《我在三国当大佬[系统]》 第1页 《(三国同人)我在三国当大佬[系统]》作者:帝休【完结+番外】 文案: 有朝一日穿越平行时空的东汉末年,成为歷史上土豪糜家并不存在的三公子,糜荏前途一片光明。 至于想要改变歷史,得到这个天下…… 嗯,就从各大霸霸们手中抢男人开始吧~ cp:糜荏x荀彧,主攻。攻名字谐音迷人,所以称为迷人君。 ps: 1,平行空间非正史,基本属于三国志+演义同人,内有二设,请勿考深究。 2,作者非攻控,再问荀彧粉,谢谢。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系统 古典名着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糜荏,荀彧 ┃ 配角:接档文:星际妖怪灵植大师 ┃ 其它:预收求收藏鸭! 一句话简介:我们的征途从征服男人们开始! 立意:促使世界进步,民主科学 第一章 光和六年,五月。京洛城外汉关处。 一队由二十五辆马车组成的车队,有条不紊的行驶在官道上。 至汉关,车队被拦下了。 一过这关卡,便是京洛。拦在前方的,是驻守的津关令。 属官的态度还算温和:“请出示过关符令。”这二十五辆马车一字排开,一眼都快望不到头了,哪里是壮观二字能概括的,京洛中的大家族搬迁也就这般场景了吧。 僕人掀开为首的马车的车帘,很快走出一个男人。 那是一个容貌极为亮眼的青年。 他似乎刚及弱冠,但通身气度非凡,旁人说不出的温润从容;面容十分清俊温和,眼尾虽是狭长微微上翘,但眼神清正诚挚,且唇角天生上扬,无论是谁见了,都是要称上一句“好相貌”。 青年递上了自己的过关符节,没有阻止关卒检查他的车辆。属官打开查阅完毕,才行了一礼:“在下眼拙,未曾认出糜长史,还请糜长史恕罪。” 原来这青年便是从朐县来的新任司空长史,糜荏。 京洛风云之变,此处略有听闻。属官拿不准糜荏将来能走多远,又怕他入了十常侍麾下,记恨今日照规矩拦下他马车的自己,干脆挥了挥手召回部下,恭恭敬敬将符节还给糜荏:“糜长史,请入关。” 糜荏看了他一眼,借着收回符节的动作递给了他一个巴掌大的荷囊:“如此,多谢。”他的几辆马车里多是他这些年积攒的贵重物品,查也没什么,就是耽搁时间。属官有心卖他一个面子,他自然接受。 于是属官的声音更加真情实意了:“下官恭送糜长史。” 过汉关,又行半日,车队终于抵达洛阳城边。 与商人扎堆的朐县不同,京洛位处天子脚下,政治气息十分浓烈。入关走来的这一路,糜荏瞧见官道边风光秀丽处,有不少文士三两成群辨古论今。越靠近洛阳,这种氛围也就越发浓郁。 见日头勐烈,车马劳顿,糜荏就建议稍作休整。他们在官道边找了条小溪,躲在林荫里休息片刻。 糜荏下了车,见溪水清澈,便走过去拧了手绢,然后走回马车边温声道:“阿莜,你擦擦汗。” 车里头伸出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 正是糜荏胞妹,糜莜。 糜莜今年不过十岁,可以说是糜父老年得女,全家都娇宠的不得了。她出生时糜家老大将及弱冠,已开始接触家族产业,糜莜记事起就跟在学成归来的糜荏屁股后面长大。 三年前糜父、母病故,不久前兄妹四人出孝,糜荏便出手买了京洛的官,叫兄长们很是惊讶。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家这三弟自小主意就大,干脆利落分了家。 老大糜竺是个厚道人,糜家家产不菲,糜荏分到的远比他想得多。且他还有不少不露人前的产业,仔细盘算早已富可敌国。 至于糜莜,本应跟着长兄糜竺。奈何她缠功了得,软磨硬泡逼得糜竺一见到她就觉得头大,实在没办法才让她跟着糜荏来京洛。 糜小妹接过手绢,没有下车。 她撩开了马车的帘子,好奇张望,目光很快定格在一个方向。 “啊,哥哥,”她以绫绢扇掩面,敛眸之间一片岁月静好。但与她淑女之姿截然不同,她的低唿满是激动,“那个人真好看!” 糜荏顺势看去。 溪对岸一处微高之地,坐着十余人,着装打扮都十分讲究。距离有些远,但糜荏看得出来,其中几人正在争辩些什么。不过即便面有不贊同神色,那几人人也是井然有序的,不会贸然开口打断他人话语。 这些人,应当都是京洛的大家子弟。 而让糜小妹惊唿的,是中间那个人。 他并不在争论的人里,只是安然坐在众人中间,注视着高谈阔论之人,专注倾听着。他的表情不像旁人那样慷慨激昂,反而极为虚静恬淡。可能是注意到了什么,忽然侧头看了过来,与糜荏四目相接时,下意识眨了眨眼,颔首礼貌微笑。 那是一个比清风还要清朗温润的笑容。 糜荏也就看了片刻,然后收回目光:“走罢,回家去。” 新的糜府坐落在皇宫不远处。 这是原司空长史的府邸,三个月前他因得罪十常侍而遭遇贬谪,这座宅子也就空了下来。糜荏买下了长史官位,顺带命下属买下了这宅子。 第2页 糜荏到来前,驻守在此的下属已将屋子打扫地一尘不染。糜小妹兴高采烈地指挥僕人搬家,这座沉寂已久的宅子登时热闹了起来。 糜荏在旁看了片刻,也不说什么,只命人将他精挑细选的书籍、礼盒等搬入书房与库房。 他尚未娶妻,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里,糜小妹会是这里的女主人。反正糜莜这些年来学习的内容多都是他亲自整理传授的,管理宅子就当小试身手了。 整理完书房,糜荏在书桌前坐了下来,而后取了五份竹纸制成的拜帖: 这个时代当然是没有书桌,椅子与纸张的,虽然近百年前蔡伦改良了造纸术制成“蔡侯纸”,但这种纸张在文士圈中并不流行。 糜荏读书时期嫌简牍不好用,便将蔡侯纸加以改进,最终制出宣纸与竹纸,很受同窗追捧。又命麾下制出内裤、里裤、桌椅床具等等,逐渐改变士族跪坐的习惯。 后来他又与人一同制作了配套的毛笔、墨、砚台,出给这些士族。这些年来一直风靡天下,供不应求,是糜荏圈钱的产业之一。 他很快写了十五份拜帖:五份拜访、十份晚宴邀请。同时附上他先前便拟定的礼单,命侍从分别前往其府邸。 当今天子名刘宏,还很年轻,不到而立之年,平日不顾朝政只知玩乐。当朝三公分别是司马陈耽、司空荀爽,司徒杨赐。 糜荏接任的就是司空荀爽的副手。这个官职很大,若通过正常途径,至少需要世家子弟运作十数年时间,方有机会就任。 但是现在,糜荏仅仅花了五百万钱,轻松从十常侍手中买到这个位置。 因为即便三公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他们手中的权利却少的可怜。真正掌权的,是以十常侍为首的尚书台。 至于常言的“十常侍”,实际是以张让、赵忠为首的中常侍十二宦官。他们把持朝政,卖官鬻爵,极为嚣张跋扈。偏偏天子信任他们,三公完全奈何不得。 侍从们在天黑前回来了。 与他想的一致,三公以忙碌为由拒绝了他的拜访,没有收礼单,全部退了回来。张让赵忠两人则接受了他明日的拜访。 至于晚宴,十二位常侍全部同意。想来自打将官位卖给他,他们就在等着这一顿饭了。 糜荏握着请柬,笑了笑。 赵忠是安平人,张让为颍川人,两人如今贵为列侯,按理说与糜荏八竿子打不着边。但糜荏生意遍布天下,只要给足了这两人及其家族甜头,他们自然都十分欣赏这个有才又识趣的青年。先前听闻他想入朝为官,果断就将司空长史之位卖给了他。 距离上任还有三天时间。 糜荏打开那个名为“星空”的系统面板,瞧着上头高挂的“改变歷史轨迹”任务,敲了敲书桌。 “星空”不止是一个系统,更是三千年后银河系中最为庞大的文娱财团。百年前,传闻中的星空科研部偶然发现了一个平行次元空间——那是一个与现世发展几乎相同的位面,时间却相差三千年之久。于是科研部千方百计遣人穿越时空,入侵平行次元。 只是突破时空桎梏太过艰难,百年来唯有糜荏一人成功。而作为首席穿越者,糜荏的首要任务是改变歷史节点,以便观测平行次元的歷史走向。 现在,这张网已编得足够大了。 就等收起来,才知道能捕获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文的一些背景: 1,惯例主攻,cp荀彧,平行时空非正史!!! 2,有系统但笔墨不多,常年下线,可以无视。 3,胎穿,微带基建。就第一章 这样夹杂着某些基建基本都被他发明出来了,反正雷萌自取吧~ 4,本文开局183年,这个时候主角与狗子都是20岁。 5,党锢之祸指的是166年-184年期间所有的,这之间贤臣被迫害,无数人选择避世,比如本文的大司空,荀爽。 6,反正平行时空二设,就当荀爽在182年左右回朝当官吧。荀彧目前也没有定亲,考究党请勿在意。 第二章 两日后正是休沐日。这日,糜荏分别前往拜访了张让与赵忠。 这两人被天子封为列侯,私宅并排离皇宫极近。若天子想来,那么从一家走出便可入另一家,非常方便。 等糜荏带着厚礼前往,张让惊了。 他早就听说糜荏很年轻,却没想到竟是个刚及弱冠的年轻人。转念一想,说不定是糜父偏爱小儿子,用那些产业给小儿子铺路吧。 ——这糜荏长得这般好看,气质又是这般卓然,整个京洛就没几个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年轻人。要是他能生出这样的儿子,肯定也会偏宠啊! 张让的面色不由自主缓和了一些,等与糜荏交谈几句,眼中就隐约有了赞赏之意。 糜荏出生商贾之家,又远离京洛,面对他们就不似京中洛子弟那般惶恐或者憎恨。张让自觉慧眼如炬,当然看得出糜荏切实地在讨好他。但糜荏的眼神清澈诚挚,完完全全是真心实意的;而且说话极有艺术感,不经意的几句话就恭维得他们都很舒坦。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单纯不做作的年轻人了。 一个见才欣喜,一个有意奉承,于是这天聊的极为愉快。等糜荏提出告辞,张让才发现原来时间竟已过去一个时辰,心中对糜荏的好感度又高了些许。 第3页 这日下午糜荏又拜访了赵忠,同样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赵忠的欣赏。 夕阳西下时,糜荏宴请十常侍。 其实这场宴会十常侍并未多做期待。毕竟权势都在他们手中,他们日常骄奢淫逸,膳食排场与天子无异,就连专门供天子冬季蔬果的暖房都为他们开放。 相比之下,糜荏又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呢? 但常言“酒桌交朋友”,要不要给糜荏进入权势中心的机会,关键还要看他在这场宴会上态度。 张让、赵忠是最后到的。这个时候糜荏已将其余十位常侍照顾地舒舒服服了,便请他们移步厅中,引为上座。 宴会厅被布置地很隆重。有人奏丝竹管弦,靡靡之音不绝于耳。十二人见状,眼中均有满意之色。 等众人坐好,洗手擦净,糜荏命人上了酒水。 出乎所有人意料,那居然是十二瓶琉璃瓶装的葡萄酒。 如今琉璃器皿极其贵重,葡萄酒亦是朝中稀有之物。用琉璃盛放葡萄酒,也不知哪一样更为珍贵。 张让难掩面上激动之色。 两年前曾有扶风郡人孟佗,听闻他喜好葡萄美酒,便制成一斛美酒,得他青睐成凉州刺史,这段过往都已成为佳话。那一斛酒张让献了一半给天子,剩余五斗他喝了两年时间,还是因为保存不佳破坏了口味,才遗憾着喝完的。 今夜糜荏呈上的这十二瓶,加起来恐怕就有一斗。也就是说,他们今晚至少会喝掉他小半年的酒。 张让的心很痛。但除了心痛之外,更是欣喜万分——糜荏一开场就拿出了十二瓶,存货必然不止这点。到时他想喝就让糜荏献上一瓶,岂不美哉? 这个时候,僕人用造型独特的开酒器打开软木塞,然后将塞子交与十二人。 厅中很快瀰漫开一股沁人心脾的酒香味。 张让还没有闻过这样醇厚的香味,当下就想夺过酒瓶一口饮尽。好在他自持身份,到底按捺下这种渴望,只用目光催促糜荏。 糜荏在众人急切的目光中微笑道:“请诸位常侍查看这木塞底部是否有残损破烂?” 十二人心不在焉地看着,毕岚很快道:“这木塞破了。” 糜荏示意,毕岚身旁僕人便收走了那瓶葡萄酒,给他换了新的。毕岚拿着这新的木塞:“为何要换一瓶?” 糜荏道:“木塞破裂,酒质受损,没有那么美味,这酒不能喝了。” 众人闻之,面面相觑,眼睛都有发直。 谁都知道张让一坛酒喝了两年,这木塞破裂不过没那么美味,糜荏竟就放开不喝,怎地如此财大气粗? 众人一时无言,厅中酒香味却愈发浓烈,僕人们给每人杯中都倒上了一口酒。 仅是一口。 众人迫不及待喝了。这酒水入口甘醇香甜,却也酸涩尖锐,但这种味道在众人皱眉之前已悄然散去,余味馥郁甜美,令人满口生津。 不少人已抚掌叫到:“好酒!” 赵忠忍不住打趣张让:“张常侍,原来葡萄美酒竟是这般滋味,难怪你当日要藏着掖着,不肯与我等分享。” 张让忍痛献给天子刘宏五斗葡萄酒,刘宏却根本就不爱喝,都赏赐给了他们十一人,所以他们都是喝过的。赵忠记得那口感,哪里能与今日的媲美啊。 “赵常侍见笑。”张让深吸一口气,嘆道,“今日尝了糜子苏这美酒,方知当年喝的分明就是马尿啊!”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这也是自然的,这个时代毕竟落后,匠人酿酒之法不能与糜荏掌握的相提并论,酿造出来的葡萄酒大多难以入口。 众人笑完,心情下意识放松了下来,更觉鼻翼间的美酒醇香浓烈。 糜荏轻拍手掌。这些酒便被僕人倒入旁边的一个个小口圆肚的琉璃器皿里,他们轻柔的顺着一个方向晃荡了几圈,就将之置于一旁,躬身退下了。 然后十三人入厅,十二人举着菜餚,另一人则取了一个沙子做的更漏。 张让皱眉道:“这是何意?” “张常侍莫急,”糜荏笑道,“此为醒酒,意为唤醒酒中美味。待这漏中之沙倒尽,便是最佳饮酒时机。” 众人闻之,咂舌道:“竟还有这等讲究!” 这葡萄酒不仅口味佳,盛放的器皿更是琉璃,还有这饮酒步骤,着实让他们大开眼界。 这糜子苏,果然不是普通商贾! 十二常侍大为满意。定了定心,将目光放到菜色上。 此时已至五月,天气渐渐炎热起来。 先上来的是凉菜,每盘皆用别致的洁白瓷质餐盘盛放。造形整齐美观,拼摆和谐悦目。 就是这盘中菜餚,闻所未闻啊。 十常侍自然发文,糜荏便一道道解说过去。 那道名白切三黄,就是不加调味烹煮整只鸡。成盘后色泽金黄,入口皮脆肉嫩,鲜美异常; 这道名凉拌桑耳,是用一种名为桑耳的东西与胡萝蔔等凉拌而成,口味干香脆嫩、爽口不腻; 那道名拔丝薯蓣,能将汤汁拉成长丝,牵连不断,味道甜脆香酥,软嫩香甜; 最后一道则名金玉满堂,是用胡瓜,鸡蛋丝,虾仁焯水而成,调入香料,清爽可口,令人味蕾大开。 第4页 四道凉菜彻底打开了他们的食慾。与此同时,沙漏中沙子终于尽了。先前退下的僕人又回到席中,跪坐下来给众人倒酒。 这一次,杯中倒了三分美酒。 糜荏起身敬酒:“诸位常侍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在下感激不敬,只好先敬诸位三杯以表心意。” 语罢,一饮而尽。 他不等众人说话,又从容一气呵成地再敬了两杯酒。 世人常以酒论英雄,豪爽之人当然比扭捏的更引人好感。何况糜荏很有自知之明,明明拿出了这等珍奇之物,却将姿态摆地很低,叫十二人心中愈发舒坦。 于是一阵虚伪的“哪里那里”,“糜长史好酒量”,“不愧为少年英豪”夸赞后,众人愉快地品尝杯中美酒。 酒过三巡,正菜上来了。 与凉菜完全一致,所有正菜都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四道凉菜,八道正菜,加最后的点心麻糍,主食胡饼,道道精妙绝伦,色香味俱全。尤其是那道压轴大菜“红烧羊肉”,色泽红亮,酥软香浓,肥而不腻,哪怕众人自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被惊地一时失声! 十二人纵是竭力保持高傲,也都被其菜餚征服,狼吞虎咽起来。 其实这个时代的食材已颇为丰富,菜餚主要以蒸、煮、脍、炙等多种烹饪手段为主,只是没有相应的调味料,食物大多缺乏滋味。即便前朝已出现各种调味料——就拿酱与醋而言,虽然这个时代的贵族们餐桌上都已出现这两种调料,但大多只是白水蒸煮食材后的蘸料,更多的食用方法有待研发。 像糜荏呈上的这道“红烧肉”,先入锅煸炒,再加入料酒、酱油蒸煮,辅以糖提鲜,当然稀奇。 还有那主食胡饼。 世人皆知天子好胡饼,京洛甚至还刮过一阵食饼之风。但那些胡饼制作单一,烤制后撒上些许芝麻,顶多也就香甜酥脆。而糜荏呈上的胡饼,不仅面饼制作大有文章,加入了鸡蛋、牛奶等材料,更在饼中裹了葱香蛋黄,火腿萝蔔,肉丝梅菜……口味饱满独特。若得天子青睐,恐怕又能得到不少赏赐。 “诸位既然喜欢,在下便将食谱献与诸位。”糜荏瞧见十常侍意动,也不拿乔,当场就命庖厨将所有菜谱写下,尽数转增。 葡萄酒,从未见过的珍馐菜谱,十二常侍彻底放下了架子。糜荏游刃有余敬酒攀谈,一时之间欢声笑语,宾至如归。 …… 夜终于深了。 十常侍酒足饭饱,口齿不清地与糜荏称兄道弟着,醉醺醺地各自抱着两瓶葡萄酒,被自家僕人搀扶回去了。 糜荏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返回厅中。 糜小妹还没有睡,正命人收拾碗筷。 她早就听说过十常侍事迹,担心糜荏被欺负。等糜荏走近,她就捂着鼻子埋怨道:“十常侍真坏,竟逼哥哥喝了这么多酒。” 糜荏摸摸她的髮髻,温和笑了:“哥哥无事,你去睡吧。” 这样可爱的妹妹,歷史上竟被长兄糜竺嫁与刘备,最终被曹操俘虏,不知流落何处。 糜荏顿了顿,又加了一句,“不必担心。” 糜小妹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我才不担心臭哥哥呢。”然后吐了吐舌头,安心回去睡觉了。 糜荏回了主屋。 僕人已在汤池中备好热水。他宽衣解带后,慵懒泡了进去。 今夜喝了太多酒,好在目的完全达成。 糜荏点开系统。 从晚宴开始,系统关于十二人不断提升的好感度刷了一排屏。现在十二人的好感度都稳定在“45”以上,代表着他们对他的印象极佳,接下来十分愿意与他合作。 但愿明日上朝见刘宏,也能顺利得到他想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孟佗以葡萄酒赠张让,得提携成为凉州刺史,真人真事。这剧情搁固氮古言大概又有一群人要来抬槓一个太监哪有这么牛了吧23333 - 关于本文的一些背景: 1,本文开局183年,这个时候主角与狗子都是20岁。 2,党锢之祸指的是166年-184年期间所有的,这之间贤臣被迫害,无数人选择避世,比如本文的大司空,荀爽。 3,反正平行时空二设,就当荀爽在182年左右回朝当官吧。荀彧目前也没有定亲,考究党请勿在意。 第三章 翌日早朝时分,糜荏觐见天子。 礼赞太常唱声后,百官便见得容貌不俗的青年以着不疾不徐的姿势,从容走近。 这相貌实在太好了,光风霁月,金相玉质也难以准确形容。而且青年看人时目光明澈诚挚,很容易便让他们心生好感。 只是一想到这位置是他花了一千万钱买下的,这种好感也就如美味珍馐中掺了沙石,食之不得下咽。 刘宏见他生得好看,怔了一怔,等回过神来语气中不由自主就多了几分亲近,他道:“朕听闻糜家在朐县,主要是烧制琉璃?” 宫中每年上贡的琉璃都来源于朐县糜家,这些器皿流光溢彩,极其瑰丽,刘宏很是喜爱。 事实上不止刘宏,在座士族都很追捧琉璃。时常听说谁谁谁又写诗词歌赋赞美琉璃,经常提及糜家,称赞糜家復原的古法工艺。 第5页 但是现在,闻名天下的糜家三子糜子苏就在他们面前,他们却生不起任何欣赏之意,反而脸色都很难看。 糜荏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们的态度,躬身不卑不亢道:“回陛下,正是如此。” 他十岁时,单独组建的作坊成功烧制了一匹琉璃马儿,他将之送与糜父。从此糜父不再将他当成稚儿看待,全力支持他烧制各式琉璃贩往天下士族,单单一座琉璃作坊所赚得的银钱很快便超过了他们原本的家产。此事引得糜家老大老二长吁短嘆好一阵,常言三弟天生有陶朱之质,兄长自愧弗如。 分家时候两位兄长磊落,并未贪图眼前之利,将琉璃作坊归还与他。但作坊搬迁不易,糜荏也不想改动他已成规模的运输路线,又请糜竺代为看管。 糜家会是他将来的后盾之一,尤其长兄糜竺是有才之人。有时除了亲情,利益更是维繫人际交往的主要桥樑。琉璃作坊他能建一座,也能建第二座,完全不必为了这作坊将亲人推开。 刘宏道:“那你们作坊,近来可有新物?”他向来大方,不少琉璃器皿都被他打赏出去了,宫中摆放的反而少了。 “有的,陛下。” 糜荏献上一个小木盒,盒子雕刻精美,外形整洁温润。刘宏身为天子,见过的用过的好物不知凡几,这小木盒虽然质朴,拿在手中却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打开盒子,里面铺着锦布,布上放着一个圆形的、透明的东西,连着一根木柄。刘宏拿起这东西,用手指敲了敲,好奇道:“这是何物?” 糜荏道:“陛下,此物是用一种独特的琉璃制成。因为可放大细微之处,故微臣斗胆取名‘放大镜’。” 他给刘宏示范了如何使用,便敛眸安静站在一旁。 刘宏将信将疑地取了一卷简牍,将放大镜置于上头,便清晰见得这字果真放大了一圈。 刘宏笑唿:“哎呀,有趣,有趣啊!”他兴致勃勃地握着放大镜在简牍上看来看去,见不同距离看到的字都不是一样大的,越发欣喜。 “这是爱卿做的?” “是也不是。”糜荏道,“臣的琉璃作坊从未产出过如此精妙的器具。臣思前想后,想来是上天知晓微臣即将面圣,特意命臣献给陛下的礼物。” “哦?”听得此言,刘宏乐了,他将放大镜罩在面前,看起来尤为滑稽。“对极对极,朕可是天子,天父当然宠爱朕,这一定是天父赐予朕的礼物!只是这放大镜忒俗了些,既然是天父给朕的礼物,不如便叫‘天子镜’罢。” 尚书台一方臣子闻言,纷纷称赞刘宏“英明”,天子镜这名字极好,既彰显了这东西的不平凡,又显得刘宏极为重视天父的礼物。三公一方则沉默了片刻,才稀稀落落地迎合起来。 刘宏面上得色愈重。 在上座傻乐了片刻,刘宏又在众臣面面相觑里,和颜悦色地对糜荏道:“糜爱卿既是天父使臣,将来一定能够上呈更多的礼物罢。这样吧,朕赐爱卿黄金千两,一座琉璃作坊,千亩良田,百余僕人,爱卿可莫要辜负朕的期望啊!” 今日天方大亮时,张让就将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给他看糜荏上贡的葡萄酒。刘宏不爱酒,觉得当年喝的那玩意儿简直堪比马尿,便将那几瓶酒赏给了张让,同时答应张让要给糜荏圈地种植葡萄。听说葡萄产量稀少,千亩田地总该够了。 满朝譁然。 糜荏自然拜谢。 按照祖制,臣子接受任职后,只需天子身侧的贊礼太常高声唱喝“皇帝为君兴”即可。但此时此刻,谁也想不到刘宏竟豁地起了身,快步走到糜荏身旁将人扶了起来。 他的面上泛着不贊同的油光,看起来油腻至极:“爱卿何须如此?来来来,你今日便不要回去了,陪朕一起玩‘天子镜’去!” 众臣见状,更惊更怒。 糜子苏入京洛,左右也不过五日时间。这期间他拜访、宴请十常侍,大家都看在眼底,对他很是不屑。 哪里想得到他搭上十常侍不过只是开始?今日第一次面圣,就得天子青睐,非但赏赐钱财,更有一座琉璃工厂,良田千亩,僕人百余…… 这还只是第一次承受圣宠啊!再多来几次,是要将整个朝堂都变作他的琉璃工坊吗?! 商人自古重利轻国,但这糜荏哪里只是奸商,简直就是祸国殃民的佞幸啊! 若非张让与赵忠将这个官位卖给糜荏,他们又怎会让一介商贾入朝为官! 作为糜荏的顶头上司,司空荀爽胸膛极速起伏。他推开身旁安抚之人,大怒:“陛下!现下还是早朝时辰,您平日顽劣也就罢了,难道还要……” 他的话未说完,刘宏已满眼不耐道:“行了行了,朕知道的,真是烦死了!”他揉了揉耳朵抱怨,“三公天天说教朕,说得朕都能将你们的话倒背出来了。” 说完他朝太常使了个眼色,太常顿时高唱退朝,刘宏便对荀爽得意道,“退朝了,朕可以带糜爱卿去玩了吧?” 荀爽面色涨得通红,颤颤巍巍抬手。他不敢对帝王有不敬,只能指着糜荏的鼻子“你你你”了几声,然后身子一软,气急昏了过去。 第6页 幸好他身后站着人,眼疾手快扶住了他,避免他倒地磕伤身子。 朝堂在此时喧闹了起来。 以陈耽、杨赐为首的一众人围着荀爽,狠狠掐了会他的人中,他才悠悠转醒。 刘宏讥笑道:“哟,朕的司空总算是醒了啊,怎么不再睡会?” 糜荏微微皱眉。 他瞧了被气得面色铁青、还躺着说不出话的荀爽一眼,温声细语道:“陛下乃是天子,何必与荀司空计较呢?若荀司空真被气出什么好歹来,臣又该如何自处呢。” “嘿——这老头死了最好,免得天天在朕耳旁唠叨。”刘宏怪笑一声,朝着荀爽翻了个白眼。想到糜荏初来乍到,又是荀爽副手,以后还要在荀爽手下讨生活,完全就是需要自己庇护的小可怜,挺了挺胸还是阴阳怪气叫道,“太常何在?还不快宣太医,叫他好好‘治治’朕的大司空?” 闹剧以此收场。 半数官吏朝刘宏行了一礼,跟着被侍卫抬走的荀爽退下了。至于剩下的一批,则面色谄媚地围拢过来。 这些人都是十常侍麾下,见糜荏风头大盛,前来巴结。 糜荏将这些人记下,只笑道:“陛下英明。” 他生的好看,笑起来就连后宫佳丽都稍显逊色。刘宏虽对这张脸很有好感,但他不好男色,一想到他糜荏□□带着个把,心情就很微妙:“哎,爱卿是不知朕的苦处啊。” 他摇首嘆息,也不提让糜荏陪他玩耍了,捏着放大镜就要摇头晃脑地离去。走到门口了,才像是想到什么:“欸,这天子镜,爱卿可能仿制?” 这可是天父赐予他的礼物呢,他要诏告天下,让所有看不上他的臣民都知道,他就是正统! 糜荏道:“此物巧夺天工,臣研究了这一路,不过略有眉目。但陛下既已赏赐臣作坊,假以时日臣必能研制出来。” 刘宏闻言大悦:“好,那朕便静候爱卿喜讯了!” 语罢,刘宏便被那十常侍簇拥着离开,嬉嬉笑笑着玩乐去了。而那剩余部分尚书台的官吏们似乎也熟悉了这一幕,嘆息着各自回去处理政事了。 糜荏这才抬首,将空荡荡的朝堂尽收眼底。 大厦将倾,国之危矣。 下朝后,糜荏回到家中,整理一番之后只待明日正式上任。 糜莜这会还在读《史记》。这书是糜荏选的,如今流行的《女诫》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几十年前班昭着《女诫》,流传宫廷,后蔓延士族,其目的本是禁锢宫中女眷防范外戚。但一本限制女子行为规范的书,显然不能阻止一个朝代的衰亡,反而在后世被有心人利用,成了男尊女卑之祸首,给一代又一代的女人们带上了沉重的封建枷锁。 糜荏早就将之记在心底。 他去书房取了单独存放的一个木盒,命侍从出了门,前往司空荀爽的府邸。 他知道荀爽不会见他的人,也不打算自取其辱。只令人将盒子交给门房,叫对方交由荀爽即可。 门房这会还不知朝堂上发生的具体实践,小心捧着这个颇有分量的木盒前往荀爽院落,而后便在院落前遇到了一名弱冠青年。 正是糜荏在入京洛那日,于城外有过一面之缘的青年。 他的声音与笑容如出一辙,闻之有如清风拂面:“荀壹,你手中捧的是什么?” 荀壹恭敬道:“彧公子,这是新上任的糜长史送来的礼物。” 原来这青年便是荀爽子侄,荀彧。 荀彧顿了顿。 他听说荀爽被糜荏气倒一事,才在此时前来探望荀爽,并未想到这糜荏竟会前来送礼。以世父刚正不阿的性格,不知会不会再被这礼物气倒? 这般想着,荀彧接过礼盒——不管是什么礼物,都应尽快归还,免得落人口舌。 但当荀彧瞧见礼盒上的礼单时,却下意识怔住了。 这礼单是用上等竹纸制成的。时下流行汉隶,字体多是工整庄重。但荀彧第一眼便注意到,这寥寥几字笔画之间难掩其主从容洒脱,自有一番意境。 很难想像,这居然是传闻中的佞幸糜荏写出来的。 荀彧暗下思忖。 他打开礼单,待看清其中内容,蓦地双手合上。 因为这份礼物,着实送到了荀爽心坎上。 作者有话要说:  放了4年,我这文的预收应该死得差不多了2333333,感谢收藏留言投雷和营养液的亲亲们,抱住群mua!!!! - 感谢在2020-06-17 09:00:00~2020-06-18 1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七七、苏苏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意 50瓶;岚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四章 荀彧进屋时,荀爽正满面愁容地半靠在枕席上,他的长子荀表则在旁陪同说话。 见是自家年轻一代最为出色的子侄来了,荀爽怅然长嘆:“文若,你来了啊。” 近年来,他在官场始终抑郁不得志。哪怕未满知天命年纪,也已满头华发,死气沉沉。这一病夺走的不仅仅是他对帝王的扶持与信任,更有他至今未曾实现的壮志之心。 第7页 荀彧被这愁绪感染,只好劝道:“还请世父保重身体。” 荀爽摆摆手,不再说话。 这场病主要是被刘宏气的,起因则是糜荏。一想奸人这般祸乱朝纲,汉室日渐式微,他就恨不得取剑宰了那颗奸猾的狗头。 可是有用吗?宦官摄政,党锢之祸,早已将汉室侵蚀得千疮百孔。今日杀了糜荏,明天就又能来一个李荏,王荏……不将根源清除,无穷无尽。 即便他位列三公,又有何用?只是勉强在这些宦官执政的夹缝中生存罢了,甚至连个司空长史的位置都留不住,何谈心中理想,匡扶汉室呢? 荀爽恹恹靠在榻上,万念俱灰。 ——十余年前他好不容易躲过了第一次党锢之祸,归隐田园近十载,怎么就不甘寂寞,又在老友劝说下回来了呢? 荀爽思及此,心下愈发悽苦。 荀表看着自家父亲长吁短嘆,一时也有些心灰意冷。如今形式,天子刘宏只信任以十常侍为首的尚书台,反将他们这些忠良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也许这次荀爽大病正是上天给予他们的预示:是到了激流勇退,回去颍川的时候了。 他心中退意已生。余光瞥见荀彧抱着个盒子站在身边,才问道:“文若,你捧着什么?” 荀彧将礼单递给荀表:“大兄,世父,荀壹说这是糜长史亲自送来的赔礼。” 听闻糜长史三字,荀爽眼中又有了一点怒意。他用无力的右手愤愤拍着床榻,哑声恨道:“不收!还回去!!我荀爽就是死,死在这床榻上,也不会如十常侍那般收受他糜荏半点贿赂!!!” 他说着,撕心裂肺咳了起来。 荀表只好放回礼单,轻抚荀爽消瘦的嵴背:“文若,你便命人还回去罢。” 荀彧心中暗嘆。 他躬身道:“可糜长史送来的,是《谏逐客书》正本。” 荀表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荀彧,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诧异。 荀爽平生最爱古籍。收集、修復这些因战乱而流失,破损的孤本,是他此生乐趣之一。 闻此言,他的面上忽然就有了精神,甚至很快止住了咳嗽,勉强坐起身来。他颤抖着双手打开匣子,取出那捲竹简细细辨认,又对荀表道:“快,快去书房,去取一部李斯其他的着作过来!” 荀表匆忙取来一卷《仓颉篇》残卷。 荀爽握着两卷简牍辨别半晌,又嫌房内昏暗辨不清楚,再令荀彧打开门窗,将他扶到窗边在阳光下细细比对。无论是规整均衡的字迹,抑或那模煳可见的李斯的印章……细节之处,《谏逐客书》皆与他那捲《仓颉篇》残卷如出一辙。 是正本无疑。 荀爽郑重地抚着这卷损伤累累的简牍,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谏逐客书》。 荀爽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才分神来与荀表对视一眼,两人都能看到对方眼中尚未褪尽的疑虑。 先秦时代,士族时常依靠客卿出谋划策,夺取权势。秦王嬴政欲一统天下,韩国恐惧,派水工郑国前来游说,试图推广“疲秦计划”。后此事败露,秦皇听信宗室大臣谏言,下令驱逐所有客卿。当时荀家先祖荀子的学生李斯正是秦国客卿,他写下了这篇千古流传的《谏逐客书》,终使嬴政收回逐客之命,为秦国一统天下奠定了人才基础。 而李斯也在之后乘风化龙,最终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丞相。 谏逐客书…… 荀爽反覆念着这四个字,眸光渐渐深邃悠远。他拿不准糜荏到底是什么意思——是纯粹听闻他喜欢古籍,抑或还有深层次的、不可言说的意义? 荀爽思绪几转:“文若,你去拿张拜帖来……不,不可……”那糜子苏一入京洛便与十常侍联繫密切,他在被气倒后又亲自召见糜子苏,这显然不合常理。 荀爽思索许久,终究还是轻轻将竹简放回匣中,仔细盖上:“我儿,快些找个信得过的人前往朐县,秘密打探所有与糜子苏有关的事。” 他的眼眸如墨色深沉,“若真是人中龙凤,绝不可能默默无闻。” 丝毫不在意荀爽收到《谏逐客书》之后的想法,糜荏此时的重点在琉璃作坊与良田之上。 他宴请十常侍,献放大镜给天子,主要是为了这座琉璃作坊。 琉璃向来是五大名器之首,制作早有古法,只是在战乱之中遗失,如今鲜为人知。他復原了古法,糜父上报朝廷,各方运作后才有朐县那座琉璃作坊。也是靠着每年进贡的琉璃制品,糜家从富庶的商贾一跃成为官商。 但这个时代对于商人的限制实在太大了,最明显的便是地位上的歧视。法律规定商贾即便富甲一方,也不得穿着丝绸,不得入朝为官。唯有与朝廷合作的官商,地位上才比普通商贾高一些。 只是糜家这种新晋世家,底蕴实在不够。他们在朐县是说一不二,放到京洛却渺小地过分。 时代太过古早,即便他脑中记着不少东西,也都因为工艺的落后而需要慢慢实验纠正。他人在京洛,无法及时指导朐县工坊,他必须要在京洛建起一座工坊。 倘若没有这一出,那么如今官拜长史的糜荏就要脱离商贾户籍,不能再开作坊制作东西。现在却是天子亲口赏赐,糜荏可以正大光明地建立工坊。 第8页 作坊地址便在城郊的空旷之处,城建官吏不敢有丝毫怠慢,两日内便请糜荏选了土地挑了工匠,择吉日动工。不远处是刘宏赏赐的千亩良田,里面已有农人百余,管事两名,等候糜荏差遣。 十常侍只欲享乐,他们或许会觊觎琉璃带来的利益,却绝不会时刻紧盯葡萄园。糜荏只需稍施恩惠,两名管事便有投靠之意,将糜荏当作真正的主人。 现在已是五月。天气渐热,不适合种植葡萄。糜荏将良田划分开来,一部分种植米粟,另一部分培育他先前从各地收集的薯类作物。 他将此事上报张让,同时再献上珍稀谢礼。张让感受他的诚意,加之近日闲来无事喝喝美酒品品佳肴,愈发觉得自己慧眼识人。而将司空长史卖给糜子苏,恐怕就是他这几年来做过的最英明的事了! 时间不紧不慢,很快过去一个月。 糜荏处理职务驾轻就熟。 当朝规定各级官员集中在衙内办公食宿,若无特令,平日不得归家。除了夏至,冬至,春节等律法规定的节令,官吏每五日才有一个休沐日。 三公九卿每日任务主要是处理各方琐事,司空荀爽因病告假一月,这一支的事务便只能交由长史糜荏定夺。 九卿对糜荏多数没有好感,便想了法子刁难他——他们将所有杂事都堆到糜荏案几上,皮笑肉不笑地表示荀司空不在,他们不知接下来需要做那些事情,只能请糜荏指点一二。 糜荏见状也不恼。 他将人集中在一起,迎着众人轻视的目光,微笑道:“诸位都是国之栋樑,在职至少三年时间,处理的政事恐怕比本长史吃过的饭还要多。若只是因为司空告病归家便无法维繫日常,那本长史万分怀疑诸位的能力,只好上报陛下定夺。” 九卿本以为糜荏不过弱冠,被他们一激必会拿出点实力来震慑他们,想不到他竟如此三两拨千斤。于是即便再不情愿,也只能咬牙切齿地照常处事。他们暗中咒骂着糜荏,厌恶疏离他,并未发现这个不被他们重视的弱冠青年,已将一切杂事处理地井井有条。 朝堂之中暗涛汹涌,糜荏似无察觉。他闲暇时候出入十常侍宴会,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一点点融入权利中心。 十常侍皆是宦官,此生不可能再有子嗣。见糜荏容貌、气度、谈吐皆是非凡,心中隐约都有认糜荏为义子的想法。不过众人身居高位已久,真正认识糜荏也不过一月时间,还待继续考校。 也是此时,刘宏玩腻了“天子镜”,召糜荏入宫,询问他是否还有新鲜玩意儿。 起初刘宏还拿放大镜去看宫中收藏的字画,而后装作行家点评一番,两三日后便开始用它与后宫女眷玩乐,他用镜面去看她们的眼皮睫毛,兴致勃勃地数来数去,比谁人睫毛更多,引得后宫女子好一阵争风吃醋。十余日后也觉得无趣了,又拿它去看花园角落里的蚂蚁,数它们有几条腿…… 总之所有能做的事,他都做了一遍。 糜荏有些意外。 他当然料的到刘宏必会玩腻放大镜,毕竟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琉璃作坊,这时间比他想像的还晚。 他早有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a momentter。 荀爽:真香啊! - 感谢在2020-06-18 10:00:00~2020-06-19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烟寒橘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人烟寒橘柚 20瓶;子非鱼 10瓶;拂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章 糜荏匆匆回了家,取了他准备的第二件礼物。 刘宏打开盒子,便瞧见一个极其古怪的玩意儿。 它分上下两部分,上面部分有九个琉璃制成的圆环,环环相连,套在一个同样是琉璃制作的剑形框柄上。这九个圆环上,各套着一根极细的,男人中指长短的琉璃杆。这九根琉璃杆,最终被下方的一块琉璃片相连。九根琉璃杆末端各自缀着九颗晶莹的玛瑙石,看起来是为了防止琉璃杆片脱落。 刘宏捏着这九连环,茫然地看着糜荏:“糜爱卿,这又是何物啊?” “陛下,这是琉璃九连环。”糜荏道,“臣先前偶然在一个小商贩处见过三连环,发现这种圆环可以被解开脱离上头的琉璃剑柄,觉得很有意思,便特意制作了这副琉璃九连环收藏。” 刘宏闻言挑了挑眉:“哦?”他下意识去拉上头的九环,却发现因为九根琉璃杆的限制,这些环牢牢卡在琉璃剑柄上,根本不可能滑下来。只是稍微一扯,这些琉璃便发出了“叮噹”脆响,甚至感觉一不小心便会破碎。 刘宏不敢再用力拉扯了。这东西好看得紧,就算玩不了也能当作摆设,碎了太可惜了。 糜荏道:“陛下,臣先给您示范一下。” 他将九连环拿到手里,也不假思索手指连连翻动,看的人眼花缭乱。刘宏也不知是被糜荏那宛如玉骨般的手指吸引了,还是完全没看懂那奇特的解法。总之等他回过神来时,九环已被糜荏取下来了。 刘宏:“爱……爱卿,朕方才是在思索要事,你、你再解一遍。” 第9页 糜荏弯了眉眼一笑。 他慢条斯理将九连环套了回去,递还刘宏,温和道:“陛下,这九连环的乐趣正是解环。若臣将解法告知陛下,陛下即便按部解开,也不能体会丝毫这种解开难题的自得畅快。陛下不如先试几日,若当真解不开,臣再将解法献给陛下。” 他见刘宏面有不情愿,又恭敬道:“臣说错了。陛下乃是天子,是这世上最聪颖之人,怎会解不开这区区九环呢?臣失言,还请陛下恕罪。” “嗯,”刘宏清了清嗓子,端正了身体,“爱卿此言不假,朕乃是天子,怎么可能连区区九连环都解不开呢?这次就念在爱卿献礼的份上,恕爱卿无罪,起来罢。” “多谢陛下。” 刘宏想着他将九连环解开之后,糜荏满眼崇拜的场景,心里舒坦极了:“爱卿,等朕解开这九连环,朕要亲眼看到天父赐予的下一件礼物。” 这九连环不过是糜荏从民间改良的,根本不似天子镜高端,他也就是勉为其难打发时间而已。 糜荏面有难色:“陛下,这……恐怕不能。” 刘宏抬头看他:“怎么?” “其实就在昨日,天帝入臣梦中命臣给陛下献上一件新的礼物。”糜荏嘆了一声,“只是这礼物需要作坊制作,而微臣又整日都在衙内,也不知琉璃作坊建设地如何,更不知何时能制成此物献与陛下了。” “哦?爱卿竟在烦恼这个?”刘宏挥挥手,笑了,“那朕再赐你令牌,可在办公日里自由出入衙内。爱卿,你亲自去挑选工匠,务必尽快制成那礼物。” 糜荏接过令牌,唇角微勾:“多谢陛下。” 得到这枚令牌,糜荏心情很好。荀爽如今尚未销假,他也不妄动,依旧维持先前作息先将政事处理完毕,在五日之中留出半日外出监工而已。 工坊尚未建成,看起来至少还需一个月时间。糜荏盘算一番,召来工匠修改某些不合时宜的地方。 设计图纸是糜荏亲自画的。 起初收到此图纸时,匠人们都觉得这作画之人根本不懂城建,整个设计就是盲人摸象,于是各自据理力争试图说服糜荏修改图纸,均被驳回。 他们一怒之下干脆顺着图纸建造,想着这工坊塌了糜荏就会意识到自己的不足。哪曾想越造便越体会得到其中精妙,纷纷自惭形秽,打心眼里佩服起了糜荏。 得知糜荏打算改动一些地方,多是虚心求教,等糜荏解释之后才各自双眼放光回到岗位,继续工作了。 工坊建造暂且不表。 接下来几日,刘宏一改往日闹腾,沉迷解环。 哪怕早朝时有臣子因政见不合争执起来了,刘宏也还在上座皱眉沉思。 等被太常唤醒,听了两人吵闹的内容,刘宏才翻了白眼表示不虞。他的余光瞥见手中九连环,一转眼珠计上心头:“两位爱卿,这样罢。朕手中有个九连环,你们谁能将之解开,就按谁说的去办。” 众臣满面茫然。 司马陈耽差点就要开口训斥刘宏“儿戏”,一想到荀爽如今未归,到底闭了嘴,冷眼由着天子胡闹。 刘宏既然开口,便不会给他们拒绝的余地。他命太常将九连环交给两名大臣,催促道:“快点罢,早朝还剩下一个时辰呢。” 啧,他用了三天都解不开这九环,就不相信这两个老顽固解的开。 两位官吏相视一眼,纷纷自告奋勇率先解环,为此又差点吵了起来。刘宏头大的很,随便指了一人先来止住了这嘴仗:“琉璃易碎,两位可小心些哦。” 拿了九连环的官吏闻言,手臂一颤,差点便将琉璃摔了。他在天子不快里收起了对的九连环的不屑,认真观察片刻,竟发现自己毫无头绪。他擦了擦额上因为闷热沁出的汗水,艰难摆弄了半个时辰,引得全部大臣都好奇地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探讨解环思路。 然后,当日早朝便过去了。 经此一役,九连环风靡京洛。 几乎是在一夕之间,所有士族忽然就都兴起了这个小玩具。不过与天子刘宏手中珍贵的琉璃制品不同,他们流传的大多是用铁制作的,耐摔耐玩。很长一段时间里,男男女女全部攀比解环,但凡有人解开,必大出风头,收穫赞赏无度。 荀彧也被人拉着玩了。 他听了旁人解说,起初虽与众人一样无从下手,但仅思索一日,他便解开了九环。并在这之后,当着众人之面于一刻钟时间内连续解开两个九连环,成了京洛子弟们万分推崇的对象。 九连环难不倒他。他只是惊异于此物的巧妙,必须要按照一定步骤才能解开。他反覆拆解,也无法明白这究竟是何道理。 他很想求教此物发明者。四下打听,方知那人居然是士族们唾弃不已的司空长史,糜荏。 又是糜荏啊。 荀彧敛眸。纤长浓密的睫毛,在他白玉般俊秀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翳。 前往琅琊朐县打探消息之人尚未归来,荀彧心中已有一种冲动。 他想亲眼见一见糜荏。 很想。 九连环引起的波动,糜荏并不在意。他关注着他的作坊,不期然间家中来了两位贵客。 第10页 其中一位是他求学时的同窗好友,任嘏。 任嘏年长糜荏两岁。他才思敏捷,三年阅遍五经,很快便将所学融会贯通,是当时少有的神童;并且不会拘泥于书中所学,是师兄弟中少有能跟得上糜荏想法的。 求学时期两人聊的投缘,相互引为知己,这些年来联繫密切。 见天气不错,糜荏将人引入园中凉亭里。僕人很快奉上糕点,糜荏看着一旁乖巧跪坐的、俊秀可爱的男孩,询问任嘏:“昭先兄,这位小公子是?” 这孩子可爱伶俐,气度不俗,瞧着至少有七岁了,肯定不是任嘏的孩子。 “哦,这位是洛阳令周异的公子,周瑜公子。”任嘏道,“在下不才,如今正是瑜公子的音律老师。” 他并未受朝廷徵辟,目前还是白丁。之所以在京洛,主要是早年被糜荏激励,自觉对天地无知便游学四方。他之前在吴会之地跟随躲避党锢之祸的蔡邕学习琴艺,三年小有所成,才离开吴会来到京洛。 然后在一次宴中与旁人辩论琴艺时,受到洛阳令周异的青睐,暂且做了周瑜的音律老师。 糜荏至京洛前两天,任嘏刚巧启程归家,两人完美错过。他在家乡听说了糜荏动向,只呆了十日就返回京洛了。 甫一回来,便听闻糜荏在京洛弄出了不小的动静。他也是不服输的性子,直至解开周瑜的九连环,才带着人一同前来拜访他。 周瑜? 糜荏下意识挑了眉头,将万千思绪压入心底,颔首微笑:“原来是瑜公子。” “糜先生,瑜常听老师提起您,一直很敬仰您。”许是见糜荏亲切温柔,周瑜微微赧然,“先前一直找不到机会前来拜访,请您见谅。” 语罢,居然还起身恭恭敬敬施了一礼。 糜荏起身将人扶起道:“瑜公子不必多礼。” 周瑜起身,注视糜荏的瞳眸之中点点辉光:“父亲说九连环是您发明的,您真的好厉害啊。” 九连环风靡京洛未满七天,玩的最好的听说是荀彧公子,而他绞尽脑汁三日才解出来,对比之下很是惭愧。 周瑜怕糜荏知道了不喜欢他,紧张地小手都没地方放了。 他听得糜荏道:“九连环倒不能算是我发明的,战国时代名家惠施曾着立《连环可解》,不过他说的是两环。我曾见过相似的,很有意思,才特意制作出来献给陛下。” 周瑜没想到糜荏竟会这样说,傻乎乎地张了张嘴,又回过神来称赞道:“先生果然品性高洁!” 一旁任嘏哈哈大笑起来。 周瑜的这般姿态,倒是与他们当年那些崇拜糜荏的同窗,如出一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嘟嘟的周嘟嘟23333 第六章 茶上来时,任嘏与周瑜都很好奇。尤其是周瑜,孩童心性未消,虽坐得端正,眼神却频频向茶汤投去。 这个年代的茶是茶饼,与后世并不相同。他们将茶叶与米粟一同烹煮,既是茶饮,又是菜茗。糜荏喝不惯,每年派人前往吴越收集雨前龙井,按照他记得的工艺步骤晒炒。这些年下来,炒茶师傅似乎摸索出了门道,口味也越来越接近他曾喝过的好茶。 便拿今年的来说,茶叶扁平挺秀,色泽翠绿。成茶后茶叶根根舒展分明,姿态慵懒;茶汤清雅明绿,芬芳沁人心脾,可以说是顶级龙井茶了。 任嘏就知道糜荏这儿必有好东西,他浅浅啜饮一口,双眼蓦地一亮:“茶汤清雅香甜,回味无穷,好茶!” 糜荏浅啜一口:“昭先兄若是喜欢,回去时便带上一盒,虽说不是什么好东西,却也尚可入口。” 虽说蹭吃蹭喝也是任嘏此行目的之一,听闻这话却还是推却了几番,最后才道:“如此,在下便却之不恭了。” 语罢,两人对视一眼,均被对方面上的装模作样逗笑了。 笑过了,任嘏一时有些感慨:“一别经年,子苏还是老样子。” 糜荏道:“也就三年罢了。” 任嘏道:“是啊,才三年。”好多事情却都物是人非了。 糜荏知道他说的是几位早年步入官场是师兄,如今各自漂泊凋零,就没有再说话。 亭中一时寂寥。 周瑜乖巧地用双手捧着茶杯慢慢啜饮。 他从未喝过这种茶汤,眼中满是新奇。见先生们先前聊得畅快,也傻跟着笑了起来。 他脸庞粉嘟嘟的,笑起来睫毛弯弯,特别招人喜欢。 糜荏见状挥手将僕人召来,耳语几句。待僕人回来时,手中已多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 他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东西。任嘏与周瑜便见他手中托着一个极为方正的物体,每一面都被分割成为九个小格,每格涂着“赤、橙、黄、绿、蓝、白”其中一种颜色。 糜荏道:“瑜公子,此为三阶魔方,是魔方中最基础的一种。与之相对的,还有四阶,五阶,六阶……这上面总共有六种颜色,可以改变这些色彩的排列。” 他说着,双手扭动魔方,两人惊诧地瞪大了眼,一瞬不瞬注视着糜荏,也没能捕捉他的全部动作规律。 似乎只是几息时间,糜荏已将魔方復原,六面都是同一个颜色了。他抬眸微笑:“这便是魔方的玩法。” 第11页 语罢,他又随手将之打乱,而后递给周瑜:“瑜小公子,初次见面也不知你喜欢什么,这个送你,希望你会喜欢。” “送、送给在下吗……”周瑜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收到礼物,惊喜的睁大了眼,心跳也扑通扑通地,下意识双手接过魔方,欣喜道,“谢谢先生!” 糜荏微笑道:“我与昭先兄是挚友,你既是他的学生便也是我的后辈,不必如此客气。” 周瑜拿了魔方,心中知晓接下来两位先生要谈论的话题,不方便自己在场,主动开口道:“先生,瑜可否去园子里坐坐,思索这魔方何解?” 糜荏唤了僕人过来,让他带着周瑜去寻糜莜。待两人离去后,任嘏瞧着周瑜的背影道:“瑜公子虽小,却外秀慧中,通透练达,长大之后必是人中龙凤。” 糜荏想到歷史上搅动风云的名士,肯定道:“他会是的。” 等亭中只有他们两人,糜荏才道:“同窗们最近可还好?” 任嘏点了点头,说了句笑话:“挺好,都挺想你,尤其是老师,正打算装病唤你回去。” 糜荏扶额道:“我来京洛前拜别了老师,他的身体还算健朗,说话中气十足,还能念叨我半个时辰。” 当日郑玄气急念叨了他半个时辰,期间就喝了一杯清水,遣词用句都不带重复的。若非他果断抓住机会告辞,恐怕耳朵都要生茧了。 任嘏无奈道:“老师就是偏爱子苏啊。我回去时也拜访了老师,他知晓我在京洛授琴后,拉着我足足念叨了两个时辰!” 他说着,嘆了口气:“老师是真的很担忧你。” 任嘏虽比糜荏年长两岁,拜师大儒郑玄却已十四,比糜荏还晚两年。他现在虽然是郑玄的得意弟子,但在读书时代,他的光芒是完全被糜荏盖过的。 当时同窗甚多,唯有糜荏独领风骚。他不仅比所有人的资质都好,还总有奇思秒想,总能旁徵博引与郑玄侃侃而谈;他推广了文房四宝,明明十分昂贵,却不谈回报每月发放一定份额资助同窗;最受人称道的,还是他为郑玄建造一间书屋,出资买了不少书籍,供同窗翻阅学习…… 林林总总下来,糜荏是郑玄最喜爱的学生,没有之一。 当时同窗羡慕老师对糜荏的偏爱,却更是敬佩糜荏。尤其是得他资助求学的寒门学子,都将他奉若神明,希望在学成之后能为他效力。 他们本以为糜荏出孝之后,会归去徐州——郑玄早为糜荏安排了仕途。只要糜荏及弱冠,他便唿吁乡中举孝廉,送他去往好友徐州刺史陶谦麾下任职。 郑玄做此安排时,坦言惭愧自己能力低微,无法给糜荏的仕途带去更多的便利。其情深意切,引无数人动容。 哪曾想到糜荏在及冠之后,居然买下了司空长史一职,主动跳进了郑玄避之不及的京洛漩涡? 郑玄得知此事,又急又气。 他这一生歷经大风大浪,不惑之年忽然看清天下形式,故而逃耕东莱,开课授徒。他希望他的弟子们都能前程似锦,却又恐惧他们如同那些先贤,折损在党锢之祸里。 倘若连命都没了,还能有什么前程? 任嘏也贊同老师的忧虑。 他看得出天下将乱,所以即便乡中举他孝廉,也辞不受官。 糜荏倒好,非但深入虎山,更试图与虎谋皮,不知该贊他勇气可嘉还是斥他年轻气盛。 “有什么好担忧的呢,”糜荏捧着茶杯,微微挑了眉头,“无非是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任嘏想着那个抑郁不得志的老人,也忍不住嘆息:“老师是希望你避开朝堂的。”又觉得商贾太过埋没他的才能,才想着他去陶谦麾下任职,至少陶谦保得住他。 糜荏却直视任嘏双眼道:“就算避又能避到哪里去?” “西出敦煌,南下交趾,北至匈奴,东临海域……一旦战乱开始,这普天之下哪里不是汉室王朝,徐州便能倖免于难吗?” 一旦汉室大乱,天下豪杰闻风而动,徐州怎能独善其身?更何况陶谦不会永远是徐州牧,他保不保地住自己都另当别论。 任嘏皱眉:“但届时子苏你只需振臂一唿,以你声望必有应者无数,你又何苦深入虎穴?”至少他与不少师兄弟,还有一些琅琊国中百姓,都愿意追随糜荏。 糜荏只是问:“这是正统吗?” 任嘏顿时语塞。 “昭先,我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我们的同窗、老师呢?”他们生于汉朝长于汉朝,骨血里流着的便是四百年间汉室统治下的儒家思想。即便经歷党锢之祸又如何,天底下这么多有才有德的儒士,又有几个真正对汉室绝望的? 等党锢之祸降临,他固然可以等振臂一唿,然后呢? 被十常侍打成叛贼,被朝廷遣兵清剿,要么身首异处,要么揭竿而起加入这一局棋。 可这哪里是一件简单的事呢? 东汉亡国已成定局,但亡国之后呢?群雄并起,逐鹿中原,都是需要地位与本钱的。他是有远超于这个时代的思想认知与个人能力,但这是仅靠他一人就够的吗?届时徐州或者东莱,又有多少名士将领愿心甘情愿追随他这个商贾呢? 第12页 这个时代这么多的豪强,董卓,袁公,曹公,孙氏,刘皇叔……都会在不久的将来一一登场。可哪有一个商贾能一唿百应呢? 他真的能以商贾身份护住他们吗? 任嘏面色沉凝。 他甚至不需要糜荏再解释,便已明白了糜荏的意思。 因为糜荏与他们是一样的。在他们担心糜荏的同时,糜荏也同样在担心他们。不论是读书时代抑或现在,一直是糜荏在帮他们,即便他根本不必为他们这些旁人考虑。 任嘏凝视着糜荏,喉头有些发堵。纵使心中千万动容,也只能轻轻说出一句:“我们何德何能啊。” 何德何能,在这浮世之中,认识一个这样糜子苏。 “你们当得。”糜荏认真道,“老师器重我,同窗信任我,便足够了。” “好!”任嘏深深唿吸,眼中忽然也有了熊熊战意,只待有朝一日星火燎原,“你糜子苏有鸿鹄之志,我任昭先又岂能浑浑噩噩苟活一世?往后子苏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凭他刀山火海,我自随你前往!” “我既敢来京洛,便有足够的把握。”糜荏拍了拍任嘏紧握的拳头,笑了,“昭先不必如此的,呵,视死如归?” 任嘏登时只觉胸中豪气一岔,险些烟消云散。随后又笑了起来,总算是散了忧虑。 与糜荏说开之后,任嘏的心情平静下来。他很快恢復往日从容,与糜荏谈论他游学时的见闻。 蹭了午饭,任嘏才领着周瑜告辞。 糜荏蹲下身来,微微仰视周瑜:“瑜公子,这魔方还请你暂时保密,待我献与陛下你再拿出来玩,可以吗?” 周瑜双眼亮晶晶地,勐点头:“恩!瑜知晓,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的,就是爹爹也不说!” 糜荏摸了摸他的小脑袋,起身再对任嘏道:“我听闻城东有个湖泊,鱼虾很是鲜美,你我何时一同前往垂钓?” “算了罢,”任嘏闻言便翻了个白眼,“与你一同,这鱼就都跑你竿下去了,我去就是浪费时间。” 于是糜荏面上有了些微得色:“本公子有特殊吸引鱼雀的技巧,昭先兄羡慕不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了个名字,我在三国当大佬什么的应该更符合现在jj的审美吧2333333 - 感谢在2020-06-19 12:00:00~2020-06-20 19: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归意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归意 4个;紫莲 2个;22311036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意 8个;堃彧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曦曦曦 20瓶;听雨吹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七章 翌日正是早朝,称病告假的司空荀爽终于重返朝堂。 荀爽看起来才大病初癒,气色依旧不大好,背嵴也似比先前佝偻了,比糜荏第一次见时苍老三分。 糜荏走入堂中时,他正与同僚交流消息,见到糜荏到来,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闭了嘴转过身去背对糜荏,一副拒绝与他为伍的姿态。 陈耽与杨赐见状,相互对视一眼无奈嘆息一声。 常言道人往高处走,现在谁都知道这朝堂是十常侍的,他们可以不交好糜荏,但何必为个人感观与他交恶进,而得罪他身后的十常侍呢。 许是瞧见荀爽,刘宏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顿时不爽快了,他瞅了眼荀爽阴阳怪气道:“哟,朕的司空可算回来了,这再晚几天,朕是不是该准备八抬大轿的请你回来啊?” 荀爽忙行礼道:“老臣不敢。” 刘宏也不让他起身,怪笑两声继续道:“您可是当朝元老,有何不敢?朕可真羡慕荀司空,朕登基以来可从未像荀司空这般休息这么久。” 荀爽连连告罪。 好几名大臣对刘宏这番作态皱了眉,却又因其脾性不敢开口求情,免得教让刘宏发作得更厉害。 刘宏暗讽了好几句,见荀爽只会颤颤巍巍地行礼告罪,又觉得没意思,挥手揭过此页。 早朝结束后,糜荏寻了个机会向刘宏献上魔方。 先前,刘宏因为一直解不开九连环而被打击得够呛,不过因为糜荏先前恭维,他硬憋着未找糜荏要解环方法罢了。 两天前从张让那儿知道了解法,他便当着一众宫人的面解了好几遍,又将糜荏招来解了几遍,直听糜荏的称赞才觉扬眉吐气。本以为终于可以告别这种需要动脑子的玩具了,哪里想到糜荏居然又献上了魔方。 看起来就很难啊! 刘宏顿感人生灰暗,他兴致缺缺地扭了几下便丢在一边,嘴里反覆催促糜荏快些建设工坊,快些将天父託梦的礼物制作出来,才挥退糜荏。 这架势,一旦礼物不和他心意,糜荏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糜荏倒不在意天子态度。他回到衙中时,正围着荀爽细数、告发他这些日子以来所犯下的罪证的官吏们顿做鸟雀状,一闹而散。 糜荏心中失笑,从容对荀爽行了一礼:“荀司空归来,下官总算可以安心了。” 荀爽没回应他,头也不抬地继续翻看手中案卷,那都是糜荏这一月来记录处理的事物。他淡声道:“也是托糜长史的福,荀某才能歇上这一个多月时间。” 第13页 糜荏像是没有听出他语气之中的讽意,敛眸微微一笑。 荀爽很快翻完了一卷:“糜长史处事倒是不错,看来荀某并无回朝之必要。” 糜荏道:“荀司空谬赞,在下与司空一样,不过是为朝廷办事罢了。” 荀爽又道:“荀某听闻,糜长史向陛下讨要了出入特令,可随意进出衙内?” 糜荏依然微微垂首,一派恭敬道:“是陛下记挂下官的琉璃作坊,特意赏赐下官的。” “糜长史可真真是……咳,咳咳……”荀爽本还想说上几句,奈何他大病初癒,精力不如以往。咳了好一阵才喘过气来,也就没了继续找麻烦的心思。他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示意糜荏不要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了。 屋外竖着耳朵偷听等着荀爽教训糜荏的官吏们顿时急了,恨不得沖入屋内代替荀爽训斥糜荏。 只是糜荏行了一礼便出屋子,他们到底没有办法,只得回去各自岗位处理政事。 确定再无他人偷听偷看了,荀爽才重新翻开案几上的案卷。 三公时常需要处理繁杂琐碎之事,饶是他看久了也很头大,不少无关紧要的政事便直接模煳处理。 但糜荏不一样。 所有案卷他都翻阅了,有些他觉得繁杂的案卷,糜荏甚至提出了令他耳目一新的处理方式。 此子确实非凡。他在心中嘆了一句。 若先前还有猜疑,荀爽现在足以肯定,糜荏来京洛的目的绝对不只是他们先前以为的那样祸乱朝纲。 他结交十常侍,讨好刘宏,又在暗中修復他们的关系……那么与其过早的揭穿糜荏的目的,令他陷入两难之地,不如静观其变。 荀爽本打定心思借这一病辞官避祸,却在收到《谏逐客书》残卷后犹豫不定。于是他遣人前往朐县打探消息,足足等了一月又十日,那僕人总算是回来了。 除去众所周知的琉璃,僕人打听到的也不多了。只知糜荏年幼闻名,后师从大儒郑玄,在乡中时乐善好施,很受当地百姓尊重。 僕人又去了东莱拜见郑玄。 郑玄以古文经学为主,博採众家所长,乃是经学之集大成者。听闻他是来询问糜荏的,郑玄反覆确认他是荀家僕人,才言简意赅地表示糜荏是他的得意门生。 然后他就被请了出来。 僕人又陆续打探了糜荏的几名同窗。听众人纷纷夸赞糜荏文采出众,为人谦和,真的挖不出更深的东西来了,才急急赶了回来。 荀爽思及此,合起案卷又嘆了口气。 糜子苏啊糜子苏……希望你不会令我们失望。 荀爽心中波澜起伏暂且不表,很快又至休沐日。 这五日里糜荏外出两次,琉璃工厂已有雏形,最多再一月便能建成使用。糜荏开始挑选匠人,命从原作坊中出来的老工匠给新人们培训技艺。 闲暇时候,他收到了选部尚书师宜官长子师长钦的拜贴,邀请他参加文贤集会。 所谓的“文贤集会”,乃是京洛世族子弟每三月一次的大型座谈会的雅称。他们聚在一起畅谈时政、鑑赏书画,亦可结交趣味相投之人,为步入仕途做准备。 因朝中形式,集会子弟隐约分为亲疏两派。 师宜官是尚书台中官吏,属于亲十常侍派。先前众人聊天时糜荏随口说过想要参加文士聚会,是以今日师官宜才会让自家长子师长钦,邀请糜荏一同参加这一次文贤集会。 糜荏欣然前往。 如今已是六月中,天气炎热。集会选在城西洛山脚下的林荫之中,不远处有山涧流下的潺潺清溪,倒也清凉舒爽。 两人一路畅谈,师长钦对糜荏便有了改观之意。毕竟无论亲疏十常侍派系,京中士族子弟默认糜荏胸无点墨,只是有几个臭钱罢了。 至地方时,在场已坐了不下五十人。 糜荏一眼便看到了中间坐着的那一人。 那人白玉为冠,一袭浅白直裾长袍,衬得眉目愈发好看。他整个人就似一副写意悠扬的水墨画,浓淡分明,虚静恬淡。 师长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很快道:“那位是颍川荀氏荀文若,他的世父便是荀司空。” 一年前有南阳名士何颙,初见荀彧惊为天人,大唿“此乃王佐之才”,于是这一年来,荀彧隐约成“疏十常侍”一派的领头人。 原来他便是荀彧,糜荏心中微动。 原来就在他入京洛的那一日,他们就见过。 他在荀彧若有所感看过来时,微扬唇角。 就像那日荀彧对他一笑,他终于在今日还以一笑。 荀彧尚未明了此人是谁,身后忽然就传来一声嗤笑:“呵,我道以为来了哪位不得了的大人物呢,原来是最近炙手可热的‘第十一位’常侍啊。” 师长钦心中咯噔一下,暗叫不好。 在座皆是世族子弟,当然知道糜荏自入京洛,首先给天子献了一礼,轻而易举得了一座琉璃作坊;后又时常出入十常侍宴会充做冤大头,很得那张让、赵忠的喜欢。京中人暗地里常以“第十一位常侍”来讽刺糜荏,不过敢当着糜荏之面说出来的,李仲文还是第一个。 这句话落下,四下陷入了古怪的寂静。 第14页 唯有荀彧微微皱了眉,肃然道:“仲文兄,请慎言。” 一月之前糜荏赠《谏逐客书》,荀家对他的态度便复杂了起来。他们派去琅琊的人是打探出了一些东西,但荀爽总觉得糜荏身上还藏着更多的宝藏,待他们挖掘。 许是见无人附和,李仲文的声音有了一点怒意:“谁都知道这人徒有其表,名不副实,不过侥倖得了九连环与那魔方罢了,文若兄何必维护他?” 他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喜欢那两件神奇的小玩具,连带着对糜荏也有了一点改观,但这哪里抵消得了糜荏的商贾出身,佞幸作为? 荀彧面色沉凝。他又重复了一遍:“李仲文,还请慎言!” 李仲文的怒火已完全烧断了理智。他气急败坏叫道:“我等文贤集会他也敢来,那他可敢与我李仲文比试比试?” 众人闻之,面面相觑。 师长钦不敢看糜荏反应,直直瞪着李仲文,一时只觉窒息。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他们的文士圈中有不成文规定,拒绝他人比试者默认服输。李仲文这般挑衅,一旦输了就当真颜面无存了。 但正如李仲文所言,糜荏敢接受挑战吗? 而他今日好意引糜荏前来,真的不会被糜荏迁怒,最终结仇吗?! 糜荏的目光扫过众人,在荀彧因为薄怒而泛着些微红晕的脸上停了一停,然后才移到李仲文脸上。 他淡淡与人对视,从容负手而立:“这位公子,令尊可是司空掾李师?” 那年轻公子的脸上登时浮现出一丝自得来:“不错,那正是家父。”两个月前,前任司空长史因冒犯十常侍而被贬谪,这个位置也就空了下来。荀爽本看好李师接任这个位置,怎知竟凭空杀出了个糜荏,李家人简直是要恨死他了。 糜荏道:“李公子,我需要反驳你两点。” “于私,你我并不熟悉,李公子怎知我无德无能,名不副实?于公,我为司空长史,乃是令尊顶头上司。就是令尊在此,也不敢如此冒犯我……恕我直言,你的礼仪又是怎样学的?” 李仲文一僵。 今日在场一众,多是刚及弱冠的青年,大部分还在读书,少有领了差事进入官场的。虽不耻糜荏买官,但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一旦他去十常侍面前搬弄是非,在场众人又有几个能倖免于难。 思及此,李仲文的面色刷地白了。 他看着糜荏的脸,眼中有了恐惧。 “不过既然李公子盛情邀请,”糜荏负手,气度翩然,“我接受你的挑战。” 作者有话要说:  看着存稿箱一天天瘦下去。。。。 !!!可怕 第八章 夏日林风带着些微燥热,师长钦窒息之感终于有所缓解。 今日是休沐日,他的父亲师宜官前一天回来时特意提醒:糜长史如今正得天子欢心,你二人年纪相仿,若有机会可以尝试结交他。 也是父亲这番话,今日他才鼓起勇气邀请糜荏。 且不论集会原本规定大家可以向内举荐人才,若是严格算来,就以长史官位而言,糜荏参加此次集会完全算是屈尊。 师长钦原以为如今文士大多喜爱九连环与魔方,不会牴触糜荏加入。哪里想到会有李仲文这般刺头,三言两语便向糜荏下了战书? 好在糜荏面上并未因李仲文的冒犯生气,不仅干脆利落接受了挑战,还反驳得李仲文再无话可说。 见糜荏应下,原先盘坐着的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起身各自走到两人身旁站定。很显然,糜荏身边青年们所在的士族,或多或少都与十常侍有关。 当今士族子弟必需学习君子六艺,指的是礼、乐、射、御、书、数。因地制宜,两方决定了三项比试内容:乐、射、书。 乐是乐器,在场中人有不少带了琴,笛,箫等容易携带的乐器。毕竟集会高谈阔论兴致浓时,大家都会奏曲助兴。 射是射箭,有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五种射技。不过林中不好施展,便简化为现下流行的投壶。 书是书画。一般参加文贤集会的文士们都会携带惯用的文房四宝,可将会中趣事记录在案,供人鑑赏。 除此之外,还有天子刘宏最好书法的原因。 光和元年,刘宏创办了鸿都门学,广徵天下有文采之士,甚至还举办过书法大赛,从中选拔擅长书法者。师长钦的父亲师宜官便是其中一届冠军,才会被刘宏征为选部尚书,入尚书台为官。 如今权势都在尚书台,士族子弟挤破了脑袋都想入鸿都门学,拼了命地练习书法。李仲文于两年前考入鸿都门学,凭的便是一手与师宜官如出一辙的隶字。他入学后自觉高人一等,愈发恃才傲物。 虽有一路畅谈,师长钦依旧摸不准糜荏有几分能耐,只能轻声在他耳旁分析:“长史别看这李仲文心性高傲,他的一手书法却还算不错。他最擅长隶字,形似家父手书,很得大家推崇。” 他说这话时,尾音微微上扬,语气同眼眸深处都透了一些轻蔑。 李仲文惯来清高,却一直模仿他父亲的字,甚至比他这个亲儿子还像。且不说此中深意,光是这言行不一就足够师长钦不喜。 第15页 “除书法外,他很擅长投壶。武帝时曾有郭舍人激矢令返,一矢百余反。李仲文虽做不到郭舍人这般,但曾有过反覆十次,不能小觑。” “至于乐器,李仲文只会琴,曾当众演奏《箫韶九成曲》,手法无甚错误,只不过听琴听意,不过尔尔。” 糜荏听完,不置可否挑眉,也未对师长钦此言做出任何评价。他将目光放到李仲文身上:“李公子,可是三局两胜制?” 李仲文已重新打起精神:“不错!” 他对自己的才艺颇有自信,赢过糜荏这等满身铜臭的熘须拍马之辈毫无难度。但为防止糜荏怀恨在心,他已决定在第二场乐礼中输与糜荏。这样,这位第十一常侍总不至于当着大家的面恼羞成怒,暗中给他父亲小鞋穿。 “在下却觉不妥。”糜荏语气温和,“既然说好三场,那么输一场都算不得赢——李公子以为如何?” 众人譁然,纷纷惊诧于糜荏话语之中的狂妄之气。但转念一想,说不定这糜荏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只能赢一局呢?这样即便李仲文赢上两局,也是不算赢的。 李仲文自然想到这一关键点,登时就被气笑了。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道:“糜长史既有如此豪气,那在下可否再加一个条件。” 他原打算给糜荏一个台阶,但糜荏既然给脸不要脸,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请说。” “今日之战,你我愿赌服输。将来不论何时何地,但凡胜者在场,输者必须退避三舍,不得再追究任何!”弹不好琴又如何,糜荏一介商贾也不见得会乐器。 糜荏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一言为定。” 不知怎得,瞧着糜荏从容不迫姿态,荀彧心中总有不详预感。想到两人赌约,他嘆了口气提醒李仲文:“仲文兄,糜长史师从大儒郑玄,你千万莫要小觑了他。” 李仲文微微愣神。 只是外围僕人已取来两张案几,他没有机会再详细询问了。 既然主要是比书法,那么书写内容并不重要。两人以“林荫”为题,半个时辰内成书即可。 为防止发出的声响打扰两人,众人各自三五成群,在两人身后铺席而坐,安静等候。 荀彧命僕人取了一卷书来。这是他最近在读的杂记,很有意思。他双目凝视着最近读到的地方,不知怎的便想到了那日见过的糜荏字迹,慢慢出了神。 以“林荫”为题,内容虽不重要,但也是加分之项。李仲文提笔环顾,见周遭草木繁盛,蝉声嘶鸣,思绪莫名有些恍惚。 天子酷爱师宜官之字,曾评价它“如鹏翔未息,翩翩而自逝”。李仲文先前虽擅长模仿师宜官的字,但他为人高傲,内心深处始终以模仿他人字迹为辱。他的字在别人看来许是与师宜官很相似,但只要浸□□法多年的行家便能看出,他的字形似而无意,有形而无骨。也因此,即便他的字在外颇为出名,却至始至终也入不了天子之眼。 但许是今日被糜荏一激,他心中一片清明顿竟生一丝灵感,脑中竟陡然生出鹏鸟展翅翱翔天际之画面,心胸由此而无比开阔。这般感觉玄之又玄,他趁此时有如神助一般的玄妙境界,执笔蘸墨,愤而下笔。 夏风在林中穿梭而过,宣纸轻轻颤抖。李仲文的额头激动而渗出些许汗珠,而他却丝毫不为外界所影响,紧紧抓住了那一闪而逝的灵感,沉入其中,仿佛世间所有都已无法扰乱他的此时此刻。 许久,他终于将笔放下,轻轻舒了一口浊气,这才有空看了一遍自己的作品。 ——通篇一百十三字,主要陈述了此地风景与他方才脑中鹏鸟展翅翱翔天际之景。文采虽是一般,可一眼看过去却会被紧紧吸引住,关键就在这满篇书法。 这并不是他写过的最像师宜官的一副字。 却是他终于开窍,初成风骨之始。 这一局,李仲文已胜券在握! 不等墨迹完全干透,李仲文迫不及待将之展示与众人。 隶书是一种庄重的字体,讲究扁平工整。李仲文这一副字轻重顿挫,波磔起伏,极具美感。也许笔画之间还有缺憾,但字里行间溢满灵气,风骨颇为开阔,瑕不掩瑜,不失为一篇上乘之作。 即便是站在糜荏一方的文士们,也不得不承认假以时日,李仲文必能成为书法大家。 于是众人看向糜荏的目光或担忧或讥诮,有些人甚至已经想道,待会糜荏输了之后该要如何圆场安抚。 谁也不曾注意到,荀彧微微皱了眉。 “在下苦练十载,今日终有小成!”见糜荏已然搁笔,李仲文昂首挺胸,戏嚯一笑,“糜长史,在下应该感谢您。”若非糜荏,他绝对不可能这么早摸到书法意境边缘。 糜荏依旧风淡云轻:“客气。” 李仲文道:“不知可否一观糜长史所书?” 糜荏将完全干透的宣纸递与一旁师长钦:“请。” “光和六年六月,余出京洛,西至洛山。古人有言: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俯仰天地间,亦有感于斯文也。”【1】 师长钦一字字诵读全文,面上愈发惊讶。 第16页 他的声音不低,众人都能听清。比起李仲文那一篇,糜荏这篇游记,全篇二百余字,不仅辞藻华丽,更有为人处事的衍伸寓意。仅看文章,已不失为一篇佳作。 至于书法,糜荏写的并不是时下流行的隶字,而是行书。 行书是先帝末年,颍川文士刘德升独创的一种字体。这种字体介于楷、草之间,字迹妍美,风流婉约。因书写便捷,字体也不似草书难以辨认,一经问世独步天下。但因创作时间不长,京洛学子不敢盲目跟风学习。 倘若刘德升的行书偏于楷书秀美,那么糜荏之字则更偏于草书狂放。其笔走游龙,行云流水;字里行间,秾纤间出;映带安雅,筋骨分明……观此文章,便带着登高远眺、将天地尽收眼底的淋漓畅快感。 荀彧细细看了半晌。 这篇字比那日他见过的更加狂傲一些,初看便觉豪情扑面,只待抒发。 倘若李仲文的字如同即将展翅的雏鸟,那么糜荏的字就是真正翱翔天际的鲲鹏。此中气势,无可媲美。 他未品完,宣纸已被人小心抢夺而去。甚至有文士反覆观看数遍,口中称赞不绝。 良久才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转头看向李仲文。 李仲文的字并不差,且他发挥超常比之前更出色,若是没见过糜荏的字,他定胜无疑。可正是因为有了如此强烈的对比,他的锋芒竟被完全掩盖,再不起眼。 李仲文面上志得意满的笑意逐渐僵硬了。 他胸中自得之意,也完全凝固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1】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一段取自《陋室铭》,大家应该都知道,所以引用的时候加了古人有言。毕竟我写不出来,or2 - 李:这是我写得最好的一幅字,觉悟吧,杰克苏! 一分钟后 李:??????怎么肥四????? - 感谢在2020-06-20 19:00:00~2020-06-23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人烟寒橘柚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多多多尔滚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烟寒橘柚 2个;多多多尔滚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九章 李仲文面上志得意满的笑容彻底僵硬了。 许是他的面色太过难看,周遭气氛慢慢就陷入了尴尬境地。一旁好友扯了扯他的袖子,轻声道:“仲文兄,冷静一些,我们还有机会……” 李仲文知道,好友接下来要说的无非就是一些安慰话语。他深深唿吸几次,总算缓和了神色。 他冷冷凝视糜荏:“在下技不如人,这局是在下输了。但接下来两局,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人面上都这般反应了,他便干脆利落认输,还能在他们心中留点君子风度。不过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罢了,他需要冷静下来,认真应对接下来的两局。 只是此时的李仲文尚且不知,方才他毫不掩饰的狰狞神色,已叫部分文士留了一分不佳的印象。 话语间,训练有素的僕人已取走案几上的文房四宝,好叫两人放上乐器准备下一场比试。 毕竟已是六月,林中也有些燥热。写文章时糜荏手心出了点汗,便命僕人端来水盆洗了手,又取了锦帕擦干水珠。闻李仲文之言,也仅是侧首对他一笑。 他容貌清俊,磊落光明,疏十常侍一派的文士对他的印象悄然改观。 那篇游记最终被师长钦要走了,这令少许不好意思开口讨要的文士扼腕不已,纷纷思忖集会结束后,厚着脸皮去求上一副墨宝的可能性。 且不论众人是何心思,第二局很快开始了。 这一局比的是乐器。正如师长钦预料,李仲文演奏曲目为《箫韶九成曲》。 典籍中记载,古时弹奏此曲通常是为祭奠山河日月。为表隆重,士族大夫起舞相伴,意为凤凰来仪,百兽率舞。演变至今除重要宴会之中需与舞相伴,大家雅俗共赏,都很随意。 于是李仲文奏琴,并且邀请了两名好友吹奏箫、笛作伴,三种乐声相辅相成。也许李仲文水平并不算高,但这三人相识已久配合默契,因而他的琴声非但不显突兀,反而十分完美地融入了箫笛声中。 整曲典雅庄重,若是演奏之中再加入编钟、埙、笙等乐器,甚至都比得上祭祀雅乐了。 曲罢,众人从乐曲声中回神,纷纷称赞起三人。 有人抚掌贊道:“琴声悠扬,箫声裊裊,笛声清远,仲文兄与二位的配合越发默契,才能奏出如此清音妙曲。” “是啊仲文兄,此曲音律流畅,难得意蕴深远,在下听得都要痴了!” “……” 李仲文闻言,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他藏在袖中的手指还在细细颤抖,胸腔中跳得凌乱的心终于稍稍安定。 因为先前夸下海口三局三胜,他已输一场,就无法赢下三局比试了。现在他要做的只有赢下剩余两场,方能找回他第一局丢下的面子。 《箫韶九成曲》难度很高,为他伴奏的更是他们之中水准最高的人。他不相信糜荏还能选出更好的曲子,像第一局那样赢过他。 第17页 心中不安被彻底压下,李仲文看向糜荏的目光中不免带了几分挑衅。他听得糜荏报了曲名:“《箫韶九成曲》,正巧在下也会,便也是这一曲吧。” 他忍不住嗤笑出声,双手抱胸观看糜荏自寻死路。 师长钦与好友相视一眼,不明白糜荏为何也选择了这首曲子——在他们看来,李仲文方才与人合奏虽然讨巧,但的确提升了他本不出众的琴艺。而在场箫、笛技艺能比得上那两人的,寥寥无几。 向师长钦借了琴台,糜荏调试一番,也不提请人共奏。师长钦思索片刻,推了推身旁好友张颂:“子贺兄,你会笛,快去帮长史。” 张颂:“……” 他生无可恋地瞥了师长钦一眼,恨不得把这货拖出去打上一顿。他是会笛,但不如李仲文好友,若一会糜长史不满他拖了后腿,这可如何是好。 但师长钦与李仲文之间龃龉,他都是知道的。只好磨磨蹭蹭地在师长钦充满杀意的眼神里,无奈自荐道:“糜长史,在下会笛,可随您一同奏曲。” 糜荏倒无所谓伴奏。但既然他这一方有人开口帮助,他也不会不给面子。 如此一来,倒还缺一人奏箫了。 于是旁人纷纷眼观鼻鼻观口保持缄默,一时之间竟唯有蝉虫嘶鸣。 李仲文抱胸冷笑。 他正要开口,身后便有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道:“在下荀文若,略通音律,糜长史可愿与在下共奏?” 糜荏转头看他,弯唇一笑:“多谢。” 李仲文的脸色登时冷了下来。他霍地回首看向荀彧,目光渗人。 荀彧性格稳重,从来不爱出风头,但他们都知道他的乐艺很高。只是李仲文实在想不到,一向被他们奉为首席的荀文若,竟会在这等关键时刻背叛于他。 难道上次司空荀爽那一病,终于让颍川荀氏看清现状,准备丢弃风骨向十常侍低头了吗?! 李仲文气的牙痒。 但他们心中所想,又与荀彧何干?他只是毫不犹豫起了身,走到糜荏身旁坐下。 他迎着夏风走来,糜荏很快便闻到一阵浓郁但不刺鼻的香味,正是大家族们最喜欢的西域薰香。 等两人准备完毕,糜荏拨动琴弦。于是清澈明净的琴音响起,如潮水般四溢开去。 荀彧面上有了一点诧意。 他说自己略通音律,不过谦虚罢了。古人有云闻弦歌而知雅意,在糜荏奏响第一声琴音起,他便听得出糜荏琴艺之高超,甚至在所有人之上。 到底是什么缘由,使得这样一个有才之士通过买官进入朝堂,甚至连他的恩师都闭口不谈呢? 荀彧心中升起了这个疑惑,但如今毕竟不是深究的时机,定了定神吹奏玉箫。 随琴音裊裊,箫笛之声很快逐渐融入其中,初听似乎与方才李仲文三人不相上下。但精通音律之人都能听出,若说李仲文是将自己的琴音融入好友乐声之中,那么糜荏很明显地主导了这一曲,让箫、笛完全跟随了他的节奏。 琴有九德之说,乃是君子之器。但大多合奏时候,因为古琴声音较轻,常被其余乐声盖过,难以显现它的独特。 与李仲文不同,糜荏稍稍放慢了弹奏速度,荀彧与张颂亦在引导之下下意识吹的很轻。但正是这微不足道的更改,这首《箫韶九成曲》竟显得异常脱俗空灵,带着直入心扉的穿透力,让众人不由自主挺止了嵴背,甚至对天地有了一丝敬畏之心。 天祭之音,不外乎如是也! 便在众人沉浸于此时,忽地响起一个很突兀的笛音。不少人豁然回过神来,皱眉看了过去。 却是张颂记岔了乐曲,吹错了音。 张颂脸色一白,只能在众人或诡异或谴责,以及李仲文庆幸不已的视线里讪讪停下吹奏动作。他忐忑不安的看了眼身旁依然专注弹奏的糜荏,双手紧紧攥着竹笛,整个人都崩了起来。只希望糜荏千万不要以为他是故意吹错,因为怀恨在心。 于是笛声暂歇,唯有琴音与箫声相合,虽然乐声空灵悠远。 但这一变故下,众人没有再进入共情之中。 李仲文终于按捺不住,扬唇勾勒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也就在此时。 林中忽然响起一声清脆嘹亮的鸟儿娇鸣声,竟巧妙地衔接暂歇的笛音,与琴箫相合。 不过一息时间后,阴林中便飞出来一只体羽鲜丽的黄鹂鸟,恰恰停在了糜荏肩膀上,引吭高歌。 这一变故,李仲文被惊到了。 众人目瞪口呆。 唯有糜荏闭目弹奏,琴声未歇,悠扬深远。 李仲文下意识抬手指着糜荏肩上的黄鹂,“这、这,这”了三声,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而就在这空档之间,林中又陆续飞来了好几只鸟,飞至糜荏身前。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异象,脑袋不由有些发晕。 这十余只鸟也不知从何而来,原本只是杂乱无章的从林中飞出,等到糜荏身前,竟随着糜荏琴声的指引般,井然有序地引吭高歌! 它们排着队,旋转着,飞舞着,盘旋在糜荏身前。就仿佛是在与这庄严的琴声一起向天地献舞,祈福祥瑞! 众人痴痴看着听着,忽然又是一阵喧譁。 却是一旁浅溪之中忽然跃起一条色彩红艷,光泽粲然锦鲤!它跃至三尺有余,落下之时水花盛大,甚至溅了坐在溪旁的几人半身水珠。 第18页 箫韶九成,有凤来仪! 虽无真凤,却有从鸟盘桓,鱼跃清溪。糜荏之音,岂非已是仙乐? 一曲终了,众人还被震慑在地,被吸引而来的鸟雀却不愿轻易离去。 它们围着糜荏蹦来蹦去,最胆大的黄鹂鸟依旧停在了糜荏肩膀上,以其短喙轻蹭糜荏脸颊。 糜荏关闭了系统中的“万人迷”buff,召来侍从取走琴台,再取来点心糕饼,掰碎抛了开去。等这十余只鸟雀追逐吃完,心满意足地陆续飞走。 众人瞠目结舌。 直至糜荏将身上点心碎屑拍干净了,他们才回过神来,却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毫无疑问,这一局糜荏又赢了。 “糜长史琴艺,在下钦佩!长史可否为在下解惑,方才异象可是长史琴音使然?” “是啊糜长史,古籍记载琴音之高可引鸟雀驻留,但如方才翩然起舞可是闻所未闻啊!” “箫韶九成,祥瑞平安啊!是天佑我大汉,天佑我等啊!” “……” 见不少人关注点都在鸟与鱼上,糜荏沉吟道:“这或许只是个巧合罢。” “那分明便是你养的鸟罢!” 李仲文瞳仁紧缩,霍然起身怒叫道,“对,没错!一定是你养的,否则怎么早不出晚不出,偏生在张子贺吹错音调时飞出来!” 张颂:“……” 他掩面缩了脖子,心中暗恨——大家的注意力明明已被糜荏吸引,这李仲文却偏偏哪壶不开,非得提起他方才失误引来糜长史记恨。 终于明白师长钦为何如此厌恶他了,简直想给他套个麻袋揍上一顿! “闭嘴李仲文!”师长钦瞧着好友怂样,也怒了,“你说那些鸟是糜长史养的,那鱼呢!难道那条鱼也是长史养的?!” 李仲文气焰一窒:“那,那应当是个巧合……” “呵鸟是糜长史养的,鱼就是巧合,李仲文你怎地这般能耐?你金口一开,干脆天上地下都是我们糜长史养的罢!” 李仲文梗着脖子:“那,那张子贺吹错了音调,你们又如何解释!” 师长钦冷笑:“哈!李仲文,你是不是忘了是与糜长史比试琴艺!你既然一直抓着子贺兄的失误不放,那你可敢再独奏一曲?” 此话一出,李仲文只能讪讪闭嘴。 他当然知道无论指法还是琴意,糜荏都比他高很多,才会抓着他人的错误不放。若真让他再比一场,即便糜荏不能再吸引这些鸟鱼,他也不可能比得过糜荏。 届时就真的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他双眼赤红,胸腔起伏不定,好一会才在众人愈演愈烈的议论声里,艰难吐出七个字:“这一局,是我输了!” 至此,李仲文已输两局。若是第三局再输,那么便真应了糜荏那一句“输一局都算不上赢”,彻底成了糜荏成名的垫脚石! 糜荏闻言挑眉,不置可否。 第三场如期而至。 僕人丈量了距离,摆上了一个瓷器制成的小口耳壶,又分别递给糜荏与李仲文四只藤条箭矢。 投壶自射礼演变而来,是士族大夫宴请宾客时必备助兴游戏。这个壶中未放红豆,厉害些可以与那郭舍人一般掷箭而返,来回百次都不停歇。 众人期待糜荏带来新的惊喜。 第一支箭矢糜荏仅是随意丢出。见箭矢又轻又稳地落入壶中,没有射反再击,众人居然齐齐发出了“哎——”的失落嘆息。 像是在感嘆,怎会丢的如此平平无奇。 然后便轮到李仲文了。 这个游戏李仲文玩的向来不错。但此时此刻,当他站在耳壶前面,手中握着箭矢时,他整个人竟都在颤抖。 他恍惚看着前方,脑中闪过父亲失望的眼神,好友幸灾乐祸的面庞,还有仇者快意的嘲讽……不过几个唿吸的时间,浑身上下竟已冷汗淋漓。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丢出手中箭矢的,直至“啪”地一声,滕箭击中了那陶瓷壶身,将之砸翻在地,李仲文才豁然清醒,踉跄着倒退两步。 他甚至没有再投出第二箭,就青白了脸色,口中不停喃喃道:“我输了、我输了,我竟然输了……我竟然输了!” 话语落下,他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糜荏:“……” 嗯。 他来京洛未满两月,便当面气晕了两个人。这等战绩,着实斐然。 若是让自家老师知道了…… 糜荏摸了摸耳朵,不禁有了头痛感觉。 人都晕了,第三场比试自然不可能继续下去了。 四五人围了上来,还算淡定地用羽扇给李仲文扇风,或掐人中,直至把人弄醒才松了口气。这时外围的僕人也收到消息,惊慌地将人抬走求医去了。 林中兵荒马乱持续不久,很快恢復了原先平静。 糜荏想了想,下意识靠近荀彧,在他耳畔轻声:“诸位倒是从容。” 微风轻拂耳朵,一瞬之间荀彧只觉右耳有些古怪的痒。他敛了眸,点到即止:“以往也有过的。” 糜荏瞭然。 自古文人相轻,意见不合时激情辩驳非常正常。而口舌之争又向来劳心劳力,晕上几个也见怪不怪了。 第19页 所以当李仲文被抬走后,场上气氛忽然就融洽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起这个鸟飞鱼跃呢,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询问过基友写主角弹琴鸟飞出来雷吗,基友说不雷,很常见的梗。我又问那鱼跟着跳出水面呢,基友说好雷。 那么问题就来了,为什么歧视鱼呢!鱼不服! - 沙雕小剧场: 系统:身为一位杰克苏,怎能没点特殊光环呢?本系统这就送您隐藏魅力值礼包,您可以随时随地根据需要发动您与动物好感度buff哦~苏不苏,本系统就问您苏不苏! 于是当年的迷人君第一次发动buff弹琴,周围乡亲们家里的鸡鸭牛羊,田里的麻雀什么的都跑来围观。因为动物太多,踩塌了后院篱笆,还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疯狂挤在迷人君身边。 村民们:???? 被动物们包围,头上还蹲了只麻雀的迷人君:= =。。。 第十章 比试彻底结束。 荀彧起身行了一礼回去朋友身边,张颂磨磨蹭蹭来道了歉:“糜长史,在下才疏学浅……方才在关键时刻吹错了音,还请长史恕罪……” 师长钦也一脸惭愧:“糜长史,这主要是在下的错。在下明知子贺学得不怎么样,却因一己私慾怂恿他为您伴奏……还请长史原谅子贺,若要怪罪,在下愿一力承当!” 张颂满眼动容:“不不不,此事与敬和无关,都是在下的错……” “……” 糜荏尚未表态,这两人便开始你来我往地打算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他笑吟吟看了片刻,直至两人意识到了不对,讪讪闭了嘴躬身行礼。 糜荏伸手虚托起两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从未想过靠合奏取胜,张颂的错误是给他造成了一点麻烦,现在来追究也无济于事。 “长史此言,在下实在惭愧不已……” 糜荏笑了笑:“子贺兄若真的惭愧,便再认真学学吧。” 张颂郑重点头:“长史说的是,在下定会好好学的!” 打发了张颂与师长钦,有少数文士过来攀谈,糜荏便顺着他们的话聊上几句。其余即便没有特意上前,也似是默认了糜荏的出现,不再摆出难看脸色了。 虽依旧不耻糜荏买官之举,但这种情绪已不如先前那般咬牙切齿,恨的真实。且他的确是有真才实学,为人也是说不出的清正谦和,与之交谈更是如沐春风…… 简单来说,就是方才那场弹奏太过精妙,即便他们是京洛子弟,亦是大开眼界。这般情况下大部分文士对此心存敬意,对糜荏不断增加的好感度瞬间刷屏系统。 总之与其佞幸名声相反,真正相识之后,糜荏很难令人再心生厌恶。 文士的圈子,就是这样既复杂又纯粹。当然,也是与其中大部分人未曾步入官场、少部分人初入官场有关。他们大多还保持着读书时的清高与天真,尚未被现实打击崩溃。 等该认识的都有人引荐相识,糜荏见时间还早,干脆盘腿坐下继续抚琴。 他这次弹奏的是《阳春白雪》。 这是春秋时期“乐圣”师旷所作的高雅古曲,对琴师技艺的要求相当之高。但有《箫韶九成曲》在前,无人怀疑糜荏是否弹不下此曲。 众人一边心不在焉地与好友交谈着,一边竖着耳朵去听琴音。在这炎炎夏日里,都能感受到阳春和风淡盪,凛冬雪竹琳琅之意。 只是这一次,再没有鸟雀盘旋,鱼跃清溪的异象了。 荀彧静静凝视着糜荏,一点点把这张脸记在心底。 战国时期宋国公后裔宋玉曾以《阳春白雪》做比喻,言“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以此回应楚襄王“先生其有遗行与”的质疑,表明自己曲高和寡,不必理会世俗流言。 糜荏之意,也是如此吗? 一曲终了,不少文士灵感激发,当场成诗词歌赋三十七篇。众人传阅时,糜荏粗略看了,文章质量参差不齐,仅有两篇还算优秀。 这两篇文的作者,一人为议郎崔均之弟崔钧,另一人则是陈琳。 瞧见两人落款,糜荏轻笑。 这真是最好的时机啊。 那么多在几百、几千年后青史留名的谋士,现在大多籍籍无名,一个个都似地里水灵灵的大白菜,等着他去选拔,收割。 然后,征服。 集会在午时六刻结束。从洛山归家,坐马车需半个时辰,正好赶上日夕时分的燕食。 糜荏是跟着师长钦来的,与众人告别后,也跟着师长钦回去。两人行至马车边,方才发现还有一人在等着他。 正是荀彧。 “糜长史,师公子,”瞧见糜荏与师长钦,荀彧行了一礼恭敬道,“今日我等不知二位大驾光临,若有冒犯之处,还请二位见谅。” 糜荏回礼:“无妨,荀公子客气。” 师长钦自然也回了一礼表示不在意。他敏锐觉察出了荀彧的视线落在糜荏身上,便识趣表明自己的香囊似乎遗落在集会处了,引着僕人回去找寻。 师长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中。糜荏回过头来,不甚在意一笑,眼眸清澈没有半点郁色:“其实此事是因在下买官而起,能当着在下的面来骂,倒也不失性情。” 第20页 就是水平次了点,抗压能力也不行,否则他还能贊一句文人傲骨。 荀彧心下微动:“长史心胸宽广,文若不及也。”他看得出糜荏是真的不在意,答应李仲文比试,也不过李仲文咄咄逼人罢了。 糜荏微微挑眉:“文若不吝称赞,子苏亦不及也。” 语罢,相互恭维的两人相视而笑。 糜荏眨眨眼:“走走?” 荀彧颔首:“好。” 两人并肩走了五十步距离,然后在小溪边站定。 六月大热,林中野花大多开着,花香并不算浓郁。除了自己身上习以为常的香料,鼻端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清雅兰香,无处可循。 清溪流水,称得糜荏眉目愈发温和。 荀彧道:“在下还有一个问题,想向糜长史请教。” 他见糜荏重新抬眸看他,眸光清和,下意识与他对视:“是关于九连环与魔方的问题。” 糜荏微微抬眸:“听说文若只用了一日便解开了九连环?” 将九连环与魔方献与天子,使这两个小玩具在风靡京洛士族后迅速向周边辐射开去,此事糜荏早有预谋。 汉室这百年来因为缺钱开放盐铁买卖,糜荏在这些年间收购了几个铁矿,交了不少税,是时候赚点钱回来了。 “是,”荀彧敛眸,“在下猜测这九连环应是有迹可循的,因此命人制作了二、三、四……至八连环,等在下从简至难全部解开后,也就知道九连环的解法了。” 他听到糜荏低沉愉悦的笑声:“不愧是文若。” 很多人初次接触九连环都是满脑发懵无从下手,靠着图纸才能解开。能另闢蹊径想到先从两连环下手,荀彧的逻辑思维能力可见一斑。 “那么魔方呢,也制作了二阶?” 比起铁制九连环,魔方的制作更为繁琐。它虽是用木头制作,但核心中心轴不好做,制作二阶的时间也很长;而从数学角度来说,九连环是递归问题,魔方则是组合数学问题,二阶魔方从解法上并不比九连环容易。 荀彧略有赧然之感。 他微垂下眼眸:“是,在下仿制九连环与魔方,糜长史可曾介意?”京洛之中有专门的店铺出售九连环与魔方,照理说他不应私下仿制。 “不,我并不在意。”他听到了糜荏的声音。“文若想做什么便去做罢,不必介怀。” 荀彧听见心底砰地跳了一声,而后归于平静。他不明所以地松了一口气:“如此多谢糜长史,时候也不早了,在下……” “文若。” 他的话没有说话,被糜荏打断了。 这其实是不礼貌的举动,但在糜荏做来,却并非那般突兀。 荀彧抬首,只见糜荏侧首凝视着自己,双目轻轻含笑:“文若,我字子苏,其实你我年纪相仿,不如以字相称。” 不知为何,“文若”两字从糜荏口中说出,荀彧的心底便又有了一点悸动。 可这太过轻微,它的主人并未有丝毫觉察。 他也笑了:“好,子苏。” 他自小性格稳重,不似糜荏常常微笑,但这笑容着实好看,正如春日清风拂湖面,将水波徐徐推开。 糜荏静静看着他。 他的目光专注,直至瞧得荀彧有些疑惑了,才若无其事收回目光:“《谏逐客书》残卷,荀司空可还满意?” 荀彧眨眨眼。 他思忖:世父重回朝堂已有五日,糜荏应当天天与他见面,但可能世父对他的态度看不出端倪,两人不方便说起这个话题? 便点头道:“世父很喜欢。”不仅喜欢,还视若珍宝,连他儿子荀表想看一眼都是不行的。 “喜欢便好。 清风拂过,兰香更盛。 糜荏忽然道:“对了,文若。” “上次去的急,不知文若也在,不曾备礼。”他见荀彧抬起头来,午时的阳光从林荫里漏下来,斑驳细碎地映在他的脸上,下意识就道,“正巧在下作坊中研制了几款香露,暂无人试过,文若可否帮忙试用一番?” “香露?” “是一种薰香。”这个时代想要衣体留香,大多是靠着薰香或者携带香囊。这种香味初时很浓,很难散发殆尽,需要反覆熏制。糜荏命匠人以发酵制酒的方法蒸馏提取了酒精,萃入香料制成香水,打算供给上流士族。 当然了,香水用琉璃制瓶,也得配上一个好看的价格,才能彰显珍贵。 他原想着先献与天子,请后宫女眷推广,但请荀彧先行试用好像也是不错的选择。 荀彧下意识便想拒绝。 他沉思了一瞬,然后微笑道:“多谢子苏。” “不过在下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不如当做是在下自行购买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迷人君:你我本无缘,全靠我花钱。 “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出自先秦宋玉的《对楚王问》。 宋玉这个人大家应该有点熟悉,古代十大美男之一,创造了“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典故。 第21页 第十一章 翌日朝堂时,糜荏与李仲文比试之事已人尽皆知。 司空掾李师面上笑吟吟的,看不出任何端倪。甚至还向糜荏行了一礼,为李仲文的鲁莽表示歉意。 糜荏自然跟着推脱了几句,双方言辞之恳切,一时也分不清是虚情还是真意。 刘宏也听说了此事。 昨日师长钦回府后便将糜荏的那幅字交给了父亲师官宜。师官宜观赏之后,在今早回朝后将之献给刘宏。 于是糜荏又收到了天子的召见。 他入后殿时,刘宏正认真欣赏他那幅字。见人来了,刘宏欣喜地走过去,拉着他的手腕将他带到案几旁,指着那字道:“朕听闻爱卿于书法一途颇有建树,怎么爱卿从来不说呢?” 糜荏躬身一礼,谦虚道:“微臣之字不过小儿涂鸦,哪里能入得了陛下的青眼呢。” 刘宏亲手将人扶起,亲热道:“欸,爱卿这都叫小儿涂鸦,那朕的鸿都门学里大部分学子都得是什么了?鬼画符?” 糜荏微笑道:“陛下谬赞。” “好字,真是一手好字啊!”刘宏看着糜荏,又看了看他的字,连连点头,“爱卿,朕还听说你奏《箫韶九成曲》,将那鱼鸟都吸引来了?” 糜荏再躬身:“微臣惶恐,只是昨日的《箫韶九成曲》当真只是一个巧合,后来微臣再奏琴曲,亦无如此异象发生。” 刘宏挑眉:“哦?不如爱卿今日再试试?” 糜荏领命。 宫中侍从献上琴台,糜荏盘腿坐下。但等这一曲完毕,也没有鸟雀盘旋飞舞。 糜荏起身请罪。 但刘宏面上倒也没有不悦之色。 事实上他忽然发现,糜荏身形如青松笔挺,指尖温润有力如冰肌玉骨,弹琴之姿更是赏心悦目。他方才就是瞧着糜荏发了呆,连他弹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再看上几遍都不会觉得腻烦。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刘宏凝视着糜荏,目光里渐渐就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痛心疾首。 他的思绪还在其中,下意识道:“爱卿啊……你怎么就是个男人呢?” 见糜荏抬首,目中略带疑惑,刘宏才意识到自己竟说出了这样的话。 但他不觉羞愧,反而重重嘆了口气,怅然道:“爱卿啊,你收集的那些珍馐美食,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还写得一手好字,这琴也弹得极好……所有一切甚得朕心,怎么就是个男人呢?” 这完全就是按照他的喜好长出来的人啊,怎么就是个男人呢? 糜荏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慌乱垂首。 但实际上他的眼中并无半点惊慌——他敢走这条路,自然确定过刘宏性向,绝对笔直。 退一万步来说,万一刘宏真的看上他,他也留有后手,宰了这人揭竿而起就是。 事实也是如此。 虽说这天下亵玩男宠成风吧,可天子刘宏也只在年少时玩过一次,还差点被噁心吐了。少年时代的阴影太深,看多了糜荏这张脸,刘宏心底虽有些蠢蠢欲动,但还是跨不过那道可怕的坎…… 刘宏心中暗恨,长吁短嘆了一番,忽然灵光一闪道:“糜爱卿,朕记得你还有个妹妹?”不知这糜小妹与糜荏,长得有几分相似?看来下次无趣之时,完全可以去糜府逛一逛嘛。 糜荏瞳仁紧缩。 在那一瞬间,他已完全瞭然刘宏未尽之意,几乎克制不住心中汹涌而出的杀意。 刘宏对此一无所知。他只觉忽然有一阵阴风吹过,下意识浑身微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在下是有一个小妹,”但等他说出这一句话,抬首与天子相视时,表情已然恢復先前恭敬,还带了一点说起亲人的眷恋温情,“舍妹虽说已满十岁,却还是贪玩的很,一点都不如京中大家闺秀温柔稳重。” “才十岁啊……”刘宏撇嘴,暂且放下了心中龌龊思想。 这个时代女子十四岁及笄,普遍可以议亲嫁人为妇了。十岁的女孩,对年近三十的刘宏而言实在太小了点。不过他也就是一时兴起,便再等几年,若糜小妹有她兄长一半风采,再将人接进宫来岂非也是一桩美事? 嗯,届时糜荏就是他的大舅子了,再提拔提拔,让他感受下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公的滋味吧! 刘宏这般想着,命人将那副字裱了起来。然后他喜滋滋挥退糜荏,朗声道:“来人,朕要用膳,来三个胡饼——哦不,五个!” 这等好事,完全值得吃上五个饼来庆祝一下啊! 糜荏躬身退下。 他走出去时,还遇到了张让与赵忠。行了礼,等两位常侍走近,和颜悦色的与他说上几句话。 他们也听说了糜荏前一日壮举,亲近地夸赞了他几句,就好像夸赞家中晚辈一样。 糜荏笑着应和几句。 还有两年时间。他边与两人闲聊,边想着。 足够了。 糜荏回去衙内时,一众同僚们正照常处事。 见糜荏来了,众人一如既往无视了他。只是再埋头处理政务时,总不如先前专注,偶会会用探寻的眼神轻瞥糜荏,却又恪守界限,实在憋得慌。 第22页 他们真的很好奇他与李仲文的比试,还有传言中他令群鸟起舞的异象,即便都听家中子弟详细述说了,也纷纷扼腕没有亲眼见识。 这些视线,糜荏一概不理。 他打开一卷简牍,然后想,荀彧应当收到那两瓶香水了罢? 荀彧收到糜荏送来的香露时,正在书房看书。 以他学识已无需再去学府学习,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便可举孝廉、入朝为官。不过现如今朝中形式不好,荀氏还在观望,不想随意送年轻子弟入朝,断送其前程甚至丢掉性命。 糜府之人送来的是一个木盒。并未雕花,只呈现木质本身似蟹爪的纹路,大气朴素,乍一看并不惹眼。荀彧凑近一闻,还能闻到木质独特的清香味,想来也不会是普通木材。 他打开木盒,便见里头静静放着两个手掌大小的琉璃瓶:左边的方瓶色如蔚蓝天空,右边则透着一点粉色,很像蔷薇初绽的颜色。 世人皆知琉璃贵重,是当今士族大夫最爱的工艺品。这两个瓶子虽然不大,但造型精緻独特,瓶身干净澄澈不带一丝杂质,比市面上流通的琉璃制品还要通透,令人目眩神迷。 许是被这扑面而来的壕气震慑了,荀彧足足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微微皱了眉头。 这份香露太过贵重,他给的钱似乎不大够,下意识便想退还糜荏。只是想到当时糜荏眼中的诚意,他又犹豫了,打算挑选同样贵重的礼物当作回礼。 奈何他首先不知糜荏喜好,其次他们这些大家族底蕴虽深,比随手赠送古书残卷、琉璃制品的糜荏,竟似乎也就只有田地多上一些? 踟蹰片刻,到底只是唤来管事重新估算香露的价值,然后去库房中寻找相同价位的物品。 管事领命离开后,荀彧轻舒口气,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他这才看到两个瓶子之间放着一张宣纸,展开发现这是一张使用说明,纸上字迹如云行流水,秾纤间出,非真非草,离方遁圆,一看便知是糜荏亲手所书。 荀彧细细翻看片刻。 也不知为何,看完使用步骤之后,他郑重地将这张被折成三折的宣纸展开,小心用他近来不看的书籍压着。 这样,过几天这张纸就能被压平了。 做完这些,荀彧才取出了蓝色琉璃瓶。 按照纸上步骤,他打开了琉璃盖,试探性地用滴了三滴在纸张上。 然后便是一种略显孤高清冷的复杂香味,快速瀰漫开来。 很难用言辞形容这种香味。 初闻好像是青草香味,再闻又像是空谷幽兰,似乎还带着一丁点若有似无的薄荷草药的味道。多种气味混合在一起,非但不显浓郁,反而极为清新,宛如雨后放晴的天空,淡雅迷人。 荀彧几乎瞬间就爱上了这种气味。 他静静等气味散去,哪曾想这香味持续时间极长。哪怕一个时辰后他出去用了午膳,回来时都还能隐约闻到这香味。 于是他收起了另一个粉瓶,等过一日再行实验。 作者有话要说:  6.25-27最近三天留言都发红包~祝各位小天使端午安康么么哒 - 关于荀彧的典故:荀令留香,三日不绝。 我基友表示:腌制入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差点笑断气 - 感谢在2020-06-23 14:00:01~2020-06-26 15: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梅林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菲娅 20瓶;百岁郭奉孝 18瓶;静酱 5瓶;如日中天 3瓶;易、沐青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二章 五日之后,又至休沐日。 糜荏虽身在衙内,但他持有随时可以外出的牌子,便比寻常官吏更加及时清楚地了解外界动向。 比如他的才名随着与李仲文的比斗渐渐传扬开来,随之传开的是连天子刘宏都夸赞不绝的字与琴音。 世人虽依旧嘲讽他买官之举,不屑与这等满身铜臭之人为伍,但已有不少文士认为他才学出众,至少就连京洛颇富才名的文士李仲文都败于他之下。 当然,绝大部分认为是那李仲文沽名钓誉。看着才学出众,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连个买官的草包都比不上。 …… 与糜荏的才名一同传扬开的,是这位昔日的清流才子的名誉扫地,不少塑料朋友纷纷与之断交。 至于九连环与魔方这两件小玩意,也在京洛周边郡县流行开来,销量呈直线型增长。 此前糜荏下令他名下的所有店铺全部上架九连环与魔方,以洛阳为中心迅速向外辐射,一时之间举国上下似乎都在解玩这两个小玩意儿,谁要是不知道这个,便好似同周边的人没了共同语言般无法交谈。 除此之外,据某几位青年文士说,颍川荀家的公子荀文若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股未曾见闻的优雅清香。这种清香高洁淡雅、纯正幽远,且似乎能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不同的气味。 此事在小范围引起了轰动。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是自古以来的天性。贵族爱美,这是建立在大量财富与时间基础上的。君不见这个时代的贵族们已有了用鸡蛋清敷面去除瘢痕的办法,胭脂红妆广受欢迎……薰香,更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项。 第23页 薰香歷史悠久,古以薰香奉养神明、辟秽清洁,沿用至今颐养性情、启迪才思,日常生活必不可少。 为何呢? 因为医疗的落后,一场小小的伤寒都有可能轻易夺走一条性命,因此除了最炎热的夏季,其余时候士族不可能天天沐浴。但人总要流汗,更要如厕等事务,若有体臭岂非有失体面? 只能往死里薰香呗。 薰香发展至今,其实已有丰富的品种。如今荀彧身上忽然多了一种极为好闻的陌生香味,他的好友自然好奇。 ……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值得愉悦的事。 琉璃工厂完工了。 工匠已招募完毕,尚在培训期间,等工厂完全建成即可直接投入使用。接下来制作的第一件产品,自然非香露莫属。 计划有条不紊进行中,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糜荏心情不错。等休沐时回府收到荀彧的拜帖,他便愉快的回了请柬。 翌日辰时,荀彧准时拜会。 荀彧并不是空手来的,身后侍从还托着一个精緻的礼盒。糜荏见之,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 他已经看出来了,荀彧送的正是他的合作伙伴蔡氏,于前年出的一款“珍藏版”文房四宝。 八十年前的元兴元年,蔡伦因制成“蔡侯纸”而闻名天下,后得窦太后赏识而被封为龙亭侯。后建光元年,安帝登基,蔡伦因曾受窦太后指使参与夺嫡之事而被捉拿问罪。于是蔡伦沐浴冠衣,饮毒药自尽。 而后蔡伦的封地与家产被朝廷尽数收回,家族中人大多闻风逃逸,匿于市井。 八年前,糜荏发现琅琊郡中有一人名蔡隽,正是蔡伦兄长那一脉的后人。这蔡隽天资平庸,曾读过半年书识了四书五经,但他自觉前途灰暗,就死了读书的心回乡守着家中那间小杂货铺子。糜荏考察过此人品性,暗中与他达成协议,合伙制出各种纸张,又配套而成文房四宝,名动天下。 世人赞赏蔡隽,认为他拥有蔡候的发明天赋,并不知道真正改良造纸配方、每年制定营销方案的却是糜荏。 至于所谓“珍藏版”文房四宝,就是糜荏见市场稳固,美其名曰为答谢广大支持者们,推出的制作材质最好、包装设计最美,价格最贵的套装。 这三年间总计出过三款“珍藏版”,每款都是五十套,价格按当年的购买力而上下浮动。荀彧送的这套在当时售价位六万五铢钱,折合成粮价几乎等同于百亩良田一年产量。 不过现今士族大夫富到流油,越是珍稀的东西越受追捧,这等昂贵价格并未吓退任何一家,反而为攀比炫耀,每年珍藏版一经上市便被抢购一空,根本供不应求。 作为蔡隽背后的男人,糜荏低调地过了分,否则荀彧绝不会送出这件礼物。 糜荏笑道:“多谢文若,蔡氏的文房四宝,在下很喜欢。”每年为他带来这么多收益,他怎能不喜欢呢。 荀彧怔了怔。 他惊讶于糜荏的眼力,心中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子苏喜欢便好。”糜荏家财万贯,他不知道糜荏喜欢什么,但文士对文房四宝的喜爱不会有错,这套又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很适合糜荏了。 “太贵重了,文若不必如此,”糜荏命僕人将之收起,道,“其实在下喜欢钓鱼,苦于无人作陪,文若不嫌弃的话,下次可否陪在下一同前往?” 荀彧欣然答应。 话语间,糜荏已将人迎入凉亭之中,命僕人呈上一壶清茶。 六月炎热,即便身处凉亭之中也排解不了体内郁躁。但那茶香四溢后,荀彧竟感觉到一丝久违的凉爽感觉,待饮入口中,更觉生津解渴,油然而生一股沁人心脾的凉意。 荀彧诧异道:“此凉茶与在下寻常饮用的茶汤大为不同,却也极为甘醇清冽。”不仅滋味美妙,回味更是无穷。 糜荏又是微笑:“此茶名雨前龙井,得文若喜欢,也是三生有幸。” 荀彧忙摆手。两人恭维几句,很快进入正题。 此番前来,主要是糜荏说过请他试用那两瓶香露,荀彧便将这几日来的使用感想尽数告知糜荏。 糜荏一一记下。 聊完香露,两人又随意谈了些趣事。 双方均有意结交,聊的便是文士圈中事。荀彧博学多识,此时也已具有后世为曹公推荐人才的眼力,只言片语便将京洛文士圈中一些人的才学、品性一一点出。 这些人,都值得相交。 糜荏注视着荀彧,侧耳倾听。 财富并不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眼界却能体现一个人的高低。很显然,王佐之才已初露峥嵘。 两人相谈甚欢,直至午食将近,荀彧起身告辞。 糜荏将人送至门口,约了下次一同钓鱼,递上一盒龙井茶。 荀彧因他这一言不合便赠礼的性格沉默了片刻,方才斟酌道:“此物珍奇,子苏豪爽,在下却并非不识礼数之人。” 不论是起初赠与十常侍那名动京洛的葡萄美酒,抑或是那两瓶香露,但凡糜荏出手皆非凡品,这清茶绝不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糜荏听懂了他话语中的拒绝之意,笑了笑:“圣人有言,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其实任何东西都是这样的。” 第24页 “一样东西被发明出来,本就应当与他人分享,吸取他人意见不断改良进步,才能经受市场考验,最终得以源远流长,经久不衰。” 他与荀彧对视着,慢条斯理说道:“这雨前龙井听着似乎很贵重,很稀奇,但对于不喜欢之人而言,不过也就几片树叶而已,不值几个钱。何况这东西久置容易发潮腐烂,在下一人又喝不了多少,若因此敝帚自珍,可真就见笑大方了。” 糜荏将茶叶礼盒递了过去:“文若以为呢?” 他说的太有道理,再不接受反倒显得荀彧太过迂腐。他只好嘆一口气:“子苏说的是,文若却之不恭。” 他是来反馈香露的使用感想的,想不到临走之时又得了糜荏的礼物……所以下次见面,该如何是好呢…… 荀彧忧愁地坐上马车回去了。 待人瞧不见影了,糜荏慢慢踱回亭中,饮一口冷茶放下茶盏,食指轻敲桌面道:“别躲了,出来吧。” 糜莜便从园中假山后走出。 她的眼眸亮晶晶的:“是那个很好看的人呢。”她还记得刚入京洛那日,城外那惊鸿一瞥。“哥哥,他有没有未婚妻呀?” “不清楚,”糜荏伸手弹了弹她的脑门,“就你话多。” “谦谦君子,淑女好逑。”糜莜小手捂着脑门,得意地昂起了她的小脑袋,“哥哥与他相谈甚欢,此人必是值得结交之人,阿莜自然好奇。”这还是哥哥在京洛的第一个朋友呢。 糜荏被她逗笑了,到底还是带了点认真道:“他人随你挑,这个人不行。” 颍川荀彧,王佐之才。这个人是他的目标,是他事业初期必不可少的一块拼图。 他还不至于为了荀彧的忠心,将唯一的妹妹嫁给这个人。他的妹妹,未来既要享富贵荣华,更要得一世幸福安稳。 “哼,不行就不行嘛,反正阿莜的夫君,一定是这天底下最好的人!”她捧着小脸幻想着自己未来的夫君,不仅会有好看的容貌,还会有过人的胆识,坚毅的品格。 他会是这个世界上除了糜荏之外,待她最好的男人! “哇哦,”糜荏挑眉夸张发出一声,为糜莜的傲气鼓了鼓掌,“行,那他要不是这世上最好的人,我便不准你嫁了。” 语罢,就在糜莜呆滞的神色里,笑吟吟地回书房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这个人情嘛,多往来往来就是情人啦。 第十三章 香露与龙井茶如狂风过境般瞬间风靡于士族之间。 起因是在辞别糜荏的第三天,荀彧举办了一场品香宴会,将这两样东西推广开来。 他请了不少人,族中三位表兄,三十余位与他交好的清流文士,以及二十余位亲十常侍一派中名气较大的文士。这样既不会冷场,人际关系又足够宽广。 而作为这场宴会的主角,香露与龙井茶完全俘获在场文士之心,获得众人一致喜爱与肯定。 待众人问及何处能买到这两样东西,得知糜氏店铺不久便会上架一批供给士族后,所有人都表示自己定会前往购买。 不少亲十常侍一派的文士便不假装矜持了,而是在宴会结束归去府中后写下拜帖递往糜府,恳请糜荏一定要留下一份香露与龙井茶卖给他们。 毕竟香露谁都要用,这别致精美的造型,这独特清新的香味,买到便是赚到;至于龙井茶,味道甘醇鲜美,提神效果又令人惊奇,且据荀彧暗示茶叶的量并不多,那么买上一罐招待客人倍有脸面。 糜荏收到这些拜帖已是下一个休沐日。 他随手打开几份拜帖,忍不住轻轻笑了。 而后命人去取一款名为“甜梦”的香水,作为谢礼赠与荀彧。 这是一款以玫瑰为主前调,以虎皮兰、米兰草为中调,以迷迭香为主后调的香水,具有安神、镇定、催眠等效果。当夜深人静,滴两三滴“甜梦”在耳后,悠然躺在床上,鼻翼间便可以嗅到均匀淡薄的清香,渐渐坠入香甜好梦。 前去荀府的侍从很快归来了,带回荀彧当日的宴客名单,更有邀请他于明日一同去往郊外垂钓的帖子。 糜荏正好有空,回了帖子应下此事。 等侍从走后,他重新翻看这份拜帖。 荀彧之字正如其人,君子端方,中庸谦和。他看了片刻,方才收好帖子。 翌日,所有参加过荀彧组织的那场品香会的文士们,都收到了糜荏赠送香露小样与一小盒茶叶。并且得知因为量少,茶叶暂不售卖,需要等到明年谷雨之后方才能买到。 茶叶不算多,却也足够他们泡上一个月;至于香露小样,瓶身虽不如荀彧所展示的那两瓶大气优雅,却也是小巧玲珑,别具一格。 文士们无法形容收到礼物时的心情。 他们心知糜荏这是有意结交,哪怕因先前他与李仲文那场比试而不再轻视他,一时半会也还放不下对他买官的成见。 奈何真的抵挡不了这二者的魅力,少有狠下心拒绝的文士,大多都是犹豫着收下礼物,而后思索该如何回礼;也有心思豁达,对糜荏彻底改观的。大方收了礼,邀请糜荏加入他们的下一次聚会。 …… 第25页 总之糜荏甚至不需要打开系统,都知道这些文士对他的好感度正在刷屏。 他乘坐马车赶至郊外湖边,与荀彧会面。 已是六月下旬。 昨夜下过一场暴雨,清晨方歇,湖边难得阴凉。鼻翼间满是辽阔天地间的泥土青草香味,叫人开阔爽朗,心旷神怡。 糜荏微笑着打了招唿:“文若。” 荀彧瞧着也是刚到,正在湖边串鱼饵。他跟着颔首:“子苏。” 等糜荏在身旁坐下,他才察觉到自己方才似乎太过随意了些。 他惯是克己復礼之人,与不少人相识多年相处时依旧彬彬有礼。但与糜荏相识明明不过一个月,他却有一种神交已久,一见如故之感。 真是奇妙的感觉,他想。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呢? 糜荏对此一无所知。他面上表情很放松,一边串着鱼饵一边与荀彧闲聊:“说起来,多谢文若的品香会。” 荀彧微微笑了:“这是在下应当做的,子苏何须客气。”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自己收到茶叶的那天夜里,一边与荀爽、荀表三人饮茶,一边犹豫如何回礼。 于是三人彻夜难眠。 他便问道:“子苏,龙井茶可有提神效果?” “是有这个效果,”糜荏想了想,确认自己那日忘记说了,而荀彧会问出这个问题想必也是经过实验得知的,毫不愧疚地补充了一句,“晚膳后千万莫要饮用龙井茶,会睡不着。” 荀彧:“嗯……” 至于一家三人全部失眠这种蠢事,就不必告诉糜荏了。 这效果既然真实存在,那么茶叶的价格,应当比他想像的更高一些。 他嘆了口气,似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子苏千万莫要再送在下如此珍贵的礼物了,在下着实想不出该如何回礼了。” “并非如此,”糜荏笑了笑,细数他们之间的往来。“硬要算起来,是文若先为我伴奏,我才送文若香露,且希望文若替我试用一番。而后收到文房四宝的回礼,便投桃报李送你茶叶。” “如今文若再为我推广香露与茶叶,是我借了你的人脉,苦恼如何回礼之人应当是我。” 两人谈笑间,串好鱼食甩杆钓鱼。 怕开口说话吓跑湖中之鱼,即便还想再劝说糜荏,荀彧也不再开口。 毫无疑问,两人都是喜欢钓鱼的。 自古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是以垂钓这项活动便被士族大夫们赋予神圣意义。尤其是天子只知享乐,十常侍把持朝政的如今,垂钓既代表文士们隐居避世的心情,亦表明他们希望如姜太公般被赏识,乘风化龙名垂千古。 但即便无人赏识,垂钓对真正喜爱之人而言,亦是普通人根本想像不到的快乐。 因为身处岸边,谁也看不清水底风光;即便看清楚,那鱼也会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谁的家世显赫便去咬他的鱼饵;即便咬上他人的鱼饵,也不确定那鱼最终能不能被钓上来,会不会狡猾逃跑…… 当然这些对糜荏而言都不是问题。 他与普通人的区别是,需要猜测这次上钩的到底是鲫鱼,还是鲤鱼,还是白条鱼…… 为表尊重,糜荏这次没有点开buff。 但在半个时辰后,他的木桶中也装满了鱼。而与之相反,荀彧未曾钓上一条。 他从容保持着握杆的姿势,不骄不躁,极为平静地凝视着水平面。端坐的身姿如青松般笔直,坚毅雍容。 糜荏瞧了一会,轻轻唤他:“文若?” 荀彧没有回答。 显而易见——他放空了自己,正在发呆。 这个发现叫糜荏觉得新奇有趣。 穿越之前,他尝试过了解这个时代。但不论是那些千古垂名的群雄也好,文士也罢,他们之于糜荏也不过是一个冰冷的名字,一篇几分钟读完的生平介绍。直至穿越后,这二十年来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才一点点体会他们并非只是曾经阅读过的,那白底黑字上的纸片人。 譬如荀彧,他如史书记载的聪慧过人,温良谦和,也有属于他自己的、不易被他人觉察的小脾气。 于是这种源自于对古人的敬仰与尊重之中,又平添三分亲昵。 糜荏缓缓笑了起来,没有再甩杆,只侧头瞧着荀彧,想看看他还能发多久的呆。 有清风略过。 蝉鸣在这一瞬间悄然隐去,一片翠绿的香樟树叶落在湖面上,如蜻蜓点水般盪开一圈又一圈的细小波纹。 四下里显得格外安静。 荀彧的鱼竿陡然颤动起来。 些微的动静拉回思绪,荀彧慢悠悠拉起钓竿。钩上挂了条巴掌大的小鱼,正不停甩着尾巴溅出些许水花。 荀彧收好鱼,见一旁的糜荏正瞧着自己没有下杆,猜到他目睹了全部,不禁赧然道:“叫子苏看笑话了。” “无妨,”糜荏并不在意这些,“挺有意思。” 荀彧收好鱼,才发现糜荏的桶里几乎已经被装满了,迟疑道:“啊……子苏还钓么?” “继续,”语罢糜荏提着桶,将鱼全部倒回湖中,“这些鱼没有受伤,倒进去还能活。” 第26页 荀彧见他从湖中提了半桶水,又开始垂钓,不由道:“不愧是子苏。” 糜荏瞧着他:“反正倒下去多少,我就能钓上来多少。” “确实,”荀彧认同,“先前子苏弹琴,有鸟飞鱼跃之异像;如今子苏钓鱼,轻而易举收穫满满。” “子苏的好,就连天地鱼鸟都这般认同。” 又是一阵清风拂面而过。他的这句话随之飘散开来,消逝在风中。 荀彧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会不会太过于唐突?他想。只是相识一个月,似乎不应如此熟稔? 可是面对糜荏,却又好像有什么东西太过肆意,使得他做出略显放纵之事。 他反省着自己,一时半会没有说话。 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轻轻相撞,却又瞬间错开。 糜荏也没有说话。 他时常能收到赞美之声——寻常人夸赞他,会选择夸他琴艺出众抑或渔技高超。像荀彧这般直接称赞他品性,从未有过。 其实也不是没有。但那是源自于老师,同窗的;而源自于荀彧的,是不一样的。 又有哪里不一样? 糜荏一时半会没有想出来,还是荀彧先打破这场宁静。 “子苏,”他的目光落在湖面上,微风吹起涟漪,延绵散开。他听到荀彧比清风还要清朗温柔的声音,“在下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要询问子苏。” 糜荏的心绪在此刻一分为二。他一边探索着自己方才一瞬间的心动,一边道:“请说。” 他听得荀彧问:“或许是在下唐突。但子苏,究竟为何要买官入朝?” 作者有话要说:  与其说是钓鱼,不如说是钓人233333 但是谁又在钓谁呢【此处禁止套娃】 - 感谢在2020-06-26 15:00:00~2020-06-28 13: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归意 1个;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白色牧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人烟寒橘柚、萧翎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ight 20瓶;猎寻 7瓶;堃彧 2瓶;拂袖、听雨吹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四章 为何要买官入朝? 糜荏回了神,侧头去看身旁之人。 他面上惯有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专注的神色。他清澈的瞳眸里映出着荀彧一人身影,好像诸天世界里,唯有这一道身影入得他的眼眸。 “倘若我说,我是为你而来——” “文若,你信么?” 荀彧没有回答。他一时语塞,眼中微微带了一点惊讶与困惑。 他并不是惊讶抑或困惑糜荏是否当真为他而来,而是——糜荏这个人,他现在是真的看不透。 糜荏便敛眸笑了。 “不必着急,”他说。也不知是在说给他自己,还是说给荀彧听。“文若很快就能知道我买官入朝的目的。” 翌日当值,糜荏又收到天子的传召。 他知道此中缘由,便请侍从捧上木盒,随自己前往天子所在的椒房。 从少府一路西走,穿过亭台楼榭,走过山水沧池,灼热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远远瞧着仿佛身披一层流光溢彩的盔甲。 入椒房,一阵清凉扑面而来。正是房中放着的两大盆冰块的功劳。 瞧见糜荏,刘宏“啪”地随手将放大镜搁在桌上,表情并不愉快:“糜爱卿,朕听说你又弄出了一种名为香露的东西。” 糜荏躬身一礼:“回陛下,正是如此。” 刘宏闻言皱了眉头,表情愈发不悦:“朕听闻这东西已风靡士族大夫之间,怎么朕就没有收到呢?” 糜荏从容解释道:“陛下,其实香露本就是为陛下准备的。不过研制至今未曾有人使用,微臣担心香露冲撞陛下,是以恳请荀公子帮忙试用一番,确认安全与否。” 原来如此,刘宏恍然。他看着糜荏,心下原本的那点烦躁不悦已然在这几句话间烟消云散:“那爱卿试验好了么?” “已经好了,陛下。”一旁侍从递上木盒,糜荏微笑道,“微臣正想将之献与您。” 盒中香露是目前市面上的两款,不过每款都有五瓶,可以叫刘宏随意赏赐后宫。 刘宏目眩神迷地把玩着琉璃瓶,而后在糜荏的指导下在手腕上滴了几滴。他闭着眼,陶醉地轻嗅片刻,佯装发怒的表情彻底缓和下来。 他收好木盒,以手抵唇轻咳一声:“咳……爱卿入朝时说要琉璃作坊才能做给朕的礼物,可是这香露?” 糜荏道:“回陛下,正是此物。除了这两款香露,将来还会有其他香味。” 工坊中香露的产线已布置完毕,进入量产流程。不过仅靠两款香水垄断薰香市场显然是不可能的,需要源源不断的开发新产品。除此之外,他需要琉璃工坊做掩饰,去做他真正需要的东西。 刘宏眯起眼“嘶”了一声,面上贪婪之色一览无余:“香露虽美,却并不有趣……糜爱卿啊,你那儿可还有更好玩,更刺激的东西?” 第27页 “好玩,刺激?”糜荏微微抬眸,“陛下是说九连环魔方这样的?” 刘宏闻言满面菜色,慌忙摆手:“别别别,朕可不喜欢这两个东西!” 什么九连环、魔方,这两个玩意儿一点都不好玩!尤其是那劳什子的魔方,他扭了这么久都扭不成!听说民间已经有几人解开魔方,甚至其中还有个七、八岁的小孩…… 简直就是对他赤/裸/裸的嘲笑啊! 昨日骤然听闻此事,刘宏一气之下就把魔方摔破了。好在理智尚存,没有唤人去处罚那个孩童。 糜荏从善如流道:“微臣明白了。陛下想要的玩具,微臣或许是有的。” 他很快回糜府取了个木盒,向天子復命:“陛下,此物名为纸牌,一副牌总计五十四张。” 糜荏将各牌面符号代表的意义解释了一遍,而后道:“纸牌有两人、三人、四人,乃至多人的玩法。倘若陛下喜欢,接下来几日微臣可以一一向陛下解说。” “咦,这东西瞧着有点意思,”刘宏取了一张上头画着简单的“黑桃a”的纸牌,显然对此很有兴趣,“这牌可是爱卿自己想出来的?” 糜荏答道:“是民间奇人想出来的,微臣只是拾人牙慧罢了。” 刘宏没有追问:“不管这些了,爱卿快来陪朕玩上一局吧!” 糜荏应下。 他陪刘宏玩了五局纸牌,一边玩一边解说。五局牌也不过一盏茶时间,刘宏已大致明了双人纸牌的规则。 他们玩的正是后世盛名累累的“梭/哈”。 这是一种二至四人一起玩的赌牌,在它的玩法里,运气与心理战术是最为重要的因素。 教习五局,刘宏赢了五局,手气好的惊人。他注视着糜荏的脸,眼珠子滴熘熘转了一圈:“既有所谓的下注,那就是说可以对赌——是么?” 糜荏道:“正是如此,陛下。”他取出另一个木盒,其中堆放着不少筹码,便是代表“赌注”。 刘宏乐了:“甚好!爱卿快来陪朕赌上几局!” 糜荏却在此时道:“陛下,微臣不敢。” 刘宏茫然:“爱卿有何不敢?” 糜荏坦然道:“微臣怕臣若是赢了,会触怒陛下。” 刘宏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爱卿怕这个啊,”他笑着从主位上走过来,拍了拍糜荏的肩膀,“欸,爱卿赢了便赢了,朕又不会吃人。” 就凭他今天的手气,怎么可能会输给糜荏? 糜荏垂首敛眸,不语。 刘宏摸着下巴,看了他半晌:“爱卿的顾虑朕明白,不如这样吧。” 他说着取来锦帛与毛笔,刷刷写下一封诏书,而后用玉玺在上头盖了个章:“吶,爱卿这下可放心了吧?” 糜荏接过诏书。 上头写的是当今天子承诺今日与糜荏玩牌,无论结果谁输谁赢,天子都不会追究糜荏责任。除此之外,赢家可向输家提出一个要求,输家不得违抗。 糜荏抬头看刘宏:“啊,这……” 刘宏见他看完圣旨,如玉脸庞似是不知人事的懵懂,终于按捺不住心中骚动。 他的脸庞泛着油腻的猥琐之色,搓搓手嘻嘻笑道:“若是爱卿输了的话……嘿嘿嘿嘿嘿——咳咳,来来来咱们快来玩牌吧!” 他试图去拉糜荏的手。 但糜荏却此刻阴差阳错地躬身一礼道:“微臣遵旨。” 而后泰然自若收起诏书,拉开椅子请刘宏在书桌一边坐下。 两人在赌桌两边坐定,由内侍替他们发牌。 …… 天色彻底晚了。 牌局也已经玩得十分尽兴。 这当然是糜荏掌控全局的结果。就好像赌场惯用套路,他先让刘宏赢了几局,等刘宏彻底沉迷进来,便让他连输了十几局;等刘宏觉得不悦不想玩了,又忽然让他连赢了好几局;等刘宏赢得得意忘形开始大把投注,糜荏又让他输了个痛快…… 刘宏本就不多的理智,也在大输与大赢之间彻底崩溃。 夏日炎热,房中摆着大盆冰块化了又换,换了又化。丝丝凉意渗入肌肤,刘宏却输的头晕脑胀、面红耳赤,甚至连滴落的汗水都顾不得擦拭。 唯有糜荏,依旧从容端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光风霁月。 刘宏瘫坐在椅子上,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满桌凌乱的纸牌。 他缓了好一会,理智方才渐渐回笼。 “陛下,您一共输了三百六十点,”糜荏的右手无意识放在一旁的诏书上,“您先前说的愿赌服输,可还算数?” 刘宏脸上渗满了油,悄然滑下一大滴汗。 他顾不上擦拭,视线如饿狼般兇狠地盯着满桌纸牌,下意识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朕是天子,当然算数。” 他的声音已在方才歇斯底里的对赌中沙哑地不成样了。 “陛下登基以来多年未曾理会朝政,既说愿赌服输,”糜荏握着诏书,敛眸掩下其中复杂到近乎古怪的情绪,“那么作为一下午输了三百六十点点的惩罚——” 第28页 他在刘宏忐忑的神色里淡道:“便罚陛下处理三百六十个时辰的政务罢。” 刘宏懵了:“……爱卿,你说,说甚么?” 他听到了什么? 作为惩罚,糜荏没有要黄金、美人、良田之类的东西,反而要他去处理政务? 刘宏虽是天子,担负着治理天下的重责,但实际上自登基以来他从未亲自处理过什么政事。日常就是吃喝玩乐,虚度光阴,否则这些年也不会叫十常侍把持朝堂。 现在糜荏一张口就要他处理三百六十个时辰的朝政,岂非是要了他的命! 思及此,刘宏便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用粗粝的声音怪叫道:“爱卿你再说一遍?!” 糜荏从善如流地重复了一遍。 刘宏顿感大祸临头,哀求道:“爱卿——能不能换一个啊!譬如、譬如说,罚朕再陪你玩三百六十个时辰的牌!” 糜荏的手指顿住了,他慢慢抬眸去瞧近在咫尺的天子。 那人正颓丧地趴在书桌上,瞧着他的眼睛里满是哀求。 当今天子刘宏,登基至今十五年,始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臣民的无上供奉。却在被要求承担起责任与义务、付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努力时,将之视为洪水勐兽,避之不及。 何其可笑又可悲。 糜荏的眼眸中有了一点似笑非笑的讥诮之意。但刘宏还沉浸在大祸临头的感觉里,未曾发现这点细微的表情。 糜荏挑眉:“陛下,三百六十个时辰的政务而已,每日分出一个时辰,也不过一年罢了。臣相信您一定能完成这个惩罚,对吗?” 刘宏尴尬极了,他搓着手谄媚笑道:“这,这个,爱卿有所不知啊,朕一看到那些奏摺政务什么的,头就疼的厉害……若是处理一日政务,那就会吃不好睡不香的!所以爱卿你看,这惩罚,能不能……” “陛下,牌与臣就在这里。”糜荏说着,微微笑了。“您接下来有很多时间反败为胜,取消这个惩罚,再向臣提出您的要求——” “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梭/哈,我爱赌神!!!! - 卧槽睡醒一看掉了好多收藏,心痛!!! 一打开bs,全部在说管三清理重复收藏……好的,安详qaq 第十五章 天子亲政的消息如同暗潮一般,隐秘却又兇狠地在整个朝堂之中涌动。一层层波浪起伏,将众人明面上的怀疑也好,诡谲也罢,全部隐入暗地。 只余士族大夫们热泪盈眶,渴望报效朝堂的激动。 自三十年前桓帝刘志登基,骄奢淫逸疏于朝政,于是后宫外戚、以中常侍为首的宦官把持朝政,交替专权;后来刘志驾崩,刘宏登基,歷经党锢之祸后的外戚弱势,中常侍制霸朝堂。他们聚敛无度,败坏朝政,为非作歹,迫害贤臣…… 至于如今,即便士族大夫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党锢之祸依旧无时无刻都像一柄悬在他们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就会落下。 比起在党锢之祸中被害的先贤们,他们无疑是幸运的,至少这会还能立在朝中喘气;但比起彻底死心而后逃亡隐居的同僚们,他们又是可怜的,因为他们根本不敢说实话、做实事,生怕下一瞬便触怒十常侍。 他们满腔愤懑,无力施展,却又背负着无数人的执着与奢望,在这如同死水一般的朝堂中艰难前行。 而后眼睁睁看着这个大汉的天下,日益衰败。 所以刘宏的亲政,忽然就叫这群黑暗中前行的人们,看到了一点些微的曦光。 他们等待这一缕光芒,着实太久了。 而搅动风云的糜荏,对这随之发生的一切仿若未觉。 接下来几日的那几日下午,他每日都要陪刘宏打两个时辰的牌,成功让刘宏把“三百六十个时辰”减少到了“一百二十个时辰”。瞧着刘宏好像再打一日就能翻盘的得意表情,他淡然微笑。 刘宏就像一头懒惰的驴,需要在他前面吊一根鲜嫩的胡萝蔔。有时时刻刻引诱着他、他却始终差一点才能得到的东西,他才愿意动上一动。 刘宏亲政第四日,十常侍召见了糜荏。 虽然天子亲政,但实际上他胸无点墨,对尚书台呈交的政务没有半点兴趣,随手翻看便令十常侍维持原状,而后虚度一个时辰。但“亲政”这个信号,还是叫张让与赵忠惊慌了一瞬。 等得知这是与糜荏赌博后输了的惩罚,两人依旧心有疑虑。 虽然入京以来糜荏在他们面前的表现极佳——亲近他们、疏远士族大夫、名声也非常不好听,但他们还是怕此人居心叵测。于是试探一番,又敲打了几句,才放他回去。 他们本可以把糜荏贬出京都,以绝后患。但一来这些日子糜荏极为识趣,给他们进献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好东西;二来天子这会很喜欢糜荏,十分沉迷与糜荏打牌,十常侍便犹豫了起来。 他们也与天子玩过梭/哈,试图代替糜荏在他心中的牌友地位。但无论输赢,打完后天子总说没意思,谁都不如糜荏! 哪怕天子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没意思,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与糜荏打牌是天底下最刺激的事。 第29页 糜荏一定是他神交已久的知己! 天子都这般表示了,张让与赵忠还能如何? 自然选择原谅糜荏咯。 两人对视一眼,琢磨着,收义子之事或许可以提上日程? 暂且不提十常侍的打算,休沐日如期而至。 糜荏推了全部邀请,备了厚礼前往河南尹府中赴约。 河南尹何进出身屠户,早年生父去世,带着几个弟弟妹妹艰难谋生,理应坐不上河南尹的位置。但他的妹妹被选召入宫,在中常侍的帮助下得天子临幸生下皇长子刘辩,三年前又被封皇后,何进也就受到了天子的重视。 何进与十常侍关系还算不错,这段时间里在十常侍宴会时见过糜荏一次。即便当时没有机会深谈,何进对这个慷慨的年轻人也颇有好感。 因为就在那次见面后,糜荏送了他两瓶葡萄酒。 何进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好大喜功。琉璃瓶装的葡萄酒不愧是张让的心头好,香浓味美不说,天子那儿都少有,拿出来极长脸面。 至于这一次邀请糜荏来做客,则是因为他的香露。 ——他的夫人从何皇后那儿得了一瓶香露,一到家就去何进最宠爱的妾室面前炫耀,引得他的小妾十分不开心。 何进后院失火,自然焦头烂额。 他是想买香露的,但糜氏店铺之中并不售卖,只好给糜荏下了帖子。 糜荏接了帖子,很上道的直接赠送他两瓶。安抚了小妾的何进大为欣喜,愈发喜爱糜荏。 这当然是糜荏想要看到的结果。 自五日前他给天子献上香露,天子当日便以香露代替惯用薰香,甚至还写了篇诗词赞美香露,直言“此露天上来,人间难得闻”。于是短短几日时间士族大夫们竞相追捧,尚未开售的香露已是有市无价。 就连糜荏先前送给年轻文士们的小样,都被抬上高价,却少有人出手。 但士族们越是急着想要买香露,糜荏就越不着急售卖,他要趁现在发挥它的最大价值。 一到何府门口,糜荏便被热情的门房迎入府中。走入前院,何进亲自前来迎接。 这人身长七尺有余,身材魁梧,声若洪钟。瞧见糜荏,脸上也是热情似火:“哎呀糜长史,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啦!” 糜荏微笑着躬身一礼:“糜荏见过何府尹。” “糜长史快快起身,何必如此客气!”何进隔着袖子握住了他的手腕,亲热真挚道,“陛下常言糜长史是他的知己好友,那长史自然也是我的知己好友,不如称唿我作何大哥吧!” 糜荏眉眼中的笑意更深,顺着何进道:“如此,在下便厚颜称您为何大哥,您不如也唤在下为子苏吧。” 何进大笑起来,一连说了三个“好好好”字。话语间,已将糜荏引入厅中,准备用膳。 两个月前糜荏入京宴请十常侍,他送给十常侍的菜谱也已在士族中流传开来。士族们本不愿使用糜荏的食谱,但一则天子十分喜欢,二则这些菜餚吃起来实在美味,他们欲罢不能! 真香啊! 虽然入京仅是两月有余,但糜荏以着膳食、玩具,香露等物品悄无声息融入士族之中,润物细无声地改善着他们的生活方式。 今日何进开了一瓶葡萄酒,按照听说的方式醒了酒,亲自在两人的琉璃杯中倒上些许:“说起来,为兄还要多谢子苏的葡萄酒与那美味佳肴。来,为兄先敬子苏一杯!” 语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倒翻过酒杯来:“为兄干了,子苏随意!” 糜荏忙道“不敢”,也跟着一口饮下杯中酒,而后将酒杯倒置过来。 两人相视大笑。 等重新坐下,气氛愈发熟络。 糜荏长袖善舞,与何进闲聊自然能把握好最佳的度;而何进虽好面子,却是大方之人,姿态也不若十常侍高高在上。 大部分时间是何进在说话,糜荏便是认真倾听模样; 等何进询问他是如何发明葡萄酒、九连环、魔方、香露……等物品,糜荏才言简意赅地表示这些并非是自己发明的,他也不过是从民间奇人处改良而得; 而后便是理所应当的相互吹捧环节。 何进夸赞“我见子苏貌胜宋玉”,糜荏便回“何大哥更是伟岸英武”;何进说“子苏品性端庄”,糜荏便回“何大哥更是德才兼备”……总之你来我往,好不快活。 整场宴会,主宾皆欢。 …… 至于此时,荀爽府中。 荀爽这会正在喝药。上一次他在朝堂中被气倒后,身体一直没有大好,时常就会咳嗽。大夫说是郁结于心,需要静养。 辞官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但他原本好奇糜荏入京的打算,一时犹豫难下决心,如今又因天子亲政的消息而倍感振奋。 见他咳嗽着,荀彧便道:“还请世父一定要保重身体。” 荀爽摆摆手:“无碍,文若不必担忧。” 他看着屋外灼灼阳光,表情悲悯。“往年七月流火,而今烈日愈演愈烈,想来是有大祸将生,天下危矣。也不知陛下亲政,能否稳住这朝堂……” 他说着,又道:“也不知何方圣人,得以劝说陛下亲政。” 第30页 荀爽今年五十五岁,自觉留给他的时间已所剩无几。除去躲避党锢之祸的时间,他在朝为官十余载。这十多年时间里,他无时无刻不期望天子亲政,也曾多次进言,却始终无能为力。 正是这般情况,他知道天子不可能自己生出亲政的想法,必是有什么人以他们所不知道的方式说动了陛下。 他嘆息道:“真希望能见一见这位圣人啊!”亲自表达一下对他的感激,以及敬佩。 荀彧沉默,许久不语。 他的指尖轻轻搭在膝盖上,脑中一点点浮现出一个身影来。 “文若很快便会知晓我为何而来。” 那日湖边垂钓,糜荏如是说,原来是这般打算的么。 只是他是真的想要辅佐振兴汉室,还是另有所图? 糜荏这个人,荀彧还不够了解,便无法轻易揣测这个答案。 见荀爽面带嚮往,荀彧才轻嘆道:“世父,文若或许知道这是谁的主意。” 荀爽将疑惑的目光放到这个优秀的侄子身上。 他并没有质疑荀彧为何会知道这个答案,而是道:“文若但说无妨。” 荀彧敛眸。 他的睫毛浓密又长,在他如玉的脸庞上投下一片阴翳,正如他心中那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影。 “也许,是糜荏糜长史。” 作者有话要说:  啊前天和昨天吃瓜都吃high了甚至没有码字,我忏悔qaq 猹若被撑死,没有一个瓜是无辜的!!! - 感谢在2020-06-28 13:00:01~2020-07-01 15:56: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啊嘟 2个;归意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苏苏、人烟寒橘柚、星茶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红血の食尸鬼 22瓶;阿择、月宁伊 10瓶;从此以后 5瓶;萧翎、听雨吹风、鱼戏莲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六章 这日糜荏与何进相谈甚欢。等到离开时,何进亲自将他送到门口,目送他离去。 翌日当值,与天子的赌局继续。 这几日刘宏手气不佳,输的很惨。原本的一百二十个时辰时辰又增加到了二百一十个。 输输赢赢,赢赢输输——他那该死的亲政又何时是个尽头啊! 刘宏无数次后悔当时的他,为何要手贱与糜荏打赌。若不是那个赌,他先前也不至于赢了这么多天,却还要偿还赌约。更不至于如今一直输,使得好不容易缩减的时间再度延长! 刘宏沉沉嘆气。 他看着手中略显悽惨的牌,忽然灵机一动,“啪”地将牌拍在桌面上笑道:“爱卿,这局是朕赢了!” 糜荏看了牌一眼,才抬头瞧着刘宏:“陛下?” 刘宏瞧着他脸上的疑惑神色,指着牌振振有词道:“爱卿,朕的牌面凑四种花色,还有不同的点数,理应是朕最大!” 糜荏微微后仰,挺直的嵴背轻靠在木椅上,修长有力的指尖轻点桌面:“陛下的意思是,您的这幅不成对、不连贯的散牌,赢了微臣的红桃同花顺?” “对!”刘宏笑着点头,“朕就是这个意思!” “微臣明白了,”糜荏恍然,“陛下是想更改赢牌的规则,先前的规则全部作废,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对吗?” 刘宏飞快点头:“不错不错,爱卿觉得怎样?” 糜荏笑了一下。 然后在刘宏期待的神色里道:“不怎样,陛下。” 刘宏的微笑僵在嘴角:“……嗯?” “微臣以为规矩就是规矩,陛下。”他一点点隐去面上微笑,淡道,“既然订立规矩,那便要遵守才好。否则朝令夕改,又有何益?” “陛下现在因为要输了便随意更改规则,那微臣与陛下的赌约也可以不作数,对吗。” 刘宏再也挂不住脸上的笑容。 糜荏站起身来:“若是如此,那这牌局又有什么继续进行的必要?” 刘宏讪讪摸了摸鼻子:“额……朕也就是随口一说嘛,嘿嘿,随口一说!” 至于原本想要顺势同糜荏说的一些偷懒耍赖的话,这会也不敢再提了。 糜荏却没有顺着台阶给天子递梯子。 他漫不经心躬身行了一礼:“陛下是天子,天子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陛下若是不想履行赌约,不履行也便是。横竖都是天子一言九鼎,微臣不敢有异议。” “爱卿所言十分有道理,”刘宏尴尬笑。他走过来扯了扯糜荏的袖子,“欸,爱卿站的累不累,快坐下罢,咱们继续打牌吧……” 他的声音渐渐隐去,只目不转睛地盯着糜荏的侧首,一时似是被迷了眼。 他早就觉得糜荏很合他的胃口,这会近瞧着又觉得眼前之人似雪顶青松,又似皎皎明月,比他新得的王美人都要钟灵毓秀。 糜荏没有理会。 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陛下,微臣忽然想起还有要事需要处理,不能再陪陛下打牌,恕微臣无礼告退。” 语罢,竟真的干脆利落退出房中。 第31页 刘宏瞠目结舌地瞧着空荡荡的位置。 他呆了许久,完全不敢置信糜荏居然就这么大胆地离开了! 一旁替他们发牌的内侍观察着刘宏的神色,半晌凑过来轻声附在他耳边道:“陛下,您这般看重糜长史,糜长史却未免太过恃宠而骄了吧,以老奴之见,您不如直接下旨降罪……” 他的话没有说完。 因为原本还在发呆的天子回了神,忽然抽手狠狠给了他一个巴掌,把他打的摔倒在地。 “你放屁!”刘宏指着他怒道,“什么恃宠而骄,糜爱卿可是朕唯一的知己好友!怎能将他比作佞幸?!你还要朕怪罪他,居心何在!” 内侍闻言冷汗簌簌落下。 他的嘴角被天子打出了血,却不敢轻易擦拭,忙手脚并用爬到天子脚边连连讨饶。等天子看的烦了让他滚出去,他便依言爬出房间。而后在炎热的院落里,龇牙咧嘴地轻轻触碰发麻的嘴唇。 而后腹诽,那糜荏究竟给天子下了什么蛊,使得天子竟这般看中于他? 据说会下蛊的糜荏这会已回到少府。 他倒不怕刘宏降罪于他。 刘宏如今将他视作知己好友,系统面板上他的好感度是独树一帜的72,比荀彧的55都高上不少。以刘宏的心性,他这师出有名的怒气只能算是友人间的乐趣。 当今天子万人之上,被人捧着惯着却从未得过如此友情,正是稀罕的时候。再说这世上大多男人都是犯/贱的生物,小作怡情正得他们的喜欢。 套路一下,也好知道刘宏对他的底线在哪里,好叫他做出下一步部署。 群臣们这会都在处理政务,瞧见糜荏才从殿外归来,不屑地撇嘴翻了个白眼。 这些日子他们每日都能见到糜荏在午后离开少府,晚膳时才回来。据说是又给天子整了什么乐子,很得天子欢心。 嗤。他们嗤笑一声,心道:这糜荏看着倒是衣冠楚楚,可惜却是佞幸之徒。而今天子亲政,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回政权,看他与十常侍还能得意多久? 众人幻想着将来那番场景,像是闷热的夏日里,一口饮下一碗清凉的梅子汤般舒爽。 一时之间,少府上下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糜荏回到当值的房中提起笔,门便被敲响了。他打开门,站在外头的正是三公。 将三人引入房中,糜荏给他们倒上温茶:“三位前来在下之处,有何贵干?” 三人捧着茶杯相视一眼。荀爽轻咳一声道:“我等前来,其实是有一事想要询问糜长史。” “敢问劝谏陛下亲政之人,可是糜长史?” 糜荏自然承认:“确实是在下。” 他见眼前三人都激动起来了,甚至还放下茶杯给他行了一个大礼,不由嘆了口气扶起三人道:“三位何至于此?” “糜长史当得,”陈耽道,“长史劝说陛下亲政,正是我辈楷模,无论怎样的礼节糜长史都当得!” “若是知道在下如何劝说陛下亲政,”糜荏道,“恐怕诸位不会再敬佩在下。” 荀爽道:“长史如此高风亮节,我等又岂是善恶不分之人?” 其余两人也纷纷附和。 糜荏摇头道:“倘若这只是一个赌约呢?” 他不等三人发问,一五一十就将他与天子之间的赌约告知几人。以及天子今日还试图耍赖不愿继续亲政,而他甩袖离开。 三人面面相觑,都被这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 许久许久,三人才回过神来。 本有千言万语想要叙说,却全都堵在喉头,终究化作怅然一嘆。 ——其实也是猜得到的。 当今天子自登基起,无时无刻不在寻欢作乐。进谏的群臣来了一批又一批,结果死的死,散的散。若非糜荏剑走偏锋,今日又如何能叫天子亲政? 可笑他们却连这都看不清楚,以为这是天子改过自新之举。 陈耽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但笑着笑着便是满目清泪,悲愤之情难以再表! 荀爽与杨赐也是满心苦涩,到底还是控制着自己,拍着老友的肩膀安慰他。 陈耽悲伤片刻,终于恢復如常。他擦去泪水,嘆息道:“抱歉,在下方才没忍住,叫糜长史笑话了。” 糜荏恭敬道:“此乃陈司徒之真性情也,在下敬佩万分。” “子苏,我这样唤你可以罢?”见糜荏点头,陈耽又道,“下个休沐日清流文士将举办一场宴会,我等想将子苏引荐给他们,子苏可愿意随我等前往?” “荀司空,陈司马,张司徒,”糜荏敬重地看着三人,“三位德高望重,在下能得诸位引荐,正是在下三生有幸。”语罢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 三人又与糜荏说了会话,便回去办公了。 许是习惯了,三人即便心灰意冷,离开的身影并没有太过颓丧。他们似乎还在幻想,能藉此机会劝说天子将心思放回政务上,引导他走入正途。 离开的时候,荀爽留下一份请柬,正是陈耽所言的清流聚会邀请函。 这个宴会与糜荏先前参加过的文贤聚会不大一样,是清流名仕们组织的宴会。参加这个宴会的人都是成名多年的士族大夫,因天子亲政而聚集在一起,打算商讨如何劝诫天子。 第32页 糜荏以往是没有资格参与这种宴会的,但现在,作为唯一劝动天子亲政之人,谁也不如他有资格。 三公便是因为这个原因,想要郑重地将他介绍给名仕们。 糜荏翻看请柬。 自慷慨解囊赠送香露,文士们对他的好感度便在缓缓上涨;等几日后劝说天子亲政一事曝光,他在文士们之间的名声便会迎来一个新的峰值。 欲速则不达,文士们的好感度在目前看来已刷的恰到好处。 接下来是该想办法换个地图,刷刷那些武将了。 这日晚膳后,糜荏收到了天子的赏赐。因为糜氏能烧制琉璃,天子便赏赐了一套文房四宝,一台名琴。 不出意外,那文房四宝正是蔡氏出品。至于名琴,则是汉时司马相如用过的“绿绮”。 天子这般示好,糜荏自然不再拿乔,当晚赋字一篇赠与天子。 于是两人握手言和,继续赌局。 至于系统中刘宏比先前增加的3点,达到惊人的75好感度……果然还是套路更得人心。 又三日,休沐日终于到来。 糜荏沐浴焚香,前往宴会之地。 那是司空荀爽的府邸,看起来这场宴会是他举办的。 荀爽这会正在招待一位文士,并未发现糜荏的到来,糜荏便在侍从指引下入了宴客厅。瞧见士族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商议着事,他随意找了个角落的空位坐下。 便在此时,有一个声音忽然阴阳怪气地大叫起来。 “糜荏?!你怎会在此处?” 这声音不大不小,仿佛石子投入湖中激起一阵阵涟漪,正好够周边的人听个清楚。 “糜荏?莫非是那个糜荏?” “嘶——还真是他!” “怎会如此,这糜荏又怎配进来我等宴会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好感度区间值设定: 0-30,不认识—见面打招唿—酒桌朋友 30-60,可以经常约喝酒吃饭—他觉得你值得交往—他对你有强烈好奇心 60-80,知己好友—友人以上恋人未满 80-90,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无论是基友或者恋人。 90-100,士为知己者死,或者恋人间的至死不渝。 没错,目前除了同窗和老师,好感度最好的是狗皇帝同志70+,文若才50+,没想到吧「。 。 前几天腌制入味后续。 基友:把你家狗子撒上孜然辣椒面,裹上面包糠炸一炸,隔壁迷人君都馋哭了。 hhhhhhhh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富坚老师快去画猎人 20瓶;纳溪云初 10瓶;梦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七章 人群中的议论声很快顿住了。等看清糜荏,面上神色皆不大好看。 就好像是发现一锅好粥里混了粒老鼠屎,别提有多不愉悦。 糜荏当然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只对着第一个叫出声来的人挑了挑眉:“这位是?” 那人面上表情忽然扭曲:“我是李仲文!” “是你啊,李仲文李公子。”糜荏神色恍然,“若在下没有记错,你我曾经约法三章——但凡胜者在场,输者必须退避三舍。对吗?” 李仲文扭曲的面色涨得通红:“……你!” 一旁他的父亲,司空掾李师的表情也十分难看。李师记得这个赌约,但他怎么也想不到糜荏竟也会出现在这里。是以这会带着儿子一同参加宴会的举动,便无端尴尬起来。 有人站起来打圆场:“糜长史,幸会。” 这人糜荏不认识,应当不是京中官员。瞧着便是来者不善,不过礼数周全,糜荏也回了一礼。 他道:“据在下所知,李公子是随李司空攥来的宴会,有正经的请柬。只是他先前并不知晓您也会来到这个宴会,是以并不曾履行约定。” 李仲文闻言点头,插嘴道:“没错!在下来到宴会的时候,并不知晓糜长史也会来。” 那人顿了顿,调头炮轰糜荏,“糜长史,您既已身居长史高位,何必计较过多?” “我?计较过多?” 糜荏笑了一下。 他好整以暇地调整了坐姿,似笑非笑地注视着这位理中客:“这位先生,在下觉得是您弄错了。” “当日一百多位文士皆可作证,是这位李公子先挑衅在下,咄咄逼迫在下与他比试,‘退避三舍’更是他自己说的。常言道君子一诺千金,何来在下计较过多之说?” 他见那文士面色沉沉,一时片刻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又从容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更何况今日又是李公子先失礼大叫,质疑在下为何在此处。在下递交请柬进来宴会,主人未曾发话,竟还要被旁人质疑么?” 那文士只得羞愧掩面坐回原位。 糜荏淡笑了一下,继续询问李仲文:“李公子,方才在下所言不过只是提醒罢了。做或不做,本就是你一人之事,与在下无关。” 李仲文被气得连话都讲不出来了。他指着糜荏,指尖哆嗦:“你,你……你!!” 在这场宴会中瞧见糜荏,他确实是难以置信,才有方才有失风度之举。但糜荏这一番话,却精准扼住了他的命脉,无异于是将他置于火堆上炙烤! 第33页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是他们这些士族大夫最重视的清流名声之一。今日他若是不按约定离开荀府,恐怕他会彻底败坏自己在士族大夫之中的名声。 可若是就这样灰熘熘的离开,又实在太丢脸了,他真的不甘心。 李仲文站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红一阵,迟迟拿不定主意。这一瞬间,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何嘴贱地跳出来挑衅糜荏。 这宴会中那么多看不起糜荏的士族,让他们来出头不好吗? 还是李师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着行了一礼:“多谢糜长史教导,我儿这便回去吧。” 李仲文惊叫道:“父亲!” 但李师心意已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住李仲文所剩不多的名声。 见此事无迴转余地,李仲文狠狠瞪了糜荏一眼,甩袖离开。 比起直肠子李仲文,李师城府深得多了。不过有这么个一再坑爹的儿子,李师在官场上的成就想来也就止步于此。 糜荏朝李师拱了拱手,算是略过此事。 李师这一举动多多少少挽回些许周遭围观的士族的好感度,几人上前与李师交谈起来。多是劝他放宽心,莫要再与糜荏计较。 这一小插曲后,众人恢復先前交谈模样。 等陈耽、杨赐等人抵达宴会,宾客基本到齐。荀爽不再迎接客人,入厅中就位。他的目光在客人们中搜索了一圈,瞧见糜荏正坐在尾端,他才安下心来。 时间不算早,厅中人也多,荀爽便略过寒暄。他站在首位对着众人道:“今日在下宴请诸位的目的,想来诸位都已清楚。” 众人闻言点头。 “那便好,”荀爽笑眯眯道,“在这场宴会正式开始前,在下想向各位介绍一位年轻贤才。” “在下今日要介绍给大家的这位贤才,虽年纪轻轻却才高八斗,才思敏捷且不拘一格,我不及也。” 有人奇道:“哦?这位贤才竟得荀司空如此评价?” “是陈群陈长文还是荀彧荀文若?” “荀司空快快说来,莫要再卖关子了!” 众人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 荀爽快步走到糜荏身前,而后拉着糜荏站到中间对众人道:“在下要向各位介绍的,便是糜荏糜长史!” 满座譁然。 众人看着正中心的荀爽与糜荏,纷纷感觉到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等等。 荀爽说的大才之人怎会是糜荏? 这糜荏明明是佞幸之人,又怎配得上荀爽如此赞赏? 难道荀爽也终于在那十常侍威逼利诱之下,决心为权势折腰?! 众人心中揣度,荀爽丝毫不知。 他还在为众人介绍道:“糜长史十岁復原琉璃古法,推广的九连环与魔方深受大家喜爱,发明的香露更被誉为‘九天来香’。” “在下知道各位对糜长史有诸多误解,正是因为在下自己也曾犯此错误,”他说着,羞愧地对糜荏行了一礼,“是以今日,在下必须要为糜长史正名——” 但荀爽的话并未说完。 有人忽然讥笑道:“荀司空说错了吧?在下闻那香露,明明只能闻得一阵铜臭气味,哪里算得上‘九天来香’?” 这话落下,四下忽然一静,然后不断有轻笑声传来。 荀爽的笑容敛下去了。他转头看着说话的人,眉头皱了起来:“陈主簿,你在胡说什么!” “荀司空,在下敬您德高望重,从未对您的忠心有过丝毫怀疑。”被称作陈主簿的文臣嘲讽道,“但现下是我等清流商议如何将陛下引入正途的聚会。敢问这般聚会,您为何要邀请这位‘香露贾儿’来?” “香露贾儿”当然是糜荏自“十一常侍”后的新外号。正是看不惯他用香露俘获天子欢心,又买不到任何一瓶香露的文士取的。 糜荏抬眸瞧了他一眼。 陈姓主簿,年龄三十左右,长相虽然普通但气质端正,想来这人正是传闻中的陈琳陈孔璋。 这人是后世闻名的建安七子之一,是真的有文采,也是着名喷子。 糜荏没有说话。 这会与方才不同,宴会主人已亲至现场,骂他就相当于骂主人。且他是三公邀请来的,看戏即可。 荀爽满面愤然:“在下邀请糜长史自然是因为糜长史值得!因为他——” “值得什么?荀司空,你定然知晓这位糜长史自入京洛,绞尽脑汁讨好陛下,所作所为想来不必由我等一一赘述罢?” “他是送了荀司空葡萄美酒,还是香露?在下原本以为颍川荀氏刚正不阿,对汉室忠贞不二,想不到竟也有一天为十常侍折了腰!” “呵,也不是特例,大家可还记得荀氏已故之荀二龙荀绲?当年荀绲对中常侍唐衡退避三舍,今日荀司空也不过重蹈覆辙罢了。” 根本没想到事态竟会这般发展,甚至还牵扯到早逝之人,陈耽闻言站起身来劝道:“诸位请冷静,可否先听荀司空将话说完?” 杨赐也道:“荀司空不会口出无凭,诸位还是先坐下,听荀司空将话说完也不迟。” 第34页 就连陈耽与杨赐都加进来替糜荏说话,众人闻言愈发不满。 众人愈发觉得三公对十常侍势力低了头,眼中纷纷浮现出失望与愤怒之色。此时此刻未曾拂袖而去,还是为痛快辱骂荀爽一番。 于是众人开始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好不刺激。 “这琉璃贾儿凭何入场?” “凭他的琉璃?九连环与魔方?还是香露?” “抑或凭他方才对李仲文的咄咄逼人?!” “如此佞幸,三公竟都在为其说话?三公可真是寒了我等追随之心!” “……” 文雅的清流宴会在此刻宛如闹区菜市场般哄吵,往日风度翩翩的文士们更是争得脸红脖子粗。糜荏瞧着他们这幅失态表现,心下暗嘆。 汉室式微,这群文士们也如失了主心骨,只成困兽之斗。 荀爽瞧着众人恼怒的表情,大喊道:“住嘴!” 他喘了一口气,指着众人道:“什么‘十一常侍’,什么‘香露贾儿’,全是尔等恶意揣度之言!尔等可曾知晓,是谁劝说陛下亲政?!” 众人原本还在戏嚯发笑,骤然听得荀爽这话,忽然就有了不详的预感。 但荀爽并没有给他们脸面,而是继续大声道:“没错——劝得天子亲政的,不是你们推崇至际的三公,不是德高望重的士族!而是你们口中的这位‘香露贾儿’,糜荏糜长史!” 此言落下,方才七嘴八舌辱骂糜荏的士族们齐齐失声。 四下一片寂静,安宁的甚至能听到一根细针掉落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哎出了一点事,这文暂时只能隔日更了,不会坑qaq。。。祈祷希望这事儿早点搞完。 陈琳的喷子程度应该不及祢衡,不过祢衡这个时候才10岁,哎用不上他了。 - 感谢在2020-07-02 20:51:38~2020-07-04 20:4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浅水炸弹的小天使:归意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归意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eather 2个;水魂苍海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人群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死寂。文士们齐齐瞪着眼睛,愣愣地注视着宴会正中心的年轻人。 一袭青衣,长身而立。 他垂着眼睛,轻抿嘴唇。鸦羽般浓稠的睫毛,在如玉质温润的脸颊上投下一片沉默的阴影。 从方才被众人围攻开始,他便没有在说话。仿佛这一切的指责与攻讦,都是无足轻重的鸿毛。 但其实并非如此。 若仔细看去,他脸上似悲似怆,竟是满面苦涩难言。他倔强笔直的嵴背似被气到细细颤抖,广袖之下的手掌也似已攥紧成拳。 他在竭力克制他心中的愤怒与悲伤! 众人心下一滞,忽然意识到眼前被千夫所指之人,其实不过只是一个刚及冠的,长相俊美的年轻人罢了。 有人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句:“劝说陛下亲政之人,当真是你?” 糜荏抬眸看向询问之人。他的眸色清正,让人下意识生出些许好感与信服之意:“在下若说‘是’,诸位可还愿相信?” 有人问:“你为何买官?” 又有人问:“你为何不早说?” 还有人问:“你为何一来便交好十常侍?” 众人七嘴八舌,一下子就问了好些问题。 糜荏自嘲一笑:“为何买官?因为在下出身商贾之家,又远在徐州朐县,即便有心亦是无力矣。” 至于其余几个问题,他没有再回答。 他当然不是答不出来,而是故意没有答。因为有的时候,适当的留白比费尽口舌的解释更得人心。 ——人人都会脑补。 就好像他将《谏逐客书》赠与荀爽,于是荀爽相信他并非是为霍乱超纲而来。与他交好的陈耽与杨赐潜移默化也跟着转换了态度,觉得他背负良多,想要隆重地将他介绍给清流文士圈。 他们会想: 倘若糜荏不是他们以为的佞幸,那他究竟是怎样的人?他是为了劝说天子而来吗?那他为何不能走正当途径,却要买官……哦,他是商贾,正当途径他走不到这一步。 买官,自是不得已而为之。 那他为何不在入京时告知众人?难道他摆出证据、给出解释过后,我们还会如现在这般看轻他?不,这不是文人风骨所在,我决计不会犯这等错误,我所敬重的几位德高望重的先贤也决计不会。 只是我愿意相信,我身旁之人呢? 譬如李仲文。明明糜荏已证明他的才学、能力远胜于李仲文,他却不依不饶地挑衅、讽刺糜荏。 因而糜荏这般不愿将目的宣之于口,似乎也能理解。 至于为何一来就交好十常侍?好像是他们先将糜荏隔离开来,糜荏除了十常侍,亦无能交好之人。 …… 文士们思考着,齐齐陷入了沉默。 他们惯来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糜荏。毕竟这人来路不正,居心不明。可一旦糜荏能证明他的目的与他们是一致的,并且付诸于行动,甚至做的比他们更好,他们又下意识将糜荏捧到一个旁人无法企及的高度。 第35页 正如他在与李仲文比试时所说,他们素不相识,真的仅凭买官一事便判他终生有罪吗? 那么又该如何评判他劝说天子亲政一事?倘若是将功赎过,那么此时的糜荏,究竟是过大于功,还是功高于过? 不少人的面上慢慢浮现出羞愧神色。 他们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人非圣人,只从一时的对错来评判一个人,未免狭隘。 文士们的脸上青红相间,他们僵在原地,都是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糜荏缓缓嘆了口气。 他躬身向众人行了一个大礼,而后苦涩道:“今日是诸位相聚商议大事之日……是在下打扰了,还请诸位海涵。”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就要离去。 四下原是寂静不已,这句话便如一滴水落入了滚滚油汤,激的文士们彻底清醒。 有人喊道:“糜长史留步!” 见糜荏住步回头,他又道:“长史高义,今日该走的不是您,该走的明明是在下!”语罢就要伏身大拜。 糜荏忙托着他的双手不让他拜下去:“先生如此大礼,实在折煞晚辈!” 旁人却像是被这一来一往的对答触动到了,竟都随之大拜道:“糜长史高义啊!此乃我等大错,还请糜长史原谅我等!” 糜荏的目光扫过众人。 看得出来,起先拜下去的十余人面上覆着浓厚的愧疚与自责,是真的在反省自己的偏见;至于后面拜下去的,大多数人未必觉得自己错了,而是随波逐流与惺惺作态。 不过收穫这些愧疚足够了——这些人的簇拥者极多,是真正高风亮节之人。 糜荏的面上满是动容。他微红了眼眶,也对着众人大拜道:“诸位先生不必行此大礼,晚辈当真受之有愧!” 瞧着众人终于与糜荏和解,三公不由长舒一口气。方才他们是真的被气到了,人是他们请来的,若是不能解释清楚,他们于心何安。 荀爽笑道:“诸位都是来参加在下举办的宴会的,怎的这会就对糜长史情有独钟?不如先行上座,好叫在下略尽地主之谊?” 众人自然听得出荀爽是在给他们递台阶。欣然起身,与糜荏相视而笑。 这一笑间,再多的轻视、嘲讽、猜忌,尽数灰飞烟灭。 解决了这件事,宴会场上一片和乐融融。不少人一边饮着清茶,一边询问糜荏过往。 他们实在对糜荏太好奇了。 这会喝过龙井茶,便觉神清目明,得知这是糜荏烘炒而成,众人不禁赞不绝口;瞧见糜荏举止谈话风采不俗,又闻他师从郑玄,众人对他的好感愈深。 入京两个半月,糜荏彻底在名仕清流中洗白买官之举。且因劝说天子亲政,名仕们不吝于展现出对他的敬重之意。 只要将来他不曾欺压这些人的底线,他们自然不会再轻易反对他。 这很好。 糜荏微不可觉地勾了勾唇角。 众人聊了小半个时辰,大致了解到糜荏的过往与文采,话题终于转至主题。 如何劝说陛下亲政。 糜荏没有掩饰他的方法:“陛下贪玩,在下便以赌局为约,恳请陛下每日亲政一个时辰。” 他没有给众人反应的时间,又道,“只是亲政十余日,陛下已心生不满,恐怕这赌约即将无法束缚陛下。” 众人闻言纷纷表示震惊。 他们复杂地注视着糜荏。 倘若没有先前言谈了解,他们这会恐怕会大声斥责糜荏胡闹:亲政岂是儿戏,怎能以赌约要挟陛下?为何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但一想到先贤们的下场,他们又都颓然呆坐在原地。 是啊,陛下顽劣不堪,只知享乐。倘若不是赌约,哪里还有什么能叫陛下亲政? 更何况糜荏还说,陛下就要对此失去耐性了! 有人嘆息:“糜长史这方法固然有效,奈何不正根本。以在下看法,当劝说陛下疏远十常侍才是。” 汉室末微,宦官乱世。若陛下能亲贤臣,远小人,岂非就能拨乱反正? “是啊,”又有人嘆,“可这又是何其困难?” 还有人看向糜荏:“不知糜长史可有办法叫陛下疏远那等小人?” 众人的目光在此时再一次聚集到糜荏身上。 糜荏只是起身一礼,摇首不语。 众人虽心知糜荏不会有什么主意,但这会见他也没有什么好方法,失望愈深。 不过他们也很清楚,这份失望并非是源于糜荏。毕竟这个难题从先皇至今都无人解决,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再厉害也不可能解决此事。 许是被打击的多了,众人这会仅是短暂地失落了一下,而后回神继续探讨如何匡扶汉室。 有人表示不如效仿糜荏之法,以游玩、赌约要挟天子。但据糜荏说天子即将不耐烦,这不是什么好办法; 有人表示愿冒死进谏,以身殉汉,但被人劝阻。党锢之祸中死的人太多了,这对天子并不管用。 …… 这个话题实在太过沉重。众人商议着愈发激进,甚至有人愤恨表示:“要在下说,不如去砍了那十常侍狗头,看他们如何霍乱朝政!” 这话落下,人群中一片安静。 第36页 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譁。 未等荀爽唤人来弄清发生何事,却见一名带刀武将直接领兵闯入宴会之中。 背光下,他的盔甲与长刀寒光凛冽,看的众人心惊胆战! 这武将环顾众人,冷冷道:“本官听闻尔等聚众攻讦、诬陷十常侍,诸位且跟我走一趟吧!” 众人听罢此言,冷汗涔涔落下。 他们中有人经歷过党锢祸害,曾被十常侍诬陷入狱,与今日之景无端重合。待入监狱,十常侍便会将各种大罪安置在他们头上,动辄危及性命,贬谪出京已是幸运。 更何况方才的确有人说过,“不如去砍了那十常侍狗头”。 今日一去,可还有命归回?! 千钧一髮之际,有人朗声道:“此事绝无可能,不知将军从何听闻?” 那武将瞧见说话之人,冷漠的面色略有缓和:“原来是糜长史。”他自然认识与十常侍交好的糜荏,也知道他很得天子宠爱,拱手行了一礼。 下一瞬,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糜长史又为何会与这些逆贼共处一室?” 糜荏起身微笑道:“将军有所不知,我等正在举行品茶宴,将军不如也一起坐下喝一杯?” “品茶宴?”那武将双眸一眯,表情狐疑,“在下听闻这些人正在密谋迫害十常侍,敢问糜长史,可有此事?” 作者有话要说:  恩。。。说点题外话,各位小天使没事千万不要憋尿。。。。我以前工作忙的时候憋着不上,昨天去检查肾就可能有点问题,哎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风舞弄晴天、飘飘云若曦 10瓶;默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九章 一时间文士们齐齐屏住唿吸,将目光聚集在糜荏身上。 “黄将军放心,此事绝无可能。”糜荏微笑着取了杯温茶,端到武将面前,“黄将军请。”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黄姓武将狐疑地接过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然后他砸吧砸吧嘴,道:“糜长史,这茶水淡而无味啊。” 这句话便像是捅了窝 “黄将军此言差矣!”有位文士皱眉反驳道,“这茶汤色泽清亮澄澈,茶香馥郁清雅,滋味甘醇鲜爽,回味美妙无穷……这怎会是淡而无味?” 也有人道:“正是如此,再观这嫩茶宛如雀舌,端的是坚俏挺秀,碧绿生灵!” 还有人吹鬍子瞪眼:“此汤清神明目,更是汤中圣品。随茶香裊裊而起,我等静神养心,文思泉涌。‘淡而无味’四字怎敢形容?!” 更有人下了最终结论:“竖子不懂茶意,何谈品茶!” 黄姓武将:“……” 他握着那个小小的茶杯,听着众人宛如被捅了马蜂窝般七嘴八舌的反驳,不禁有点相信这群人方才是真的在品茶了。 真的。若非如此,这群人怎能在一瞬间想到这么多啊! “看来是这温茶不得将军喜爱,”糜荏接过茶杯,微笑着打了个圆场,“观将军性行豪爽,定是喜好烈酒之人。这样吧,待在下农庄中的米粟成熟,酿成米酒给将军喝。” 黄姓武将双眼一亮:“好啊!” 现在这京洛中还有谁不知道,糜荏酿造的葡萄酒是十常侍珍惜的好东西呢。他用米粟酿出来的美酒,也定然会比普通酒好喝的。 “不过,这个……”黄姓武将迟疑道,“若本官没有记错,糜长史是五月末才种的米粟罢,这能有产粮吗?” 当今天下人种植稻米,麦子大多从二月开始,最迟不过三月,而后会在六月成熟。糜荏的这些粮食……真的能有产量? 糜荏微笑道:“哦,将军不必担心。” “在下种的那些米并非寻常稻米,而是从最南方寻来的新品种。若能种好便是最好,若种不出来也不打紧。横竖,答应将军的米酒在下不会遗忘。” 黄姓武将笑道:“如此便是最好,那在下却之不恭了!” 他又与糜荏说了几句,确认此处没有逆贼,便引兵归去。十常侍以利益至上,他们的手下也大多如此,居然只用一点美酒便被收买了。 何其荒谬啊! 众人瞧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纷纷起身感谢糜荏仗义相救。 若无糜荏在场,他们这些人恐怕一个都跑不了。就连三公,都不能善终。 也有人敏锐觉察到了糜荏方才话中之意:“糜长史,在下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他的语气谦逊不已,却是不自觉地带上了敬意。 糜荏忙道:“先生请说。” “糜长史方才说,您在陛下赏赐的良田中种下的,是从南方寻来的新品种,此话当真?” 见糜荏点头,他又道:“这新品种与我等寻常种植,又有何不同?” 一旁众人听得这话,也都凝神看向他。 糜荏道:“诸位应当都听说过汉和帝时期的议郎杨孚吧?” 杨孚,东汉时期岭南人,八十多年前他官拜议郎。在他的主张下汉和帝恢復加强旧礼制,以孝治天下。 第37页 而以“孝治”的礼教,在此之后彻底影响一个又一个朝代,是儒家文化治理天下的有效手段之一。 众人当然了解这个人,纷纷点头称是。 糜荏再道:“杨孚曾在《异物志》中记载:交趾稻夏冬又熟,农者一岁再种。在下曾对此十分好奇,因而派人前去探寻交趾。发现南雪先生记载不假,交趾确实有一种两季成熟的水稻。” “在下于别庄种植的,正是这种水稻。”糜荏说及此,笑意满是纯粹的良善,“若能成功,在下便会禀报陛下,于天下推广这种水稻。” “届时农人们种植两季水稻,不论如何总能多些粮食果腹,也是在下唯一能为他们做的事了。” 众人闻之譁然。 当今文士大多出生中原,鲜少走过南方,更何谈越过岭南抵达交趾。即便有看过《异物志》之人,也大多赞嘆一声交趾气候独特,未曾想过将那神奇的水稻带到中原种植。 这几十年间,亦从无一人想过,倘若中原也能种植这等神奇的双季水稻,又可以养活多少人! 但糜荏,居然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将之种下了? 还是在刚买官入京,被无数人所诟病时?! ——倘若没有今日这一出,他们甚至要等到这批水稻成熟,才能知晓此事;抑或这批水稻种植失败,那么以糜荏心性,定然不会再提及一句。 而他们这些人再也不会知道,曾经有这样一个满怀天下之心的青年,如此大公无私地为百姓做下这等大事! 座下众人大感动容,思及当初自己对糜荏的厌恶与诋毁,不由热泪满襟,后悔不已。 再多的赞美,再多的自省,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太过苍白无力。在场不少人再度出列,大拜一礼。 糜荏回以拜礼:“诸位不必如此,这不过只是在下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罢了。” 他笑道,“究竟能否成功,还要看上天是否愿意成全。” 于是此言落下,又引众人贊口不绝。 事至于此,整场宴会已彻底被糜荏主导。 大家好似都已不再关心如何劝天子远离十常侍,转而一边品茶,一边询问起糜荏——他究竟还有多少,是他们所不知道的。 此前,他们对糜荏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知道糜荏的过往;但现在,他们恨不得糜荏多说一些,好叫他们多了解一些他的思想与事迹。 糜荏当然不会自曝家底,今日他展现出来的已经够多了。 过犹不及,他当然不会犯这个错误。 等到宴会散去时,所有人对糜荏的观感已彻底转变。他们先前对糜荏又多牴触,此刻便有多推崇。 乃至于归去后,不少人写下文章记录与糜荏相处细节,感嘆糜荏的品行高洁,盛赞“听糜长史一席话,胜读君子十年书”。 这些文章一经问世,震惊京中士族。 这糜荏究竟给他们下了什么蛊,士族们想。这些人的转变着实太过诡异,往后他们见到糜荏,是为求真相上前围观呢,还是为自身安全而躲开呢? 将被士族评价会“下蛊”的糜荏对此一无所知。 他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圆满洗白了自己。与宴会中人再三道别,他终于一步三停地挪到了荀府大门口。 待要上马车时,他听到身旁有熟悉的声音道:“子苏。” 却是一旁那架马车。有人掀开帘子,对糜荏露出一个微笑:“子苏可愿赏脸,指点在下一番?” 正是荀彧。 糜荏笑起来:“好友之间谈何指点?文若可真是太看得上我了。” 两人上了马车,行至糜府中。 有些话荀彧似乎并不想让荀爽知道,否则就近的荀府便是谈话之地。 两人来到糜府。 已是七月中旬。只是今年这天气依旧炎热不堪,丝毫没有要凉下来的徵兆。 糜荏便将人引入书房。 他的书房很大,三面竖着一排排的木质书柜,整齐有秩。每格书柜上都安装着透明琉璃挡板,右上角贴这张纸条标明里头放的书籍名字。这样不仅减少了进灰尘的机率,还能精准地找到书。 荀彧尚未从这引人羡慕的书柜中回过神来,余光便瞥见糜荏将一块石头丢进水盆中。 然后,整盆水就在荀彧眼皮底下,快速结成了冰。 还冒着丝丝凉气,让两人倍感清凉。 “这是硝石,”糜荏道,“文若喜欢的话……” 荀彧在反应过来前已下意识回答道:“不,子苏千万不要再送给在下。” 糜荏笑了。 “好吧。”他说,“这东西目前产量有些低,等往后开採多些,我会考虑售卖。” 夏季冰块是稀有的奢侈品,连天子都不能随心滥用。如今拿出去卖太过于惹眼,等他掌权了才是合适的时机。 至于何时掌权…… 他喝了一口凉茶,配着一旁冰块,舒服极了。 许是由着这硝石想到了茶叶与别庄中的那些水稻,荀彧嘆息:“子苏机敏,文若佩服万分。” 他显然知道宴会当中发生的事。 其实说起来有些尴尬。 荀氏的大本营其实是在颍川,荀彧是荀爽的侄子,但生父在他幼年时故去,他并未长于京都。去年荀爽復职将荀彧带来京洛,他才在荀府一边读书一边等待机会入朝为官。 第38页 是以他并未单独成家开府。 糜荏道:“还要多谢文若贡献的茶叶,不然我也搪塞不了那位黄大人。” 除了荀彧、天子、十常侍,他并未将大罐茶叶送给他人。荀爽宴中的茶叶来源很好猜测。 荀彧不邀功:“借茶献人罢了,说到底还是子苏的东西。再说,我也不知那黄大人会来荀府拿人。” 三公再无实权也是三公,德高望重,一个不知名的武将居然就敢因为他人随口举报的一句话,闯入他的府邸拿人。 汉室王朝的法度何存,制度何存?其实早已烂透了,从底子里腐烂到上头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效忠的汉室王朝就这样没救了吗? 荀彧从前不会这样怀疑。但是现在,当他站在京洛之中,看着那些一心为汉室士族大夫们所经受的不公待遇,他坚定的心忽然有了一点动摇。 但这点动摇太过微不足道,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 糜荏并不在意那武将:“朝中奸人只手遮天,我等如今只能摸黑前行。但等重振朝纲,定可拨云见日。” 荀彧闻言抬眸。 他凝视对面之人许久,终是敛眸一嘆:“子苏,你觉得——汉室还有重立的希望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哎呀约的人设画好啦,迷人君真好看,舔屏好久233333 不过我不会做封面,约字去啦! -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楼槊 6瓶;默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章 汉室可还有重立的希望? 这是无数汉室臣民隐藏在心中的疑问。他们日夜怀揣着这个令人心痛的问题,千方百计修补着汉室这艘被驻的千疮百孔的巨轮,却始终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与自己肯定回答。 荀彧也不能。 也许是这个时候的他实在太年轻了,年轻到还有些迷惘。他还在读书,根本未曾踏入官场,却见证了官场的黑暗与不公。即便他不说,他心中对于汉室的统治亦存在着些微的怀疑。 即便这点怀疑,不足以打乱他作为汉室纯臣的心。 他还想为汉室奉献自己这短暂却又漫长的一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而这个答案,站在三千年歷史长河后的糜荏当然可以回答。 没有。 罗贯中在《三国演义》第一回 便点明“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也正是汉室走向灭亡的写照。 糜荏笑了一下。 他知道荀彧问这个问题的目的,是在试探他对汉室的忠心。 即便他对汉室根本没有忠心,他这会也还不想将自己的野心昭告天下:“有的,文若。” 荀彧的眼眸攸地亮了:“但请子苏赐教。” 他完全没有意识道,自己似乎在把糜荏当做一根强而有力的救命稻草。 糜荏瞧着他明亮的双眸,取了笔随意沾了点墨,在纸上画了一个缺一点才能重合的圆。 “文若,其实王朝的更替就好像这个圆一样。”他指着这个圆的起点,“我们便以史鑑之,从头说起。” “夏启承天景命,于是夏朝建立,繁荣几百年。后夏桀残暴,是以商汤伐夏,夏亡而商立。”他的指尖沿着圆划过一圈,“这是第一圈。” “商立,经由战乱的百姓修生养息,渐次繁荣。后商纣乱整,是以周武王姬发伐商,商亡而周立。”他的指尖沿着圆,“这是第二圈。” “……至于前朝,秦失天下,于是高祖承天景命得以建立汉朝,繁荣两百年。后哀帝刘欣无能,王莽篡位。至于群雄混战,光武帝夺取权势。是以汉朝再立,繁荣百余年时间。” “王朝更替,如是盘旋,循环不已。” 他说着,指尖滑到未曾与起点重合的终点上。“而现在,汉室由盛转衰,到了它应该老去的时候了。” “这是歷史的必然选择,”糜荏收回右手,从容给自己倒了杯清茶。“文若,你觉得呢?” 荀彧哑然无言。 他怔怔看着这个圆,仿佛第一次听闻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一时只觉五雷轰顶,震得他唿吸零乱,头皮发麻。 事实上从糜荏说的第一个圈开始,他便明了这个人要说的全部话语,并且几次试图反驳于他。 但他没有成功。 因为糜荏所说的一切,全部都是歷史上真实存在的事迹。而他读过史书,对此了如指掌。 难道糜荏将之比作一个循环往復的圆,就真的只是匪夷所思的妄言吗? 不,不是。 那他呢,难道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不,他看得出来。 不仅是他,其实太多的人都看得明白。可他们依旧坚持着对于汉室的忠诚,这是他们骨血中流淌的信念。 所以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荀彧心中波涛翻滚,千言万语无言述说。他慢慢抬首去看糜荏,试图从他脸上看到一点对自己信念的肯定。 哪怕只有一丁点。 万幸的是,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糜荏眼中的温柔善意。 第39页 荀彧心下骤然一松。 很奇怪。 他明明不是胆怯的人,但当他意识到这个答案时,却有无尽恐惧将他淹没。 直至重新看到这个人的眼睛,方才镇定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略带苦涩道:“子苏的意思是,只要有一个手握天下兵马的人,诛杀十常侍,再奉天子以令不臣,以身殉道培养下一任天子……汉室自然能够延续下去,是吗?” 他的声音已渐渐平静下来,唯有尾音微微发颤,显露出着主人心底曾有过的动容心绪。 糜荏颔首,给了他想要的肯定:“或是如此。” 以史观之,或许唯有这样可以拯救这个汉室王朝。 但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袁绍不是这个人,曹操不是这个人,糜荏更不会是这个人。 他是为改变歷史而来,本就不受这个世界的思想限制。若非是在意亲友,考虑到邻里的未来,他早已散尽家财建立一支铁血军队,推翻汉朝统治。 管他血海滔天,尸骨成山。杀尽所有阻挠之人,彻底重建这个社会便是。 可他到底不是草木。 在这个地方生活二十年,学习此地风俗民情,瞧着周遭百姓那一张张明明饱经苦难却从不曾放弃希望的脸,终究无法做出这等泯灭人性的事。 荀彧已静下心来,沉思片刻。 他心下已有计较,终究一礼道:“多谢子苏指点,在下获益匪浅。” 天色向晚,荀彧请辞。 他需要先回去好好思考一下,今日从糜荏这儿听得的东西,而后再为他的抱负做施展规划。 糜荏把人送出糜府,遥望他的马车摇摇晃晃离去。 他在门口静立片刻。 王佐之才荀彧,对他而言是很重要。但若说重要到能为他改变局势,叫他非要得到这个人不可……倒也并非如此。 十年布局至于今天,初见成效。糜荏是想要走最简单的路,付出最小的代价来掌控权势,由此需要士族大夫的支持。但即便没有荀彧,还可以有别人。 这个时代这么多有才之士。以他的能力,想要得到他们之中某些人的忠心,易如反掌。 只是—— 有什么东西,顺着他未曾觉察的本心,悄然挣脱开他为自己设定的桎梏。 马车消失在视野之中,糜荏转身回府。 未必不能再等一等,把这个人彻底拉到自己身边来。 只是还需再做布局,徐徐图之。 翌日回朝当值,糜荏被张让叫了过去。 自汉光武帝刘秀有意削弱相权,朝中权势渐渐移交至尚书台。至如今,尚书台之首十常侍当值的宫殿就在这一片的正中心,是天下枢要所在。 糜荏先前未曾踏足此地,今日一见,其中摆设豪华堪比天子所在之处。 无论是周遭摆着的昂贵文房四宝,琉璃器皿;抑或焚香裊裊间,那条黄金打造的长龙,腾空欲飞。 糜荏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恭敬行礼:“下官糜荏,拜见张常侍。” “哼,”张让这会正在喝茶,闻言随口道,“起吧。” 他咽下一口温茶,一时只觉这茶水口感正如糜荏给他的感觉,清新脱俗,静雅悠然。 “先前未曾发觉,如今细细品来,糜长史这龙井茶甚是精妙啊。” 这绿茶的味道与糜荏送给他的红酒截然不同。他原先觉得红酒是天下最为美味的酒水,却想不到糜荏居然能凭藉绿茶获得士族大夫的喜爱。 糜荏与有荣焉状:“龙井茶能得张常侍的喜爱,这是下官的荣幸。” “糜长史惯会琢磨这些东西,正如琢磨人心。”张让的嘴角带着一丝冷淡的笑意。他打量眼前青年许久,若有所指道,“本常侍倒是没有想到,你居然能走到今天地步。” 这话中之意太浓,糜荏却依旧恍若未闻,恭敬道:“下官能有今日,全靠张常侍您的提拔。” 张让嗤笑一声,不置可否。 当日陛下欲以五百万钱售卖司空长史一位,是他帮糜荏牵线搭桥买下的,因此这一来一答说的正是事实。 但张让之意显然不只如此。 他是在说,没想到糜荏进京不过三个月,却做到了很多人穷尽一生都没有办法完成的事——他非但将一部分士族大夫拉拢过去,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彻底笼络了陛下的心。 这才三个月! 假以时日,还能得了?! 思及此,张让倍感头疼。 许是出身地位之故,十常侍起初对糜荏都不排斥,甚至有扶持他与士族对立的想法。但在听闻昨日他在荀爽府邸的举动后,张让坐不住了。 糜荏这是何意? 是先有人举报那群酸儒聚众谋逆,他的人方才出兵司空府邸。但凡那群酸儒没有逆反之心,就算将他们关到牢里又能怎样,还不是给个教训就放了? 他糜荏用得着这么维护他们? 这才得了陛下几天欢心,就敢这般挑衅他的威严?他不过给了三分颜色,这糜荏还开起染坊来了? 张让紧紧盯着眼前长身而立的青年,双眸宛如毒蛇般冰冷阴翳。 不管这人究竟是肆意妄为,还是深谋远虑。从他劝说天子亲政起,他们便註定只能站到同一个立场,抑或为敌。 第40页 张让将茶杯轻轻搁在书桌上。 他说:“糜子苏,本常侍知道你是聪明人。”语罢,起身慢慢踱到糜荏身旁,绕着他走了一圈。 然后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糜荏的肩膀:“是以本常侍决定收你为义子。” 见糜荏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张让终于有了一点重新掌控全局的快意。 “本常侍允许你不改姓,糜子苏。”他缓缓笑道,“只要你点头,本常侍便择吉日举行收义子仪式,并上达天听,请陛下亲自为你我见证。” “你,可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封面迷人君真好看,放大图更好看,神仙画手啊qaq。 这种人生谈话也是必须啦,歷史的必然选择性当然不止是这样,下次继续忽悠,慢慢把文若忽悠过来~ - 感谢在2020-07-11 22:17:18~2020-07-16 20:5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索菲娅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索菲娅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星沉碧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菲娅、曦曦曦 10瓶;阿漠o_o 7瓶;星阑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一章 糜荏斟酌道:“张常侍美意,下官心领。不过下官父母早逝,兄长们尚在家乡,如此大事下官一人难以定夺。” 他婉拒:“还请张常侍恕罪。” 张让冷笑。 “糜长史可想好了?”他逼迫地凝视着糜荏,寒声道,“不先差人回乡问问你的兄长,再来回复本常侍?” 糜荏拱手一拜,没有再说话。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十分凝滞。 “看来糜长史是看不上本常侍啊,”张让一字字道,“既是如此,本常侍也不强迫你。” “糜长史请回。” 离开张让所在的少府,糜荏果断请求面圣。 十常侍这会对他的戒备还算松懈,于是他见到了天子,照常与天子打牌。 与往日不同,今天的糜荏心事重重,大失往日水准。 见他又一次出错了牌,彻底输光手中筹码,刘宏非但没有开心反而担忧道:“爱卿这是怎么了?” 糜荏没有说话,仅是轻轻嘆了口气:“陛下,微臣无事。” 刘宏迟疑着挠了挠脸颊:“可你的表情并非这么说的欸。” 糜荏又嘆一口气。 他没有再推脱,反而如释重负般笑道:“到底还是被陛下看出来了。” 他在天子得意的表情里道,“回陛下,张常侍想收微臣为义子。可微臣……不愿意。” 刘宏闻言豁然睁大了眼:“哦?为何不愿,可这是好事啊!” “张让是朕父,赵忠为朕母,”刘宏抚掌笑道,“爱卿若是认他们为义父,岂非能成朕的异姓兄弟?” 他天真道,“届时朕就封你当个侯爷,岂不正好?”他显然不知道这个荒唐的提议,将给糜荏带来什么? 糜荏没有说话。 只是微微侧首,轻轻对着刘宏眨了眨眼。 他的睫毛很长,如同鸦羽般覆在眼帘上,在如玉质般细腻温润的肌肤上投下细密的阴翳,看的刘宏很想去摸一下。又不曾遮挡他秋水般的剪瞳,忧郁地令人心疼。 等刘宏着迷于他眸中深意,想要继续探寻其主人的悲伤时,他却敛眸一笑:“陛下啊,您可曾想过那些文臣又会如何编排微臣呢?” 那些熟读“之乎者也”的文人的嘴和笔,刘宏当然见识过,脑子一冲便嚷嚷道:“他们敢!” “他们哪里不敢,微臣不过出身商贾,哪里能成您的异姓兄弟?”糜荏无奈轻笑,“再说,说句大不敬之话,即便是陛下,您登基以来受到的编排还少吗?” 刘宏哑口无言。 “微臣有些想家了。”糜荏露出思念的表情,幽幽嘆了口气,“微臣的父亲最疼微臣,若是父亲还在……微臣定不会买官入京,走到今日地步。” 他的语气带着三分愁绪,哀而不伤,听得刘宏心都被揪起来了。 刘宏后知后觉才想起这是个刚及冠的年轻人,据说家中还有两个兄长。可若非家中不和,他又岂会只身一人带着不过十岁的小妹,前来京洛辛苦谋生呢? “爱卿还有朕啊,”刘宏仗义地拍拍自己的胸脯,豪爽道,“朕可是天底下最大的人,往后朕护着你。” 糜荏一怔。 他抬眸怔怔地看着天子,眸中满是错愕,仿佛不敢相信这话是从尊贵的天子口中说出的。而后渐渐映了点点水光,充满了喜悦和感激。 他动容一拜道:“有陛下今日这一番话,微臣这辈子值了!” 堪堪几字,却叫刘宏的心情一下子雀跃起来。 退出天子行宫时,糜荏瞧了眼面板上天子那超过80的好感度。 是时候了。他想。 好感度只是系统检测他人对自己的情感深度,并不是说只要达到90至死不渝,对方就一定愿意为他去死。 就像国之将亡时那么多烈士愿前赴后继死生不顾,也有那么多人在危难之际弃家人而逃……人的性格与一念之差,往往才是主导一切的因素。 第41页 就让他来检测一下,天子的这80多点好感度能为他做到什么程度罢。 翌日清晨,如雪花般密密麻麻的弹劾摺子,如被狂风卷席着飞入天子手中。 刘宏原先正打着哈欠随手翻看奏摺,这一连看了好几份,瞌睡都跑了。 这份说糜荏鱼肉乡里、欺男霸女,那份又说他奸邪小人,欺下媚上……看的刘宏大感莫名其妙。 有毛病呢,他的糜爱卿长这么好看,还用得着欺男霸女?这不是勾勾手指就有一堆人赶着上?还什么奸邪小人,奸邪谁了,这是变着法子指责他这个天子吗??? 不会吧不会吧?竟真有人眼瞎至此? 刘宏是一点都没想过这是十常侍的授意,纯粹以为是那群文臣吃饱了撑得慌。于是在议政时第一次提笔,在奏摺上用硃砂批註道: 管好你自己! 一连批了十多份,刘宏丢开笔,吩咐身旁内侍道:“去把糜爱卿叫过来。” 恩,他的糜爱卿若是听说这么多人弹劾他,一定会很难过,他这个好友得先安慰安慰他! 但他并没有见到糜荏。片刻后内侍来报,糜荏正忙着处理政务,没法过来见他。 刘宏没有多想,只当糜荏打算将政务处理好,晚些再来陪他打牌。但事实上这日他从午后等到傍晚,等的天都黑了,都没能等来糜荏。 刘宏顿觉疑惑。 糜荏为何不来?难道是因为听说这事,生气了? 于是刘宏赏了些字画赠与糜荏,想让他的心情好一些。 他前脚赏了东西,张让后脚便听闻此事。登时喉头一哽,差点呕出一口鲜血来。 他紧紧咬着牙,恼怒地想:不行,糜荏这奸贼对于陛下的影响着实过大,他必须想个办法隔开两人! 于是接下来几日,天子都没有见到糜荏。 但凡他命人去唤糜荏时,十常侍总会有人出现在他面前,请求与他玩牌或是如以往玩耍。与此同时,他书桌上弹劾糜荏的奏摺,愈发厚重。 …… 弹劾的奏摺飞了几天,文臣们就是再迟钝也都听说了此事。 他们当然看得出这是尚书台官吏对糜荏的发难,也大多明白缘由。 毕竟大家先前都听说荀司空组织品茶宴时,张让麾下的武将包围了荀府意图捉拿众人,此事最终是靠糜荏化解的。 想来糜荏正是因此引发张让不满,方才有如今弹劾。 但若仅是如此,十常侍又未免有些小题大做。这糜荏巴结了他们这么久,送了那么多昂贵精美的东西,用得着下这般狠手? 众人猜测着嘀咕着,面上还是波澜不兴,不敢多做议论。 三公倒是上门为那日的“品茶宴”道了歉,而后才听糜荏说了十常侍争对他的真正缘由。 三人齐齐震惊,都不知接下来自己是怎么走回去办公的。沉思两日,又与亲近官吏商量之后,终于鼓起勇气,在休沐日前请求拜见天子。 他们在朝堂之中苟且多年,碌碌无为什么都做不成!唯独今日他们豁出去了,他们要为糜荏正名,不能再让十常侍迫害这等正义之士! 不管众人是何想法,很快便至休沐日。 许是朝中风向之故,原先亲近糜荏的十常侍一派官吏在这日全部消失了,只有糜荏一人悠然拎着鱼竿前去郊外钓鱼。 而后在出门时遇见了他的同窗好友,任嘏。 任嘏是周瑜的琴艺先生,听闻此事后便忧心忡忡地前来拜访糜荏。见他非但没有被影响,甚至还泰然自若地命侍从驾车前去郊外,不由急道:“张让想收你为义子,这是真的吗?” 糜荏示意人先上车,等马车驶出城门,他才颔首:“嗯,是真的。” 这当然是的,早在他入京时便做好这一打算了。 倘若他是十常侍,见旁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与日俱增,要么拉拢这个人,要么除掉这个人。如何拉拢,最合适的便是姻亲。 但十常侍没有后代,那么最佳方案便是认他为义子,由此将他们的利益捆绑到一起。 任嘏急的不行:“这竟是真的!这可如何是好?你若是拒绝他们必将怀恨在心,你若是同意老师又会气恼……哎呀子苏,你怎么还有心思去钓鱼啊!” 糜荏失笑:“不然呢,其实昭先不必心急,我心中有数。” 见他确实胸有成竹,任嘏心下慌乱也去了大半,慢慢镇定下来。 其实他并不是冒失之人。倘若此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亦不会如此慌乱。但正是发生在糜荏身上,他才有这样的反应。 两人很快抵达郊外湖边。 糜荏递给任嘏一根鱼竿,自顾串好鱼饵抛了竿,便从容地钓起鱼来。 任嘏提着竿,皱眉道:“如今十常侍骤然发难,我等难以招架。子苏之意……” 他听到了糜荏的回答:“嘘——” “鱼,已上钩。” 也正是这个时候,天子终于召见了张让与赵忠。 昨日傍晚听闻三公述说百官弹劾糜荏的真相,刘宏其实是不相信的,他完全不能理解此事的发展。 不就是糜荏不想认义父么,张让至于么? 但等刘宏辗转反侧一夜,今早逼问身旁内侍得知,这些日子的确是张让与赵忠命他拦着不许糜荏来见他时,他坐不住了。 第42页 饶是如此,他们之间的情谊依旧太过深厚。是以刘宏没有直接发难,而是拉着他们的手疑惑道:“阿父阿母,你们为何不让我见糜爱卿啊?” 张让与赵忠对视一眼。 张让先开口道:“陛下,这其实是我们的失职。” 刘宏茫然:“失职?” 张让冠冕堂皇道:“正是如此,陛下。是我等未曾彻查清楚便将长史之位卖与此人,竟使得如此奸险小人入朝祸乱朝纲。” 刘宏更茫然了:“……啊?你们,你们在说什么啊?” 张让沉痛道:“陛下,近日弹劾糜荏的奏摺您应当都看到了吧?” 见天子点头,他又道:“此人虽是面目清俊,实则穷凶极恶,人面兽心。臣已查清他在乡中的这些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是朐县出名的恶霸啊!” “想不到我等竟被此人蒙蔽犯下如此大错,还请陛下恕罪!” 赵忠也道:“即便陛下怪罪,我与张常侍亦不能再放任他他祸害于您!” “还请陛下下旨,将此恶人捉拿归案,择日问斩给朐县受苦百姓一个交代!” “……”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地扭曲着糜荏的过往,完全定下了他的罪证,全然没有发现上座天子异样的表情。 这几日刘宏总是收到他人攻讦糜荏的奏摺,本就烦得要死,完全不想看也不想听。且因为这些事,糜荏这几日没有陪他打牌,而他无论找谁都不如糜荏有意思,心中痒的要命。 连日的积累,刘宏已处于爆发边缘。这会听闻两人规劝,终于勃然大怒。 “什么人面兽心,什么穷凶极恶,朕与他日日相处,朕难道会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他对着张让怒目而视:“不就是不愿认你做义父吗?他不愿意便不愿意了,你用得着这么逼他?” “他今年方才及冠,比你们小了将近三十岁!他年纪轻轻父母双亡,只身一人背井离乡,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刘宏怒吼,“他已经这么可怜了,为何你们非但不同情他,还要这般为难他?!” “他什么都没有了啊,只有朕!可是现在,你们就连他最后拥有的东西都要剥夺,你们于心何忍啊!” 他暴跳如雷地痛斥着、咆哮着,看的张让和赵忠瞳仁紧缩,就连心脏都疯狂跳动起来,好似下一瞬就要蹦出胸膛。 “你们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人——你们是那样宽容仁慈,那样善解人意!可是现在的你们呢?你们何等刻薄恶毒,何等面目可憎!” 刘宏唿哧唿哧喘着粗气,痛心疾首地看着两人,“……是什么让你们变得如此陌生?是富贵,是权势,还是朕对你们的无限容忍?!” 张让与赵忠都被骂傻了。 尤其是刘宏最后的一句话语落下时,两人再也站立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都在细细颤抖。 至于原先想要诋毁糜荏的话语,也全部都卡进喉咙里,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迷人君:是时候展现真正的技术了。 张让赵忠:我有一句mmp一定要讲!!!!! 评论里小天使一直怀疑有qy味,嗯这个不用怀疑。。。就是故意的,试问有什么言语能比qy还杀人于无形呢。。。 -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归意 4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永远喜欢鹤丸国永 12瓶;夏亦寒 10瓶;默语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二章 张让与赵忠这会就感觉有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处,想吐吐不出来,又根本咽不下去! 听听陛下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什么叫糜荏那么可怜,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就只有陛下?他一个琉璃商贾,还整了京中人翘首以盼的香露与绿茶,那么有钱。又买官当着长史,也算有权,还带了个小妹说不定就是打着把人养两年再献给天子的心思…… 这叫可怜?! 他若是可怜,他们十常侍岂不是一群鳏寡孤独中老年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这糜荏究竟是给陛下吃了什么迷魂药!竟让陛下如此偏爱他! 才三个月啊,就叫陛下与他们离了心!若是再给他一段时间,岂不是能把陛下哄得服服帖帖的,甚至于把尚书台的权利都交给他? 不管用什么手段,必须要将他们隔开。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瞧见对方眼中的忌惮与狠戾。 若所有弹劾奏摺原先只是逼迫糜荏就范的手段,那么现在的张让与赵忠,已经彻底放弃认他为义子的打算。因为他们发现,即便是收糜荏为义子,他对天子的影响也太过强大。 而他们用义亲绑定的利益战船太小,容不下糜荏日渐增长的野心。 只是贬谪糜荏的路子已然走不通,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上,言语间都恨上他们了,还是要先安抚才好。 两人涕泗横流,痛哭道:“陛下恕罪啊,臣只是一时想岔了!” “陛下,臣今年五十有二,入宫四十载至今无儿无孙……看着小皇子如此乖巧可爱,臣心中其实酸痛难忍啊陛下!” 第43页 “是啊陛下,臣每每回到府中,周遭没有欢声笑语只有冰冷空虚,臣一时心急就……陛下说的对,臣愧对陛下啊!” 两人哭着喊着,完全捏准刘宏的软肋——未满三周岁的小皇子刘协。于是刘宏面上的表情,亦随之松懈下来。 刘宏嘆息着将两人扶起:“哎,阿父阿母不必如此,朕方才也就是说气话……快起来吧。” “你们说的这些朕能理解。”刘宏嘆,“只是糜爱卿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他既然不想认你们做义父,你们便也不必再多勉强,是不是?” 两人忙点头:“是是是,陛下说得对。” 即便心里呕到吐血,张让面上笑容还是无懈可击:“与陛下深谈后,臣亦觉得收糜长史为义子不合适。至于百官弹劾糜长史的奏摺,臣会重新核查。相信糜长史为人正直,一定不会犯这种错误。” 赵忠也表态道:“如有诬陷,臣一定还糜长史一个公道!” 三人很快恢復以往和乐融融的气氛,闲谈许久后,张让与赵忠才退出殿中。 他们在殿外微笑着对视一眼,凭着默契明白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宫中发生的这些事糜荏当然不会清楚。 他只微勾唇角,从容钓鱼。 他钓鱼的水平高、运气又好,不一会便钓了一大桶,看的任嘏感嘆万千:“早就告诫自己万万不能与子苏一同钓鱼,怎么就忘了呢!” 糜荏哈哈笑起来。 便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子苏,你果然在这里。” 糜荏侧首,正是荀彧。 他身着一袭灰白深衣,伴着雨后的豁达与清凉从林中走来。他的裙摆随着脚步轻盪,偶有落叶在他身后缓缓落下,翩若蝶翼。 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风姿特秀。【1】 人生正是如初见。 糜荏心念微动:“文若怎知我在此处?” “我先去过糜府,门房告知说你出门钓鱼,我便猜想你是在此处。”荀彧说着便向任嘏行了一礼,“在下荀彧,字文若,先生是?” 任嘏忙起身行了一礼:“在下任嘏,任昭先,是子苏的同窗好友。” 糜荏等他们寒暄两句,然后才道:“文若特意来此地寻我,可有要事?” 荀彧将目光放到糜荏身上。 他的眼中有太多的东西,有感嘆,有敬佩,还有一些不能名状的为难。但顾及到任嘏,他没有说的太明白:“我受世父所託,来向子苏道歉。” “何歉之有,”糜荏摇头,“是张常侍要收我为义子,此事本就与荀司空无关。” 荀彧道:“但若非宴会之事,张常侍或许不会发难。” 他们都觉得此事糟糕到了一定境界,甚至难以缓解。除非糜荏屈服,认张常侍为义父。 所以这些日子荀爽着实辗转难眠,非要与糜荏相熟的荀彧送来备好的歉礼,心中才能轻松一些。 除此之外,荀彧也实在是担心糜荏,所以想来见见他。 只是这一点心思,不足为他人道也。 糜荏却不以为意,神在在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方才钓鱼之余他随意瞥了眼系统,瞧见刘宏忽然爆发至90的好感度,俨然就是一副为了他与世界为敌的冲动模样,应当是受了什么刺激。 他想要的东西,应当很快就能得到。 糜荏笑着提起一旁只装了条锦鲤的木桶:“文若快来瞧瞧。” “我今日难得钓上一条锦鲤,事情一定不会往糟了去。”他说着将木桶递到荀彧手中,“便麻烦文若晚些替我将这鱼送给荀司空吧。” 荀彧愣了一下。 他的目光向下,很快看清桶中游晃着的那条红白相间的锦鲤。 锦鲤象徵着好运,便是圣人得之都不能免俗——当年孔子喜添麟儿,鲁昭公便派人送了条大锦鲤表示祝贺,孔子欣喜之下为儿子取名为鲤,字伯鱼。【2】 这锦鲤送给他的世父,未免隆重。 他提着这硬塞过来的木桶正要拒绝,便见糜荏起身伸了个懒腰:“不钓了,回去了。昭先文若,一起来我府上吃全鱼宴吧。” 示意任嘏拎另一桶装满鱼的木桶,糜荏随口细数能做的菜,“红烧鲫鱼松鼠鲤鱼炭烤草鱼酸菜鱼鱼头豆腐汤……两位吃吗?” “自然吃啊!”任嘏光是听着菜名就忍不住咽口水,“虽然子苏已将菜谱公布出来,但在我心中,还是你府上的厨子做得最好!” 他招唿道:“文若你一定要去他们府中尝尝李叔的厨艺,不枉此生啊!” 他说的太过夸张诱人,荀彧拎着鱼桶迟疑了一下才道:“额……那,我便却之不恭了。” 等到糜府他便放下这条锦鲤,免得糜荏一定要送他。 糜荏收好鱼竿,挑眉:“李叔浸淫此道几十年,哪是他人能比的。” 地球进入星际时代后,受宇宙射线影响食材大多变异,糜荏所知的烹饪方法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大多用不上。如今广泛流传的那些是他提供灵感,他家厨子多次尝试出来的最佳口感。 第44页 想来并不会比史书上记载的中华美食差到哪里去。 …… 月上柳梢。 糜荏正在书房,与荀彧、任嘏下围棋。 本来用过午膳之后荀彧便打算告辞,谁知消食时糜荏取了围棋出来,先是与任嘏下了一局,又与荀彧下了一局。 三人棋艺都很不错,这两局棋拖的时间有点久。甚至于到晚膳十分,糜荏与荀彧的那一局都没有分出胜负。 很久没有这般棋逢对手的淋漓畅快感觉了。 荀彧心下想着,实在不忍放弃这一局棋,便在糜荏盛情邀请下留了下来。差侍从回荀府告知此事,三人匆匆用过晚膳,继续往下。 又一个时辰,终于分出胜负。 荀彧瞧着满盘错落的白子,最终以一子之差逊色于糜荏的黑子,却一点也不觉可惜。他赞嘆道:“子苏棋艺高超,真叫……” 但荀彧的话没有说完,因为糜荏忽然倾身上前,将他推倒在地! 便在这迅雷不及掩耳的一瞬间,一支利箭就这样擦着糜荏的髮髻划过半空,“笃”地一声重重钉在一旁的木质书架上! 是暗杀。 很显然,有人想要糜荏死! 作者有话要说:  【1】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岩岩若孤松之独立,风姿特秀,节选自《世说新语》,意思是像松树间沙沙作响的风声,高远而舒缓悠长。挺拔的孤松傲然独立,风度姿态秀美出众。 【2】虽然很草率,但是孔子的事怎么能叫俗呢。 -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北极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极夜 16瓶;默语 14瓶;富坚老师快去画猎人;hhhhhhhh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三章 荀彧瞳仁微缩。 他的目光掠过那支钉在书架上、尾羽还在剧烈颤抖的短箭,脑中闪过“刺杀”二字,整颗心悚然跳动起来。 而将他扑倒在地的糜荏却没有停下动作。他顺势向右翻滚至书架边缘,在某处随手一按,上方书架中便弹出一个盒子,掉落下两个东西。 糜荏保持着仰躺的姿势,伸手接住这两个东西。只闻“咔咔”几道微不可觉的古怪声响,他在极短的时间里将两件物品组装完毕。 这动作之间,又有两根利箭射至他们身旁,终究因姿势与死角缘故没有击中。 糜荏冷静对任嘏道:“灭灯,躲好。” 呆坐在一旁的任嘏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灭了灯,然后乖乖躲到书桌下面。 视线暗下来前,荀彧清晰看到糜荏将那个组装起来的古怪东西举到身前,接下来耳畔只听得“砰”一道巨响,月光下微微显白的木窗上忽然溅上一道的暗色水迹,似有人应声倒地。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闪之间。 荀彧后知后觉才想到,那似乎是一道血迹。 糜荏的双目紧盯窗外。 他右手握着武器,左手撑地翻身而起,把荀彧拉起带到书房的安全角落,而后背靠书架而立。 书房里外在此时此刻都如死坟般寂寂无声。 谁都不知道外面还有没有杀手,又还有几名杀手。但这里是糜府,既然有这么明显的响动,他的护卫很快就会发现这场刺杀。 刺客们也知道这一点,纷纷急躁了起来。他们放弃刺杀糜荏的想法,朝着书房射入火油木箭。 很显然,他们本打算在刺杀糜荏后伪装成书房走水,叫他看起来像是意外身亡。即便现在没有办法做到主人要求的那般,他们也要糜荏死! 也正是借着这几支火油箭的来源,糜荏成功判断几人位置。接连的“砰砰”声响,屋外惨叫声不绝于耳。 这一轮之后,糜荏确定屋外仅有这五名刺客,便没有再做躲藏。他扯起铺在地上的厚毛毯,努力去灭那些被火油沾染的书架上的火。 荀彧与任嘏也都站出来,帮着灭火。 幸好那几名刺客只来得及射一轮火油箭,书房里的火还不大。等到护卫们抵达书房,火也灭的差不多。 三人这才停下动作。对视之间,均为对方面上的狼狈而失笑。 他们听的门外护卫叫道:“主上可还好?” 糜荏唿出一口浊气:“无碍。” 他在荀彧示意下取出帕子擦去脸颊上的灰,推门而出:“刺客呢?” 护卫们仔细翻看躺在地上的刺客们,回復道:“主上,他们都已经死了。”三人是糜荏击杀的,两人是见逃跑无望,服毒而亡。 糜荏早就意料到这个结果,挥了挥手:“知道了,你们处理吧。” 他看到最初暗杀的木窗边,那名刺客眉心一个血窟窿,了无生息地躺着。冰冷月光下,血腥又残酷。 “处理之后,自领惩罚。”他的护卫们没有守好糜府,自然需要惩罚,不然不能服众。 护卫们也知道这些,对此毫无怨言:“是。” 荀彧站在他身旁,擂鼓般的心跳已渐渐平稳下来。 他看着被搬走的几具尸首,忽然觉得生命的逝去是如此的简单……简单到甚至有些荒谬。 任嘏在他身旁道:“子苏,可知是谁对你下毒手?” 第45页 糜荏颔首:“猜得到。” 他没有细说,而是给两人行了个礼赔罪道:“昭先、文若,难得邀请你们在我府上歇息,却想不到竟会发生今夜之事,我心中愧疚万分,实在是万分抱歉。” “子苏不必如此歉疚,”任嘏自然不会怪他,还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我早说过,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亦捨命陪君子,是吧。” 荀彧亦回过神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怎能怪子苏。” 他的脸色还有些发白。 作为一名刚及冠的世家子弟,他并未亲眼见过什么人被杀于自己眼前,对死亡的震撼与敬畏使得他有些不舒服。但他清楚的知道今夜若非糜荏反击,躺在书房里的恐怕就是他们了。 届时火一烧,甚至死无对证。 他扯开话题道:“冒昧一问,子苏方才用的是什么武器?” “它叫手/枪。”糜荏走回书房,取出那把成年男子手掌大小的、精緻的武器,“是用铁与铜做的。” 糜荏关上保险取出弹匣,而后递给荀彧翻看。 他先前在全国各地买了不少铁矿,明面上制九连环什么的小玩具,实际上也在尝试復原古时的枪械。 在他的时代,武器已进化成机甲、微观粒子束等高科技制品,□□械退出歷史舞台,他只在图书馆见过这些图纸。復原虽然有些麻烦,但在今夜这般场景就很有用。 倘若他用弓/弩反击,那还要装载箭支,根本没办法在一轮里击杀外头的刺客。 荀彧翻看手/枪。 它拥有着黄铜色的金黄漂亮外观,却有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真乃巧夺天工。 任嘏双眼火热地盯着手/枪:“此物若能用于战场,我军岂非战无不胜?” “用不了,”糜荏摇头打断了他的畅想,“它的造价昂贵,目前工艺无法量产。即便制出一批,亦需专人经长时间训练方能有这般准头。” “上去战场又与弓箭手何异?” 在目前而言,单论手/枪的杀伤力确实百倍于弓/弩。但除此之外,子弹的消耗问题,后坐力问题,都使得它不能作用于战场。 更适合战场的是改良后的弓/弩或者遂/火/枪。奈何他的财力不足,遂/火/枪暂时不做考虑。 倒是可以制出狙/击/枪,培养几名狙/击手。 不过暂时没有需要暗杀的人。 杀了十常侍吧,他一个初来乍到的小透明无法趁机夺权,徒为他人做嫁衣罢了;至于其他人,总不至于把未来的三国大佬们挨个爆了。 一来汉室将亡,没有他们还能有别人上位。二来这太下作,他不屑。 用实力征服这些人,不香吗? 荀彧与任嘏已翻看完手/枪,递还糜荏。 两人瞧着糜荏放回手/枪,心下感慨颇多。一时又觉今夜遭遇离奇,喉头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得述说。 放好手/枪,糜荏又开始整理散落在地上的棋子。他的手指莹白有力,昏惑烛光里,恍然间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痕。 荀彧微微心惊。 他担忧地拉起糜荏的手:“子苏你是不是受伤了?” 这动作幅度略大,使得原先盖在糜荏手背上的丝质长袖缓缓滑落,露出一道“再不请大夫便要痊癒”了的小伤痕。 糜荏愣了一下:“……不碍事。” 他与旁人最亲近的动作便是拍肩,抑或隔着袖子拉手腕。直接拉手,倒是有些…… 过于亲昵。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忽然知道汉朝称唿“大人”主要是“爸爸”的意思。 ……………………大家就当无事发生吧。 - 向大家推荐一下基友的主攻文:和我做朋友的反派都变了[快穿]。 作者:明灯如昼 文案: 意外死亡的沈未被“反派拯救”系统绑定,目标是做反派的朋友,感化他们的心灵。从而阻止反派摧毁一方小世界。 但在任务进行中,沈未总觉得,反派们看他的眼神都逐渐不对劲起来。 反派拯救系统:……mmp,你居然才发现?! - 反派将沈未抵在墙角,凑近他的耳畔,轻声低语:“是我不够好看吗?” 沈未战战兢兢:“没有,你特别好看。” 身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反派,说他不好看属实违心。 伸手揽住沈未的腰,反派的眼神晦暗不明:“那你为什么还要喜欢别人?” 沈未:“……” 不是,他喜欢别人和反派好看有什么必然的联繫吗? 反派再好看,他也是个男的啊! 被牢固锁在反派怀里,自诩钢铁直男的沈未欲哭无泪。始终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 托生于黑暗的荆棘,终于在冲破黑暗后与暖阳相撞。 cp:自以为直男的攻x精分黑化反派受 *披着拯救皮的小甜文,苏爽无虐,1v1,he,主攻不动摇 第二十四章 翌日当值,糜荏收到刘宏的召唤。等进大殿,方才发现张让与赵忠也在等他。 糜荏躬身行了一礼:“微臣拜见陛下,拜见张常侍、赵常侍。” 第46页 刘宏眼尖地看到他用白纱布包起的手,关切地将人扶起:“ 爱卿手怎么了?” 糜荏似笑非笑地瞥了张让一眼,顶着对方吃人的眼神道:“回陛下,微臣昨夜在府中遇到五只不知何处钻出的大鼠,不小心受了点伤,不碍事。” 虽然很清楚这是张让与赵忠下的死手,但他没有证据,就是拎着那五具尸体告到 刘宏面前也没有用。不如先按捺不表,将来一併算总帐。 张让的脸色陡然阴沉了下来。 昨夜前去暗杀糜荏的人没有回去復命,他就知道这任务八成是失败了。他培养的死士他很清楚,不管是谁都绝对查不到他头上。 但这并不妨碍他心中大恨——那些死士的能力远超于普通士兵,这些年不管他暗中要对谁下死手,都成功完成任务。想不到区区糜荏,居然失败了! 这糜府还能是什么龙潭虎穴不成?! 张让表情狰狞,被气得说不出一个字来。赵忠见状阴阳怪气道:“五只大鼠都能吓得糜长史受伤?糜长史还是小心些,免得夜里再见着什么东西,摔了残了可就不好了!” 糜荏泰然自若道:“多谢张常侍、赵常侍提点,微臣定会小心谨慎。” “无碍便好,”任凭三人之间波涛汹涌,刘宏反正是半点也没觉查出来。他傻乎乎地拉着糜荏的手,欣慰地对张让与赵忠笑道,“阿父,阿母,你们乃是朕的至亲,糜爱卿则是朕的好友。你们能这般友爱相处,朕心甚慰。” 这架势,像极了民间流传的那种“娶了媳妇忘了娘”的地主家傻儿子。 糜荏终于控制不住地笑出声来。 “陛下说的是,”他抽出自己的手,慢悠悠说出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台词,“微臣不是来破坏这个家的,而是来加入这个家的。张常侍,赵常侍,两位可愿接纳微臣?” 他真的太喜欢这个朝堂了。这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在这里的感觉,就和回家一样。 刘宏哈哈笑出声:“爱卿说得好啊,这话真是说到朕心坎里了!” 赵忠面上表情扭曲了一下,勉强应和道:“陛下说的是,呵呵……呵呵!” 一旁张让的笑容更为扭曲。 他忍了又忍,拳头攥的咯咯作响,真的很怕自己当着刘宏的面跳起来打糜荏。 见大家都没有反驳自己的意见,刘宏自觉完美解决这点小龃龉,令三人各自回去办公,又约好午后过来一起打牌。 ——等玩上几局,张让与赵忠一定会为糜荏的牌技折服,愈加喜爱他的! 天子幻想着,愉快的决定午膳要用至少五个胡饼! 三人退出大殿。 在殿中还能保持相对和平,等到人烟稀少之处,两方泾渭分明。 张让恨声道:“糜长史,识相点把本常侍的人放了,免得本常侍翻脸无情。” 糜荏装模作样地嘆了口气:“可惜啊,张常侍说的太晚了。” 他迤迤然道,“天生万虫,鼠最不良。食人五谷,啖人蚕桑。跳高三尺,自称土公之王【1】……鼠害如此猖獗,在下只能捕而杀之。” 张让知道糜荏分明是在藉此辱骂他,登时怒髮冲冠:“竖子尔敢!” “天气炎热,还请两位常侍心平气和,保重身子。”糜荏见他整个人都被气得颤抖,好心提醒道,“微臣告退。” 语罢漫不经心一拱手,转身离去。 他生的好看,背影潇洒。但看在张让与赵忠眼中,却与恶鬼无异。 等人走的看不见了,赵忠寒声道:“晚些我便让人将准备好的东西送入宫中。至于这个糜荏,先交由张常侍你来对付了。” 他等了片刻,身旁之人都没有回答。 转头却见张让抬手捂着胸口,表情极为难看:“我、我有一点,喘……” 他说着,整个人都站立不住地摇晃起来,下意识胡乱地伸手扯了赵忠的衣袖,轰然向前摔倒在地。 赵忠惊唿:“张常侍你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 张让病了。 据太医说是受了刺激,被气病的。需要卧床静养一段时间,方能康復归朝。 糜荏听到这个消息,忍不住挑了眉头。 他的老师若是听说此事,一定非常开心,忘记他气晕前两个人的黑歷史。 要不要多去张让面前晃晃呢,他想。没准就能直接把人气死? 张让这一病让刘宏十分头疼。 他听侍从大概说了他们三人相处时说的话,即便听起来没什么大问题,他还是怀疑张让是被糜荏气病的。 ……可他的糜爱卿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灭鼠和提醒人注意身子么,怎么张让就突然生气了? 幻想的家和万事兴没能实现,刘宏倍感遗憾。但随之而来的是如高山般繁重的政务,压得刘宏差点喘不过气来。 毕竟张让身兼重职,与空闲的荀爽截然不同,朝廷可以没有司空却不能缺少十常侍。张让干脆让人将自己的政务全部交由天子处理,逼他来请自己回去。 与天子的想念不同,清流朝臣们却都盼望张让一病不起,最好还能一命呜唿,免得他再回朝堂祸害黎民苍生。 第47页 便在这般情况之下,众人迎来休沐日。 是日,糜荏宴请何进。 何进喜欢喝酒,他便命侍从取了十瓶葡萄酒出来。一字摆开,看的何进眼睛都直了。 何进震惊道:“这么多酒!子苏竟这般豪爽!” 糜荏笑道:“请何大哥这样的英雄豪杰喝酒怎能小气?大哥随意,不够我这儿还有!” 何进被这马屁拍的很舒畅:“好,有子苏这句话打底,为兄我便不客气了!” 两人就着几个精美的凉菜对饮而酌。 各自两瓶葡萄美酒下肚,酒酣人畅,两人都好像有些醉了。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宴请何大哥,”糜荏满上酒,与何进碰杯,“我干了,大哥随意!” 何进愣了一下:“子苏何出此言?” 酒醉让他有些微的迟钝,但他没有觉察出来,反而觉得自己思维清晰明朗。 糜荏又满上一杯酒:“不瞒大哥,我打算再过几日便上书陛下辞官,自请归乡。” 何进下意识叫道:“使不得啊,这司空长史可是你花了五百万钱买的官!” 五百万钱啊,才做了三个月官,就这么打水漂了? “可这又能如何呢,”糜荏又灌了一杯酒,失落笑道,“何大哥一定听说过,我得罪了十常侍,接下来在京雒中的日子……” 他没有明说,但何进完全可以猜测他的遭遇,不禁同情道:“子苏不必如此悲观,这事总有解决的办法。” 糜荏笑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什么,继续豪迈地给何进满上葡萄酒:“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了!来来来,大哥喝酒!能交到何大哥这样的朋友,纵是五百万亦不枉此行啊!” 杯中美酒依旧香醇,何进却觉得满口不是滋味。 他虽与糜荏接触时间不多,但深觉糜荏是一个很好的年轻人。长相俊美,豁达大方,聪明机灵,进退有序…… 若是这样的年轻人能在他的麾下…… “欸,”何进忽然灵光一闪,“子苏若不嫌弃,便来为兄麾下任职,如何?” 糜荏怔忡道:“何大哥此言何意?” 何进道:“为兄知道子苏你如今备受十常侍排挤,虽然我亦无法与十常侍对抗,但至少能护你周全。何况届时陛下若是想见到你,我也可以带你进宫面圣啊!” 河南尹是个非常重要的官职。 汉以火德,忌水,故以洛为雒,定都于雒阳。而河南尹治雒阳,除与一般地方官权相同外,还有参与朝政、受任军事、随时进宫面圣等权利。 何进越想越觉得这不是个事儿,拍拍胸脯保证道:“糜老弟,你就在此等候为兄好消息吧!” 说罢便将酒盏美酒一饮而尽,又差僕从准备马车入宫面见何皇后,糜荏拦都拦不住。 但等人走后,他又醉态全无,淡然地令僕从收拾杯盘。 他的目的达到了。 当夜,何皇后与天子温存片刻,提议可以将糜荏放到她的兄长何进身边。如此既能解决张常侍厌恶糜荏之举,陛下若是想要见糜荏,也能直接令何进带进宫来。 刘宏大悦。 于是光和五年八月二十三日,司空长史糜荏被调为河南丞,前往何进麾下任职。 作者有话要说:  【1】节选自《千金翼方》,作者是药王孙思邈。 关于本文更新,其实是因为我9年前犯了错,和jj的合同出问题了,7.3弄到现在了qaq。。。 目前已经重新签了,如果8.6合同好了就那天恢復更新,没好的话orz不乌鸦嘴了qaq - 感谢在2020-07-25 22:02:52~2020-08-01 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yoluyuki、人烟寒橘柚、乄凝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归意 25瓶;夏清岚 10瓶;默语、九重樱 5瓶;hhhhhhhhh 4瓶;爱笑的苹果殿 3瓶;执拗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五章 糜荏收到调任旨意前,刘宏特意召见他,赏赐他不少好东西。 年轻的天子甚至还想举办一场送别晚宴,以此表达自己对好友的不舍心情。最终被糜荏以“张常侍身体不佳需要静养,不如等他病癒再设宴会”为理由婉拒。 听得刘宏感动万分,直唿“子苏善良”!更再三叮嘱他一定要时常入宫来找自己玩,并约定抽个空去探望张常侍,这才依依不捨地放了人。 这约定传入张让耳中,听得病中的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就此撒手人寰。 离去前糜荏辞别三公,又收到以三公赠与的礼物。 是一篇由荀爽亲笔书写的字,上书“英辞润金石,高义薄云天”【1】,既是赞美糜荏作为,亦是对于他未来的期望与提醒。 他郑重地将之收起,叩首拜别。 翌日,糜荏前往京县赴任。 何进是河南尹,同时兼置司隶校尉。他的权利远比一般州牧刺史大,就连京中的三公、皇亲国戚都能管,本是朝廷牵制尚书台的官职之一。 因为权利特殊,他的直系下属大多是在京县办公,才有天子嘱咐何进时常带糜荏入宫之举。 第48页 当值的官吏们已然等候良久。 比起初入京都时的默默无闻,如今的糜荏算得上名声大噪。他在京中覆雨翻云,短短三个月时间使得士族对他的印象一改再改。 起初是厌恶的,他被称作“第十一常侍”,激进之士闲来无事便撰写文章辱骂他;忽然因为一些小玩意儿和平起来,士族们不再对他剑拔弩张,视他为仇敌;紧接着又骤然转变了风向,德高望重的贤士们齐齐写文章将他捧到天上…… 至于十常侍,却是截然相反。 众人笑盈盈地同糜荏打招唿,看他的眼神多是惊嘆中夹杂着敬意,不敢轻易造次。 毕竟这是天子宠臣啊,能劝诫天子亲政之人!甚至在张让被气病后,何进还上赶着把这一麻烦接了过来! 这糜荏怕不是会下蛊吧!他们要不要向他讨教讨教,倘若能学会一丁半点儿,岂非就能乘风化龙,平步青云? 众人心下揣度,糜荏一概不知,他这会的主要事务是熟悉政务。 比起初入京都,他这会的待遇大好。但凡有什么不了解的地方,随口询问旁人就能得到巨细无遗的解说。 糜荏心中好笑,面上波澜不惊。 他惯是长袖善舞之人,又有真才实学,相处的短短几日时间便叫同僚们除去伪装的热情外,又多了一分真心实意。当然也有几位同僚面上一直淡淡的,背地里好感度也半点不低。 洛阳令周异正是其中之一。 周异出身名门望族,他的从父周景、从兄周忠皆曾位列三公。他的儿子周瑜,更会在十余年后名扬天下。 至于他本人,亦是博学多才、风姿卓越之辈。 自打两个月前周瑜跟随任嘏从糜府做客归家,便时常在周异面前念叨糜荏的好,听得周异耳朵都快起茧子了。虽然对儿子的崇拜略有吃味,但他心性平和,多方了解后反而觉得儿子的眼光不错。 双方都有心结交,便接触着每日聊几句政务,几日下来颇有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感觉。 很快又至休沐日。 得罪张让之后,糜府门可罗雀,清净不少。糜荏逗着糜小妹玩耍片刻,方才回到书房翻看桌上那攒了一周的两份的拜帖。 一份是荀彧下的,想要与他下棋。至于另一份拜帖,则叫糜荏动作渐缓,半晌陷入沉思。 因为这份拜帖来自于当朝议郎,曹操。 糜荏的指尖轻敲桌面。 比起史书上褒贬不一的枭雄模样,这个时候的曹操还是个磊落光明、一心报效汉室的正直青年。 糜荏先前在朝堂中见过他,并没有直接接触,彼此之间留了一分警惕。 这并非是说他不重视曹操。恰恰相反,他十分佩服这位在如此落后的时代里,在这大争之世中抢夺天下的霸主。 他入京提升身份地位、招揽人才,首先触犯的是曹操未来的利益。不过不打紧,他的目的是一统天下而后尽可能加快这个平行时空的歷史进程,往后还会触犯到更多人的利益。 若能将曹操收入麾下那是最好。若是不能,见一面聊一聊也是好事。 于是翌日清晨,曹操拜访糜府。 马车驶出曹府时,他还有些迟疑。 他今年二十八岁,早先为洛阳北部尉时,曾铁面无私地处死当时得宠的宦官蹇硕的叔父蹇图,因此被贬谪;后被征为议郎,时常进谏天子重用贤臣,为遭受诬陷的清流们平冤。 奈何刘宏基本不听信他的谏言,使得他常有无能为力的抑郁不得志之感。 曹操时常觉得失望,又觉得前途迷茫,想要辞官隐居。 但这两年反覆提起的迟疑思绪,暂时被一个人打断。 马车在这个时候抵达糜府。曹操甫一下车,便见门口站着的青年洒然一笑:“荏见过曹议郎。曹议郎大驾光临寒舍,顿使蓬荜生辉。曹议郎,请。” 阳光之下,青年端的是雍容闲雅,光风霁月。 曹操惊讶于他对自己的敬重,忙笑着回以一礼:“哪里哪里,河南丞言重。能来拜访您,是在下的荣幸!” 话语间,人已被迎入糜府。一路寒暄,两人也成功以表字称唿对方。 两人在湖边亭中落座。 曹操好酒,惯来不是默守陈规之人。糜荏便提前准备好葡萄酒,与他共饮。 紫红色的葡萄酒装在晶莹剔透的琉璃瓶中,在灿烂的日光下尤为炫目,看得曹操大为感嘆:“在下素来听闻子苏豪爽,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糜荏笑着给他倒上一杯酒:“孟德兄客气,葡萄酒酿出来自然是给人喝的,给好酒、懂酒之人喝,总比给不懂酒的人好。” 糜荏可以说出这样的话,自己却因为人云亦云而轻视于他,曹操顿感愧疚。 “说来惭愧,其实早先在下不了解子苏时,曾跟随京中文士一同鄙夷过子苏。”曹操愧疚道,“在下今日便在此给子苏道歉。” 语罢,真的行了一个大礼。 糜荏忙将人扶起。两人重新落座,趁着秋风快意对饮。 正如同京中大多士族,曹操起初是看不上糜荏的;后来又觉得糜荏只会整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收拢人心,略有不齿;直至前不久天子亲政、他又拒绝张让收他为义子的要求,甚至全身而退,曹操方才震惊于此人对天子的影响。 第49页 可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倘若糜荏愿意劝说天子重用贤臣,岂非就能拯救摇摇欲坠的汉室朝廷? 思及此,曹操正色道:“在下今日登门,确是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子苏答应。” 糜荏道:“请说。” 曹操道:“敢问子苏可知中常侍吕强?” 中常侍吕强是尚书台中官吏,却与十常侍不同,他是极为忠诚的宦官。糜荏抵达京洛前,他上表天子将“天师道”派遣的传道之士驱逐出京,其中就有十常侍之一。此事引发十常侍的报復,吕强被捉拿入狱。 曹操道:“在下想请子苏替吕常侍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好叫十常侍放过吕常侍。” 他已几次上书天子,请求天子放了吕强。奈何天子不以为意,任由十常侍祸害朝臣。 而他之所以这般帮助吕强,主要因为吕强是宦官曹腾一系官吏,而他的父亲是曹腾的养子。曹腾是位贤臣,歷侍四代天子未曾有过差错。但等曹腾逝世,中常侍逐渐腐败,把持朝政祸乱朝纲。 糜荏闻之略为思索,便颔首认真道:“孟德兄不必担忧,在下会尽力劝说陛下。” 曹操面上表情一松:“多谢子苏。” 许是达到了这一目的,曹操接下来的语气愈加亲近。 两人又畅饮片刻,聊了些政事见解。曹操惊讶的发现,眼前青年竟有不少看法与他一致,甚至更为透彻。 “如今朝堂之中奸佞当道,”曹操怅然长嘆,说出了他的心声。“在下时常觉得力不从心,不知这天下大势终将流向何处。” 糜荏没有说话,静静注视着他。 眼前之人容貌不显,眼神却极为深邃。 糜荏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四百年汉朝臣子的缩影,以及连他的主人都没有发现的微末野心。 汉室衰败不可逆转,曹操的雄心壮志也会如同星星之火,终以燎原。 糜荏笑了一下。 他风光之时,曹操不屑一顾;他遭受排挤,曹操反而亲自上门探望赔罪。正如他想要将曹操收入麾下,曹操或许潜意识里也是这样想的。 哪怕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个想法。 “孟德兄不必烦忧,”糜荏举杯,与他相碰。“我们终会渡过黎明前的黑暗,披荆斩棘迎来曙光。” 翌日上朝,糜荏随何进入宫当值,成功劝说天子释放吕强,气得张让当场摔了药碗。 又五日,糜荏收到别庄的消息:他种的那一批秋稻成熟了。 于是他写下几十份拜帖,广邀他在京中结交的友人们前往别院参加丰收宴会。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写了3天,卡死我了。。好难啊orz 合同搞定恢復更新,明天一更周六存稿,周日v~么么哒 - 推荐基友的主攻文:攻略反派的千层套路 by花台下 文案:(攻略系+谈恋爱+修罗场)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个大反派。他帅气迷人又可爱,可惜没心没肺不懂爱。 你需要——去到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找到大反派,比他帅气比他迷人比他还可爱,最后教他学会怎么去爱。 韩东诚:ok,这很简单。 — 感谢在2020-08-01 22:00:00~2020-08-06 2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柠檬茶咕噜噜、苏苏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灿 27瓶;卡西 20瓶;昕薇影疏 3瓶;田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六章 邀请帖发出不久,众人纷纷给了回復。 尚书台一方官吏几乎全部推辞不去。最终答应前往的有何进,三公、杨彪,曹操等二十余位官吏,以及他的好友任嘏、荀彧等人。 其中又有人带上了他们的子侄,譬如周瑜,杨修等等。一行十余辆马车,看起来也是浩浩荡荡。 天子赏赐的别庄就在京郊。别庄占地面积宽敞,坐拥百余亩良田。说起来刘宏曾开口赏赐糜荏千亩良田,不过因为京都田地不足,其余八百余亩在其他郡县。 一入别庄,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一片片黄澄澄的稻田。颗颗饱满的稻粒沉甸甸地立在稻穗上头,迎风荡漾,翻滚出醉人的金色波浪。 这是真的水稻?! 饶是来之前心中有所准备,刚下马车的众人还是恍惚了一下。甚至连糜荏提议的入庄子歇息片刻都没有接受,而是挽了衣袖直奔田间。 糜荏总计种了五十亩秋稻,这会还剩三十多亩稻田需要收割。容貌黝黑苍老的农人们都在田中劳作,忙碌且辛苦。 众人瞧着他们手起刀落,一大束一大束的水稻被收割下来堆放在一旁。等积攒到正好能被一个人抱起来,这些稻杆便会被送到田垄边,由两个人倒送入一个古怪的大木桶里。 有人奇道:“子苏,这是何物?” 糜荏解释道:“此物名为打稻机,用于稻杆脱粒。” 他命农人暂停打稻,而后将众人带到那机器前。 打稻机是个长方形的敞木桶,上面是齿轮,下面是踏板,木桶里头还横放着一个很大的滚心,整齐地镶嵌着一排排半圆铁环。利用这个机器,只要两名农人抱着稻杆塞到打稻机入口,再由一名农人在旁不断用脚踩踏板,就可以轻松让滚心把稻谷脱下。 第50页 一众士族们就围在打稻机边,对着农人们的劳作啧啧称奇。 “在下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绝伦的机器!” “是啊,这打稻机真是巧夺天工,叫在下大开眼界!” “有了这打稻机,农人们不必再用摔打之法脱粒,省时又省力啊!” “多亏子苏发明此物,得以造福一方啊!” 众人嘆为观止,彩虹屁不要钱似的疯狂外倒。糜荏笑着推辞:“倒也不是在下发明的,在下只是帮着推广开来罢了。” 不少人起了劳作之心,脱了鞋袜亲自下田割稻,而后尝试用打稻机脱粒。 小半个时辰后,众人多有心得。糜荏见差不多了,便提议大家前往参观晒谷场。 众人沿着田埂归去别庄。 有细心之人瞧见脚下田渠中的流水,奇怪道:“子苏,此地地势平坦,如今天气炎热,这水又是打哪儿来的?” 他一说,不少人才意识到这水居然是活的,正以缓而不断的速度流向这其间的每亩田地。 糜荏道:“此乃水车灌溉之法,诸位若有兴趣可以跟我来。” 众人当然有兴趣,于是跟着糜荏转换方向,一盏茶后才抵达一条河流处。 而后便见得水边竖立着一个巨大的木制车轮,正在不停旋转,将一斗斗河水灌入改良后的渠道里。 正是这水车与渠道,使得农庄中的所有庄稼全部受到灌溉,不至于因为夏季天旱而烧苗。 等糜荏解释过水车的大致原理与操作,众人再一次被震惊到了。不少人大张着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 见大人们齐齐失声,周瑜、杨修等孩童便乖巧呆在一旁,对视眨眼。他们大多只有六、七岁,不大了解灌溉对于农业的重要性,只知道这应该是个很了不起的发明。 周瑜离得近,拉了拉糜荏的袖子:“哥哥,这个水车是您发明的吗?” 糜荏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是百姓千百年来的智慧结晶。” 他不是专业的科研人员,做不出更好的东西。而三千年后迈入星际时代的地球无限嚮往着那片神秘浩渺的星空,已然失去不少文化的传承。之余这些,他所知道的仅是博物馆中小小的一页图纸,一个冰冷的模型罢了。 时空穿越的结果是好是恶,暂时无人可知。但既然能给这方百姓带来便利,又何乐不为呢。 众人半晌才回过神来,又是一阵疯狂的彩虹屁输出,听得糜荏哭笑不得:“时间不早了,诸位我们不如先回去吧。” 这是收割的第三天。 这几日阳光灿烂,先前收下的稻谷已有一小批被晒干,这会正在脱壳。 这个时代生产力水平低下,不论种植、灌溉、收割,脱粒,抑或晒干脱壳,都是需要农人们手工一点点做出来的。他们花费大量时间、大量力气,忙碌辛苦,一辈子时间都在这上面养家餬口。 但糜荏别庄中却是另一派景象。 用来脱壳的石碾也是改良过的,将六个普通石碾并在一起,用木桿连接起来。使用时只要用脚踏动木槓的另一端,便能使六个木杵一同工作,快速脱壳。 而后将脱去谷皮的米粒收拢,放到一个手摇风车里去除米糠。 许是见到水车时受到的冲击过大,这会瞧见改良的石磨与手摇风车,士族们都产生了一点抵抗力,没有那么震惊了。 糜荏好笑地听他们反覆说着“精妙绝伦”,“巧夺天工”,“大开眼界”之类的话语,也没有阻止。 等停下来回想起自己说了些什么,士族们:……生平第一次恨自己词穷,早知道方才便少夸几句! 等回到别庄,众人依旧兴奋极了,半点不觉劳累。 糜荏陪着众人喝茶闲聊片刻,便命侍从呈上午膳。 菜是别庄农人种的小菜,摘的时候碧绿水灵,即便水煮清炒也是清爽可口;肉是别庄养的鸡羊,因为才养了三个月,肉质居然有种难言的鲜美甘甜。 主食有米饭,已蒸的粒粒分明,扑鼻而来的清香足以勾引出人们最真实的食慾;有米粥,已经煮的香浓粘稠,加一点酱油猪油便是人间美味;还有年糕也是用新米做的,虽然不如糯米做的那般软糯拉丝,但只需配一碟小菜都能让人食指大动…… 在场所有人都出生于士族大家,谁没有吃过更好的东西?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吃的津津有味。 这可是米啊,真真正正的大米,能养活人的大米啊!糜荏用这些机器,切实地做到了缩短农人灌溉、收割庄稼的力气与时间,使得增加一季水稻种植就成了可行之事! 别庄良田平均亩产四石,那放到普通百姓家中至少能有亩产二石吧! 若是往后每年挨家挨户都能增加几石收入,还会有那么多百姓被饿死吗? 长久以往,国库还会如此空虚吗?! 粮食乃是国之根本,有了这些,国家何愁不能强盛起来?! 士族们吃得香甜,有人吃着吃着甚至热泪盈眶,终究只是背着糜荏悄悄抹去。 赞美的话已经说的够多了,剩下的就等他们回去后为糜荏要过来吧。 …… 这是一场极为愉快的宴会,在场众人直至很多年后都能清晰想起膳食滋味。 第51页 所有人归去后都没有歇息,反而直奔书房写下奏摺。他们尽量克制着自己,用最为客观的语气一一陈述在糜荏别庄中的所见所闻。末了不仅希望朝廷将这些机器推广至全国各地,更请求朝廷封赏糜荏。 两日后,他们得到被驳回的奏摺,以及尚书台的批语: “满纸胡言,荒唐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9号v啦~希望大家能支持一下qaq 有个主攻的脑洞,修真背景,虐渣爽文。 背景大概是一只被替身的小凤凰,被拆皮剥骨用于復活渣男们的白月光。后来他快穿回来,涅槃重生。 就开始了復仇之路,全方位360虐虐4-5个渣,搞搞他们白月光的故事。。。 cp白月光。白月光不是渣,小凤凰前期扭曲憎恨白月光,后期克制不住地爱上他。。 名字叫《早死的替身快穿回来了》,有兴趣的话求收藏~ - 感谢在2020-08-06 20:00:00~2020-08-07 16: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昏睡红茶 10瓶;薄荷糖★微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七章 满纸胡言, 荒唐至极? 又是何处胡言,何等荒唐?! 十余人都不能接受十常侍的这一批语,一起闹到赵忠所在的殿门。 赵忠既然弄了这样一齣好戏, 对于这些状况早有准备。 瞧见众人争闹不休,他便嘆息道:“诸位同僚啊, 你们都被糜荏那个骗子给骗啦!” 许是他说的太过自信,争执声渐渐消失。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半晌才询问道:“敢问赵常侍,糜河南丞欺骗我们什么?” “他骗你们的可多啦, ”赵忠坐直了身子,神神秘秘地说着,“本常侍还是叫知情人来替你们解惑吧。” 所谓的知情人很快到了。众人记得这个人, 正是糜荏别庄的一名管事。 那管事一入大殿便躬身下跪道:“草民见过诸位贵人。” 赵忠呷了一口清茶, 悠悠然道:“王管事,你且将你知晓的内幕全部说出来,一个字都不能漏。” 那管事便从怀中取出一根稻杆, 以双手托起:“回各位贵人, 糜河南丞令在下种的是与水稻相似的杂草, 只是这种杂草的草籽有毒, 不可食……至于诸位贵人午膳时用的大米,正是草民事先准备好替换那些草籽的。” 这话落下,众人全部被震惊到了。 他们还以为糜荏真的隐瞒了他们什么东西,却想不到只是赵忠信口雌黄! 当他们是傻子不成,竟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颠倒黑白! 司马陈耽怒道:“你当我等没人见过水稻吗?你既然说那是一种杂草,可敢将这杂草习性、毒性说出来, 再将其草籽取来找人吞下去?!” 那管事楞了楞, 支吾着说不出话, 神色慌乱起来。很显然,他事先编排的谎言里没有这一段。 好一会,他才磕磕绊绊道:“这,这种杂草草民也不知是何物,糜河南丞又岂会将这等重要的事情告诉草民,草民只知这是糜河南丞从家乡带来的,是,是农庄有人吃了被毒死,草民才发现这草籽有毒的……” “荒谬,”司徒杨赐道,“你为何要说谎?” 那管事低头道:“不是,草民没有说谎,草民只是不想欺瞒各位贵人。是,是糜河南丞非要草民这么做的……他说,他说只要办成此事,就给草民十两黄金……” 他哆嗦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跪地磕头:“这就是他给草民的黄金,草民没有说谎啊请大人明鑑!” 众人见状又惊又怒。 古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有赵忠指稻为草,唯一不变的正是这官场的黑暗与腐败! 赵高只手遮天,秦亡于二世;赵忠掩天下耳目,难道汉室也要亡于此? 他们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千言万语涌上喉头,嘴巴却仿佛被人死死捂住,良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赵忠见状挥手,左右便架着那管事出了殿门。而后赵忠弯腰拿起那管事落在地上的稻杆,温和地对众人道:“诸位不如再仔细看看,这是稻还是草?” 所有人都被赵忠这的厚颜无耻的模样气到了。十多人一时半会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殿中只留令人窒息的死寂。 赵忠却不以为意。他随意点了个人:“李太常,你说这是什么。” 被点名的李太常沉着脸道:“下官虽鲜少耕种,但这水稻还是识得的。” 赵忠的脸登时拉下来了:“有眼无珠,不识泰山!看来李太常是年纪大了,回府颐养天年吧!” 堂堂九卿之一,这赵忠居然说罢免就罢免,一点都不遵循律法。 众人的脸色陡然沉凝下来,完全不敢置信他居然真的敢这么做。 赵忠又指着大司农道:“韩大司农,你说。” 韩大司农站在原地,脸色几变,半晌却未置一词。 赵忠得意地笑起来:“来,诸位现在倒是都来说说,这究竟是稻,还是草!” …… 糜荏听说此事时已至翌日。在这个时候,三公、李太常,曹操等人已全部被罢职免官。那名做假证的管事,也已身首异处。 第52页 他惯是冷静的人,鲜少意气用事,成年后更是极少动怒。但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愤怒,烧得他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但自他入宫觐见天子的这一路上,他的情绪渐渐沉淀,已然冷静下来。 他知道赵忠既然敢指稻为草,必然是在刘宏面前透过底。 事实也正是如此。天子一见到糜荏,便感动道:“爱卿,朕知道你心里有朕。等张常侍病癒,朕一定将你调回朕身边。” 糜荏扯了嘴角,似笑非笑:“陛下从何得知微臣种的是假水稻?” “是赵常侍说的,他说爱卿你是想要做出点功绩回到朕的身边,是急了点。”刘宏傻笑起来,“不过爱卿安心,朕不会苛责于你。” 谁都不知他最初听着这番话时心中有多愉悦。果然不只是他对糜荏好,糜荏也十分在意他嘛。 甚至不惜撒谎作假,只求回到他的身边。 因为这个原因,他信了赵忠的鬼话,以为糜荏是真的用杂草冒充水稻。 糜荏唇边讥诮愈深:“陛下心中既然已有计较,微臣多说亦是无益。只是被赵常侍罢免的三公等人是无辜的,还请陛下将他们召回来。” 赵忠能收买别庄里的一名管事,自然也能收买更多的人,争辩这些没有意义。 刘宏对此并不在意,拉着糜荏就要打牌:“可以啊,朕晚些就下召。” 离开大殿时,糜荏见到了特意等候在旁的赵忠。 见人手持诏书,赵忠笑嘻嘻道:“糜荏啊糜荏,你就是把他们接回宫中又如何呢?你能接一次,本常侍便能罢免一次。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本常侍厉害。” 他可不是张让,就会无能狂怒,被气得至今都下不了床。陛下现在是看中糜荏,因而他对付不了这个人,那就从他身边之人下手。 总有一日他会众叛亲离,被陛下所厌弃。届时,失了圣宠的他还不是任由他们玩弄? 糜荏冷冷看着他。 在这一刻,他没有再克制心底的杀意。 这杀意太过冰冷,宛如厚重的潮水汹涌翻腾,又如寒冬腊月的滔天大雪倾轧而来。 赵忠浑身一颤,下意识就后退一步。一步之后,他似乎想起糜荏不过只是狐假虎威而已,又挺起腰杆:“怎么,糜河南丞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本常侍说的不对吗。” “管好你自己,赵常侍。”糜荏与他错身而过,“免得何时丢了官位都不知道。” 糜荏很快带着诏书抵达荀府。 这个时候荀爽正在书房中喝茶。瞧见门房将人领进来,甚至好整以暇地邀请他一起喝一杯茶:“子苏啊,这龙井绿茶真应是天上才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他好似没有被罢官影响分毫。 但糜荏知道他这是苦中作乐,不想叫自己愧疚罢了。 他大拜道:“多谢荀司空对荏的维护。” “子苏何须如此,”荀爽起身将人扶起,“你年纪小,在朝中根基薄弱,还得罪了十常侍。我们这些老不死的若不维护你,又有何人会维护你呢。” 至于天子,昏聩无能,今日会站在糜荏身旁,明日又会轻易被十常侍哄过去。 糜荏心中微暖。 三公都是德高望重的贤士,他们在朝中苟且度日,却愿意为他得罪十常侍而被罢官,糜荏从未没想过来京一趟居然还有这样的收穫。 劝人回朝的话语再也说不出口。他握着杯子喝了一口清茶,陪着荀爽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茶汤色碧,茶香清爽,啜之淡然,回味无穷。 人常道人生如茶,茶叶沉浮水中,正如人之境遇,起起落落。茶汤有时苦,有时香,有时甘甜,有时涩然……各中滋味,细品自知。 荀爽浅酌一杯淡茶,见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嘆息道:“其实听闻子苏你到访时,我便知道你的来意了。” “你是来劝我回朝的,是吗?” 糜荏苦笑道:“您知道了。” 荀爽笑着摇头。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亦无动容,有的只是一览无余的平静,好像已经对汉室彻底失望。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老骥年迈矣,着实没有精力再做折腾。”荀爽道,“既已被罢免,我便打算辞官回乡啦。” 他拍了拍身前年轻人的肩膀,重重道:“朝廷的未来,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话已至此,无须再劝。糜荏尊重他的选择,又陪他说了会话才躬身离去。 离去前,他想了想又道:“荏听闻各地多处受灾,故荀大人先别急着离开京洛,还请您等到尘埃落定再行回乡。” 荀爽沉思片刻,颔首:“好,我记下了。” 糜荏便再去拜访了其余几人。这几位大多是心有冷意,辞而不受,唯有曹操与司徒杨赐愿意接受诏命復职。 其实对于糜荏而言,曹操的维护出乎他的意料。 他与曹操先前并不熟悉,是前不久曹操上门请求他保下吕强才有的交情,而后他才邀请人去的别院。他考虑过曹操或许会为他说话,却没想到能做到这样。 曹操这会正在研习兵法,面上也无丝毫阴霾之色,反而是一派悠闲模样。 第53页 看得出来,他对这个朝堂并不留恋,答应復职大约仅是他对天下的一份责任。 感谢的话语不必多说,糜荏承诺道:“晚些时候在下会拿庄中大米酿造成烧酒,味道不敢说,但这酒香远胜孟德兄所喜爱的杜康。” 曹操的馋虫极为成功地被糜荏勾起来了。 他爽朗大笑道:“好啊,为兄就等着品尝子苏这烧酒啦!丑话说在前头,要是这酒味道不行,为兄可不会答应。” 两人闲聊片刻,糜荏起身告辞。 “这汉室天下,我已无力挽救,”他最终听得曹操长嘆,“与其说十常侍是争对子苏你,不如说他们是在争对这天下所有贤士。” “他们紧紧攀附着天子,如同稗草汲取水稻的养分,不死不休。” “只有斩去他们的叶,砍掉他们的枝,烧毁他们的根。”他陡然拔剑,“嚓”地一声挥剑噼开院前大石,果决之间已有三分名将风采。“十常侍不死,汉室不立!” 水稻与復职一事就此悄然过去。 荀司空、李太常、陈司马等人的离去,朝中无人提起。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但众人心知肚明,表面越是风平浪静,内里便越是激流暗涌。 也是这个原因,清流一派官吏与糜荏走的稍微远了一些,反正糜荏如今不在宫中,也没什么好联繫的。 外人看来,则是糜荏忽然沉寂下来,也不知是否就此一蹶不振。 赵忠对此极为得意。 他探望张让时说:“不过区区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仗着陛下的喜爱在你我头上作威作福,只需稍用手段便能降服,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还把自己给气病了,好些天不能上朝处理政务。 这话说得张让很蠢似的,听得他又是舒坦,又是不屑。 他们也没能舒坦多久。就在几天之后,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其实早在今夏五月,全国多地出现大旱情况,粮食减产极为严重。京都稍好一些,不在灾祸范围里。但中原多郡受灾严重,粗略估计有百万农人陷入饥荒。 起初灾民们还能靠着家中仅剩的一点余粮苟活,至于七月终于弹尽粮绝,什么都不剩了。 从七月开始,他们不断朝外县扩散,将沿途能吃的东西全部挖来吃掉,不仅是野草、树皮,甚至观音土,一点不剩。他们一路吃一路逃难,一些人往京洛而来,更多人却往鉅鹿县涌去,往往还没有到达便死在半路上。 一路饿殍遍野,可怜又可怕! 灾祸四起时,京都却是歌舞昇平,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各地官吏为防止朝廷降罪而隐瞒不报,直至如今灾祸爆发终于隐瞒不住。 这件事情太大了,天蒙蒙亮是天子便被挖起来,召集百官早朝商议如何处理此事。 他们最终商议出办法:首先开设祭坛向上天祈求平安,其次尽可能筹集钱粮,用于赈灾。 这也是从古自今的习惯。 自古天降大祸,必是上天不满天子的德行,需要天子虔诚自省求得上天原谅。上天何时原谅天子,那灾祸便至何时消除,很是唯心。 李太常不愿再受徵召,新上任的太常便是原先的太常丞。甫一上任便遇上这等祸事,忙的脚不沾地。 幸好整个祭祀过程十分顺利,没出什么岔子。 刘宏在祭坛中念了一上午的文章,念的他口干舌燥,又不敢抱怨。等祭祀完毕,他天真的以为此事就能过去,又想拉着糜荏一起玩耍打牌。 但这场干旱只是开始。 纵使三千年后缺失详细歷史资料,糜荏也知道这场祸患在这之后并没有得到妥善解决。 糜荏沉思片刻,亲自书写奏章上书:“如今天下灾民不断朝鉅鹿汇集而去,等集结起来必会酿成巨大祸患。应当命各地官府开仓赈灾,先将灾民分批引流回乡。” 无独有偶,曹操、司徒杨赐的观点与他完全一致。 但十常侍却对此嗤之以鼻,认为他们三人是在杞人忧天。 张角信奉黄帝、老子,传授道术,号称“太平道”。他以符水治病,成功痊癒不少病人,于是人们将他奉如神明。这十余年间张角走遍天下,信徒不可计数,即便是十常侍中的夏恽、段珪、宋典等人也是张角信徒。【1】 他们将三人召入宫中,当着他们的面一一反驳。 赵忠道:“张天师心怀天下,因而为百姓拥戴又有何错之有?灾民投奔他也是信任他,尔等何必想太多。” 夏恽道:“不错,这些灾民全部涌去鉅鹿,京师便无饿殍,这对于我们而言岂非是件好事?” 宋典亦道:“正是如此。灾民只需在饿死前抵达鉅鹿,吃下张天师的符水便能活命。你们如此阻挠,又是居心何在?” 气得杨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糜荏知道十常侍是故意的,他们就是要打压他,让他在朝堂中无所建树。他越是生气他们便也是高兴,便冷静地拉着两人前去面圣。 天子听罢三人观点,疑惑道:“可是这张天师,不是上天派遣过来拯救灾民的人吗?” 仅这一句话,便将天子的愚蠢无知,暴露无遗。 “爱卿放心吧,”天子最后乐观抚掌,“以朕之间,非但不能驱逐张天师,还要嘉奖他为百姓所做的一切啊!” 第54页 三人终究是被气走了。 离开之时,三人在皇宫花园之中静立片刻。 正是秋季,花园中菊花怒放,一派花团锦簇模样。可一想到这些菊花是吸食着百姓的心血而滋养成这般娇艷欲滴,杨赐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杨赐怔怔瞧着这片花海,像是自言自语道:“也不知朝廷能否安然渡过此劫……” “其实也可以理解,”糜荏解释道,“想要将灾民引回家乡,总要粮食。而粮食哪里来,又需要钱财购买。” “今国库空虚,陛下拿不出这些钱,寄希望于张角也是自然。” 杨赐闻言又是一阵悲愤:“国库为何空虚?还不是陛下与十常侍奢侈无度,胡作非为害的!” 曹操长嘆一声,没有作声。 唯独糜荏沉思片刻,对两人道:“在下打算拿出一部分家产用以赈灾,两位可有购买粮草药材途径?” 杨赐面带惊讶之色:“子苏所言当真?” 糜荏笑了笑,淡道:“大丈夫有所为,在下也只是略尽绵薄之力罢了。” 秋阳之下,年轻人倾身而立。微风拂过他的衣袖,飘飘扬扬,使得它的主人宛如谪仙,就要羽化而去。 十余万灾民正在朝京洛涌来,赈灾不是小事,其余相关的配套也要跟上。免得届时赈灾尚未成功,灾民先行哄抢,造成事故伤着人命可就不太好。 糜荏又找了何进,荀爽,陈耽等人,最终除了士族们愿意出面联繫一些商贾,不在这等危难时机哄抬粮价,以保证在最大程度上买到最多的粮食与药材,何进也答应借人帮忙护卫参与此次赈灾行动。 三公举办了一场宴会,邀请交好的清流官吏。众人听闻此事多是东拼西凑,又给他送来不少粮食与药材。 短短几日时间,他们购买的粮食与药材陆续运送至京县库房,只等一些商贾松口,边又能有大批次入库。 这架势说大不大,但绝对不算无声无息,至少十常侍很快就都听说了。赵忠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便想到一个好注意。 他准备截取这些钱粮。届时不仅灭了糜荏的威风,转手卖出去又能大赚一笔。 翌日又是早朝。 因为近来灾祸严重,这几日早朝频繁,整的没有玩闹时间的刘宏很是不耐。他等百官就灾民去留吵了一会,正准备挥手退朝,便听得赵忠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他的话刘宏当然会听。 他道:“虽然灾民大多前往鉅鹿,但也有不少直奔京师,如今京师城门之外已有不少灾民,想来再过些日子便会将城门围地水泄不通。微臣以为应当拨些钱款用以赈灾,将这些灾民引流回乡。” 百官面上齐齐浮现出震惊神色,似完全没想到惯来中饱私囊的十常侍居然也会说出这等忧国忧民的话语。 唯有杨赐等人心生警惕,怀疑他又要做什么妖。 刘宏摸了摸下巴,点头:“赵常侍说的倒也有理,不过这国库……” 赵忠接话道:“陛下忧虑不假。如今正值国库空虚之际,是以臣觉得,不如由朝中官吏捐献钱粮,用以赈灾。” 赵忠朗声道:“臣愿捐献米粟十石,黄金五两!” 常侍夏恽也跟着道:“臣也愿意!” 常侍毕岚亦高喊道:“臣亦如此!” 一时之间,整个朝堂都是十常侍此起彼伏的捐献声音。 比起不明所以的大部分官吏,杨赐等人却终于明白赵忠的目的! 十常侍这哪里是要赈灾?他们分明是要借着赈灾之名,侵吞糜荏捐献的灾款! 杨赐怒道:“此事万万不可!” 赵忠诧异道:“为何不可?难道你们这些平日里满口为国为民的官吏们,就连一点米粟都不愿意捐赠?” “不会吧,不会吧?”他阴阳怪气的叫出声,“不会真的有人平日里叫得厉害,一旦到要出钱出粮的时候便万分阻挠,难道这都能算为国为民?” 杨赐等人满面铁青,半晌都反驳不出一个字来。 百官面面相觑,没有再顾忌杨赐等人,轮流表忠心捐献米粟。你五石,我六石的,很快筹集了几百石米粟。 只是聚集在城外,以及向京城赶来的灾民太多了,这些粮食钱财,甚至不够灾民两天消耗。 糜荏报上了他的数量:“微臣愿捐赠米粟十石,黄金五两。” 赵忠古怪道:“啧,糜河南丞不是自称种了五十亩秋稻么,听说这亩产都有四石啊,怎么不献两百石出来呀?” 这话一出,朝中官吏全部将目光放到了糜荏身上。 糜荏淡道:“赵常侍不是已经证明微臣种的是假水稻么,怎么还要微臣献出来赈灾?是打算毒死灾民么。” 百官闻言,齐齐静默了一瞬。偌大朝堂,清晰可闻众人的唿吸声。 赵忠似乎完全没想到糜荏居然敢在朝堂上这般呛声,被噎了一下才道:“……虽然那别庄水稻是假的,不过本常侍知道糜河南丞素来慷慨大方,有的定然不止这些。” “再说你入京之后凭藉九连环、魔方,香露等物赚了不少钱财,如今家国有难,糜河南丞怎能心安理得享受这富贵荣华呢?” 第55页 他说着又怪笑一声:“你曾以五百万钱买下司空长史之位,想来家缠万贯,看不上这一点小钱。既是如此,何不献出一些用以赈灾呢?届时这天下百姓都会感激你呢。” “微臣固然可以散尽家财用以赈灾,只不过这微末钱粮对于灾民而言不过杯水车薪,”糜荏冷淡道,“更何况朝廷并不是微臣一个人的朝廷,赵常侍您年俸两千石,坐拥良田万顷,陛下前不久还赏赐您黄金三百两。” “如今家国有难,您不也是仅仅拿出零星半点吗?” 赵忠面色一沉,冷冷道:“好你个糜荏,居然敢觊觎本常侍的家业!” 糜荏却一点都没有退怯:“觊觎你的家业?笑话!” 他没有给赵忠开口的机会:“原先指责微臣别庄秋稻是为杂草之人是谁,方才口口声声要微臣献上别庄秋稻之人是谁,要微臣散尽家财赈灾之人又是谁?!” “鼠目寸光,蝇头苟利,无耻至极!” 赵忠吸急促起来了。 从未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如下顶撞他,被忤逆的愤怒使得他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你放肆!” “微臣本不想放肆,”糜荏却丝毫不退,“底线就在这里,是谁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微臣的底线?” 赵忠怒吼:“来人,来人——将糜荏给我带下去,关押入牢!” 糜荏却在此时忽然转向天子:“陛下,微臣愿意献上一千万钱、五百石粮草用于此次赈灾。但微臣有一个要求——赈灾一事,微臣不愿假于他人之手,必须亲力亲为!” 百官听得都傻了。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朝堂上这般辱骂赵忠,转头又堂而皇之地要求天子给予权利。 这究竟是该贊糜荏有勇有谋,还是嘲笑他胆大妄为? 连天子刘宏也傻了。 他从未见过糜荏敛去温和后会是如此咄咄逼人,却出乎意料地觉得自己可以理解对方。 嗯,赵忠慷他人之慨的模样,像极了那些每次劝说他莫要铺张浪费、沉溺玩乐,要重用贤臣、远离十常侍的顽固士族呢…… 见赵忠还在大叫,侍卫们也都提着刀上来准备将糜荏拉出去,刘宏轻咳一声:“行了行了,都别吵了。” “赵常侍,糜爱卿你们随朕来。”他起身挥手,“此事朕已有定夺,都退朝吧。” 早朝就此散去。 书房中,糜荏与赵忠相隔站立。他们之间泾渭分明,显然都很厌恶对方。 刘宏感觉自己就像是眼睁睁瞧着自己母亲与媳妇儿不和,自己却两边为难、束手无策的地主家傻儿子,只能烦恼道:“赵常侍、糜爱卿,你们能不能握手言和,不要吵了?” “你们也知道张常侍卧病在床,朕每日都被这堆积如山的政事烦得头疼吧?你们怎么就不能体谅体谅朕,非得要吵成这幅你死我活模样呢?” 赵忠张嘴就道:“陛下有所不知……” 刘宏苦着脸抬手打断他的话:“赵常侍,朕知道,朕什么都知道。” “朕早说过糜爱卿年纪还小,你怎么就不能像体谅朕一样体谅他,非得逼他献上家财呢?” 赵忠闻言登时想起上一次刘宏教训他们时候说的那些,什么“他只有朕了”,什么“他天真善良”,什么“你们刻薄恶毒”之类的话语,到底抽搐着脸没有把隔夜的晚膳吐出来。 刘宏说完又转头看向糜荏,决定各打五十大板:“糜爱卿啊你也是,再怎么说赵常侍都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在那么多官吏面前下他脸面?” 糜荏抬眸看他,嗤笑一声:“长辈?” 他如玉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薄红,看的刘宏下意识发出了“啊”的单音。 “微臣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从别庄水稻开始,赵常侍便一直诬陷微臣,对微臣步步紧逼,甚至于今日还要当着文武百官之面夺取微臣家产。” 赵忠恼羞成怒:“你放屁,本常侍没有!” 但糜荏没有再理会赵忠。 他迈步上前,一把夺过刘宏搁在桌上的笔,随手扯了一大张宣纸刷刷写下一句话。而后啪一声将毛笔甩到赵忠身上,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十四个字跃然纸上。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刘宏怔怔看着这幅字。 他惯喜爱书画之人,亲自征办过书法比赛,收藏着无数字帖。鸿都门学中更有不少写字好看的人,在朝中领着丰厚的俸禄。 但他所喜爱的那些字,在糜荏的这幅狂草面前,忽然全都淡了! 他的这幅字,观之有如龙蛇乘风而起,扶摇翻腾;又如雷霆乍然而至,惊绝天下。它来自于人间,又归咎于九天,带着几近蔑视一切的决然风骨,又蕴含郎朗干坤的灵气。 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而绝美的字! 这世上竟有如此狂妄而绝美之人! 刘宏的唿吸不由急促起来。 每当他感觉自己已经看透糜荏,他又会给自己一点惊喜感,使得他有如雾里探花般无法彻底掌控这个人。 “反了天了!”赵忠被甩了一脸墨渍,跳脚痛骂,“来人!给我将糜荏抓起来,我要处死他,即刻处死!” 第56页 回答他的是天子的大喊:“住口!谁都不准动他!” 赵忠登时哑口无声。 他滑稽地大张着嘴巴,僵硬着转过头去,傻呆呆看着上座天子:“陛、陛下……” 天子却一眼都没有看他,而是极为爱惜地抚着糜荏留下的这幅字:“赵常侍,朕其实已经听说了。” “他将秋稻引入京都,本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你却指稻为草,罢黜为他说话的官吏。若非是何进替他说话,朕甚至就被你蒙蔽过去了。” “如今他愿意献上家财赈灾,你却依旧不断逼迫他,甚至还要害他的性命。” “朕也不是什么是非不分的昏君啊……赵常侍,你真的应当好生自省一番啦。” 语罢,他亲自下了诏书:责令河南丞糜荏监督赈灾一事,朝中官吏承诺的粮食与钱财,全部交由糜荏分配处理。至于起头人赵常侍,需拿出与糜荏对等的钱财。 糜荏若拿出一千万钱,赵忠也要拿出这些。若是拿不出来,便收回先前赏赐,再从他田地中徵收。 这下轮到赵忠傻眼了。 在此时此刻,他终于体会到了先前张让被气病时的那种荒唐与愤怒感觉,就好像有千万只蚂蚁疯狂啃噬着他的心脏,叫他难受的连双眼都红的滴出血来! 赵忠噗通一声跪下哭诉道:“陛下,臣家境贫寒,艰难险阻方才走到今日地步!一直以来臣等都忠心耿耿地伺候陛下,陛下切莫因糜荏这等小人行径而重责于臣……” 回答他的是天子近乎冷漠的声音:“好叫你知道,莫要做的太过。” 糜荏收到诏书,轻轻嗤笑了声。 不枉费他写的那几个字。 他先前买的一大批粮食很快被送府邸,是荀彧亲自送来的。 荀氏本有归去颍川之意,如今因灾情滞留京洛,连带着荀彧也没有回去。糜荏若要收服这个人,这是最好的机会。 “文若,你曾同说要匡扶汉室,但匡扶汉室的根本不正是在于天下一统,百姓安居乐业么。”糜荏道,“但你可知,如今的百姓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 他拉过荀彧的手,将一块令牌放进他的手心:“去看看吧,看看他们究竟生活在怎样的地狱里。” 第二十八章 被要求捐献赈灾钱粮后, 赵忠也被气病了。 或许是这笔钱单独由赵忠出的缘故,张让听闻此事,居然诡异地感觉自己好受些许, 头不疼了胸不闷了,胃口好了更能起身走两步了。 赵忠先前嘲笑他愚蠢, 自诩用点计谋就能对付糜荏,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叫人好一阵笑话。 只是幸灾乐祸过后,张让心底随之升起的对糜荏的忌惮, 令人愈发头痛。 这糜荏当初进京时谁都不曾将他放在眼中,以为他是可以随手玩弄的小子。现在他却深得天子宠爱,甚至隐有超过他们的趋势。 不行, 他们不能再不以为意, 各自为政了。必须联合其余十位常侍,尽快除掉糜荏。 圣旨下了两天,赵忠还想耍赖不愿付钱。 哪怕富得油流, 他也根本不愿意拿出这么多钱, 那些贱民是死是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只不过最后到底还是被逼着、按捺吐血的欲望将之折算成米粟麦豆, 差管家去凑。 他的别庄里, 陈年的米、粟、麦,豆子一车车往外搬。一半是好的,一半已发霉,不能再给灾民吃。 糜荏派遣军队一车车打开检查,将发霉的部分还给他,要他上缴剩余钱粮。赵忠还是不愿意, 便低价从别的常侍那儿买, 倒是将十常侍库存中的陈谷全部清空。 多么匪夷所思啊。 宁愿将谷子堆在仓库里腐烂发霉, 他们也不愿意拿出丁点儿去救济灾民。在他们的眼中,一个人的性命居然还比不上一捧米豆重要! 荀彧跟着糜荏忙前忙后好几日,越是了解越是绝望。 原来国库不是空虚,国家也并非贫穷,而是在眼皮底下被几十只蛀虫给蛀空了!而它的主人却将蛀虫引为益友,沉溺于蛀虫们讨好他时带来的欢乐! 赈灾计划暂时分为两部分。 第一部 分是处理还在路上,不断朝京洛涌来的灾民。 糜荏命军队护送大部分粮食与药草,前往京洛周遭郡县。他已令当地官府拦下未抵达京洛的灾民,劝阻灾民回乡。 灾民若不愿散去,那便纷发干粮引导他们回乡。等他们回到乡中,当地官府会发放种子,令他们重新种上田地,保证日后生活。 第二部 分则是需要处理京洛周遭的灾民,方法大致与第一部分相同。 不过在这两部分人之间,还有不少老弱病残已无力跋涉,需要官府妥善安置。 作为此次赈灾行动的指挥官,糜荏很快下达一系列命令,将各部门安排得井井有条。因为没有他人插手,军队上行下效,效果十分显着。 不过短短十日时间,京洛的情况已被彻底控制。 原先堵塞拥挤的城门郊野,如今已恢復如初。身强体健的灾民大多已领着干粮跟随军队回乡,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要照顾同行的老弱病残,被编成几个村落安置在京郊荒林处。 军队帮他们造起屋子,开垦田地。成年男女们平日里跟着士兵干活,小孩老人们则前往赈灾处领取每日生活所需的粮食,家中若有人生病还能领取汤药。 第57页 这是赈灾的第十一日,荀彧正在施粥。士兵们守护在旁,免得灾民哄抢。 粮草大多被运往各郡县,京中不足,杂粮粥便煮的不算粘稠。每个人每日都能领取两碗,勉强能吃到四、五分饱。 灾民们熟练的排起长队,一个一个分的很快。 很快就轮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孩。 小孩穿着件破旧的蓝色衣裳,露出干巴巴的四肢,艰难抱着个豁了口的大瓦罐。 荀彧认得他。 前天和旁人闲聊得知,这小孩本出自富农之家,不必忧心生活,只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干旱导致他家乡的全部田地颗粒未收。在吃完余粮后,他与族人被迫离开家乡寻找吃食。 因为周遭官府起初将灾民拒之门外,他们只能跋山涉水朝京洛而来。他们走过大山河流,饿的头晕眼花,脚也被磨的鲜血直流;他们遭遇过狼群攻击,好不容易逃生,族人又依次染病…… 如今几百人的乡族大多七零八散,他和他病弱的母亲相依为命。 而这般遭遇的人,并不在少数。 这些簇拥在京洛城外衣衫褴褛的灾民,各有各的悽惨与痛苦。 小孩乌熘熘的大眼睛里满是对米粥的渴望,荀彧瞧着,没忍住给他又添了一勺。 他温和一笑:“快回去陪你母亲吧。” 小孩子眼中划过一道惊喜,欣喜的“啊啊”了几句,像在感谢荀彧。 小孩是个哑巴,不能说话。但他的眼睛又黑又亮,瘦巴巴小脸上洋溢着一种名为希望的光芒,叫人一见便觉愉悦。 荀彧忍不住弯腰拍了拍小孩的脑袋,看他快步往回跑。他不能跑太慢,再等一会还要洗干净瓦罐过来领汤药,拿回去给母亲喝。 荀彧瞧着小孩远去的背影,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 他跟着忙上忙下,累瘦了一些,不过眼中依旧神采奕奕。 他看着这些排着长队的灾民,见他们眼中都是欢喜与安定,不知就为何想起第一日看到这些灾民的模样。 他们围绕在京都之外,眼神呆滞,满脸麻木不仁,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看的荀彧心惊肉跳。 好在现在的他们已经截然不同。他们脸上开始有了生气,眼中都带着希望之光。 荀彧沉重的心情终于松懈下来。 见今日这粥已施地差不多了,他便错开人流走入一旁树林里,想要短暂地唿吸一点清新的空气。 许是一时兴起,他走的有些深入。索性身旁有六名侍卫,不会有什么差错。 有风拂来。 九月初的清风已经透着些许冷意,吹在人脸上,叫唇颊都有些僵硬。 这本来没有什么,奇怪的是这风中似乎带着什么诱人的香味,等众人细嗅又不留痕迹。 荀彧迟疑了一下,顺着风飘来的地方走去。 越靠近,香味愈发浓郁。荀彧分明闻得出,这是肉的香味。 还没等他想到什么,他便瞧见不远处有个火堆。边上没有人,只有缺了个豁口的瓦罐,以及几片残破的、眼熟的蓝色布料。 还有一滩血,似乎是煮过什么东西。 火堆后面有个极为隐蔽的山洞,若非有香味指引,荀彧都不能发现这里。想来就有人偷偷躲在山洞里,大口享受着这难得的美食。 ……可方圆百里的东西早就被他们吃光了,一点漏网之鱼都没有,哪来的肉? 一双黑亮的眼睛浮现在眼前,可怕的猜想浮现在荀彧脑中。 在这瞬之间,一股冰冷从他的脚底板顺着浑身经络蔓延全身,叫他浑身都克制不住地战慄起来。 “他们,”他一字字艰涩道,“他们,是不是在……”吃人? 他的话没能说完。有砂石般粗粝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口,横亘在他的喉头,使得他每说一个字都觉痛苦不堪。 护卫们阻拦他身前,不想让他去看这险恶的一幕:“荀公子,我们回去吧。” 荀彧如坠冰窟,刺骨寒冷。 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豁地伸手推开挡在身前的侍从厉声道:“让开,我必须看看他们到底在吃什么!” …… 糜荏收到这个消息已是片刻之后。 他即刻放下手头事务,取了壶水便跟着侍从前往事发地。 冲突已然结束。五名侍从们拔出利刃,围成一圈看管着里头的男人;三个长相老实、脏乱不堪的男人,则缩着脖子蹲在刀下可怜兮兮地瞧着他们。 糜荏只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挥手命他们将人带回调查。 林中很快只余一片平静。只有未曾散尽的气味,悄无声息地证明这几个男人曾在此地做过怎样的恶事。 荀彧正扶着大树吐得昏天暗地。 糜荏嘆了口气,走过去轻抚他略显消瘦的嵴背:“还好吗,文若?” 荀彧摆摆手。正欲说话,又是一阵噁心泛上喉咙,叫他将胃里的酸水都吐了干净。 糜荏将温水递给他:“你先漱口,再喝一点。” 荀彧听话的照做了。 他这会已吐不出什么东西,只能满面苍白地,虚弱地靠在树干上,才能让他好受些。 糜荏等待片刻才道:“先回去吧,晚些再谈其他。” 荀彧闻言豁然抬头。他一手狠狠抓住了糜荏的外衣,一手指着那即将燃尽的火堆。 第58页 “……他们在吃人,他们在吃人!”他双目赤红,反反覆覆念叨着这句话,“他们在吃人啊!” “他们说他们饿极了,便捡了一具尸/体来吃,可是那个瓦罐分明就是那个孩子的,那几块布料也是他身上的!” “他只是个孩子!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是个异常乖巧伶俐的孩子啊!他的母亲还在家中等他啊!” 荀彧攥紧了他的衣服,任由眼泪簌簌落下:“我该早一点过来的,若是我能早一点,那个孩子就不会死!” 他受到的刺激过大,使得此刻的他深陷愧疚情绪难以自拔。 他当然读过史书,知道饥荒元年有一种恶事名为“易子而食”,冰冷四个字就描绘出可怕的吃人行径。可当时眼睛看见的也不过只是这冷冰冰的四个字,略过便也罢了。 与亲眼瞧见,是完全不一样的。 天降灾祸,惩戒汉室。可这朝廷之中真正该受惩罚的奸贼,有哪一个收到过零丁半点责罚,还不是全部都由这天下百姓代为受之? 然而百姓何其无辜,稚儿又何其无辜?为何明明是有恶人作恶,却最终要由得他们承受这所有一切的磨难?! 这是苍天的不公,是世道的不公,更是汉室统治的不公! 在这一刻,向来渴望倾尽一切扶持汉室的青年,第一次对自己的理想发出质疑。他拔出糜荏佩戴着的长剑,朝着皇宫方向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吶喊:“汉室不公,奸贼不死!我要亲手杀了他们,为这些死去的无辜百姓报仇!” 回答他的是一击快而准的手刀,以及昏迷之际的一个温暖胸膛。 第二十九章 荀彧醒来已是戌时初刻。 他的后颈处还在隐隐作痛, 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不大精神。他坐起身环顾周遭,瞧着房内陌生的装饰, 迟疑道:“此处是……” 话语未尽,声音说不出的喑哑艰涩。 “是我府上客房, ”一旁有人答道,“我怕他们担心,便没有将你送回荀府。” 是糜荏。 荀彧心下一松,眉宇间的倦怠神色也消失大半:“多谢子苏。”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 ”糜荏给他倒了杯温茶水,“再说是我打晕的你,你不怪我才好。” 他说着, 将茶水递到荀彧面前:“文若, 先喝一点水吧。” 荀彧的目光放到了面前的茶杯上。一瞬之后,却被握杯的手吸引过去。素手修长,骨结有力, 在昏惑烛光里泛着温暖的玉质光泽。 等糜荏疑惑地又唤了他一声, 荀彧才回过神来。 他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方才那点不自然。一杯清茶灌下, 喉头倒是舒服不少。 “是我觉得抱歉才对, ”荀彧苦笑,“……我当时太冲动了。” 白日里受情绪影响,他居然就这么拔剑想要冲进皇宫砍死十常侍。且不提此事是否能成,单是这一举动足以给荀氏一族带来灭顶之灾。 冲动如潮水般褪却,理智回笼方才体会到后怕。幸好糜荏直接将他打晕,没让他做出不能挽回的错事。 糜荏没有说话。 他伸手拍了拍荀彧的肩膀, 当做安慰。 压抑的声音从荀彧的喉咙里发出来:“那个孩子……” 糜荏嘆了口气:“已将三人捉拿入狱, 择日处斩, 也算是为那个孩子报仇。” 他们并不是活不下去吃的人,而是因为每次只能吃到四分饱,又馋肉味,便盯上那个孩子。 这是纯粹的恶,在无序法度下渐渐滋生。 糜荏嘆了口气:“他的母亲我也已命人前去安抚,文若切莫太过悲伤。” 荀彧用双手捂着脸颊,不想让糜荏看到他的狼狈神色。他的喉头髮出悲恸的呜咽声。 糜荏给了他一点时间收拾情绪,此刻任何言语都显苍白,唯有让他自己发泄出来才好。 等到片刻之后僕从端来一碗米粥,他才放下双手。 他的眼睛有点红,情绪依旧恹恹的。 糜荏把米粥递给他:“别想太多,先吃点东西罢。” 粥是半个时辰前开始煮的,到荀彧醒来正好出锅,已经被煮的很浓稠。煮的时候放了小把绿色的豌豆,还有咸肉碎粒,出锅后又在上头撒着一撮小葱碎末,闻起来格外咸鲜香浓,足以勾起任何人的食慾。 荀彧苦笑了一下:“我吃不下……” 他的话语没有落尽,肚子便是“咕”的一声唱起反调。荀彧短暂地沉默了一下,起床喝粥。 等喝完粥,他的情绪似乎好了一些。大抵美食都有这样的魅力,可以安抚人们受伤的心灵。 见荀彧喝完这碗粥,糜荏才笑了一下:“陪我出去走走吧,文若。” 他怕这人想太多,再闷在房里又要想岔。 两人走出房门。 九月的夜间已然清凉,荀彧甫一出门便不能自控地打了个寒战。糜荏注意到了,命侍从取来件薄披风递给他。 荀彧怔了一下。 他恍惚间接过柔软的披风,不知为何想起昏迷前那个怀抱的温度。 但糜荏对此一无所知,已然迈步离去。荀彧扯了扯嘴角,系好披风跟上糜荏的脚步。 第59页 他们最后在花园中的凉亭里坐下。 在这个时候,赈灾时发生的恶劣行径也好,令人心生倦怠的朝堂的斗争也罢,都已悄然远去。 他们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荀彧抬首看着天边银月。 它那么美,又那么遥不可及,哪怕他穷极一生时间都无法触碰。 他们坐了很久,糜荏才道:“你在看什么,文若。” “我在看我的梦想,”荀彧苦涩道,“我不知道……再继续坚持有何意义。” 汉室士族以天下为己任,不少人记事起便苦读不辍,等待成才后迈入官场辅佐汉室。曾经他一直有着坚定的信仰,他以为汉室可以再等一等,等他成长到足以与十常侍对抗的地步,扶持汉室重立。 可当他跟随荀爽来到京洛,亲眼瞧见这一年来贤臣们遭受的不公,天子的无能,天灾人祸与百姓的民不聊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什么。 他信仰早已在根部腐烂,他多年的坚持正在逐渐崩塌,他的前路渺茫如雾。 他已无路可走。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此。 荀彧看着天边寒月,像是自言自语:“汉室还有重立的希望吗,倘若……我又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他曾经询问过糜荏。他还记得当时的心情,忧愁却带着一点希望,与如今的绝望完全不同。 他听到了糜荏的回答:“没有。” 荀彧瞳眸紧缩。 他豁然转头看向糜荏,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又像是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很奇怪吗,”糜荏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你们都很清楚,只是一直自欺欺人。” 荀彧彻底怔住了。 “倒也不必太过痛苦,”糜荏道,“王朝的兴衰与更替,便如这一株菊花一样。” 荀彧的目光下意识跟随他的指尖,落在身侧花盆里的那株菊花上:“……子苏为何这么说?” “百姓是土壤,朝廷是花株。它们努力从土壤中汲取养分,歷经风吹雨打,终于盛开出美丽的花。” “土壤中可以不植花,可以只值一株花,亦可值好几株;正似如今汉室一统天下,亦如歷史上多国鼎立。” “这株菊花出芽于温暖之时,衰败于寒秋之后。它盛放之时虽极尽繁华,我们却有无数种方法来摧毁它;可即便我们用尽手段来保护它,等到它真的衰败,我们亦无力挽回。” “花谢花开,本就是自然最无情的定律。无论是谁,都阻变不了这一事实。” 荀彧闻言半晌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凝视着这一株菊花。 今夜月光清浅,这朵花便沐浴在寒月银灰里,浮现出凄凉的枯黄色。它伸展的花瓣已然萎靡腐烂,似散未散。 任谁都看得出,它的花期已尽,即将凋谢。再过不久,它的枝干也会腐烂,渐渐衰败于土壤之中。 荀彧的脸上带着一点极为难过的神色,想要伸手抚摸这朵花。未等他的手指触碰到它,北方忽然吹来一阵寒风,吹得不少花瓣四散飞扬。 荀彧被豁然惊醒,勐地收回指尖。 花开花谢,年復一年重复不断。可这满园菊花,再没有一株能成汉室。 荀彧明白了这个道理。 这是一个无比残酷,却又真实的道理。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哭,“汉室既亡,我等亡国之臣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糜荏摇头。 他的目光从荀彧脸上挪动到这并未彻底凋谢的花朵上,语气说不出的温柔:“你看到了吗?” 荀彧茫然道:“看到什么?” 糜荏伸手,朝某处点了点:“你在这儿呢。” 荀彧攸地怔住。 他看到花瓣凋零之后的花/心处,终于裸露出一个小小的果实,上头嵌着密密麻麻的细小花籽。 “花虽凋谢,却孕育出无数继承它遗志的种子。”他的耳畔,温和的声音覆着无比坚定的力量,“集天地之灵气,集汉室之精华。只需一个契机,就能去往各处生根发芽。” “可这又有什么用?”荀彧仿佛钻进钻牛角尖里,近乎自暴自弃道,“花开花谢,往復循环,正如你当初告诉我的王朝循环更替一般,不都是徒劳吗?” 这下轮到糜荏怔了一下。 他看向荀彧的眼睛。那双惯如星辰般明亮璀璨的眼眸,在此刻暗然失神。 果然还是年轻人,糜荏想。 他伸手握住荀彧的手腕,将人领向书房:“你跟我来。” 上次被刺杀后,他命人重新修整了一番,如今已看不出什么痕迹。 他从柜子里找了条细铜丝出来,而后将铜丝缠绕成几个圆:“先前说过歷史是一个圆,它重复发展、循环往復,对吗。” 见荀彧点头,他伸手捏住这条铜丝的一端,向上稍稍扯开一点:“现在再看呢?” 随着他的牵扯,铜丝绕成的圆不再重叠,反而层层分明、旋转而上。 糜荏将螺旋状的铜丝放到荀彧手心。他慢慢道:“歷史的发展是重复的,但重复之余,是不断向上的。” 第60页 “起初人们茹毛饮血,后来发现、保存火种,至如今烹饪方式千变万化;起初人们以石为刀,后来以青铜为利,至如今军队遍及铁刃;起初人们语言不通、文字不一,后来有了一个个部族,至于先秦统一文字,规范官话,等等等等。” “歷史是辩证发展的。世界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前进、活动,等这些微小的量变引发巨大质变时,阶级的斗争愈发明显,社会结构也就随之改变。” 正如早期是奴隶社会,后被推翻成为封建社会。在之后有资本社会,社会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 “是以朝廷的存在,是歷史与社会的必然选择,而非没有意义。” 他说完这一席话,浅啜一口温茶等待荀彧理解吸收。 唯物主义的歷史辩证法,对于荀彧而言或许有些晦涩难懂。但糜荏今夜所解释的话语已经足够,他可以窥探其中深意。 荀彧感觉自己被蛊惑了。 是,歷史如滚滚长江流逝而去,一眼即万年。汉室辉煌不能再被重复,可是他们这些汉朝臣子,却可以带着汉朝治世之精华,散落到天涯各处。 只要竭尽全力汲取土壤中的养分,就可以破壳而出,开出崭新的花朵。 这些花朵不是汉室,却带着汉室的影子,影响到千千万万的人,被一代一代地传承下去。 但这些精华,绝不包含汉室皇族。 是愚昧跟随汉室皇族,誓死效忠于他们,哪怕他们昏庸无能祸害苍生;还是保留汉室治世的精华,去往另一片沃土,全在他的一念之间。 荀彧怔怔看着这个小小的螺旋铜丝。 他听见心间高楼豁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塔。这座塔才刚打上地基,瞧着非常坚实,只等时间一到便能向上扩建,直指天际。 这是糜荏替他重建的信仰之塔。 “既然汉室天下已千疮百孔,”荀彧喃喃道,“那我们为何不亲自为百姓建立遮风避雨之处呢。” 他蓦地回过神来,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朝糜荏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子苏点拨,彧明白接下来该做的事了。” 糜荏忙要扶他。 他却没有起身,保持着大拜的姿势对糜荏道:“彧已知晓子苏之意。只要君心似我心,彧必将鞠躬尽瘁,不离不弃!” 糜荏怔了一下。 他看向荀彧。这个人还俯着身子,看不清脸上表情。可他明白这个人一旦认定某件事,就会一路到底,就连发顶都显得执拗异常。 他也跟着拜下去,一字字承诺道:“定然不负,相思之意。” 第三十章 两人动容对拜, 半晌之后方才一起抬首。 他们相互扶着手臂起身,相视而笑。都看见了对方眼中的如遇知己的愉悦快意,对未来的无限期许。 差不多是戌时三刻, 千家万户即将陷入安稳睡眠。窗外月光清冷,一弯银月高高挂起, 冰冷而圣洁的光辉透过轩窗分格成数个残影。 糜荏就站在倒影里。他如玉的面庞被覆上一层斑驳的光影,称得深邃的眼眸愈发神秘莫测,令荀彧下意识想要探究一二。 他听得糜荏提议道:“时间尚早,文若, 不如来聊一聊你我想要的未来?” 荀彧回过神来,欣然同意。 他们在书桌前并排坐下,肩挨着肩, 好似离得远了就会看不清对方在纸上记录的要点。 关于未来, 他们聊了很久。 他们终于不再拘泥于汉室皇族,从大汉现有的制度,到他们想要建立一个怎样的国度;从如何挖掘更多的栋樑之才, 到如何才能留住这些人才;从如何能最大程度地保护百姓, 到将来天下安定后该如何发展农业、经济、文化。 …… 一个人的想法永远不可能面面俱到, 纵使糜荏来自三千年之后, 知道歷史的大致发展。 他读过很多这个时代的书与文章,内心深处显然不能苟同于这落后的制度。他的想法是活跃的,某些观点足以打破汉室的顽固与封建,却又忽然在一些点子上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而荀彧是根正苗红的汉家臣子。他深受时代桎梏无法看到人类将来走得多远,但他比糜荏更了解儒家文化的精华与传承。 他被糜荏所描绘的未来深深吸引, 渴望糜荏描绘出的“每人都吃饱穿暖”, “每人都能读书”, “每人以劳作餬口”……的未来。即便偶尔出现天灾,朝廷与百姓也能众志成城,亿万一心,携手渡过每一场灾祸。 这是怎样理想的国度啊,荀彧心驰神往。 但等糜荏想的过多、过远,他又能及时提出疑问,将人拉回现实。 这个时代太过落后,他不能迈开太大的步子。正如王莽篡汉时试图将田地从士族手中分给普通百姓,从而被士族联手推翻。 有这个前车之鑑,糜荏也不能一下子做的太过。 两人抒发着各自的观点,补充着对方的漏缺。偶有争执,大多时候是相辅相成的,使得他们都觉这场谈话如鱼得水。 及至启明星初升,茶壶彻底空了,他们才停下讨论的声音。 他们都因对方而被激发出丰富的灵感。又因讨论的范围太过广阔,没能规划出一个足够理想的蓝图。 瞧这架势,今日都不可能完全规划出来。 第61页 两人眼中满是兴奋,没有半点困意。只是东方微白,再不睡天便要大亮。今日还要收尾赈灾之事,为防止精神不济出错,他们需要小憩一至两个时辰。 “时间过得太快了,”糜荏起身,他动了动肩膀,“文若,我们还是先歇息一会罢。” 荀彧这会也发现,他因保持同一姿势太久后颈酸痛难以,抬手按了按脖子:“是啊,一不留神居然这么晚了。” 他笑道:“未曾与人如此畅谈,不知觉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总觉得是才开始与子苏畅谈一般。” 瞧着这些文稿,他依旧神采奕奕:“要将这些文稿整理起来才好。” 糜荏道:“文稿先放在此处,晚些时间我来整理。” 荀彧意犹未尽地看了满桌凌乱的文稿一眼。这些是他们在灵感迸发时写下来的,字迹大多潦草,上头还有涂改痕迹。这些东一句西一言的语句,正是他们对未来最美好的畅想。 除了他们无人能看懂。 见人犹豫,糜荏微笑道:“倒也不必急于一时,我们来日方长。” 荀彧被说服了:“好,那我先回客房……” “书房离客房较远,”糜荏握着他的手腕,“文若便歇在我房中吧,我们还能再聊几句。” 荀彧眼中划过一丝诧异。 其实书房至客房也不是很远,两三百步距离而已。 他下意识抬眸去看糜荏。但见昏惑灯光里,那人面上并无任何端倪,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他的心念微动:“如此,也好。”只有微红的耳朵,透着些许不同寻常。 他们简单洗漱,一起躺倒在糜荏的大床上。 在这个时候,荀彧才感觉到心底升起一点突如其来的,无所适从的尴尬感觉。 他只脱了外衣与鞋袜,规规矩矩躺在床里侧,将薄被拉倒下颚处。 他知道自己有点紧张,双手交握在胸前,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他怕身旁人听到这一响动,就连唿吸都放的很轻,懊悔自己居然一时脑热就答应糜荏的邀请。 看起来,他很可能会失眠到天明。 糜荏注意到了。 他轻笑了一下,低沉而温柔的声音仿佛从云端泄下,又如年份久远的香醇美酒:“睡吧文若,闭起眼,睡吧。” 荀彧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了。他听话的闭上眼,嗅着房间里属于糜荏的淡雅清香。也不知怎的,慢慢就将意识沉了下去,陷入香甜的睡梦里。 糜荏侧过身去看他。 他费尽心思,终于得到了这人的承认。既然将这人从别人手里抢夺过来,那他便不会再辜负这人。 他想着,将这人闷得严实的薄被扯开些许。属于荀彧的、由他所制造的暗香徐徐而来,他也跟着闭眼睡去。 翌日清晨,他们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任嘏来找糜荏时,已是巳时初刻。他听僕人说糜荏还睡着,面上浮现出诧异神色。 自相识起,糜荏的作息便是异常严格。他每日亥时四刻入睡、卯时四刻晨起,每夜睡足四个时辰,其余时间全部用于读书习武。 他从未见过比糜荏更刻苦的同窗,便由此钦佩于他,最终与他成为至少好友。 这习惯多年从未改变,怎得忽然开始贪睡? 任嘏脑中闪过一丝疑虑。他并未想太多,正打算去往前厅等待,便见糜荏的屋子开了门。 率先走出来的竟然是荀彧。 瞧见面带惊讶的任嘏,荀彧眸光微颤。他微微蜷缩了一下指尖,假装镇定地在任嘏面前站定,从容打了个招唿:“昭先兄。” “文若?”任嘏看了看糜荏的房间,伸手挠了挠脑门,“你怎么……” 荀彧惭愧道:“昨夜与子苏聊至兴起,一时忘却时间。后来实在困顿,便在他房中歇了片刻。” “啊,”任嘏恍然。他一手握拳击掌,“原来昨夜你与子苏抵足而眠。” 抵足而眠……倒也不错。 他又一次感受到昨夜临睡前的砰砰心跳。 然后他听得任嘏笑道:“子苏睡相不错吧,从来不会挤到人,我最喜欢与他一同睡了!”读书时代他们这些孩子都是连在一起的通铺,有些同窗睡着睡着半夜还会挤到他被窝里,唯有糜荏的睡相是最好的。 荀彧:“……” 唇角笑意微僵,他顿了顿,若无其事道:“还请昭先兄稍等片刻。” 他匆匆行了一礼,回去客房整理仪容。 任嘏瞧着他远去的背影,好像从他脸上看出一点怪异的神色。然后转过头来看糜荏,脸上带着明显的疑问。 糜荏眉宇含笑:“他答应帮我了。” 任嘏当然知道这话中之意,当下正了神色道:“此话当真?恭喜子苏!” 糜荏唇角微勾,眼中笑意愈深。 “对了,子苏这是如何说服文若的?”任嘏想到先前与荀彧交流时,这人透出对汉室的执着与天真,忍不住想要八卦一下。“可否说来听听。” “想知道吗,”糜荏得意挑眉。他勾勾手指等任嘏附耳过来,在他耳边轻轻道,“本公子偏偏不告诉你。” 第62页 语罢双手背后哼着奇怪而悦耳的调子,悠悠然去往洗漱了。 任嘏还保持着侧耳倾听的姿势,怔愣一下,笑了。 他与糜荏相识多年,已然很了解这个人。许是年长两岁之故,加上来时老师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糜荏,他总有一种兄长的使命感。 他知道糜荏入京是有大谋,亦知他心中藏着事,身上又背负颇多,很少会有读书时的单纯快乐。 但今天的糜荏,看着很愉悦,很放松。 荀彧的加入能令糜荏这般愉快,他亦十分高兴。 等洗漱完毕,用过早膳的清粥小菜,三人一同处理赈灾收尾之事。 此时正值多事之秋,朝廷又收到一个噩耗。 十余日前,金城郡境内的黄河水位暴涨,洪水泛滥二十余里。沿途万余户百姓受灾洪灾影响,流离失所。 这一次,十常侍没有再敢随意逼捐糜荏。 他们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如何才能藉此机会彻底将糜荏拉下马去。 第三十一章 将荀彧收入麾下后, 糜荏的好心情持续了整整五天。 此时京洛赈灾一事已至尾端,糜荏只需继续关注周遭郡县的处理与发展。 按照时间来算,离京的灾民已走回隔壁郡中。干粮应该正好吃完, 还能去隔壁郡县的官府处领取一些。 等到这些灾民回乡后,大部分的压力便会转移至当地官府身上。糜荏筛选出一些信得过的官吏,打算披上其他产业的马甲,再捐献一些粮草。 琉璃、瓷器、绸布、文房四宝……他这些年用以赚钱的产业遍布天下,财产不可估量。达者兼济天下,捐献一点算不得什么。 今日正是休沐,他陪糜莜用过午膳,考校了她的学业。 他为糜小妹请了三位先生:两位主教礼、乐、书、数,另一位教御、射。这是糜小妹自己要求的, 她觉得既然哥哥要学这个, 她也可以。 糜荏听罢她的要求不置可否,只是道:“既然想要学,那便努力吧。” 也是这一句话, 糜小妹一声不吭地学了三个月, 都很有所长进。 考校完糜小妹的功课,糜荏露出赞赏神色:“学得不错,阿莜很聪明。” 糜莜很是欣喜,面带得色:“那是自然,阿莜可是你的妹妹呢。” 糜荏见她得意洋洋的样子,笑了:“背诵时有个小错误, 你去将这句话再抄写十遍吧。” 糜莜当下苦着小脸抄书去了,府上中年管事李蘅取来一个木盒道:“主上, 您前几日要属下跟踪之事已有眉目。” 糜荏瞧着木盒, 微微挑眉:“哦?” 李蘅是他从朐县带过来的。他产业诸多, 总是分/身无术,自然就培养了不少机灵能干、忠心耿耿的管事。 他入京之后,家宅交由糜莜打理。即便能将之打理地井井有条,糜莜也毕竟年幼。令李管事从旁辅助,也能防止他长时间不在府中,黑心奴僕欺主。 也是李管事在前日偶然觉察到府中某个奴僕行踪鬼祟,差人注意跟踪后于昨夜发现的这个木盒。 一旁抄书练字的糜莜好奇地抬眸看过来。 李管事打开木盒,赫然瞧见着木盒中竟放着个巴掌大小、由木与绸布做成的人偶。非但如此,这人偶上头还写着刘宏二字、扎着几根银针! 他勐地吸了一口冷气。 “啊这,”李管事一时无法掩饰面上震惊,惊恐叫出声,“这竟然是……” 翌日朝廷果然开了早朝。 黄河泛滥几十个郡县,几万百姓流离失所,百官再次奏请天子开设祭坛自省错误,下达罪己诏,这下惹得刘宏暴怒不已,若非是在朝堂之上,他都想当场拔剑去砍了那几个让他下罪己诏的老东西。 夏季旱灾尚未彻底过去,他才刚刚开过祭坛反省过自己。因为黄河泛滥,百官又指责他自省时不够诚恳,然而他的态度分明足够,凭什么都在指责他? 这些分是天灾,要反省也是老天自己反省为什么要这么对待子民,而他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凭什么要将错误全部归咎于他?难道除了他之外就没有人有半点错误,全都是圣人不成?! 总之刘宏发了很大的脾气,将全部朝臣骂了个狗血淋头,贬谪了几名劝阻的官吏,使得下座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再出。 刘宏骂了很久,骂的自己疲惫不已,颓然坐回上座。他用赤红的双目扫视一圈,见满朝文武都低着脑袋不敢发表意见,寒声道:“你们可还有话要说?” 此时有人出列道:“陛下,臣有要事启奏。” 刘宏掀了掀眼皮子:“……夏常侍?你说。” 十常侍中与天子关系最亲近的是赵忠与张让,但其余十人亦不差多少。这会赵忠与张让都被糜荏气病了,夏恽自然当仁不让。 夏恽道:“陛下,前不久您的虔诚反省,我等都看在眼里。可是为何继旱灾后又发生黄河泛滥一事呢?” 夏恽不紧不慢道:“微臣心想,有没有可能,其实上天并非是对陛下您有所不满,而是在不满别的人呢。” 刘宏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夏常侍有何见地,不妨说来听听。” 夏恽道:“臣曾听闻自古而今流传着一种方法,可以兵不血刃解决一个王朝。” 第63页 刘宏疑惑道:“什么方法?” 夏恽朗声道:“陛下,秦惠王曾以《祖楚文》告神诅咒楚怀王,后楚怀王客死于秦。臣怀疑正是有人以巫蛊之术,霍乱我朝!” 此言一出,满朝譁然! 所谓巫蛊之术,是一种诅咒仇敌的巫术,起缘战国时代。只是武帝时期接连发生了三场大祸后,汉室便将之列为禁术,严禁百姓使用。 这可是杀头大罪,怎会有人以禁忌诅咒汉室! 有官吏道:“夏常侍,此事万万不能信口开河啊!夏常侍可知武帝时陈皇后失宠,曾用巫蛊之术诅咒卫皇后。后被武帝觉察,陈皇后被废黜,牵连被诛者千余人!” “正是如此。当时还有罪犯名为朱世安,揭发当朝丞相之子公孙敬声与阳石公主私通、并以巫蛊之术诅咒武帝。这案牵连甚广,涉事者全部伏诛,罪臣公孙氏更被诛灭九族!” “更不必提武帝晚年时,奸贼江充以巫蛊之祸陷害卫太子!此事最终导致太子被诛、皇后卫子夫自尽。”即便后来武帝醒悟诛灭江充九族,也换不回卫皇后与卫太子性命。 于是武帝之后,巫蛊术变成汉室不能提及的禁忌。但凡有人触犯,必诛其九族。 “夏常侍既言有人犯禁,想来必是掌握确切证据,还请夏常侍明示!” “不错,若真是如此,必须将此人抓出来诛灭九族,施以极刑!” 见众人都随着自己的思绪走下去,夏恽微不可觉地勾起嘴角。 他的眼中泛起毒蛇一般的冷厉。 糜荏啊糜荏,你能得到陛下的宠爱又如何,斗得过张让与赵忠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要死在我夏恽手里! 他身后,其余几位常侍亦露出狠戾的笑容。 唯独杨赐等人皱了眉头。 且不言是不是有人真的弄出巫蛊之术,夏恽这架势……怎么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等讨论的百官安静下来,夏恽抚掌道:“将人带上来!” 人很快被带了上来,是一个年迈的老妇人。 瞧见上座玄色男子,她瘫软在地哆哆嗦嗦道:“老妇,老妇参见陛下。” 夏恽安抚道:“老人家你不要害怕,把你知道的从实招来,陛下仁慈定会恕你无罪。” “是,老妇遵命,”她吞了口口水低低道,“前几日我儿回到家中,要,要老妇人用木头与绸布,说他的东家要做四个木偶人……” 她从怀里拿出用剩下的绸布:“老妇人不懂,就给我儿做了木偶。可等我儿取走木偶,老妇人忽然想起年幼时听到的巫蛊祸事,便在剩下的绸布上绣了木偶上的字,请识字的人看后,他说,说……” 夏恽问道:“他说什么?” “他说着绣的是一个名字,”老人瑟缩了一下,“正是当今陛下您的名字!” 她悽惨的求饶声响彻整个大殿:“老妇与儿子都不识字啊,若知晓这是陛下的名字,老妇决对不会同意做着木偶人啊!老妇怕被牵连,故而告发此事,请陛下您恕罪啊!” 百官听罢此言,又是一阵譁然。 “此话当真!竟真有人如此歹毒,要你将陛下名字绣在木偶人上?!” “是何人如此狠毒?老人家你不要怕,且当着我等的面,大胆地说出来!” “你是被欺骗的,且告发此事有功,陛下一定会为你做主!” 老妇闭了闭浑浊的眼睛,咬牙道:“我儿是,是糜河南丞府上僕人……” “不错,陛下!”夏恽斩钉截铁地指着何进身后,面带惊讶神色的糜荏,“犯巫蛊之禁者正是糜荏!” 百官:“……” 刘宏:“……” 众人齐齐看着夏恽,一时竟不知该做什么样的表情。 无他,十常侍近来争对糜荏所做的错事太多了。上次赵忠诬陷糜荏种的是假水稻,逼迫糜荏捐献粮草,上上次张让逼迫糜荏一定要收他为义子,反被他气病……如今见夏恽这言辞凿凿的模样,大家都很怀疑此事真实性。 十常侍迎着众人复杂的眼神:“……” 他愣了一下才气急败坏道:“诸位这是何意,人证就在此处,为何反而如此古怪地看着本常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倘若这便是所谓的证据,”糜荏收起面上惊讶,取而代之的强压的愤怒,气得他满脸通红,浑身都在细细颤抖。“微臣自请搜查府邸,以证微臣清白。” “微臣相信陛下明察秋毫,一定能还微臣一个公道!” 夏恽听闻此言,心中不知为何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但他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陛下,两方既是各执一词,不如差人去往糜府搜查一番。” 刘宏沉默片刻:“何爱卿可在?” 何进出列道:“陛下,臣在。” 刘宏道:“你亲自领兵,去往糜府搜查一番。” 何进领命而去。他带了千余士兵,根据提示将整个糜府翻了个底朝天,果真是一无所获。 听到回復的夏恽也沉默了。 他与身后的常侍们面面相觑,不知这天衣无缝之事又在何处出了问题。 第64页 百官却是一副果真如此的表情,低眉顺眼敛去眼中嘲讽之意。 糜荏迎着十常侍震惊的表情,终于克制不住地红了眼睛。 其实自打昨日李管事打开木盒后,他们便意识到这是一起巫蛊之祸。 这是真的要诅咒刘宏,还是要陷害于他? 他心中有所计较,知道这定是一桩争对他的阴谋。人心叵测,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有足够的利益,总会有人选择背叛。 他令李管事将那奴僕抓起逼问。 奴僕本就心虚惊慌,被抓后很快如实招供。 原来五日之前他出府办事时,曾被人带到偏僻之处。他们以家人性命威胁他,又以百两黄金收买他,要他将四个木盒放入糜府四处。 他们要他将一个要投入花园湖中,一个置于假山隐蔽角落,一个置于书房的屋顶上方,最后一个置于糜荏卧室。 这奴僕不敢不听,又怕暴露,只得鬼鬼祟祟地在夜间放置木盒,反而遇上起夜的李管事,引起了他的怀疑。 根据这人供词,侍从们很快找到其余三个木盒。他命这奴僕给联繫人递了消息告知对方已经放好木盒,才有今日之景。 十常侍既然送他如此大礼,他也应当礼尚往来才是。 “既然证明微臣无辜,那微臣可否要求夏常侍向微臣赔礼认罪?”糜荏昂着颈子,露出不堪受辱的表情,“此事败坏微臣名声,若非陛下愿意相信微臣,微臣可能就只能含冤受死了!” 刘宏听罢此话,怜惜一嘆道:“爱卿受苦了,快快起来罢。夏常侍,还不向糜爱卿赔罪?” 他发了话,表情关切,朝臣也都将糜荏围了起来。一时之间,整个朝堂竟然都是众人安抚、夸赞糜荏的声音。 夏恽目眦尽裂! 他忍着吐血的欲望,强迫自己向糜荏道了个歉:“呵呵,是本常侍的错,本常侍未将此事彻查清楚,便上报陛下……还请糜河南丞恕,恕罪……” 他眼睁睁看着糜荏这个贱人谢过众人,垂泪微笑,脸上浮现出白莲花一般脆弱而神圣的光芒:“既然夏常侍诚心道歉,那微臣便原谅您了!” 看的天子与朝臣好一阵感嘆:“爱卿/糜河南丞,果真是异常善良之人啊!” 夏恽与他身后众人气得头皮都要炸了! “其实夏常侍说的在理,微臣亦怀疑朝中有邪崇作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莫非苍天。”糜荏正义凛然道,“上天将一切尽收眼底,而陛下是为天子,不如就请陛下于今晚询问苍天,告知我等究竟是何人作乱吧!” 第三十二章 听罢糜荏这话, 百官面上纷纷浮现出了悟神色。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莫非苍天……糜河南丞说的不错,上苍正在注视着我们呢。” “我等行善也好, 作恶也罢, 俱是暴露在这朗朗干坤之下。天理昭昭, 报应不爽啊!” “倘若天神愿意告知我等究竟是那个邪崇作恶, 真是再好不过!” “不过,糜河南丞又有什么方法可以询问上苍呢?” 百官安静下来, 想听糜荏解释方法。 “陛下,微臣曾在古籍中习得问天之法, 需在祭天之后进行。详细步骤不可赘述,怕是说出来便不能灵验。”糜荏不紧不慢道,“陛下可愿试试这个法子?微臣有五成把握可以得到答案。” 官吏们闻言劝诫道:“陛下, 糜河南丞既然有五成把握,不如便试上一试?” 他们未必是信任糜荏,只是觉得反正需要重开祭祀,那便试试问天之法。能问到是最好的, 不能问到也没有损失。 刘宏迟疑了。 这“问天”仅有五成把握, 若是倒霉不成功, 糜爱卿岂不是又要遭受百官责骂? 见满朝官吏居然都跟着糜荏的话头胡言乱语,几位常侍都嗤笑一声,摇头表示他真是疯了。 这天下是有不能与上天沟通的奇人, 正如那天师道的张角,但这糜荏决计不是其中之一。 他若是, 还买什么官啊, 早凭那通天之道平步青云不好吗? 夏恽冷笑道:“呵, 什么问天之法, 还有五成把握,糜河南丞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都是笑话罢了! “其实微臣也没有必定成功的把握,只是诸位同僚都同意一试,”糜荏轻敛瞳眸,意有所指道,“夏常侍却这般抗拒,难不成这邪崇……” 夏恽被他那满脸无辜模样气得呕血,色厉内荏道:“本常侍自然问心无愧!” 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非得闯进来,他们便成全他这求死之心! 夏恽俨然遗忘方才他们的计策被糜荏化解一事,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陛下,便请糜河南丞问天罢。” “只是糜河南丞若问不出来——” 夏恽的话没有说尽,便被天子皱眉打断道:“问不出便问不出罢,夏爱卿你何须如此咄咄逼人?” 夏恽:“……” 他咽下喷到喉咙处的一口血,憋屈道:“……陛下说的是!” 于是问天之事尘埃落定。 第65页 翌日正是吉日,应糜荏建议朝廷于南郊圜丘再次祭天。 上次祭天就在半月之前,官吏们大多还记得要点,这次祭祀流程走的又快又顺。等天子检讨过自己,众人齐齐转头看向糜荏,等候他举行问天仪式。 十常侍亦冷冷瞧着糜荏。 他们十二人全在此处,包括病中的张让与赵忠。 糜荏便在众人期盼中手持一卷白纸,一步步登上祭坛。 他今日身着一袭洁白的广袖宽衣,上头不染纤尘,据说是为这场祭祀特意为准备的;墨发被一条白色绸带高高束起,只有几缕稍显凌乱地落在眼前,称得他整个人愈发清俊出尘。 朗朗秋阳之下,他好似就要乘风而去。 众人恍惚地看着他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祭坛,就好像是一步步走到天际,马上就能叩开天门,拜见门后那尊贵无比的天神! 在这一瞬间,他们诡异地产生了一种,糜荏也许真的可以与天地鬼神交谈的错觉。 等走到天子身旁,糜荏便展开手中白纸。他先请刘宏摸了摸这张纸:“陛下,这是微臣偶然寻得、专用以询问天神的‘仙纸’。” 他神秘道:“您觉得这张‘仙纸’,与普通的纸有何不同。” 刘宏受他的语气感染,不知觉间态度端正起来。 他细细摸索一番,思索道:“这‘仙纸’洁白如宣纸,摸着却与竹纸相似,柔韧光滑……如肌肤般细腻。” 糜荏微笑道:“陛下说的是。” 他又转身将这张白纸举到头顶,展示给满朝文武看:“诸位,这是一张‘仙纸’。现在它是空白的,不过须臾之后,天神便会将答案书写在这张‘仙纸’上!” 他朗声问:“诸位,看清楚了吗?” 这纸的确是一览无余的白,没有一点字迹,日光下众人看的莫名恍惚。 “看清楚了!” “这确实是一张空白的‘仙纸’!” “还请糜河南丞施展‘问天’之法!” 十常侍听着此起彼伏的回答声,各自冷眼旁观。 真是可笑,他说这张白纸是仙纸它就能使仙纸?呵,他们还说糜荏是邪崇呢。倒要看看,接下来这奸贼如何在青天白日、大庭广众之下招摇撞骗。 若能发觉半分端倪,他们都能以妖术为由,劝陛下除了这个奸贼! 糜荏将“仙纸”展示完毕,抬手示意百官禁声。 他回身对刘宏道:“陛下,请您捧着这份仙纸跪在祭台前,诚心请求天神。等您觉得您付出足够的诚意,天神便会将邪崇身份告知于您!” 刘宏应声捧着“仙纸”跪过去,闭紧双目口中念念有词。 他的声音很轻,无外乎是“朕知错了”,“还请天父告知朕是何小人作祟”之类的话语。 不过片刻之后,刘宏便觉托着“仙纸”的双手酸涩地厉害。好像是天神正将他的双手当做桌面,提笔在上头书写什么。 刘宏犹豫着睁开眼:“朕,朕好似感觉到了……” 这话说的不算大声,只有最前排官吏听得,又是一阵譁然。 刘宏皱眉凝视着双手托着的仙纸,还在想:问天之法真的可以成功吗?这分明还是一片空白啊,若是一会失败让该怎样安慰糜爱卿好呢…… 他的心理活动糜荏自然不知。 糜荏抬手制止众人喧闹,恭敬对刘宏道:“现在便请陛下将这张‘仙纸’展开奉于祭台之上,天神马上就会给您答案!” 刘宏照做。 他上前两步,将“仙纸”竖在两根贡烛与祭祀的羊肉之间。没办法,祭台上贡品摆的满满当当,他只能将它竖着放。 放好“仙纸”,他迟疑着回头看了糜荏一眼。见糜荏略一颔首,才小小退后两步,忐忑地盯着仙纸。 祭坛之下满朝文武亦拥挤在一起,抻着他们脖子探着脑袋,想要看看天神如何给天子回应。 时间点滴逝去。 就在众人翘首以盼之际,那纸张竟一点点浮现出几个大字—— 刘宏未曾看完上头写的那行字,只看到“仙纸”上头出现的一点字迹,瞳仁骤然一缩!他惊唿出声,整颗心脏怦怦跳动着下意识倒退几步。 还是糜荏伸手接住他,免得他狼狈滚落祭台。 但刘宏已没有心思注意他。他伏身大拜,高唿:“天父显灵啦!朕刘宏拜见天父!” 天子如此动作,满朝官吏纵使什么都没看到,皆是浑身一震,跟着虔诚下拜道:“臣等拜见天神!” 眨眼时间百官乌泱泱跪了一地,就连十常侍都不能自己地随之跪地低头。 他们的心脏砰砰乱跳起来。 难道糜荏真的得到了天神的回覆?不可能吧,天神怎会帮助这种奸险小人? 可这是陛下亲口说的,倘若是真的,邪崇又是何人…… 该不会是……他们?! 十常侍思及此,心脏跟着勐然一跳,差点就要蹦出喉咙。他们终于按捺不住,抬头遥看祭台上的“仙纸”。 可惜太远了,实在看不真切。 第66页 糜荏扶起刘宏:“陛下,还请您观看天神给您的答案。” 刘宏自然照做。 他敬畏地走到祭台前,双手捧起那张纸定金一看,赫然便是九个大字。 ——苍天将死,十常侍乱政! 刘宏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没有说话,但糜荏跟随在他身旁,从浑浑噩噩的刘宏手中取出仙纸:“诸位,天神已给出答案!” 他走下祭坛将纸张递给前排官吏:“请三公一观。” 司徒杨赐恭敬接过仙纸,三公观之神色无比凝重,而后将纸传给身旁之人。 每一个看过仙纸的人,面色全部变得无比震惊,但震惊之余又带着说不出的信服与恍然。 而后转头死死的、恨恨地紧盯十常侍。 这些诡谲的目光,看的十二人慌乱不已。 “你们看什么!”十常侍中有人受不了,惊叫道,“不准看我!你们把眼睛闭起来!” 直到那张纸终于传到尚书台一方官吏手中,夏挥一把夺过,豁然瞧见上头写着的九个大字。 苍天将死,十常侍乱政! “不可能!”夏挥拿着仙纸的手抖如筛糠,他用尖利刺耳的声音嘶吼道,“这绝不可能!” 他狠狠将仙纸掷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这分明就是糜荏那奸贼弄虚作假,妖言惑众!” 他的话语方才落下,便有一阵狂风肆虐而过。天幕忽然暗了下来,一道惊雷响彻天际! 众人被唬了好大一跳,人群中有人喊道:“是天神!天神觉得被冒犯,他发怒了!” 于是众人齐齐跪拜道:“还请天神息怒!” 十常侍亦瞪着双眼,惶惶不安地仰头看天,生怕他们真的是冒犯了天神。 说也来怪,这一道惊雷之后天幕归于平静。只有乌泱泱的黑云倾泻而来,仿佛是天神原谅了他们的冒犯,却还要降下惩罚。 何进似乎明白了什么,起身大喊道:“来人——拿下十常侍!” 话语落下,几十名带刀侍卫沖入祭坛之下,将十常侍团团围住。 几十人“铮铮”拔出刀剑,剑尖直指中间十二人。十常侍瞧着白晃晃的寒芒,终于两股战战,瘫软在原地。 他们作威作福久矣。这十余年间仗着天子的宠爱,以党锢之祸迫害无数贤臣,自诩无人能对付他们。 他们本以为只要天子恩宠还在,不论怎样肆意妄为,谁都不可能扳倒他们。但直至此时承受千夫所指,他们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也能离死亡这般近。 十常侍恍恍惚惚地抬头去看糜荏。 青年正站在祭坛之上,朝着他们展颜一笑,一袭白衣熠熠生辉。他的身后黑云倾城,密密麻麻仿佛就要倾塌下来! 他朝着他们扬起嫣红唇瓣,露出的森森利齿。 十常侍惊恐地战慄起来。 他还是人吗?!他们惊恐得想。不,他决计不是普通的人!他这般擅长于控制人心、装神弄鬼,他才是邪崇,他才是魔鬼! 到底谁给他们的勇气,要去惹上这个人? 十常侍悔恨不已。 秋风萧瑟,秋日寒凉。他们身上明明穿着厚实的秋衣,却因恐惧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粒粒竖起,难以控制地打着摆子。 天子这时也已回过神来,缓缓从祭坛上走下来。他凝视着十余人,表情前所未有的痛苦。 何进上前躬身道:“还请陛下定夺,如何处置这些邪崇!” 百官亦随之跪地请求道:“还请陛下定夺,如何处置这些邪崇!” 他们似乎都已认定,十常侍就是霍乱天下的邪崇。唯独处死这些邪崇,汉室才能重见天日。 在这生死之间,张让的脑中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知道刻不容缓,若再不壮士断腕,恐怕连命都要没了。 幸好他深刻了解天子的弱点,便除去头冠,脱下官服与鞋袜,将之摺叠好置于一旁。然后重重给走到他们面前的天子磕了一个响头:“陛下,事已至此臣亦不再多做辩解。不论您做什么决定,臣都不会有任何怨言!” “只是往后余生,臣不能再陪伴于您!望您珍重!” 其余几位常侍见状,亦反应过来。 他们纷纷效仿,情真意切地跪地磕头道:“张常侍说的是。陛下,事至如今我等不会有任何怨言,请您做出决定吧!” “陛下,臣固然可以一死,臣只是捨不得您!” “臣这辈子最感激的事便是遇见陛下,能得到您的喜爱!” 见天子犹豫不决,毕岚痛哭流涕道:“陛下,难道我们十二人都是邪崇吗?!” 刘宏勐地一怔。 是啊,天神只说邪崇在十常侍中,并未指明任何一人,难道他们就都是邪崇吗? 过往一切歷歷在目。有十常侍陪伴的快乐童年,有被百官否认后得到的贴心安慰,还有无数在一起玩闹的轻松时光…… 他复杂地看着他们,沉默良久才嘆息道:“十常侍虽然有错,但毕竟伺候朕这么多年,也为朝廷做出不少奉献。” “念在十常侍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今日起十常侍归家自省……直至邪崇现世。” 第67页 百官还要再劝,但刘宏心意已决,摆摆手便一屁股坐到地上,颓然以双手捂住脸颊。 于是百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逼迫天子。 刘宏惯来是优柔寡断之人,不愿对身边人太过薄情。十常侍有这个结果,糜荏倒不觉意外。 反正他如今羽翼未丰,便是弄死十常侍,也不能接收他们的家产,便宜其他人罢了。 他看着十二人,仿佛在看十二只肥美的羔羊。眼中有些微的遗憾,还有更深的贪婪。 ——还是再养一养,晚些宰割罢。 第三十三章 祭祀在瓢泼大雨中匆忙结束。 谁都知道这场雨是十常侍激怒天神所致, 因而无人敢多嘴抱怨,只是尽可能将自己缩在雨伞下,免得淋坏了身子。 得亏糜河南丞建议太常此行为他们都备上雨伞, 想来当时他便已猜到邪崇将会激怒天神吧。 这等神仙手段, 着实闻所未闻啊! 于是接下来几日,朝中官吏都在议论此事。事实上他们都有些恍惚, 怀疑那是否只是他们做的一个光怪陆离的梦,记忆里那个白色的身影好似并不存在于人间。 等与左右交谈、再三确认, 方才肯定不是他们臆想出来,而是真实存在的。 ——把持朝政长达数十年、无数次掀起党锢之祸迫害贤臣的十常侍,终于被罢官了! 百官喜极而泣,在房中无声嘶吼, 尽情发泄着他们心中的愉悦与快意。 紧接着他们灵感蓬髮, 终于克制不住倾诉的欲望, 纷纷提笔写下诗辞歌赋记载此事。 他们用极尽夸张的言辞感谢天神显灵, 赞美糜荏,将他捧到“仙师”的高度,认为他是上天派来拯救大汉的“天使”;与之相反的则是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十常侍, 他们被踹下云端, 被刻画成妖魔鬼怪, 被人一遍又一遍地揣测、痛斥、诅咒! 这些文章流传出宫,京洛士族为之一震。 他们怀疑此事真实性, 但见这么多文章都写的有模有样, 不论是糜荏神乎奇蹟的问天之法, 抑或那道惊天动地的秋雷与随之而来的暴雨…… 说起来当日那道惊雷、那场秋雨来的格外诡异, 原来竟是这个原因? 众人恍然大悟, 又见十常侍被罢官, 心中已对文章所描述的内容信服七分。 难怪啊! 难怪糜仙师进京时,十常侍待他那般好,想来正是十常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想要拉拢他;后来发现仙师身负重振汉室重任,不是他们这几个邪崇能拉拢的,便处处针锋相对,想要将他排挤出京! 也难怪所有想要对糜仙师不利的常侍,全都败下阵来! 士族们思及此,不再对十常侍有任何恐惧,反而光明正大聚集在一起,讨论究竟哪个才是霍乱汉室邪崇。 有人认为邪崇定是张让与赵忠,因为他们曾亲耳听得这两人蛊惑天子唤他们为“阿父阿母”,这可是两个阉人啊; 有人则认为定是夏恽,正因为他觉察到糜荏有揭穿他身份的手段,是以先下手为强以巫蛊之术陷害糜荏; …… 更有人认为十常侍都是邪崇,若不是他们蛊惑天子,汉室怎会走到今日地步? 京中士族由此大改往常沉默姿态,大肆抨击、激情辱骂十常侍,不断上奏摺要求天子处死他们,听得天子暴怒不已。 他又贬谪好几人,才使得朝臣稍稍冷静些许。 盛怒的天子将糜荏召入宫中,忍不住对他发了脾气:“糜爱卿,你说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你看看这满桌朝臣要朕处置十常侍的奏章,你现在高兴了吗?” 糜荏豁然抬眸,不敢置信地看着天子。 “陛下怎会这么说,”他苍白着脸,像是根本不能承受天子的指责,“您误会微臣了,微臣根本不想与十常侍作对,只是想为您排忧解难啊!” 他的面上浮现出一丝难过神色:“您忘了吗,当时是夏常侍指责微臣使用巫蛊之术祸害朝堂,微臣急于自证清白,才想起曾经在古籍中见过的‘天问’之法。不过五成把握,微臣根本没有想到能成功啊。” 刘宏跟着沉默。很显然,他知道糜荏说的都是事实。 若不是夏恽先诬陷糜荏,他也不会为自证清白而说自己有问天之法。 且在祭台之上,他交给自己的分明就是一张白纸,上面没有任何墨点或是书写痕迹。是他感受到天神降临,眼睁睁看着天神在祭台上书写答案。 后来夏恽辱骂上天,又招来惊雷与暴雨。 所有一切清清楚楚,算起来正是夏恽的错,归根结底就是夏恽连累了其余几位常侍,怎能因此而迁怒糜爱卿呢? 刘宏别扭道:“其实朕也不是这个意思,哎,朕就是觉得有点烦……” “陛下不必向微臣解释,微臣知道陛下心中有多难过,”糜荏自责道,“您说的对,是微臣的错。若非微臣提议,根本不会连累十常侍。” 他躬身:“还请陛下责罚微臣。” 在刘宏的角度,看不到糜荏的眼睛,只能看到年轻人微微颤抖着肩膀,以着卑微姿势祈求自己的原谅。虽然心底依旧有些不是滋味,但责备话语尽数化为泡影。 糜荏越是惺惺作态,他愈发觉得愧疚。到最后甚至遗忘将他唤来的目的,赏赐他不少好东西。 第68页 这边糜荏受京洛士族追捧,又得了天子赏赐;那边十常侍被贬谪,深陷水深火热,日子难过极了。 他们身上的政务已暂且交由其它常侍。补上的十余名常侍中,有一半是十常侍麾下人马,另一半则为人清正、与清流们关系不错,典型正如糜荏先前救下的吕强。 这段时间十常侍声名扫地,个个宛如过街老鼠。他们不敢轻易出府,怕愤怒的人群冲上来撕碎他们,只得龟缩在府中。一边感受着权利渐渐从手中流失的痛苦,又时不时听着下人们探回坊间传言,恨得满口黄牙都要咬碎了! 还能怎样,他们只能无能狂怒罢了。 他们也不敢再随意对付糜荏。 那个人心肠歹毒,诡计多端,普通暗杀与陷害根本对付不了他!最可怕的是他还会妖法,有隔空在白纸上写字的能力,又会唿风唤雨,简直可以媲美张天师! 一想起当日那道惊雷,众人浑身又是一个激灵。既怕自己是真的冒犯了天神,又怕糜荏继续用妖法对付他们。 他们惊恐了好些日子,除了夏恽被吓病了一场,其余人都是安然无恙。他们又渐渐生出了心思,看来糜荏的道法也就这一点,那他们为何不请道行更深的张天师来收拾他呢? 这个心思一起便再难停歇。张让、赵忠、毕岚等人当下联名写了一封信,令人快马加鞭送去给张角。 做完这件事,十常侍总算放心了。 糜荏啊糜荏,纵使你会妖法又有什么用?等张天师一来你还不是要跪地求饶?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时光吧! 被十常侍插小人诅咒的糜荏对此一无所知。 他迎来一个愉快的休沐日。 因问天之故,原先冷落的糜府又骤然热闹起来,一张张的拜帖进往糜府,邀请他参加各种集会。 糜荏全部拒绝。 现在,他已不需要再迎合任何人,没有人会因为他的拒绝而心生怨恨。 他们反而会觉得——糜仙师回復了我的拜帖呢,真是受宠若惊啊! 午后,任嘏与荀彧前往糜府。 “入京不到四个月便将罪恶累累的十常侍拉下马,”一见到糜荏任嘏便夸赞道,“高,糜仙师实在是高明!” 就连荀彧也惊嘆地看着糜荏,墨眸澄净,流光溢彩。 他们着实没有想到,糜荏居然闷声不吭地又干成如此大事。这些日子,送往荀府的文章看的他们俱时澎湃不已,恨不得亲自回到祭祀之时。 “能使出这等仙神手段,糜子苏果真非寻常之人啊!”荀爽这般感嘆,“文若你跟着他,我也能安心了。” 他前几日已经知道荀彧决定留在京洛,跟随糜荏谋事。原先还不大放心,现在总算是能安心了。 与京中追捧的人不同,任嘏与荀彧当然知道糜荏不是仙使,只是这等手段着实闻所未闻。 “不过在下真的很好奇,”任嘏恭恭敬敬给他倒了杯茶水,谄媚道,“仙师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 糜荏接过温茶,浅啜一口微笑道:“其实很简单。” “还请昭先兄去将这些东西取来,”他装腔作势道,“本仙师这就给你们表演一个白纸生字,无中生有。” 任嘏很快回来了。他从僕人那儿取来一碟葱汁,一根蜡烛。 糜荏微抬下颚:“两位请看好了。” 他提笔蘸上葱汁,刷刷在随手扯来的白纸上写下几个字。因为写的太快,两人并没有看清那是什么字。 等白纸上方的葱汁彻底干涸,糜荏才将纸递给任嘏:“这便是我那日使用的‘仙纸’。” 任嘏接过白纸与荀彧细细翻看,两人都未觉察到半分端倪。 荀彧道:“子苏又是如何让上头的字显现出来呢?” 糜荏道:“用火。” 他点亮油灯,将白纸放到火上去烤。不过几息时间,白纸上便浮现出四个大字:荀彧,文若。 任嘏与荀彧满面震惊。 他们惊奇的看着这四个字,半晌哑然失声。 糜荏解释道:“很多草木中存在着一种东西,它比纸更容易烤焦,会在纸上留下痕迹。不仅葱汁,蒜汁、白米醋……甚至于米汤都可以。” 不过米汤用火烤没用,得用海带浸出的碘液才能显色。 “当日我便是这样准备好仙纸,再请陛下放到祭台上。祭台被摆放的满满当当,陛下只能将纸竖在蜡烛边上。”糜荏道,“等温度升高,纸上的字迹也便显示出来了。” “原来如此,”荀彧只觉大开眼界,“那惊雷与暴雨呢,可与子苏有关?” 糜荏闻言笑了一下:“这个倒是无关。” “我只是猜到陛下不会重罚十常侍,是以特意选择在下雨前祭祀。等祭祀仪式结束天下起雨来,好叫百官认为是上天不满这一结果而发怒。” 完全没有想到运气居然这么好,遇上难得一见的秋雷,彻底坐实十常侍邪崇身份。 两人听罢问天经过,又是一阵失语。 半晌,荀彧方才回神道:“子苏这一局布棋当真精妙绝伦!明明处处看似匪夷所思,其实又都在情理之中。这等神机妙算,也只有子苏能够做到!” 第69页 他紧紧凝视着糜荏,明亮的双眸中唯独倒映着糜荏的身影,年轻的脸庞上满是钦佩与心悦诚服。 他已彻底为糜荏折服。 糜荏与他对视片刻,心念微动。 “不对啊,”一直注视着“仙纸”的任嘏终于发现了一点端倪,“为何子苏只写文若的名字,不写我的呢?” 荀彧闻言微怔。他看着纸上属于他的名与字,眸光闪烁、两耳渐渐染上一分嫣红。 “你的名字笔画太多,”糜荏义正言辞道,“写起来太麻烦。” 任嘏:…… 任嘏与昭先,对比荀彧和文若,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但是吧,总觉得又有哪里不对? “昭先不必在意这些小事,”糜荏若无其事略过此事,“我们来谈正事吧。” “天师道张角,不知两位对此人了解多少?” 第三十四章 鉅鹿人张角? “有所耳闻。”任嘏皱眉道, “他的信众都很狂热。” 他这些年游歷中原,在很多地方听说过这个人,以及他的太平道。 张角自诩大贤良师, 这些年来一直在各州游走,传播太平道, 以善道教化天下。 他告诉信众, 人之所以会生病是因其犯错所导致的,想要治病就得请求天地神祇宽恕他们, 解除他们的罪过与病痛。 除此之外, 他还会制作一种‘包治百病’的符纸。只要病人喝下那符灰化成的药水, 病痛就可以痊癒。若是痊癒不了,那便是天神没有原谅他们的罪过, 还要继续自省。 直至痊癒,抑或死亡。 凭藉这一手段, 张角吸收了无数信众,就连朝廷中都有不少官吏信奉于他。他又将信众划分为三十六个方阵,大方阵几万余人,小方阵几千人,又在每个方阵设置渠帅负责。 从规模上看, 天师道堪比朝廷军队。 任嘏说完他了解的东西,下了结论:“我原先对张角是否有法力而半信半疑, 不过现在可以肯定,他一定是个骗子。” 这个世界上当然没有鬼神,只是有人利用各种旁人所不知道的东西,故作玄虚行骗罢了。毕竟子苏都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伪装天神显灵, 张角那些能治病的符纸又算什么? 糜荏颔首:“昭先说得对。这个张角应该懂些医术, 才能治癒一些病人。” 反过来也正是因为他能治癒某些病人, 所以人们才会异常信服于他。至于没有治癒的病人,他便推脱是罪过太深不被天神原谅,早已信服他的百姓对此不会有任何质疑。 荀彧听着两人说话,沉吟片刻道:“京洛的灾民虽已被子苏安排妥善,却有更多灾民去往鉅鹿。我听闻如今并州、冀州、兖州等地天师道门下,已然聚集不下百万人。”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不处嫌疑之间,”他结束了自己分析,凝重道,“这个张角,必然所图不小。” 任嘏应和道:“我亦这般认为。” 两人说得太过隐晦,还是糜荏直截了当揭穿张角的图谋:“两位说的不错,他一定是想要谋反。” 任嘏似乎想到什么,急地站起身来:“不行,张角若是起事,首先沦陷的必是冀、青、幽、兖四州,那我们老师怎么办?”郑玄的书院位于青州、兖州、徐州交界处,一旦战火起来,必将波及书院。 糜荏安抚道:“昭先不必担心,半月前我已命人去信老师,请他将书院迁至朐县,我的两位兄长们会替我照看老师。” 任嘏闻言松了一口气道:“还是子苏妥当。” 见他放下心来,糜荏又对两人道:“其实我在各州郡有些产业,在来京洛之前,我命他们暗中收购了不少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糜荏最后下了结论:“战火即将燃起。两位,做好准备罢,将来莫要手忙脚乱。” 荀彧和任嘏神色越发凝重。 谈完正事,任嘏与荀彧起身告辞。 知晓此事后,回家的一路上两人心情都很凝重,没有来时半分愉悦。便在此时,任嘏忽然灵光一闪,以拳击掌道:“啊,我想起来了!” 荀彧回过神来:“嗯?昭先想到什么了?” 任嘏愤愤道:“虽然任嘏、昭先,比荀彧、文若的笔画多,但子苏分明可以写昭先与文若啊!” 这不是笔画更少更省力吗? 荀彧:“……” 他还以为任嘏已被子苏搪塞过去了,想不到这会居然反应过来了。 现在不仅是耳朵,就连脸颊也有些热。 他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好抬手掩唇轻咳一声:“许是子苏没有想到吧。” “过分了啊!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啊。”任嘏幽怨地看荀彧清俊的脸庞,酸熘熘道,“想不到子苏竟也是喜新厌旧之辈!” 逗的荀彧心念微动,只得以笑掩饰些许不自然。 翌日糜荏跟随何进,重回朝堂拜见天子。 受天问之法影响,糜荏在朝中地位迅速升高。官吏们一改先前轻蔑、无视之举,腆着脸上来讨好。 糜荏却没有任何改变。凡此类人糜荏皆以无懈可击的礼仪对待,于是他在官吏心中的地位愈发超然。 第70页 属下的威望超过上位者,势必会给上位者带来一些烦恼,何进对此有些忧心。 他知道自己才能平庸,完全是靠何皇后才有今日地位,平日里也对下属们礼遇有加。这几日麾下官吏就当着他的面对另一人诚惶诚恐,着实叫他心生委屈之情。 但他不敢表现得太过明显。毕竟天神书写答案、夏恽引来惊雷时他就在现场,对糜荏已是心服口服,生怕自己以往对他有任何不敬,引他记恨。 他细细回忆过往,发现自己并未对糜荏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思来想去,唯独担心糜荏不愿屈居自己之下。 于是他找到糜荏,先是寒暄两句,而后恭敬道:“糜仙师有仙神之法,雷霆之术,区区河南丞实属大材小用。在下想请陛下封您为国师,不知仙师意下如何?” 糜荏瞧着他小心翼翼的模样,沉吟片刻。 国师是王莽设置的一个官职,它与太傅、太师、国将同为四辅,地位在三公之上。当然,这个职位是个虚职,无权。 按照他本来的打算,是先取得士族好感,利于将来招募门客;再入何进麾下,凭藉能力成为将军,逐步收编一支武装军队,从此逐鹿天下。 想不到装神弄鬼一次,何进居然想要推荐他成为国师。 这个位置有利有弊。 利在于虽然无权,但他可以哄刘宏交出权利,可以顺势掌握不少东西;弊在于这个官职名不正言不顺,会引发某些簪缨世家仇恨。 就目前而言,当然是利大于弊。 天下将乱,将军们野心勃发,他当不当国师都改变不了这个局面。不如趁机揽权,成为其中最强劲的一位。 不过如今朝中形式复杂,正巧是两方争权夺利时。十常侍虽败,但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的根基比任何人都深。即便是何进请封,他也应当暂时做不成国师。 便神在在道:“待到合适之机,吾可以为国师矣。” 何进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茫然道:“何时才是合适之机?” 糜荏也不解释,淡然道:“天机不可泄露。” 这句话就很灵性,加之糜荏超脱淡然的模样,反正何进揣摩半天都没懂,到底还是将心思按捺不表。 何进是没有写,但无独有偶,朝中有文士也是这么想的,写了奏摺请封糜荏为国师。 奏章先是递交尚书台,引得两方常侍们争执不休。 出身十常侍麾下的旧派常侍们认为糜荏太过年轻,不过是个及冠青年,哪里比得上三师德高望重,就敢与他们并立于三公之上?倘若要封糜荏为国师,那么为何不封更为厉害的张天师呢? 以吕强为首的亲贤臣一派则表示这是糜仙师应得的,他以一己之力请求天神告知邪崇,这对于大汉是最为重要的大事。更何况前不久他才捐献不菲钱粮用于赈灾,完美处理赈灾一事,他在道德与能力上完全不输于三公。 两方吵了许久。至于后来,朝臣全部加入其中。 许是张角这些年的宣传与活动深入人心,有不少官吏认为糜荏的能力应当不如张角。与其封糜荏为国师,不如先徵召张角。毕竟他年过四十,在这个位置上呆不了几年,完全可以等他退位后再传予糜荏。至于糜荏,可以暂且为国师丞,辅助、跟随张角学习符水治病之法。 这个观点得到大众认同,纵使吕强、司徒杨赐等将张角视为心腹大患的官吏再三与众人辩驳,亦是无用。 众人一齐上书天子:请天子成立官吏机构“天师监”,徵召张角为国师,糜荏为国师丞。 十月末,天子允诺,诏书送往鉅鹿。 何进见状,想到糜荏不久前所说的“时机不对”,心中愈发信服。 “天师监”办公处所就在皇宫中。因为张角尚未收到诏书前来任职,整个殿中只有糜荏一人。 入驻天师监第一日,糜荏悠然品茶,静候张角。 张角既有谋反之心,那国师之位对他而言必然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倘若他够大胆,一定会来。 ——有什么比当朝国师大开京洛之门,不费一兵一卒引反贼入京更值得骄傲呢?就连造反打仗都省了。 不过张角若是敢来,他便送上一份大礼,只看张角有没有命去接了。 打定主意,糜荏暂且放下心思。 天师监这个机构是闲职,糜荏这几日一直无所事事。他便陪着天子玩闹,顺便在天子的书房中了解不少朝中发生的事。 他很快以“略懂算命”为由,以心理学知识在刘宏面前表演了几齣“成功给宫人们推测命理”的场景。哄得天子将官吏调动的名单交由他,请他测算官吏品性,安排职位。 近一段时间朝中官吏变动频繁,人便不大够,朝廷徵辟了不少官吏。 趁此机会,荀彧与任嘏皆被举为孝廉。 荀彧暂且担任守宫令,主要管天子所用的文房四宝,以及尚书台官吏的诸多财用、封泥。任嘏暂且担任中尚令,掌宫中器皿,供祭祀所用的玉器与天子器玩。 糜荏正好可以亲自照拂两人。 除荀彧可以给他推荐的谋士外,他决定再看看朝中被举荐徵辟的官吏,研究下还有没有漏单的小白菜供他收割。 他很快在名单上看到一个人。 第71页 南阳儒士,张机。 而这个人,表字仲景,正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医圣。 第三十五章 张仲景这会就在宫中太史处当值, 主要职务是看管经书典籍,非常好找。 糜荏见到他时,他正捧着一卷竹简对同僚道:“在下观伯宇兄面色不虞, 嘴唇干燥,舌苔厚实, 怕是很快口内出气臭秽啊。” 他的同僚闻言, 脸豁地耷拉下来:“张仲景,你什么意思。” 张仲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 忙给人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略通岐黄之术, 想要提醒伯宇兄罢了。” 岐黄之术?哼,怕不是又是什么骗子吧! “你才长口臭,”同僚拂袖而去, “管好你自己罢!” 许是刚入宫为官不认识糜荏,他面色愤怒地与刚进门的糜荏错身而过, 甚至都没有停下来行礼。 糜荏倒也不在意他, 看向张仲景。这位三十左右、长相平凡, 气质儒雅的青年人正懊恼地拿竹简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半晌又像是忽然反应过来, 小心翼翼将古籍放回书架。 他在此时回过头来。瞧见糜荏, 询问道:“您是?” 糜荏拱手一礼:“在下糜荏,表字子苏。” 张仲景忙回礼:“原来是糜仙师,下官张仲景见过糜仙师!” 他的心勐地一跳。 原来这位面如冠玉,气度非凡的年轻人便是传闻中的糜仙师啊! “先生请起,”糜荏微笑道, “此处不是谈话之地, 先生请跟我来。” 一头雾水的张仲景便稀里煳涂地跟着糜荏走了。 两人回到天师监。糜荏给他倒了杯茶, 等人忐忑喝了一口,他直截了当道:“先生有没有想过,您虽然医术高超,但这性格根本不适合做官?” 张仲景的心砰砰跳起来。他小心抬眸观察糜荏,生怕自己不知何时得罪了这位贵人。但见他面上并不带分毫恶意,只是温和而鼓励地看着他,不由苦笑道:“……仙师并不是第一位这般说的人。” 早在他决定入京洛为官时,他的同乡何颙便说:“君用思精而韵不高,后将为良医。”这话的意思是他没有做官的风采和气度,但将来却能成为一个名医。 何等美好的未来啊。 可他生于没落士族,就得背负起振兴家族的重责。当医师振兴不了张氏,他只能弃医当官。 南阳名士何颙……没记错的话这人似乎曾说过荀彧乃王佐之才,荀彧前两日还给他去了信件,邀请他前来京洛。 糜荏沉吟道:“先生是独子么,家中可有兄弟?” 张仲景道:“有,舍弟今年二十有三。” 糜荏道:“他想当官吗?” 张仲景诧异地看着糜荏,感觉自己的心脏勐地跳动了一下,到底还是怕自己意会错误,含蓄道:“舍弟的品行没有瑕疵,但才学可能并不明显……” 糜荏思索片刻,道:“尊师的身体还好吗?” 张仲景愈发斟酌道:“老师虽然年纪大了,但身体惯来不错。仙师打听这些……是想要找老师看病吗?” “不,”糜荏笑了笑,“在下想和先生谈一笔生意。” 他施施然道:“在下打算开设一个医馆,需要聘请几位经验丰富的医师坐诊。” 接下来,糜荏花了一个下午与张仲景畅谈。 倒不是为了说服他,其实他不喜当官,若非为了家族早已跑路。这会听闻糜荏愿意举荐他的弟弟,心中那桿秤瞬间倾斜。 他们谈的是医学的现在,以及未来。 在这个时代,医术属于“淫技”,地位很低。它通常被与巫术联繫在一起,称为巫医。治好了是神仙显灵,治不好就是个骗子。典型正如张角,反过来利用医术行骗。 甚至六百余年后的唐朝,还有“巫医乐师百工之人,君子不齿”的现象,足以说明士族大夫对医师的轻视。 糜荏给张仲景规划的未来里,是他打算请人不断研究、发扬医术,并为医术正名的场景。他觉得任何一位品行端正、医术高明的医师都不应被非议,而是值得世人尊敬。同理,沽名钓誉的骗子也应当受到惩罚,而非在给整个行业抹黑后逍遥法外。 听得张仲景如痴如醉,心潮澎湃。 糜荏先是画个未来的大饼,接着又告诉张仲景他打算开给他们的俸禄。起初就比他这个芝麻小官差不多,年二百石粮。但往后每年都可以提高一些,好让他们的家人完全没有生活的后顾之忧。 张仲景整个人都惊呆了! 他知道老师因医术高超而在当地受人尊重,每缝过年过节周遭邻居都会送不少东西来,因此不缺吃穿。但糜荏开出的条件……也未免太丰厚了吧! 张仲景感觉心中那杆衡量利弊的秤,已被糜荏彻底砸碎。他当场拍板,决定加入糜荏尚未开张的医馆;又马上休书一封,请老师即刻动身起来京洛加入他们。 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糜荏的诚意与尊重! 多么令人动容啊! 张仲景抹去眼角激动的泪花,对着糜荏伏身大拜:“对谢糜仙师点拨收留,请受在下一拜!” 第72页 糜荏将人扶起:“倒也不必唤我仙师,往后你或许会知晓问天真相,暂且唤我主公吧。” 张仲景:“是,见过主公。” 协议暂且定下,两人都放松不少。 两人聊了许久,糜荏很快知道张仲景与他的老师都是实干派,偏向临床医学。他虽然不懂治病,但学识广泛,能与张仲景从从普通的风寒聊到未有治疗方法的疫病,从普通望闻问切聊到《王莽传》中提到过的解剖尸体,聊的张仲景很快就将他引为知己。 末了,糜荏又告诉他偶然从酒水中提炼出一种东西,似乎可以用于外伤消毒,但更多的就不知道了,希望他能帮忙研究一下。 勾的张仲景恨不得今晚就辞官,明早便开始研究那“酒精”! 搞定张仲景,糜荏继续翻看名单。 他发现这些名单里并没有多少值得关注的人才,很显然不少有才能的人都因党锢之祸而躲藏起来。 于是翌日,糜荏上书天子,请求解除党锢之祸。 这份奏章没有经过尚书台之手,而是直接由递交到天子手中。等到满朝文武听说时,天子下召解除党锢之祸,废除他在五年前下的诏书,广召天下贤士归朝。 自此,迫害朝臣长达十余年的党锢之祸,终于解除! 毫不夸张地说,听闻诏书的朝臣当场喜极而泣,由着泪水沾湿衣襟。其实在十常侍被免官之时,他们便有了这一预感。这会真正来临,还是激动万分,许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发泄许久,到底还是冷静下来,去往糜荏所在的天师监表达感激。 之后,众人纷纷写下书信寄往亲朋好友之间,希望被禁锢之人可以回来做官。 朝臣是痛快了,十常侍的日子却愈发难过。 他们整日龟缩在宫外府邸中,彻底失去了对朝廷的控制,日益心焦。 这些日子他们还能收到朝中党羽的信件,知道糜荏踩着他们成了国师丞,又解除党锢之祸,恐怕会成为天下文贤心中最圣洁的存在。 十常侍已然没有力气记恨糜荏了,只求马上重回朝堂,重新掌握尚书台权利。否则随着时间流逝,一旦他们麾下发现原来没了他们也能好好地在朝中掌权,还愿意继续跟随他们吗? 他们急火攻心,这段时间身体都有些不大好。却顾不上那么多,每日去信张角天师,请求他一定要前来京洛,收拾糜荏! 张天师便在众人翘首以盼中,姗姗来迟。 已是十一月,京洛下了一场雪,洋洋洒洒甚是好看。 糜荏便带着任嘏与荀彧,邀请不少交好的文士,煮酒赏雪赏梅。 这次他用的不是葡萄酒,而是先前别庄收穫的水稻所酿出来的米酒。那些水稻大多用于赈灾,他只留了百余斤,最终酿制、蒸馏得百余斤烧酒。 米酒色泽晶莹剔透,香味醇厚浓烈,未饮已得三分醉。趁着雪色,用红泥小火炉煨暖,一口饮下暖遍全身,众人喝的极为尽兴。 豪迈如曹操,与何进举杯对饮,赋诗赞赏这米酒更甚杜康;温雅如周异,与荀彧、任嘏碰杯浅啄,闲谈近来读过的古籍文章;有酒量不好者,一杯下肚晕晕乎乎,靠在一起傻笑闲谈。 糜荏瞧着场中光景,敛眸浅浅一笑。 场中的这些人啊,有不少已入得他的麾下。剩下半许,等到战火一起,又将飘零何处? 翌日朝堂,张天师到访。 但出乎百官意料来人并非张角,而是他的弟弟,张宝。 百官疑惑之际,张宝解释道:“吾兄张角天师放心不下各州灾民,又掐指算出陛下有难,故令吾入京为陛下排忧解难。” 糜荏笑出声来。 别人看不明白,他却一清二楚。这是张角怕国师之位是朝廷设下的陷阱,胆小不敢前来;又担心失了良机,于是遣他的弟弟入京,与他里应外合谋反罢了。 届时就算暴露,身在鉅鹿的他也还能逃,死的只会是张宝而已。 “吾听闻糜天师法力高强,曾以问天之法寻得朝中邪崇,”张宝微笑着朝糜荏点头,说出的话语却并非那般温和,“可惜糜天师到底年轻,无法消灭邪崇,任由他们躲藏在十常侍体内。” 他回头,宝相庄严地对上座天子道:“吾愿为十常侍做法,驱逐他们体内邪崇,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刘宏闻言大喜,果然应下。 满朝官吏一片譁然。 他们上书天子册封张角时还在得意洋洋,觉得他们给朝廷举荐天师,是大功劳。这会见张宝一来就要为十常侍祛除邪崇,顿时就有了不祥的预感。 这张宝天师,不会是站在十常侍那一边的吧? 第三十六章 不管朝臣如何反对, 张宝将于两日之后,在朝堂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为十常侍驱除邪崇。 天子被哄得心花怒放,甚至在下朝后还拉着糜荏道:“糜爱卿啊, 幸好朕没有听那些酸儒的话放弃十常侍, 不然今日就等不到张天师啦!” 他似乎已幻想到张宝驱除邪崇之后, 十常侍回朝围绕在他身边的情景, 心情都好了不少。 糜荏被天子放行回到天师监时,张宝已等候许久。 他自顾自地令侍从取出糜荏的龙井绿茶, 用他的紫砂壶给自己泡了壶茶水, 而后笑道:“糜仙师的绿茶,果真是天下难得的珍品。” 第73页 其实张宝未必觉得这茶水有多好喝, 只是听说只有士族大夫以上才能喝到,是身份地位的象徵。除了茶,宫中四处拜访的瓷器、金玉、琉璃……甚至美人, 都是民间难得一见的珍宝, 却在他走来的路上炫彩夺目,全然晃晕了他的双眼。 难怪他的兄长张角想当皇帝!他也想当啊! 张宝的心火热火热的, 恨不得马上就替十常侍驱完邪,坐上国师之位, 再与他的兄长里应外合拿下京洛。 届时张角为天子, 他为诸侯, 岂不美哉? “什么东西就敢喝本天师的茶水?”糜荏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脏东西, 尽是鄙夷。忽而一笑道, “罢了,喝罢。就当是本天师仁慈, 请你喝的断头茶。反正明日过后, 你便要身败名裂, 一无所有。” 这眼神与话语,深深刺痛了张宝,令他想起自己未成名前在家乡的卑微过往。他的五指紧紧攥住茶杯,面上微笑还是宝相庄严:“糜天师可是嫉妒了?” 糜荏嗤笑:“嫉妒什么?” 他的面色忽然变得诡异:“赵忠病重,就算张天师能驱除邪崇又如何,他还不是没几天活头?” “难道张天师的符水,还有百年人参、灵芝等天材地宝的续命效果?”他轻慢道,“若是真有如此神效,普通百姓也不会死罢。” 张宝愣了一下,回神后嘴角弧度愈深。 他来之前十常侍百般叮嘱,告诉他糜荏是一个狡诈奸猾的贼人,要他一定要小心莫要着了这个人的道。但今日一见,这人到底年轻,不过尔尔。 他是没有这些药材,但朝中多得是十常侍的耳目,他完全可以将之透给十常侍。 百年份的人参灵芝,十常侍会没有吗? “这便无需糜天师忧心,两日后必见分晓。”张宝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倒是糜天师可要小心了,待本天师驱完邪……呵。” 他说着这话,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新的乐趣,用猥琐的眼神上下扫视糜荏。半晌神秘一笑,去往偏殿歇息。 糜荏敛下面上不忿表情,归于惯有的平静。他唤来侍从,指着那套紫砂壶茶具道:“扔了罢。” 虽然方才表情大多是装的,但有一点倒是没错。他厌恶这个张宝,不想和它共处一室。 他顿了顿,抬脚往外走去。 眼睛脏了,该找文若洗洗眼,求一点安抚。 荀彧这会刚为天子整理完文房四宝,正在思考问题。瞧见糜荏,起身相迎:“子苏。” 糜荏瞧着他的脸,抬手轻点自己的脸颊,笑了一下:“文若这是在想什么,这般专注。” 荀彧道:“我担心张宝为十常侍驱邪,会有不好的变故发生。”虽然他们曾在朝廷徵召张角时便讨论过此事,糜荏也有化解之法,但他依旧有些担忧。 见人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糜荏便抬手,轻轻拭去他脸上不小心沾染的墨点:“无碍,我心中有数,文若不必担心。” 荀彧被吓了一跳。 他的思绪被彻底打乱,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支吾着找回声音:“……公、公达他们,应当已经抵达京洛了罢。” 糜荏瞧着他通红的脸颊,支着脑袋笑了:“是,明日正好请他们一叙。” 接下来正是休沐日。 荀彧推荐的三位人才来到糜府。 第一位是荀攸,表字公达。他是荀彧的侄子,实际比荀彧年长六岁。他的容貌偏于俊秀,瞧着略显弱气,但其实早慧过人,内藏英知; 第二位是钟繇,表字元常。他擅长多种书法,尤以楷体出名。本是阳陵县令,前几年因病离职归乡,与荀氏交好; 第三位则是何颙,表字伯求。他的才学出众,见多识广,更曾一针见血点评过不少人。受党锢之祸影响,何颙在市中隐姓埋名,但这几年其实一直悄悄来往于南阳与京洛,很关注国家大事。 比起荀攸与钟繇,何颙其实很早就听过糜荏的名字。 糜荏初入京洛时,他正巧在京中与袁绍一同保护几位被迫害的党人与侠义之士,曾远远见过糜荏一面。当时他便对袁绍说:“这个年轻人虽通过买官入朝,但眼神清正,恐怕不是大家以为的佞幸之辈。” 说完这话不久,何颙辞别袁绍回到南阳。十月初收到京中好友来信,其中提及糜荏时说他一改入京时的名声,如今已深得士族大夫的称赞。 何颙微微一笑。 他此生最为自傲的便是自己这一双眼睛,自成名以来相人从未有过错误。糜荏名声的改变,不过只是应验了他的话而已。 他将信件放在一旁,没有多做打听。也正是这一时的自傲,使得他错失了解糜荏的良机。 京洛之事传往各处需要一点时间。十一月时,荀攸、钟繇,何颙三人分别听说糜荏以一己之力逼迫赵忠捐粮赈灾,全部大为震惊。 也正是在此时,他们收到荀爽与荀彧的来信,邀请他们入糜府一叙。 说是一叙,但三人心知肚明这是招募门客的意思。三人犹豫再三,终究决定相信荀爽与荀彧,很快收拾好行囊带上妻儿踏上入京之旅。 越靠近京洛,他们听说的事迹也就越多。 传闻中糜荏深受天子喜爱,某些程度上甚至超过了十常侍,引得十常侍嫉妒万分。他在五月时在种植了一种从交趾带回的水稻,在九月成熟,并改良了不少种植工具。这本是利国利民的大事,应受到推广,但十常侍从中作梗,指稻为草。后来才有赵忠逼迫糜荏捐赠水稻,反被糜荏化解、逼迫。 第74页 这一波三折的剧情,听得众人如痴如醉,对当日朝堂中与赵忠辩驳的糜荏神往不已! 不久三人愈加靠近京洛,又听闻十常侍借天灾人祸诬陷糜荏行巫蛊之术,被糜荏识破,反于祭祀之时请神问天,将十常侍打成“邪崇”,将十二人全部罢职免官。 听得三人震惊不已,连下巴都合不上了! 这真的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吗? 且不谈问天之事真假——显然他们初次听闻都觉得是假的——权倾朝野的十常侍,居然就这么被一个入京还不到半年、毫无根基的年轻人干掉了? 何颙更是惊呆了! 他早知糜荏不凡,只是先前大家认为这人是老鼠屎时,他觉得这人是一碟清粥、一碗小菜,怎知他竟是满桌珍馐美食,饕餮大餐?! 这人又还有多少惊喜是他猜不透的! 三人恍恍惚惚地入了京都,听闻京中士族谈论的都是什么“糜仙师”,又说他劝说天子解除党锢之祸…… 这就是他们即将效力的主公吗?听起来,有亿点点厉害呢…… 三人心潮澎湃,在糜荏安排的府邸中等候几日,终于见到糜荏。 盛名累累的糜仙师看起来只是一位及冠青年,只是长相极为好看,气度雍容不凡,瞧着并不像是能随手扳倒十常侍的“仙师”。 但当他抬起眸子平视过来时,旁人就会彻底被他的眼神所吸引,忘却先前揣测,臣服于这深邃的星海之中。 三人正襟危坐,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 他们与糜荏闲聊半日,初步了解对方的学识与脾性。听着糜荏话语间泄露的兴国安邦之意,又见他在各方面都有切合实际的打算而非泛泛空谈,都已信服七、八分。 至于剩下一些,三人还需再认真思量一番才能决定去留。不过看他们今日表现,门客之事想来不会有什么波折。 糜荏微笑道:“三位不必忧心,我已上书陛下为诸位安排职务,此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不必介怀。” 谈话就此结束。 因为糜荏的尊重与恰到好处的闲适,谈话后半段三人都觉轻松愉快。 糜荏留他们用了晚膳,才令人送他们回府。 他公布菜谱后,京洛及周遭郡县虽已普及,但时间尚短,庖厨大多掌握的不好火候与量度。加上三人这段时间都与妻儿生活在家乡,没多少闲钱养僕从,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膳食。 三人在餐桌前差点失了仪态,心中用以衡量的秤桿愈发倾斜。 晚膳结束之后,糜荏送别三人。 瞧着他如谪仙一般的俊美面庞,钟繇最后问道:“敢问仙师,十常侍中当真有邪崇吗?” 夜风呜唿里,仙风道骨的年轻人抬着淡然冷静的瞳眸看过来,肯定道:“他们当然都是邪崇。” 见几人正了面色,虚心求教,他慢慢道: “人活于世都有欲望,有人爱财,有人喜色,有人好权……包括你、我、十常侍,所有人。” “欲望本身是无穷无尽的,难以彻底满足的。当你得到一件东西,你会安于现状抑或滋生出新的欲望?你会克制于它还是周而復始追逐下去?” “欲求不满是极为痛苦的,它驱使我们抛去为人的道德,掠夺他人的利益,践踏国家律法……直至将我们彻底毁灭。” “是以人要有底线,要有控制欲望的方法。倘若臣服于欲望,那他最后往往会被欲望所支配,也就成了败坏道德、践踏律法的邪崇。” “不单是十常侍,”他的目光深远,仿佛是要穿破夜幕看到遥不可及的星际,“望吾与诸君共勉。” 语罢他令侍从送三人归去府邸。马车之上,三人都有些沉默。 及至府邸前,钟繇才道:“敢问伯求如何看待……糜天师?” “仙神之姿,绝世奇才。”何颙感嘆道,“我无法对他做更多的评价。” 糜荏与旁人太不一样了。 他不似年轻人英姿勃发,反而更像浩瀚大海,当人以为风平浪静时他却掀起惊涛巨浪;又如浩渺星空,神秘莫测,可望而不可即。 “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可以决定自己将来要走的路。很显然,他虽出生商贾之家,买官入朝,却十分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在下只敢说主公胸怀天下,心性不凡,必可辅佐汉室安国兴邦。”何颙下了决定,“我愿追随主公,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翌日糜荏重回朝堂。 满朝文武静立殿中,默不作声瞧着最前方的天师道张宝,与一月未见的十常侍。 十常侍大多清减不少,这会正对着刘宏诉苦:“陛下,臣可算是见到您了!臣好想好想您啊!” 刘宏见状亦是感慨万千:“哎,你们都没事,这可真是太好了。” 等目光放到赵忠身上,他彻底震惊了:“阿母,你这是怎么了?!” 十常侍大多是自己走进来的,除了赵忠。他是躺在病榻上,被侍从抬上来的。 赵忠努力睁开眼睛,用尽全身力气道:“回陛下,臣,无碍……”只是说了这几个字,他居然就瘫在榻上重重喘息起来。 第75页 糜荏站在一旁,微微挑眉。 他先前听说过赵忠心疼那一千万钱与粮草,被气得病倒了,后来因问天之事受了大惊吓,还淋了雨、被天子罢官,回府的当夜就发起高烧,人差点烧没了。 不过短短一个月,赵忠原先乌黑流油的墨发成了满头白霜,眼窝凹陷周围青黑一片,眼神浑浊灰败;往日的富态的身躯彻底失去了精气神,瘦的只剩一副骷髅架子;最可怕的是他的皮肤,因瘦的太快而萎缩着皱拢在一起,空荡荡地挂在他身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宛如鬼魅。 现在就算随便来个人指着他喊邪崇,恐怕也无人反对。 赵忠曾写过自己病重、请求面圣的奏章。糜荏瞧见了,想到他指稻为草,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规劝刘宏:“赵常侍也太不懂事了,病了该去找太医啊,找陛下有什么用?您又不懂医术,去了还要小心别被过了病气呢。若是微臣,一定捨不得让陛下身陷险境。” 听得刘宏感动不已,派了好几位太医过去为他医治。 这会瞧见赵忠这幅鬼样,刘宏既是后悔又是庆幸。 他后悔自己这么久了都没有去见赵忠一眼,又庆幸自己没有去,不然说不准还真的会被过了病气。 犹豫再三终究没敢走过去,只是在上座不忍道:“阿母,你受苦了!” 赵忠眼泪哗哗流下来:“陛下,臣一点都不苦……咳咳咳!” 他怎会不苦呢,这一个月被那些庸医害的几次踏进鬼门关。能活到今日,完全是凭着想要重见天子、看糜荏这个贱人身首异处的这口气撑的。 他克制不住用怨毒的目光看向糜荏。 而后便见原先漫不经心的青年,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恶意般抬眸缓缓看过来。吓得他不由自主浑身一抖,赶忙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百官也都惊悚地瞧着赵忠。 ——这人真的是赵忠? 高高在上的赵常侍,就变成了这么行将就木的一个老头子?! 百官齐齐震惊,有人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但更多的还是仇恨与快意,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表示心中激盪之情。 刘宏悲恸地看着赵忠。似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张宝道:“张天师,你先替赵常侍驱邪吧!” 张宝瞥了糜荏一眼,淡然道:“好。” 昨日他与十常侍严防死守,担心糜荏使绊子下黑手,但凡风吹草动都要心惊肉跳。想不到从早到晚无事发生,自始至终防了个寂寞。 他心中狞笑: 糜荏啊糜荏,先前你说的那句话,本天师将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等本天师为十常侍驱完邪,便以道术打败你,让你身败名裂!只能求着本天师才能活下去! 他这般想着,面上表情愈发圣洁。身后侍从递来一个木盒,他从中取出一张符纸,闭眸默念片刻。 而后张宝陡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炬。 侍从递来一盏油灯。他竟伸过手去,精准无比地拈住火油中心的那团火苗,将之拈离油灯。而后一弹指,火苗便飞离他的指尖,燃上面前的符纸。 “这是无根之火,”大殿中想起张宝神圣而庄严的声音,“只有无根之火引燃的符纸,才能驱除邪崇。” 满朝文武瞠目结舌,不由自主发出惊哗声。 张宝很快将点燃的符纸放入玉碗中。待符纸燃烧成灰烬,他令侍从取来早已准备好的“仙水”,一起倒入碗中。 不多时,一碗能驱邪的符水便制好了。 张宝无悲无喜道:“赵常侍,请喝。” 侍从取过符水,餵给赵忠。赵忠迫不及待地张大嘴巴,喝下一口。 得益于这场大病,他这些日子一直在服药,从这符水中喝出了参汤、灵芝水、甘草……一系列药材的味道,便安安心心地喝着符水。 喝下这碗符水,又歇息片刻,赵忠感觉自己好多了。 他浑身都凝聚出了力气,眼神清明了人也精神了,甚至还能起身给天子行礼:“陛下,臣感觉臣好了!” 刘宏惊喜地看着他的转变:“此话当真?!” 张宝见状顺势道:“陛下,邪崇已除,赵常侍已然痊癒。” 他说着,得意瞧了糜荏一眼,仿佛这就预见糜荏悽惨的未来了。 赵忠俯身大拜,痛哭流涕:“陛下!臣终于好了!” 刘宏忙上前扶起他:“太好了!恭喜阿母,晚些朕便设宴,为阿母庆祝!” 百官见状,大为惊奇。 赵忠方才模样大家都看在眼里,只是喝了张宝的一道符水,这会竟红光满面重回以往,那碗符水岂非是神丹妙药? 他们齐齐看向张宝,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亮。 符水虽已被喝完,但张宝手中还有很多符纸。谁能不生病,谁能不渐渐老去呢?倘若求得一张,岂非百毒不侵长生不老?! 众人心中都有些蠢蠢欲动,十常侍更是双眼放光地看着张宝,期待下一个喝符水的先是自己。 但便在此时,变故陡生。 正在与天子说话的赵忠忽然失声。 他的脸色愈变通红,耳朵、鼻孔处缓缓溢下四道鲜血。这还没完,他忽然控制不住地摇晃起身子来,哇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竟连一句话都没留下,砰地摔倒在地。 第76页 他竟就这样没了声息! 双眼却还死死睁着,正好倒下面对张宝的方向,竟是死不瞑目! 刘宏傻了。 他直面赵忠的死亡,还保持着伸手扶人的姿势,站在原地一动都没有动,像是彻底丢了魂。 满朝文武也傻了。 他们呆呆傻傻地看着赵忠的尸体,半晌都没有反应。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喊了声“护驾”,众人才骤然回神,惨白着脸护着天子远离张宝。 场面一时之间凌乱不已。唯有糜荏在众人身后施施然负手,倾身而立。 张仲景曾说虚不受补,想来正是张宝听他瞎说用了太多天地宝材,一下子将虚弱至极的赵忠给补死了。 有意思。 他来京洛之后也仅是气晕、气病几个人,这张宝竟比他还厉害,直接出手治死了一个人。 他环顾周遭,瞧着悲恸万分的天子,惊恐交加的十常侍,形容各异的百官,以及惊慌失措的张宝…… 内心非但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笑。 第三十七章 朝臣们很快簇拥着天子退到角落, 整个大殿正中央只剩躺着的一具尸体、以及呆呆站立的张宝与其侍从。 让无数人恨之入骨,又让更多人谄媚巴结的赵忠,就这么死了。 他没有死在天子赐予的荣耀里, 而是死在众人的猜忌与惊慌中。 一时间殿中寂静无比, 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一幕,就连唿吸都放的很轻。若非天子表情太过惊骇, 不少人真想拍手称快。 不说天子, 就连张宝都被吓了一大跳。他看着赵忠的尸体, 脸色青白交加。 这可是十常侍啊,除了天子之外权势最高的人!就因为喝了他的一碗符水, 死了? 一时之间, 张宝只觉自己被什么人死死扼住了喉咙,难以继续唿吸。明明是寒冬腊月,他的背后竟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顷刻间浸透他的锦衣内里。 许久许久才有朝臣打破这仿佛被冻结凝固的一幕:“大胆妖道,竟敢在未央宫中殿行兇杀人!还不快来人拿下他!” 话音落下,一队带刀侍卫沖入殿中, “铮铮”拔出利刃将张宝团团围住。 “陛下且听我一言!” 在这关键时刻, 张宝瞳仁悚然紧缩。长久以来的经验让他迅速找回理智, 他狠狠喘了口粗气,破声大喊。 这十余年来他与张角、张梁在民间也医死过不少人,经歷过无数次大风大浪,全都安然渡过。想来只要用上他们的一贯说辞, 天子便会信任、原谅于他。 “陛下, 上天监视着世人的行为, 根据世人的善恶, 增加或是减少大家的寿命。”张宝的冷汗嘀嗒落下。他极力无视几十名侍卫的刀剑包围, 拢在袖中的手不停颤抖,却强自镇定道,“人若能多行善事,少做恶事,自然能免于病痛。” 他指着赵忠的尸体,终于找回了一些感觉,不再那么紧张:“大家都知道,赵常侍是被邪崇附体之后作恶多端,被上天惩罚,才会生得如此大病。” “他所作的恶,远远高于所行的善!这并非是本天师的符水不管用,驱不了邪崇。而是在驱邪成功之后,上天经过功过相抵,最终收回了他的性命!” “这是上天之意,并非本天师杀人,请陛下明鑑!” 他这一席话说的响亮又有条理,听得刘宏面色难看,也听得百官面带迟疑。 刘宏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张天师的意思……是赵常侍被邪崇附体,又因行善不足,才会在驱邪之后死去?” 张宝沐浴在众人质疑的目光中,昂首挺胸道:“不错,正是如此。” 他知道此时不能有丝毫慌乱心虚,越是从容自信才能骗到人,便长嘆一口气:“吾原以为能拯救赵常侍,却不想邪祟附体太过严重,而他功德不够……哎,是吾太过轻敌了!” 话至于此,张宝面带悲戚,不住哀伤自责。 许是天师道盛名在外,积威颇深,百官之中果然有被唬住的,恍然大悟道: “好啊,这赵忠果然是邪崇!” “邪崇作恶十余年,今日总算被上天收了去!” “糜仙师说得对,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苍天有眼啊!” “原来糜仙师的问天之法是真的,可笑我竟一直怀疑仙师装神弄鬼……哎,在下惭愧啊!” 朝臣的议论声传入刘宏耳中。 天子面容阴沉,几次想要开口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半晌恨声道:“那张天师再给朕瞧瞧,朕的十常侍中还有哪些需要驱邪?” 张宝闻言便知天子暂且不会再追究赵忠暴毙的事情,只要接下来好好表现,不再出现意外,这一关便算过去了。 他心中一喜,浑身一松:“接下来哪一位常侍愿喝下符水,自证清白?” 没有人回答,殿中陷入异常尴尬的境地。 张宝真诚而渴望地凝视着剩下十一位常侍,希望再站出一位常侍勇敢地喝下他的符水。等对方毫无损伤,便能证明他的驱邪符水是真的,赵忠之死亦是邪崇之故; 十常侍则觉浑身冰凉,头皮发麻。几人抬首望房梁、垂头看脚尖,就是不敢看向张宝与他的那碗催命符水。 第77页 自证什么鬼的清白啊,赵忠都被毒死了,谁还敢喝这符水?! 反正十常侍是不敢的。 他们缩着脑袋与身子,面上露出害怕神色,瞧着竟是前所未有的乖巧。 一旁围观的糜荏施施然抬起右手,以拳抵唇掩饰唇边溢出的笑意。 现在就连他都忍不住想要怜爱赵忠了。 这日思夜想的,好不容易把天师道中人给盼来了,就憋着口气想看对方碾压他的场景呢。哪曾想满怀信任地喝下人家递来的补药,竟然当场气绝而亡。 非但如此,死后还彻底被张宝坐实邪崇之名,供后人永世唾骂。 这世上若是真有在天之灵这种东西,恐怕赵忠都能气到诈尸,再跳起来捅死张宝了吧? 不怕神对手只怕猪队友,古人诚不我欺啊。 糜荏笑得肩膀抽动了一下,又装模作样地长嘆一口气,防止自己在大庭广众下显出幸灾乐祸神色。 这番模样映在身旁之人眼中,却是他轻捂嘴唇微敛瞳眸、长睫之中含着若隐若现的水汽,仿佛是在为逝去之人悲嘆之景。 哎,糜仙师何其善良啊!他身旁的官吏想,哪怕十常侍千方百计针对糜仙师,他依旧会为赵忠的逝去而悲痛不已。 糜荏笑了一会,收拾好表情放下拳头。而后便见司马张延、司徒杨赐、议郎曹操等人都抬着右手,做着与他相似的动作。 似是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几人对识一眼,方才整理好表情缓缓放下右手。 咳,其实他们平常都是很严肃端正的人,不会轻易嘲笑别人。 除非是忍不住。 更何况对于十常侍,就算是敲锣打鼓欢庆送葬,他们也决不会有丝毫心理负担。 此时距离上朝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殿中情势已然反转。没有一个常侍敢站出来喝下符水,证明自己不是邪崇。 百官环顾只剩十一人的十常侍,交头接耳: “嘶这张让怎地不愿喝符水,没记错的话他也病着吧?且他这病来的甚是蹊跷啊……” “夏恽先前诬陷糜仙师行巫蛊之术,以下官之见这正是邪崇附体的表现!” “毕岚呢,他不是与张天师私交甚笃么,为何也不敢喝下这符水?” “……” 满堂都是私语之声。 起先百官说的还很轻微,随着时间点滴过去十常侍却呆立殿中毫无动作,他们也渐渐丢了顾忌,放肆谈论。 所有被点到名的常侍,脸都绿了。 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将张天师请入京都之后,事态居然会发展成这样。这个张宝非但不能对付糜荏,反而害死了赵忠,又将他们全部人害至两难境地! 十一人心中大恨。他们恨不得此刻还是权倾朝野的十常侍,就可以随意下旨将那些议论的人拖下去处死,再满门抄斩! 可现在的他们已然失势,除了无能狂怒什么都做不了。 十常侍满心惶恐。 张宝的符水已递到张让眼前。 他期待地凝视张让:“张常侍,请喝符水。” 张让恍惚良久,终于在众人的逼迫目光中接过玉碗。只是他的双手不住颤抖,根本没法抬碗往嘴里灌。 便在此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陛下,微臣有事请奏。” 正是河南尹何进。 今日张宝为十常侍驱邪,本是满朝关注的大事,他这一早却并未至殿中,直至此时才入宫。 见百官的注意力被稍稍转移,张让豁然松了一口气,两手一颤就将符水全部倒翻在地上。 饶是何进的嗓音粗粝普通,张让亦觉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美妙动人! 可惜下一瞬百官便因符水倒在地上的声音而回头,双目炯炯地盯着他:“张让,你为何要将这符水倒在地上?可是害怕暴露邪崇身份?” “……”张让欲哭无泪,“本,本常侍只是被河南尹吓了一跳,没拿稳符水……” 见众人又要逼迫张让喝符水,糜荏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诸位暂且等一下,不如先听一听河南尹所谓何事。” 张宝的符水是人参灵芝药汤,除了赵忠被补死外,其余常侍喝了顶多就是上火几日,于性命无忧。 届时见他们安然无恙,朝臣便会相信张宝已替他们驱除邪崇。除了增加张宝声望,天子没有再罢免十常侍的理由。 现在打断正好,可以继续让百官怀疑他们是邪崇,永远洗脱不了这个嫌疑。 众人将注意力放回何进身上。 何进肃然道:“启奏陛下,昨夜臣与糜天师夜观星空,见星空诡谲,糜天师特意卜算一卦,方才得知这张宝进京别有意图。” 其实昨夜他在何府宴请糜荏,原先只是为了一己私利。 他的外甥刘辩是当朝大皇子,今年七岁。他出生那年何皇后还是个小宫女,母凭子贵被封为贵人。两年后先皇后被废,何贵人才晋升皇后。儿子来之不易,且在此之前刘宏的儿子们都已夭折,何皇后惧怕,便请宫外一位据说会道术的道人史子渺抚养刘辩。 如今刘辩是顺利长大了,奈何刘宏满心父爱都放在刚出生的二皇子刘协身上。他根本想不起来自己还有哥长子,这让何皇后与何进十分担心。 第78页 于是他私下宴请糜荏,询问他皇子辩能否继承皇位。 当是时,糜荏眺望天际,沉吟不语。 他以星空为盘,推演八卦许久,方才得出结论:“龙困浅滩,又有大劫自东北而来。” 龙困浅滩正是皇子辩如今面临的状况,何进自然相信。听闻大劫将至,他又请糜荏再做推算,终于找到端倪。 ——天师道渠帅马义元,暗中跟随张宝入京,并未上报朝廷。 百官闻之一怔,张宝却听的心惊肉跳:“血口喷人!本天师只是为驱邪而来!” 何进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的目光如刀尖锋锐:“陛下,微臣于昨夜凌晨抓获一人,此人张天师识得,名为马义元。” 张宝大惊失色。 他身后侍从整个人勐地一抖,手中木盒猝不及防摔落在地。“咚”地一声,木盒碎裂成两半。 “臣连夜提审马义元,终于今晨招供。他说天师道张角、张宝、张梁三人聚集百万刁民,准备起义谋反!” 他骤然丢下一道惊雷。 “今岁十月起,张角于鉅鹿自封为天公将军,封张宝为地公将军,封张梁为人公将军。他们三人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口号,号令百万刁民于甲子年甲子日,既明年三月五日,举兵谋反!” 满朝譁然。 第三十八章 事态至此已经十分清晰。 天师道渠帅之一的马义元, 在重刑之下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招了,张宝无可狡辩。于是天子一声令下,朝中嚣张不到两日, 惯以慈悲闻世的张宝张天师锒铛入狱。 张宝哭喊着求饶, 仙风道骨的模样荡然无存。然而早在赵忠暴毙时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天子,哪里会轻易地放过他。 他被五花大绑拖下去时,目光正好与糜荏相触。瞧着这人漫不经心仿佛在看蝼蚁一般的目光,张宝忽地想起他刚至天师监那日糜荏对他说的那一番话。 糜荏说:“这是本天师请你喝的断头茶。明日过后, 你将会身败名裂, 一无所有。” 现在他哪里是身败名裂, 一无所有?恐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身首异处! 张宝浑身冰冷, 遏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想起十常侍屡次来信, 许以重金请求他的兄长张角对付糜荏。许是怕他们不敢入京,他们在信中说糜荏不过只是一介招摇撞骗的宵小。然而等他入了京, 十常侍却一改先前口风, 要他一定不能轻视糜荏。 早已被信众捧上了天,真以为自己卓尔不凡的张宝当然不相信,觉得是十常侍没见过世面,居然被这么个小白脸吓破了胆。说起来糜荏到底是怎么骗人的,莫非当今天子与朝臣,就独好这他的弱不禁风, 容貌昳丽? 但见十常侍惊慌不定的害怕模样,他还是装模作样地跟着防备了一番。哪曾想这人明面上是没有动手,实际却精准狠辣地抄了天师道的底! 张宝悔恨的肠子都青了! 他既悔自己轻视糜荏, 没有为马义元隐藏行踪;又恨谎报军情的十常侍, 若非他们误导自己也不会如此大意! 这会见糜荏正用着嘲讽、讥诮的眼神看着自己, 张宝脑子一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大声喊叫道:“错了,你们都错了!十常侍不是邪崇,糜荏才是!” “糜荏才是魔鬼,他才是邪崇!他是……啊!!” 他没能喊完,便被人一拳打中口鼻。这一拳力道极大,不仅揍掉他两颗门牙,鼻子也血流不止,模样看着狼狈万分。 原来是何进见他乱说话,命人给了他一拳。受命的侍从正好崇拜糜荏、看张宝不顺眼,哪里还会留手。 只恨自己没长出八只手来揍人。 随着张宝被拖入大牢,这场闹剧终于落幕。 朝臣尚未彻底反应过来,张让咕噜噜转了圈眼珠子,豁然跳出来大声谴责:“好啊,难怪这逆贼一来便一口咬定自己能驱邪,又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死赵常侍!” 不得不说,能被刘宏尊为‘阿父’,张让的头脑不算太简单。他清晰知道他们十常侍与天师道牵连甚广,一旦张宝招出他们这些年的联繫,十常侍必然也要跟着人头落地。 不如先倒打一耙再说。 其余常侍们也跟着反应过来了,纷纷跳出来道:“是啊陛下,想必这逆贼正是打算害死我等肱股之臣,好上位国师害您啊!” “幸好河南尹机智,我等才能保全性命,侍奉在您身旁啊!” 还有人哭诉道:“难怪他要诬陷赵常侍是邪崇,赵常侍——你死的好冤枉啊!” 这戏未免就有点过了,听得士族清流不住讽笑。 杨赐道:“奸贼张宝是大逆不道,但这也不代表诸位便是无辜的吧?” 张让心中大恨:“杨司徒,难道你没有看见他害死了赵忠吗?被害死之人都不无辜,那还有谁人无辜?” 杨赐负手冷笑:“对不住,在下只能肯定自己是无辜的,不能保证诸位如何。” 几人还要再说,上座传来一道怒吼声:“够了!” 一场接一场的闹剧已令刘宏疲惫不堪,他按了按自己发酸肿胀的脑袋,挥挥手道:“够了……今日之事,至此为止,任何异议,明日再谈。” 第79页 朝臣惊唿:“可是陛下,黄巾军——” 刘宏忽然一把掀翻他面前的案几,无比暴躁道:“朕说够了!所有事明日再谈!你们都聋了听不懂吗?!” 朝臣见状,噤若寒蝉。 早朝结束后,十常侍替赵忠收了尸,并派人通知他在外郡的亲属前来弔唁。 天子悲痛万分,下令以列侯之礼厚葬赵忠。 这日他就一个人呆在椒房里,取出糜荏上贡的葡萄酒。一边哭着一边痛饮,一醉方休。 翌日早朝时,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许是醉酒作祟,抑或是赵忠死在眼前那幕过于恐怖,刘宏做了整夜噩梦。他不断说着胡话,满身都是虚汗。及至清晨起床,刘宏头疼欲裂、神色不济。 可是满朝百余人,无人注意到这一点。他们只知何进送来的消息:张宝畏罪,自尽于狱中! 死前,张宝在严刑拷打之下承认了谋逆之事。但其余是否还有同党,京中又是否布置眼线,他没有招供,在用餐时偷偷用竹筷插断自己的喉咙自杀了。 天子惊怒不已。 天师道不仅害死他的阿母,还敢聚集灾民谋反,摆明了就是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他令人将张宝的尸首悬挂曝晒于城门之外,以儆效尤! 除此之外,又下达诏书:令河南尹何进为大将军,领兵二十万镇压叛贼! 二十万对百万叛贼,看起来是少了一点。但叛贼都是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但凡听闻朝廷举兵,总会逃跑一些。且他们分散在各处,有些地方十万,有些地方五万,有些地方不过几千……逐个击破即可。 其实刘宏也想多派些兵马,最好直接命大汉的百万雄师全部出征碾压天师道。可一来北方乌桓、匈奴不得不防,二来国库空虚粮草不足,任性不得。 百官对此没有异议。 何进却出列请求道:“陛下,臣听闻黄巾军中妖道横行,担心我军不小心着了那妖道的邪术,是以臣肯请陛下令糜仙师随军镇守。” 百官闻之回忆起先前张宝直接以手取火的动作,也都觉得此事可行,纷纷劝诫天子令糜荏以国师身份监军。 刘宏思索良久,迟疑不定。 等早朝结束,满面倦怠的刘宏召见糜荏:“糜爱卿啊,你觉得朕的二十万大军对上黄巾军的百万刁民,孰人能赢?” 糜荏道:“我军骁勇善战,自然能赢。” 他顿了顿,安慰道:“陛下何须担心此事?微臣听说陛下昨夜醉酒难眠,眼前最重要的便是好好睡一觉,莫要过于心烦。” 刘宏忐忑的心总算落回胸腔里,整个人都舒坦了。 瞧瞧,瞧瞧!满朝文武都自觉是他的肱股之臣,却连他身体欠佳都看不出来!以前能看出来的只有十常侍,幸好现在还好有糜荏! 他隔着袖子拉着糜荏的手:“爱卿啊,幸好还有你在,朕总算不至于被这满朝文武气死。” 顿了顿,他又道:“何大将军说他怕天师道中妖人行祸,希望你随军出征……” 糜荏恭敬道:“陛下若是放心不下,微臣当然可以随军上战场。” 刘宏却犹豫不决:“可朕捨不得爱卿上战场。刀剑无眼,万一爱卿受伤……”他的阿母赵忠已经被天师道张宝害死了,十常侍又被怀疑是邪崇一直承受着朝臣的攻讦,他身边真的只有糜荏了。 这段时间以来,一直都是糜荏在他身边,为他嘘寒问暖,出谋划策,他怎么捨得让他离开? 若糜荏再出什么三长两短,他接下来该怎么活啊。 而且就是不出事,光出征在外都得花上半载一年。这段时间他就没有玩伴了,那日子该怎么过啊! 刘宏完全可以想像自己在糜荏出征之后的日子是怎样的无趣寂寞,一点都不想糜荏出征。 “没关系,陛下,微臣不害怕。”有些话说多了,当真是张口就来,“受点伤算得了什么呢?” “陛下视微臣为知己,如此爱护微臣、处处为微臣着想,如今国家有难,微臣又怎能躲在陛下身后呢?” 糜荏大义凛然道:“微臣亦愿意牺牲自己,为陛下守护家国天下!” 听得刘宏感动地要命,直唿“爱卿心怀大义,朕心甚慰”,一时脑热就同意了糜荏的出征请求。 走出大殿时,糜荏微勾唇角。 他这段时从麾下找了两个心思灵敏的人,教会他们一些玩乐的手段,打算在自己出征之后送入宫中陪刘宏玩闹。 选中的两人暂时看起来忠心耿耿。但即便出了什么岔子,他也不担心。 毕竟此番出征顶多就是一两年,他这个白月光还活着,活的尊贵满身荣耀,替身就不可能上位。 ——而等他归来之后,京中将会彻底翻天! 这个休沐日时,京洛大雪封城。 就在这日雪下的最大的时候,一名青年武将求到糜荏门下。 糜荏起床时才听说那人一大早便在门口候着,只因没有拜帖而被门房拒之门外,这会只怕是等的要被冻病了,便出门亲自询问发生何事。 瞧见糜荏,那青年武将也不管天寒地冻,当下弯了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糜仙师,请您救救我的儿子!” 第80页 这武将糜荏不认识,应当是解除党锢之祸后补上位的。 糜荏皱了眉头。 他见对方面色异常焦急,心知应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便令侍从去请张仲景。自己则将人扶起道,不紧不慢道:“不知足下的儿子出了什么事?” 他的声音镇定,带着一点魔力,稍稍抚平武将的慌乱心情。 青年武将急切道:“回糜仙师的话,犬子不久前生了一场病。起先只是风寒,后来发烧惊厥,上吐下泻,至于昨日开始说胡话,好似,好似……” 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瞳孔微颤,面色发白,终于狠狠咬牙道:“邪崇入体!” 第三十九章 邪崇入体是不可能的, 应当是病了,还是普通医生无法应对的疑难杂症。 幸好这会麾下有张仲景师徒俩,糜荏思忖, 否则还真应付不过去。 形势紧急, 糜荏命人迅速备上马车,带着那武将先去医馆接人再回府替他儿子看病。 半路上糜荏听这位青年武将简短地介绍了自己的信息。 他名黄忠,表字汉升,本是南阳郡人, 十一月末上任为洛阳部尉。本想着朝廷接触党锢之禁后日子能好过起来, 谁知全家才来京洛几日,他的儿子便生了好大一场病。 黄忠说着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他的独子黄叙病了十日,起初还能吃些东西,到昨天却不仅下不了床, 甚至一点都吃不下去了。他丝毫不怀疑这种情况再持续两日, 他的儿子就要没了。 这才下了决心, 前来求糜仙师帮助。 糜荏闻言一怔。 黄忠?歷史上的名将? 未等他多做思考,黄忠又跪地恳求道:“只要糜仙师能救回犬子,您要我做牛做马都行!” 糜荏将人扶起:“黄部尉, 令公子并非邪崇入体,我亦不能保证可以治好他, 只能说尽力而为吧。” 医馆已在眼前。 糜荏下马车的时候, 看到张仲景正领着医馆中人将羊肉与药材煮熟捞出切碎,用面皮包裹成娇耳状, 再下锅用原汤将娇耳煮熟。 他疑惑道:“仲景先生这是在做什么?” 张仲景已有近一个月未见糜荏, 见之面上覆了惊喜神色:“主公!” 他行了一礼道:“主公, 在下前些日子见到不少穷苦百姓面黄肌瘦、衣不蔽体, 有些前来求医的人甚至把耳朵都冻烂了, 便想着是否有什么汤药能够用以御寒。” 经过几日研究,他制作出了这个药方:祛寒娇耳汤。于是从昨日开始,他给每个前来求医的人两个娇耳、一碗药汤。而吃过着汤药的几个人都觉得浑身发暖、两耳生热,都说这下回家时一定不会将耳朵冻伤。【1】 张仲景稍作解释,神色显得侷促起来:“其实在下还打算多做一些,分给路上往来的穷苦百姓喝……呃,花费的羊肉与药材,便从在下的俸禄中扣除吧。” 娇耳?糜荏微微挑眉,这似乎是饺子的源头? 他想到自己初入京洛时赠与十常侍的那部分食谱,主要是十几道适合节日的红烧、卤、炒系等等菜谱,天子喜爱的胡饼,以及酱油、醋、香粉等调料的制作方法。但更多的他没有公布,准备将来整理成册流传下去。 这会张仲景发明饺子,也是古人的智慧所在。 “药材之事先生不必担心,我十分支持您的善举,晚些我再命人送些药材给您。”糜荏笑了笑,“不过现在还请仲景先生随我出趟门,有件事请您帮忙。” 他等张仲景带上外出药箱,一起上了马车,而后请黄忠详细述说他儿子的所有病症。 张仲景听着听着,缓缓皱了眉头。 黄忠见状,心下咯噔一下:“可是治不了?”他已经知道接下来为他儿子治疗的人不是糜荏,而是眼前这位大夫。但不管是谁,只要能治好他的儿子,怎样都行! 张仲景道:“你儿子得的可能是伤寒,不过情况比较复杂,还需要看过病人才能确定。” 黄忠一窒。饶是他不懂医理,他也知伤寒与风寒虽仅差一字,但后者相对容易治疗,前者却是根本没有应对疫病啊! 他的面色愈发惨白,整个人都显得摇摇欲坠。 黄府很快到了。 三人下了马车直奔至黄叙房间,很快瞧见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昏迷着躺在床上,不仅面色蜡黄、嘴唇呈现出中毒般的青黑,浑身更是瘦骨嶙峋,悽惨可怜。 黄忠只看了一眼便要落下泪来。 张仲景先替孩子把了脉,翻看他的眼皮与舌苔,又问了一旁侯着的黄夫人几句话,打开医药箱取出他的银针。 他在黄叙的手上、腹部等经络处扎了十几针。这样的事情他似乎做过很多次,整个过程又快又准,手半点都没有颤抖。 等施完针,张仲景又写下一个方子,递给随身药童:“按这个方子抓药,抓来后以武火煎一盏茶时间。” 他又对黄忠夫妇道:“最迟一个半时辰后令公子可以短暂地醒来。这药等孩子醒后服用,早晚各一次,三日后应当可以止泻开胃。” 黄忠试探道:“张神医,犬子能治吗?”他的儿子现在滴水难进,张仲景却说喝下这药三日后可以止泻开胃,所以是可以治好吗? 第81页 张仲景迟疑了一下,点头:“应当是可以。不过令公子身子虚弱,想要彻底根治还要一段时间。” 黄忠夫妇大喜过望:“此言当真!”两人激动地差点又落下泪来。 四人在房中等了一个时辰。那药煎好用柴火的余热温着,孩子总算醒过来。轻轻叫了声“爹、娘”,乖乖把药喝了,又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黄忠夫妇的激动表情暂且不表,张仲景也松了一口气:“好了,让令公子好好睡一觉吧,晚些我再来替他施针。他若是醒来,可以先喝米粥。” 看完病,两人被黄忠送至大门口。 略过黄忠不绝于口的彩虹屁,两人坐上马车。 糜荏道:“伤寒是各州流行的疫病,死亡率又是极高,先生可有根治之法?” 张仲景眼带复杂,嘆了口气:“伤寒有诸多病症,需要对症下药。今日运气好正好碰上能解开的一种,其他还要再做研究。” 先帝末年起,大汉各地爆发诸多天灾人祸,伤寒疫病在百姓之中肆意横行,死伤无数。张仲景见过伤寒的爆发,所以与他的老师一直在研究这种疫病的克制之法。 只可惜至于如今收穫甚微。 糜荏安抚了两句,思索道:“仲景先生今岁过年可有去处?” 见张仲景表示就在家中渡过,糜荏又笑道:“若是不嫌弃,一起来糜府吃个午饭吧。” 张仲景受宠若惊,自然应下。 这日傍晚张仲景又为黄叙施针,等人醒来后餵了药,给了米汤。三日后,成功止泻,可以吃下简单的米粥肉糜。又三日,总算养回些许力气,可以下地了。 黄忠无以为报,最终决定对糜荏献上自己的忠诚,对张仲景献上性命。 由此,糜荏收到第一位武将的投靠。 不禁感嘆,古人就是这般淳朴。 时光在紧张的氛围中荏苒不留。 黄叙病癒时,已至腊月二十五,即将过年。 许是被赵忠之死刺激,刘宏近来生了一场大病。这些日子缠绵病榻,没有玩闹的心思。糜荏每日探病与他说说话,刘宏愈发觉得慰贴。 因为年关将至,朝廷最终决定于大年初三出征,这段时间一直在调度兵马,至腊月二十八终于集结完毕。受战事的阴影笼罩,街上百姓来去匆匆,面上少有喜悦。 腊月二十九小除夕,朝廷宴请百官。刘宏的病一直没好,这次宴会便只出现了一下,很快回去房中歇息。 百官逮着糜荏敬酒,幸好如今地位非凡无人敢灌他,否则还真得被抬回去不可。 翌日除夕,朝廷放了年假,先前约好一起过年的张仲景带着家人与礼物到访。 张仲景已经成亲,带着他的妻子、儿女一同到访。他的老师年迈,家人大多在乱世之中遇难,如今与张仲景住在一起,认作义亲。 他的女儿今年八岁,与糜莜正好能说上话,两人拉着手躲到一旁交谈。 其余人干巴巴待在一起也是无趣,糜荏便提议大家一起包娇耳吃。 张仲景愣了:“可这娇耳是给患者吃的啊。” 得糜荏支持,他赠娇耳的慈善事业做得很大。现在城中百姓都知道有个名叫张仲景的大夫,心善且医术高超。吃两口他的免费娇耳汤,就能浑身暖上至少半个时辰! 糜荏笑道:“先生裹得馅料是药材,我们却可以裹些羊肉糜、白菜、香菇……不就可以给寻常人吃了吗?” 众人闻言,茅塞顿开。 于是令庖厨剁了馅料、调了料,擀了面皮包成娇耳状,煮熟再吃。众人分别尝了一个,都觉美味异常。 许是新鲜劲上头,大家包的有点多。糜荏瞧着一时半会也吃不完,便命侍从取走他与糜莜包的那几十个,送去荀府。 小半个时辰后,荀彧收到装满娇耳的食盒。 他打开食盒,听着门房介绍这娇耳的食用方法。见红木食盒上层放着一碟白白胖胖的娇耳,便下意识伸手戳了戳。等指尖触及到一点冰凉与柔软,他才回神,攸地笑了。 荀爽见状奇怪道:“文若,这是何物?” 荀彧笑吟吟的令门房送去给庖厨烹煮,“是子苏的一点心意。” 除夕这一日,年味总算将开战的阴影沖淡些许。从早上开始,“噼噼啪啪”的爆竹声响彻天地,欢笑声飞入千家万户。至于深夜,依然不绝于耳。 张仲景一家在用过午膳之后告辞,回府守岁。糜荏与糜莜给爹娘的牌位上了香、磕了头后,再叫上管家,三人一起斗地主消耗时间。 他们没有赌钱,就是输的人要被贴上纸条。糜荏运气好又会算牌,起初笑看自家小妹与管家把纸条贴的满脸都是。后来两人起了坏心,也不管自己会不会输使劲给对方餵牌,终于让糜荏也体会了一把被纸条贴满的感觉。 他哭笑不得地屈指敲了敲糜莜的脑袋:“你啊你,真是个小机灵鬼。” 逗得糜莜得意大笑。 年初一,糜荏收到官吏们送来的拜年礼。因为实在太多,礼物堆满了整个院落。还有官吏听说他枕边无人,突发奇想送了两个美人给他。 糜荏瞧着那两名含苞待放的美人,微笑道:“两位可曾识字?” 第82页 他本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又是风华正茂时,只是往那一站就将大多美人们衬得黯然失色。 见两人红着脸点头,他唤来自己的万能管家。令其将部分超过底线的礼物退回,再安排两人去合适的位置干活。 这个时代女子的地位低微,退回去也不过是叫他们的主人迁怒,抑或再行送人。不如留下培训些许时日,再派到合适的岗位工作。 反正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 年初二时,他宴请麾下门客。 该交代的都已交代过了,此战黄忠不必多说,他会带走荀攸,留下钟繇、任嘏、何颙、荀彧四人。做这个安排,主要是他目前不需要这么多人同行,以及后四人目前更适合留守京洛。 天子向来不管事。十常侍被他整的元气大伤,短期内恐怕恢復不到原先地位;十常侍被罢免的突然,尚书台权利被瓜分,中常侍吕强等人抓住机会上位;前不久他又劝天子废除党锢之祸,引有志之士回朝…… 如今朝中权势制衡,已然形成一个微妙的,短暂的稳定局面。 是以此次出征将后方交给他们,他很放心。 至于荀彧,他擅长的是战略布局后方统筹,只是如今尚显年轻,需要战争磨鍊。 等到平定豫州之后,糜荏会带领所有门客的族人迁往徐州朐县,那里正是他的大本营。 毫不夸张地说,糜氏作为朐县豪强,糜荏在那儿的布置远胜京洛。 至于颍川、南阳、汝南,这豫州三郡中孕育出不少士族,可以说为大汉培育了至少50%的人才,是极为重要的必争之地。 众人亦对此毫无异议。他们饮酒畅谈着,所有人都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糜荏环顾众人。 现在人是少了点,不过等到回来的时候,应该能壮大一些。 一个时辰之后,宴会结束。糜荏将众人送上马车,只等他们各自回府好好睡一觉,以待明日出征。 糜荏送别几人,回首凝视荀彧。 春寒料峭里,青年披着白裘大氅,露出一张清俊非凡的脸旁,一如既往温润如玉。 他轻敛着瞳眸,事实上从宴会结束起他便有些神思不属,大约是在担心他在家乡的亲族。 糜荏心念微动。 他伸手拂去青年肩膀上飘落的雪子:“不必担心,你的族人不会出事。” “等我归来,文若。” 荀彧愣了一下。 原先昏惑的天幕在这个时候忽然变得阳光晴朗起来,让人一见便觉雀跃与舒适。于是他随着心情微勾唇角,轻轻点了点头。 糜荏也跟着扬起唇角。 唯独是有什么人正在不依不饶地盯着他,如芒在背,难以忽略。 他沉默了一下。 转头对上正用炯炯目光凝视着他、期待他说些什么的任嘏,糜荏:“……” 第四十章 光和七年大年初三, 朝廷出兵征讨黄巾军。 先前张宝自尽于狱中,刘宏又命人将马义元车裂于洛阳,将张宝的尸首悬挂于洛阳城门口三日三夜, 以示警戒。 京洛城中黄巾军线人见之大骇,连夜收拾好行囊想要逃去外郡。但因行色匆忙, 不少人败露被抓。仅有几名幸运者逃出洛阳,去信通知张角。 于是等到朝廷出兵时,张角也已知晓此事。他心中慌乱, 但时至今日早已无法回头, 干脆心一横去信各郡渠帅。 等朝廷出兵时,黄巾军的三十六方渠帅已接到信件,毫不犹豫揭竿而起! 他们早在去年秋季选定祭天目标,收到信件后纷纷按照约定,领兵围杀各郡县的贪官污吏。冀中黄巾军生擒当地皇族;南阳黄巾军斩杀太守, 围攻宛城;汝南黄巾军于召陵击败太守;广阳黄巾军击杀幽州刺史……【1】 不到半个月时间, 黄巾军各方渠帅完全控制东、南、北三方,对京洛形成包围之势。 朝廷闻之,人心惶惶, 难掩忧虑。 为镇压黄巾军,朝廷经过商议后,暂且制定了出兵方案: 令大将军何进统率左、右羽林军屯兵洛阳, 并调取八万精兵进驻洛阳外围的函谷、广成, 伊阙等八大军事关隘,拱卫京师; 左中郎将皇甫嵩、右中郎将朱隽领五万余士兵, 出征讨伐颍川的黄巾军; 北中郎将卢植领率北军五校士, 以及六万余士兵负责冀州北部战线, 与张角周旋。 其余譬如曹操、董卓、袁绍、孙坚等人, 全部为以上四者从将,等候主将下令。 至于糜荏,他是例外。 从身份上来讲,他不是将士,勉强算得上军师。实际上……他是镇守军队的吉祥物。 何进怕张角使用妖术对付他们,故而请求糜荏随军;天子见张宝如此邪门,被劝说之后答应了;将领们见糜荏只是随军不干涉他们行驶,也就对此无异议。 毕竟打仗自古拼的都是主将的能力、兵马的强度,天时地利等等因素。饶是糜荏懂得非凡之术,也不至于影响整个战场。 至于糜荏若是想要上前线,那么第一个不答应的就会是他们。 ——且不提这位天师究竟是否有领兵的素养,可是当今天子的心头宝啊,万一受点伤什么的,天子大怒之下,他们难免会受到牵连被天子惩罚。 糜荏对此早有预料。 第83页 他并不担心,从容待在营帐中翻阅兵法,等待良机。 同行的荀攸担心他心生不悦,进言道:“主公不必担心,您现在虽然没有领兵的机会,但这个机会很快就会来临。” 糜荏微挑浓眉:“公达为何这般说?” 荀攸道:“攸听闻黄巾军于各处作乱、击杀州郡官吏,又将缴获的钱财分给麾下将士,正是兴致高涨之时。反观我军,仅有八万训练有素的精兵,其余十万尽是这一月多来招募的新兵。” “此番对阵,我军素质与敌军无异;然敌军士气高昂,我军士气低落。是以在下认为黄巾军初战必捷。” “黄巾军既胜,三位中郎将必被困于前线,需要军营中偏将领兵前往救援。不出一月主公便可自荐,领兵前往。” “公达高见,我亦这般认为。”糜荏闻言抚掌笑道,“能得公达相助,真乃我之幸事。” 荀攸赧然道:“为主公分忧,本是在下分内之事。” 这日夜中,大将军何进召开会议商讨部署。 这是最后的讨论会议,等到明日三位中郎将就要作为前锋领兵出征。而此地作为大后方,随时为前线提供兵马、粮草。 出军事宜很快被决定下来,何进最后环顾众人道:“诸位,可还有异议?” 一直被当做摆设的糜荏在此时出列道:“大将军,在下思前想后,认为有一点不大妥当。” 他在众人注视下,对着诸多将军行了一礼:“黄巾军虽人数众多,但不过只是一帮乌合之众,三位中郎将英武,自然可以领兵逐个击破。” “只是陛下命三位将军领招募的新兵前去镇压黄巾军,反而令训练有素的精兵随大将军镇守京洛,三位将军想要击败对方,恐怕需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此话说的有理,三位中郎将都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这位糜天师居然会想的这么深远。 卢植道:“那以糜国师丞之见,当如何安排呢?” 糜荏谦虚道:“在下以为驻守京师的这八万精兵,不如兵分三路,由大将军与三位将军各带一支队伍。至于新招募的士兵,再留下五万驻守京师,大将军还可以操练一段时日。” 这个建议还是很合理的,三位中郎将颔首贊同。 但他的建议还是被归属于原尚书台一方的武将反驳。 “糜国师丞此言差矣!” “京洛乃我大汉皇城,就连陛下都身在京洛,此处何等重要糜国师丞难道不知道吗?” “正是如此,何大将军驻守京洛作为我军最后一道防线,自然需要最精锐的兵马!” “糜国师丞或许于法术之上颇有建树,但您根本不懂打仗,何必纸上谈兵?” 在旁未置一词的王姓武将也是无语了。 糜荏贵为国师丞,他的建议就连天子都会考虑,是他们这些人能激情反驳的吗?再说他根本没有实权,不能影响各武将,朝廷都已决定出兵的方案了,他就是给个建议能咋样?用得着被钓鱼似的,迫不及待跳出来反对吗? 这是生怕别人忘记他们出身“邪崇”十常侍麾下啊! 他不得不出列硬着头皮打圆场:“诸位同僚不必如此激动,糜国师丞这般建议只是好意啊。” “三位中郎将戎马一生,实力强横。”他憨厚一笑,“末将觉得不管有没有这两万精兵,三位中郎将都能成功拿下黄巾军,诸位说在下对不对?” 这马屁倒是拍得不动声色,得到了不少武将支持:“王将军说的对!” 何进果然没有怀疑什么,只当糜荏是担心几位大将军:“糜国师丞所言甚是,不过这是陛下做的安排,本大将军也不好更改啊。” 卢植、皇甫嵩、朱隽三人便也没有说话。 于是议会结束。 等众人走出大将军营帐,卢植叫住了糜荏:“糜国师丞还请留步。” “卢中郎将?”糜荏驻步回首,“您唤住在下,可有要事?” 卢植道:“多谢国师丞方才建议。” 糜荏谦逊道:“卢中郎将言重,在下未曾帮上什么忙,受之有愧矣。” 卢植摇头:“有心便是好事。”他知道糜荏是在为他们着想,但很显然朝中大多数人贪生怕死,何进又是平庸之辈,根本不敢让他们带领精兵前去围剿黄巾军。 哪怕他们本有几分把握。 不过这些事本不能多想,越想越是令人失望。他与糜荏走了几步:“先前听闻您师承郑玄郑康成,此事当真?” 糜荏怔了一下:“您知道在下的老师吗?” 卢植爽朗一笑:“当然知道。” “早年我与你的老师郑康成一前一后拜在先师门下,我们在一起渡过了整个少年时期。”他的眼中浮现出怀念神色,“算起来我正是你的师伯啊。” 糜荏眼中划过一丝惊讶神色,旋即躬身一礼:“原来如此,糜荏拜见师伯。” “好,好!”卢植将人扶起。 他们这几位中郎将,在此之前驻守各处,并未久居在京中。先前只是听说过糜荏的事迹,并不以为意。 第84页 这会卢植认真打量着糜荏。见他容貌俊秀气质清正,想到他将十常侍拉下马,心中愈发喜悦。 不由拍拍糜荏的肩膀,称赞道:“观你入京至今所作所为,康成有你这弟子,倒是未曾辱没师门!” 糜荏将卢植送入他的营帐,才往自己的营帐走回去。刚走到门口,又传来一个声音:“糜仙师,请留步。” 原来是先前打圆场的那位王姓武将。 糜荏回首,疑惑:“王将军夜里不睡,候在本国师丞的营帐前是做什么?” “是这样的,糜仙师,末将是来为方才反驳您的同僚致歉的。”那王将军行了一礼,“糜仙师可能不了解,其实方才几位同僚都没什么恶意的,就是心直口快了了一些,还请糜仙师莫要怪罪他们!” 糜荏闻言挑眉。 今夜月光暗淡,他借着营地的昏暗火光打量眼前这位憨傻模样的王将军,半晌忍不住笑出声来。 有点意思。 都是千年的老狐狸,这是准备在他面前装聊斋呢。 他的语气愈发和风细雨:“怎么会呢,且不说是本国师丞不了解他们,他们也不了解本国师丞啊,大家相互体谅体谅,不就好了么。” “再说,”他悠悠然道,“王将军都替他们道歉了,我再怪罪他们,岂非就显得我很不善良么?” 第四十一章 王将军憨厚笑:“那便好那便好, 末将这就安心了!这天也晚了,该睡了,末将就不打扰您了啊。”这架势,活脱脱就是一副烂好人模样。 糜荏不置可否, 转身回去营帐。 翌日阴, 大风。 三位中郎将领兵离去。二十万人走了十四万, 整个营地顿时显得空荡荡的。 一众将军准备操练兵马, 糜荏则取了腰牌, 打算在营地里走一走。 昨夜打圆场的王将军跟来了, 好奇询问:“您这是打算做什么啊?” 糜荏答:“我与我的侍从都是第一次参加打仗,因此想要瞧瞧军营是如何布置的。王将军若是不忙,可否代为引导?”他说着, 身后的荀攸笑着对王辉拱手一礼。 王将军热情极了:“不忙不忙,末将这就替您介绍介绍!” 这位王将军名为王辉,从军二十五年, 早已对军营了如指掌。很快领着两人逛遍了整个军营,一边走一边介绍各项布置用途, 叫糜荏与荀攸基本明了军队在战前需要做的各项准备。 这会战场大多是在野外。诚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每到一个地方, 军队首要考虑的三件事是:搭建营帐、修建井灶、搭建圊溷。 营帐与井灶不必多提, 搭建圊溷是最麻烦的事。 通俗来说,圊溷便是厕所。人们虽然不懂粪便、细菌、水源、疫病,传染等等事物之间的联繫,却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目前的处理方法是寻找一个远离水源与粮草的下风口,挖出一排排沟壑。每个营规定便溺时间, 营中士兵依次、统一如厕。等到大部队离开时再将沟壑掩埋起来, 以免泄露军情。 除此之外, 军中粪便雅号“金汁”,更是非常有效的毒武器。 使用前将金汁涂抹在箭矢头上,使弓箭手挽弓齐射向敌军;或是装入投石车中,向对方投掷而去;甚至攻城中守方端上一桶刚煮开的沸水,加一瓢金汁往城下倒去…… 那滋味,别提多么酸爽! 跟着一同参观的荀攸听罢这话,站在圊溷旁下意识脑补一番,头一次感觉自己是多么的无辜弱小又惊恐! 糜荏倒是面不改色。泰然自若地用帕子捂住口鼻进入某个空圊溷仔细考察一番,方才离开。 等回到营帐时,他心中已有成算。 不只行军士兵,事实上如今除了上层士族,普通百姓喝的都是生水。水源干净时还好,吃了是没灾没病;可是一旦天灾人祸兴起,旱灾、洪涝、战争……尸首遍野时,水源便会被污染,跟着出现大规模疫病。 这些年天灾人祸不断,可自军中窥一斑而知全豹。受限于认知与条件,大家实在无法做得更好。 想要让这个世界的各方面都往前进一大步,任重而道远啊。 非科研人士糜荏思忖片刻,给了荀攸一个眼神,自己回去营帐给万能管家去了封信。 荀攸表示收到。 转头之际嘴角已挂上一抹和风细雨般的微笑:“哎呀,还要多谢王将军今日抽空带着我们参观军营,王将军累么?” 王辉笑道:“怎么会累呢,这才多少路啊,行军打仗要走的可多了去了!” 荀攸:“哦?打仗要走多少路呢?” 王辉:“不好说,不过翻山越河几天走千里路也是常事。” 荀攸表面惊诧内心实则毫无波澜地张开嘴:“哇——千里路啊!” “不仅走的累,脚底这鞋子都得磨穿,脚都得走出血来!”他嘆息,“不是我说啊,像您这样细胳膊细腿的,可能就不大好使。” 荀攸:“哇——您真是太苦了!” “哪里哪里……” 两人闲聊许久,期间不管王辉说什么,荀攸都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敬佩模样,完全能够满足王辉的吹嘘欲望。 第85页 王辉说的口干舌燥,瞧着宛如智障的荀攸,心底狞笑:蠢货!这么几句话都能信,什么世家子弟,不过是愚昧纨绔罢了! 不过瞧着他如此信任的模样,王辉想到临行前十常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打入敌人内部的场景,他在心底嗤笑了一下。 然后听得荀攸道:“哎呀,和王将军聊得尽兴都没有注意到天色不早矣,主公该饿了呢——” 王辉忙道:“哎先生别动,让末将来!末将这就去给糜国师丞取来午膳!” “好啊,那便麻烦王将军了。”荀攸目送他离去,嘴角还挂着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王将军慢走。” 啧。见多了浑身长满心眼的人,偶尔来个自作聪明的,也别有一番趣味呢。 接下来几日不管做什么,王辉得了空便往糜荏身旁凑。 演兵时给糜荏介绍大家操练兵马的方法,营中将领拿地图推演战势时他告知糜荏众人用的兵法,就连吃饭时都要端着饭碗凑到糜荏身旁…… 这种殷勤看的诸多将领毛骨悚然,却又不明白这种厌恶的感觉从何而来。 至于糜荏,始终保持着一个态度。 ——他舔任他舔,等到最后一无所有,十常侍和他的狗腿子或许就能懂了。 练兵的第四日,糜荏命士兵取来木板、砂石、草皮等杂物,在自己的营帐中捣鼓什么东西。 众武将见之,暗中琢磨:“这糜国师丞将这些东西弄进营帐,是打算炼制神丹对付张角吗?” “不是吧,我曾听说过炼丹的方法。砂石、木棍什么的还好说,这草皮可是闻所未闻啊!再说,丹炉呢?” “那就是准备修炼法术对付张角了?”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还是询问王辉:“王老哥,你近来和糜国师丞走得近,可知他这是要做什么?” 被问到的王辉挠头:“不知道啊,今早我进去的时候,国师丞才将那几片大木板钉到一起,做了个花盆一样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恍然大悟一拍手掌:“我明白了!咱们国师丞可是风雅之人,应当是打算在营帐里种些花草,陶冶情操吧!” 众人听得这话,半晌无语。 这大张旗鼓地令好些人搬木材、搬砂石的,大家都以为他有对付张角的妙计,结果就这? 就这?! 彳亍口巴。 众人面上不表,心中却都升起一点不满。 看来这位国师丞虽然能与天神沟通,行军打仗什么的还是靠不住啊! 众人遂将他的古怪行为抛之脑后,开始操练兵马。 翌日糜荏走出营帐时,一众武将正在沙场上比试射箭。 正巧是那王辉射出一箭,有人赞赏道:“好!王老哥每箭都中红心,看来最近也没有疏于练习啊!” 武将们比的热烈,校场上笑声震天。 糜荏瞧了片刻,被王辉逮了正着。他一时之间似乎有些得意忘形,居然朗声笑道:“糜国师丞,末将听闻您不仅博闻强识,更曾学过弓箭之术!可否不吝赐教一番啊?” 这不合时宜的喊声落下,众人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于是片刻之后,整个军营宛如空置,只余寒风唿啸而过的声响。 大家都知道,如今的读书人都要学习君子六艺。但说实在的,儒生侧重于文学,武艺大多都是只是花架子,让糜荏和他们这些上过战场的人比…… 这岂非是将糜国师丞的脸面彻底踩在地上? 冷风拍面而过,提议的王辉被冻了一个激灵,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他的笑意僵在脸上:“额,是末将说错话了吗……” 紧接着对着糜荏行了一个大礼:“糜国师丞见谅,末将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责罚!” 糜荏瞧着面色各异的众人,轻挑眉尾。 这王辉吧,长得三大五粗不怎么样,倒是戏精得很。 “没关系,王将军只是邀请本国师丞一起射箭而已,何错之有?”他负手一笑,气度翩然,“赐教算不上,大家一起玩玩吧。” “不仅是我,”他迤迤然走过去,“李将军营帐下还有一位叫黄忠的百户长,是本国师丞的侍从。不如叫他一起来玩玩吧。” 李将军自然应下。 黄忠很快被唤来,大约是听那位李将军大概说了经过,一来便不卑不吭地向诸多将士抱拳行了一礼,而后走到糜荏身边站定。 王辉还在劝说糜荏:“对了,末将昨日听您说手腕疼,这会可还好?还能射箭吗?”他显然是在给糜荏递梯子,好让他能顺着走下来。 糜荏觑了他一眼,悠然道:“是有点疼。” 众将士听罢这话,下意识瞧着他莹白如玉的手腕,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什么手腕疼啊,不就是不敢上场比吗?一会脱靶还有理由,未免也太输不起了吧! 众人顿感牙酸,用微妙的眼神看向糜荏。 糜荏轻笑了一下,引弓拉弦。 众人冷眼瞧着:恩,姿势很标准,配着他如青松挺立的身形异常好看。万一箭矢脱靶,还能用这个理由夸他。 思索间,箭已“咻”一声离弦而去。眨眼之后,正中五十步之外的红心。 第86页 将士们惊讶了,王辉心中没由来地升起一点惊慌之意。 正要说些什么,却见糜荏不曾停歇,又射出一支箭矢。只闻“笃”地声,再次命中红心。 有将士看出其中端倪:“咦,这箭靶上怎么就一支箭?” 众人便走近了去瞧。这才发现糜荏射的第一支箭正中靶心,第二支箭竟精准射中第一支箭的尾端,余力使得前一支箭矢射穿靶心,于是这上头便只有一支! 这是何等精妙的箭法! 将士们譁然。 但这并没有结束,糜荏的第三支箭紧随而来。它又一次精准射中前一根箭矢的尾端,将之射穿靶心!而靶心上的箭洞在两次被钻之后变得有些大了,于是第三箭毫无阻碍地跟着飞出箭靶,又飞了十余步方才停下! 将士们瞠目结舌! 等一下,不是说手腕疼吗,这真的是他射出来的?! 几人呆呆转向糜荏所在的方向,却见他活动了一下手腕,略带遗憾道:“哎,许久不曾射箭,手腕还疼,射的不好叫大家见笑了。” 一众武将:“……” 这三箭全部命中红心一点,后一箭抵着前一箭的尾巴射穿靶子,还他妈的手腕疼很久没练习让人见笑? 这也太装了吧! 嗨呀,看的人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呢。 众武将面上笑嘻嘻,疯狂输出彩虹屁。 糜荏听了一会方才抬手止住词穷的众人:“诸位谬赞。汉升,你也来试试。” 黄忠领命。他试了试手感,张步引弓,朝着百步之外的小树林射去。 围观的武将们下意识张口提醒:“哎不是,靶子在这头,你方向——” 他们的话语未曾落尽。 因为黄忠已将弓拉到极致,豁然松手。这一箭便如裹挟飓风般射了出去,甚至于百步之外力透穿杨! 满园再次震惊。 众人深吸一口气,一时之间竟都没法说出一个字来。 就连何进都惊呆了,愣愣看着这对主僕,显然没想到军营里居然悄无声息地藏着这么两位神射手。 糜荏没有管他们,又给黄忠递了两支箭矢。 不出意外,这两只箭矢再次百步穿杨,证明他第一箭绝非是运气好射出来。 这一次比试后,糜荏与黄忠在军中彻底出名。 糜荏是五十步连射三支箭,却只留一个洞,这能力自然是天下少有;黄忠则是百步穿杨,力透树干,三次都在极小范围内,完全可以远射敌军首领。 很难说哪一人的技术含量高,反正他们都达不到。除非更赢转世,再次引弓惊鸟,否则怕是都比不过他们吧? 众人心悦诚服,大改往日冷淡,围绕着这对主僕狂吹彩虹屁。 很多时候常年守在军营中的武将都很单纯,他们看轻一个人时懒得虚与委蛇,承认一个人时却也异常热情。而糜荏与黄忠这般不仅有神力还有准头的人,承担得起他们的热情。 至于原先就对糜荏热情的王辉,这会反而难掩诡异面色,被挤出众人包围之外。 大家何进当下提拔黄忠为千户长,可领兵千人;至于糜荏,何进不敢轻易做主,只将此事去信天子。 天子听说后异常欣喜,不顾原尚书台一方势力反对,任命糜荏为都尉兼国师丞,地位等同曹操、董卓等驻守外围关卡的将领。 听得十常侍吐血三升,却依旧只能无能狂怒。 ……顺便还写了几封信,将那王辉骂的狗血淋头,要他赶紧安排把糜荏给暗杀了! 收到信的王辉差点就要破口大骂了。 军营之中众目睽睽之下要他暗杀一个监军兼国师?十常侍什么脑子!! 这被糜荏玩死也是自找的好吗!! 比试引发的结果暂且不表,总之这会糜荏在众人眼中散发着夺目光芒,自然百般追捧。 糜荏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温和从容,引得众人万般感嘆。 还只是个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啊!他们二十一岁时又在干什么?有人家一分地位吗? 众人感慨万千。 他们簇拥着糜荏,不知不觉便跟着人挪动脚步,等到回过神来时已至糜荏营帐前。 见众人回过神来准备告退,糜荏阻止道:“诸位请留步,本国师丞有一件东西要给诸位瞧瞧,请诸位随我来。” 于是等众人迈入营帐中,终于看见中央那需要一人张开手臂才能抱起的木质“花盆”。 他们惊讶地瞧着花盆中,瞧着上头铺着的一层砂石,以及被做出的简单山川、河流、草地、城池…… 有眼尖的将士惊叫道:“这竟是鉅鹿地形图!” “这确实是鉅鹿地形图,”糜荏肯定了他的猜测。“此物名为沙盘,上头各色旗帜为我军与敌军。” “吾曾听闻秦皇在修建陵墓时,于墓中堆建了一个巨大的山河社稷模型,上头砌有高山、丘陵、城池,江河等物;而当年光武帝征伐隗嚣,大将马援‘聚米为山谷,指画形势’。二者结合,便是这沙盘的由来。” 糜荏简略介绍了沙盘,便见何进与众将士不由自主地走到沙盘前,无师自通地演练起来。 “何大将军,如今三位中郎将正在去往讨伐黄巾军的路上,先前他们说过最终应当会住兵于此。” 第87页 “原先觉得三位中郎将挑选的地方正好,可这‘沙盘’上看来,却并非如此啊。” “末将倒是觉得我军应当在此处设下埋伏,或许就能一举攻破下曲阳。” “……” 一众武将当下开始对阵。直至许久之后,方才有人醒悟道:“咱们忘记糜国师丞了!” 糜荏这会正在喝茶,听罢此言微笑道:“无碍。” 一众武将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多谢糜国师丞为我等做出这沙盘!” “末将见您年纪轻轻,原以为您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恐怕不会再懂得行军打仗,却是末将有失偏颇了!” “原来您前些日子要杂物是做此大用,末将却还以为您用以养花弄草,真是羞愧啊!” 糜荏惊讶地看了说话的将士一眼,无奈失笑:“本国师丞便是再不知好歹,也不至于在营帐中养花种草吧?” 那武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这,这个……这是王辉告诉末将的,末将想他与您走得近,便、便信了……” 糜荏愈发诧异,半晌释然笑道:“原来如此,想来王将军只是不明白沙盘用处。这没什么的,大家千万不要责怪他。” 众将军当下表示:“好,都听您的!不过王老哥啊,您下次可别再弄错啦!你自己不懂也就罢了,引我等误会国师丞那就不好啦!” 王辉听得这番话语,一阵气短,差点就当场撅了过去。 有将士瞧着他青红交加的脸色,回味过来了。 不仅是这沙盘,还有方才射箭时暗示国师丞手腕受伤呢。他便私下提醒荀攸:“荀先生,末将觉得这位王辉似乎有些古怪,您要不多留意一番?” 荀攸眼中滑过一点惊讶。 他注视着这名将士,将他的好意记在心底,认真行了一礼:“多谢李将军,在下省得,会提醒主公的。” 翌日,驻守在外围的都尉们也都听说了这件事,纷纷派遣偏将回来查看“沙盘”。等学会之后,各自做起沙盘,时常于营帐中布阵推演战局。 众都尉对此惊嘆不已,纷纷庆幸糜荏是清流一派,是他们的同僚,否则作为对手还真是异常可怕。 又三日,军队收到五大车麻袋。麻袋里头装了一种白色的石头,据说是糜国师丞钦点要的,引得一众将士好奇不已:糜国师丞这是又带来什么好东西了呀? 众人摩拳擦掌,跟着何进前来询问石头的用处。 糜荏解释道:“此物名为生石灰,将之磨成粉撒在圊溷、战场无人清扫的尸首之上,可以防止一些疫病。” 众人闻之大惊:“此物当真如此神奇?” 糜荏颔首。 他这些年间收购不少石矿,不断提升工艺提炼出大批生石灰,完全可以用来防疫。等到将来平定天下,也还能有别的用途。 众人果断信了。何进命人将石头磨成粉,按照糜荏的要求于每日深夜撒入圊溷中。 …… 时光在练兵、偶尔的切磋之中飞速度过。 一个半月后,前线送来消息: 随着战火波及,各地纷纷响应。越来越多的平民百姓加入战争,他们为黄巾军送粮、送钱、送武器,不奢求任何回报。甚至还有朝中官吏叛变,给了当地官府巨大的打击。 不出荀攸所料,两军初次交战时朱隽与皇甫嵩被黄巾波才击败,退守长社; 至于卢植,作战时忽如其来下了一场雨,抬着战旗的士兵脚滑被摔倒身亡。于是军心动盪,被张角、张梁夹击,退守天口。 至此,两方战线分别请求何进派兵支援。 朝廷听闻消息,连夜修正出兵方案,下令曹操、袁绍等将士领兵前去支援皇甫嵩与朱隽。 至于卢植一方,朝廷也不敢赌这是巧合抑或妖术,干脆令都尉糜荏领兵前去支援。 于是这年三月十五日,糜荏帅率一万五千精兵前往冀州支援卢植。 四月初,兵至冀州。 此前,糜荏与曹操等人多次于沙盘中演练布阵,早已将一切瞭然于胸。他决定不与东南方向围困卢植的黄巾军的大部队相抗,转道往天口北方的逢山长谷行军。 途经山谷脚下,忽然听得隔壁县城中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打杀之声。 糜荏抬手,整支军队停下脚步。 前往查看的斥候很快回復道:“回都尉,三千黄巾军正在攻打元氏县。”元氏县便是这个逢山长谷北边的县城。 糜荏便领兵向北,从后方剿灭这支黄巾军。不到半个时辰,击杀其首领,以投降不杀为口号俘虏近两千人,准备观察几日后再将这些人收编入队。 他命黄忠打扫战场,对着元氏县的小城门陷入了沉思。 这县城门残破不堪,看起来遭受过不止一次的冲击,却还能久攻不下,想来城中有能人异士相助。 他只思考了一瞬,便见城门从中打开,一名白衣少年策马而来。 第四十二章 等少年纵马至眼前, 众人才看清他穿的白衣外头还缝着一层银白胸甲,应当曾与黄巾军搏斗过。 他在糜荏身前勒马站定, 下马后行了一礼道:“小子赵云,多谢将军解救元氏县中百姓。” 第88页 ……赵云? 糜荏上下打量这个少年。见他虽是年少但身姿欣长、容貌俊朗,不由古怪道:“你是元氏县人?” 少年朗声道:“回将军,云乃常山真定人。” 元氏县与真定县都属于常山郡,四个多月前他与兄长随嫂嫂来元氏县探亲,哪曾想正巧遇上黄巾军谋反起事,而冀州遍地受难严重,他们一家人便被困于元氏县中无法回乡。 少年说罢自己的经歷,又试探道:“您是朝廷派来救援卢将军的将领吗?” 他不认识糜荏, 但知道这支大军的人数, 定然不是朝廷派来围剿这些边缘黄巾军, 只可能是去救援被围困的卢植。 这个时候, 元氏县县守终于反应过来,匆匆带着人出来迎接糜荏:“下官赵歷, 参见将军。将军可要入城稍作歇整?” 糜荏温和道:“不了,一会还要赶路。赵县守,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本将军会上书朝廷说明此事。” 赵歷的眼泪瞬间流了下来:“不苦不苦, 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怎么会不苦,实在太苦了啊!若非这位将军今日路过此地,元氏县就要弹尽粮绝被黄巾军攻下了! 糜荏知道他心情激动,也不怪他失态,重新将目光放回赵云脸上。 见少年眼中透出期待神色, 心下好笑:“怎么, 你还想跟着本将军去救卢将军不成?” 赵云大声道:“正是如此, 将军!” “可你看起来如此年少,满十五岁了吗?” 少年不卑不亢道:“将军,在下虽虚岁十五,却有一身豪胆,早已将身死置之度外!再说,在下观将如此年轻,应当也才及冠未满二十三岁吧?” 身旁王辉正要大喝一声“放肆”,糜荏已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 朝廷这会实行兵役制度,要求全国上下二十三岁及以上的男子都要入伍当兵一年。家中有关系的一般去京洛作卫兵,普通百姓到边郡作戍卒,抑或在家乡服役。朝中能当上都尉将军的,也都是二十三岁以上的士族子弟。 糜荏是个例外。 他看了不远处的元氏县城门一眼,见城门上方探出一排脑袋,笑了:“我方才还在想,这元氏县破败不堪,黄巾军久攻不下一定是有高人指点。那个高人是你吗?” 赵云大言不惭地承认了:“倘若将军问的是何人指挥元氏县中百姓与黄巾军周旋,是在下没错!” 他怕糜荏不信,请县守赵歷一同描述了他近期的所作所为:他首先以地势劝说赵歷此地易守难攻,莫要轻易投降;而后令赵歷集结城中豪绅富商,以卢植为由告诉众人朝廷不会放弃冀州,劝说他们捐献粮食给城中百姓,齐心协力渡过难关;最后集结城中青壮年男女,一起制作简易弓箭与棍矛,上阵守城。 多方努力下,元氏县果然没有被黄巾军攻下。 少年说完自己的履歷,再次自荐道:“将军,天下大乱,百姓有倒悬之危,云既有一身武艺,又岂能安心苟活于世呢?” 这一席话义薄云天,听得糜荏身后众将士无限感慨。 是啊,家国有难匹夫有责,既有一身本事又怎能安心躲在一隅呢。 荀攸被打动了:“主公,自古英雄出少年,正如甘罗十二为相。赵小公子既有一身本事,带上他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显然是看上了这颗水灵灵的小白菜,想要替糜荏揽入麾下,好生培养。 黄忠也道:“是啊主公,带上他吧!”他也很喜欢这个有勇有谋的少年。 见大家都为他折服,糜荏退步道:“你家中大人呢?我要与他谈谈。” 赵云的兄长很快来了。 兄长名赵阳,看起来文质彬彬气度不凡,身体却不大健壮。听罢赵云的想法,他拍拍少年的肩膀,嘆了口气不舍道:“那便请将军带上舍弟吧。” 他今年二十有五,比赵云年长十岁。八年前父母双亡,是他将这孩子拉扯大的,非常了解他坚强又执着的性格。 赵云本就是积极聪明的少年,这几个月来几次指导元氏县守对抗黄巾军,自然滋生了从军的想法。这会想要跟随糜荏前去救援卢植,或许只是他的一时兴起。但当他说出口时,赵阳便知他已然下定决心。 于是糜荏带上这个半道捡来的少年将军,一道去往天水。 又行半日,入夜时大军已临近天水。见众人疲惫,糜荏下令原地休整,明日再出发。 赵云暂时被安排到荀攸帐下,让荀攸慢慢做思想工作。 反正这孩子才十五岁,就不信用几年时间都拉不到阵营来。 翌日巳时,大军终于抵达天水。 方至山脚,众人便听得城中一片厮杀声。糜荏料定是卢植引兵杀出重围,取出他的长刀大喊道:“诸位将领,快随我前去支援卢将军!” 大军豁然一震,倾轧而去。 糜荏想的并没有错。这个时候卢植早已发现张梁等人鲁莽、不擅作战,已成功用计突破包围圈。只是黄巾军似乎也下了狠心,命人不断围攻卢植,想要不计代价将他斩杀于阵下。 众人围攻不下,本已心生退意。见南方忽然冲来一位面如玉冠却身手非凡的杀神,手持一把古怪长刀,一刺一挑便将他们的头目张燕杀落下马! 第89页 这还不停歇,这杀神回手一挥刀又斩杀几人,刀剑更向自己冲来,登时被吓得肝胆俱裂,下意识弃卢植而逃! 顷刻之间,十万黄巾军被两军合击杀的军心溃散!张梁腹背受敌,兵败逃往下曲阳。 这场战争就此结束。 卢植受了点轻伤,但这并无损于他的精气神,瞧见来人十分欣喜:“子苏,竟是你带兵前来!”他走的时候糜荏还是监军,怎么这会就能带兵出征了? 糜荏行了一礼:“是,发生了一点事,晚些弟子再告诉师伯。” 卢植连道三个“好”字,指着一旁散落的一具尸体道:“你杀的这头号人名叫张燕,是叛军中的一个头目,地位不低。” 他朗声笑道:“当时幸好子苏将他杀了,否则我可能就要含恨而终了!”当时情况有些危险,若是没有糜荏相助,他的背后至少要被刺上一刀。 届时还能不能活下去,就是不解之谜了。 糜荏谦逊道:“师伯勇武过人,虽被十余人围攻却能从容应对,弟子这番帮忙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卢植摆手:“欸,老了,快不行了!” “您实在太过谦虚了,”他见卢植的右手还在不断往下滴血,微微了皱眉。“您的右手还在流血,弟子学过一些处理伤口的方法,不如便由弟子替您包扎吧。” 卢植自然应下,带他回去营帐。又听他交代士兵清扫战场后将尸体全部烧毁:“如今天气渐热,烧毁尸体可以防止疫病横生。” 卢植闻言似懂非懂,却也没有阻止。 处理伤口时,糜荏取了酒精为他消毒。 卢植髮出“嘶”的声音:“这是何药水?怎么涂着异常清凉?” “此物名为酒精,可以消除刀剑伤口上的一些毒素。”糜荏简单说了用途,“弟子想在军中推广,让所有受伤的士兵都用上此物,或许可以多救几人性命。” 卢植体会着伤口上清清凉凉的感觉,以及一丝尚能忍受的刺痛,思索之后便同意了他的请求:“若真有效果,当然可以令军医都用上此物。” 等包扎完伤口,他麾下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的五营校尉也都归来了。 五人这会已然知晓糜荏拜为都尉,并且看到他带兵沖入战场,更一人带着卢植杀出黄巾军包围,纷纷拜服道:“末将见过糜都尉。” 糜荏忙道:“使不得,诸位快快起身。” 五名校尉从善如流直起身,对着他赞不绝口: “还要多谢糜都尉领兵前来,正好解决我等燃眉之急啊。” “末将先前只以为糜都尉才学过人,想不到您更是上得了战场的英勇儿郎!” “是啊,不知糜都尉还能带给我等多少惊喜!” “对了,您一路过来荡平沿途黄巾军,更收编五千余人,此事当真?” “哎,犬子若能有糜都尉一半能耐,末将就能彻底放心了!” “……” 五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糜荏狂吹彩虹屁。与几个月前的官场规矩完全不同,这会他们心中只剩下对糜荏的佩服之情。 卢植笑吟吟地看着,等糜荏被夸得实在招架不住,方才抬手制止了他们的夸赞:“好了,你们可别逗这孩子了啦,商量正事罢。” 他取出地图,五位校尉面色一整,簇拥过去。 “张粱如今据守下曲阳,此处地势平坦,易攻难守,我军只需小心一些便能攻下此地……” 他们很快探讨出战略方案:要在张梁反应过来前攻下下曲阳。所以很快,卢植会从西面、五校尉则从南面,两方夹击下曲阳。等攻下此地,黄巾军便只能退守广宗。 之后由卢植领兵围守广宗,直至张角投降;糜荏则领屯骑、越骑两队兵马,扫荡整个冀州黄巾军。 糜荏听罢安排,面上不由浮现出惊讶神色。 他刚到此处,还没有做出什么功绩,居然就被卢植提拔为二把手?这未免有些过了。 卢植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已经老了,守不了几年大汉啦。”他嘆息着,眼中才流露出些许怅然,“五校尉年纪亦不小矣。除了你,我也不知还有谁能接过我的重担。” 其实这些年也有不少人才涌现。曹操是,袁绍是,孙坚亦是。不过身边既有亲近之人,又何必捨近求远呢。 “好孩子,我知道你胸中藏着山川河海,不会轻易为他人停下脚步。”他目光悠远,在营帐之中遥望京洛方向,“陛下这些年愈发荒唐,其实我都看在眼里。倘若有一天,汉室气数真的尽了……” 他的话语至此,没有再说下去。 糜荏沉默片刻,终究躬身长拜。 汉室确实将亡。但它到底在风雨中挺立四百余年,培养出来的良将贤臣,气节永恆不灭。 四月下旬,在卢植指挥之下,下曲阳城破。糜荏一箭射杀黄巾军首领张梁,在军中声望高涨。 他麾下黄忠英勇无比,当头领千人沖入战场,一人斩杀百余黄巾军;少年赵云亦是令人侧目,非但不惧怕战斗,一把长枪更是救下不少同袍。 第90页 这场战斗后,军中再无人怀疑糜荏是否会领兵打仗。五校尉更是明了卢植之意,隐约以糜荏为首。 五月初五,卢植兵进广宗,与张角遥遥相对。 按照先前约定,卢植领兵于广宗城外挖掘壕沟,制造攻城器械,以待攻城;糜荏则领屯骑、越骑两支军队万余人,又带着王辉、黄忠、赵云等将士离开广宗,一路北上攻打黄巾军的其余分部。 七月下旬,糜荏扫平冀州北部、东部黄巾军,与黄忠、赵云等人亲自击杀黄巾军首领十余人。 这支军队势不可挡,令黄巾军闻风丧胆。往往军未至目的地,其中黄巾军便四散溃逃,不敢与他一战。 他一边扫平黄巾军,一边挑选有才之士收编入伍。至于无辜百姓,纷发黄巾军中收缴的一部分财务与粮草。让他们得以继续生活。于是百姓十分感激糜荏,愈发拥护他的这支军队。 与此同时,两则消息终于送至糜荏眼前。 第一则是荀彧五月寄出的信件。信中说天子年前生的那场病,断断续续直至今年五月方才病癒。他生病时倍感空虚寂寞,便命人偷偷将十常侍接回宫中。等到百官发现时,十常侍已有恢復荣宠之势; 第二则是他五月初离开广宗后,天子不放心他与战事,派遣了一个叫左丰的小黄门亲至广宗监军。这人是十常侍一方贼子,见卢植为人正直不愿贿赂自己,他便怀恨在心。 他返回京洛之后,对着刘宏诬陷卢植:“陛下,臣看广宗县城明明很容易就能攻下,卢植却按兵不动,反而将糜都尉派出去攻打冀州各州郡的黄巾军,也不知他是何居心。” 刘宏震怒。他果断下旨召糜荏回京,又罢免卢植的职务、令人用囚车押送卢植回京判刑。同时,令董卓为东中郎将继续攻打张角。 第四十三章 收到这两个消息, 糜荏面色一寒。 他早预料到十常侍可以復宠,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他只走出了几个月而已。 虽然这主要是刘宏生病之故。 人在病中会变的比平时更为脆弱, 需求的感情也会更为丰沛, 更何况是刘宏这种本就感情用事之人。 他正是利用这一点而走到如今位置, 也是十常侍一直横行霸道的根据。 十常侍虽能復宠,短期之内的目标应当是巩固自己的地位,怕是没有那个闲工夫、也不敢随意动他的人。不过他在朝中根基薄弱, 若是长久的离开京都, 任嘏他们可能会有麻烦。 还是要尽快解决广宗战事, 尽早回去坐镇。 糜荏思索间, 屯骑、越骑两营的校尉也都听闻卢植被捕一事。两人快步沖入糜荏营帐, 大喊:“糜都尉,我们听说陛下听信奸人谗言逮捕了卢将军,还用囚车将他押送回京!” “左丰个贱人!他要是落在老子手里,老子非得要他好看!” “都尉您是陛下身边红人,您一定要救救卢将军啊!” “反正您若是不救将军, 咱们就自己回京救去!横竖是死, 老子这条命还是五年前卢将军救回来的!” “就是,哥几个兄弟还怕死不成?走, 咱们回去广宗和其他几个兄弟集合,一起回京师去救卢将军!” 两人火急火燎的, 根本没给糜荏反应的时间。几句话见人没有回应, 都气得怒髮冲冠。他们已被熊熊怒火烧得失去了理智, 调头就要往外头冲去。 糜荏冷声道:“站住, 回来!” 他毫不怀疑自己若是继续无动于衷, 这几个校尉真能干出杀回京师劫囚这种蠢事。 “人当然要救, ”他冷静道,“通知将士们,即刻启程归去下曲阳。” 一行两万人跋山涉水实在太慢,糜荏留下身体较弱的荀攸,令王辉领兵回营,自己则带着两校尉、黄忠,赵云等三千余骑兵轻装上阵,只用了不到五日时间便抵达下曲阳。 ——他们先前收到消息,卢植被捕后,朝廷命董卓代替他指挥广宗之战,结果战败。如今大军只得屯兵下曲阳,等待反攻之机。 一行人进入主帅营帐时,董卓正在大发雷霆:“狗屁,我看你们巴不得本中郎将战败!” 他双目赤红,唿哧唿哧喘着粗气,忽然勐地一把掀翻营帐正中心的沙盘:“卢植不在,你们都是本中郎将的偏将!攻打广宗时不尽力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敢说本中郎将不如那劳什子的佞幸?!滚,都给我滚!” 反了天了,这几个校尉居然敢在私底下这般诋毁他!他必须要上报朝廷,撤了这几个蠢货的职! 长水营校尉猝不及防之下被砂石扑了一脸,也跟着怒了:“卢将军原先便下令要屯兵围城,再过半月才是攻城良机!我们三人轮流劝你你不听,执意攻城,如今败北你又迁怒我等!” 他心知今日之事怕是不能善了,心一横大声喊:“我就是觉得糜都尉比董中郎将你厉害!至少他不会不听人话贸然进攻广宗,生生害死八千同袍!” 身旁两位校尉闻言顿感头大,总算是拉住这傻子捂住他的嘴:“行了行了,你少说两句!” 再怎么说董卓也是他们现任上司,是他们不满董卓,私底下嘀咕时被他那随侍偷听到,他们只好认了。毕竟董卓若真要计较起来,他们三个前将军的旧部都讨不到什么好处。 第91页 “放屁,放屁!”董卓拔出佩刀,一刀砍碎沙盘的木质底座,愤怒咆哮,“卢植是没有战败,你们倒是睁开眼睛看看他的下场!” “被囚车带回京洛很爽快吗?你们能不能用脑子想想半个月之后他的下场?还敢说那个小白脸儿比本中郎将强,若非你们未尽全力攻打广宗,大军怎会败北?!” 被捂着嘴的校尉:“唔唔唔——”你放屁! “吵什么,”冷淡的声音由远及近,高大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野里,“大军战败,主将却在营帐之中吵架,说出去很光荣吗?” 三营校尉听得此言,先是愣了一下,而后面带惊喜目光灼灼地看向来人: “糜都尉!您终于回来了!” “糜都尉,我们等您等得好苦啊!” “老李、老韩你们也回来了?好好好,卢将军这下有救了!” 董卓慢了一会才意识到这个“糜都尉”是谁,豁然转头怒视着他。 见人居然没分给自己半点眼神,他抚掌冷笑道:“糜都尉可真是傲慢啊,见到顶头上司居然都不行一礼!” “如果没有记错,在出征之前我已被陛下封为国师,位列三公之上。”糜荏淡道,“董中郎将为何不先向本国师行礼?” 都尉官职与校尉平级,低于中郎将。但他同时又是国师,虽是无实权的官衔,但真要计较起来还是董卓先得低头。 董卓未出口的话语戛然而止,整张脸都被气得通红。 他身旁随侍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提醒道:“对了糜国师,陛下急昭您回去呢,你何时动身啊?” 糜荏淡道:“本国师是想要归去朝廷,奈何此处有人大败张角,本国师就怕就回去后要受牵连责罚。” “你——”董卓拔刀指着糜荏,气得整个人都颤抖起来,“你放肆!” “董中郎将还是好生自省、总结此战大败之缘由罢,千万莫要再无能狂怒浪费时间,”糜荏快步走到营帐边,“至于诸位,且来我帐中商议正事。” 语罢,拂开营帐帷幕走出帐篷。他身后艷红的披风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端的是年少轻狂,肆意妄为。 营帐之中,五校尉毫不犹豫地敷衍行了一礼,跟着糜荏离开。 气得董卓浑身发抖,恨不得命人将他们全部乱刀砍死。 众人在糜荏营帐集合。 “我已分别去信陛下与朝中好友,请他们善待卢将军。”废话不必多说,糜荏开门见山道,“现在我们来探讨如何以最快速度攻下广宗。” 五校尉微惊,纷纷用怀疑的目光凝视糜荏:“我们还要继续攻打黄巾军,不回京去给卢将军求情?” “不错,我们必须先攻下广宗,再回去救卢将军。” “可是……” “没有可是,”糜荏与众人对视,目光沉稳而冷静,“卢将军是何为人相信大家都很清楚,他早已将身死置之度外,却唯独不愿看到天下百姓受苦。” “董卓难堪大用,将卢将军好不容易获得的优势全部输的精光,朝廷很快便会知晓此事。若是卢将军再听说你们弃前线而不顾,反而全部返回京洛救他,他心中又会是何感想?” 他冷静地问:“你们觉得他会感激你们,还是愤怒、羞愧,恨不得自己早就死在这个战场上?” 众人闻言,全部愣住了。 是啊,卢植将军为人光明磊落,又忠厚善良,倘若他们真的因为卢植将军而耽误这场战争导致大军失败,卢植将军只会怪罪自己,甚至会一死以谢天下。 几人心下沉甸甸的,一时之间只觉喉头微哽,都说不出话来。一个个向来流血不流泪的七、八尺大汉,眼睛全都红了。 方才与董卓争执的长水营校尉胡乱抹了一把脸:“糜都尉说的对,末将就跟着您干了!只要能救卢将军,您要我往西我绝不往东;您要我杀黄巾军,我绝不退后!” “对,老子也干了!” “带末将一个!” “……” 见几人表了决心,糜荏才颔首道:“那我们来研究如何速攻广宗。” 射声校尉忧心忡忡道:“糜都尉,并非末将胆小,只是不久前董中郎将战败,广宗黄巾军一扫原先低落情绪,勇勐异常,短时间内恐怕攻打不下。” 话语落下,其余几人脸上尽显烦躁。 “我说可以便是可以,”糜荏的声音覆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如今的广宗并不难攻。” 众人精神一震:“愿闻其详!” 糜荏道:“张梁战亡、冀州黄巾军又被我等扫荡,张角心中原先必是惊慌不已,只想逃跑。然而卢将军被囚、董卓战败,若诸位是张角,诸位会如何想?” 长水校尉抢答道:“当然是赶紧跑啊!” 糜荏笑了一下:“那张角跑了吗?” “额……”长水校尉语塞,“尚、尚未来得及吧。” 糜荏斜睨了头脑较为简单的长水校尉一眼。 第92页 一旁少年赵云已替他说道:“这都十天了,张角若是想跑早就跑了,还等朝廷再派兵马来围剿他?” “末将知道了!”骑兵校尉恍然道,“张角并未逃跑,是因为他发现我军并非难以战胜,他完全可以守着广宗慢慢击退我军!” “他还没有放弃自己的皇帝梦,依然想要击败我军,打入京洛!” 糜荏这才勾起一丝赞赏的微笑:“不错。” “黄巾军乃乌合之众,一无大将压阵、二未经正统训练,战力容易被情绪所支配。他们可以因为一场胜仗而变得勇勐,也可以因为再三胜利而骄傲自大。” “只要我等接连败北几次,广宗黄巾军必会狂妄自满,渐渐不将我军看在眼中,疏于防守。”糜荏施施然负手,“届时便是我等大举进攻之际。” 定下这个策略后,军中上下行动开来。 照理说如今掌管大军之人是董卓,但董卓战败的消息已然传回京都。卢植良久不动都被囚回京洛,天子不可能对战败的董卓无动于衷。 很有可能会再罢免董卓,换成皇甫嵩或者朱隽将军过来攻打广宗。 所以卢植留下的将士们都不愿意听令于董卓,转投国师糜荏麾下。 董卓暴跳如雷,差点掀翻了自己的营帐。他麾下侍从进言道:“其实中郎将您不必担心,您都打不下这广宗,糜国师又能有什么办法?” “卢植旧部不愿服您,只听糜国师的话,您就把这事原原本本的上书给陛下。届时糜国师战败,您再趁机掌权一举拿下广宗,不就可以将功赎罪了吗?” 董卓闻言,渐渐平静下来。他目中精光闪烁:“你说得对,本中郎将这就去写信上禀陛下,要他做主!” 许是想通了,接下来几日董卓都作冷眼旁观状。 他嘲讽地看着糜荏在第二日领两万兵马攻打广宗,然后仅仅坚持了一个时辰,便被黄巾军打的满地找牙,仓皇逃回下曲阳; 又五日,糜荏再度发起攻击。这一次坚持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大约有一个半时辰吧,他的阵势便被黄巾军冲散,自己差点被敌军包围,只如丧家之犬般逃回下曲阳; 又七日,糜荏第三次发起攻击。这一次似乎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刚打没多久,他们军队的旗帜居然和卢植初次作战一样,莫名其妙地断了! 于是军心溃散,四散奔逃! 董卓听到糜荏率领的军队三次战败,不顾军中不得饮酒的规定,高兴得在自己帐中连开好几坛美酒,哈哈大笑道:“我还当那姓糜的有什么大本事呢,结果就是个废物!果然是靠见不得光的手段上位的东西,也不知道陛下看上了什么。” 他的侍从也在一边附和道:“中郎将何不趁着这个机会上书给陛下,联合京中的几位中常侍,就此将这姓糜的拉下来?” 董卓痛饮美酒,然后摔碎酒罈:“说得好,本中郎将一定要让那个姓糜的没有好下场!” 不仅董卓,接连三次大胜后广宗黄巾军上下也都飘了。 他们先前听说汉军又换了将领,就是那个发现他们准备谋反、害死张宝将军、亲手杀死张梁将军、又荡平冀州黄巾军的糜荏,很是心惊肉跳了一阵! 但见短短十三日里,糜荏三次领兵进攻,三次大败逃回下曲阳,众人都惊呆了。 他们严阵以待,誓死抵御汉军,结果就这? 就这?! 哈哈哈哈哈!张角放肆大笑。什么糜国师,糜都尉,不过就是一个跳樑小丑罢了! 他显然对此没有丝毫怀疑,只觉是自己率领的黄巾军英勇无比。他站在城墙上方,远眺下曲阳方向:“糜荏,我看你也不过尔尔!” “张宝、张梁,且等着吧,兄长很快便能为你俩报仇了!” 首领这般态度,下头将士自然更加骄傲。就在这日夜中,城门上守夜的士兵都偷偷喝起了酒,醉的迷迷煳煳。 他们都很放心,毕竟汉军这会就躲在他们的军营里头丧着气呢! 谁也没有看到一个个漆黑的小点,缓缓从卢植挖掘的沟壑中翻出来,悄无声息移动到城门之下。他们沿着护城河,轻悄悄地游进城去。 等进了城,一人一个随手杀死一队散漫的护卫,拖到阴暗处换上他们的衣裳与盔甲。而后大摇大摆行至城门口下,才拔刀捅死门下护卫。 守夜的士兵们被豁然惊醒! 然而此时城门已被打开,外头沟壑中潜伏着的士兵们豁然沖入广宗,攻杀所有来不及逃跑的黄巾军。 而打头之人,正是被张角轻视的杀神,糜荏! 剎那之间,城中火光大动,厮杀震天。 黄巾军魂飞魄散,肝胆俱裂。所有人都惊叫着满城逃窜,居然都想不到可以拿起手中武器与汉军一战! 于是不到半个时辰,糜荏领兵包围广宗县府。张角与他最后的一支护卫,正龟缩于府中负隅顽抗。 糜荏在众人簇拥之下,一脚踹开县府大门。大军破门而入,最终在县府围墙的狗洞边发现正准备爬出去的张角。 糜荏笑了一下:“张天师?” 他的笑容宛如高天明月,在满身血污衬托下,愈发显得出尘脱俗:“久仰大名,你们三兄弟,我总算是都见到了。” 第93页 可不是么,他在京中玩死了张宝,在下曲阳亲手击杀张梁,如今又在广宗生擒张角。 张角被众人按在泥地里,目眦尽裂:“糜荏——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最终是我杀了你啊。”糜荏嗤笑,示意人取来纸笔,丢在张角脚边,“写吧,写出朝中所有内应,我便让你死地轻松一些。” 攻下广宗,糜荏与众将士稍作休整,带着张角的头颅、认罪书,以及活捉的广宗城中几名首领,于翌日策马归京。 行至京郊,糜荏收到一封何颙寄来的信件。 信上没有别的,只说了一件事: 两日前,董卓为自己辩解的信件寄至京洛。因糜荏久久未归,尚书台藉机发难,诬陷他揽权不还。荀彧、任嘏为他争辩,被十常侍打入大牢。 危矣! 第四十四章 几人回到朝中时, 时近傍晚。 这日正是当值日,听闻糜荏归来尚书台紧急召唤群臣开朝,打算当着天子的面审问糜荏。 时隔八个多月, 刘宏总算见到了自己念叨许久的糜爱卿。 这人好像瘦了一点, 显得身姿愈发修长。面上轮廓分明,骨相极佳。并没有像其他武将一样被晒地黝黑, 虽是风尘僕僕, 却还是一副风月无边的好相貌。 看得不少人一阵嘀咕:这人怎么回事,这都晒不黑, 难不成还擦了白/粉儿? 总不至于躲在大军背后,甚至连军帐都没出吧。 恢復荣宠的十常侍则嘲讽地看着糜荏,心想这次总能叫这姓糜的小白脸脱下一层皮吧? 抗旨不遵、延误军机、揽权战败, 这三项全都是杀头大罪。陛下就是再包庇, 他也没法安然脱身。 未等几人发难, 糜荏已行先拜见天子,并当着满朝官吏朗声道:“幸不辱命, 微臣已为陛下扫平冀州黄巾军, 亲手斩杀张角!” 话语落下,十常侍色变,满朝官吏皆惊。 他们前两日收到董卓寄来的信件, 上头说糜荏这个都尉视他为无物,并且不愿服从他的命令,鲁莽带着卢植旧部攻打黄巾军, 结果惨败。 于是才有十常侍诬陷糜荏揽权,将为他说话的人全部打入牢中之举。 这还没过三日呢, 糜荏就回到朝中, 不仅说自己扫平冀州黄巾军, 甚至还亲手杀了张角? 这是真是假? 十常侍嗤之以鼻,直觉是假的。可又想到这人城府极深,运道更诡异得很,每每都能化险为夷,没由来地就有些心慌。 百官狐疑,便见长水校尉将他一直抱着的木盒放到地上。等盖子打开,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出木盒。 众人定睛看去,那赫然便是一个人头! 毫无徵兆这么可怕的东西,百官悚然一惊,齐刷刷退后几步;天子亦被吓得往后一仰,差点狼狈地摔倒在地。 殿中剎时寂寂无声,只有糜荏清朗的声音响起: “陛下,此乃张角项上人头,是由微臣亲手砍下。”他从容负手,嘴角还噙着一丝淡然的微笑,“至于我军大捷的消息,想来再过两日便能从冀州传递迴来。” 百官闻言面面相觑,半晌才有胆大之人上前查看。 时已九月,天气寒凉。这个头颅被放在洁白石灰粉上,保存的还算完好。虽然长起了尸斑、还有几处腐烂,但大致看得出生前模样。 上前查看的朝臣掩住口鼻干呕两声,方才心有余悸道:“陛下,微臣出身曲阳,曾于三年前见过张角一次,这头颅确实很像他。” “确实如此,陛下。您看此头颅眼角有一道疤痕,与张角那逆贼一模一样。” “陛下,微臣也见过张角,瞧着不假。想来,糜国师亦不会拿这等大事煳弄陛下。” “……” 不断有人站出来认证头颅的身份,刘宏才命人去将那头颅罩起来,眼不见为净。 等将目光重新放回糜荏身上,他心中总算涌现出欣喜之意:“好!” “糜爱卿不愧是朕的肱股之臣,竟能为朕亲手斩杀张角!”他抚掌大笑,“朕有赏,大赏!” 他真的没看错糜荏!卢植,董卓都不能为他分忧,只有糜荏为他清除心腹大患,并亲自带着张角的头颅回来见他! 这样的贤臣,怎会如同董卓信中所写那般战败? 想来正是董卓嫉妒糜爱卿!可恶,竟敢胡言乱语害得他误会糜爱卿,必须要重罚。 刘宏道:“爱卿可有什么心愿未曾达成?你说出来,朕都满足你!” 糜荏趁机道:“陛下,微臣日夜兼程赶路归来,主要是希望您能释放卢中郎将。其实卢中郎将并非玩忽职守,正是有他打下基础,微臣才能轻易取胜。” 刘宏乐了,大手一挥:“好,朕马上命人释放他!” “还有臣的好友荀彧、任嘏等人,”糜荏嘆了口气,“他们先前就揽权一事为微臣开脱,结果被关押入牢。” 刘宏随口道:“好好好,都放了!” 不过释放几个人而已,他压根没拿他们当回事。随手抓了便抓了,放了便也放了。 十常侍气结,却又拿糜荏没有办法。 王辉那蠢货到底搞什么鬼!前些日子不是写信告诉他们说已经混到糜荏身边,深得他信任吗?! 第94页 怎么还不杀了这贱人! 他们愤怒地看着对方,谁也不敢再开口。 到底还是夏恽含恨道:“不如请糜都尉解释一下,为何不愿意听从董中郎将的安排行事?” 他趁着刘宏生病才得以復宠,至今最恨糜荏。即便知道糜荏手段非凡,还是忍不住想刺他一下。 糜荏语调平和:“陛下,您派我们出征是为围剿黄巾军,而非去往冀州游玩。既然董中郎将只能打败仗、无法带领我军胜利,微臣又为何要听从他的意见呢?” “再说,各位校尉曾轮流劝说董中郎将,希望他採纳微臣的建议,奈何他根本不听。微臣一想到您正在京中日夜为战事忧虑辗转,而董中郎将却自持身份不愿听信微臣的战术,无奈之下只能领着愿意信任微臣的将士们攻打广宗。” “好在微臣得陛下护佑,才能成功拿下广宗。” “好,好!”刘宏原先便已十分愉悦,听罢这话更是欣喜若狂。他抚掌笑道,“爱卿着实辛苦了!来人,设宴,朕要重赏我军!” “等一等,陛下,其实还有一事。”糜荏缓缓抬眸,嘴角溢出一丝冰冷笑意,“张角临死前写下一封认罪书,招供了他在朝堂之中的同党。” 朝中官吏譁然。 糜荏抬手,身旁步兵校尉递上一卷白纸,他躬身双手呈与天子:“这便是张角的认罪书,还请陛下过目。” 十常侍见得如此变故,心下登时一突,又有了不祥的预感。 天子身旁内侍自然过来接下文书,按照规定先行翻看。等大致瞧见上头写了什么,面色陡然一变。 他不敢置信地偷偷瞧了夏恽等人一眼,捧着白纸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到底是缩着脑袋将认罪书上呈天子。 夏恽注意到了这一点,心跳慌乱失措。 刘宏打开白纸,一目三行地看了下去。他的笑容渐渐消失,看完已是勃然大怒:“夏恽,郭胜,毕岚,左丰!朕待你们不薄,你们居然敢为黄巾军做内应!” 几人原先就在一旁提心弔胆,听得这话宛如一个惊雷轰然炸开在他们耳边,震得他们的耳朵轰然作响,脑袋一片空白。 “什、什么内应?”夏恽瞪着眼睛,结结巴巴,“谁,谁做内应?” 他说着总算醒悟过来:要命,糜荏竟又往他们头上扣了一口通敌的大锅! 通敌啊! 这可是叛国大罪,诛九族都不为过的!他们虽然没有后代,但家人俱在,族人不少,牵连起来甚至都能杀光一个县城的人! 四人膝盖一软,噗通噗通跪倒在地:“陛下!我们没有啊!” “您一定要相信微臣啊陛下!” “臣身是汉人,死是汉鬼,又怎会如此狼心狗肺背叛大汉?” “陛下,是糜荏!是糜荏陷害臣!”夏恽双目赤红,如毒蛇般死死盯着糜荏,“糜国师,即便我们曾经有过龃龉,如今也都已经过去了!你为何如此恶毒,几次三番陷害我等?” 说他残害忠良他认,说他收刮民脂民膏他也认,但他根本没有私通黄巾军!他是大汉中常侍,非但手握重权更深得天子宠爱,疯了才会想要推翻大汉! “诬陷?”糜荏满面惊诧,“微臣自认磊落光明,从不为非作歹,夏常侍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夏恽等人见他这番做派,差点都被噁心地吐出来。 但糜荏并不在意他们的看法,继续道:“陛下,微臣令张角写下这份认罪书时,五营校尉与百余将士都在现场。” “他们都能为微臣佐证,这就是张角亲手所写,亲自招供!”他正义凛然道,“陛下,微臣问心无愧!” 他身后,几名校尉眸光闪烁,却统一出列铿锵道: “陛下,微臣愿为糜都尉作证,糜都尉所言没有半分虚假!” “臣亦敢以项上头颅为担保,此认罪书当真的是张角亲手书写!” “陛下若是不信,可以将当时在场的全部士兵都传唤入朝一一询问。” “我军还抓获三名黄巾军头目,正准备送入大牢,陛下大可下令将三人带进来拷问!” 五校尉说得到也没错,糜荏要求张角写下认罪书、并招供同党时他们确实都在场,只是当时的场景…… 当时糜荏瞧见张角写下的名单时,上头竟只有中常侍封谞、徐奉等几个名字,大怒:“好啊,你都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这般煳弄本都尉!” “左丰呢?他诬陷卢植将军作战不力,难道不是你们黄巾军为胜利而指使他?” 张角:“……” 他嘴角微抽,忍辱负重地在上头写下左丰的名字,随手编了些与之交往的密事。 糜荏又冷笑:“除了左丰,本都尉明明听闻十常侍与你们兄弟相交甚密。夏恽、郭胜、毕岚等人甚至委託张宝来除掉本都尉!看来张天师与十常侍的友谊,当真是感天动地啊!” 张角:“……” 他在心里怒骂糜荏的不要脸,又屈辱地写下夏恽、郭胜、毕岚这三个名字,在每个人后编了几条故事。 糜荏挑眉:“当真只有这几人?张天师若是继续包庇他们,你们兄弟三人就算是死,恐怕也不得善终!” 第95页 士可杀不可辱,张角怒吼:“无耻小人,你还不够吗?!本天师身是英雄,死是豪杰!不是你排除异己的工具!” 于是糜荏不再犹豫,扬刀砍断张角的头颅。 刘宏不见当时场景,这会听得五人轮番作证,心中已相信一半。又令人将生擒的几名黄巾军首领押入殿中,听他们一口咬定夏恽几人与张角私下有往来,已然信了八成。 他怒极反笑,冷冷地凝视着夏恽等人,恨不得将他们大卸大块:“夏恽、郭胜、毕岚、左丰,事到如今你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难怪当时他们麾下的人极力推荐张宝入京,甚至还害死了赵忠!可恨他居然还被蒙蔽,几次听信他们谗言,将卢植打入大牢又差点迁怒糜荏! 几人瞧见天子怨毒的眼神,恍若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脑袋嗡嗡作响,不自觉地大口喘息。 夏恽浑身冷汗淋漓流下,他大喊道:“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微臣敢对天发誓——若臣背叛朝廷,便叫臣天打雷噼不得好死!” 其余三人也跟着发下毒誓。 但此时毒誓又有什么作用,哪里能比得过人证与物证?刘宏这会已对他们失去信任,说什么都没有用。 糜荏朗声道:“夏恽、郭胜、毕岚等人身为朝廷命官,却勾结逆贼,起兵谋逆,谋害朝臣!” “数罪併罚,当处凌迟之刑!至于其麾下家产,应当全部充公,赏与将士们!” 天子深喘一口气,半晌没有说话。 在这个时候,不说话代表的便是默认。 “陛下,您信臣啊!臣真的没有!”夏恽眼前黑漆漆一片,只能慌乱地大喊道,“张常侍可以为臣作证,臣没有私通外敌!” 满朝目光豁然聚集在张让身上,其中蕴含的愤怒、质疑、狠毒……情绪,瞬间压的张让喘不过气来。 他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不,陛、陛下,臣、臣不能……” 今日之事决不可能善了。与祭天不一样,当时只是模煳成十常侍中有邪崇,于是他们被罢官;现在却不仅有张角认罪书,更有几名黄巾军首领、他们送给张角的珍宝作证。 要么只是夏恽三人死,要么就连他们都被牵连其中。 没有其他选择、 张让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糜荏,见他银白的铠甲上染着点点污秽,像极了鲜血良久暴露在空气中的样子,心惊胆战地左右打着摆子。 ——错了啊! 早知今日下场,他们怎会贪图钱财,将司空长史之位卖与糜荏,引他入朝?!又岂敢打他的主意,几次三番陷害他? “张常侍!”夏恽不敢置信地看着张让,“我是何为人你不知道吗?你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但张让显然时靠不住的,甚至十常侍其余人都靠不住,他们只能自救。 几人哭喊着,大声诉说着自己的所作所为,极力为自己辩解没有通敌。 眨眼之间殿中哭嚎声震天,声色之悽惨,听得百官头皮发麻。 刘宏已经乏了,情绪的巨大波动令他身心俱疲。 他没有再看、再听几人说话,而是疲惫倦怠地摆手:“……来人,就依糜爱卿所言,先将逆贼拖入大牢,择日问斩。” 情感上他不能相信夏恽等人会做出这种事,可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容不得他不信。 ……他被背叛了。 被他一直信任、宠爱无度的人背叛了。 他本该愤怒、怨恨,但痛苦伴随着怒意喷涌而出,心底剩下的居然只剩麻木与荒芜。 他举目四顾。看着冷眼旁观的朝臣,还有歇斯底里的夏恽几人,表情中带着罕见的茫然。 见天子不愿相信他们,左丰终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子,骤然跌坐在地上。他呆呆看着糜荏,□□之下潮湿一片。 完了,他麻木不堪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彻底完了! 他手脚并用地爬到糜荏身旁,不断磕头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然后被憎恨他的骑兵校尉一跤踹中心窝,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 夏恽被带到侍卫包围着,还在声嘶力竭地大喊:“陛下,陛下臣是被冤枉的啊!您一定要相信臣啊!臣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您的事啊陛下!” 他疯狂磕头,咚咚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额上很快起了红肿:“陛下您若是不相信臣,臣就一头撞死在这大殿之上,自证清白!” 郭胜、毕岚也跟着磕头大喊,企图用自残唤起天子的怜悯之心。 百官默默无言,不少人用快意的眼神看着他们。 死吧,快死吧!他们在心底喊,十常侍作威作福这么久,也该还朝廷一片青天了! “撞吧,”夏恽的耳畔清晰听得恶魔低语,“若尔等当真清白,那便自证给我们看吧。” 于是三人就像是被鬼怪狠狠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他们贪生怕死,还奢望天子赦免他们,自然不可能一头撞死在殿中。 恶魔悠然的声音甚至还带着笑意:“若是不敢撞,岂非证明你们心中有鬼?” 夏恽恨得彻底失去理智,也不知怎得忽然爆发出一股可怕的潜力,勐然夺过一名侍卫的刀直冲糜荏:“啊啊啊——你个贱人,我杀了你!!” 第96页 朝臣惊唿:“小心!” 糜荏丝毫不惧。 他稍稍侧身躲过长刀,反手擒住他的右臂,只一用力,便捏的他手腕一麻,掉落在地。他又以脚尖轻勾刀鞘,等长刀飞至半人高,将之插入夏恽胸膛。 夏恽胸口一阵剧痛。 意识模煳之际,众人惊唿声皆在耳畔。他低头看了看正在滴血的胸膛,下意识转身朝着刘宏走去:“陛、陛下……” 他看到天子惊恐的表情,再然后便失去意识,轰然摔倒在地。 鲜血从他的胸口渗出来,很快染红身下一大片地。郭胜、毕岚两人恍恍惚惚地看着鲜血流到自己脚下,一时差点魂飞魄散,害怕的牙齿都在咯咯打颤。 糜荏泰然自若地朝着刘宏躬身一礼:“陛下,罪臣夏恽与黄巾军勾结,又在被识破后当朝谋反,企图谋杀朝廷命官。” “臣已将之诛杀,还请陛下放心。” 上座天子愣愣地看着这一瘫鲜血,慢慢将目光挪到糜荏身上。他看着这张熟悉的俊秀脸庞,眼白一翻一口气没上来,彻底晕死过去。 朝堂之中顿时慌乱一片。 解决完这群污糟小人,天色已经晚了。糜荏与五校尉分别去接卢植、荀彧,任嘏出狱。 天牢不在宫中,是在县衙。秋季寒凉,天牢背阳而建,条件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荀彧和任嘏就被关在一个开着小窗的牢房里。 两人只着一身单薄的白色囚服,靠坐在石墙边抬首凝视小窗透进来的冰冷月光,偶尔因着寒冷瑟缩一下。 一排牢房之中通常只有一两个开着天窗,透进一束浅白的月光,是他们一整夜里唯一能看到的光。 许是信任糜荏,两人被关了两天都还算从容,这会正在下盲棋。 盲棋需要的良好的记忆力,两人在这方面恰好是人中龙凤,因此前头下的还算顺畅。但等到几十步后,两人的记忆便因飢饿而混乱了起来,无法继续下去。 任嘏自暴自弃地一仰头,感受脑后坚硬的触感,嘆息:“哎……也不知道子苏现在何处,是否已经知晓朝中大事。” 荀彧也跟着嘆了口气。 他们才被关了两天,再怎么快马加鞭这消息也不可能送到冀州。想要糜荏回来,恐怕还要过至少半个月。 半个月啊……也不知他们能不能熬过去,会不会死在狱中。 荀彧苦笑了一下。 想到白日里荀爽上下打点来看自己的场景,他心底涌现万般无奈、悲哀、遗憾…… 却唯独没有后悔。 他为知己而死,为大义而亡,岂会后悔? 荀彧胡乱想着,只希望他死之后子苏可以善待他的族人,替他好生照顾他的亲友吧。 便在此时,外头传来狱卒的谄媚声音:“里头黑,糜国师还请小心些。” ……糜国师? 是子苏回来了? 两人豁然起身,快步走到牢笼边上。便见一道昏暗火光里,一个熟悉的身影快步逼近。 真的是他! 任嘏忍不住把脑袋往铁栏的空隙里伸:“子苏,子苏是你吗!” “是我,昭先。”糜荏的声音由远及近,“我回来了。” 他走到牢笼边。等瞧见两人,瞳仁微微紧缩。 窗中落下的那束月光正好笼罩在荀彧身上,于是他的目光自动忽略了身处昏暗的任嘏,只映入荀彧一人。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正如《淇奥》中所言,君子纵使满身狼狈却依然如青竹般挺拔俊秀,如玉璧般矜贵优雅。 风采流芳,不可磨灭。 糜荏停顿了一下。 他清晰听得自己的心脏怦地跳动了一下,一股前所未有的强烈激素从他的大脑滋生,在他体内汹涌澎湃,无可抵挡。 等狱卒打开牢门,他便大步迈入其中,将人紧紧揽入怀里。 荀彧微微睁大了眼睛。 身体被坚硬的铠甲撞的有点疼,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完全掩盖住糜荏惯用的薰香。但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却出乎意料地将他这两日的担忧、惧怕、慌乱等等情绪,轻易抚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法言语、更无法忽略的清甜之意。它从心底升起,顺着脉络蔓延全身,渐渐驱逐四肢的麻木与冰冷。 就连空气中的尘埃都显得雀跃而可爱。 荀彧克制不住地弯起唇角。 但就在他想要拥抱糜荏时,这人却又退后一步,退到他触及不到的安全地方:“别动,我身上很脏。” 不等荀彧体会到心底骤然涌现的怅然若失,身旁任嘏已动容地张开双臂,将人抱了个满怀:“我不怕脏!子苏你能回来,可真是太好了!” 荀彧:“……” 糜荏:“……” 两个大男人在监牢里头抱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他冷酷地推开任嘏,拍拍他的肩膀:“昭先辛苦了。” “先回去吧,我们都需要沐浴更衣才是。” 第四十五章 三人往外走时, 在门口碰上了被一同释放的卢植。 神色倦怠的卢植瞧见糜荏,精神微微一震:“子苏!” 第97页 他痛快地拍着糜荏的肩膀:“我已听他们说了你攻下广宗一事,做得好!”他果然没有看错糜荏, 他的这位师侄, 虽然年少却有大将风采! 糜荏感受着肩膀上的力道,见他身上没有外伤,这才放了心。稍微说了几句,便劝他快些回去歇息。 卢植爽快应下, 在五校尉簇拥下归去卢府。 外头月圆风高, 荀表已然等候良久。 晚膳之后, 荀表听人报信说糜国师已归来京洛, 想着以糜荏性格必然不会放任自家堂弟被关在狱中, 他同荀爽说了一声, 干脆亲自驾车至县府。 果然等了不到半盏茶时间, 人就出来了。 “文若!”荀表叫了一声, 见人正好好地裹着糜荏送的披风,就是神色有些憔悴。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整个人都轻松了。 他迎上去行了一礼, “多谢糜国师相助,在下与家父感激不尽!” 糜荏摇头:“是我连累了文若,两位莫要怪罪于我才好。” “怎会怪您呢,”荀表扬起一个笑容, 亲昵之中又不失恭敬。“说起来,家父前些天还在念叨糜国师, 今日得知您得胜归来十分欣喜。” 尤其是糜荏今日在朝堂之上力挫十常侍, 当众斩杀夏恽, 已在官府中传得沸沸扬扬, 众人无不拍手称快。 谁都知道,京都这天彻底变了! 而带来改变的,正是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青年。 “是吗,”糜荏也跟着笑了,“那过几日休沐时我便前往荀府拜访荀大人,不知两位可有空闲?” 荀爽面上笑容更大了一些,“有空有空,您何时过来都行!” “那便这般说定了,希望届时叨扰,荀大人莫要嫌弃在下。”他来到京都之后荀爽最早对他释放善意,是要去探望一番。 两人寒暄几句,随口定下拜访时间,荀表才拉着荀彧回家。 上马车前,荀彧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这才看清糜荏身披一袭银白铠甲,明亮的月光在他的铠甲上折射出不可侵犯的光辉。衬得他整个人威风凛凛,不可亵渎。 似乎发现了自己的视线,这位高高在上的年轻将军微微笑了。这个熟悉的笑容柔化那分难以琢磨的气质,瞬间又变回曾与他相谈甚欢的糜子苏。 于是荀彧也笑了。 先前在大牢中重见时的那种心悸再次重现,愈演愈烈,使得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都染了一抹绯红。 还是回去吧,他想。好好歇息,莫要胡思乱想才是。 等人上了马车,糜荏回头拍拍任嘏的肩膀:“走吧,跟我回去。” 两人回到糜府时,糜小妹已领僕从在外头挂满灯笼。大门口张灯结彩,一堆人翘首以盼,煞是热闹。 这可是她家哥哥第一次出征、大胜归来呢,自然要好好庆祝一番啊! 远远瞧见糜荏的马车,平日里的稳重、端庄、淑女,全部被糜莜抛之脑后。 她蹦了过去:“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嗯,回来了。”糜荏下车摸了摸她的脑袋,“阿莜长高了。” 糜莜喜滋滋点头:“嗯嗯!” 她自小便发现自家三哥长得高,在人群中鹤立鸡群,特别显眼。于是她也想长这么高,感受众人羡慕的眼神。 她以前跳起来都只能够到哥哥的肩膀,看她现在,稍稍踮着脚都能平视哥哥的胸口啦! 糜荏环顾周遭。 一别数月,府中一切如旧。他看到门上贴着副字,挑眉:“这门上的字帖是你写的吧?” 他上战场前曾与钟繇交流,当时钟繇在他书房中瞧见一篇由糜莜写的文章,觉得小姑娘很有灵气,便送了她一本字帖。 这手字临摹得很是不错,看来自家小妹这段时间下过苦功夫。 糜莜的眼睛亮晶晶的:“是啊,哥哥觉得阿莜写得怎样?” “比以前是有进步,”他瞧着她一脸期待的模样,笑道,“不过还得再多练练。” 闲谈间,带着自家小妹与任嘏迈入府中。 这些日子里,他日夜兼程赶路,回到京洛又急着上朝,把自己折腾的又饿又累;任嘏则因为狱中饭菜着实难吃,这两天根本没有吃饱。反正在自家不需要多少规矩,两人先享用了热腾腾的美味晚膳,而后才沐浴更衣。 时隔二十年重回战场倒也没什么不适应。虽然这个时代科技落后,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更显血腥,但他的本职工作就在战场上,因此适应得还算不错。 只不过还需要加快脚步。等到不久之后战火燃烧整片大陆,他需得避免更多的无辜百姓捲入战争中,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等舒舒服服泡完热水澡,糜荏略微放松下来。 他随意换了身便衣,慵懒靠在躺椅上翻看系统版面、听自己的万能管家汇报了这九个月来发生的事。 大多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翌日回朝,他收到一个新的消息:天子病了。 去年腊月赵忠惨死在面前时,刘宏就生过一场大病,断断续续的直到今年五月才好。昨日听闻夏恽等人背叛,又见夏恽被糜荏捅死在朝堂上,他被吓得晕厥过去,做了整夜噩梦。 于是毫不意外,他又病了。 第98页 糜荏瞭然,转道跟随来人前去寝宫探望天子。 瞧见糜荏,刘宏的瞳孔瑟缩了一下,脑中瞬间忆起昨夜这人在大殿上干净利落杀死夏恽的场景,心底没由来的有些慌乱。 该怎么形容当时他见到糜荏杀死夏恽时的感觉呢? 刘宏皱眉想,那时的糜爱卿脸上半分表情都没有,仿佛是一块凝固了千年的寒冰。 是了,是冰雪那般冷漠,没有任何感情。 在他的印象中,从见到糜荏开始,这个人呈现的一直都是温和知礼的形象。因为出身之故他与京中的士族格格不入,总是需要他去保护。 可昨夜毫不留情斩杀夏恽,却让刘宏觉得他好像另外一个人,陌生得仿佛从不认识一般。 他想的出神,并没有发觉糜荏已走到自己身边:“陛下这是怎么了?” 刘宏登时回过神来,干笑:“无、无碍,朕就是有点累了……” 糜荏抬眉关切道:“若是太累,陛下不如再歇一会?” 他的声音徐徐如春风细雨,轻易洗刷回忆里那道带着血腥气息的身影。于是冰冷的错觉瞬间烟消云散,转而取代的还是这张光风霁月的温润脸庞。 还是那个让他熟悉的,需要他保护的糜荏。 刘宏安心了,心底不自觉地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望。 他拉着糜荏的手:“爱卿陪朕说说话吧,朕实在睡不着。” 糜荏顺势坐在床边木椅上,做侧耳倾听状:“陛下想说什么。” 刘宏沉默片刻,半晌嘆了口气:“哎——朕心中乱糟糟的,有好多想说的,可着实不知道说些什么。” 糜荏敛眸思考了一下,然后道:“不如由微臣同陛下说说冀州风土人情罢。” 刘宏眼睛一亮:“好啊,河间国如今怎样了?”先帝刘志去世前没有儿子,于是出身于河间国的他被窦氏选为天子。离开故土时他才十二岁,至今已有十五年了。 河间国在他记忆里已然褪色成了一个浅浅的标志,唯独遇到烦心事时,会下意识忆起那段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 故土依旧在,他却回不去了。 糜荏不疾不徐地挑了些有意思的趣闻,末了又道:“黄巾军惧怕陛下,不敢攻打河间国,当地百姓生活地很好。” 刘宏放心了,开怀道:“果然只有爱卿能为朕解忧啊!” 等到感嘆完,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总算将潜藏在心底的话诉说出来:“爱卿啊……你说这人,怎么说变就变呢?” “夏恽、郭胜、毕岚,朕这些年来对他们还不够好吗?他们竟然联合黄巾军,这般对朕……” “他们要珍宝,朕赏赐给他们珍宝;他们想要地位,朕让他们入尚书台;他们想要亲人入朝为官,朕也全部答应了……是朕错了吗?” 糜荏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番,宽慰道:“陛下,您没有错。” “民间流传着一则‘人心不足蛇吞相’的故事,不知道陛下是否听说过?” 见刘宏摇头,他娓娓说道:“据说很久以前,民间有一个穷困的百姓救了一条仙蛇。仙蛇为报答救命之恩,愿意满足那位穷人的愿望。” “穷人起初只是想要简单的衣食;见仙蛇满足,便想成为富人;仙蛇又满足,便想要做官;仙蛇依旧满足,他再许愿步步高升,直至当了丞相。”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还不满足,想要成为皇帝。仙蛇终于意识到,人的贪慾是没有止境的,便一口吞食了这个丞相,结束了它的报恩。” 他最终道:“陛下像传言中的仙蛇,而夏恽他们便是那个贪婪的人。” 刘宏闻言沉默。 半晌才迟疑道:“那,爱卿你呢?”你是否有一天也会成为那则流言中贪婪的人,不断向朕索取一切呢? “臣对陛下之心,日月可鑑。”糜荏轻轻笑了一下,“陛下何必想太多,您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许是他的声音太具有欺骗性,刘宏听得窝心极了。精神些微轻松,他便有些乏了,打了个哈欠就想睡觉。 糜荏轻手轻脚退下。 离开天子寝宫时,他忍不住勾唇哂笑。 什么是真心实意? 他带着目的入朝,半年来多次引导刘宏亲政、亲贤臣、远离十常侍……奈何这位天子从根子里便已经长歪、长烂了,甚至在意识到自己的腐朽后,没有丝毫想要更改的想法。 天子没有半分峥嵘之心,只贪图享乐,混吃等死。那这人便不是能一同前行的同伴,只是前行道路上的一块绊脚石罢了。 ——他给的,从头到尾都是虚情假意,当然不会有任何改变。 大概是被他安慰到了,天子在醒来之后下了诏书:夏恽、郭胜、毕岚、左丰几人通敌卖国,诛九族。令国师糜荏亲自带兵查抄并没收四人所有资产,所得财产一半充入国库,一半用于犒赏三军。 领下诏书,糜荏笑了。 战事吃紧,国库空虚,这一个月来宫中嚼用都有些扣扣搜搜。刘宏这煳涂天子,他大概一直不知道十常侍这些年贪污了多少,才会下“所得财产一半用于犒赏三军”的命令。 第99页 不过命令既然下了,他欣然接受便是。届时分给将士们,谁还能拿回去? 怀着这一想法,糜荏领着五校尉与众将士,开始抄家。 得益于荡平黄巾军、当朝诛杀夏恽的威望,这场抄家活动糜荏做的异常高调。 第一日,他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千余士兵,浩浩荡荡地从军营来到夏恽家中。沿途士族无不侧目,心慌之余又带着嚮往与羡慕。 到了目的地,他令士兵将夏府团团围住,务必不能让外人瞧见里头的情况。 而后五校尉之一直接踹开大门,守在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将府中惶恐的僕人们全部捉拿关押。 置于无辜的僕从,朝廷审问之后自会放走。 然后一众人开始清算夏恽的资产。 很快,所有参与的将士们都被自己看到的一切惊呆了! 他们从地窖中搜刮出满箱满箱的黄金,粗略估计至少存有一万两;一打一打的房屋、良田、店铺地契,厚到一只手都差点捏不住;还有几十座前朝铜鼎、玉鼎,也不知他是从哪里搜刮来的! 更不必提一斛又一斛洁白圆润的珍珠,一块比一块罕见的宝玉,粮库中那成车的粮食,百年以上的人参药材,精贵的绸缎毛皮…… 光是夏恽房中取出的那个黄金做的痰盂盆,就直晃晃地刺痛了众将士的眼! 他们贪婪地凝视着满地宝物,目光全部都黏在了上头,怎么都撕不下来。 ——陛下可是下命令了,这里头有一半是他们的呢! 他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的财产,不漏掉一点一滴! 抱着这般想法,将士们在四人府中挖地三尺,还真又挖出了好几箱黄金珠宝。 …… 这场轰轰烈烈的抄家活动持续了整整四日,糜荏又用六日时间整理宝物手册。刚开始,参与的将士们俱是兴致勃勃浑身的力气,但等整理到最后两日,参与的将士们居然都觉出心神俱惫来。 他们麻木不堪地数着一件件珠宝的数量,有时数着数着眼花缭乱,一下子便忘了数到哪里,于是又得重数。他们听着文书令不断统计记载,这些世间罕见的宝物在这个时候,似乎也就只是一个数字。 众人恍恍惚惚,整个人都飘飘然的。甚至觉得将来可以和自己的孙儿吹牛:“你爷爷我在年轻时候,可是见过比山还高得黄金呢!” 等全部整理成册,众人才豁然松了一口气。 里头到底有多少宝贝,他们其实不大清楚。他们只知道,若朝廷真的能把这些宝贝的一半赏赐给他们,他们至少能有一年都不用愁吃饭! 在整理珍宝时,糜荏先扣留了大部分黄金,将所有粮食先行纷发将士。 他上书天子:“微臣在几位常侍家中发现了一大批宝物,与几小箱黄金、粮食。因为粮食容易腐烂,微臣已先发给众多将士;可冀州有八万将士,每人甚至都还分不到一斤,不必提未曾纷发的军饷,这又该如何是好呢?” 刘宏知晓后,随手下旨:“那便将宝物送入国库,将黄金取出纷发粮饷。” 刘宏这人有个优点,他惯来很大方,尤其在他没有亲眼看见那几小箱黄金到底有多少的时候。 于是糜荏依言将大半黄金兑换粮饷,全部纷发将士。 至于军中上下欣喜若狂,不少人暗自决定将糜荏奉为主帅效力,则是后话了。 此前他命重兵把守堆放珍宝之处,这会谁都不知道他究竟抄出多少宝物。只知他在名册中记载的那部分珍宝,送入国库时彻底晃花了朝臣的眼。 十常侍中其余几人倒是知道。 但他们这会恨不得将自己缩到地底下,哪里还敢说话? 万一引起糜荏注意,能不能保住这份产业暂且不说,命恐怕都要没了! 于是乎这几日原十常侍一方官吏异常安静,谁也不敢触糜荏眉头,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等到彻底忙完此事,时间已是九月下旬。 因为这段时间太忙了,糜荏曾答应荀表说休沐日去往荀府拜访,最终也没有去成。 不过荀爽完全可以理解,还亲自写了帖子劝他不必心急,以大事为重。 事实上,他最近正在心烦一件事。 朝廷在五个月前任命唐珍为司空。此人贪暴,因为早年去世的兄长是桓帝时期的中常侍唐衡,因而这些年与十常侍相交甚密。 如今见朝中变天,唐珍害怕糜荏因十常侍迁怒于他,于是便以他曾对荀彧早亡的父亲荀绲施以援手为由,挟恩图报要求荀彧娶他的女儿。 现在,谁都知道荀彧、任嘏两人是糜国师的至交好友,若是能与这两人攀上关系,糜荏圣宠期间岂非就能一直平平安安? 唐珍绞尽脑汁,总算从记忆中模煳翻出这件往事。正巧荀爽还没回乡,他急吼吼地上门求亲。 荀爽没有答应。他先将唐珍劝出荀府,再命人将荀彧唤入自己房中。 他先将这段往事告知荀彧,然后沉默半晌,方才询问荀彧:“文若,事情便是如此,你可愿意娶唐珍之女为妻?” 荀彧抬眸,瞳眸骤然紧缩。 正是休沐日。 糜荏令僕从备好马车,带着任嘏亲自到城门口迎接某人。 任嘏原先还有些疑惑,等到半个时辰后瞧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惊喜叫道:“幼安!” 第100页 来人正是他们的同窗,管宁。 管宁是春秋时期齐国名相管仲的后代,与他同年入学,比糜荏晚两年。当时糜荏独领风骚,管宁与任嘏大感好奇,时常以各种疑难问题请教糜荏。 糜荏也不胆怯,从容引经据典,对答如流。 一来二去,三人便熟悉了起来。后来完成学业,管宁归乡,任嘏游歷求学,糜荏则因父母双亡回乡守孝。 已有四年未曾见面了。 “子苏、昭先,”瞧见糜荏与任嘏,管宁也笑了,“今日一见,两位风采更甚当年。尤其是糜国师之名,如雷贯耳啊!” 糜荏装模作样摆手:“哎,什么国师不国师的,不过是大家看得起我,给的一点虚名罢了。” 听得管宁哈哈大笑:“你啊你!” 糜荏笑道,“幼安请,我已安排一桌好酒好菜,替你接风洗尘。” “好啊,今日定要叫你不醉不归!” 第四十六章 正是巳时, 是秋阳最为和煦的时候。 微风轻拂而过,带着柳叶蝴蝶般飘落,似在述说缱绻情思。 荀爽已屏退所有人, 包括他的亲生儿子荀表。他认真询问道:“文若,你可愿娶唐珍之女为妻?” 荀彧沉默半晌。 他忽然跪下来朝着荀爽行了一礼, 沉声道:“世父, 恕侄儿难以从命。” 这个反应着实让荀爽觉得惊讶。 不愿也没有关系, 毕竟当年唐衡帮荀绲的不是什么救命的大事,如今唐珍挟恩图报着实过分。 可以荀彧心性, 也不至于如此抗拒。 荀爽从他的动作里读出了一点难以言喻的东西, 思量着追问道:“为何?” 荀彧睫眸微颤。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看不见的手一点点攥紧,使得他难受地将撑在地上的手指缓缓蜷曲。 他涩声道:“侄儿心中已有爱慕之人,此生……非他不娶。” “既是如此, 她是哪家姑娘?”荀爽自然问, “你且说出来,世父这便为你求亲。” 荀彧恍若未闻。 他保持着俯身拜地的姿势,良久沉默不语。 荀爽见他这个样子,长嘆了口气。他问:“她是何人?” 荀彧艰难道:“他……恐怕不能与侄儿在一起。” 这个人的名字,他不想说更不能说。这不是因为他想要逃避, 而是怕荀爽听了生气。为此气坏身子不值当。 房中一时寂静无声。 荀爽注视着荀彧, 试图从他脸上寻找出一丝端倪。可荀彧伏着身子,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年轻人沉默的发顶, 以及异常执拗的态度。 为何不能在一起? 是对方已嫁做人妇,还是另一个根本不能肖想的人? 文若何来时间与机会,结识什么人妇呢?更何况以文若心性, 在知道对方是他人妇后必会断了念想, 哪里还会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你爱慕之人……”荀爽深吸一口气, 用着肯定的语气问出五个字,“是糜子苏吧。” 荀彧豁然抬眸。 他注视着荀爽,满眼都是难以掩饰的惊慌失措。 荀爽看着他发白的脸色,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的侄儿,眼前这个无比优秀的、原先应当有无限前途的孩子,居然克制不住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还为那个男人拒绝娶妻。 失望自然是有的。可当意识到那个男人是谁之时,荀爽又彻底哑然。 是糜子苏啊……这个男人是人中龙凤,甚至宛如谪仙。他的侄儿会钦慕这样一个人,他并不意外。 他甚至完全可以理解这一点。 也正是如此,所有想要规劝的话语全部卡在喉头之中,一句都说不出口。 房中又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荀彧白了脸。 他埋首俯下身,苦涩道:“世父,侄儿不想祸害别人家的姑娘。侄儿自知此事若被揭发定会给家族蒙羞,却依旧克制不住……还请世父责罚。” 屋外明明艷阳高照,他却如坠冰窟,冷得瑟瑟发抖。 “我不是怪你,文若。”荀爽瞧着他这愧疚的模样,嘆了口气,“你这孩子啊,快些起来!” 年少慕艾,情窦初开,年轻男女被更优秀的人吸引,本就是世界上最不可自控的事。倘若能够控制,这世间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酿造各式各样的悲剧了。 荀彧却依然俯身不起,摇首不语。 荀爽又嘆了口气。 这个孩子幼年丧父,后又丧母,几乎是他照拂着长大的。他知道荀彧明理懂事,也知道他的性子坚韧执着,但凡认定一件事,必将坚持到底。 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知道自己拿荀彧没有办法。可是这么好的孩子,他又如何忍心责怪? 他嘆息道:“我只是心疼你啊,文若。” 见荀彧茫然抬起头来,荀爽温和而沉重道:“世父知道你对他一往情深,为他举荐贤才,为他不愿娶妻生子……可他呢?” “他可知你为他所付出的一切,可愿以同等的感情来回报你吗?” 断袖分桃之癖,从古至今都不奇怪,可惯来能有几分真心?几乎所有的人,不都是一边娶妻一边玩乐? 第101页 糜荏又是怎样的人呢? 他买官入京洛不过一年半时间,将朝堂搅地天翻地覆不说,就连领兵打仗也不在话下。这样的男人,本就是无数男女恋慕的对象,岂会在意其他男人的钟情? 即便是在意,之于他或许也不过只是一时的玩笑。有趣之时万般皆好,鄙弃之际便是存在眼前都是罪过。 硃砂痣,蚊子血。等到多年以后,还剩的下什么呢?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稍不注意,便是万丈深渊。 这些道理,荀彧又何尝不知呢?正是因为知道,所以他一直克制着对糜荏的好感。可是喜爱这种东西,不是他想要克制就能消除,想要隐忍就能忘却的。 他的口中尝到了一点苦涩,终究是道:“侄儿不求回报。” “子苏不知侄儿心中爱慕,这所有一切是侄儿自己想要做的,与子苏无关。” 他喜欢糜荏,并不期待糜荏能回以同等感情,只是因为爱慕本身而已。 所以他不求回报。倘若糜荏始终不能回以同等的感情,甚至还要用鄙弃的目光来看他,那他不如永远沉默,不告诉糜荏这些真相。 只要糜荏不忘初心,坚定不移地走下去就可以了。他愿意跟随着这个人,为他披荆斩棘,做他的手中剑身前盾,看他最终创建一个他们想像中的国度。 就像追随冬日暖阳,仰望高天孤月一样,或许静静看着就能心满意足。 “不论结果如何,”他微微笑起来,“彧甘之如饴。” 两人这番谈话,糜荏自然不知。 他这会正将管宁与任嘏引入糜府,坐到管家备好的美酒佳肴前。 他给自己与两名好友倒上酒,许久不见自是有许多话想说,正好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糜荏见两人面上都挂着久别重逢的笑,有些吃不准自己到底要不要打断这分温情,话语难得带了一分踟蹰:“其实……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两位。” “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糜荏下意识用指腹摩挲着酒杯,眼中带上了几分温柔,“不过就是,我心中有了爱慕之人。” “哦?”管宁怔了一下,很快拱手笑道,“恭喜子苏,看来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喝上子苏的喜酒了!” 他已成亲,妻子儿女目前都在家乡。因为糜荏在信中说目前还不确定将来是否会离开京洛,便没有将妻女带过来。听闻这话不禁有些思念妻儿。 却不想糜荏竟然摇头:“嗯……喜酒,可能喝不上了。” “嗯?为何啊,”任嘏下意识看了管宁一眼,见各自眼中都浮现出惊讶神色,下意识问道,“难道那位姑娘不愿意嫁给你?” 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哪位姑娘啊,居然看不上他们子苏? 这不管容貌、地位、品性,子苏都是人中龙凤吧?在他看来子苏不说比得过全京洛年轻人,至少能打过九成吧?再说身居国师之位,还有兵权在手,深得天子宠爱……不管怎么说,没道理不愿意吧? 莫非这姑娘是什么顶级士族,因为出身看不上糜氏? 糜荏道:“他并非是姑娘。” 管宁闻言震惊,忽然失声叫道:“子苏,你——” 糜荏见他猜到了,微微笑了一下,颔首称是,“幼安,我没有在说笑。” 管宁细细观察着糜荏的神色,心中波涛骇浪。 见他神色清正、目光坚定,绝不是如今喜好亵玩男风的那些个纨绔子弟般猥琐鄙陋,心中愈发沉甸。 他倒不是厌恶这一点,毕竟子苏是何为人他很清楚。只是因为骤然得知这件事太过震惊,以及担心。 无他,子苏想要在这乱世中夺取一席之位,甚至称王称霸。他出身本已不佳,一个弄不好,喜欢男人这一点岂非会成他抹不去的污点,在将来引发无数士族攻讦? 任嘏却还没想到这一层,正皱了眉复杂地看着糜荏:“子苏,你老实说,那姑娘是不是已为人妇?” “如此一来,就算你是认真的,倒也不必继续执着。” 太惨了吧,他们家子苏好不容易动心一回,那姑娘居然已经嫁为他人妇? 任嘏不由自主想起两年前,自己在游歷时偶遇的一位姑娘。 当时他们碰巧在一座亭中避雨,他对那姑娘一见倾心,后来才知对方早已订亲,不久便嫁做人妇,心底油然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与哀伤。 “天涯何处无芳草啊,”他拍拍糜荏的肩膀,“看开点吧,子苏。” 总不能靠着权势将人抢过来吧?这般行径绝非君子所为,反与强盗无异,未免太过缺德。 糜荏哑然:“……”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任嘏多年的默契在这方面似乎不怎么样。 只能无奈道:“我心悦之人并非他人妇。” “我喜欢男人。” 任嘏手中握着的筷子啪嗒掉落在桌上。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糜荏,整个人呆若木鸡。 他的脑子乱糟糟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啊,不过是喜、喜欢男人嘛,其实,其实也不算什么吧……” 第102页 糜荏起身行了一礼:“昭先,幼安,你们两位是我最亲近的好友。你们若是心中在意,其实也没什么,今日就当只是我们三人许久未见的叙旧。” “若是不能接受,那今日便吃好喝好,等迈出这道大门好生睡上一觉。等睡醒后就当大梦一场,随意忘了此事。两位千万莫要因为接受不了我个人的一点喜好,而有任何心理负担。” 他说着给自己倒了杯酒,端起来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两位随意。” 在意识到自己居然喜欢上荀彧之后,他便不打算隐瞒任嘏,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对方。今日管宁也在,正好。 毕竟就算现在瞒着,以他们亲厚的友情,将来大概率也是瞒不住的。不如趁早说出来,任嘏与管宁能接受最好,不能接受也不耽误他们时间,早些分道扬镳才是对双方负责。 毕竟他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反对,而违背内心的真实感情;他们也不可能因为与自己的友情,而改变心中对此事的看法。 就是发现的稍微晚了一点,当时寄给管宁的信件已经送达对方手中。不然本可以一同写在信中,不必叫他白跑一趟。 见糜荏正色行礼,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犹豫与震惊似乎给好友带来了一点伤害。 任嘏嘆了口气:“哎,子苏何须如此言重?难道我们之间的交情,竟浅薄到会因你喜欢男人而烟消云散吗?” 糜荏笑了笑:“我只是不希望你们因为我而委屈自己。” “这有什么好委屈的,你又不是第一个。”任嘏安慰道,“正如歷史上鄂君绣被、龙阳之好、分桃之好……不也都能成为一桩美谈吗,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啊。” 管宁也道:“是啊子苏,我惯来将你当成亲弟弟,以你为骄傲。只是喜欢男人而已,并非作奸犯科,我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听罢两人安慰,糜荏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总算安稳落在地上。 他又朝着两人行了一礼,面上总算恢復了笑容:“多谢两位体谅,我还以为今日真要因为此事与两位分道扬镳。” 任嘏认真道:“子苏坦率,也是因为在意我等才说出来。不过还是希望子苏能多信任我们一点,” “你啊什么都好,”管宁摇头,“就是心里藏的事太多,想的也太多,这一点从以前到现在就没有变过。” 糜荏失笑,心甘情愿认错:“是我的错,弟弟在这里给两位好哥哥认错了。” 气氛重回和乐融融,三人又愉快喝了起来。 任嘏道:“子苏既将此事一本正经地告知我们,想来已是两情相悦吧,那你心悦之人是?” “倒也算不上两情相悦,”糜荏的目光放到任嘏身上,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但我感觉得到,他亦在意我。” 他眉目多情,这分相思模样就连三月桃花都显得黯然失色,看的任嘏微微一怔。 “等,等一下!”忽然有一道闪电划过任嘏的脑海,瞬间叫他心惊肉跳,“子苏心悦之人,不会是——” 他看着糜荏的,艰难地指了指自己:“——我吧?” 听罢这话,三人各自失声。 不说管宁,就连糜荏都震惊地看着任嘏,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等终于回过神来,他便取了任嘏的筷子,随手夹了块白切鸡塞进他的嘴里。 然后怜爱道:“别光喝酒啊,多吃点菜吧,不然怎能醉成这样?” 一旁管宁终于按捺不住,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朗笑声。 第四十七章 任嘏:“……” 咳, 被嘲笑了。 他摸摸鼻子,轻咳一声。 其实得知子苏看中之人不是自己,任嘏心中半是庆幸, 半是惆怅。 ——庆幸的是自己不必思索方法拒绝糜荏,又失望自己将来不再是糜荏最重要的朋友了, 有种被代替的淡淡失落感。 他吃完口中白切鸡,看着糜荏:“那子苏心悦之人是谁啊?是我们以前的同窗,还是京中子弟?” 糜荏敛眸笑了:“等到尘埃落定, 我再告诉两位。” 他已为那人编好一张细密的罗网, 只要有意, 总会入网中来。 两人见他笑吟吟地浅啜起美酒、不再透露半分, 相视一眼给对方使了个眼色。到底尊重他的意见, 不再询问猜测。 糜荏很放心。 任嘏与管宁的品行都很高尚, 今日闲谈之事他们只会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对他人谈及半分。 三人喝完酒,就像以前在书院中一样谈经论道,下棋对弈, 好不快活。直到夜深人静,方才请任嘏带着管宁去偏院歇下。 他们三人以前在书院时常常并排入睡,不过如今糜荏喜欢男人又心有所属,不大好再与他们抵足而眠。 三人一夜好梦。 等到第二日任嘏回朝当值, 糜荏带着管宁一同入宫。而后上书天子, 暂时将人安排去编纂经书。 刘宏的病没有好起来, 每日都是昏昏沉沉的, 夜里还时常做噩梦。因为抄家活动, 他有十余日未曾见到糜荏, 心里憋了不少话, 拉着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事。 第103页 他告诉糜荏,他怀疑自己久病不愈并非是身体缘由,而是因为沾染上了邪崇。他前几日已经和张让说好,要他去民间找些佛门、道家高人入宫驱邪。 想来再过几日,几位高人就能抵达宫中。 糜荏闻言心底冷笑,面上春风依旧。他慢条斯理地安抚着刘宏,句句话语仿佛都说到了刘宏的心坎里,听得这人舒服极了,心情舒畅安然睡去。 他离开天子寝宫时,遇上了正巧前来復命的张让。 曾经不可一世的张常侍,在瞧见糜荏时彻底收起了嚣张的气焰,甚至下意识躬起身子试图将自己缩成一团,只期待这位糜国师千万别注意到自己。 奈何失败了。 他感觉到糜荏施施然走到自己身旁。天气明明还算暖和,却有阴恻恻的冷风吹在耳边。叫他害怕地连头都不敢抬起,只能像鹌鹑一样瑟缩起来,等待视野里充满那人裙摆上的精美绣纹。 “张常侍,别来无恙啊,”他听着糜荏蔼然可亲的声音,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想来这几位便是张常侍为陛下找来的驱邪高人吧。” 张让抬首勉强笑了一下,冷汗淋漓流下:“是、是啊,不知糜国师有何见教?” 他真的是怕了这个人了。表面上温和淡然,实际上比谁都狠毒,关键还福大命大,宫外几次刺杀都弄不死这人! 至于在宫中,原先想过在糜荏的饭菜里下毒,但巫蛊之术后他们被打成邪崇,还被罢免,于是不敢轻举妄动。 ——这万一没把人毒死,岂不是反给他送证据?! 届时以陛下对他的宠爱,会不会重罚他们,还真不好说。 几人再三犹豫,便至今日局面。蹦的最欢的赵忠、夏恽几人被弄死了,他们还活着,却整日提心弔胆担忧糜荏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甚至好几人都开始分散家产,安排族中的年轻子弟出京南下,免得到时候被糜荏残害。 “见教不敢当,”糜荏微微笑,“就是想提醒张常侍一声,事关陛下身体,还请诸位小心一些。” 他身后几个高人面面相觑。 他们都听说过糜荏的作为,尤其是一年前祭祀时他询问天神、寻找邪崇的传言。 事实上在民间故事里,这位年轻的国师已被神话为谪仙。听说他长着三只眼睛,能唿风唤雨,更能请动天神降临。 想不到居然只是一个,除了太过年轻与俊美非凡外,没有丝毫异常的年轻人。 众人思及入宫前张让再三嘱咐他们千万要避开国师糜荏,又见他此时如被猫踩中尾巴的老鼠一般,心中无比复杂。 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双手合十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法号鉴真,参见糜国师。” 他身旁几人也跟着行礼。 糜荏略略颔首。 以他身份,其实根本不需要理会这些“世外高人”。但若是这些人里有品行高尚之辈,他也可以交好。 毕竟宗教的存在有着一定的意义。它是人们精神与情感的寄託,适当引导有利于治国。 与张让等人错身而过,他先回去天师监取了个小木盒,然后前往荀彧所在的少府。 荀彧这会正在整理文房四宝。 感觉到房中光线微暗,他下意识抬首侧目。等来人映入眼帘,他的心底猝不及防升起一种雷击般的震撼感觉。 天牢一别,已有十一日未曾相见。 他的脑子里瞬间就跳出了这个数字,明明心脏砰砰跳地都要喘不过气来了,却还能镇定自若地向他打招唿:“子苏。” 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攥紧一支毛笔,想藉此掩饰心中的慌乱与羞怯。 其实他并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即便在发现自己对糜荏的感情超过了界限,也还能克己復礼,保持往常习惯。 唯有等到安静下来时,他会忍不住想起与那人的点滴相处。任由自己一点点沉沦在回忆里,寻找那人也会在意自己的佐证。 或许正是如此,这会瞧见真人,他心底没由来的有些心虚。 糜荏的目光轻轻掠过他的右手,迤迤然坐在小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茶,微笑道:“文若先忙,我等一会便是。” 荀彧很快整理完房中用具。 他深吸一口气,等自己平静下来才坐到糜荏对面。他的唇角也跟着扬起一丝微笑:“子苏今日特意过来,可有要事?” 他知道糜荏很忙,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应当没有完全整理完夏恽等人的家产罢。 回答他的,是对面之人将手边放着的木盒推到自己面前的举动:“来送东西。” 荀彧疑惑:“这是?” “先打开看看罢。” 荀彧依言打开小木盒,便见里头静静躺着一块羊脂白玉。 这块玉通身不带半点杂质,成色极佳。被做成竹子模样,上头还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竹叶,看着温润如脂,滋蕴光润。 糜荏眉眼含笑:“偶然得到,送给你。” 荀彧的眼中浮现出惊讶神色。 他看了糜荏一眼,见这人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忙将木盒推回去:“这太贵重了,子苏,我不能收。” 以他眼力,自然看出这是一块好玉。虽然不知价值几许,但绝不是普通士族能买的到的。 第104页 糜荏是可以随手送人,但他怎能不知道轻易好歹收下? 糜荏见他拒绝,笑着摇头道:“公达、元常、伯求,文若为我举荐的这几位人才,都是无价之宝。” “相比之下,送文若一块小小的暖玉,又算得了什么呢。” 这话说得确实没错,理由也十分正当,荀彧心中却不能自己地升起一股怅然来。 他勉强笑道:“……原来如此。” 原来是来自主公的嘉奖,而非朋友间的情谊。 荀彧知道自己在失落什么,但他本已打定心思决定不奢求任何不属于他的情感,因而很快整理好心情。 他一如既往微笑道:“那便多谢主公了。”子苏需要他举荐人才,那他往后继续努力便是了。 糜荏觉察到他对自己的称唿,微不可觉地皱了眉头。 而后悠然一笑道:“更何况,我一见到这块玉竹便想到了文若。” 君子如竹,百折不挠,刚柔并济;君子如玉,温润端方,雍容无瑕。 与荀彧相称的,岂非就是这般温和内敛的暖玉? 荀彧攸地抬眸。 他的目光猝不及防撞进糜荏眼中。这双眼睛似黎明般深邃,眸中又带着皓月般的璀璨光华,见之便令人无限心醉。 糜荏与他对视,心念微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被荀彧的目光之中的湛然期许彻底俘虏,想要坦白一切。但终究还是清醒了过来,决意将这场博弈进行到底。 等一等,再等一等。他告诉自己,果实彻底成熟之后採摘,才是丰收。 他微笑道:“玉是好玉,世间少有;但是文若你,之于我而言更是独一无二。” 这块玉最终被荀彧戴在了脖子上,藏入衣襟里。 旁人看不到,他却能时刻感觉到这块玉竹与肌肤相贴的触感。 悄无声息,温暖着他的心间。 就在这个休沐日,黄忠、赵云、荀攸几人总算回到京中。 先前为救卢植,糜荏与五校尉快马加鞭赶回京洛,令黄忠与赵云护送着身体稍弱一些的荀攸一同回来。 他亲自迎接几人,与麾下所有门客一同用了午宴。 在这之前,刘宏已经收到冀州送来的捷报,上头说的正是糜荏攻破广宗、大胜张角之事。不止糜荏,在场所有参与其中的门客全部得到朝廷丰厚的赏赐。 除了冀州战场,皇甫嵩、朱隽所在之处也接连传来喜讯,很快就会班师回朝。 糜荏给众人重新作了规划安排,目光最终转向赵云。 他道:“至于阿云,从今日起你便安心住在糜府,跟着几位先生读书习字。” 赵云愣了一下:“……读书?” 糜荏见他语气之中覆着三分迟疑:“你今年虚岁十五,不继续读书是想做什么?” 赵云皱眉:“朝廷未曾荡平黄巾军,云可以继续上战场杀敌!” “冀州黄巾军已被我军平定,颍川、南阳等地黄巾军则由皇甫嵩、朱隽两位将军平定,想来战报很快就能传回朝廷。你不读书,还想去哪里攻打黄巾军?” 赵云的眉头皱的更深。 糜荏心知他正值年少轻狂、想法较为天真之时,于是问道:“阿云,你将来只是想当一个冲锋陷阵的小兵,还是阵前指挥、号令千万兵马的将军?” 赵云朗声道:“当然是将军!” “你若只是想当一个小兵,那你这身武艺确实足够了;可你若是想要当将军,你至少要会运用兵法吧?” 赵云昂首挺胸:“都尉,云这些年在家乡已经熟读兵法!” 糜荏颔首:“那你告诉我,董卓败于黄巾军后,我军还有什么方法能攻下广宗?不必太多,说出三种即可。” 赵云:“……” 糜荏等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问:“想好了吗?” 赵云期期艾艾道:“一、一下子想,想不出来,都尉,您,能再多给一点时间吗?” “怎能算一下子呢,”糜荏的语气淡淡的,“从我们回到军营至攻下广宗,期间一共十四日。攻下广宗至回京洛,这期间又有半月。” “总计一个月时间,还不够你想出三种方法吗?” 赵云哑然。半晌后才不甘心地解释道:“可是云并没有想过这些……广宗都被您攻下来了,难道还会有人再考虑这个吗?” 糜荏见他不死心,笑了一下:“公达,你说说看。” “是,主公。”荀攸微笑道,“云公子,广宗城外有一条护城河,那条河与黄河相连。等到九月下旬黄河之水泛滥,我军便可掘开护城河水淹广宗,城中之人无奈只能投降。” 糜荏点头,又道:“元常以为如何?” 钟繇拱手一礼:“主公,在下认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广宗易守难攻,我军大可延续卢植将军的办法,一边围困广宗,切断黄巾军粮草供给,一边将各处黄巾军投降的消息传入广宗。等冬季一到,广宗变成一座断粮飢饿的孤城,城中黄巾军自然绝望投降。” “汉升呢,可有良计?” 黄忠挠挠脑袋:“呃,末将没什么好主意,就是觉得或许可以多建投石车?等建成足够的投石车将城墙摧毁,我军便可长驱直入攻下广宗。” 第105页 糜荏将目光放回赵云身上:“阿云,你还有什么话说呢?” 赵云两颊微红,羞愧地垂下脑袋。 糜荏拍拍他的肩膀:“阿云,我知道你非常聪明。即便你还年幼,上述这几种方法你也不至于一点都想不到。” “你说不出来是因为有我们在前面遮风挡雨,于是你根本没有花心思去想这些。但将来你成为一放大将,你能保证我们一直跟在你身边?” 赵云被说服了。 他认认真真地对众人行了一礼,跟着府中侍从前去学堂读书了。 ——原先糜莜想要学习君子六艺,糜荏不仅替她请了老师,还把府中一个院子改成了学堂。 今日,这个小学堂即将迎来第二位学生。 赵云路过府中的小校场时,一位劲装小少年正在场中与武艺老师对攻。 少年还小,踢腿、挥拳的动作看着是挺标准,就是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老师似乎不敢得罪这个小少年,假装没有看到他动作间的破绽,几次三番放过了他。 也因此,双方像摸像样的打了好几个来回。 赵云看了几眼,嗤之以鼻。 小少年长得与糜荏有几分相似,一看便知他是糜都尉的弟弟,难怪这老师也不敢下手。 他驻步观看,两人也停下动作。 小少年喘了口气:“先生,这次我坚持的时间比上次还要长,我是不是进步了?” 那老师笑着颔首道:“上一次坚持了半盏茶时间,这一次坚持了一刻,确实是比上一次进步大。” 小少年抹了把汗,开心地笑起来:“那阿莜要和哥哥说,让哥哥也替阿莜开心……” 这段话还未说完,便闻一声“看招”,一道旋风般的身影攻至眼前。 糜莜一惊,连忙抬手格挡后退。但她哪里是来人的对手,后退之势更因来人力道过大,顺势摔倒在地。 这一幕发生地太快,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别说是武学老师,就连摔倒在地的糜莜都是一脸的茫然。 她怔怔抬首,见一个陌生少年正双手抱胸站在她眼前。逆光之下,他嘴边笑容说不出的讥诮狰狞:“下盘不稳,发力不对,权是花拳绣腿。小公子想要听到糜都尉的夸奖,还是得好好练练呢。” ……这人谁啊? 糜莜小小的脑袋上冒出了大大的问号。 安排好赵云,糜荏亲自将荀彧与荀攸送回荀府。 之前他与荀表约好要上门拜访,结果因为太忙一直没有去成,今日正是好时机。 荀爽与荀彧的父亲是亲兄弟,与荀攸的祖父荀昙是堂兄弟,从亲缘关系上来说是稍远一些。但在乡中大家住在很近,左邻右里之间关系都很好。 去之前差人送了消息,众人抵达荀府时,荀爽、荀表都亲自出来迎接他们。 见荀攸安然无恙,几人都放下了心,引糜荏入府一叙。 第四十八章 几人在会客厅中落座, 荀爽亲自给糜荏倒了杯温茶。茶水飘着一层薄薄的茶烟,淡雅的茶香沁人心脾。 正是午后,喝一杯茶清神醒脑。 荀攸捧着茶杯嘆息:“这龙井茶, 喝着可真是舒服。”他跟随糜荏出去九个月,亲自体会到了打仗的辛劳。这过程虽能最大程度实现他的价值,但风餐露宿是真的很累。 且亲眼见证那么多的士兵死亡, 之于他而言也是一种震撼与悲恸,想要实现抱负之心, 已渐渐转为希望天下早些平定。 荀爽点头:“是啊,我亦觉得比那劳什子酒好喝多了!若是你们行军时也能喝上这茶便好。” 荀攸笑了:“您说得对, 不过有时候太累了, 喝一口酒可以很快入睡。若是喝一杯茶, 恐怕就只能失眠到天亮了。” 荀攸笑着说了些战场上的趣事,听得几人津津有味。 糜荏听着,浅啜一口温茶。 今年他的人在冀州战场上, 龙井茶叶倒是一片都没浪费,全部送到京洛中来高价卖出。 他垄断着炒制茶叶的技术,且目前麾下只有五个茶园, 茶叶在如今依旧是稀缺货,堪堪供给京洛士族。想要卖到全国各地,还需要扩大产量。 不过战乱将起,他暂时不打算扩大产量。需要等到平定之后,才能交给麾下之人。 几人一边喝着清茶, 相谈甚欢,厅中和乐融融。 见时间差不多了, 糜荏正要辞别众人回府去, 荀爽忽然屏退左右:“子苏, 老夫有些事情,想要与你单独谈一谈。” 糜荏应下,荀表等人自然离席。 等几人走到门口,荀彧才慢慢吞吞起身,踱步出门。他心中忐忑,怕荀爽是想要向糜荏挑明他的相思,又怕他们其实是有要事与糜荏商谈。 到底只能候在门外,一瞬不瞬地看着屋中两人。 哪怕听不清屋内的对话,也能好好观察揣测。 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了,屋中一片安静。 荀爽注视着糜荏。 见他容貌俊美,气度非凡,一副尊重倾听模样。半晌欲言又止,怅然嘆息。 糜荏见他如此表现,自然十分疑惑:“伯父,观您这般迟疑,可是这件事十分令您为难?” 忧虑,迟疑,无奈……他从未见荀爽用如此复杂的眼神看过自己。 第106页 “是啊,子苏。”荀爽慢慢斟酌道,“是有一件事,老夫今日豁出这张老脸都要问一问你。” “哦?”糜荏奇道,“伯父请说。” 荀爽又纠结片刻,想到那日侄儿的满目坚定,终于一狠心道:“子苏,老夫观你中馈犹虚,可有想过何时成亲?” 这话总算出口,再说下去便顺畅不少:“我荀氏一族的姑娘,不知子苏能否看得上眼?” 糜荏微怔:“原来府上还有一位小姐?” 他显然是误会了,以为荀爽想要将女儿嫁给他。 荀爽抬手抚了抚自己的短须,以此掩饰面上尴尬之意:“……老夫倒是没有女儿,不过族中待字闺中的姑娘不少,她们都很仰慕子苏。” “我颍川荀氏一族虽非顶级士族,但也有几分底蕴。若是能与子苏结为秦晋之好,在仕途上也有给子苏几分帮助。” 这话倒是不假,糜荏的事迹已传遍中原各处。士族们都知道如今朝中最得势的不是十常侍,而是糜国师。 若非前段时间他在领兵打仗,回来后又忙于抄家,恐怕做媒之人都已经踏破他的门槛了。 事实上他在这段时间里收到的拜帖确实不少,且就算他呆在天师监中也有不少络绎不绝的登殿拜访,想要与他联姻。 这些拜帖全部被他婉拒。 联姻是达成政治、外交、财力等事物上,最快速、简单、有力的手段,但糜荏不喜欢。他只是来这里做个任务,成功最好失败也没有关系,没必要搭上自己的身心。 喜欢上荀彧,则是完全不可控制的意外。 糜荏轻挑眉尾。 他看着荀爽,心中有了些许怀疑。 若是别人也就算了,荀爽绝非关心晚辈后院的人。 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从前只关心国家大势,即便是在认同他、将他当成晚辈之后,也从未想过要为他做媒,将族中姑娘嫁给他维持家族利益。 没道理这会人都要离开京洛了,忽然就想起这事,甚至还在他登门拜访时急吼吼地提起这事。 是真心实意想要与他联姻,还是出于某种意图的试探? 糜荏敛眸。他沉吟片刻,道:“不知您所说的几位姑娘,如今身在何处?” 荀爽面上愈显窘态:“呃,她们目前,尚在颍川家乡……” 想要与他联姻的姑娘并不在此处,而远在颍川,短时间内都看不到人。即便荀爽作为长辈,这种行为未免也太过失礼敷衍。 他审视着面前这位老人。但见荀爽已然失神,甚至没有意识道自己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才发现老人的注意力正聚集在门外。 他循着荀爽的目光看了过去,然后看见外头等候的荀彧等人。 背光之下,他看不清荀彧面上的表情,但已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荀爽的真正意图并不是想要与他联姻,而是在为荀彧试探他。倘若他的回答不是他们想要听到的答案,那接下来的路可能就有点难走。 这个世道,两个男人相爱相守一点都不容易。难得遇上会为晚辈试探别人的开明长辈,他又岂会糟蹋这点好意? 不过,荀爽又为何要为文若试探自己呢?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还是说,文若因为某些事情,无奈向荀爽坦白? 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有点意思。 糜荏没有深究下去,他给了荀爽想要听到的答案:“多谢伯父的美意,不过请恕 晚辈无福消受。” 荀爽回过神来,诧异地瞧着糜荏:“子苏的意思是……” 糜荏却没有收回目光。他依旧注视着门外的荀彧,唇角微翘,勾勒出一个温柔缱绻的笑。 他一字字道:“晚辈不打算成婚,晚辈亦有心悦之人。” 荀爽心下若有所觉,忍不住急切道:“子苏心悦之人,可是——” “伯父,”糜荏回首认真道,“正是您所想之人。” 荀爽满面震色。 他先前还在烦恼,倘若糜荏无情、文若那孩子又死心眼地单相思一辈子,这该如何是好。这会听到糜荏竟给了他根本不曾想过的答案,一时间竟完全呆了! 他甚至被震惊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你,你,他……你们?” 糜荏起身走到荀爽面前,对着他行了一个叩首之礼。 荀爽大惊。他忙弯腰扶起糜荏:“子苏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 “伯父,我曾听文若说他早年失父,从记事起时便跟随您读书习字,从情理上来说您就相当于他的父亲。” 糜荏面色肃穆庄重,“我可以对您做出承诺。” “——我此一生,不管前路艰难险阻,定不负文若!” 荀爽良久失声。 半晌才深吸一口气,颤声道:“你,你们……什么时候?” 糜荏摇头:“伯父,晚辈与文若并未互通心意,一直以来都只是晚辈心悦文若而已。” “不过晚辈心想,您既然这般试探于我,定是文若对您说了什么。”他笑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必藏着掖着,干脆向您坦白。” 第107页 荀爽哑然。 他完全没有想到糜荏如此聪明,这样都能看出一点端倪。更没想到自己这一举动,反而给了糜荏一个机会。 糜荏郑重道:“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无法消除您的怀疑,那您便看着我,看着我为此所做的一切,让时间来证明。” 荀爽听着他的话,知道这个人是认真的,良久无言。 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他却很明白糜荏绝不是那种会说大话的人。他要么不说话,所承诺之事必能做到。 只是一生何其漫长,谁能永远铭记少年时的怦然心动,谁又能保证一个人的心意能隽永不变? 可怜红颜总薄命,负心薄倖锦衣郎。 荀爽嘆道:“不是伯父不相信你,而是——哎……” 糜荏:“我明白伯父在顾虑什么。” “在外人看来,文若效力于我,是我麾下得力干将。若是被他们知道我对文若的感情,很可能会导致他们对文若的怀疑、鄙弃、唾骂……就像当初我刚入京洛那般。” “是以短期之内,我并不会将此事公布于众。等到将来世人都看到他的能力,我或许才会考虑这件事。” “我知道这段感情在不少人看来或许不容于世,但晚辈有信心走下去。” 糜荏说这些话之时,目光不闪不避地与荀爽对视,满是坦荡。 荀爽感觉自己似乎有些被说服了。 不管世人如何看待,至少这个人在这个时候,是真的为文若考虑彻底了。 他心情复杂,最终长嘆口气:“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们的事,我不会再过问。” “多谢伯父,”糜荏终于扬起一缕笑容,“还请伯父莫要将我们的谈话告知文若。” 他微笑道,“我想亲口同他说。” 两人至此结束谈话。 他们走出去时,荀表等人都用着疑惑表情打量着两人,似在好奇怎么说着说着糜荏就给荀爽跪下来了。 见糜荏坦然无视了众人的眼神,自己又迎着荀彧眼巴巴的表情,荀爽心虚地掳了把鬍子。 屋外午后阳光和煦,正是不冷不热的好时候。 “不想坐马车,”糜荏打发了马夫,回身对荀彧点了点头,“文若陪我走走罢。” 荀彧自然应下。 荀表等人习以为常地目送两人离去,唯独荀爽瞧着他们的背影,微微发怔。 其实……还挺般配的。 荀府与糜府距离不大远,只隔着两条较为繁华的街道。走的快些一刻时长能到,慢些也不过再加半刻时间。 两人迎着阳光与秋风,并肩走着。 糜荏微微勾起唇角。 他们一路上从宁静的住宅巷子走到闹市,身旁之人却不疾不徐陪伴在自己身边,这种感觉踏实且宁静。 荀彧却有些神思不属。他的心突突的,在走入闹市后,终于忍不住问:“方才世父与子苏,说了些什么?” 他问得很轻,很快消散在他人喧譁声中。但糜荏一直关注着他,清晰听到了这个问题。 “没什么,”糜荏思索着,决定不给他增加烦恼,“荀伯父说他打算离开京洛,便给了我几句忠告,我觉得很有用。” 黄巾军只是开始,战乱短时间内不可能平息。在荀彧劝说下,荀爽决定先回去颍川,带领全族搬迁至徐州朐县。 荀彧果然没有怀疑,心中悬着的大石悄然落地:“这样啊。” 许是有些拘谨,这会他的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就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有一个温热的东西轻碰到了自己的手背,却又一触即离。 那是…… 荀彧瞳眸微缩。 那是糜荏的手背! 他豁地转头去看糜荏,下一瞬又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太过突兀,只能生硬地假装自己是在看一旁店铺。 糜荏注意到了,疑惑问:“怎么了,文若?” “……没,没什么,”荀彧觉得自己被触碰到的手背正在发烫,心跳砰砰然,“这家店铺,似乎是最近才开的。” “是吗,”糜荏跟着回头看店铺,“我许久不在京中,倒是未曾注意到这一点。” 见身侧之人从容看向前方店铺,一副什么都没有觉察到的模样,荀彧微微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又感觉到手背被身旁之人的轻轻碰了一下。 荀彧:…… 右手烫得仿佛燃烧起来了,他的脸色也随之染成红色。他很想挪开脚步不再触碰到糜荏的手,但脚下就好像与这片土地生根一般,根本挪动不了。 荀彧看不到的地方,糜荏弯了嘴角。 他放任自己的手背轻轻贴着荀彧的,心想,文若着实太过可爱,他真的快要把持不住了。 两人各怀心思地在原地站了一会,便见铺子里走出一个熟悉的小身影。 正是周瑜。 瞧见两人,周瑜眼睛亮了:“哥哥!” 他脚步轻快地走到糜荏面前,很快像是想到了什么,面容攸地沉静下来。 而后恭敬行了一礼:“瑜见过糜国师,见过荀公子。” 荀彧这才回神,掩饰性颔首:“周小公子。” 第108页 周瑜仰头看他,微微歪了脑袋:“荀公子,您的脸色好红呀,是生病了吗?” 荀彧:“……” 他僵在原地,一时半会竟做不出什么反应,只能露出一抹礼貌的微笑。 糜荏蹲下身子,微微仰视他:“糜国师这个称唿听起来着实疏离,阿瑜怎么不唤我哥哥了?” 周瑜抿唇,闷闷不乐道:“因为父亲说唤您为哥哥太过失礼,要唤国师才行。” 虽然早知糜荏绝非池中之物,但短短几个月时间他的职位便从河南丞到国师,实在过于平步青云。如今周异的官职低于糜荏太多,平辈相交都显得周氏巴结,是以他寻常不大凑上去。 至于周瑜,虽与任嘏、糜荏关系亲近,但辈分摆在那头,怎好唤糜荏为哥哥? “没关系,阿瑜便继续我哥哥罢,”糜荏笑道,“我很喜欢阿瑜做我的弟弟,若是失去了,会很伤心呢。” 周瑜的眼睛重新亮了:“真的吗?那是哥哥要求的哦,不是瑜失礼!” 糜荏瞧着他身后侍从拿着的木盒:“阿瑜这是在买文房四宝?” “是啊,瑜最近开始学习兵法,练习写字了。”周瑜朗声。“哥哥,等阿瑜长大,也要像好多人那样,为哥哥效力!” 糜荏微笑着摸摸他的脑袋:“好啊,哥哥等着你。” 第四十九章 与周瑜道别时, 天边夕阳渐渐下沉,将西方层叠的云朵染成壮丽巍峨的深红色。 两人并肩走回糜府。 许是被打断之故,荀彧躁动不安的心终于镇定下来。 他极力说服自己糜荏是无心的,而他也不必再深究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又将与糜荏贴近的那一侧的手臂稍稍弯曲了一点。这样一来, 走路的时候就不会再若有似无地触碰到另一人的手。 哪怕他贪恋那一瞬间的感觉。 他们各怀心思地慢慢走着。虽然走的很慢, 但这条短暂的路终究会抵达终点。 荀彧站在这座府邸前, 一如往常般微笑着与糜荏道别:“子苏,天色已然不早,我便……” 这话没能说完, 糜荏无比自然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满身霞光的青年微笑道:“晚膳时间将至, 也不知等文若回去后,荀伯父他们是否已经用过晚膳?不如留在我府上先与昭先、幼安聊一会天, 然后一起吃吧。” 他顿了顿, 又补了一句:“在外奔波许久, 心中也有不少话想同文若说。” 荀彧:“……好。” 他的思绪全部在糜荏微凉干燥的手掌上,就连自己胡乱应了什么都不知道。 片刻后,收到糜府侍从送来的消息的荀爽:…… 他真是悔不当初啊! 单单看出文若对那糜子苏有些心思, 怎么就没看出那糜子苏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这下可好, 引狼入室! 他心中恼怒, 恨恨拂袖,颇有种自家水灵灵的大白菜被拱了的感觉。不过半晌, 脸上又忍不住浮现出一点笑意来。 罢了,年轻人的事他哪里管得过来?总归是, 文若不必再受相思之苦。 糜荏与荀彧这会正信步闲庭走在精心布置的花园中。他的万能管家周慈简单地汇报在他离府之后, 糜莜与赵云发生的一点龃龉。 当时糜莜与她的武学老师正在对招, 赵云旁观之后觉得他们打的太软了没意思, 便出手试探她。糜莜平日里只与时不时放水的武学老师对招过,对上过战场的赵云哪里有招架之力,就连一招都没接住,猝不及防地向后摔倒在地。 等起身后才发现,手掌竟在流血。 糜荏的脚步顿了一下:“受伤了?” “摔倒时蹭掉了一点皮,云小公子已经道歉,并且亲自为小姐包扎过了。”管家的语气略淡,听着是不偏不颇,但细听之下还是在埋怨少年的鲁莽。“小姐已原谅云公子的冒失。” 荀彧听得微皱了眉头:“阿云虽然机敏,武艺高强,但尚且年轻。性子略显跳脱,还需要多多磨练。” 糜荏笑了一下:“无碍,这是这个年龄的孩子独有的自大与冲动,多读些书沉淀下来便好。越是好苗子,就越要千锤百鍊方能成型。” 管家试探道:“那,可要隔开小姐与云公子……” “不必,他们一起读书,可以相互激励,挺好。” 荀彧诧异地看了糜荏一眼。他对糜莜的宠爱他们都看在眼里,这会居然不打算隔开他们。 糜荏像是猜到了他未出口的疑问:“学武总要受点小伤。何况阿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我又不是不明事理,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迁怒于他。” “阿莜不愿将自己拘于深闺之中,也想与寻常男子般读书习武,并一直为此努力。但她的武学老师总是顾虑颇多,无法硬下心肠教导她,以至于至今她学的都是花拳绣腿。我还怕她生出错误的认知,将来胡作非为。” “有阿云陪着正好,可以认清现实,一起进步。”糜荏道,“至于她若是被阿云打击的不想学了,那便不学了。” 他淡淡道,“反正我的妹妹,谁敢欺负?” 任嘏与管宁这会正在下棋。 第109页 见糜荏送荀攸回府后又将荀彧带了回来,两人都有点抑或。还以为两人有要事相商,结果却是叫上他们闲聊片刻,而后一起用了晚膳。 用过晚膳,众人移步书房。 没有什么合适的娱乐内容,打牌又与几人气质不符,任嘏搬出棋盘继续下棋。 首先对弈的是任嘏与管宁。管宁不擅棋艺,很快以三子之差输与任嘏。 接下来是糜荏与荀彧。谁能胜利,便再与任嘏对弈。 或许是神思不属,荀彧这局棋下的大失水准,开局就失了先机不说,后续更是走错了好几步棋。 然到底是荀彧,他很快凝神贯注摒弃心中浮躁,慢慢就将心神沉浸在棋局之中。 于是他并不知道,对面的糜荏正好整以暇地用左手支着下颚,微笑着凝视他。 他以前就知道他的文若眉清目秀,长着一副令人倾心的好相貌。这种容貌不像他的那般具有攻击性、一眼看去便能吸引无数目光。却是一种比清风还要清朗,比秋阳更加温和的舒适感觉。 好看,也喜欢。 四人之中,荀彧、任嘏都在思索破局之法,管宁却发现了。 他心细,若说晚膳时还只是好奇糜荏怎么又把这位麾下谋士叫回来,现在瞧着他这模样,基本也就意会到了。 他想了一下,曲起手肘支了支还在等着与他们下棋的任嘏:“我有些困了,昭先。” 任嘏的目光还流连在棋盘上:“那幼安便先回房歇息吧。” 见他居然半点都没意识到这两人之间流淌的暧昧感情,管宁笑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人拉起来:“陪我走吧,有些事想要向你指教。” 任嘏不明所以地跟着管宁走了。 两人走出书房,都被迎面而来的冷风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果断加快脚步回到客房。 等回去后,管宁才问道:“昭先,你了解这位荀文若荀公子吗?” “嗯?幼安怎么问这个,”任嘏给自己倒了杯尚有余温的清水润喉,“算了解吧。文若出身颍川荀氏,虽是大士族,但文若是个极好相处的人,这点你与他接触后便能察觉到了……” 他大致描述了荀彧的为人,在他看来这位年轻的世家公子满身全是优点,没有一丝缺憾。尤其是跟随糜荏这一点,慧眼识珠。 “君子端方,温良如玉。”管宁沉吟道,“看来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啊。” 若真是如此,子苏心悦于他也不奇怪。 毕竟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人能有这般风採气度呢? 思及此管宁微微一笑,彻底放下这一桩心事。他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任嘏茫然:“幼安不是有问题要问我么,怎么就上床睡了?” 管宁:“……已经问完了。” 任嘏脸上浮现出一点疑惑神色,很快想起方才管宁唯一问的有关荀彧的问题,一时有些无言。“原来你就是想了解文若?” 见他还没有转过弯来,管宁深感无力。语气之中满是无奈:“是啊,不然你以为呢?”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最多与他相处一日,便能摸清他的脾气。”任嘏二丈摸不着头脑,“有必要把我单独叫出来,特意询问吗?” 他的棋还没下完呢,那局看起来也是文若输于子苏,他还想好好地与子苏下一局呢! “你啊,你啊!”管宁恨铁不成钢地朝他丢了个枕头,“早点睡吧你!” 两人回到客房中时,荀彧终于思索周全,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这一步走的不算很巧妙,但已是他唯一能推演出几分胜意的路了。 他轻轻唿出一口气,抬首去看糜荏。这才发现偌大的书房之中竟然只剩他们两人,至于围观的任嘏与管宁,都不知去哪里了。 荀彧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糜荏看出了他的无所适从,笑了笑:“他们有些倦怠,回房睡了。” 这么早? 这会距离寻常就寝时间,至少还有将近一个时辰吧? ……当然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又要与子苏独处。 意识到这一点,他的瞳眸微微紧缩。昏惑光线里,他的心跳也跟着煤油灯上的那一簇火苗般,忽明忽暗地跃动起来。 着实紧张。 糜荏轻笑。 他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然后道:“文若,我有些东西想要给你看。” 示意荀彧坐到书桌前,他从书架中找出十余本厚实的纸质书籍,堆到荀彧面前。 荀彧迟疑着翻开最上头那本写着“琉璃帐簿”四字的书。然后便见纸上画着一个个格子模样的图案,里头详细记载着某年某月制造的一件琉璃品,售卖价钱,以及去往何处。 “这是表格,是最适合目前记帐的方法。”糜荏道。 看清上头一匹琉璃马儿的价格之后,荀彧微惊。越往下翻,越是震惊,旖旎的心思全部消失不见。 他知道琉璃的珍贵,族中小心保存着几样琉璃制品,却不知道这些东西居然能卖出这么高的价格! 又见后头糜氏出品的琉璃不再私售,基本上贡给朝廷,他心中又是瞭然。 琉璃在这个时代稀少昂贵,有价无市,在市场上大规模流通反而失去它作为奢侈品的意义。于是糜荏靠着琉璃与十常侍搭上线,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国师之位。 第110页 十年布局,终于没有白费。 荀彧感嘆着放下手中帐簿,糜荏便示意他接着看下一本。 他依言捧起一旁的“纸业帐簿”。 纸业,造纸术? 荀彧的脑中下意识浮现出这一关联。他毫无防备地翻开书本,上头第一页赫然就是八年前宣纸初次问世时,京中士族疯抢数量的价格,以及制造出这一批宣纸的成本,以及最终获得的利润。 他面上镇定神色被彻底打破。他失声惊叫道:“造纸术不是蔡隽改良吗,为何子苏竟有他的帐本?!” 糜荏压住上翘的唇角,浅啜一口温水施施然道:“因为,蔡隽本就与我合作。” 荀彧大惊失色。他终于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又翻开下面压着的一本“棉布帐簿”。 见上内容头大同小异,他瞠目结舌:“这,这些产业……” 糜荏颔首:“这些都是我这些年积攒的家业。” 荀彧闻言,用颤抖着手潦草地翻完了所有帐簿。 他起初还是大惊失色,但等翻完这一叠帐簿,大致了解道糜荏的家业,他已麻木到面无表情了。 子苏能赚钱的产业太多了! 精贵如笔、墨、纸、砚,棉布、丝绸,稀缺如制盐、制糖、炼铁……竟都只是他的赚钱手段之一! 而他麾下诸多商贾在赚了钱后,又在家乡买地、种植粮食,买矿、生产铁器……这些年来的积累,恐怕已经达到一个不能想像的数字。 荀彧怔怔坐在木椅上。 此前他单知道糜荏家产不菲,豁达爽朗,尤爱赠人礼物。荀爽曾经就劝说过糜荏莫要太过慷慨,被这人一笑而过。 他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家底如此丰厚,送出去的那些东西在这里头,恐怕连个边角都算不上! 他脑中一片杂乱无章。心中有万千思绪,终究汇聚成简单的一句话:“今日真叫在下大开眼界……” 糜荏听得此言,挑眉淡然道:“尚可。” 他面色从容,语气却虚伪至极,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傲然自得。 荀彧还在失神。 他今日能被子苏告知这些事,或许是他举荐人才的功劳。与子苏关系更好的任嘏与管宁,不知是否知道这些明细? 今日还只是他,未来这若是被朝廷知道他的产业…… 恐怕就连无比宠信他的刘宏都会眼红,继而为了这些东西害死子苏! “不行,”荀彧思及此,豁然回神,“子苏你不能将这些摆在此处,若是被他人发现,恐怕会引来杀身之祸!” “别担心,文若。”糜荏笑着安抚,“除了你与我的几位管事,并无人得知其中全貌。” 任嘏与管宁只知其中一二,不知全部;就连他麾下这些商贾,或许认得对方,却不知对方是自己的同僚。 至于他的管事,大多是他曾经救下、愿意为他回报性命之人,就连周慈也是。 虽然人心易变,但他还有系统一同监管。截止目前是发生过一起麾下商贾叛变之事,但很快被他觉察、摆平,而后在众人心底留下料事如神的印象。 再不敢轻易背叛。 “至于今日之所以将这些告诉文若,是希望将来我不在时,文若能为我调遣分配。” 荀彧又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拒绝道:“不,此事对主公太过重要,我,在下恐怕不能……” 糜荏抬手制止了他未曾出口的话语。 “但我相信文若,”他说,“在这个乱世,我只相信文若。” 荀彧闻言,心下大震。 他怔怔抬首凝视着糜荏,见这人眼眸中毫无保留的信任,登时心如擂鼓。 砰,砰,砰!他的心脏越跳越起劲,以着一种霸道的姿态,肆无忌惮地在耳畔宣告有关糜荏的一切,都已被它彻底掌控! 他感觉到浑身血液在体内肆意流淌的模样。它从心脏奔涌而出,以燎原之势卷席过他的全身,叫他的理智与从容,在瞬间溃然失守! 只能答应他,感激他,然后倾尽全力回报他! 荀彧被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支配着,起身向糜荏行了一个大礼:“得主公信任,是为彧三生之幸。彧自当鞠躬尽瘁,不离不弃,为主公付出一切!” 糜荏对他付出信任,他自当以国士回报于他。 “我知道,”糜荏将人扶起来,握着他的手微笑道,“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正如我对你的一样。” 荀彧没有完全体会到他的意思,下意识露出一个被理解的微笑。 “这些帐簿你慢慢看吧,往后府中管家亦会辅助你。”糜荏见他埋头就要挑灯夜读,抬手扣了扣桌面。“今天先说到这里吧。夜深了,我们该就寝了。” 荀彧怔了一下,良久顺着他的话语喃喃道:“我……们?” “嗯,客房昭先与幼安睡着,”糜荏用着一无所知般无辜的眼神望着他,“睡不下三个人,只能委屈文若今夜同我一起睡了。” 荀彧:…… 糜荏恍若不觉,微微一笑。 有些人啊,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早就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将心上之人彻底虏获。 第111页 第五十章 荀彧“哦”了一声, 僵硬地从木椅上直起身,僵硬地迈开步子跟随糜荏回到房中。 表面看起来镇定至极,实际上却差点手脚同行! 糜荏迤迤然走在前头。注意到身后人异常紧张的模样, 微微勾起唇角。 在确认过荀彧的态度后, 他也不是故意不坦白。纯粹是这样的文若太有意思, 他还想再逗逗, 捨不得就这么失去这般可爱的他。 嗯……就再逗几日吧。想来以文若性格, 将来坦白时多卖卖惨,总会心软。 两人各怀心思回到糜荏房中。这会荀彧的脑袋里更是一片空白, 洗漱全凭本能行事, 居然也还算镇定地处理完了。 然后是上床, 吹灭油灯, 一同睡觉。 视野中一片黑暗, 终于回过神来的荀彧:!!! 他震惊地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抱紧了身上盖着的软被。 深秋夜冷, 他们没有盖同一张被子。他身上这张被子应当是才晒过的,闻起来清香淡雅, 满是糜荏的气息。 是自己心悦之人啊……或许这辈子,最多也就只能受到这样的照顾与温柔。 还要奢求什么? 荀彧思及此, 缓缓沉静了下来。 他听着身侧之人轻缓、均匀的唿吸声,一时也不知心底是甜蜜还是珍惜, 只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也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慢慢进入梦中。 翌日, 朝中传回皇甫嵩与朱隽攻破宛城的消息。 此前颍川、南阳接连传回捷报, 朝臣们振奋不已。而几日前, 冀州前线终于送回糜荏大胜的捷报。此事听得刘宏心生愉悦, 连着几天红光满面, 瞧着竟好似连病都好了不少。 攻下颍川、南阳之后,宛城便是豫州黄巾军最后的根据地。在黄巾军将领波才坚守一个月之后,皇甫嵩带领都尉曹操,亲率三万兵马摧毁宛城。 至此,张角三兄弟身首异处,黄巾军各将领也大多战死沙场,抑或请求投降。冀州、豫州两处的黄巾军彻底失败。 由张角带领的黄巾军叛乱,也自此落下了帷幕。 虽说依然有一些零散的黄巾军未曾彻底消失,还在豫州、并州等地活动。但这些黄巾军已是群龙无首,如同一盘散沙般,再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叛乱平定,刘宏便下旨令皇甫嵩、朱隽与其麾下都尉领兵回朝,再做论功行赏。 至于驻守京洛的大将军何进,这会也已被召回京师,此次叛乱中,何进识破张宝奸计、保卫京师有功,等过些时间自有嘉奖。 九月,糜荏别庄之中的秋稻又一次丰收。 去年秋稻丰收之时,他曾下帖邀请满朝官吏前往参观。可惜当时的他位微言轻,又拒绝认张让为义父得罪了十常侍,被尚书台官吏排斥,前往之人不足十之二、三。回来后还被赵忠指稻为草折腾了个够,连带着推广秋稻一事暂且被搁置。 后来他踩着十常侍成为国师丞,紧接着张宝入京暴露黄巾军起义之事,朝廷派遣他作为监军跟随。四月又亲自披挂上阵,直至不久前方才大胜而归。 而后揪出朝中与黄巾军私通的叛贼,亲自抄家查处……至于如今总算尘埃落定。 平静下来,终于可以处理此事了。 他与去年一样,广下拜帖邀请京中官吏前往参观。与去年不一样的是,他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小长史,而是身居要职、手握兵权的糜国师,自然一唿百应。 是以哪怕是尚书台一方官吏,都无不从者,全部回帖期待此行。 九月末的洛阳已经冷了。不过近来天气好,秋阳高照,白日出行气候宜人。 糜荏前往别庄时,带上了他麾下的门客。 “哥哥,”糜莜提着裙摆,款款从院中走出来,“我准备好啦。” 她身着一袭水色长裙,上头绣着几朵清新的菊花。外头搭着一身月白披风,深秋的阳光落在她身上,衬得她愈发毓秀可爱。 她在糜荏面前站定:“新衣裳,好看吗?” “好看,”糜荏点头夸奖她,“我们阿莜本就天生丽质。” 他很明白女孩子都喜欢听别人夸奖的心性,也乐于满足自家小妹的一点虚荣心。 他身旁,几位门客也都跟着夸奖了两句。 读书人的话大多动听悦耳,什么明艷动人啦,什么假以时日便是大美人啦,听得一贯厚脸皮的糜莜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在众人善意的彩虹屁中微红了脸庞,以绢扇掩面,一副淑女模样。 赵云见状,如遭雷击。 ——不是说好的糜小弟吗?! 为什么才一转眼,这人就成了糜小妹!! 难怪这短时间里,糜莜有几次被他打的稍微重了点还会红眼睛! 而他却傻兮兮地以为是糜莜性格太软太娘了?! 他终于知道为何先前那位武学老师没有认真教导糜莜了。现在就是他,也不敢再对她下重手了! 赵云死死瞪着笑靥如花的糜莜,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实也不怪赵云认不出来。十一岁的小女孩这会还没有发育,平时特意换上男装读书习武,也就与男孩无异。 正似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她是雄雌? 许是在场众人之中他的震惊的表情太过突兀,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第112页 任嘏奇道:“阿云这是怎么了?” 赵云震惊道:“他,她是女子?” “是啊,她是子苏的妹妹啊。”任嘏疑惑,“原来你不知道吗?” 赵云:…… 任嘏见他脸都红了,笑着逗他:“咱们的小姑娘长得好看吧?再过几年啊,想要迎娶阿莜的男人,可能都要踏破糜府门槛咯。” 赵云的脸涨地更红了,结结巴巴道:“他、她,算、算什么女人……” 这话不巧被糜莜听到了,便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注视着赵云:“阿莜为何不算女人?” 赵云原先就是私下嘀咕,到底还是硬着头皮道:“……女人都是贤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哪有你——你这样的?” 这话倒也没有错,这个时代女性团体的主流便是如此。包括他周遭所有人,印象中的早逝的母亲,以及他的嫂嫂都是温柔如水的女子。 “有啊,”糜莜眨眨眼睛,“天凤年间,王莽执政,民不聊生。有一位姓吕的伟大女子,散尽家财资助义军,后来亲自点燃反抗王莽统治的火炬,又率大军打破县城杀死贪官。” “吕大娘比我还厉害,难道她就不是女人吗?” 赵云哑口无言。 糜莜见他不说话了,轻轻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迤迤然从他身边走过,瞧着倒是有糜荏三分气度。 一行人很快抵达别庄。 这个时候庄中已经到了好几位官位较低的官吏。好在有去年的经验,庄中奴僕们这会都将人照顾得很好。 把糜莜送入后院歇息,糜荏亲自迎接众人。 其余的官吏也没让糜荏等候多久,在不到半个时辰内纷纷抵达。 就连天子刘宏都来了。 刘宏病了将近一个月,这段时间一直令张让送进宫的几位高人陪着,命他们整日为他念经驱邪。 大约是心理作用,他感觉身体确实是舒爽了一些,没有那么难受了,于是越发倚重几位高人。 糜荏遣人打听,知道这些人都是京中寺庙、道观中最为德高望重的五个人。但他觉得以张让一贯习性,不可能找到这样完美无缺的五位高人,便又命人私下去他们的家乡走访探查,如今人尚未归来。 他没有动这些人,反而一同请去别庄参观游玩。 等人全部到齐,糜荏才带着他们浩浩荡荡地前往田间。田中农人们正在收割水稻,用的工具正是他去年试图推广的收割用的打稻机、灌溉用的水车、脱粒用的石碾与手摇风车。 除此之外,还有耕种用的曲辕犁与铧式犁。 百姓这会耕种用的是直辕犁。这种农具笨重,用起来需要花费大量力气,使用时又难以迴转,耕地十分艰难。 而曲辕犁只是在直辕犁的基础上稍做改变,在结构上变得更轻巧。又在辕头安装可以自由转动的犁盘便于调头转弯,十分适合耕种水田; 铧式犁则是在曲辕犁的基础上,在下方安装了三个铁质犁盘。 使用这两种工具,百姓耕种起来都会更加灵活,可以最大可能地节省人力与牲力。 众人驻足观看片刻,相互探讨、吹了几句彩虹屁,按捺下想要询问糜荏该如何制作这些农具的欲望。毕竟天子在场,他们不能太过失礼。 没了十常侍从中作梗,这场交流会十分成功。 从农庄回来后的第二日,糜荏上书刘宏,请求朝廷在中原及以南地区推广秋稻,在全国各地推广各种农具、以及水车灌溉。 他建议朝廷颁布律法: 将原本每年种植的一季水稻改成二月耕种早稻、五月丰收后即刻耕种晚稻,每年徵收两季粮税;徵用各地铁器、木器等工匠坊建造一批农具,以低价售与士族、百姓。 秋稻的粮种可以由朝廷出资购买,免费纷发各处,靠增加税收赚回;亦可由士族自行购买,如此税收保持不变。 至于农具,士族权贵的土地多需求便大,是主要购买力;普通百姓土地少,可以一个村落凑钱买几套,轮流使用。 若是实在买不起,那么百姓可以申请赊帐使用,每年多交粮税直至朝廷收回本钱。 与去年的这个时候完全不同,这会没有一人跳出来反对糜荏。 事实上百官在听到这份建议时,几乎都是举双手贊成的。于是无数人拥护之下,这两项利国利民的大政策得以最高的效率,顺水行舟地实行下去。 官吏们最终商议决定,这几年由朝廷统一向交趾商贾徵收、购买粮种,运往各处发放种植。粮种短期之内应当是稀少的,但预计种植三、四年之后便可以初步规模化,最终以粮税抵还。 听到这个方案,糜荏没有丝毫意外。 统治阶级的本质就是剥削,在上述方案中士族与权贵几乎规避了所有风险。短期之内无法收回购买粮种的钱,这一部分的损失由朝廷承担。 甚至在将来若是秋稻的收成不好,他们更可能会剥削百姓那部分收入,用以缴纳粮税。 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毕竟这个时代的能量大多集中在士族身上。 太过理想地想要造福百姓、远离士族,不仅会导致失败,甚至还会危及性命。 典型正如王莽。 两百年前西汉走向末路。当时土地被权贵豪强占有,百姓无以为生,只能沦为奴隶或着流亡为贼寇。于是王莽在篡汉之后,发布了新政: 第113页 恢復井田制,将士族们权贵豪强手中的土地重新分配,归还百姓;将盐、铁、酒、币制、山林川泽收等买卖从商贾手中收回,归于朝廷充盈国库;再废止奴隶制度,颁布各种压制贸易的政策、平衡物价,以防商贾剥削…… 他的本意是想让世界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奈何王莽本人过于理想、不切实际,又操之过急,反而使得矛盾激化,最终被士族联手推翻。 所以想要顺利改革,要么彻底打碎这群士族,要么联合他们。 现阶段的糜荏选择的是联合。 先联合士族薅朝廷羊毛,等将来羽翼丰满,再联合普通百姓薅士族羊毛。 于是刚从夏恽等人家中取出、被存入国库的那部分黄金与珍宝,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也是这会,荀爽准备归去颍川劝说家族与郡中好友迁往徐州朐县,躲避战乱。 荀爽启程之前,糜荏即便诸事缠身,却依然放下手中事情亲自送别他。 糜荏的到来在荀爽的意料之外,想了想又能理解。 毕竟这人如今与他们文若在一起,也是要跟着唤他伯父的。 他看着糜荏,心中感慨万千。 虽然糜荏所图不小,手段亦正亦邪,还拐走了他的侄儿……但荀爽知道,现在能救天下人的,只有眼前这个年轻人。 在家国大义面前,一个人的情与爱倒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荀爽郑重地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此去一别,恐怕再也不能见面。希望糜国师您能坚守本心,还天下一个太平,令百姓都能安居乐业。” 漂亮好听的话于糜荏而言,随时随刻都能轻松说出。可面对这般郑重的荀爽,他喉中纵使有千言万语,都表达不出他的感嘆。 他终究是对着荀爽行了一个大礼,沉声道:“荏必不负众望。” 这不仅是对荀爽,更是对荀氏一族,以及所有支持他事业、为他效力的门客,乃至对天下千千万万的百姓承诺。 回答他的是荀爽欣慰的笑容。 他地拍了拍糜荏的肩膀,而后转身回房整理行礼了。 糜荏又与荀表说了会话,才辞别荀府。 他离去前,荀彧忽然唤住了他:“子苏。” 他快步走到糜荏身边:“我想陪着世父,一同归去颍川。” 糜荏微不可觉地顿了顿。 他侧头凝视荀彧,眼中浮现出诧异神色:“这么突然?” 不是好好的跟着管家处理他的产业么,怎么忽然就想要回去颍川了?总不至于是荀爽对他说了什么吧? 这位老人惯来信守承诺,不会轻易失信于人。 荀彧思索道:“确实是有些突然。” “不过我再三思索,想要为子苏招揽更多的门客,单独世父恐怕不行。”他解释道,“一则世父不像我一样,能与年轻门客多做交流;二则世父不知子苏打算,恐怕无法说服更多的人一同前往徐州。” 他却不一样。 他曾与糜荏一同畅想未来,并与他一点点深思熟虑规划蓝图。他熟知这对于想要成功立业的年轻人来说会有怎样的吸引力,而这是荀爽发挥不出来的。 再说荀爽年纪大了,他也不能放任荀爽一家一家登门拜访,劝说当地有才之士。这种抛开脸面、还需要体力的活,还是由他来做才好。 糜荏听罢解释,知道自己被说服了。 “好吧,”他负手一嘆,“文若且去吧。” “我在京洛等你回来便是了。” 第五十一章 荀彧离去后的第六日, 豫州大军归朝。 天子大喜,设宴款待将士。翌日论功行赏,所有人官进一阶。何进、皇甫嵩、朱隽、糜荏又各自被封侯爵。 除此之外, 糜荏代替卢植为左中郎将。卢植虽被平反, 却只是復任为尚书。 于是糜荏进谏刘宏:“陛下, 冀州与豫州的黄巾军虽已被镇压, 但还有小部分依旧活跃在徐州等地。微臣担心家乡父老, 想请您派遣一位才德兼备的大将,前往镇守徐州。” 刘宏觉得这话说的很有道理:“那朕便派蹇硕过去, 爱卿意下如何如何?” 蹇硕身居小黄门, 原是张让麾下。这次刘宏要寻民间高人, 便是他找来了这五人, 这段时间很得刘宏欢心。 糜荏摇首:“蹇常侍确实不错, 只是微臣觉得不如派遣一位能力出众的将军前往徐州,为徐州牧。” 武帝刘彻将天下划分为十三州, 设十三州部,每部设一位刺史, 汉成帝刘骜将刺史改为州牧,后来时废时置。 如今的徐州还没有徐州牧, 倒也不是不可以设立。 刘宏疑惑道:“那爱卿希望朕派何人前往呢?” 糜荏道:“微臣觉得卢植将军非常合适。” 刘宏皱眉:“卢植?” “是,卢植将军对您忠心耿耿, 又深谋远虑, 臣能攻下广宗, 全靠卢植将军先前挖掘的沟壑。若非是被奸人左丰陷害, 董卓也不至于兵败广宗。” 刘宏转念一想, 点头:“听爱卿这般一说, 似乎有些道理……” 这种事情对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大事, 谁做徐州牧在他看来并没有什么区别,他也乐得给糜荏这个面子。 第114页 他很快做了决断:“行吧,朕就依爱卿之言,遣卢植去当那徐州牧便是了!” 糜荏躬身谢恩。 将卢植送去徐州是他的一点私心,这位老人刚正不阿,能力出众,在朝中得不到重用。不如放到徐州去,不仅可以在这几年为他守着徐州,将来还可以与他的老师一起颐养天年。 如今他虽然人在京洛,但此地势力错综复杂,他反而颇受掣肘,因此一直将大本营安置在徐州。 等到战事一起,他自然要以徐州为根据地,慢慢向周遭铺开。 他固然也希望和平演变,平静无伤地就将天下转变为他想要的模样。但纵观歷史,这是不可能的。 每一场变革都会动摇一部分人的利益,背后伴随的主旋律是永恆不变的血流与战争。从来只有两方博弈,没有共赢与和平。 一人之力阻止不了天下大乱,抑或者说其实糜荏也在等待着,用一场战争打破汉室这腐朽的格局,重建一个属于他的天下。 谈完此事,糜荏告退。 刘宏一把拉住了他,干瘦的脸颊上挤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爱卿,你在外奔波许久,回来后又一直忙于农事,已有好久没有陪朕一起玩乐啊!” 受九月那场大病影响,他又瘦了不少。原先富态的身体变得干枯,尤其是脸上瘦得只剩一层皮,松弛的眼皮耷拉在颧骨上……明明才二十七、八岁,却比普通四十岁的人更浑浊苍老。 即便如今身体大致好了,病根却留下来了,时不时就会咳嗽一声,想要恢復原本的样子还需要精心调养。 糜荏想了想:“陛下是想打牌吗?” “欸,打牌有什么好玩的?”大概是因为身体原因,刘宏的手脚近来时常冰凉。他紧紧攥着糜荏的手腕,贪婪地汲取这一点温暖。 他神神秘秘地在糜荏耳畔道,“朕准备修炼仙术,寻找仙人!” 糜荏听得如此荒谬的言论,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而是略显疑惑道:“法术?仙人?” 他知道这必然是宫中剩下的三个“高人”做的孽。 五日前,刘宏将养着的五位高人遣散了其中两人。因为那两人要他谨言慎行,遵守各种各样的清规戒律,不说戒酒戒色,就连肉都不给他吃! 刘宏起初还觉得好玩想要试试,但大病初癒的身体怎么经得起这样折腾,饿了几天总算受不了了。又听得他们还在耳边念叨什么“收心求静”、“养精固本”,生理心理双重折磨下终于忍不住把人给赶了出去。 而这两人,正巧是糜荏打听过后确认品性没有问,且对于修身养性有一定研究的世外高人。 只是刘宏这个人早已习惯了各种阿谀奉承,对于需要吃苦不能享乐的事,就算告诉他能活一百岁也坚持不到三天。 至于剩下三人,身上各有案底,皆被暗中压下。他们并不像前两人那样规劝天子,而是任由天子吃喝玩乐,如今竟然劝说天子服用他们炼制的仙丹。 刘宏屏退左右,桀桀怪笑起来:“嘿嘿嘿嘿嘿——这可是高人炼出来的好东西,平常人朕连看都不给他们看一眼!但是爱卿不一样,朕特意留了一些,爱卿今日便与朕一起来服用这仙丹灵药吧!” 他干瘦的脸上怪笑着,说不出来的诡异,献宝似的从床头取来一个白玉瓷瓶。让糜荏摊开掌心,然后从瓶中倒了一些白色粉末在他手上。 “快吃啊,爱卿,”他仰着头往自己嘴里倒这种粉末,浑浊发黄的眼珠子却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糜荏,“快吃吧,吃了你就能看到仙人啦!” 糜荏迟疑道:“陛下,此仙丹灵药既然入口,可曾令太医检查安全与否?” “朕都服用好几日了,没见什么问题啊,爱卿是不信任高人还是不信任朕。”刘宏烦不胜烦地挥挥手,转而又嘻嘻笑了,继续催促道,“爱卿快吃吧!” 糜荏依言浅尝一点。 而后在天子嘿嘿嘿大笑中收起手掌,仰头将手拢在口边,吃下这所谓的“仙丹”。 但其实并没有。 文人雅士大多身着深衣大袖,习惯在做某些动作时以袖遮面,既显风雅又不会失礼。糜荏便用了这个动作,将白/粉全部洒入衣袖。 刘宏没有看到他的小动作,抚掌大笑:“好好好,如今吃了仙丹,爱卿很快便能与朕同登极乐哈哈哈哈。” 很快又给糜荏倒了一些,自己则将剩下的吃完。 不一会儿,刘宏面上神色莫名兴奋癫狂起来。他不断在房中走来走去,明明是十月初冬,他竟很快走出一身大汗,甚至燥热难忍地脱去身上衣物! “好舒服啊……啊,好热、好热啊!”他畅快大叫着,淋漓大汗之下,面目比方才确实好看些许,眼中炯然,光彩照人。 他胡乱大叫着:“啊——仙人,朕看见了仙人!” 这种精神状态显然不对,这是服食毒/品的后遗症。 糜荏的心沉了下去。 便在这时,刘宏又一次瞧见糜荏,目光定定看了过来。而后忽然朝着糜荏扑了过去:“嘿嘿嘿嘿嘿,美人儿,让朕香——” 他的话没有说完,面上神色难看至极的糜荏已闪身错开。而后以手为刀噼中刘宏的后颈,将人击晕过去。 第115页 即便失去了意识,刘宏的身体依然下意识地抽搐着,嘴中发出不堪入耳的□□,比之从前更引人憎恶。 糜荏自然也觉得辣眼睛。 他从地上拢起一小撮白/粉,用白玉瓷瓶装好。又等了一会,粗暴地将刘宏摇醒。 刘宏的药性没有彻底从身体里散发出去。他神智不清地从地上爬起来,摊手摊脚坐了片刻,双眼茫然无焦距地看着糜荏。 而后茫然地打了个长哈欠。 糜荏适时道:“陛下乏了,微臣告退。” 乏了……哦,是了,有些累,该睡一会了……刘宏又打了个哈欠,四肢并用爬到床上,神志不清地睡着了。 糜荏拿着这瓶“仙药”,很快从宫中离开,来到张仲景的医馆。 经过近一年努力,他在京中名声大显,有不少人慕名过来求医。有时候他与老师忙不过来,便又各自带了两个徒弟。 听闻糜荏要他辨别药物,忙放下手头事情过来一探究竟。 他从玉瓶中倒出药粉,先以手指拈起一小撮轻嗅,而后小心吃下一点,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他克制不住地用隐晦的眼神去看糜荏,犹豫了一下方才道:“服用此药之后可有症状?还请主公细细说来。” 糜荏便将刘宏那诡异的表现详细说了一遍。 张仲景于是确认道:“此药是在下发明的五石散。” 是的,没错,这东西正是他发明的。里头有五种矿石,按照一定的剂量混合碾磨,再炼制成药。 糜荏皱眉:“你发明的?有什么作用?”这种药物服食之后状似吸/毒,张仲景发明这个做什么? 张仲景面色愈发诡异,半晌吞吞吐吐道:“主公……此药,正是用于治疗伤寒的一种药物,不过在下与老师试验发现,此药若是被无病之人吃了,也能让男人大展雄风……” 顿了顿,他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人赠送给主公?” 他是医师,平等对待任何病人。倘若他的主公有这方面的烦恼,倒也不必讳疾忌医,捨近求远。 糜荏:“……” 他面对着张仲景那双充满求知慾又温和包容的眼睛,扯了扯嘴角:“不是我,是有人将此药当做‘仙药’,献给了陛下。” 听罢糜荏解释,张仲景大惊:“万万不可,此药具有一定的毒性,吸食此药可致瘾性,甚至服食过多亦会有生命危险!” 糜荏颇觉头疼地按了按额头。 五石散这种治疗伤寒的药,对于患者来说是救命良药,可性状与毒/品无异,他便命张仲景往后不要给无病痛之人开此药。 宫中那三人,他会尽快将之除去。至于刘宏,显然已沉溺于吸食五石散的快乐之中,无药可救。 常言道不作不死,刘宏既然不想活了,只能随他去了。 十月颍川,道空人渐冷。 寒风如约而至,屋外落尽枯叶的枝丫孤零零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动盪不安。 这是荀彧陪着荀爽回到家乡的第二天。 荀氏八龙名满天下,其中之一的荀爽德才兼备,在族中本就声望极高。又曾位列三公,即便如今辞官回乡,依旧受到不少人的欢迎。族中人甚至大摆宴席,为他接风洗尘。 荀爽见状,热泪盈眶。 就连荀彧都心生感慨。他瞧着族人脸上热情、安慰的神色,看着周遭熟悉的一草一木,忽然有些明白为何总说故土难离。 但颍川乃是四战之地,天下迟早生变,此地会时常受到战乱侵害。正如黄巾军起义,首当其冲的便是冀州与豫州。 关乎到族人的生命安全,即便再不捨得,该迁的还是得迁。 荀爽清晰知道此事的重要性。他与族中兄弟们一同吃完接风宴,便将人都请到宗祠之中,与他们商量迁族之事。 族中大部分人自然不愿: “这好好的,党锢之祸已然解禁,黄巾军也被朝廷打退了,怎么就要迁族?” “慈明【荀爽的字】啊,不是我们不相信你。我荀氏一族在此地扎根百年,生于此长于此,怎能因为你几句话就迁出颍川?我们该如何向家里人交代?” “是啊,再说为何要迁往朐县?” 见荀爽只能从颍川地势角度解释他们的问题,而这一又答案难以彻底服众,荀彧出列道:“诸位长辈,晚辈斗胆,有些话想要说。” 见是族中这位优秀的年轻人有话说,族人愿意安静倾听:“文若且说。” 荀彧躬身一礼,从容道:“先前世父已详细解说颍川的地势,诸位长辈也都贊同此地乃兵家必争之地,只是疑惑为何黄巾军已然退去,还要迁族,是吗?” 见众人颔首称是,荀彧道:“其实这是世父、糜国师以及不少人根据朝中形式猜测的。” “十常侍虽已不成气候,但我随世父离京时,听说陛下开始沉迷修炼仙法,想要寻求长生之道。他提拔了从五个宫外找来的僧人与道人,放任朝政不管,不难怀疑这五人或许会成为下一任的‘十常侍’。” “黄巾军只是暂且被打退,然而在打仗时陛下听信小人谗言,将冀州主帅卢植将军逮捕入狱,换做董卓,结果被黄巾军打败。” 第116页 “晚辈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话——陛下失德,幼主难立。上天不满陛下久矣,不可能就此平息天灾,但凡爆发,乱世不远矣!” 他的这一段分析分析有理有据,听的不少人纷纷沉默。 荀爽惊叫道:“文若慎言!” 荀彧便住了口,不再继续分析汉室未来。见众人思索开来,又道:“至于为何前往朐县,诸位且听晚辈分析。” 想到糜荏,荀彧胸口挂着的那块暖玉又开始发烫。他感受到了,微微勾起唇角。双眸亮晶晶的,神采飞扬。 他侃侃而谈:“糜国师出身朐县,他的家族糜氏是当地垦殖之户。我族若是迁徙过去,不必担心缺少明年的粮食。” “除此之外,糜国师师承大儒郑玄,相信各位都听说过郑玄的事迹。” 众人听得郑玄这个名字,颔首称是。 早年听说郑玄逃亡东莱耕授,收了不少学生。若非距离太远,他们也想将族中子弟送去给郑玄□□。 荀彧道:“早在黄巾军起义之前,糜国师已将大儒郑玄与他的门徒全部迁往朐县,更为他建造一个学堂,可以同时容纳百余人。因为大儒郑玄教不过来,他又请了好几位儒士一同教导。” 他分析完利弊,见众人隐约意动,最终道:“在座诸位都是彧的长辈,看过的书、走过的路或许比晚辈吃过的盐还要多,晚辈只希望诸位可以多做考虑。” 荀彧躬身退后。 他的身旁,比他稍小两岁的弟弟荀谌心中疑惑。 是他感觉错误吗? 这劝说就劝说吧,自家兄长说起那位“糜国师”,语气怎地如此…… 雀跃? 第五十二章 听罢荀彧分析, 族中不少人虽然意动,但并没有当场应下。 毕竟自古迁族都是大事,各家都需要商议后再做决定。等商议之后再开宗祠大会, 届时若是愿意迁族的人多于不愿意的, 那么便随大多人的意愿行事。 能得到这个结果, 荀彧已然满意。反正他近些日子就在乡中, 一家家登门劝说, 总能得到想要的。 一众人从宗祠中散去。 荀彧先跟着荀爽前去几位族中老人家中小坐片刻,等说动这些人, 他们才告辞回家。 等回到家中, 已是夕阳西下。 他先与自家兄长荀衍、小弟荀谌用了晚膳, 而后聊了足足一个时辰。 荀彧十九岁时跟随荀爽前往京洛, 如今时间已过去整整两年半, 与两位兄弟相处便有些生疏。但到底是自家兄弟,原本感情深厚, 往常亦无丝毫矛盾龃龉,很快重拾离京之前的感情。 兄弟两人听荀彧大致描绘了他与荀爽在京中往事, 大为震惊。 ——这个糜国师,也太神奇了吧?!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他们在颍川也听过关于这位糜国师的传闻,可从京都到颍川, 口口相传的事情难免有夸大的部分。他们没有盲目偏听偏信, 只是选择性的相信一部分值得相信的。 只是不曾想到, 文若口中的糜国师, 竟然比传闻中的愈加神奇! 文若年轻, 或许容易被骗;但加上荀爽作证, 总不至于是假的。他们稍作思考, 决定相信这些神奇的事迹,并且支持迁族。 毕竟荀彧说了,就在他离京之前,国师糜荏打算进谏天子以尚书卢植为徐州牧。若是成功,等他们迁族之后,荀氏中人自然会被卢植徵辟、重用。 夜冷月高,两兄弟见时间不早,带着各自的惊嘆回房歇息,顺便将这番听闻好好消化。 只留荀彧一人在书房至中,整理今日所得。 许是这个下午一直在对旁人说起糜荏之故,他心中又许多话语想要述说。便取了一张白纸过来,慢慢下笔: 子苏亲鉴。吾已至乡中,平安顺遂。久不通函,至以为念……灯下顿首再拜。 中平元年,十月十三。 写完这封字里行间都透着思念意味的信件,荀彧怔忡片刻。 半晌回过神来,轻笑着将之收入一个写着“子苏亲启”的信封中,压入行李箱底。 他的箱底已有好几个这样的信封,全部都是在糜荏将他救出天牢,而他发现自己的心思之后写的。 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每当心底有什么想说、又不能为人述说的话语时,他都会记录下来放入其中。他知道自己这段感情的不容于世,也知道这些信件的大逆不道,是以它们永远不会有被寄出之日。 他只是需要一个宣洩的途径,免得被得不到的钟情所折磨,最终不能自控地做出无可挽回的事。 也只有在这些信件里,他才敢放肆地描述自己的思念之情。像对待挚爱之人一样,对待那个永远不会收到这些信件的人。 收好信件,他开始处理正事。 此番回到颍川,主要是迁族与搜罗人才。迁族大事族中老人们都在认真考虑,近期就能出结果。至于搜罗人才,需要多做努力。 荀彧摊开纸张,提笔罗列值得需要拜访的几大士族:长社钟氏、许县陈氏、阳翟郭氏、辛氏、舞阳韩氏、襄城李氏…… 长社钟氏可以忽略,因为钟繇已投奔糜荏,他近来也在安排族人迁往朐县。 那么首先考虑的自然是陈氏。 第117页 陈氏与荀氏相当。荀氏有八龙,而陈氏的陈纪、他的父亲陈寔、他的弟弟陈谌同样被世人并称为“三君”。受党锢之禁影响,三人闭门不出。即便去年解禁,依旧不愿接受朝廷的徵辟。 而且陈纪的儿子陈群,少有大才,将来必成大器。 阳翟郭氏,近来政图中并无德高望重之人,不过听说他们族中有一位叫郭图的年轻人十分有才能,可以前往拜访。 阳翟辛氏,辛评、辛毗这对兄弟远近闻名,想来亦是有才之士。 …… 写满整张白纸后,他脑中思绪彻底清晰。又亲自书写拜帖,准备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一家一家、由远及近前往拜访。 翌日清晨,荀彧收到了一份拜帖。来自于他的朋友,戏志才。 戏志才年长他几岁,本是才思敏捷之人。就是性格有些古怪,读书时就只有荀彧愿意与他相交。 他还没来得及去找这位朋友,人居然主动上门,荀彧自然答应他的拜访。 翌日早晨,戏志才如约而至。 荀彧将人迎入书房,给他倒了杯清茶:“一别两年,志才兄别来无恙。” 裊裊茶香,很快霸占戏志才的嗅觉。以他的家世,并没有听说过这种绿茶的名字,便奇怪道:“这茶汤是何物?” 荀彧稍作解释,戏志才咂舌不已:“芬芳浓郁,鲜醇甘厚,不愧是有价无市的好茶!” 这茶自然是糜荏送的绿茶。绿茶虽在京洛流行,但因为量少,颍川尚且喝不到。他回颍川时糜荏让他带了二十多个木制的绿茶礼盒,要他送给族中长辈。 昨日他已送出十余盒,反响极佳。今日不少人一见他,便说他们昨夜因为好奇喝了这茶,结果一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听得荀彧哭笑不得。 两人就着茶香闲聊片刻,从读书时的往事聊到黄巾军之战。 见戏志才所有分析针砭时弊,荀彧问道:“君有大才,远胜于彧,为何不愿出山入仕?” 戏志才听闻这话,忍不住笑了:“在下放浪形骸,唯有文若不嫌弃在下,愿与在下相交。” 他出身小士族之中,家世在颍川排不上名号。本人又性格古怪,对庸俗之人不假言辞,因此在乡中名声不大好。 这种情况之下,士族怎会举荐他入朝为官呢? 反正他也觉得朝中形势不好,一点都没有做官的意义,加之不屑为那些不懂欣赏他的人效命。 这样一来,就愈发恃才傲物。 两人寒暄片刻,戏志才终于问出了他的来意:“其实近来有一件大事,令在下犹豫不定,希望阁下愿意指点一二。” 他道:“朝廷明明已解除党锢之祸,荀司空却辞官回乡,可是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受黄巾军影响,他认为颍川作为四战之地不能久留,想要趁如今和平之际跑到偏僻的小地方去隐居。不过一想到就此隐居山林,自己的满腔抱负与才华不能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又有些郁气难平。 因而始终下不定决心,想要问问荀彧朝中大势。 倘若朝中形势好,他便再观望两年;若是形势不好,他便马上收拾家当跑路,不带丁点犹豫! 荀彧惊讶于他对时政的敏锐程度。如此人才,怎能放任流失? 他看着眼前容貌普通的年轻人,眼中慢慢浮现出珍惜神色。 ——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样子,与糜荏在打满地白菜的主意时一般无异。 十月十三,京洛天寒。 卢植收到刘宏亲自下的调任圣旨:令他即日前往徐州任职为徐州牧,亲自领兵防御徐州黄巾军。 接到这份圣旨,卢植惊讶万分。 他在天子跟前并不受宠,至少远不及皇甫嵩与朱隽。平定黄巾军之乱后他们都被封为侯爵,就自己没有。不仅如此,天子还将兵权收回,将他的那一部分交到了国师糜荏手上。 虽然如今官拜尚书,官轻而权重,却彻底受尚书台与大将军何进的掣肘。整日被支使来去,烦闷不已。 好在他一直对汉室忠心耿耿,即便心中失望,也不会因此怨恨天子。 身为臣子尽人臣之责,恪守本分为君分忧,继续兢兢业业报效朝廷。 如今,天子居然册封他为徐州牧? 从古至今,州牧都是一方封疆大吏。暂且不说它的地位,最主要的是它可以自由豢养军队,拥有属于自己的军事力量。 天子……居然这般信任于他? 卢植当然不会如此天真。他深思熟虑,前往天师监拜访糜荏。 瞧见自家师侄的第一眼,卢植关切道:“子苏可是病了?” 他面色苍白、唇色微淡,穿着厚实的冬衣还时不时轻咳一声。 糜荏本就是凤表龙姿之人,平日里耀眼宛如夜幕明星。这会带着三分病容,更是增添别样风采,就连卢植看了都暗自心惊。 他的这个师侄,长得未免太过好看了一些。陛下若是对他下手…… 糜荏以手抵拳轻咳一声:“无碍,师伯不必担心。” 卢植的愁思顿时被打断。他与糜荏寒暄几句,等问出心中疑问,糜荏自然承认:“是晚辈劝说陛下。” 卢植心中动容,眼眶不由湿润:“子苏何须至此?” 第118页 自己不过只是他的师伯罢了。他踏上仕途时自己不在京洛,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并没来得及伸手相助,后来在冀州打仗时糜荏帮他,他被奸人陷害时糜荏救他,如今更…… 何德何能,得子苏如此待他啊! 糜荏见他满面感激,认真道:“于公来说,晚辈认为师伯的才能本就应当被朝廷重用,徐州牧正适合展示您的才能。” “至于另一面,则是晚辈私心。” “您知道晚辈的家人、老师如今都在徐州朐县,晚辈当然要找一位信得过的人来保护他们。”他笑道,“而您作为老师的师兄、晚辈的师伯,自然能做到这些,不是吗。” 卢植闻言,郑重大拜:“必不负子苏所託。” 目送卢植离去,糜荏的面上依旧温情脉脉。 他知道自己这几次雪中送炭终于打动了卢植。 在这种老人心中最重要的或许还是汉室,但自己却有了足够的分量。将来若是到了要他抉择忠与义的时候,他或许会选择继续对汉室忠心,却不会枉顾对他的义。 如此便足够了。 许是先前提到家人与老师,抑或者是这场风寒作祟,他又有点想念荀彧了。 想念那个人清朗的笑容,温雅的气息。以及在自己身边时,自己全然放松的感觉。 只是一想到这人如今远在颍川,不可能像先前一样想见就见到,糜荏便忍不住在心中感嘆: ——创业初期的办公室恋爱就是麻烦。 不仅不能愉快相守,还要经常分隔两地,各做各的事。 好在他到底不是儿女情长之人。纵然心有所思,为了共同的事业倒也还能忍受。 糜荏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提笔写了封信询问荀彧归来之期,差人送往颍川。 做完这些,他的心情还是极好的。 直到视线瞥过桌上的白色瓷瓶。 他伸手拿起拿瓶令人厌恶的五石散,修长的指尖轻击瓶身,神色漠然地靠在椅上闭眸假寐。面色虽然苍白,整个人却都透着冰冷摄人的气息。 纵使在病中,看起来依旧没有丝毫脆弱感。 今日一早,他又被天子传唤,要他去后宫相见。 他知道刘宏的意图,无非就是想要带他一起服食五石散。倘若神志不清时再发生点什么,那便再好不过。 想到那日刘宏服食五石散之后的所作所为,喉中顿时泛起一阵反胃之感。 他知道这种事情往后常有,也明白自己绝不可能一再用广袖作为遮挡,骗过刘宏的眼睛。干脆就在昨夜沖冷水澡把自己弄出风寒,称病不去。 又令内侍转告了他的意思:近来天气寒凉,他这样健康的身体都病了,大病初癒的陛下更要注意啊。为了避免将病气过给陛下,在病好之前他都不能见陛下。 天子听得十分感动,赏赐了他不少好东西。那三位“高人”见状,眼红不已,便进言道自己可以治疗糜国师的病。 他们在天子授意之下,带着一堆人前来天师监探望糜荏。见他是真的病了,心中狐疑略略打消,最终留下了一大包五石散,又再三叮嘱糜荏一定要服食,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他们似乎看见在不久的将来,他们像控制刘宏一般控制着这位令无数人忌惮恐惧的国师,将朝廷彻底掌握在手中的模样。 糜荏冷笑。 五石散他不可能会吃。这种如毒/品般消磨人的意志的东西,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沾染上这个会是什么结果。 在他病好之前,这三人必须要有一人会因为服用过多的五石散而亡;但在此之前,得把张仲景摘出去,免得张仲景明明无辜至极,反倒成了他们的背锅侠。 这个机会,很快来临。 ——河南、平阴、平县等司隶州的多个郡县,爆发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伤寒疫病。不过短短十日,受灾之人竟多达万余人。 第五十三章 这场伤寒疫病来的气势汹汹, 粗略统计,每日都有几十至上百人死亡。 这个时代对于疫病的惧怕是空前绝后的,朝中官吏谈之色变, 纷纷上书天子请求解决, 却又提不出丁点解决之法。 最终得到天子轻飘飘的一句知道了, 而后继续无动于衷, 沉迷吸食他的“灵药”。 朝中清流见状悲愤不已, 又无可奈何。 只能转道求助国师糜荏,希望他能有好的办法。 糜荏确实是有办法。 他当即联合何进、司徒杨赐等人, 询问张仲景后购买了一批矿石批量制造五石散, 令张仲景带着他的徒弟们前往各郡医治患者。 百官将信将疑, 但几日时间后, 居然真的将疫病控制下来了。 被治好的百姓拜服不已, 纷纷高唿“糜国师乃真神仙,张医师圣手回春”。声望之高, 远超平时。 疫病尚未彻底解决,糜荏在风寒期间不愿服食五石散之事便被服侍他的内侍发现, 而后捅到了天子那头。 天子便急召他回宫,质问他为何不愿。 那三名妖道早就不满糜荏占据国师之位, 想要取而代之。这下就像是抓住了糜荏的错处般,纷纷跳出来指责糜荏: “陛下, 您如此信任糜国师, 愿将如此珍贵难得的灵药与国师分享!然而糜国师却对陛下的心意弃之如敝履, 着实太过不知好歹了!” 第119页 “糜国师不愿意吃灵药是小, 浪费是大!糜国师可知炼制一瓶灵药, 需要耗费我等几年功力?!” 身着明黄道袍的道人伸出五个手指:“我告诉您吧, 炼制一瓶灵药需要耗费我一整年功力!我等给您送了整整五瓶, 便是五年功力!” “五年啊!在下亦不过修炼了四十年时间,更不必说为了炼制此药花费了无数的珍贵药材!” “是,在下炼制的功力事小!耗费的珍贵药材事小!”他声泪俱下咆哮道,“可您让陛下对你的心意付之东流,这才是大事啊!!” 这纯粹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但架不住刘宏傻,跟着用痛心疾首的眼神逼视糜荏。 糜荏没有辩解,更懒得将眼神施捨给这三个跳樑小丑,只是淡道:“陛下,臣近日忙于洛阳诸县爆发的伤寒疫病之事,已查清此药是何物。” “此药名为五石散,是用五种药石研磨而成,本是治疗伤寒疫症的良药,由民间一位医师研制的。”他报出五种药石的名字,看着几人露出慌乱神色,淡淡道,“此药目前已拯救几千名伤寒患者的性命。” 他抬眸凝视刘宏:“但试药时发现,此药对于健康之人而言却是切切实实的毒药。不知为何竟会成为他们口中,延年益寿的仙丹灵药。” 刘宏惊了,忍不住尖叫道:“什,什么?毒药——!” 自亲眼见证赵忠被张宝毒死,他就如惊弓之鸟般,十分害怕这些黑漆漆的、用草药熬成的汤水。能毫无障碍地接受这种“仙丹灵药”,主要也是因为它是白色粉末,和那毒汤截然相反。 刘宏浑黄的眼珠子盯着那三人,眼中满是怀疑:“糜爱卿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三人完全没料到糜荏悄无声息的,居然就查清“灵药”的底细。甚至还坦言普通人吃了这药有毒,登时就慌了。 他们确实是从认识的一个人那儿买来的,买时只知此药可用于治疗伤寒与壮/阳,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有毒性,完全没听说过啊! 几人悚然震惊。冷汗涔涔落下,转瞬浸透衣衫。 他们根本不敢承认,只能色厉内荏叫道:“荒谬!我等在炼制此药时放的可是百年人参、灵芝、雪莲、仙石……岂是什么五种石头就能制成的!” “正是如此,陛下您也早就将这灵药给太医令试吃,他们也都说灵药可以强身健体!陛下,您便是不相信我等,也该相信太医令啊!” “糜国师为何诬陷此灵药为毒药?难道是嫉妒陛下因灵药而宠幸我等,是以信口雌黄?” ……是啊,太医令都试过药,认证此药没有问题的。 刘宏差点蹦出胸膛的心脏总算是落回去了。他这才发现最里面的衣衫竟已被冷汗湿透,冰凉的衣衫紧贴着皮肉,冻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望向糜荏:“爱卿啊,你是不是从哪里听信了什么谗言,误以为此药有毒?” 他想着服食此药至今的感受,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这灵药太医令和朕都试用,一直都现在都没有问题。而且每次服用过后,朕都觉得精神抖擞,宛如回到二十岁时舒适健壮!” “这么灵验的药,怎么会有问题呢?决计不会有任何问题!” 他一连重复了几次这药绝不会有问题,也不知是想说服糜荏还是说服自己。 那三人也趁机跪地哭诉道:“陛下,糜国师也不知从哪里听信些风言风语,自己拒绝服药也便算了,竟然还冤枉我,污衊仙药!您要为我等做主啊!” “就是啊陛下,仙药极其难得,您如此宠信糜国师,可糜国师却以小人之心揣测我等,阻止陛下修炼成仙!” “想来正是见到陛下近日宠信我等冷落了他,便心生不满,想以此计除掉我等,重得陛下的宠信!” 糜荏没有理会他们。 他只是用一贯以来的清正瞳眸凝视着刘宏:“陛下,您觉得我会害您吗?” 当然不会啊,糜爱卿怎会害他呢? 可正如他当初听信左丰谗言,糜爱卿又怎能完全保证他听到的就是真的呢?! 刘宏左看看糜荏,又看看代表着仙丹灵药的高人们,陷入了难以抉择的痛苦中。 ——他本就是贪图享乐之人,谁能带给他的快乐多,谁就能取得他的欢心。 正如当初他在十常侍与糜荏之间偏向于糜荏,如今的他只是更偏向于五石散。 他看着三人跪在脚边真诚的模样,对比糜荏冷静的表情。犹豫许久,最终对糜荏一嘆。 “爱卿啊,朕呢知道你是为朕好,不过这仙丹灵药是三位仙师歷经千辛万苦才炼制出来的,也是为了朕的身体能早日康復,爱卿倒也不必为难他们。”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青年,在听得他这番话语后依旧垂着眼眸不语,心底不知为何渐渐生出一点不满之意:“糜爱卿,你既然不愿意与朕一同享用这仙药,那便下去吧。” 糜荏躬身告退。 ——此番布局已经足够,就等这三人过度吸食五石散后暴毙身亡。 想来以刘宏的心理素质,见到有人再次死在身前,又要大病一场。 第120页 见糜荏居然毫不犹豫躬身告退,刘宏登时心生烦躁之意。见那三人还跪着,暴躁不已:“行了行了,你们起来吧。” 三人起身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彼此间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明白了对方的打算。 其中一人道:“陛下,您处处为糜国师着想,他却毫不领情,此举实在是不把您放在眼里,是不是太过恃宠而骄?” 另外一人也应和道:“想来糜国师敢这么做,不过是仗着陛下您宠信他罢了。陛下,您不是想带着糜国师一同修仙吗,鄙人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几人绞尽脑汁挑拨离间,果然让刘宏觉得糜荏有些不识抬举,掀起眼皮不耐烦道:“什么计策?” 提议之人低垂着脸,冷冷勾起嘴角:“糜国师能有如今的地位,不过全靠陛下的宠爱与提拔。陛下不妨冷落他一段时间,让他明白没有您的宠爱,他什么也不是。到时候还不是陛下想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刘宏听得一怔,继而抚掌大笑:“是极,是极!” 是啊,他的糜爱卿才不到二十二岁,这一路在他的照顾下顺风顺水的,根本不懂世间险恶。只要他晾一晾这人,岂非就能让他明白谁才是他的依靠,乖乖前来认错了吗? 刘宏思及此,心情大悦。 那三人见状,忙递上一瓶“仙药”。 见天子双眼晶亮一口吃下,他们又把张让、蹇硕等常侍一同唤来,一道吸食起来。 吃得多了,连殿门都关不住他们。竟然纷纷袒胸露/乳/果奔出门,吓得后宫侍女花容失色。 翌日,百官弹劾三名妖道、张让、蹇硕等人的奏摺堆满了尚书台的书桌。不仅如此,还有不少耿直之人进谏天子,怒斥几人祸国殃民,要天子远离这些奸人贼子。 天子暴跳如雷。罢免半数弹劾之人,其中甚至包括司徒杨赐。 非但如此,天子还下令少府建造一座“登仙殿”,供他与三位高人修炼仙法。 百官譁然。 他们瞧着前方倾身而立,明明几次开口,却又被天子彻底无视的糜荏,不知为何再一次感受到了当年那般,被“十常侍”统治的恐惧。 ……抑或者说,祸国殃民的本就不是十常侍。 已是十月下旬。 北风唿啸而过,天气越发阴冷,或许很快就要下雪了。 在荀彧锲而不捨的上门劝说后,族中元老大多被说服,开始清点财产等待年后迁族。 还有一个半月时间,是荀彧留给自己劝说各县士族的。 他想赶在年前做完这些事,免得耽误迁族的最佳时机。至于处理完成后是留在荀氏过年,还是回去京洛陪糜荏,他还没想好。 今日要拜访阳翟郭氏,这是距离阴县最远的士族,是以他在昨日傍晚抵达阳翟。而这是他的第一站,因此希望此行能够顺当。 他走出驿站,在和煦的冬日暖阳中坐上马车,朝郭府驶去。 天气越来越冷,街边只余零散几个摆摊的小贩,没有往常的喧嚣。马车缓缓行驶在稍显宁静的街道上,哒哒马蹄声在耳畔分外清晰。 行至一个三岔路口的时,荀壹停下来辨别郭府所在的方向,便听得一个略带稚气的声音道:“这位公子,您要测字吗?” 荀壹顺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原来他们的马车正好停在一个少年面前,把人家的摊位给挡住了。 那是一个蓝衣少年,面容清俊,瞧着尚且稚嫩。应当是过了总角之年,却没有梳双丫,而是把满头半长不长的头髮全部拢起,梳在头顶。 他坐在街道路口的拐角处,搬了一方小木桌,边上还挂着一块布幡,一面写着“鬼谷神算,每日三卦,”,另一面写着“免费测字、卜卦。” 荀壹一看就乐了。 这孩子,就和被爹娘以“你还小”为名限制做各种事,于是格外期盼长大的小大人似的。 他乐道:“这位小公子,天这般冷,还是快快回去烤火吧!” 这个路口四通八达,东北风肆虐,饶是摆摊的小贩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不敢大声叫喊。就怕一开口,被灌进一肚子冷风吃坏肚子。 这少年则是反其道而行。明明年龄不大,一袭蓝衣也不算很厚实,却好似不怕冷一般。即便脸色被风吹得苍白,还挺直着身子,一点不显瑟缩。 少年眨眨眼睛道:“相逢即是有缘,马车中的公子不试一试吗?” 车中的荀彧听到了他的回答,好奇地掀开帘幕看向外头,便见拦着马车的不过是一个十五、六的半大孩子。 不过瞳眸灵动狡黠,满身从容风骨,看着就不是普通百姓能培养出来的。 大约也是郭氏子弟。 荀彧修养极佳,从来不会小觑任何一个人,哪怕他看着不过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哪怕他看着就是在街上招摇玩闹。 他起了一点兴趣,抬手制止荀壹,亲自下了马车。 而后走到少年对面的小木椅上坐定:“算卦,测字都可以吗?” 少年道:“是,看您喜欢哪一种。” 荀彧沉吟道:“那便测字罢。”而后提起一旁的毛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图”字。【图的繁体字】 第121页 那少年只是瞧了一眼,挑眉道:“公子今日想要办的事,恐怕有些难啊。” 荀彧自然好奇:“哦?和解?” 那蓝衣少年道:“图,从结构上来说:从囗,从啚。囗为范围,是阳翟城;啚为“鄙”,意为艰难,曲折多。” “您要做的事,应当是要在这阳翟县中找寻一位人才。”少年道,“是吗?” 荀彧闻言,眼中添了一分惊嘆之色:“正是如此。” 那少年便是一笑,继续道:“在下观公子下笔从容不迫,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是以出门前公子已认真规划、慎重考虑过如何这件事。” 他神在在的,“奈何围中虽多口,口中却无才,必行劳而无功,反受庸人嘲笑。” 荀彧听罢此言,微微怔忡了一下。 他凝眸细细打量这名少年,见对方不闪不躲地与自己对视,缓缓笑了:“多谢公子指点,再下受教。” 他不说自己信或不信,起身便带着荀壹离开;身后小少年也不问他信或者不信,迤迤然将嵴背靠回木椅里,看起来像是在等下一个客人。 一刻时间后,荀彧被郭图热情地迎入屋中,与他谈经论道。 郭图确实才学过人,两人闲聊时引经据典信口拈来。但在不少事务上,他的看法别出心裁。 他说:“在下听闻荀司空辞官归乡,正在劝说荀氏一族迁出颍川、前往徐州朐县,可有此事?” 荀彧若有所思:“是,原来此事已传遍颍川了吗?” 其实也可以想到,应当是荀氏族中的大人们在决定迁族之后,给他们在颍川的好友都寄了信件,准备在这段时间里一一拜访道别。 这是好事,近来族中进出之人多了不少,说不准这些人中就有与荀氏看法一致的人,跟着一起搬迁呢? 郭图笑了。 他的这一分笑容并非善意的微笑,反而带着一点意味难名的讥诮神色。 他道:“众所周知,颍川乃是四战之地,战乱起时必有争端。然此地既是兵家必争之处,朝廷自然也会有应对举措。正如黄巾军叛乱之时,陛下即刻派遣皇甫将军、朱将军前来平定叛贼。而这,也是其余诸郡鲜少有的待遇。” 黄巾军起义时,朝廷派遣皇甫嵩与朱隽收服豫州,这第一站就是颍川,就连南阳与汝南都排在后面,足以彰显颍川的重要性。 “若是因此逃往徐州,将来战乱起时,朝廷先派兵至此而延误其余郡县,迁族之举未免因噎废食。” 他见荀彧神色不变,似在沉思,又侃侃而道:“再说荀氏八龙何人也,若要效力也应选择簪缨世家。那糜荏虽居国师之位,做出了几件利国利民的事,但也仅是如此罢了。” “不过一介商贾,如何比得过士族气魄与底蕴?荀氏竟也愿意投入他的门下,为他效命?” 他挺胸昂着脑袋,就差把“本公子看不起那姓糜的”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荀彧闻言不置一词。 他淡淡瞧着郭图。眸光冰冷,心底怒意勃发。 郭图或许的确有才,但他的矜骄与傲慢,贬低他人时的洋洋得意,甚至对于身份地位盲目追求、而枉顾真正有才之士……这样的人永远不会与他成为同路人。 荀彧起身告辞,郭图亦未挽留。 走出大门时,荀壹的面色还有些难看:“公子,他怎能如此……” 荀彧摇了摇头,截断了荀壹未尽的话语。 世人皆知珍珠昂贵,却总有分不清珍珠与鱼目之人,他若是与这些人置气,怕是会被直接气死。 不值得。 他便将郭图彻底抛之脑后,在上马车之前道:“荀壹,把车驶到方才那位算命测字的少年那儿吧。” 荀壹惊讶道:“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那少年应当已经回去了吧?” “不会,”荀彧笃定道,“他一定还在等我。” 那少年果然没走。他就趴在小桌上,一动不动的好像睡着了一样。 荀彧一言不发地坐在他对面的木椅上,没有试图唤醒他。 他等了一会。 那少年就像是感觉到有人正在看着自己,慢慢抬头睁开眼睛。 他的眼中没有刚睡醒的茫然,反而一片清明。瞳眸微褐,莹润剔透,似乎能看透人心。 “是公子啊。”他瞭然,“公子此行,可算顺遂?” 荀彧道:“虽有波折,倒也算是达成所愿。” 他看到少年眼中浮现出惊讶神色,微微笑了。 “在下荀彧,字文若,阴县人也。”他拱手一礼道,“小公子可有兴趣听一听在下想要说的事?” 那少年也跟着笑了。 他笑时稚气未脱,狭长的眼睛眯成一弯新月:“在下姓郭,名嘉,尚未及冠未有表字,阳翟人也。” “愿闻其详。” 第五十四章 既然决定要在宫中建造一座用以“修仙”的宫殿, 那么所要用到的钱财就得尽快统计出来。 少府很快列出修建需要的材料与钱财,递交上呈时张让等人往上调整了价格,打算从中贪污一些。 第122页 反正天子根本不知道各项材料的价格, 哪怕知道亦不会在意这些。 刘宏看了果然很满意, 差遣少府尽快动工, 最好能在两个月内修建完毕。结果令大司农开仓交钱时,他竟上书表示修宫钱只够其中三成, 剩下的恐怕要到明年才能凑齐。 刘宏大惊。 他将大司农唤到跟前,质问他:“国库中的钱财去哪里了?!” 他分明记得今年才收到一大笔田业税收, 怎么就没了?可别是被什么人贪污走了, 若是如此,他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 再诛九族! 大司农顶着他吃人的眼神,瑟瑟发抖道:“陛下,先前糜国师推广秋稻与农具时, 先以国库粮食交换交趾秋稻粮种, 又以国库中的钱财购买铁器售与士族百姓,并且约定等到明年粮食成熟后,以田税归还国库。” 他说着,小心翼翼瞥了眼刘宏的脸色:“此事当时您也同意了……您忘记了吗?” 刘宏记起来了,瞠目结舌。 他想到当时糜荏在他耳边说了不少好话,朝臣又都在夸赞他,他便飘飘然地认为自己又做了件利国利民的好事。想着将来史书上定然都是称赞他睿智圣明的话语, 他爽朗大方地给糜荏拨了不少钱财。 于是就在政策颁布的第二日, 糜荏畅通无阻地从国库中领了大半钱粮, 用以新政。 想不到现在居然就害的自己造不成他的修仙宫殿! 刘宏悔不当初! 糜荏的新政重要吗?重要。可是再重要, 对于他而言也没有得道成仙重要啊! 他若能成仙, 岂不是就能长生不老,还怕不能庇佑臣民百姓? 刘宏忙唤来糜荏,询问他这笔钱是否还在手中。 糜荏恭敬道:“陛下,现如今粮食已运往交趾,想来这会正在与当地县守交换粮种;钱财则已全部用于购买木材、铁器,现如今工坊已将木材削好、把铁器熔成农具状。” 简而言之,这钱肯定是要不回来的。 先前因为不愿吸食五石散,刘宏心中已对他生出一点不满。如今又见他将紧急需要的修宫钱财都挥霍了,愈发不悦。 失望溢于言表,刘宏的话语间也带着三分埋怨之意:“爱卿啊,你的动作怎么就这么快呢?”若是在慢一点,不就能收回至少一半,至少可以提前购买修建宫殿的一些材料啊。 糜荏躬身:“陛下,微臣自入京一来,见士族官吏的意见一致与您相左,而您总是被气得暴跳如雷,近来甚至还生了大病。” “臣想着若是将此事办地漂亮一些,士族一定会感念您的仁慈,上书赞颂您,不再如此咄咄逼人……此事可是微臣做得不对?” 伤寒初愈,他的双唇未曾恢復血色,看着真是可怜又无助。 刘宏只看了一会,脾气一点点消失。 这到底是自己宠爱的人,也是在为自己好啊,他嘆了口气挥手道:“朕也不是怪罪于你……哎,爱卿你先下去吧,朕心烦。” 糜荏从善如流退出殿中。 留下刘宏一人唉声嘆息:这会才是腊月,等到明年的田税徵收回来,最快也得是明年六月了!届时再修建宫殿,岂非要到明年九月才能修建起来? 他自然很不高兴。 张让见状道:“陛下,国库中的钱财既然都用于百姓,那么不如对耕地加收田税,再从百姓身上取回来。” “也不必徵收太多,只需每亩十钱,两三个月后便有足够的钱财修建宫殿,铸造铜人。”他笑眯眯道,“而每亩徵收十钱,也动摇不了百姓赖以生存的根本。” 刘宏听得这话,双目一亮。 于是翌日,下旨加收田税。 百官譁然。 有官吏上书劝阻道:“陛下,春秋时期鲁宣公按亩徵收田税,结果当时天降灾祸,蝗灾乱世;后来鲁哀公想要增加百姓的赋税制造铜人,孔圣人亦认为这种作法不对。” “圣人告诫犹在眼前,怎能将之抛在脑后,反而去效仿亡国君主的作法,强行搜刮百姓的钱财修造无用的铜人呢?若是真的出了差池,天下又会如何责骂您呢?” 这份奏摺引得无数清流拥簇,纷纷以此为由劝说刘宏。 见刘宏似乎有些被说服,张让等人又进谗言道:“陛下,鲁哀公是何人?那可是亡国的罪人啊!” “这个陆康竟敢以鲁哀公来比喻圣明的您,依微臣看来,这份奏摺根本不是劝说,而是陆康在辱骂亵渎您! ” 刘宏闻言大怒。 他下旨以“大不敬”之罪将陆康囚禁于廷尉监狱,准备即日处死此人。朝中不少官吏纷纷上书为他辩解,都没有用。 一时之间,满朝悲愤不已。 张让见状又道:“陛下,除增收田税用以修建宫殿其实有些慢。想要快一些,您可以令各州、各郡的官吏向宫中进献木材与石料。官位高的多进献一些,官位轻的少一些,不就都可以解决了吗?” 这个主意真是太妙了,听的刘宏抚掌大笑,直唿“阿父真乃朕之子房”! 百官瞧见第二份圣旨,只觉眼前骤然一黑,所有人都被气得两耳嗡嗡作响。 ——这是什么?这份圣旨是什么意思?! 第123页 为何陛下要修建宫殿,竟然要他们捐献“修宫钱”? 难道朝廷开设卖官鬻爵还不够,难道先前从夏恽、郭胜等人家中查抄的钱财都还不够吗? 从古至今哪有这样的先例?非但不发放俸禄,还要他们往国库填钱?他们到底是来做官的,还是来当奴隶的?! 这还是腊月啊,剩下不到二十日时间就要过年了,陛下岂非是要他们连这个年都过不下去?!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抛弃了政治上的成见与龃龉,纷纷自发性地以糜荏为首。他们一同上书谴责这一政策,要求天子收回成令,否则大家只能辞官归去。 刘宏暴怒不已。 他身在高位多年,最厌恶的自然就是官吏们上书谴责自己、和自己对着干。如今见他们居然以辞官威胁自己,一下子罢免了十余个官吏,满足他们辞官归乡的愿望。 但在离京回乡之前,必须缴清“修宫钱”,否则就要以拒缴税收之罪论处。 律法规定百姓若是拒缴税收,一经查实便没收全部经营收入,并要被发配充军做苦力一年。但他们现在要缴的根本就不是税收,一个年俸两千钱石以上的官吏,需要缴纳二十万钱。 受黄巾军战事影响,今年粮食价格上涨至百余钱一石。二十万钱,正好是他们一年的俸禄。 天子又下令:除了辞官的那些人,余下所有官吏必须在两个月内缴清修宫钱,否则以同罪论之。 百官这下全都傻了。 他们这才意识到天子不是闹着玩的,而是真的要逼他们缴钱,若是不缴恐怕会有更大的祸事临头! 所有人都忍着吐血的欲望、怀着一点微小的奢望,前往天师监祈求国师糜荏劝说天子收回命令。 糜荏听罢他们的要求,行了一礼道:“诸位所为难之事本国师明白。暂且回去吧,此事两个月内自会有所定夺。” 听罢这一番话,百官只得忧心忡忡地回去了。 他们不知道糜荏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只得各自回去筹集钱财,万一两个月后糜荏想不到办法打消天子的命令,他们便上缴“修宫钱”报名。 思及此,众人泪沾满襟。 刘宏处置了不听话的官吏,好一阵扬眉吐气,心中顿觉舒适不少。至于先前为官吏们站队的糜荏,他也在私下斥责一顿,令他不要再管这些烦人的官吏了。 刘宏捨不得重罚糜荏,张让等人却不愿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几人密谋一番,前往进言。 蹇硕表情犹豫不决:“陛下,臣近日在民间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不知当讲不当讲。” “蹇爱卿,你平日里为人机敏,怎么这个时候就忽然蠢钝不堪了?”刘宏理所当然地以为那些传闻是百官在辱骂他,不悦道,“你既然也知道那是不好的传闻,便不要讲了!” 他也真是不明白了,怎么他无论做什么,百官都要反对他?让他们拿出点钱财怎么了,朝廷养他们这么多年,也没见做什么贡献啊! 还有糜爱卿,以前明明十分善解人意,近期怎么又是反对他吃灵药,又是反对他修建这座宫殿的?难道陪伴了这些日子,他也像夏恽那样变了? 刘宏想到这一点,表情蓦地沉了下来。 若真是如此,那便冷落糜爱卿一段时间吧。相信等体会过人情冷暖,糜爱卿就明白他的用心良苦,知道谁才是应该在意的人! 蹇硕被噎了一下:“……” 见刘宏这幅表情,他有些吃不准是要继续说下去还是闭嘴。 张让却很了解刘宏,知道陛下这是没反应过来,上前两步附在他耳边道:“陛下,蹇内侍想说的那些不好的传闻,其实是关于糜国师的……” 刘宏这才起了一点好奇之意:“哦?什么传闻?” 蹇硕做迟疑状:“其实自从糜国师与天神沟通,降下神罚开始,臣便零星听得一些传闻……” 他这个样子让刘宏极为不耐烦道:“要说便说,再含煳不清朕就砍了你!” 自从吸食五石散后,刘宏的性子便越发暴躁。蹇硕被他这暴戾的样子吓了一跳,当即利索道:“臣听民间传闻,糜国师乃天神派下的神使,拯救他们于水深火热之间。” 刘宏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 瞧见他的样子,蹇硕放轻了声音,继续道:“后来糜国师打了胜仗,收復冀州,这些传闻便愈传愈广。尤其是冀州一带的百姓,简直将糜国师当做战神转世,甚至将他当成第二个张角朝拜。” “且就在前不久,糜国师与何将军他们联合起来治疗寒疫,京县周围的百姓更是对他奉若神明,就连大街小巷的小孩都在传唱糜国师的仁慈。” 他见天子被气得浑身颤抖,额上青筋迸发,心底一阵得意,面上却愈发小心翼翼:“陛下,微臣并非是妒忌糜国师,只是替陛下您不忿!” “明明是您命令糜国师沟通天神,才能找出朝中叛贼;又是卢植将军打下基础,才有冀州的胜利;而这次疫病,亦是何将军他们忙得脚不沾地,也不知糜国师出力多少……” “可偏偏那些百姓去看不到您与他们的努力似的,竟把功劳全部归咎于糜国师,还说,还说……” 第124页 一道九天惊雷在刘宏脑中轰裂开来,炸的他耳朵嗡嗡作响,脑子空白一片。好久才回过神来,唿哧唿哧喘着粗气:“他、们、说、什、么?!” 蹇硕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他们竟大逆不道地说——当今天子之位不如由糜国师来坐啊!” 已是腊月二十二,再过几日便要过年了。 荀彧已回到家中,准备与族人们一同过完年再回去京洛。 这些日子里,他先前去往阳翟与郭图论政,结果此人与他意见不和,嘲讽糜荏与荀氏。 好在又遇到了少年郭嘉,成功将他收入麾下。这孩子如今虽然还小,但养几年绝对是智计超群的谋士。 他接着又拜访了辛氏。与郭氏一样,辛氏兄弟并不认为迁族是必要之事。但听说他的来意,他们还是耐心与他交换了政见看法,最终客客气气地将他送出门。 后来他又拜访了陈氏。陈氏三君与荀氏交好,早就收到荀氏族人的信件,得知此事。荀彧抵达前他们已经开了内部会议,虽然不认为已到迁族的危难之际,但一致认为可以与国师糜荏交好。 便将方及弱冠的陈群送了出来,与荀彧约好前往京洛的时间。 …… 因为父母早亡,家中只剩他与几名忠僕,郭嘉干脆跟着糜荏来到阴县荀氏。闲暇时看看书、与戏志才聊聊天,倒也十分有意思。 但不知为何,今日荀彧心中总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悸之感,使得他频频出神发呆。 直到片刻之后荀壹送来刚收到的,来自任嘏的信件。 打开一看,上头简述了他离京的这段时间朝中发生的系列大事,以及天子近日来听信谗言,对糜荏的忌惮。 荀彧瞳仁微缩,豁然起身。 不行,不能留子苏一人在京中面对那些豺狼虎豹! 必须要尽快赶回去,与子苏一同面对! 他身后,一身蓝衣的少年以手轻点桌面,悠悠然饮尽杯中清茶。 ——哎呀,他尚未蒙面的主公,似乎陷入了某种危机之中啊。 第五十五章 已是腊月三十, 年味渐浓。 京洛先前连下了四日大雪,昨日终于停了。暖阳在云层中探出身子,悄悄驱散满城凄寒。 见天气不错, 糜荏邀请麾下门客前来糜府一同参加午宴。众人一边享用美食一边相互吹捧, 气氛十分愉悦。 午宴结束, 众人移到客厅门口喝茶,顺便看赵云耍一耍他今日收到的礼物:一把身长两尺有余的长/枪。 枪/杆用的是十年以上的白蜡木制成的, 笔直坚固,可以挑起千斤重物而不断裂;枪/头呈六面菱形状, 尖锐而锋利, 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令人见之胆寒! 十六岁的少年身手矫若游龙, 将长/枪挥舞气势如虹,激起雪花一片。游龙一掷干坤破,最后收势一枪, 更朝前头横放着的铁剑怒噼而去。 铁剑应声而断。枪/头去势不止, 狠狠砸在地面上,甚至将坚固的青石板地都砸出一个蜘蛛网般碎裂的石坑! □□挥舞气势如虹,在场众人无一不被震撼心神,齐声称赞道:“好枪!” 赵云收枪而立。他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把长/枪,只是握在他手中,便感觉其中杀气凛然:“主公,云喜欢这把枪!” “如此神兵利器, 确实十分适合赵云。” 钟繇思索道:“主公, 这种枪头是否可以大量锻造?” 糜荏颔首:“可以。” 这把枪的枪头是用他工坊中锻造的合金制成, 比如今的铁器硬度高, 可以斩金断玉、削铁如泥。 钟繇眼中微喜:“恭喜主公, 届时可组建一支骑兵队伍,每人配置一把这样的长/枪!” 糜荏颔首而笑。 被钟繇说中了,他就是要组建一支全部用上这种合金□□的骑兵队伍。全军至少两千人,配以长/枪与好马,必能在平原之中所向披靡,令对手闻风丧胆。 众人便又四散开来,或煮酒言欢,或品茗咏诗,或是绕着赵云及他手中□□啧啧称奇,一派闲适之景。 糜荏听着他们略带欣喜的声音,悠然吹了吹手中捧着的热茶。 茶香裊裊。热雾氤氲升腾之间,他不由想起十五日前发生的那一段事。 当时刘宏听信张让谗言一怒之下将他唤去内殿,质问他是否生出不臣之心。 他自然否认。 他知道这个时候的刘宏只是被激怒了,便微微红了眼眶了,用执着而失落的眼神凝视刘宏。他只说了一句话,便打消了刘宏的大半怀疑。 他说:“陛下您忘了,祭天请神是您亲口下令要臣做的,出征冀州亦是您亲自下的旨,这场伤寒杂疫更是您抽不出空来方才命微臣处理的……难道就因为微臣不想您失望,而将这些事都办的完美,乃至于被小人诽谤,您就要怀疑微臣对您的忠心吗?” 刘宏沉默了。 理智告诉他糜荏说的没有错,但情感上听到蹇硕上报民间对糜荏的追捧时,他着实是被气坏了。 民间只闻糜国师而不识天子?这太过放肆!他是天子,糜荏不过只是他的臣,他要他生他便生,要他死他便死! 天子之塌岂容他人鼾睡?哪怕这人是他的糜爱卿——也不可以! 第125页 可是他的糜爱卿,在被他一手捧到如今的地位、品尝到了权力甜头的之后,便当真开始觊觎他座下之位吗?! 张让见状,心焦不已。 功高震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可偏偏这贱人十分了解陛下,又巧舌如簧。若是再让他说下去,陛下如何还会怪罪他?! 错过这个机会,也不知还能不能等到下次,心悸之下张让忙疯狂给三名道人使眼色,要他们劝劝陛下。 是的,多次被教做人后,他自己是不敢明着对付糜荏的,生怕这斯跳起来反手捅他一刀。只能期待陛下的这三名新欢,有足够的手段了。 “民间俗话说的好,一个巴掌拍不响,”三人中那名叫李道仙的黄袍道人收到张让的示意,率先嗤笑道,“为陛下办事之人那么多,皇甫将军,朱将军,何大将军哪个不能将事情办得极为圆满?却唯独只有糜国师被人推崇,岂非正是说明糜国师您有问题?” 糜荏闻言冷笑。 李道仙说罢这话,正自鸣得意着呢,忽然见糜荏快步走到自己面前。他下意识生出不详的预感,正要怒斥于他,右脸传来一阵大力。 殿中陡然响起“啪”地一声脆响,李道仙在巨力之下“噗通”一下摔倒在地,耳中轰鸣不止,剧痛之下整个人都傻了。 待到耳鸣渐退,李道仙这才听得上方有人用凉飕飕的语气道:“这一个巴掌到底拍不拍得响,想来李道人已有所体会。” 李道仙半晌才回过神来。 ——他被打了?被看着就弱不禁风的糜荏打了?! 口中满是腥甜,他“呕”地吐出一口混合着血液的涎水,里头竟赫然还有一颗发黄的牙齿! “你、你,你!”李道仙用颤抖的手指指着糜荏,话都没讲完就被气得七窍生烟,胸口剧烈起伏,一口气没缓过来豁然厥了过去。 殿中旁观的众人:“……” 所有人眼睁睁看着这齣悲剧发生,下意识倒吸了一口气,许久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一直以来,糜荏给众人的印象便是一个温柔有礼、风度翩翩的君子,何时见过他动手打人过? ……等一下。他是没动手打过人,但他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手在大殿中杀过夏恽。 张让等人想到当时殿中茨木的鲜血,登时头皮发麻,一点都不敢再说什么。 一时之间,殿中只余令人窒息的沉默。 刘宏瞧着被气晕在地的李道仙,又看看满面冷漠的糜荏,莫名心虚:“……哎,糜爱卿何必如此生气呢,朕也就只是将你唤来问一问啊……” 糜荏便回首躬身道:“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若是不愿相信微臣,那便拿走微臣这满身荣耀吧!” 他说着,竟果断辞去国师与都尉之位。而后从容取下头顶官帽,脱去国师官服叠好放在一旁,只着一袭洁白里衣。 接着毫不留恋,翩然离去。 这些人嫉妒陷害是真的,但他逐渐功高震主也是真的。他先前就在思考如何在刘宏发难时全身而退,如今正是一个好机会。 张让:…… 他看着官帽与官服,双目赤红。他完全想起来了,这分明就是他在被打成邪崇时用过的手段! 好一个糜荏,好一个不要脸的贱人! 刘宏呆住了,怔怔瞧着糜荏脱下的官服与官帽。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明明是把人叫来责问他在民间声望,怎么没说两句话,他的糜爱卿说辞官就辞官了? 也就没有命人拦下糜荏。 走出殿门之前,糜荏脚步微顿。 他转过身来对刘宏一拜道:“陛下,草民既已辞官,接下来的这一番肺腑之言便绝无私心。您若是愿意相信,那便听一听;若是不愿相信,那便直接无视罢。” “您身边的这三名妖道居心叵测,所谓的‘灵药’正是五石散,此药或对您的身体造成不可估量的危害。您且听微臣一言,莫要再吸食五石散了!” 语罢,转身离去。 他很快回到天师监,换上自己的衣物准备离开皇宫。而这个时候刘宏已回过神来,令宫中侍卫全部前来阻拦糜荏,不准他出宫。 糜荏被侍卫团团包围,也不着急。只是慢悠悠拔出离他最近的那名侍卫的佩刀,横在脖子上冷笑一声“谁敢拦我”,便在众人面面相觑中扬长而去。 他径直出了宫门,回到糜府,闭门称病不见任何宫中来人。 气得刘宏心急如焚,却又无可奈何。 他知道他的糜爱卿向来温柔,今日会将这事做的如此决绝,一定是被他冤枉后伤透了心,彻底自暴自弃了。便将张让与蹇硕骂了个狗血淋头,又每日都派人前去当说客,要他回宫继续当国师。 他也想过自己亲自出宫去把人接回来,但张让几人好不容易才把人弄出宫去,哪里还希望他回来?好说歹说地总算劝住了天子,没让他亲自去。 他们根本不相信姓糜的真的愿意放弃国师之位,一定是在等陛下亲自去挽回他。呵,等着吧,有他们在,这辈子可别想回宫来! 几人却不知,他们的阻拦正和糜荏之意。 现在回去是为中策。刘宏是会满意他的识相,过些日子却会慢慢记起自己失了颜面,从而不悦记恨。 第126页 再等过些时日吧。等那三名妖道因吸食过量的五石散而亡,刘宏脑中就只会记得他的好,彻底忘却对他的怀疑。 他胸中有决断,这段时间便窝在府中养花弄草,考校自家小妹与赵云的学业,满身气度雍容悠闲。 看的麾下门客心中大定。 在此事发生之初,骤然听闻糜荏被陛下罢免时,众人不惊慌是不可能的。心中到底存着对主公的信任,沉着气没有做出过激之事,而是等到休沐日才来糜府询问。 等见到糜荏,谣言不攻自破。 至于朝中官吏,这会见就连天子最宠爱的糜国师都被罢免了,大多心中顿生绝望之情,只能垂头丧气地各自回家去凑“修宫钱”了。 百官的反应都在糜荏意料之中。 他已经告诉过他们不必急着交修宫钱,如今这些人不听他的他也管不了。反正他辞官中,谁也打扰不到他。 糜荏沉吟片刻,将手中温茶一饮而尽。 天色向晚,他送别所有门客。正要回去书房中看书,便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子苏!” 糜荏豁然回头,这才看见有人身骑一匹高头大马,从街道另一头狂奔而来。 这人只着一袭湛蓝色的骑装,外头披着件白色大麾,隐约可见大氅上头的绒毛。似是急于奔波,他头顶的髮髻散了,用以绾髮的玉簪也遗失在了半途,他却捨不得浪费时间勒马去捡。 于是满头墨发只用一根银丝带松散繫着,凌乱的髮丝随着骏马的奔腾,在风中肆意飞扬。 他明明很狼狈,很倦怠,可他的身子依旧挺的笔直,眼眸依旧明亮如初。清俊的面庞,一如既往淡雅矜贵。 在这一瞬间,糜荏眼中的色彩全部褪去。唯有这个人,是苍茫雪色之中唯一的存在! 他怔怔看着这个人。第一次感受到安放在自己胸腔中的那颗心脏,跳的如此强势且热烈! “文若!”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荀彧,快步走到他的身边,很想问问他为何会在这里。 他明明已经写信给文若,要他安心呆在颍川,等到春暖花开之时再慢慢回京。那么等到文若回京之后,他又会是站在巅峰之上的糜国师。 又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赶回来? 但糜荏到底没有问出口。因为他清晰的知道这个人一定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只身一人在寒冬腊月,骑着马从颍川赶回京洛! 哪怕一路风雪倾城,一路艰难险阻! 糜荏的喉头哽住了。 他这一辈子遇到的善意很多,亦为此动容过很多次,分别来源于他的家人,老师,好友,乃至朝中同僚。甚至这段时间便有不少人以为他真的失了势,雪中送炭前来探望他。 却没有一个人,像眼前之人这般,给与他如此强烈的震撼! 他握着荀彧的手,见他脸色都被冻得发青,忙将人拉入府中:“快些去我房中。” 荀彧张了张口,没说什么。迈着僵硬的脚步随他而去。 糜荏的主屋中已烧起炭火,很暖和。荀彧只在门口站了片刻,浑身便一个激灵颤抖起来,不能自控地打了个喷嚏。 这是十分失礼的举动,他抬起冰冷而麻木的手,捂住口鼻不愿再走进门。 然后被糜荏强势地拉到床边:“你先把湿衣裳换掉。” 床上放着的是一套糜荏的新衣裳。似乎刚洗晒过,暖暖的很好闻。见糜荏出门去交代事情,他不再矫情忙换好衣裳。 不一会儿,糜荏便提了毛巾与一桶温水进了屋。冻伤的人不能泡热水,必须要以体温相近的温水復温。 至于交代侍从的姜茶,需要庖厨煮起来,没有这么快。 糜荏仔细地凝视着他。他的目光极为专注,好像这个人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不见。 他看到这人的脸颊被冻得青白,手指被冻得僵硬,满身血液都似已凝滞。甚至在他拉着这人的手放进热水中许久,才感受到水的温度。 糜荏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他蹲下身来给荀彧脱了鞋袜,将他的双脚放进这个装满温水的木桶中。 水刚好没过小腿,可以快速驱寒。 荀彧微惊,伸手想要阻止他:“主公千万不可——” 糜荏却坚决推开他的手,郑重道:“你都要为了我把身体冻坏了,我却不应该替你脱去鞋袜吗?” 荀彧笑了一下:“不是这样的。” “主公信任彧,彧自然也要回报这一份心意。”他道,“无论是荣耀还是低谷,彧都想要陪着主公一同面对。” 他信任子苏,知道这不过只是天子的怀疑,以子苏才智一定能妥善处理好此事;却也担忧在被天子忌惮之后,子苏究竟能不能全身而退。 这是因为,他无法自拔地爱慕着这个人。 现在,他回到了这个人的身边。看着他满身安然无恙,一路上提着的心总算放回原处。 才可以将几日以来,只身一人的风雪兼程说的如此轻描淡写。 糜荏深吸了一口气。 他注视着荀彧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我可以抱一抱你吗,文若。” 荀彧呆了一下。 他听到了糜荏的话,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脸颊上忽然升起一片红晕。他手足无措道:“自自自然,可、可以啊……” 第127页 回答他的,是身前之人将他摁进怀里的温柔动作。 第五十六章 荀彧猝不及防便被抱了满怀。 ……其实也不算, 这毕竟是他自己同意的,在糜荏徵求了他的意见之后。 他本该拒绝。但许是脑袋已被冻僵,思绪远不如平日灵敏;又或许是子苏的怀抱太过温暖, 以至于他抛却平日理智, 下意识就跟着感觉行动。 甚至还抬起冻的僵硬的双臂,紧紧抱了回去。 屋内的温度非常宜人, 脚下的温水更是舒服, 一点点温暖他被冻得彻底麻木的身体。 他倚靠在糜荏怀抱里,轻轻闭上眼。虽然什么话都没有说, 但鼻翼间充满属于心上人的气息,自收到消息后一直悬着的那颗心终于安定下来。 也不知拥抱了多久, 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主人, 姜汤好了。” 糜荏这才松开他,去将白萝蔔与生姜一同煮出的汤水提进屋。 外头天寒地冻,他特意交代僕人这一路走来不必保温, 于是滚烫的汤水渐渐冷却,到房中正好入口。 “喝吧, 可以驱寒。”他将汤水递到荀彧手中, “味道是不大好, 文若且忍一忍。” 荀彧原先还感到一点怅然若失, 这会却被一碗萝蔔姜汤治癒了,扬起一个小小的微笑:“我知道。”而后乖乖捧起碗, 小口小口缓慢而优雅地将之喝完。 不大不小的一碗汤水,正好够他喝, 又不至于撑。 其实糜荏多虑了, 他根本没有吃出什么奇怪的味道, 只知这汤水是子苏亲自交代的, 又觉得其中似乎洋溢着一种令人心醉的甘甜味道。不仅鲜甜好喝,喝完后全身上下的血液都随之暖和起来,五脏六腑中的寒意尽数烟消云散。 这个时候,泡脚的温水微微凉了。水里头的热气好似都从他的脚底逆流而上,全部渡给了他。 于是全身的麻木渐渐消散,惨白的脸颊也有了血色。 恢復知觉后,他终于感觉到这几日骑马时露在外头与冷风相触的肌肤,又是刺痛、又是痒的难以忍受。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摸,被糜荏阻止了。 糜荏一手握住他试图作怪的手,另一手托起他的下颚,仔细查看他的脸颊:“别碰,你脸上好几处被冻伤了。” “乱碰的话,会感染腐烂的。” 荀彧闻言,动作稍稍凝滞了一下。 他不是过度在意容貌的人,只是谁不想每一次都光鲜亮丽地出现在心仪之人面前,让对方见到最好的自己呢?若是顶着一张烂开的脸,子苏如何还能看见他。 生平第一次,他有些后悔之前的举动——若是赶路时稍微注意一些,一直在脸上包裹棉巾就好了。 心下懊恼,待回神见糜荏依旧捧着他的脸细细端详,心底油然而起一点惊慌失措。 他这才发现房中气息着实太过暧昧,跳紧张地宛如擂鼓。藏在袖中的左手握拳再放松,几次反覆。 他努力克制着想要将一切挑明的冲动。 好在张仲景很快到了。 年轻的医师这些年见多了被冻伤的穷苦百姓,荀彧这些算不上厉害。他们的主公又将人照顾的很好,就只是吩咐了几句医嘱、留下一支自制的冻伤药膏。 而后是沐浴更衣,任由糜荏为他敷上清凉的药膏,便至晚膳时分。 年夜饭已准备妥当。今年不同以往,一起过年的人特别多。不仅有糜莜、周慈管家,还有任嘏、赵云、管宁三人。 瞧见众人,荀彧轻咳一声:“诸位,许久不见。” 赵云与糜莜不知发生了什么,任嘏与管宁脸上都浮现出疑问神色来:“文若?” 他们知道先前荀彧回去颍川处理迁族之事,亦知他为帮糜荏招募门客,拜访颍川各郡,近期应当是回不来的。 怎么这会就在糜府瞧见他了? 明明午宴时分还不在京洛——他若是在,子苏不可能不请他。 是他们下午散了之后文若方才回来的? 且看他这会的模样:身上的衣裳似乎略显宽大,看着是子苏的尺寸,仔细瞧还能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伤痕与膏药的痕迹。 ……这是冻伤了?是冒着被冻伤的代价,从颍川加急赶回来的? 管宁想明白这点,轻轻嘆了口气。 子苏能得到这样一份诚挚的感情,他可以安心了。 众人围坐起来,一同享用晚膳。 这是年夜饭,菜餚极为丰盛。年前别庄、宫里都送来了各种食材。庖厨便拿出了看家绝活,羹炙濯脍腊菹鮨,将食材的味道发挥到了极致。 最难得的是寒冬腊月,竟也有几盘新鲜水灵的绿色蔬菜。 ——这些蔬菜是别庄的玻璃暖房种出来的,这是管家周慈今年令人搭的,里头还养了不少蘑菇。因为玻璃暖棚的成本略高,暂时不打算推广开来。 众人慢悠悠地吃着晚膳,一边放松的谈天说地,气氛好极了。 等到夜半时分的更鼓响彻整个京洛,糜荏给糜莜和赵云发了压岁钱。 赵云有些不好意思,微微红了俊秀的脸庞;糜莜倒是习惯了,甜甜道:“谢谢哥哥!” 任嘏与管宁也提前准备了礼物,两个小辈一一道谢。荀彧见状怔了一下:“……抱歉,今日来得太过匆忙。” 第128页 “无事,他们不会在意。”糜荏微微笑了,拍拍赵云的肩膀,“阿莜,阿云,你们先回房去睡吧。” 守岁本就是为辞旧岁,再为父母祈祷延年益寿。不过他们这群人的父母大多已经离世,没什么大意义。 糜莜不大困,但一向不会在公开场合反驳她的三哥,道了声“哥哥晚安,各位晚安”后便领着婢女回房去了。 赵云也同他们道了别,提着他的长/枪回去了。想来以他对这把长/枪的爱惜之情,若是房中放的下今夜是要抱着一起睡觉的。 两小孩走了,厅中便只剩糜荏、荀彧、任嘏、管宁,管家周慈五人。 糜荏握着荀彧的手腕就要起身:“昭先、幼安,你们两位也早些回房休息吧。” 管家周慈早在与荀彧对接时,便知晓这位在他们主人心中的地位,这会鼻观口口关心地无视了他的举动;管宁也早就猜到了糜荏对荀彧的感情,亦是理解他此番举动。 唯独任嘏虽然看见了,却未曾觉出任何突兀,反而笑道:“距离天亮还有三个时辰呢,睡不着啊,我们不如来下棋吧。” 管宁:“……” 他克制不住地用古怪的眼神去看任嘏。若不是与他相识已久,了解任嘏这人对于情感方面向来迟钝,他都要怀疑这人究竟是真的傻还是装的了。 见糜荏与荀彧皆没有答应,任嘏还在疑惑:“子苏、文若?你们莫不是也困了?”棋逢对手不应如他这般欣喜不已吗,怎么这两人瞧着都不是那么回事? 管宁抚额嘆了口气。 他看了眼沉吟不已的子苏,知道他是皮薄,果然关键时刻还是得作为兄长的他出马才行。 果断拉起任嘏:“是我困了,昭先。赶紧陪我回去睡觉吧!” 任嘏被拉走时表情还有些莫名其妙:“为何啊,四个人下棋再如何都比我与你睡觉有意思吧” 管宁嘆了口气。 他没忍住,用关爱小傻子的眼神看着任嘏:这个傻子不能要了,趁着夜黑风高,赶紧投入敌营吧。 任嘏回以茫然的对视。 就是这一瞬之间,他脑中忽然闪现一道灵光,像一条线一般将他所有的疑惑串联到了一起! ……等一下! 他从前就觉得奇怪,为何当日子苏解释葱汁时只写文若的姓名,不写他的! 为何当初他们一同入了天牢,子苏赶回来后却只拥抱了文若,推开了凑上去的他! 难怪他们四人相处时,幼安每次都要把兴头上的他拉走! …… “他们!”任嘏震惊道,“子苏心悦之人,是不是……” “是的呢,”管宁面无表情,“您终于回味过来了,昭先兄。” 任嘏实在太过震惊,以至于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管宁便没有管他,自顾自铺好被褥,准备入睡。 哎,这种团团圆圆的日子,他的妻儿却都不在身边,着实想念的紧。等出了正月他就同子苏说一声,也去到徐州牧卢植身边吧。 届时把妻儿也一同接过去,跟着老师谈经论道、编纂经书,这才是神仙日子啊。 见任嘏总算被管宁拉回房,糜荏深觉将管宁唤来京洛,果真是一件极为正确的事。 他微勾唇角,与荀彧并着肩慢悠悠从厅中走回主院。 夜色已深。 朔月无光,黑云遮蔽万千星子。但满城灯火,将整个京洛照的彻夜通明。 荀彧侧头看着远方的温暖火光,心中无限旖旎。 真好啊,他想。 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能和子苏一起欣赏这样的美景,年年日日都能如同今朝。 思索间,手背忽然触及一个温暖的物体。 荀彧愣了一下。 他以为这只是巧合,与当时他送糜荏回府,在街道上几次触碰到糜荏的手背一样。便敛眸一笑,暗自体会这其中的酸甜与欣喜。 但与上一次不同,这次这只手居然像是生怕他不知道一般,明目张胆地缠上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而后,十指交握。 荀彧:“!!!” 他豁然抬眸,震惊地看向身旁之人光风霁月的侧脸与微勾的唇角。嘴唇嗫嚅了一下,却始终没有问出什么话来,反倒任由糜荏牵着他的手,慢悠悠返回房中。 与他们离开之时无异,房中还是那般干燥温暖。 里头点着一盏煤灯,火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边,看起来相依相偎、难捨难分。 荀彧长睫微颤,听到糜荏的声音。 “文若可觉劳累?”糜荏问,“若是想要睡觉,那便熄灯。” “是不想睡,那我们便做些更让你睡不着的事。” 荀彧:“……” 他陡地回神,登时紧张了起来:“……子、子苏欲行何事?” 他是未经人事、对感情懵懂,但又不是个傻子,怎会感觉不到今日糜荏对他的照顾与暧昧? 有了这分怀疑之后,他便在脑海中不断回忆两人的点滴相处,解析子苏的一举一动究竟是什么意思。 一边却又不敢肯定,只敢告诉自己这只是他想多了。 直至此时此刻。 第129页 他注视着糜荏,看着他含笑而专注的模样,昏惑烛光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终于按捺不住道:“子苏可知……我在想些什么?” 话语落下,他又豁然清醒,幡然悔恨。 ……万一是他会错意,子苏想要做的其实是谈论政务之类的正事,岂非太过尴尬?又要如何圆回来,才能不着痕迹地打消子苏的疑惑? 糜荏瞧着他面上的踟蹰与退缩,缓缓笑了。 他原先还想继续逗逗这人,但这会已不打算再让他退缩。尤其是在经歷过这一件事,完全了解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之后。 他拉起荀彧的手让他平摊开来,在他的掌心写下两个字: 子苏。 荀彧瞳孔微缩。 他抬眸去看糜荏,眼中又有了显而易见的震惊,以及紧张。 糜荏轻笑着与他对视。 “爱慕之人心中所想之事,”他说,“我确实能够猜出来。” 第五十七章 荀彧愣在原地。 他呆呆地看着对面的糜荏, 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爱慕之人心中所想之事……这几个字分开来明明很好理解,但合起来从子苏口中说出,为何就这般难懂呢? 子苏爱慕之人……当真是他? 荀彧感觉思绪就像是一团打了结的线, 就连他自己都难以釐清其中纷乱。 “文若不相信吗?”糜荏想了想, 略为苦恼道,“哎, 早知如此, 前些日子就不应当忍不住把麾下产业交给文若。” “待到今日坦白、顺便再将那些家当交给你,岂非又能增加一些可信度?” 荀彧:“……” 他目光攸地复杂起来——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 子苏竟然是抱着这样的心思,将身家性命全都交给了他。 ……反观他却是束手束脚, 不敢思量过多, 也就完全没有意会到子苏的意思。 见荀彧直直看着自己,瞧着像是不知做何反应,糜荏先笑了:“逗你的。” 他哄道:“我们的文若俊秀无双, 如冰之清,如玉之洁, 法而不威, 和而不亵。哪里是在下这么一点小小的家当能收买的呢?” 荀彧听得他这一串夸奖, 脸腾地红了。 很显然, 他已恢復思绪,没有再像方才那般震惊了。 他敛眸, 抬手掩唇轻咳一声,目光飘忽就是不敢去看糜荏:“子苏方才说的爱慕之人, 咳……” “是我吗?” 最后三个字他说的囫囵, 又声如蚊吶。 便是糜荏也没有听清楚。但正如他所言, 他可以猜到。 “当然, ”他给了荀彧足够肯定的答案,“我们的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吗?” 荀彧没有说话。 他依旧敛着眸子、以手掩唇,极力遮掩自己无法下压的唇角,平復胸腔里疯狂跃动的心脏。 其实这完全就是多此一举。从糜荏角度是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完全看得出他的眼睛已弯成一弯新月,甚至就连头髮丝儿都根根向外冒着难以掩饰的欣喜愉悦。 人的悲欢不能互通,喜悦却是可以传染的。于是糜荏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轻笑出声。 先前不懂,觉得逗逗文若很有意思,但这会亲眼见到他因为自己的举动而欣喜至此,胸中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成就感。 他的笑声像晨曦森林里一弯潺潺的溪水,又如春日里拂面而来的第一缕清风,听得荀彧心念微动,缓缓抬眸看他。 而后他便看见,糜荏正专注而安静地凝视着自己。 他的眉眼多情,正似桃花。睫毛浓密纤长,烛光从一旁倾斜过来,在他的眼下勾勒出一片温柔的阴影;黑宝石一般的瞳眸里有着温暖的辉光,里面满是爱慕、珍惜、守护…… 于是他心中隐藏的些许忐忑与不安,全部烟消云散。 荀彧的手不自觉地放下来了。他目光灼灼与糜荏对视,郑重道:“彧亦然。” “我知道,”糜荏笑容愈深,“我早就猜到了。” 荀彧:“啊……” 糜荏的眼眸中有了歉然之意:“抱歉,文若,我先前骗了你。其实公达返回京洛、我前往拜会荀伯父那日,他与我私下谈的是你,文若。” 见荀彧愣住了,他便简单描述了荀爽对他的试探,以及他当时的回应。末了又道:“嗯,我当时觉得逗你很有意思,便……” 他的话语没有彻底说完,但荀彧已明白他的意思。 那日与荀爽详谈之后,子苏就要他送他回府,在路上用轻触他的手背挑逗他;回府后又将他留在府中,让他陪着一同就寝,令他好一阵患得患失。 他似乎应该生气,毕竟他曾以为这份感情永远无法诉之于口,在多少个暗夜里纠结不安、甚至于心中难过。但只要一想到子苏对世父的承诺,以及当日晚上子苏就将他的全部家当全部交给自己,他便升不起丁点愤怒。 终究是板着脸吐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话语落下,他又忍不住笑了,重复了一句:“往后如此大事,不许再这般瞒着我了。” 子苏固然可以在继续藏着心思逗他,但他会忐忑,会踟蹰,会害怕子苏的不喜。这不是因为他不自信,而是因为他们都是男人。 第130页 他们之间无法结契成亲,无法生儿育女,就没有家庭的羁绊与保证。子苏今日可以与他两心相悦,明日也可以抽身而去,独留他挣扎其中。 他的喜悦与痛苦,已完全被子苏掌握。 糜荏郑重应了,靠过去将他揽入怀里:“多谢文若的宽容大量。” 他想了想,问:“大事上往后绝对不瞒文若,可是无伤大雅的小事上呢,我还能再逗逗你吗?” 荀彧的脸色腾的红了:“可、可以啊……” 原则问题不可姑息,可是小事上……是情趣吧? “这样啊,”糜荏挑眉,“我知道了。” 夜已经很深了,窗外响起大雪落地的轻响,又下雪了。 糜荏将人拉到床边,替他解开腰带:“夜色已晚,我们就寝吧。” 荀彧的瞳孔微微缩紧。 他这会莫名就想起了子苏先前的那句“做点更睡不着的事”,下意识从对方手中夺下腰带:“……子苏想做什么?” “自然是睡觉啊,还能做什么?”糜荏诧异地看着他,“文若为何有此一问?” 荀彧:“……” “啊,我知道了。”糜荏瞧着他面无表情的模样,拖了长音,“文若是想问,我原先同你说的让你睡不着的事,究竟是何事?” 他无辜地眨眨眼。“自然是向文若你告白啊,还能是什么呢?” 荀彧哑然失声。 难怪这人方才要问他小事上能不能逗,原来就在这里等着他呢。 见荀彧不说话,糜荏又笑起来。“文若如今满身冻伤,还要好好养几天,难不成我连这几天都等不了,这般猴急禽兽吗?” 荀彧瞥了他一眼:“我自己脱!” 他飞快脱了外衣,颇为熟练地钻入床里,将自己闷进黑暗的被窝之中。 独属于糜荏的味道围绕着他,荀彧轻轻屏住唿吸,忍不住竖起耳朵捕捉糜荏的动静。 他感觉到糜荏似乎轻笑着在床边站了会,而后慢悠悠脱了外衣,接着轻轻吹灭了煤灯…… 时间好像过了许久,又似乎只是弹指一瞬,他感觉被角被扯了扯,正是糜荏上了床。 他的耳边一声轰鸣,心跳怦然急促起来。 ——他这才发现,糜荏这次居然没有为他准备第二张被子。 他们就盖在同一张里! 荀彧感觉身后之人贴了上来,轻轻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身,柔软温热的唿吸喷洒在他的耳朵里。 他不自觉的吞了口口水,莫名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睡吧,我的文若。”他感觉身侧之人若有似无地吻了吻他的耳垂,“不必着急,我们来日方长。” 翌日早上醒来已是日上三竿。 这是两人互通心意后第一次睡在一起。 荀彧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却不想只是躺在糜荏身边,被他的气息环绕,原先就要蹦出胸膛的心脏渐渐安宁下来。 连日奔波的疲倦涌上来,他一夜好眠到现在。 糜荏早就醒了,捨不得吵醒身侧之人。便支着脑袋凝视他的睡颜,心中一片柔软。 他想起刚入京时,他与糜莜在京城郊外第一次见到荀彧的场景。当时糜莜还激动地称赞过荀彧的容貌,他亦觉这人气度不凡,即便被人群包围,也能轻易看见。 后来倾心于他,却也从未像现在这般近距离地、仔仔细细地描摹他的眉眼。 不急,他想。以后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欣赏文若的容颜。 不知过了多久,荀彧缓缓睁开眼睛。 屋中微亮,眼睛睁不开来,他便朝糜荏怀里拱了拱。下一瞬意识到这一点,他的动作微僵。 糜荏见状笑了。 他将手掌虚掩在荀彧的眼睛上方,不让光线刺激他的眼睛:“巳时了,文若想要起来么。” 荀彧自然应了。 他不能再和子苏躺在一张床上了,子苏会不会对他做些什么他不知道,但他已快要忍不住对子苏做些什么了! ……总不能顶着这身冻伤吧。 房外一片亮堂。 凌晨时分外边扑簌簌下了一场雪,天将亮时才止住,满地雪子又软又白。 用过早膳,糜荏便带着荀彧窝在厅中赏雪饮茶,顺便听他说起回乡之后的事情。 说起他劝得的几名文士,荀彧眼中带上几分欣赏之意,只说道:“待见到戏志才、郭嘉、陈长文,子苏定会十分满意。” 听见这三个名字,糜荏笑了:“能让文若如此称赞之人,定不会有错。” 两人说说笑笑,不远处糜莜与管家周慈结伴而来。 瞧见他们的身影,糜莜开心得叫了声“哥哥”,提着裙角小跑过来扬着灿烂的笑容行礼道:“哥哥早,文若先生早。” 荀彧忙回了一礼。 如今他与子苏在一起,糜莜便也是他的妹妹。这样一想,耳朵又有些热了。 糜荏瞧着周慈手中的扫把与簸箕,挑眉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糜莜笑道:“我要和周伯伯堆雪人!”这么干净松软的雪,不堆雪人着实浪费。 糜荏同意了:“去吧,小心些,莫要得了风寒。” 第131页 糜莜笑着称是,在院中选了一块干净厚实的雪地,忙碌起来。 不一会儿,抱着长/枪的赵云也来了,瞧见糜莜与周慈稍愣了一下:“这是要做什么?” 他还打算练枪给主公看呢,这两人占了地方,他怎么练! 糜荏简单说了,赵云听得直皱眉:“云自习武以来,寒暑不断、风雨无阻、朝夕苦练,方才练就一身的好武艺。阿莜姑娘应当随云一同练武,怎能玩物丧志?” 糜莜听见了,团了个雪团砸向赵云:“我不,我就要堆雪人!” 赵云被砸了一脑袋,懵了一下。 十二岁的小姑娘力气不大,雪球团的不大紧实,砸在他额头上也不痛。就是散落开来时,雪子在眼前簌簌落下,他高挺的鼻尖亦沾了些许。 糜莜指着他大笑起来:“哈哈哈你好狼狈呀!” 赵云摸了摸脑袋,笑着哼了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我的!” 他说着,从地上团起一大个球,捏的紧紧实实的,朝着糜莜砸了过去。 雪球准确命中糜莜的肩膀。力道之大,将她整个人都带的往后仰了一下。她下意识“啊”地叫了一声,“噗通”一屁股摔倒在雪堆上。 虽然不痛,但是一脸懵的糜莜:“……” 没控制好力道、胜负心爆棚的赵云:“……” 见自家小妹吃瘪,糜荏朗声大笑起来。然后也跟着起身走入院中,童心未泯地团了个雪球,砸向赵云:“阿莜别慌,哥哥替你报仇!” 荀彧坐在走道中,裹着糜荏的披风,瞧着几人欢快地互相砸着雪球,弯着眼睛笑了。 便在此时,一群宫中侍卫闯入屋中。 瞧见糜荏,打头那人跪了下来:“糜国师,陛下病了,还请您速速回宫见一见陛下罢!”一见陛下罢!” 第五十八章 糜莜等人停下打雪仗的动作, 齐齐将目光放到了糜荏身上。 这段时间糜府一直不平静,宫中总有人前来请糜荏回去。刚开始一天便有好几人前来拜访,或请或劝, 糜荏都不为所动。 后来, 来人渐渐少了,宫中最近一次还是两天前。看的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暗自得意:这糜荏果然还是太过年轻,仗着天子的宠爱居然还敢这么拿乔, 看他还怎么回宫! 被无数人嘲讽或惋惜的糜荏微皱了眉头:“陛下病了?” 他随手扔了雪团:“请刘内侍稍等片刻,待在下更衣之后随您进宫。” 为首之人松了口气, 恭敬道:“是!” 他来之前就听说糜国师一直在同陛下置气, 任谁来劝说都没有用。前一任侍卫长试图以武力捉拿糜国师, 将人强行押回宫中,结果反被糜国师三拳打出糜府。 而后还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蒙面人,拿着一柄尖利的长枪追了好远,满身狼狈回到宫中。 非但如此, 他还被陛下臭骂一顿, 直接被罢免了官职, 这才有了他上位。 如今陛下下了死令,倘若他完不成任务就要提头回去,一路上都在怕自己这条小命不保。幸好他请人的态度拿捏的好, 糜国师又还关心陛下。 侍从们豁然放松了下来,脸上也有了喜意。在厅中等候糜国师出来时,收到了僕人们上来的热茶,完全温暖了他们被冻僵的身子。 糜荏拉着荀彧回去房中。 一路上他简单与荀彧说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 推断道:“如今陛下生病了, 应当就是五石散的问题。” 他离宫前做出的那番坚贞不屈模样, 足够刘宏疏远那些人几日。 但刘宏此人心性不佳, 决不会就此戒断五石散。而那几人在尝到被天子冷落的滋味之后,一定会拼命吸食五石散来表明那药无毒。 可惜这是五石散。对症是药,吃多会死。 “今夜可能会在宫中回不来,”糜荏慢悠悠换好衣裳,“文若安心待在府中,替我翻查去年的帐本。” 他知道这人在自己面前还有些放不开。他若是前脚离开,怕是后脚就要熘回荀府。干脆给他布置个任务,免得回来就看不到这人。 被看穿了心思,确实准备一会离开的荀彧:“……” “是,”他心下嘆息,无奈拱手一礼,“彧知道了,主公还请慢走。” 糜荏这会已经走到门口,闻言停下脚步,挑眉。 “唔——有人听着似乎不大甘愿,”他的声音饱含戏嚯,“看来是本主公我给奖励还不够。” 他返回到对方面前,一手揽着荀彧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脖颈,凑过去吻了吻他略带凉意的唇瓣。 荀彧微微瞪大了眼睛。 他整个人都是懵的,手足无措地立在原地,自然也就没有拒绝。 淡淡的绿茶清香迎入口中,荀彧只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因为跳得太快,血液全部都涌了上来,脸上似火在燃烧一般。 他无师自通地微微张开嘴,想要迎合身前之人,糜荏却已松开双手,浅尝辄止。 他伸手拂过荀彧湿润的唇角,笑吟吟负手而去:“先下定金,至于尾款,等我回来再付。” 独留荀彧一人呆立房中,许久未能平静下来。 第132页 小半个时辰后,糜荏见到了病床上的天子。 半月未见,他又瘦了不少。如今脸色蜡黄晦暗,苍老的好似京郊四五十岁的老农一般。 糜荏恍若未觉,恭敬行礼:“草民糜荏,见过陛下。” 听见他的声音,刘宏浑浊的眼珠子转动了一下,他豁然直起上半身,脸上浮现出僵硬的欣喜之色:“……爱卿啊,你终于肯来见朕了!” 他的声音也极为嘶哑,就像是指甲刮过粗糙石板时的尖锐声响。 因为一直吸食五石散,身体发热需要裸/奔发散,刘宏跌跌撞撞的上半身满是一道道细小的伤痕。如今这幅疯疯癫癫的样子,根本没有一国之君的模样。 刘宏拉着糜荏的手,好一阵哭嚎:“爱卿,朕错了,朕真的错了!朕单知道你忠心不二,为朕考虑,却没有想到张让那个贼子竟敢谋害朕的性命……” “他竟敢与夏恽一样背叛朕!朕将他称为阿父啊!他怎能这般对朕!……” 刘宏来来回回念叨着这几句话,泪涕直流,很快煳满整张脸。 糜荏面不改色地抽回手,给他递了块帕子:“陛下不必着急,还请慢慢说。” 正如他所料。 他辞官之后几日,刘宏越发暴躁,终于忍不住迁怒了张让等人。尤其是糜荏临走前说的那一番话,令刘宏如鲠在喉,一段时间都没敢再吸食五石散。 但他吸食五石散时间不长,量却不小,已然有了瘾头。停药之初还好,时间越往后推移,他整个人就越发瘙痒难耐,脑中与日俱增地充斥了对“灵药”的渴求。 甚至到了茶不思饭不想的地步。 他知道这种反应一定是不正常的,愈发相信了糜荏的说法。 但刘宏本就是贪图安逸之人。哪怕知道“灵药”有毒,比一张纸还要微薄的意志力又如何能抵抗得了本能? 就在前一日,年三十的晚上,他抱着“就这一次”,“就只吃一点”,“等身体舒服就不吃了”之类的想法,心安理得地召来张让等人,与他们一同吸食“灵药”。 张让等人生怕失宠,这会听说陛下重新召见他们,自然欣喜若狂。本着要让陛下知道这“灵药”绝不会伤害到人、可以安心食用的想法,三名道人吃下了前所未有的剂量。 一夜淫/乱荒唐,众人醒来后惊悚地发现,那三名妖道因为吸食“灵药”过量……两死一瘫。 这还得了?! 刘宏当场一口气没上来,又一次吓晕了过去。 这是天子第三次被吓晕,他的随身内侍、太医们都有了应对的经验。忙中有序地给人实施了治疗,总算是有惊无险。 等刘宏醒来忆起先前发生的事,他便将那三名妖道抄家诛九族,将引人入宫的张让关入天牢,还吵着要见糜荏。 他的糜爱卿,对他忠贞不二的糜爱卿!先前明明已无数次提醒他那东西有毒,他却偏偏不信,甚至还将人亲手推开! 他真是悔地连肠子都青了! ……唯一庆幸的是他吃得少,没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太医令都说他耗损的身子,往后可以慢慢补回来。他一定戒掉这该死的毒药,他一定会长命百岁! 至于那个该死的张让,就让他下地狱去吧。刘宏眼中闪过一丝狠辣,而后继续对着糜荏痛哭流涕。 这夜糜荏果然没能回去府邸。 与前两次不同,这次刘宏虽然没有见到那三个道人悽惨地死在面前,却切实感觉到自己的小命被威胁了。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前两次更为严重。 于是但凡刘宏入睡,便即刻深陷梦魇之中。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满面惊惶失措,不断哀嚎“救驾”,“有鬼”,“爱卿救朕”之类的荒唐话语。 而后猝然惊醒,冷汗淋漓、心有余悸。 但凡此时,他都要高声大喊“糜爱卿”。身在偏殿的糜荏便跟着内侍出现在他身旁,柔声安慰。 这一夜刘宏饱受惊吓,心力交瘁。几次之后整个人宛如惊弓之鸟,不敢再睡。他惶恐不安地拉着糜荏的袖子,胆战心惊的环顾着宫中摆设,生怕哪里跳出个厉鬼来,就此夺走他的性命。 翌日清晨果然高烧不止,彻底陷入昏迷。 太医忙前忙后,用尽手段才让这高烧退下来。才松了一口气,刘宏却又反覆发起高烧来,直到四日之后的初五,终于彻底安稳下来。 糜荏也在宫中等了整整四日。 谁也不知道天子什么时候能醒,都不敢放他回去。见他累了就只令他在天师监小憩片刻,还时常因刘宏病情反覆而将他叫去陪侍。 直至刘宏的病情稳定下来,短暂地醒来片刻与他说了会话,他才被放回府去。 回到府中时夜色朦胧,京中华灯通明。 众人这会都已用过晚膳,得知他还没有,周慈忙命人去厨房准备。他知道糜荏最关心的是什么:“荀公子正在书房核对帐本。” 糜荏点头,转道去往书房。 大概是刚吃饱、核对数字又太过枯燥之故,荀彧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糜荏走过去将披风搭在他身上,轻声将人唤醒:“文若,醒醒。” 如今还在正月里,外头天寒地冻。他以前交代过僕人书房里不准烧炭盆,以免引发火灾,因此即便紧闭门窗房中也不温暖。荀彧若是睡久了,恐怕会被冻醒。 第133页 荀彧被唤醒了。他直起身,视线对上糜荏温暖的脸庞时脑袋还有些懵:“……子苏,你回来了。” 他很快清醒过来:“可曾用过晚膳?” 糜荏细细端详了他一会,见他面上冻伤的红肿已消,几处伤痕都比他离去前褪了不少,摇头道:“我先去沐浴。” 等沐浴更衣,披着湿漉漉的长髮出来时,厨房也已送来晚膳。 荀彧见了没有说话,只是命人去取了块干燥的棉巾,亲自替他擦干长发。 糜荏怔了一怔,缓缓笑了。 他慢条斯理用着晚膳,任由身后之人动作,心下说不出的愉悦满足。 荀彧细细替他擦拭长发,心下亦是说不出的愉悦满足。 手中长发细緻乌黑,附着透明的水珠,如墨线串着珍珠般垂落在地,柔美异常。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雅的清香,像是黑夜里默默散发着幽香的昙花,引人无限沉醉。 他的子苏,本就好看到连不少京中出名的美人见了,都要自惭形秽。 等用完晚膳,长发也被擦地有些干了。 糜荏简单洗漱过后,拉着荀彧回到屋中。 他向荀彧简述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无外乎是刘宏病的昏昏沉沉的,遭这一出打击,虚弱的身体怕是愈发不能好了。 等朝臣们修完春假归朝,恐怕会出现储君之争。 荀彧闻言皱眉:“陛下身在病中更令子苏陪同,如此非凡地位,朝臣哪里捨得放弃拉拢。” 这番话语气平和,说的亦是正事,糜荏却从中听出了一点难以名状的涩然之意。 他把玩着荀彧的手:“我来京洛前通过一些手段,给陛下献过几名风格各异的美男,陛下却始终不为所动。是以我敢断定他不喜欢男人,方才买官入京。” “他虽然在意我,却因我从不对他毕恭毕敬,反而觉得我是他的知己,与我平辈相交,才将我看重了一些。” 虽然现在已经弯的差不多了,对他还有几分念想。但他既然能摆平,这种小事就没有必要让文若烦恼了。 荀彧抿了抿唇,对此半信半疑。 “不说这些令人扫兴的事了,”糜荏笑了,“文若似乎忘记了一件大事。” 荀彧疑惑地看过去。 见他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拂过蔷薇般嫣红的唇瓣,眸光不由微微闪烁。 他完全想起糜荏当日所说的“定金”与“尾款”。这几日他躺在糜荏的大床上,日夜想起当日的触觉,又怅然若失。 如今再被提起,他的脸又腾地红了,目光却难以离开那双单薄的唇瓣。半晌终于顺从被蛊惑的心意,凑过去像当日他对他做的那样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托着他的后颈,青涩而认真地吻了回去。 他张开嘴唇,笨拙地与舔舐近在咫尺的薄唇。唇舌相交之际,带来的是灵与肉的双重颤慄。 这一次,糜荏没有再退。 他享受着心上人的主动,愉快地决定这种事情完全可以多来几次。 五日后,天子彻底清醒过来,下旨令糜荏官復原职。 因为先前多次提醒“五石散有毒”之功,刘宏又将他封为列侯,封号“安君侯”。 意思是他一看到糜荏便觉心安,要糜荏从今往后,一直陪在他身边。 百官闻之,震惊不已。 刚至京洛周边郡县,听得这一消息的戏忠、郭嘉:“……” 两人面面相觑,对脸茫然。 ——什么情况,不是说好的主公有难,需要他们这些谋士献计解救吗? 要知道文若是在腊月二十四收到的信件,上头说他们未曾蒙面的主公被罢了官、软禁在府中。此事显然非同寻常,文若才当场收拾包裹快马加鞭归来京洛; 按照信件时间,他们的主公落难最早应当是在腊月十四左右。如今连一个月时间都未曾过去,被天子忌惮的危机,这就消除了?! 不是,天子的这番怀疑,是否有点过于草率了点啊? 第五十九章 戏忠与郭嘉是在大年初二清晨离开颍川的。 两人乘坐着荀氏准备的马车, 抵达京洛已是大年初七。 马车虽然豪华,还在里头垫了几张厚棉被避震,但雪后的官路着实崎岖, 车又赶的飞快, 六日下来两人被颠得头晕脑胀,怀疑人生。 等抵达京中,就更加怀疑人生了。 ——他们以为正被软禁在府中、孤立无援的小可怜主公, 已官復原职,再度成为权高位重的糜国师、糜都尉。 非但如此, 还被封为“安君侯”, 再次震惊整个京洛以及周遭士族。 其实士族们早就已经习惯糜荏的特殊, 但并不妨碍他的崇拜者们疯狂写文章吹彩虹屁,举办宴会传阅文章,绘声绘色地向他人描述他的独特之处,直将他称作“大汉重立的希望”。 然后被看不惯糜荏、打心底嫉妒他的士族们嘲讽, 引发无数次口水之争。 第一次见到士族们如此失态的戏忠与郭嘉:“……” 啊这。 只能说京中士族, 果真与天子一般……十分不拘小节吧??? 两人心中又是庆幸, 又是复杂。 而后,他们总算见到了前来迎接他们的荀彧。 第134页 其实糜荏也来了。不过他轻易出现在外头容易引发轰动,因此是荀彧单独候在城门口。瞧见戏、郭二人, 他笑着与两人相互行礼,寒暄几句,而后将他们带到拐角处的马车边。 里头之人已走下马车,用深邃的眼神笑吟吟地注视着他们。见他们走到面前, 又郑重地向他们行了一礼:“戏志才先生, 郭小先生, 两位愿意给荏薄面前来京洛, 实乃荏之荣幸。” 两人心下一凛,忙回以一礼:“糜国师言重。” 与传闻中完全一致,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师容貌俊美无暇,气质出尘飘逸,不似在人间。虽然年纪轻轻却身居高位,他身上有一种岳峙渊渟的逼迫气息,令人不敢有分毫轻视之心。 糜荏微笑道:“府中已备好美酒佳肴,为两位接风洗尘,两位请先随荏来。” 他自然为他们准备了美酒佳肴,并且叫上麾下谋士,顺便一併庆祝自己重登国师之位。 几人回到糜府时,其余几位谋士们都已经到了。他们先前不知道郭嘉与戏忠,但大家在家乡都有些名气,等荀彧为他们引荐过后,热情的接纳了两人,并且很快熟悉起来。 席间美酒伴着佳肴,又有文士们谈天说地,众人神采奕奕,知识面之广泛,什么都能聊上几句。 戏忠凝视着众人,没有说话。 他起初只是安静聆听众人之间的谈话,没有发表什么意见,间或浅啜一口美酒,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的微笑。 很显然,酒很好喝,门客与主公之间的氛围也特别好。 他未来的主公糜国师就毫无架子地与众人一起举杯饮酒,一起谈论时政。他偶尔发表自己的看法,通常能一针见血,政见与他们大致相同。偶有不同,也能和平探讨,纳众人之长。 但这并不是说明糜荏与他们不分上下。事实上,这些门客们的言辞没有丝毫的逾距,显然都对自家主公心悦诚服。 看起来还不错,戏忠心想。那便留下观察一段时日,仔细看看这位准主公是否如世人吹捧那般,再决定是否为他效力吧。 他打定主意,也不再把自己当做客人,从容地加入其中与众人交谈起来。 另一边,郭嘉刚喝下一小杯葡萄酒,双眼攸地亮了。 与他想像的稍有不同,这酒水入口虽如葡萄般甘醇香甜,却也有些难以形容的酸涩尖锐。但这些微的苦涩,在他下意识皱眉之时已悄然散去,只余馥郁甜美之味,回味无穷! 这就是传闻之中的葡萄美酒的滋味吗? 他知道早年孟佗以葡萄酒赠张让,得提携成为凉州刺史,早就对这令只手遮天的中常侍赵忠都心醉不已的美酒好奇不已。 原先还以为要等到功成名就,封侯拜相时才能喝到。却想不到,今日竟在尚未确定是否入得糜国师营帐之下便喝到了! 果然不枉此行!饶是雪地赶路,也是值了! 他快乐极了,又美滋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并不知道张让曾在饮用糜荏酿造的葡萄美酒之后,以马尿评价孟佗送来的葡萄酒。 他只知道,这位糜国师比他想像中更阔绰无比啊! 郭嘉咂咂嘴巴,又对一旁白釉瓷瓶中的米酒产生了一点好奇。 葡萄酒是用琉璃瓶装的,这会倒在醒酒器里,色泽红亮尤为引人注目。这瓷瓶里的,看着就有些普通了。 不过只要是酒,他总不会错过。 浅浅倒出一杯,便有比比葡萄酒更为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还带着明显的米香。一口下肚,甜软绵爽,回味悠长!喉中更是烧的热辣辣的,两颊染上一片微红。 ——盛名累累的葡萄酒,好喝! ——而这种不出名的白米酒,亦是不遑多让! 郭嘉将眼睛瞪到了极点。 这都是什么神仙美酒! 和这几种美酒对比,他以前喝过的那些酒,简直就是寡淡无味的白水啊! 喝过这样的美酒,别的往后还能入口吗?! 当然不能! 而且方才听糜国师与他人交谈所言,他还在试图研发、酿造更多的美酒! 不说更多的,就是只为了这两种美酒,他也要留下来给糜国师当谋士啊!! 郭嘉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自己美得冒泡的心情,眯眼笑道:“主公酿造的这些美酒,当真是仙水琼浆,往后若是每日都有这样的美酒相伴……” 他说着,期待地凝视着糜荏,眼中光芒前所未有的闪亮。 他都这么努力地明示主公了,想来一定会答应他的吧?只要主公答应他,他这辈子就在主公麾下效力不走了! 糜荏这才注意到他,惊讶道:“他们竟然给你喝酒?” ……嗯?这话什么意思? 郭嘉茫然与他对视,脑中登时有了不祥预感。 回答他的是糜荏微微皱眉的表情,以及略显歉然的声音:“抱歉,郭嘉先生,今日是我府中门客失误才给你上了这些酒水。” 他板着脸对周慈道:“周管家,还不快给先生上一杯牛奶,替换掉他桌上的酒水。” “是。”周慈躬身,很快走到郭嘉身边,替他撤了美酒换上牛奶。 郭嘉如遭雷击:“等、等一下!”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周慈手中夺回小瓷瓶装的米酒,抱在怀中护着:“嘉怎就不能喝酒了?!” 第135页 糜荏看了他一眼,若有似无地勾了勾唇角,慢悠悠道:“小孩子若是喝酒的话,对身体不好。” 一旁的赵云听得这话,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半晌默然不语。 郭嘉脸上少有的困惑:“……可嘉已过十五,并非总角稚儿。” 糜荏笑了:“郭嘉小先生,男子二十及冠成年,你还要再过至少四年才能喝这种烈酒。” 郭嘉浑身鸡皮疙瘩都炸开来了:“不行!” 他将抢下的米酒一饮而尽:“绝对不行!” 这酒喝着便有辛辣自胃中升起,直冲脑门,辣的他两眼泛出泪光,却有说不出的豪爽之感,叫他畅快无比! “怎么不行?”糜荏挑眉,“郭小公子且看阿云,从方才到现在便只喝牛奶。” 听说多喝牛奶能长得更高、身体更强健的赵云憨厚笑了:“是呢,云这半年多时间里每日都喝鲜牛奶,是以又长高了不少。公子明明与云同岁,身高却才到云口鼻处,岂非更应该多喝一点牛奶吗?” 呵,他来了这么久都没有酒喝,这新来的就妄想天天喝酒? 钥匙十枚五铢钱三把,您配几把? 感觉自己膝盖中了一箭的郭嘉:“……” 他的眼泪流了下来,只能弱弱伸手:“主公,至少让嘉喝完这一顿吧……” 回答他的是糜荏前所未有的冷酷声音:“不行。” 宴会圆满结束。 郭嘉被安排在糜府别院,接受糜荏爱的监督;至于戏忠戏志才,他与荀攸有些交情,荀彧便请他先住到荀府去。 处理完这些,糜荏沐浴更衣,靠在书房之中的软榻上看书,等荀彧处理完今日帐簿任务再回房歇息。 烛光下他随意侧躺着,用一手支着脑袋,另一手偶尔翻阅书籍。整个人说不出的慵懒,温柔。 荀彧处理完帐本,见他这幅怡然自得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主公今日可真是好算计。” 昭先、幼安都是子苏的同窗,与他感情深厚异常,谁也分裂不开他们;钟繇与何颙,深深喜爱子苏写的行书与文章,时常谈论交流、引为知己;周慈、黄忠、卢植等人,深受子苏恩惠,愿意为他交付义气与性命;赵云又被子苏带回精心培养,令他读书赠他精良装备…… 还有他与公达。每一个人,子苏都能找到对应的软肋,将人留在身边。 而他们这些人,则全部都被子苏想要创造的未来吸引,愿意为之付出心血与努力。 戏志才与郭嘉,又怎能逃出子苏手心? 目前戏志才是尚未有所表示,但郭嘉显然已被暂时喝不到的美酒吸引住了。 这少年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住下来,却可以预料到他晚些时候必然会去外头买酒吃。有了今日喝过的琼浆玉液做对比,外头再好的酒岂非都无法入口? 届时糜荏再隔三差五用美酒勾搭他,那少年岂非又会成为下一个赵云,死心塌地追随左右? 他毫不怀疑子苏对人才的尊重与爱护,也不怀疑他对人心的掌控能力。 糜荏闻言笑了。 他朝荀彧勾勾手指,把人唤到身旁。而后拉着他的右手微微用力,便将毫无防备之人拉到软塌上来,还差点砸在他的胸膛之上。 幸好荀彧反应快,用双手撑在他的身侧,才免得两人被对方撞疼。 身下之人却毫不在意他这些,还在摩挲他的唇瓣挑逗他:“什么算计,他人本主公是不知道。至于文若,吾甘愿以美色伺君,君可还满意?” 听得荀彧喉头哽动,根本移不开眼睛。 翌日新年的休沐假期结束,百官回到朝堂之中。 瞧见糜荏,众人不管心底是何想法,面上都是欢喜异常,纷纷感激他帮着劝阻陛下停止收敛修宫钱。 天子重病,强撑着身体来与众人上了早朝,并下旨停下修宫钱,并且大赦天下。 至于被关押入牢的张让与瘫痪的李道仙,谋害天子是诛九族的大罪,谁也救不了他们两人。 张让只能自尽于狱中。两年前嚣张跋扈的十常侍,彻底失宠,再不復荣光。 百官举手加额,欢声雷动。所有人欣喜若狂,无比感激糜荏。 至于缴清修宫钱的少部分官吏们,则差点被这道圣旨气得吐出一口血。天子并不会将他们他们缴纳的钱财退还给他们,反而直接充入国库,当做赋税使用。 但这又能怪谁呢? 还不是他们不相信糜国师的忠告!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夜里,西宫之中有一处偏殿忽然走水。毒燎虐焰,以势不可挡的姿态卷席整座宫殿,甚至活活烧死了三名前去灭火、结果没来得及逃脱的宫人。 悽厉的嘶吼响彻整片夜幕,熊熊的烈火照亮整个皇宫,吓得刘宏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翌日又昏迷不醒,惶惶不安地说起了胡话。 等病稍微好了一点,他将糜荏唤去跟前,询问他这场大火是不是天神降罪于他,他若是诚心悔过,天神可还能原谅他? 糜荏自然再三劝慰他。告诉他只是有人失手打翻了煤油灯,这场大火只是意外,不是天神的降罪。 但刘宏心中已经认定此事,纵是糜荏再三劝阻,也无法打消他的疑神疑鬼。 第136页 刘宏最终决定修一座“祭神殿”,准备在殿中每日祭祀天神,祈求神灵宽恕他的罪证。 为了祭祀天神,刘宏想要将这座宫殿修筑成前所未有的富丽豪华。他要用最好的金丝楠木,最坚硬的红砖石料,最鲜亮的红、黑面漆……这样的配置,就是将张让府中抄来的钱财全部投入其中,也根本不够。 于是刘宏下令催缴修宫钱,令各州、郡官吏以最快的速度,缴清足够的材料。 刘宏下了死命令,原以为糜荏復职后可以逃过修宫钱的百官得知其中原委,不得不从。众人唉声嘆气地去西园缴了钱财或是材料,心中痛的宛如滴血。 【1】除了京中官吏,外州的州牧、刺史,太守等官吏都被逼迫交钱。州牧、刺史需缴纳至少三千万钱,各处太守亦要缴至少两千万钱。还有新上任的官吏,抑或辞官不去的,都要先去西园交纳应缴的钱财,方能离开京洛。 天子对材料的要求史无前例的高,处理修宫事宜的官吏们,便趁机在验收材料时吹毛求疵,贪污“修宫钱”。 他们认为官吏们送来的材料全部不合格,强迫各处商贾、官吏贱卖它们,定价只到原本的一成; 各州、郡中官吏由此不能完成任务,于是重新购买木材,但接手的官吏仍是不满意,不肯使用这些木材。于是各处运来的木材在宫中堆积成了山,宫殿却始终没有开始建造; 见材料几乎都不合格,刘宏暴跳如雷,又令西园护卫们分别到各州、郡去催促。而这些人拉拢、恐吓州郡官府,收受大量贿赂。各地的刺史、太守亦是乘机增加百姓赋税、从中贪污大批钱粮。【1】 短短半年时间,百姓从糜荏推广秋稻与农具时的欣喜鼓舞,恢復成对朝廷的哀声哉道。一时之间,民怨再起。 四月,凉州将士宋扬、北宫玉、李文侯等人推举边章、韩遂为首领,拥兵十余万,并杀害凉州刺史陈懿,起兵谋反。 同时,原本平息的黄巾军再度蠢蠢欲动。 第六十章 暮春三月, 阴雨连天。绵绵密密的细雨落在行人身上,为他们笼上一层说不清的郁闷之情。 郭嘉的心情也很阴郁。 他已有整整三个月没能喝到一碗好酒了。 这段时间他跑遍京中各处,只为搜寻一碗味道过得去的酒水。然而不知是不是糜府酿造的酒水拔高了他对味道的要求, 所有的酒,他竟然一次都没能喝完! 他甚至做完对京中酒肆的品鑑:城西这家味道太过酸涩, 根本不能入口;城南那家颜色太过浑浊, 也不知酿造的时候放在什么地方;城北这家勉强可以喝下去, 但是根本没有回味;城东那家……算了, 他在里头吃出了一只苍蝇。 好想再喝一次糜府的美酒啊! 然而回到糜府之中,伺候他的侍从却根本不会听取他的诉求, 只会给他递来一碗热热的纯牛奶。 郭嘉心中无限渴望,小口小口喝着加了糖的鲜甜牛奶, 紧盯酒窖的狭长眼眸流光婉转,稍作思考便有计上心头。 他私下找到了赵云, 笑吟吟问道:“云公子, 阁下可曾吃过葡萄?” 赵云轻飘飘看了郭嘉一眼, 没理会这人。 郭嘉便轻摇羽扇,用夸张的语气描述葡萄酒的滋味:“哎呀,这葡萄酒的啊,初尝甜中带涩, 再品涩不留口,满口醇香馥郁,回味悠长……哎, 诚所谓杯中有美酒,胸中无尘事啊!” 赵云:“……” 他一本正经看着书, 脑中却忆起去年跟随糜荏前来京洛时, 吃过的两次葡萄。 那是糜荏在外郡的葡萄园运来的葡萄, 送到京洛极为艰难。糜荏将大部分送给了他们这些门客,让他们都尝了个鲜。 到手的两大串葡萄在当时是完全成熟了。随手拈一颗,用清水濯洗后轻轻一撕,就能轻易剥开上头包裹的那层乌黑、油亮的葡萄皮,诱人的果香扑鼻而来,丰富的汁水也就随之而下。 一口吞下,恰到好处的酸味泛滥而来,而后才是将酸味彻底覆盖的鲜甜,好吃的赵云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用这样鲜美的葡萄酿造的美酒,其滋味可想而知。 郭嘉自顾说着,瞧见赵云双手紧紧捏着兵法书籍,表情前所未有的专注与认真,轻轻笑了。 这人啊,耳朵都竖起来了,还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还要装的如此纯良。 他见今日撩拨地差不多了,装作惊讶道:“哎,原来云公子是在看书啊,在下还是不打扰了,告辞。” 他说罢,起身离去。 第二日,他又找到赵云,形容了一番白米酒的好滋味。 第三日,他又找到赵云,给他喝了他近来在京中找到的最好喝的美酒,而后笑眯眯表示:主公的酒可比这酒美味百倍呢! 第四日…… “……你够了啊,”赵云冷漠脸,“我不喝酒。” “啊,原来如此,”郭嘉还是笑眯眯的,面上也没有被嫌弃的失落,“这些日子是嘉打扰,还请云公子包涵。” 他说完这句话,第二天就没有再来寻找赵云。不仅如此,往后再也没有来找赵云探讨美酒的话题。 被彻底勾起馋虫的赵云:“……” 四月,朝廷收到凉州军叛乱的消息。刘宏自然大怒,拖着病体召开朝会。 第137页 司徒崔烈进言道:“陛下,目前国库空虚,我军并无余力平叛凉州之乱。是以微臣认为应该放弃凉州,任由叛军占领。” 这话一出,无数朝臣应和。 唯有议郎傅燮厉声道:“陛下,微臣反倒认为斩了司徒,天下才能安定!” 听闻此言,满朝皆惊。 崔烈更是被吓了一跳。他狠狠瞪着傅燮,怒髮冲冠:“议郎缘何竟会有如此险恶的想法?难道凉州之乱是微臣挑唆授意的吗?” 糜荏看了这位自杨赐辞官后上任的司徒一眼,没有说话。 事实上,这位新的司徒也是经过卖官粥爵、花费总计五百万钱,借刘宏傅母程夫人之手买下官职的。 ——在去年要求百官缴纳“修宫钱”后,朝中卖官粥爵愈发猖狂,就连三公都明码标价。原价是一千万,崔烈仅以半价买下,刘宏还有些后悔,几次感嘆卖便宜了。 大概是买官之故,他自觉与糜荏有共同话题,时常去往天师监寻找糜荏闲聊。美其名曰“谈论政事”,其实是向他寻求扭转名声的办法。 要知道,如今通过买官入朝的官吏已不下三十人,唯独只有糜国师不受其害,反被天下推崇。他若能学到一丁半点,岂非也能享受他人交口称誉? 虽然糜国师的所有事迹早就传遍整个京洛,无数文士写文章记载称赞他,他也阅读过不少,但糜国师能令士族如此推崇,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糜荏自然知道他的目的,只是从他的只言片语中猜到这人的政见与自己不和,因此淡然以对。 今日之见,果真如此。 支持崔烈的官吏们很快与傅燮辩驳、争执起来,整个朝堂一片轰然,听着令人头疼。 刘宏重重拍了他面前的案几,将几份奏摺砸到为首的几个人身上:“都给朕住嘴!”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自从年初遭受惊吓重病之后,刘宏的身体并未好转,反而每况愈下,脾气也就愈发暴躁。 他用阴桀狠戾的眼神扫视过朝臣,最终喘了口粗气,定格在一旁倾身而立的糜荏身上:“糜爱卿,你说!” “是,陛下。”糜荏躬身道,“臣以为,傅议郎说的对。” 他淡道:“凉州是我大汉与西方诸国的往来要道,并担负着守卫边关的重任。高祖平定天下时,令郦商前往占领陇右;武帝开拓疆土时,又设立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由此切断匈奴进攻我大汉的右臂。【1】” “今日叛军谋反,放弃凉州,任由胡人占据当地种植畜牧,强兵壮马、坚实铠甲;明日乌桓入侵,再放弃并州、幽州二州,得一夕安定。” “等到匈奴与乌桓不满足于北方土地,挥军南下之际,朝廷又哪里还有边疆的地势,来抵御他们的进攻?”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让原先摇摆不定的官吏们心中大定。 而被糜荏反驳的崔烈,则是面色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先前支持崔烈的官吏们也大多面色难看:“糜国师高见,可如今国库空虚,粮草又从何处而来呢?” 糜荏道:“从修宫钱中分摊。” 他没有管百官的表情,慢条斯理道:“陛下下令收取修宫钱,本是为建造祭神殿,然而如今已过去整整四个月时间,西园竟连材料都没有收齐。” 西园中的宦官登时满头大汗地跳出来了:“陛下,糜国师此言差矣!” 他们辩解道:“微臣并非没有收齐材料,而是所有州郡送来的木材全部不合格,根本不能用以建造祭神殿!” “是啊陛下,用这样的残次材料修筑宫殿,岂非也要触怒神灵?” 糜荏却不为所动:“敢问黄内侍,尔等精通建造宫殿吗?” 他见几人哑然,淡道:“各州郡送来的木材是否符合建造宫殿,并不是我等门外汉说了算的,而是需要专门的工匠测算之后才能确定。” “陛下,微臣恳请您派遣工匠前往测算木材、石料。若这些材料全部没有问题,那便彻查西园,微臣怀疑他们故意阻拦您建造祭神殿,恶意拖延您向上天祈求平安的时间。” “说不准,”他轻飘飘道,“凉州之所以起兵,正是因为上天降罪于他们呢。” 西门中的内侍闻之,双脚忽然软的站不起来。 这些日子糜荏没有管修宫钱的事,他们还以为这人是不想管,怎知今日居然就对着他们出了手,甚至将“阻拦天子建造祭神殿”的黑锅扣在了他们头上! 几人百口莫辩,只能瘫在地上,以材料有问题为由不断大喊冤枉。 这一次,刘宏沉默了许久。 他最终同意了糜荏的建议,令人彻查参与此事的西园宦官。又下令皇甫嵩领兵前往凉州,联合凉州诸郡的太守一同对抗叛军。 解决完这一件大事,刘宏正要退朝,有朝臣上奏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刘宏示意他说,便听得这人道: “陛下,秦失天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胡亥乱政。如今您子嗣稀缺,又未曾立下皇太子,致使朝廷上下未能一心。微臣恳请陛下,奏立皇子辩为皇太子,以绝后患。” 第138页 又至休沐日。 糜荏回到府中时,荀彧正在书房给糜荏麾下的商贾们写信。 先前,随着正月里宫殿被烧毁、修宫钱的再度颁布,各州郡的官吏贪污日益严重,荀彧的脸色也就日益森冷。 他在离开京洛回去颍川迁族之前就已经辞官,因此修宫钱折腾不到他身上。但糜荏麾下所有产业在这段期间再三受到各郡太守的彻查,以各种缘由为名,被罚处去年一整年的收益。 荀彧也不知此事还要持续多久。黄巾军刚被平息,如今百姓根本经不起半点波折,不知战火又是否会重新燃起。 他又想起当初被无良灾民分食的小孩,盯着文书的双眼通红,愤怒道:“到底还要多久,陛下才能停止这样横徵暴敛的行为?” 当初因为灾荒,京城外哀鸿遍野。而如今的情况,又比当初好得到哪里去呢。 只是一个是无可抵抗的天灾,这一次却是完完全全由天子缔造的灾祸! 他忍着将落未落的泪意:“他能不能出宫看看——看看因为他的一个不切实际的命令,如今天下成了什么样子?!” 糜荏不喜欢他这般难受的模样,将人揽入怀中安慰:“会有解决办法的,文若。” 现在他总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色令智昏之人——心爱之人露出这般表情,确实是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对方眼前博得一笑。 荀彧摇头,眨去眼中未落的泪意:“是会有解决的办法。只是在这期间,百姓实在太苦了。” 士族权贵缴纳修宫钱尚且痛苦不已,但这并未伤及他们的根本,日子完全还过得下去。 可是百姓呢? 经歷过饥荒、战乱,平民百姓们好不容易有了糜荏颁布的秋稻与农具作为盼头,以为可以多囤一些粮食用以生计,却根本想不到这些粮食甚至尚未被种植,便有人在贪婪地盯着他们,随时准备夺走他们的希望! 天下何辜,百姓何辜?!黄巾军固然目的不纯,但他对百姓所做之事,完全比如今的朝廷好! 糜荏看着他面上的愤怒,嘆息道:“你若是想,我可以加快我们的计划。” 早一日成事,天下的百姓也能少受一天的苦难。 荀彧愣了一下:“……加快?” “恩。”糜荏道,“只是,可能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他有□□,这是最大的王牌,也是他最后的依仗。唯一的问题是这东西配制简单,总有人能从丹炉炼药的爆炸中联想到这个。 若是成为众矢之的,各路诸侯、士族一定会千方百计假装臣服偷取他的配方。一旦外泄,又会有重燃战火的危机,怕是会造成更惨重的伤亡。 是以如非必要,他并不想被安上叛军的名字,被各路诸侯以清君侧之名联合讨伐。 荀彧知道他有些秘密暂且还不能曝光于世,终究还是摇头:“子苏既然没有这么做,一定是有大顾忌。” “我是希望子苏能够早一点平定天下大乱,但也知道你再入京前一定将全部都考虑清楚。”他凝视着糜荏,目光之中满是信任,“按照子苏的想法即可,不必操之过急。” 糜荏握着他的手,缓缓笑了:“好,我知道了。” 话止于此,不必再说。 糜荏侧头看了看窗外漆黑的夜色,挑眉戏嚯道:“也不知我们的小老鼠,可曾顺利偷得心爱的美酒?” 夜已深了。 漫天星空静谧,正是熟睡之时。 整个糜府陷入温馨的宁静里。唯独较为偏僻的酒窖,还有些热闹。 门嘎吱一声被打开了,鬼鬼祟祟的身影从酒窖中逃出,很快融入夜色之中,半晌回到属于赵云的院落。 ——那道身影,正是赵云。而等候在院中的,则是郭嘉。 是的没错,他成功用计说服赵云,让他一起偷酒喝。 为了今日的计划,他特意去外面找人定制了一套深蓝的夜行衣,保证在黑暗中行事而不被人轻易察觉。又经过几次探查、试探,他们终于从管理库房的侍从身上偷到了钥匙模型,偷偷制了一把出来。 这会就趁着夜深人静偷了一瓶葡萄酒,两人平分之后,坐到屋顶上享受快乐时光。 他们制成钥匙的时间不巧,正是糜荏休沐日。也正是如此,郭嘉故意挑选了这一日与赵云偷酒,想要暗中挑衅糜荏。 别问,问就是快落,前所未有的快落! 嘿嘿嘿嘿嘿! 两人坐在屋顶上,畅快淋漓地喝着酒。或许这是千方百计偷来的美酒,两人都觉得这酒喝起来特别香醇浓郁,宛如琼浆玉露一般。 郭嘉浅呷一口,感嘆道:“啊,这才是人间美酒啊,完全胜于杜康!”他这段时间喝的都是什么啊,他到底是怎么喝下去的! ……哦不对,来京洛之后他就没喝下过一壶酒,全是喝了几口就喷了。 想起这一点,郭嘉便有些恼怒:都怪他们的主公糜荏!要不是他故意吊着,他哪里需要赶出偷酒这种事! 已将一小壶酒喝完了的赵云重重点头。 确实是非常好喝的美酒,难怪郭嘉如此惦记。 看来以后…… 便在此时,下方忽然想起一个如清风般温润的声音:“看来两位小公子,对府上的这葡萄酒还算满意。” 第139页 郭嘉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手一抖,那只喝了一口的白瓷酒瓶砰然跌落在瓦片上头,咕噜噜沿着屋顶滚落下去,啪嗒跌落在下方草坪之上。 其中酒水,也就全部洒在瓦片之上,顺着屋檐滴答落下。 宁静的夜幕中骤然响起一声惨叫:“啊——我的酒!” 第六十一章 夜已经很深了。 天幕星空闪烁, 远方万籁俱寂。 等面色讪讪的赵云把人从屋顶上提下来,糜荏笑道:“看来郭小公子是真的很喜欢我府上的酒。” 郭嘉整个人都蔫答答的,还在默哀他倒在屋檐上的美酒:“回主公, 嘉平生一大爱好便是饮酒,能有酒相伴, 才算不枉此生。” 糜荏忍俊不禁:“你才多大, 便说此生?” 见郭嘉垂着脑袋不说话, 他又道:“我并非不让你饮酒。只事你年纪尚小, 还在长身体,不适合每日过度饮酒。” “喝酒明明可以强身健体啊, ”郭嘉听得这话满目不贊同。他反驳道,“寒冬腊月若是能有一杯热酒下肚, 本就是舒畅暖和的好事啊!” 他理直气壮地说起了自己的歪理:“春天再喝一杯桃花酒,也能纾解疲乏困顿, 睡得安稳。” “夏天用水井镇上一杯, 一口下去清凉舒爽, 压下满身热气。” “秋天再喝一杯药酒,这可是医书中滋补调养身体的好办法啊!” 糜荏听得此言,果然被他逗笑了。 得,这孩子每日都有理由喝酒。若是不让他喝, 反倒成了伤天害理的大事。 糜荏摇头失笑:“小先生一定听过一句话:任何事情,过犹不及。” 酒是可以强身健体,有一些好处, 但这是建立在适量饮用的前提之下。以郭嘉对酒的喜爱,他十分怀疑这人会在不久的将来酗酒无度, 渐渐亏空身子。 郭嘉见他眼中怀疑, 忍不住皱眉:“还请主公莫要小觑嘉, 嘉的身体决不会因为饮酒而产生任何问题!” “倒也不是我小觑你,”糜荏斜睨他,“就你这身板,天南地北够跟随我出征几次?恐怕行军路上一点小毛病,都能让你一命呜唿。” 见郭嘉不服气,还想要反驳他,他又继续道:“郭小先生若是想要加入,便先跟着阿云习武吧。” “每完成一日武学,可以在晚膳之后到周管家那儿去领一杯酒。” 他进去赵云房中,找了个大约100ml容量的酒杯:“这样大小的酒杯,也足够你入睡前喝了。”每日强身健体,入睡前喝这一点酒倒没什么大问题。 “至于是葡萄酒抑或米酒,随你喜欢。” 郭嘉:“???” ……讲个笑话,他从颍川过来京洛当谋士,结果被主公要求每日跟着武将学习武艺。 这日子还能过吗?! 他若是愿意习武,这几年早就在族中学堂里学成文武全才了! 郭嘉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荀彧。 怎么回事,当初不是说好来给糜国师当谋士的吗,为何如今竟变成这般模样?现在还不如卷包袱回去颍川,继续过他的悠闲日子! 夜幕下,身披星光的青年一如既往温润如玉。 见少年凝视着自己,荀彧轻轻笑了:“郭先生若是不愿意接受主公的安排,那过几日在下便送你归去颍川。” 郭嘉:“……” 荀彧是靠不住了,他眼泪汪汪地将目光转回糜荏身上:“能否看在嘉愿意接受主公要求的份上,让嘉喝完那壶葡萄酒呢?” “当然,”糜荏轻笑,在郭嘉希冀的目光中残酷道,“——不可以呢。” 一旁赵云弱弱道:“主公,那,那云呢……” “你也一样,”糜荏给了任务,“完成每日读书练字的任务,跟着奖励一杯酒。” 于是翌日,糜莜惊讶地发现一贯讨厌抄书的赵云,居然在课后认真抄写平时碰都不会碰的史记。 而一直在府中游手好闲的郭嘉,居然开始绕着校场跑圈? 啊,真可怜呢。 她瞧着曾说看一会史记就忍不住打瞌睡的赵云,又瞧着仅跑了五圈便开始唿哧唿哧喘起粗气、跑一会停一会,就连自己都比不过的郭嘉,毫无同情心地想。 短暂地解决了郭嘉的小事,糜荏在翌日召集麾下门客开了个小会。 他询问众人:“诸位如何看待凉州叛乱之事?”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糜荏知道这个时代的谋士不能小觑。他们静坐一隅之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从极为有限的传言中分析、提炼出至关重要的信息,从而做出判断,推演出事情的结果。 由此洞悉天下大事。 除了刚来京洛、消息不甚灵通的戏忠与郭嘉,荀攸、钟繇、荀彧几人都对韩遂、边章两人有所了解。 韩遂原名韩约,边章原名边允,两人都是凉州督军从事,军事才能极为突出。早在中平元年四月,韩约便来过京洛处理公务。 当时与他接触的官吏正是钟繇,两人闲聊过几次,钟繇听得出这人心性正义,十分痛恨十常侍。在京中听闻糜荏与十常侍的事迹后,甚至请求见一见糜荏。 第140页 不过那时糜荏已出兵冀州,所以他们缘悭一面,韩约遗憾归去凉州。 去岁十一月,羌人北宫伯玉反叛,将边允与凉州从事韩约劫为人质,不予放还。凉州刺史左昌派人驻守阿阳县。叛军见阿阳县无法攻破,便转向攻打金城郡,斩杀金城郡太守陈懿。【1】 边允、韩约由此被胁迫入伙,并且被推举为首领。 荀彧嘆息:“韩遂与边允叛乱,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凉州刺史独断专行的过错。” 钟繇道:“倘若凉州刺史左昌愿意派兵救援金城郡,或许他们还能逃过一劫。” 可惜左昌并没有想到这一点,而韩约与边允两人也因所在的叛军诛杀朝廷命官而被胁迫,无奈被架上火堆炙烤。 而后韩约改名为韩遂,边允改名为边章。两人率领数万骑兵,打着“拒缴修宫钱”的旗号,侵逼凉州园陵。 荀攸道:“凉州叛军与羌人联合,兵肥马壮,如今驻扎在羌校尉夏育所部,占据了地利与人和。而皇甫将军此行粮草不足、又不了解凉州地势,因此初战必败。” “正是如此,”戏忠听完了糜荏的消息,这会已搞清楚大概情况。也分析道,“皇甫将军兵败之后,叛军将会兵进美阳,进攻凉州之中的皇家园陵。园陵若是被攻破,叛军将会直指长安。”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居然就已经把朝廷出征之事盖章定论。 钟繇道:“两人既是以‘修宫钱’为由举兵叛乱,那么如今陛下下诏停止此事,他们谋反的名头便已不復存在。与其引兵攻打,不如朝廷许以重诺,如此便可以招安他们。” 这话落下,几位谋士全都颔首称是。 很显然他们都不看好朝廷军队的出征,认为招安韩遂与边章才可以平息叛乱。 糜荏颔首:“诸位说的不错。” 说罢凉州事宜,众人又谈及上次朝会结束前,尚书进谏天子册立皇太子之事。 刘宏今年方才二十九岁,膝下空虚,至今只有两位活着的皇子:刘辩与刘协。 刘辩是何皇后所生,九岁,一直被养在宫外;刘协是王美人所生,未满四岁,由窦太后抚养长大。 理论上来说,刘宏不必着急册立太子。但他这两年受到的惊吓过多,满身沉疴,又胡乱吸食五石散,已是强弩之末了。 就是糜荏不懂医术都看得出他没几年活头了,朝臣期待他立皇太子也能理解。 刘宏却不理解。他回去后就砸了好些个瓷器、琉璃的摆设,无能狂怒许久。 他不愿承认自己的身体不好,他明明还能再活至少五十岁,这群老匹夫死了他都还会活着! 只是夜深人静时,终究忍不住害怕地痛哭了一场,而后开始考虑此事。 从感情上来说,天子偏向于刘协;从政治上来说,百官偏向于刘辩。 储君之争自古明枪暗斗,是最常见、也是最兇狠的战争。而糜荏作为天子最为倚重的国师,绝对是双方争取的重要砝码。 何颙询问他:“主公打算支持谁?” 糜荏挑眉。 他以指尖轻击桌面,轻笑不语。 皇太子的争夺战暂且进入预热阶段,六月下旬,凉州传回消息:与凉州叛军的初次交锋,皇甫嵩败。 此前糜荏建议刘宏以凉州郡县的太守这一职位,许诺招安韩遂与边章。刘宏却以“叛军之心必异,必诛”为由驳回了这一建议,强硬要求皇甫嵩出兵凉州。 凉州的叛军本就是正经接受着训练的朝廷军队,他们的首领也是朝廷遣派过抵御边关、经验充足的将士。这种情况之下,地不利、人不和的首败可以理解。 但刘宏还是怒不可遏,无能狂怒地在朝中狠狠发作了一通。 他撤了皇甫嵩的职位,令他返回京洛,再命司隶校尉张温为主将,前往凉州收復叛军。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当地自发组织的军队还算勇勐,成功抵御了几次不算大的冲突,使得局势暂且稳定了下来。 这些军队是由凉州刺史与诸郡太守领头组织的,徵集了不少有才之士。其中就有在对抗黄巾军时,被刘宏罢免的中郎将董卓。 广宗一战时,卢植被奸人陷害囚回京洛,董卓代替他征讨身处广宗大本营的张角,结果大败。后来糜荏越俎代庖,带领五营校尉用计攻破广宗,他又写信给朝廷告发糜荏不守军令。 这个举动其实很正常,毕竟糜荏军职确实比他低。但在十五日后糜荏大胜黄巾军的对比之下,他的告发就显得尴尬无比。刘宏因此罢免了他全部的官职,并惩罚他回到凉州边关,当个底层戍卒。 他到底是曾有过大将经验的人,在这段时间里很快得到他的上司赏识,成为百夫长、千夫长。在边章、韩遂被逼谋反之际,他觉察到了其中端倪,向凉州刺史建议援救他们。 但凉州刺史没有理会他,还因为他与两人有私交而将他关入牢房。几日后才被放出来,领兵上阵对敌。 几个月下来,他已是当地自发军所拥护的将领了,就是凉州刺史都要採纳他的意见,而不能轻易将他剔除将领的队伍。 刘宏本想撤了他的职,但朝中官吏劝说他:“凉州乃苦寒之地,地势险峻,与京洛截然相反。皇甫嵩将军初战失败,正是因为他不了解地势,与当地兵马配合不足。待张司隶抵达凉州,有董卓在便可以上承张司隶、下启凉州兵马。” 第141页 刘宏被说服了,封董卓为破虏将军,辅佐张温。 但这似乎也没有什么用处。 与众多谋士猜测相同,九月传回张温初战败北、痛失三郡的消息。而边章、韩遂的实力进一步扩张,军中人数也成功突破十万。 满朝皆惊。 就在朝堂上下不安之际,并州以北的胡族蠢蠢欲动,举兵五万入侵併州边关。 百官大惊失色,请求天子派人出兵并州解决这个难题。 至于人选,皇甫嵩是不可能,张温、孙坚等人又去了凉州平叛战乱,曹操等人在缴纳修宫钱时愤怒辞官,朝中能撑起来的,唯有国师糜荏。 于是刘宏拜糜荏为执金吾,领兵出征胡族。 第六十二章 收到这个消息, 糜荏还有些意外。 先前因为张让告发他在民间的威望,刘宏忌惮将他唤去质问,他便以退为进辞官。如今虽是官復原职, 但他知道以刘宏心胸, 一定对这件事留下了一点阴影。 平日里或许没什么,还是那般依赖着他,但夜深人静时这个传言一定会悄然翻覆、炙烤着他的内心。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他不可能再放任糜荏领兵出征。皇甫嵩兵败凉州, 而刘宏派遣张温领了不少人前去, 只字不提糜荏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并州又乱, 这令原先就不安的朝臣们愈发惶恐。 叛乱的屠各胡是匈奴的一个大部落, 曾为汉骠骑将军霍去病所败, 整个部落投降大汉,徙置凉州与并州的五郡塞外, 成为大汉的五属国。 这支部落与朝廷关系不错, 又居于边关之外,不仅能替大汉防备游离于草原上的北匈奴,更能为朝廷饲养马匹。用于战场上的马, 大部分出自于他们部落。 其实早在两年前旱灾时候, 屠各胡就开始骚动起来。当时并州刺史张懿见状不妙, 请求朝廷遣送粮食,由此压下了他们的动作;后来黄巾军起兵, 屠各胡部族首领虽有意动,但还是按捺下去;后来又起“修宫钱”的事, 他心中对汉帝刘宏的不满与日俱增。 如今凉州兵反, 羌人兵进美阳郡, 这与他们所居住的北地只相隔了一个安定郡, 屠各胡的首领哪里还能泰然处之。 他与族中主事之人合计了一下,果断假意入关拜访并州刺史张懿,而后一狠心捅死了这倒霉的刺史,占据西河、上郡,不断引兵南下。 一旦凉州叛军攻破司隶西边的园林、屠各胡攻破司隶北边的河内郡,完全暴露在两方势力、被夹击的京洛将再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为难时刻,朝中大部分人总算放下了成见,请求刘宏派遣国师糜荏出兵平復屠各胡的叛乱。 ——他们也不想看到糜荏势力再大,想让天子派遣别人啊。但修宫钱政策一出,朝中不少人诸如曹操、袁绍等人都弃官而去,这不是没人了吗? 刘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心中百般不情愿,在朝堂上连连发作,无能狂怒了好几日。瞧着屠各胡南下的战报催命一般飞到手里,到底发觉还是小命更重要一点。 只好心情复杂地将糜荏提拔为执金吾,令他三日后领兵七万北上平乱。 这七万人马是为凉州叛乱准备的,如今正好用以解决并州叛乱,节省了徵募士兵的时间。 等退了朝,刘宏将糜荏唤去内殿。他很想问问糜荏,将来会不会像张让、夏恽几人一样背叛他,却又不敢问出口,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糜荏看出来了,微笑道:“陛下可是想问微臣,此战我军能否取得胜利?” “陛下不必担心这些,”他条理分明道,“您是天子,从道义上来说凉州与并州叛乱都得不到上天的眷顾。” “如今陛下又取消‘修宫钱’,惩治西园贪官污吏,安定百姓之乱,正是民心稳定之际。” “再者,待微臣领兵至并州,祭神殿亦能建成,上天自然也会保佑我军。” “叛军自然都会如黄巾军那般失败。” 他说的从容不迫,声音徐徐如同春风,轻易扫平他人心底的阴暗不堪。 刘宏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一点。他道:“爱卿能平定叛乱,自然是再好不过。” 糜荏躬身:“为陛下分忧,是微臣分内之事。” 刘宏深深喘了口气。 他昏黄浑浊的眼眸直直看向糜荏,目光逼迫阴翳,半晌才踟蹰道:“爱卿,你也知道近日那些老匹夫们越来越过分,硬逼着朕册立太子。你觉得……” “朕,该立谁为太子?” 他说着,双手紧紧攥着拳头,几乎就要克制不住心中恼怒。 这段时间百官一直要求他立皇太子,上表的奏摺堆满了尚书台的书桌。令他又是心酸,又是愤怒! 他从未有过一刻像现在一般感觉到:他老了。老地甚至被人质疑,能不能管好这个天下。他不想也不愿承认,可每况愈下的身体真真切切的在提醒他这个事实。 他不服,他好恨! 糜荏恍如未觉,只是俯身恭敬道:“陛下,微臣是您的臣子,职责就是效忠于您。说句大不敬的话,无论您立谁为皇太子,其实都与微臣无干。” “您若是想立公子辩,微臣支持您;想立公子协,微臣亦不在意。但这只是出于下令之人是您——除非您亲自下令要微臣拥护哪一位公子,那微臣才能领命效忠。” 第142页 这话说得,刘宏听着就好像是在这炎炎夏日里,一口气喝了碗冰冰爽爽的梅子汤似的,就连浮躁不安的心情瞬间舒畅起来。 他登时眉开眼笑:“朕就知道,爱卿一定不会辜负朕的期望!” 糜荏说的是,他是天子,想立谁便立谁。只要他一声令下,谁敢不从?!群臣又怎敢逼迫他? 想通这件事,刘宏的心情好了不少。 他嘆息:哎,想他贵为天子,治下的满朝文武就没几个好东西。还好有糜爱卿懂他,愿意为他考虑。这样的人,怎能怀疑他的忠心? 思及此,刘宏又不知为何就想到不久前听说的一点传言,迟疑着道:“爱卿啊,你今年也有二十二了,可有想过成家?” 糜荏闻言挑眉。 大汉普遍早婚,男子十六岁成亲者比比皆是,拖到二十及冠的已是少有。 糜荏在家乡时便是当地适龄姑娘们的梦中情郎,即便他是商户身份,也得到不少官家小姐青睐。后来他十六岁丧父、十七岁丧母,守孝及冠后买官前来京洛,他的婚事便被搁置了下来。 直至官拜国师,想与他结亲之人不可计数,京中官吏哪个对他没有一点想法? 只是没有意外,全部被糜荏拒绝。 他拒绝的方法也很简单:“多谢诸位的美意,不过在下小时候算过一卦,须得在二十五岁之后成亲,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其他的,他没有解释。官吏们却都被哽住了,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 为何? ——因为他是国师,是天神钦定能与之对话之人。他是靠着这些个神神道道的东西起来的,若是告诉他“国师啊您被算命的骗啦”,岂非就是在打他的脸? 只好讪讪离去,不敢多说什么。 这会刘宏询问,他也如实说了。 刘宏:“……” 大战出征在即,这话听着委实有些晦气。他当然不可能再为糜荏指婚,不然好好的真败了,京洛还能不能呆了? 他心中复杂极了,犹豫了一会还是问道:“朕听说,爱卿你近些日子,总与一个叫什么荀彧的人待在一起……”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糜荏与荀彧根本没有掩饰什么。平日糜荏在朝中时,荀彧便白日去糜府处理事务、晚上回荀府,休沐日晚上再住下来,态度极为坦荡。 刘宏原先也没有想过什么。就是尚书台的政敌们帮两人编排了一些香艷的小故事,用来噁心糜荏与刘宏,才引起了他的怀疑。 “哦,荀文若啊,”糜荏随意道,“他是微臣的一名下属,平日里替微臣处理一些琐碎小事,才干确实不错。以前入朝当过几个月的守宫令,陛下想要徵召他入朝为官吗?” 刘宏哪里还记得这么个守宫令,只当他是想要巴结糜荏当大官,撇嘴道:“爱卿心善,可别被那姓荀的给骗了!” 他说着,一五一十地将听到的流言全部告诉糜荏。 “这,这,这——荒谬,不像话!太不像话了!!”糜荏听罢这些,先是懵了一下,等回过神来后白皙的脸庞涨地通红,整个人都气得发抖。“臣与荀文若清清白白,他们怎能如此编排微臣?!” 刘宏见他气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忙安抚他:“爱卿若是不想再听说这些言论,不如竟那姓荀的赶走罢。” “不行!”糜荏怒道,“微臣若是因为这些荒唐的言论便远离一个人,他们岂非又会诽谤微臣心里有鬼?倘若有人见状编排微臣与陛下,那微臣是不是也该辞官远离陛下?!” 刘宏闻言呆滞了一下。 ……是啊。 从糜爱卿入京至今,讥讽他是佞幸宠臣的言论还少吗?若他要自证清白,辞官而去怎么办?他可不能没有糜爱卿啊! 刘宏清醒了。他这会心里什么杂念都没了,忙安抚道:“爱卿莫气,朕信你便是了!晚些时候若是再有人拿那些‘粉桃断袖’的流言说是,朕就治他们的罪!” 他见糜荏面上还有怒意,想了想令人唤来两名年轻貌美的婢女:“这样吧,朕赐爱卿两名婢女,你且带回去,堵住那些人的嘴!” 糜荏退出内殿。 他将于三日后出发北上,这几日可以回府为出征好好做些准备。 他去天师监换好便衣,天子赏赐的两名婢女也就被送来了。 糜荏对被送来的女子的态度向来都是安然收下,再交由周慈统一安排,这会也不例外。 “起来吧,”糜荏淡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回糜国师,妾名青檀。” “妾名貂蝉。” 这个名字…… 糜荏顿了顿。他回头看了眼那身着粉蓝衣裳的婢女,见人正垂着头不敢乱看,便思索着走到她面前:“貂蝉姑娘,且抬起头来。” 而后他便看到一张尚未彻底长开,却已能看出将来风华绝代的脸庞。 回到糜府,天色向晚。 交代周慈将貂蝉安排到糜莜院里,另一人做正常安排,糜荏径直走去书房。 果不其然,荀彧又在处理公务。 他走过去抱了抱荀彧,将脑袋埋在他脖颈间深深吸一口气。鼻翼间满是熟悉的清香,满足地喟嘆道:“回到府中抱一抱文若,一天的疲劳都烟消云散了。” 第143页 荀彧放下手中事务轻笑:“子苏又在说笑了。” 他看着糜荏,询问道:“我听闻今日子苏回来时,还带着两名婢女,可是陛下赏赐。” 见糜荏点头,他微微皱眉:“陛下为何要送子苏两名婢女。” 他倒不是吃味,只是怀疑天子送女人给子苏的意思,为何早不送晚不送,偏偏这会儿? 糜荏却反问他:“文若可曾听说过,关于你我的流言。” 那些流言蜚语荀彧是听说过的。他与子苏在一起已万分满足,当然不会将那些传言这些放在心上。 反正信的人也不多。荀攸与何颙就义愤填膺地斥责过乱传流言的人,听得他略有心虚。 荀彧心中一惊:“难道陛下也是因此——” 糜荏颔首。 荀彧不由道:“子苏如何回答?” “我答——上下关系。”糜荏笑了,“陛下信了。” 荀彧松了口气。 他倒不会认为子苏与那两名婢女有什么,单纯是害怕天子为难他。至于其他,他没觉出任何端倪。 糜荏单手支着脑袋看着他说话,忽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荀彧不明所以:“可是我说错了什么?” “没有,”糜荏笑,“什么都没错。” 正常用过晚膳,两人一起看了会书,又下了局棋才准备入睡。 等到沐浴更衣回房,荀彧看着他们的被窝,不知怎的就回味过来方才糜荏所说的上下关系,究竟是怎样的上下关系。 荀彧:“!!!” 他的整张脸腾地红了。 豁地抱着软枕从床上蹦了下来:“等,等一下!我想起还有些事务没有处理完,得去书房在处理一下!” 他匆忙就要往外头跑去,被糜荏拉住了手臂:“怎么了,还有什么” “子苏放、放开,我、我……”荀彧紧张地舌头都大了,“我得去书房处理……” 糜荏看了他一会。 见人死死拽着枕头,紧张地都快不能唿吸了,嘴角便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他给了整整八个月适应期,让这人适应他们从上下属到情人的转变。 起初是规矩躺着,盖着被子纯聊天。四月开始互帮互助,至于如今这人居然还是这般皮薄,什么都没有准备好。 难道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和他谈一场精神恋爱? 呵,未必吧。 “好吧,”糜荏也不拦着,温柔道,“秋夜寒凉,你总不能穿着里衣里裤去吧?过来,我替你把外衣披上。” 甚至极为正经地拿起外衣,替人披上,穿好。 然后,他的指尖沿着对方外衣上的祥云,轻轻划过他的胸膛。 成功激起对方浑身颤慄。 “我的那些政敌编排的内容,居然比我做过的还要过分,”糜荏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委屈,“不行呢,文若。” 荀彧深喘了好大一口气。他这会心跳越来越快,感觉浑身血液全部涌到了一个地方,整个脑袋空空如也,一点都无法思考任何东西。 “啊、这里,”糜荏的指尖慢慢向下,终于划到他的腰下,挑开未曾繫紧的腰带。而后隔着里裤,一点点描绘里头形状,“都这样了,文若还想要抛弃你家主公,去书房里冷静一夜么?” 翌日早晨,荀彧理所当然地起晚了。 糜荏与自家谋士们商量出征的全部事宜,他都没能来到书房中参与讨论。 等到结束之后,荀攸疑惑问了句:“主公,文若怎么还没过来?” 糜荏笑了笑,极为自然道:“他昨夜通宵达旦替我解决了一个难题,便叫他再睡一会吧。” 荀攸点头,没有再问。 莫名觉得自己听懂了的任嘏:“……” 见好友面上餍足的微笑,还有那意味深长的通宵达旦四个字,以及再睡一会之类的—— 真的不是他想的那样吗? 第六十三章 商量完全部事项后, 糜荏提着食盒慢悠悠走回房间,发现床上的人还保持着他离开房间时的动作,看起来似乎没有醒来过。 糜荏将食盒放到桌上时, 敏锐地发现被窝稍微动了一下, 却没有被掀开。 他明白了。 “莫非真是我昨夜太过放肆,”他的声音一本正经,“不能吧,我明明已经很克制了啊——看来还是我们文若的身体太过孱弱, 需要和郭嘉小公子一同锻鍊。” 荀彧:“……” 这人真是够了啊!他身体好得很, 就算他不知道别人如何, 他也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明明就是这人自己天赋异禀, 居然还要嘲笑他? 哦, 跟着郭嘉一起去习武跑步,晚些时候人家问为何。他答:我前几日被主公睡得起不来床, 才被主公要求好好锻鍊。 这还要不要他做人了?! 他索性也不装了, 掀开被窝咬牙道:“主公能力如何,自己明明很清楚,倒也不必妄自菲薄。” 糜荏忍不住捧腹大笑。 他笑了好久, 见文若也没那么皮薄了, 替他理了理难得凌乱的墨发, 笑道:“不逗你了,快些过来喝粥吧。” 第144页 粥是瘦肉粥, 里头放了羊肉丁,白菜碎, 还有一把绿豆。这会已被煮得鲜香软糯, 极为可口。 荀彧确实饿了, 吃的优雅又欢快, 一边听糜荏将他们商量的出征事宜。 这一次出征,他带上荀彧、荀攸、黄忠、钟繇,戏忠这几人。先领兵驻扎于河内郡,而后由他领一半兵马从行经太原,兵至阳曲。 剩下一半兵马,则由驻守在河内郡的荀彧、钟繇统领,屯田种植冬小麦。 听罢这一安排,荀彧没有反对。 没办法,战事吃紧粮草不足,最多撑过这个冬季,剩下的只能自给自足。 由他与钟繇屯田也是权宜之计。 至于糜荏,等兵至阳曲,他便镇守在那里,与屠各胡交锋。 做这个安排的主要原因也是屠各胡的兵力大多集中在太原,他们想要一举拿下阳曲。 阳曲是太原郡嵴樑所在,扼此郡要脉,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若是能拿下此地,并州的北部、东部都将落入他们手中。 届时屠各胡完全可以驻守此处与凉州兵联合,轻易夺取整个并州,再南下攻打京洛所在的司隶。 是以他们必须要守住阳曲。 过了冬天,等到来年开春麦子成熟之际,钟繇便带领黄忠与两万兵马,从上郡出发,兵至定阳。 而后两支军队一同北上,抵御屠各胡。 钟繇有领兵之能,黄忠又勇勐无比,两人配合扫平那一部分叛军没有问题。 荀彧听得连连点头。 他这会喝完暖粥了,漱口后问:“阿云呢,此行不带他吗?” 糜荏道:“是有其他安排。” 郭嘉、赵云、任嘏几人,被他安排带着百余人送糜莜回去朐县。 荀彧对此十分贊同:“确实应当将阿莜送回朐县。” 他们这些人全部不在京洛,可能近一年都回不来。一年后糜莜十三岁,在这里是可以嫁人的年纪。而刘宏这人精神日渐疯癫,不知哪天想起来就对糜莜做什么。 还是送回家乡,让她的家人与徐州牧卢植看着比较好。 两人说罢这些,静默了下来。 见糜荏正含笑着凝视自己,荀彧感觉自己脸又有些发烫。 他有心想要说些什么,犹豫许久总算道:“……那,我去处理公务?” 听得糜荏再次失笑。 但他没有再逗这人,也怕自己逗狠了他生气,那就不好了。 不如今夜好好表现,让文若早些习惯呢。 “去吧,”他随口道,“若是累了便早些回来歇息。” 回答他的是荀彧意为不明的古怪眼神。 三日后,糜荏在万众瞩目之中领兵离开京洛;又七日,抵达与并州交界的河内郡。 已是九月初八。 河内郡的秋天凋零萧瑟,驻扎的营地上的绿草早已片片枯黄,垂落在土壤里从根茎开始腐烂。今年似乎冷的比较早,会是个难捱的寒冬。 这样的日子,北上征讨屠各胡,似乎也显得格外悲惨。 有士兵是从太原当地徵募来的,十分了解并州的冬天。 国库空虚,军需只发给士兵们每人一套麻衣、以及塞了稻草的冬衣。这样的装备即便身处京洛,三九天时都要把人冻掉半条命,不必说北上阳曲! 他们心中惶恐,忍不住就将这些告知几名同袍,不到两日后一传十、十传百,尚未出征已是人心惶然。 戏忠听了一耳朵,进言道:“今冬严寒,我军北上必有惫怠,无法与北地屠各胡相抗。长此以往,难以取胜。主公可有解决妙计?” 比起北方,中原地区到底要温暖不少。阳曲以北的并州各郡,有时从十月起便接连飘雪,视野之中都是白茫茫的,根本不利于士兵作战。 而他们在十月内根本不可能将屠各胡打回他们的属地,势必会将战线拉长,跨越整个冬季,直到春时方才能够出击。 这样一来,首要面临的就是士兵们能否挨过北方的冬天这一难题。 糜荏这会正对着沙盘演练兵马,闻言笑了一下:“志才不必担忧,我已做出安排。” 他说完这话,众人驻兵此地等了三日。而后便有人送来一车又一车的衣物,堆满了营中空地,惊得众谋士们纷纷探头观看。 打开一看,里头放着一件件由麻布制成的短衣。看起来明明十分粗糙,摸着却有说不出的柔软温暖感觉。 众谋士们都被惊呆了,荀攸奇道:“这衣裳温暖至极,不知是由何布料所制?” 已对糜荏麾下产业了如指掌的荀彧解释道:“外面是麻布所制,里面塞了一种名叫棉花的物什。” 这个时代百姓是不种植棉花的,糜荏读书时代请商队从丝绸之路往西走,歷经一年时间找到棉花。后来他差人种植、纺织成棉布售与士族,虽不若丝绸昂贵,却也是权贵们喜欢的布料。 赚到了钱,这些年又扩大种植,在徐州、益州、西域等地都有产业。五年下来累极了数之不尽的棉花,全部堆在地窖之中,偶尔翻晒。 ——只要储存得当,棉花可以保存几十年不腐。 这会纷发给士兵两万多件棉衣,也就用去库存里储存不当的那一成多些,与其等来年腐烂不如先用在刀刃之上。 第145页 这下,整个军营全部沸腾了! 谋士们震惊于糜荏的大手笔:他们都是士族,自然知道棉布这种新兴起来的布料在士族之中有多流行。 虽然不知一匹棉布需要多少棉花,一件棉衣又要多少棉花,但这,未免也太贵重了吧?! 至于收到棉衣的两万士兵,根本不敢置信。 他们先是呆了许久,而后小心翼翼抚摸发下来的棉衣,感受手心的温暖与柔软。有反应过来的人,忙套上试穿。 尺寸虽然不大合适,却极为暖和。只穿了片刻,甚至都热的他们发了汗,忙脱下来小心收好。 而后傻笑着凝视这棉衣,许久忽然泪涕纵横,嚎啕大哭。 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啊,在不少士族眼中甚至都不是人!而是草芥,是牛马,是奴隶!就算并州严寒,会冻死他们,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士族们没事,京洛没事,屠各胡打不进来就好了啊! 可是糜国师——糜国师居然就把他们考虑了进去,给他们发了这么暖和的衣裳! 而且听说里头那种叫棉花的东西,本来是给士族们做衣裳的! 一时之间,整个军营充满了呜咽之声,几乎所有人都抱着棉衣不肯撒手,心中对于糜荏的感激臻至顶点! 这就是糜国师啊!难怪所有受他恩泽之人都说他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给这样的人做牛做马,甚至献上生命,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没有收到棉衣的、会被留在河内郡种植冬小麦的四万士兵们,也都是羡慕不已。 啊!他们也好想要新棉衣啊!!还想跟着糜国师北上,根本不想留在河内郡屯田啊!!! 一时之间,各营之中的百夫长纷纷收到士兵们这一要求,甚至他们之中不少人也是被留在营地种植的,心情澎湃地向上头反应过去。 而后是千夫长的逐级反映,最终几个校尉一起进了糜荏营帐里商议出征名额,还差点为争夺这个打了起来。 见校尉们争得面红耳赤的谋士们:“……” 得,士气完全起来了,不必再做担心。 至于谋士与校尉们,拿到的棉衣自然是要比士兵们的好一些,外头是棉布包裹的,还有两件轮换。虽然不是什么珍奇衣裳,但众人也十分欣喜,觉得主公/国师对他们就是好! 解决完这件小事,糜荏领兵前往阳曲。 临别之际,他拥抱了留守在此的荀彧。而后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在他的耳畔亲吻了一下,温柔而坚定道:“等我回来,文若。” 于是荀彧这几日以来隐约紧张、担忧的心,一下子便安定了下来。 又十日,大军抵达阳曲。 一日之前才收到朝廷诏书,新上任的并州刺史领了十余人前来迎接糜荏。 在如今州牧时置时废,并州只置刺史。州牧与刺史的区别在于:州牧可以豢养军队、领兵出征,而刺史只作监察管理。 所以糜荏先前请求刘宏令卢植为徐州牧,正是这个道理。 瞧见糜荏,新的并州刺史总算放松了面色,扬起一个真诚的笑容行了一个大礼:“下官丁原,拜见糜国师!” 这位新刺史名为丁原,字建阳,乃是兖州泰山郡南城县人。他长得人高马大,面容虽然普通,却很端正和善,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糜荏自然回以一礼:“丁刺史,荏初到阳曲,尚且不知目前战况如何,还要劳驾您多多指点。” 丁原忙道“糜国师言重”,两人顺着寒暄了两句,而后详细解说了目前的状况。 前任并州刺史张懿被屠各胡所杀之后,丁原便领了万余兵马,艰难边退边打,与屠各胡相抗。他原先还想退到河内郡等待朝廷救援,毕竟如今凉州叛乱,朝廷兼顾不得。但听闻朝廷派遣糜荏过来,登时有了信心。 黄巾军一战之后,糜荏在武将之中的名声大振,不少人都认为他有领兵的才能,十分看好这位年轻的将领。 目前屠各胡就驻扎在阳曲所在的太行山脉以北的盆地之中,因为他们都是骑兵,想要攻下地势崎岖的阳曲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但同样的,阳曲之中的兵马也无法向外出征,与他们交锋。 糜荏听完了丁原的解说,令人去捏沙盘,打算先把地形图弄出来再说。 便在此时,外头一阵擂鼓之声,响彻阳曲城中。 丁原面色一变:“不好,那屠各胡的勐将唿衍浩,又来城门前叫阵了!” 叫阵,也是所谓的“一骑讨。虽然不是目前打仗的主流方式,但由勐将在阵前挑衅敌方,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打击对方的士气。 孙子兵法之中也有相似的办法:对付勇勐而又容易被激怒的敌人,挑衅可以轻易让对方失去理智。将这种手段运用于攻城抑或拉锯战中,都可以起到效果极佳的作用。 糜荏沉吟道:“这唿衍浩,时常过来叫阵?” 丁原咬牙道:“是,那唿衍浩每次都领万余兵马,带着他麾下几名勐将在城门之下辱骂我军!我军若是迎战,便正中对方下坏!” 他怒髮冲冠:“屠各胡无耻至极,根本不遵守道义!一旦我军将士出城迎战,他们便派遣三人、五人前来与他对敌,直到将人斩杀阵下!这段时间,下官已折损三位好将!” 第146页 就连他自己,也差点被斩杀在阵前。 但若是不出城任由对方叫骂,城中军队的士气又会日渐低落,压力与绝望与日俱增。 两人话语间,已走到城墙之上。 糜荏便见对面一个手持□□、身穿盔甲与毛皮的彪形大汉,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对着他们嬉笑怒骂。 传递至耳畔的声音虽已十分微弱,但众人还是能听到一些。结合他的动作判断,也大概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满城将士目眦尽裂,恨不得打开城门冲下去应战。守城的一个将士怒不可遏:“糜国师,您既已带兵前来,可否打开城门应战?!” 丁原呵斥:“住口,岂能对国师不敬!国师自有安排!” “建阳不必如此,我理解诸位将士的悲痛。”糜荏道,“他们却敢这般挑衅我军,必然是做好了十足准备,想要趁着我军刚至此地不了解战况,将我军一网打尽。” 那八尺大汉闻言,红了眼睛:“那便任由这人在阵前侮辱我们吗?!” 糜荏没有回答,转回头去瞧着那人。 他估算了一下距离,而后询问道:“汉升,这个距离你能射中对方吗?” 他们之中,他比黄忠的准头高一些,黄忠的射程比他远一些。就在出征之前,他还送了一把后世改良过的弓箭给黄忠,可以令他射的更远一些而不影响力道与准头。 这个时代有没有扩音器,能听到对方叫阵一般不会超过百步,就算斜射过去,应该也在黄忠射程之内。 阳曲城中将士闻言齐齐看向糜荏,面色各异。 ……不是,这糜国师到底有没有守城的经验啊?想把叫阵之人射死,这未免也太想当然了吧? 要知道就算再好的射手,这么远的距离也根本不可能射中对方啊! 黄忠却恭敬道:“末将可以一试。” 语罢,取出身后背着的长弓,引弓瞄准唿衍浩。 众人见之,只觉窒息。 一个真敢问,一个真敢答啊!他以为他是传闻中的战国神射手养由基吗,合着还能百步穿杨? 众人相顾无言。对面的唿衍浩见状,也哈哈大笑起来。 他指着脑袋嘲讽道:“你们汉军是不是这里有病,竟然对着本将军射箭?!哈哈哈哈哈哈本将军就在这里,你有本事就射中本将军啊!” 他身后的屠各胡士兵们也哈哈大笑起来,都在嘲讽城墙上那新面孔的不自量力。 但便在此时! 一支裹挟着风声与尖啸的利箭,以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至唿衍浩身前!若非唿衍浩下意识歪了下身子,这箭便要射穿他的要害,见他射杀在阵前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被射中了左肩!而利箭趋势不减,还将他整个人带的后仰了一下,差点跌落下马! 左肩一阵剧痛,唿衍浩瞳孔骤然紧缩。 他身后士兵的笑声,也都尽数戛然而止。 第六十四章 “退后——快退后!”唿延浩被这一箭吓得肝胆俱裂, 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骚动起来了,齐刷刷往后退了至少二十步。 心下尚在忐忑这个距离是否安全,见城墙上那新面孔又开始张弓引弦, 一众人下意识又退了三十步! 许是太过慌乱, 唿延浩在后退的时候从马上跌了下来,还被自己的战马踩了一脚。他身后的士兵慌忙一拥而上,将人抬到一旁去唤军医医治,场景很是凌乱。 不少人因为场景太过凌乱, 退后时不慎摔倒, 害怕被踩踏便连忙手忙脚乱连滚带爬的退后, 惊起不少尘土。 城墙上的众人见这一情况, 登时哄然大笑:“哈哈哈哈唿延浩被他的马踩倒了!” “唿延老贼你也有今天!” “那几个人居然在学狗爬哈哈哈哈哈, 太他娘的痛快了!” 连日的愤怒与压抑在此刻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扬眉吐气的畅快之感! 还有人手舞足蹈做着鄙夷的动作, 大喊:“唿延浩你个孙子, 有本事给你爷爷我爬过来!” 幸好唿延浩晕过去了,不然他听得这群前两天都只能龟缩在城墙上的懦夫这般嘲讽他,怕是要被气到吐血。 剩下的人里只能他的偏将还能做主, 气得就要上马冲过去替唿延浩报仇。 然后被别人拦了下来, 最终只敢在原地跳脚怒骂。 以丁原为首的守城将士们见他们这番模样, 哪里还有怕的。所有人都在朗声大笑,这振聋发聩的笑声使得整个天幕都在颤抖, 弄得屠各胡愈发脸面无光。 直至屠各胡退兵,黄忠方才放下他的弓, 背回背上。 这个时候, 众人看向糜荏与黄忠的眼神全都变了。 此地与那唿延浩的距离至少百步, 今日风虽然不大, 但就算是再厉害的弓箭手也难以射中对方。想不到这个黄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一鸣惊人啊! 这可是不输于战国养由基的神射手啊! 黄忠仅是一箭一引弓便吓退了敌人,糜荏拍拍黄忠的肩膀,笑了:“汉升,射的好!” 黄忠面上宠辱不惊:“是将军教导的好。” 嗯,跟随糜荏久了,他也能拿捏住这种风淡云轻的感觉了。不得不说,莫名就有一种暗爽的感觉。 第147页 众人看他们的眼神,果然愈发火热。 丁原上前热情道:“多谢糜将军解围。您麾下的这位勇士,可真是令下官大开眼界啊!” 他的称唿从“糜国师”变成了“糜将军”,很显然是完全承认了糜荏领军的身份。 糜荏微笑道:“丁刺史谬赞。” 丁原笑道:“屠各胡已退,以唿延浩伤势今日应当不会再来。还请将军回房稍作歇息,待下官为您准备好酒好菜,接风洗尘。” 糜荏原想推辞,转念一想城中将士大概都需要一场宴会放松他们紧绷的心情,便颔首道:“那便多谢丁刺史。不过战事吃紧,酒菜可以普通些,不必铺张浪费。” 丁原应了:“好咧!” 回到房中后,糜荏先取出纸笔给荀彧写了封信,报一下平安。 这会是守城,他这个主将与麾下谋士们住的当然是阳曲县守的府邸。县守还亲自候在外头,小心翼翼询问糜荏需要什么,又隐晦暗示献美人之类的,都被糜荏拒绝。 写完信令县守送出,他稍稍歇了片刻,丁原便亲自过来请他去享用晚宴。 晚宴准备的确实较为简单,只比守城将士们平时吃的好了一点。对于被糜府锦衣玉食养刁了的谋士们而言,非但属于粗茶淡饭,味道实在不佳。 但出征在外哪里还能追求这个,糜荏都不觉得被怠慢,他们自然也不会露出分毫不满神色,言笑晏晏地与众人饮酒吃菜。 ——反正以此地条件,再美味的饭菜也不可能比的过糜府的。 那就多吃点主食,少吃点菜餚,吃饱就好。 见糜荏在整个宴会之中面色都没有半点不愉,丁原身旁的从事依然有些忐忑。 他已从丁原准备吃食担心到了现在。 没错,先前糜将军是说这晚宴简单一点即可,但人家指不定就是客气一下呢?要知道这位糜国师是什么人物啊,他可是天子宠臣!能吃得惯这粗茶淡饭吗? 丁刺史居然就信了?? 万一人家面上不显,觉得被怠慢了记在心里,转头就写信给天子参丁刺史一本,那还得了? 他是劝了,可惜丁刺史性情耿直,待人处事也是直脑筋,非得说糜将军不是这种人。哎,现在就希望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罢。 可惜这从事所担忧的,场上没有一个人体会到。 尤其是丁原。 他这会儿正带着一个整支右臂都用麻布包扎起来的年轻将士,走到糜荏面前:“将军,下官想向您推荐一位好将。” 等糜荏的目光看过来,他便道:“这位是下官麾下将士,名吕布,字奉先,乃是五原郡九原县人。” 语罢,那年轻将士躬身一礼,洪声道:“末将拜见糜将军。” 这人身形高大威勐,面上轮廓刚毅,剑眉星目凛凛有神。仅是站在面前,便叫人觉着气势逼人,无限威风。 糜荏忙将人托起:“吕从事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丁原见糜荏态度和善,露出了欣慰又自豪的笑容:“将军您有所不知,奉先勇勐无比,像唿延浩那样的人,奉先完全可以以一挡十!先前下官中了那唿延浩的奸计被几十人包围,全靠着奉先方才保住这条贱命。” 他嘆道:“若非如此,奉先的右臂也不会受伤。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在养伤,无法上去战场,不然今日将军您就能看到他的勇勐了!” 丁原麾下的将士们这会已与黄忠打成一片。 见他向糜荏推荐吕布,非但没有丝毫嫉妒之心,反而都附和道:“是啊将军,奉先的勇勐大家都看在眼里,末将敢以性命担保,奉先绝非浪得虚名!” “末将先前在阵前被唿延浩所骗,也是奉先单枪匹马救下末将。” “将军,等奉先伤好您出征就带上他,一定能吓死屠各胡那群龟孙子!” 有这么多人拍胸脯保证,糜荏当然不会怀疑,和颜悦色地对吕布与丁原道:“好,多谢丁刺史推荐人才,等本将军要用到奉先时一定不会客气。” 丁原乐呵呵道:“下官看得出将军乃是爱才之人,奉先能跟在将军麾下做事,也是奉先造化啊!” 于是晚宴结束时,糜荏暂时收下众人推崇的勐将吕布。他唤来同行的军医张仲景,令他为吕布重新消毒、包扎伤口。 翌日清晨,糜荏将众谋士、丁原,以及他麾下的几名将士叫了过来,商议如何守城。 屠各胡的败退令众多将士一夜好眠,这会各个神清气爽,对守住阳曲充满了信心。 从地势上来说,阳曲拥有天然的守城优势。它依山而建,地处忻定、晋中盆地之间,周遭山多川少,沟壑纵横,有东、西、北三面环山。南面地势低平,是糜荏来时入口。 目前屠各胡的大部队就驻守在阳曲东北方太行山脉下的峡谷之中。想要拿下阳曲,他们只有围困出入口,制造攻城器械,慢慢攻下阳曲。 而阳曲城中的兵马、军需各自不足,又没有对付骑兵的有效手段,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据守阳曲,等待增援。 说起增援,丁原疑惑道:“对了糜将军,朝廷派遣来使说会给我们增派七万兵马,您只带来了一半吧?剩下的一半什么时候来?” 第148页 “不急,”糜荏没说这个冬季他根本不打算把那四万拉过来,“晚些时候会来的。” 丁原以为剩下兵马过个十天半日就到,也就没说什么。 他麾下的将士们眉飞色舞畅想着:“太好了,到时候援军一到,我们就守住城门!就算唿延老贼的骑兵再强悍又能如何,还能飞到城墙上来打我们不成?” “就是,到时候唿延老贼也只敢在下面看着我们,却又拿我们无可奈何。久攻不下,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就会退兵!”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仿佛已经看到了屠各胡气得在城墙下跳脚却只能退兵的情景。 糜荏听得这些天真的言论,残忍地打破他们的幻想:“不,恰好与这相反,我们要主动出击。而且要快,必须在十日至内出兵。”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 糜荏麾下谋士们还好些,大概是糜荏给的惊喜太多了,充其量也就是好奇。但不了解他的丁原,却是被彻底震撼到了。 “可是将军,”丁原着实太过震悚,以至于差点失声惊叫,“我等如何能对抗屠各胡这支精锐啊!” 他虽然憎恨屠各胡,但也不得不承认敌方军中各个骁勇善战,十分可怕! 尤其是屠各胡拥有一支万余人数的精锐骑兵队伍,每每对战时那万余骑兵排山倒海般冲锋过来,几乎瞬间就会将他们的队形冲散! 等冲散之后,便是他们的肆意屠杀时间。 这样的强敌,他们现在如何对抗?! 不止丁原,他麾下几名将士也都懵了,完全想不到糜荏居然如此敢说。呆滞半晌,总算回过神来叫道: “不行啊,将军您可能不了解屠各胡的骑兵,他们十分可怕,绝非您以前对付的黄巾军能比啊!” “将军,他们的骑兵中有至少一万匹好马,一旦开战这一万匹马就朝着我军冲锋而来,几乎瞬息便能将我军淹没,这太可怕了!” 他们说着,显然忆起了当时与屠各胡对战的状况,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还有人叫道:“将军,末将说话直,但大敌当前就算您要怪罪末将也不管了!” 他梗着脖子闭眼道:“末将觉得您将这场战事想得太过简单,此乃轻敌大计啊!” 丁原听着部将们说话,见糜荏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困难,登时又急又气,只恨自己嘴笨无法打消糜荏的念头:“哎呀荀先生、戏先生、黄将军,你们也劝劝糜将军啊!” 糜荏麾下一众谋士原先还挺淡定,闻言笑了一下。为首的荀攸更是晃了晃手中的羽扇,不疾不徐道:“诸位将军稍安勿躁,不如先听我们将军将他的打算说完。” 明晃晃的淡然,与丁原等人行成鲜明对比。 众人:“……” 糜荏也笑了一下:“诸位且跟我来。” 他将众人带到士兵们连夜捏出来的沙盘面前,把代表两方人数的黑白棋子各自放在自己的位置上。 “目前屠各胡有五万兵马,驻扎在太行山峡谷之中。他们要围困我等实在太简单:只要挖一条沟壑,在阳曲东北方排兵布阵,就可以完全隔隔我们在北边的去路。” “除此之外,他们还可以绕路抵达阳曲之南,以同样的方法围困我军,本将军说的对吗?” 见众人点头,他又道:“一旦屠各胡将阳曲围困起来,阳曲就如同海中孤舟,孤掌难鸣。而屠各胡依山建造工程器械,只要等到寒冬腊月,阳曲城中粮草不足,他们再进攻阳曲,我们便是死路一条。” “这样的情况之下,我军只能背水一战。然而那个时候,我军的士气与情况,远不如今日强势。” “再者,屠各胡大将唿延浩被汉升射杀——汉升大将箭上有剧毒,那人又被马匹踩了下,估计活不过三日,这对屠各胡的士气而言也是一种打击。” “此消彼长,我军在十日内突围,在气势上不输矣。” 众人听的点头不已,丁原又问:“就算我军气势强过屠各胡,也不可能因为这一原因打赢他们。” 他问出这一句话时,连自己都没发觉语气之中已无忧虑,反而带上了一点希冀:“可是我们的人数比他们少,精锐也远远不及,又如何应对他们的铁骑呢?” 城中守卫万余人加上糜荏带来的两万多人,总数将近四万,根本比不过屠各胡。 说到底,还是屠各胡的骑兵太过强悍,他们吃过大亏,早已在心里埋下挥之不去的阴影。 糜荏道:“诸位可都记得昆阳之战与牧野之战?” 昆阳之战与牧野之战都是歷史上着名的以少胜多的战争。昆阳之战是刘秀带领的两万兵马,大胜王邑四十万兵力;牧野之战则是姜子牙带领周朝五万兵力,大胜商朝十七万兵力。 丁原当然是知道的,迟疑道:“……难道将军是觉得,我军能以少胜多,大败屠各胡?” 话虽如此,他却一点都不觉得他们能胜。 糜荏笑了下:“是啊。” 其实不是,从来没有简单的以少胜多,后世一位战术家所着的《超维战争论》,以数学模型解释了期中道理。 第149页 不过糜荏暂时不打算解释这个。 丁原深吸了一口气:“这,这,我军该如何以少胜多?” 糜荏简单道:“用战阵,以及兵器。” “只要我们的战阵能克制屠各胡,精锐兵器能杀死他们的骑兵,屠各胡就会被打败。” 接下来,他给众人展示了一种专门用以克制骑兵的混编的战阵: 最外围是□□手,手持十丈长/枪,比骑兵的攻击距离更远;中间为腰刀盾手,手持圆形大盾,一旦骑兵突击至前,□□手退入阵型之中而盾手向前抵挡;最内侧是弓箭手,射程大约五十步。 这种阵型,完全可以应对骑兵的冲锋。 目前他们装备不足,但阳曲正好三面环山,而山中多木,几万人很快就能伐木造出糜荏要的大方盾与十丈长的枪柄。 除此之外,糜荏还带了一个小道具:三角钉。 三角钉正是对付骑兵最有用的小道具。马匹冲锋过来时必然踩中,那马基本就废了。在前方铺满密密麻麻的三角钉,守方就不必多做害怕。 “屠各胡驻地与阳曲之间只有一条不算宽敞的山谷道路,在这条路上铺满三脚钉,再利用这个阵型,诸位觉得能否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呢?” 第六十五章 听得糜荏的分析, 丁原及他的部下心中俱是半信半疑,无法完全认同。但糜荏是主帅,只要他一声令下, 他们莫敢不从。 接下来的日子里, 四万多人被分成两批。一半人训练阵型,一半人伐木制作长矛与木盾。 矛的头与大盾,本来都该是用铁器制作的,这样就可以反覆使用, 不会轻易损坏。但现在没有时间与材料, 用木制的撑过眼前这一战即可。 等到第九日时, 一支由四千长矛手、六千盾手、五千弓箭手的混编军队暂且成型。 因为背后就是阳曲城, 阵型侧重正面与两翼, 骑兵冲锋时军队只需站在原地即可。 检阅军队的时候,丁原等人满面震惊。 他们是站在城墙上观看练兵的, 从上往下完全可以看到这些至少高过四人的长矛, 是何等的威风。 长矛锋锐,大盾厚实。骑兵若是策马直冲而来,马上之人尚未沖至敌军面前, 已被这些尖利的长矛吓得胆寒不已, 下意识便勒马停步;抑或未反应过来直冲而去, 直至马匹与马上之人被刺穿胸膛,不能再战。 等骑兵直冲过来, 他们又马上变换阵型,有三人举着如门板般厚实的大盾抵挡马蹄。躲在后方的士兵则继续举着长矛挑杀骑兵, 更不必提后方弓箭手一直不断射击了。 等情势稳定, 侧翼的士兵们便朝着敌军厮杀而去, 震天动地的大喊声, 足以震慑整个战场。 丁原等人看了片刻,良久失声。终是面面相觑,都发现对方眼中怀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激动与兴奋。 很显然,他们对接下来的这一战,已经有了信心! 与此同时,屠各胡驻地。 在被抬回来的第三日,左臂中箭、被战马踩踏的唿延浩便死了,他们高涨的士气由此跌落下来。 黄忠余威所震,一时之间屠各胡各将领都不敢轻易至阳曲城门前叫阵,只能驻扎在营地里探查汉军动向。 他们本以为汉军会出兵乘胜追击,这样就会落入他们在太行山脚下布置的陷阱之中。却想不到新来的大军除了守城,根本没有动静。 他们还以为有诈,直至后来打听到那个朝廷派遣的新将军让四万大军上山伐木,看起来要制造守城的滚木时,终于坐不住了。 听说还有四万汉军在路上,这若是都到了,他们还能攻下阳曲?! 于是集结整军,准备出发。 屠各胡一有动向,紧盯他们的斥候便将信号传回城中。 众人见到了,大喊一声“来的好”,大开城门,在城外空地处摆好万人大阵,等候屠各胡骑兵光临。 而后在他们出谷的道路上铺满三脚钉,充做第一道防线。 屠各胡本打算先派步兵攻城,见这会阳曲城门大开,里头的军队居然拿着木矛木盾朝着他们出兵,大肆嘲笑了一番汉军的寒碜,而后果断换做战马冲锋而来。 ——铁矛他们都不怕,怕什么木矛? 等万余骑兵冲出山谷,先头马匹踩中地上铺着的三角钉,骑兵之中便是一阵凌乱。 好不容易损耗了一些骑兵沖至汉军阵前,一看汉军摆出古怪阵型,猝不及防落入糜荏陷阱之中。 整个战场只闻马匹痛苦嘶鸣声,以及屠各胡士兵声嘶力竭的哀嚎声。 “有诈——汉军使诈!” “我军不敌,快退——” “逃——快逃!!” …… 这个争对骑兵冲锋阵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叛军初战受挫,仓惶逃亡回峡谷,而糜荏带领的精兵又从侧翼杀出,跟在他们后面追杀而去。 漫天喊杀声中,屠各胡被杀得肝胆俱裂,最终慌不择路地向西、向北逃窜而去。 糜荏朝北追了半天,击杀另一名屠各胡大将之后,方才引军回去阳曲。 丁原这会正在令人打扫战场。 按照糜荏要求,先将零落在战场上的三角钉收集起来,而后竟所有尸体全部搬过来堆在一起,焚烧之后再挖坑掩埋,撒上石灰以防疫病。 第150页 这个要求令人摸不着头脑,不过糜荏这会刚带领他们打了胜仗,所有打扫的人都兴奋至极,走路都带着风。 见糜荏骑着白马归来,众人大喊“将军”回来了,活也干得愈发起劲。 糜荏微笑着接受众人的问好。初冬暖阳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光,衬得他整个人如天神般俊美毓秀。 看的丁原无限感慨:难怪他在朝中的好友写信来说,糜国师的风采无人可及,如今见之,果然符实! 等打扫完现场,众人惊喜的发现这一战竟然杀伤叛军将近三千匹战马。其中近一千匹马受了伤,养养看或许还能活;两千余匹战马死亡,只能拖回来给士兵加餐吃马肉了。 ——先前他们的木矛与三角钉都没有淬毒或者金汁,就是这个原因。 除了战马,屠各胡士兵死伤超过七千人。屠各□□共有五名大将,除了先前死掉的唿延浩,今日被糜荏追杀斩于马下的是他们另一位大将,须卜恪。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们军中竟然只损伤不过五百人! 这悬殊的差距令人大惊失色,但更多的还是转化为对糜荏的敬佩之意。 这一战打碎了屠各胡的骄傲与自满。 这之后,糜荏领兵向北再进一里,出太行山脉。几日之后屠各胡虽然再度集结兵马,他们的首领却不敢再带领骑兵肆意攻打糜荏。 不久,太原大雪倾城。 阳曲危机已解,屠各胡本想趁着天时进攻踏平糜的两万余兵马,但五百步外看到汉军又摆出当日长矛木盾的造型,吓得策马转身就跑,根本不敢再来。 看的丁原朗声大笑,畅快不已! 时间翩然过去,转眼便至腊月。这段时间,糜荏令士兵继续伐木、建造两人高的木矛武器,准备等到开春雪融之后出兵扫平叛军。 年前,糜荏收到不少信件。 有来自荀彧的,来自周慈的,也有来自家乡各人的。 他先看了后者的十余封信件。 周慈目前并没有离开京洛,他与荀彧离开后留下周慈处理麾下生意,他的信件内容便是上报工作。 几人也来了信,糜竺的说他被州牧卢植徵辟为徐州别驾,也是正经的官家身份了。 他简单介绍了家乡众人的动向,包括迁族至此的荀氏,以及陆续迁来的糜荏麾下谋士的家族,以及郑玄开的学堂。知道糜荏关心小妹,还说了自她回到家乡前来求娶的人便踏破了糜府门槛,都被糜竺以三妹还小为由拒绝…… 末了,令糜荏安心出征,小心为上。朐县与糜氏会是他永远的后盾。 糜荏仔细读了两遍,细细体会其中隐含的手足之情,方才收好放回箱中。 糜莜的信便琐碎了许多,写了她这些日子读了些什么书,长高了多少,去了哪里游玩等等。 至于郭嘉的信,上书: 不久前他与赵云得了卢州牧的器重,破例给他们分了支百余人的军队。他俩一合计,这段时间不想读书、习武了,打算替百姓扫平朐县周遭郡县之中的山贼。 东海朐县是东莞郡、琅琊郡共治的地方,因为有糜氏所在,治安十分不错。但周边郡县就没那么太平,尤其是在前两年饥荒过后,常有山贼出没。 有厉害些的地方,整个村落全部都是山贼。他们相互包庇,横地连命都不要,甚至连县守都不敢轻易去惹。 如果赵云与郭嘉真能替百姓扫平山贼,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当然,这并不是郭嘉写信的目的。他主要是想问一问,他去平定山贼的话,每天的酒饮还能喝到吗? 这两个孩子,糜荏失笑。 他回了信件:既然是为当地百姓做贡献,那他便支持一下,每日酒饮照旧。 …… 读完他们的信件,他最后才打开来自荀彧的。 比起前几封,荀彧的信写的挺简单的。前头汇报了他们种田的成果,末了才像是忽然想起,勉为其难加了几个字:入骨相思,君知不知。 就好像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用着一本正经的模样掩饰他的皮薄与羞涩。 糜荏心念微动。 他有心想要写一点情话寄给荀彧,这对于他而言其实很简单。但提笔心驰,字不成文。 于是他没有再回復,而是丢了笔,做了件连他自己都没想过会做的事情。 ——就像去年腊月荀彧匆忙自颍川赶回京洛一样,他也骑了一匹马,带了几十名侍从,从阳曲赶回河内郡! 旁人不知道,只当他们的将军是收到了什么重要的消息,要回去河内郡解决。反正这个时候,屠各胡已然龟缩起来,借他们十个胆也不敢再来攻打阳曲。 糜荏倒是做好了防护,整队人把全身上下都遮地严严实实。饶是如此,在风雪中回到河内郡,还是被冻得浑身木滋滋的。 可只要想到在另一边的文若见到自己时的样子,一颗心便火热如六月骄阳。 在遇到文若之前,他从未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像一个刚刚恋爱的少年郎,只因爱人的一句话便恨不得飞奔至他面前,只想抱着他就好。 远远瞧见营地前头守着的士兵,糜荏取下掩面的面罩与帅印,在士兵们行礼之中翻身下马。 问清荀彧所在,迫不及待前去寻他。 荀彧这会正披着一身灰色大氅坐在营帐里的小桌前,手中拿着军务,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第151页 营帐外下着雪,纷纷扬扬,宛如花落。他不禁想起上一个下雪天,他与子苏坐在糜府的花园中煮酒赏梅,快活极了。 也不知子苏那里如何了,他有没有……在想他? 他想的入神,直至营帐被掀开,一个人影带着冰冷的风雪长驱直入。 瞧见来人,荀彧瞳眸微缩:“子苏?!” “是我,我确实不知文若有多想我,”他愉悦地笑,“是以我回来了。” 巨大的惊喜笼罩着荀彧,他扬起唇角,忙起身将人抱在怀里。糜荏的身上太冷了,一直呆在营帐之中的荀彧被激地打了个寒颤。 “快喝点热茶暖暖身子,”荀彧小幅度推开他,见他面上没有冻伤的痕迹才放下心来。“我去给你准备热水,别冻坏了!” 冬季营地之中热水确实难得,但主将要用,谁都不会有异议。 不多时,整个营地中的人都知道糜荏回来了。钟繇与几位校尉还特意前来拜见,询问他是否阳曲有变。 糜荏耐心同众人说了些前方发生的战事,听得众人心生澎湃,恨不得自己就在阳曲。 等身暖饭饱,众人退下,该是做点有意义的事了。 他拉着荀彧进入营帐时,对守在外头的士卒道:“本将军与军师有要事相商,你稍微走远些看着,谁都不要来打扰我们。” 守帐的士卒:“是!”而后小跑到对面营帐处守着,双目炯炯地盯着荀彧的营帐。 荀彧:“……” 不多时,营帐之中响起了一阵模煳又委婉的声音。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但若是细细听去,又好似融入了风雪之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糜荏掐着荀彧的腰身,不让他胡乱动弹。绣被之下,两人已深深融为一体,他却故意停下动作,拨开身下之人披散的墨发,露出他紧蹙的眉头,以及潮/红的脸庞。 明明唿吸凌乱难忍,却还是死死咬着被子,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真是可爱到让人想要不停欺负。 “叫出来吧,”糜荏俯下身去,将他口中软被扯出来。他轻轻咬住身下之人的左耳外廓,灼热的气息喷洒在上头,笑声说不出是温柔还是恶劣,“营帐之外风雪唿啸,你便是叫的再大声,他们也听不到。” 回答他的是身下之人慌乱摇头,以及愈发不敢发出的、如同小动物呜咽般的破碎低吟。 …… 糜荏在军营中呆了半个月,过了正月十五方才还去阳曲。 他离开时,荀彧忍不住松了口气。 嗯……虽然子苏在时他心中确实挺安定的,但时间久了,真的有些吃不消…… 回到阳曲,一切如旧。 他没有向众人解释什么,众人也不会多嘴询问他任何,只当他已解决所有麻烦。 二月中旬,屠各胡再度集结兵马之际,糜荏收到了荀彧命人送来的粮草。 粮草是驻守在河内郡的兵马种植的,四万人开垦出了八万亩田地,种上了冬小麦。还依照糜荏的别庄,给大部分田地之间开通了水车灌溉的沟渠。 或许是灌溉、施加的农肥合理之故,今年的小麦长势极佳,比寻常百姓的三石收成还高,达到了亩产四石。经过忙碌的收成后,荀彧立刻让人把粮草运了过来。 随粮草同来的,还有运输的一万人马。至于第二批粮草与人马,预计会在十日之后送达。 这可把阳曲城中的将士们高兴坏了。 他们前几日还在担心粮草告罄该怎么办,是不是再向周边郡县百姓徵收点,糜将军的部下就来解围了。 未入城时已预算到来年的粮草着落,入城后算计得对方的军心与胜算,如此高瞻远瞩,不愧是糜将军! 丁原与他的部下早在去岁十月用混编制大败屠各胡时,就对糜荏心悦诚服,这会更是佩服地五体投地,对他言听计从,不再有任何反对意见。 他们先前就知道,糜荏准备在开春之后领兵北上扫平屠各胡。现在,是出征的时候了。 先前屠各胡几次入侵时,吕布的伤势都没有好,根本没有他的表现余地。现在他的伤势好全了,是时候展现他的能力了。 “奉先,”糜荏骑在他刚得到的、银灰色的汗血宝马星月之上,大笑起来,“接下来就让本将军看看你的英勇吧!” 吕布朗声道:“末将遵令!” 第六十六章 二月下旬收到粮草之后, 糜荏令丁原带领吕布与一万五兵马,钟繇带领黄忠与两万兵马,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四万兵马与半个月后抵达的全部粮草, 兵分三路攻打屠各胡。 屠各胡有心抵抗,尤其是糜荏直面的那支队伍, 据守平城与糜荏相抗。最终在四月时荀攸献计水淹平城,彻底击溃这一支叛军。 他向北追踪而去, 很快途径雁门关。 这个时候,雁门关的城西草原上正在发生一场战争。守城的官吏听说糜荏来了, 忙亲自前来迎接,并询问糜荏是否召回主将, 等候他的命令再做行动? 大将在阵前厮杀, 临时换将是乃大忌,完全会打击到军队的士气。糜荏不至于为了官威而智障到这个程度, 挥退那文官:“不必如此。” 他令麾下将领带兵去帮助他们,自己则站在城门上, 看下方两支军队厮杀在一起。看得出是本地军队占着上风,微微笑了。 第152页 不多时, 以本地的一位一直冲在前方的武将,亲自斩杀敌方大将为结局, 结束了这场战争。 屠各胡残余部队投降,将士们欢唿起来。几个将领模样的人上前以手做轿, 将那武将抬回城中。 等人离得近了,糜荏才看清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将领。从旁人对他的举动来看,他还是个小少年, 应该与赵云郭嘉同岁, 未曾及冠。 看着容貌不算出众, 但纵使兴奋,这少年面上依旧沉稳从容,眸光淡定内敛,已颇具大将风范。 他与赵云很像,年少有名,有勇有谋。但他处于大汉边关,自年幼起便经歷战火洗礼,十余岁亲率兵马上阵杀敌,身经百战,如今已是雁门关名将。 可以说只要他不折损在边关,将来必成一方大将。 身旁荀攸嘆息道:“此子不凡,将来成就绝对不俗。” 糜荏完全贊同这个观点。 他们又在城门上站了一会儿,那为首的少年将领便提着一个人头,快步走回城墙上。 他已经听麾下人说过糜荏,径直走到糜荏面前行了一礼:“末将张辽,表字文远,参见糜将军!” “初见将军,末将没什么能送与您的,谨以此地叛军首领栾提瓦的头颅献给将军!” 他说着,将敌军首领的脑袋丢在地上,俯身行了一个大礼。 栾提瓦是屠各胡单于栾提戎的亲弟弟,栾提戎在南征时令他驻守此地,作为最后一道防线。 这一段时间张辽与他相抗,互有胜负。直至近来屠各胡军队接二连三传来败讯,栾提瓦也心生退意,反倒被张辽循着机会斩杀于阵前。 将敌军脑袋献给本阵将军,本就是他们这些小将领能送出的最大的礼物。 “好!张尉史这一厚礼可真是送到了本将军的心坎上,”糜荏朗声笑着,令人起身,“张尉史年已及冠?” 张辽回道:“末将已及冠,年十七,是今年家父去世前提前为末将加的冠。” “原来如此,”糜荏赞嘆道,“少年出英雄,文远真叫我等佩服万分啊!” 张辽这才有了少年的赧然:“糜将军谬赞。” 雁门关的屠各胡叛军已然退去,便只剩逃回云中郡的单于,栾提戎。 糜荏在雁门歇了一段时间,瞧见张辽练兵的场景,对他愈发欣赏。 他已经知道张辽的尉史官位并不是朝廷封的,而是前任雁门尉史——他的父亲张毅因病去世后,他被当地人拥护而沿袭的。 便提出邀请:“文远,等结束这场叛乱,本将军想带你一同回朝,请陛下为你论功封赏。” 张辽自然不会拒绝。饶是他再沉稳也还是个年少,面上忍不住就透出些许欣喜来。 十日之后,糜荏引兵西行,至屠各胡剩余叛军所在的云首县。又五日,钟繇与丁原率领的军队抵达云首县以西、以南的地方,从三面包围云首县。 他们没急着发动攻击,而是先行劝降。 屠各胡的单于栾提戎,麾下原先除了被黄忠与糜荏诛杀的唿延浩、须卜恪两名大将,还有丘林狁、乌洛兰淳、拔列兰斜三员大将。这会丘林狁被吕布斩杀,乌洛兰淳的队伍又被钟繇与黄忠驱赶,根本兴不起什么风浪来。 栾提戎本人也被围困于云首县的单于府中。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出来投降。 长达十个月的屠各胡叛乱,终于被平定下来。 糜荏先将发动叛乱的栾提戎、乌洛兰淳、拔列兰斜等人关押入大牢,自己则带了一小支队伍,慢悠悠地骑着马在云首县及周围县中逛了几日。 云中郡位于长城以内,是边关要害。此地水源丰富,土地肥沃,有大片草原。也正是这个原因,他们养出的羊群味美鲜嫩,养出的马匹膘肥体壮,是朝廷的重要物资。 郡中大多都是武帝时期投降而来的匈奴、羌胡、鲜卑等部族后裔,一代代下来其实已经汉化不少。他们在郡中栖息生活,大多过着耕种与放牧的平静日子。 栾提戎谋反时,百姓都很担心,生怕他失败而牵连他们被赶到塞外。这样一来他们就得像塞外的匈奴人那样随着水草而迁徙,生活根本就没有保障。 然后,果然失败被镇压了。 屠各胡百姓纷纷觉得天塌地陷,生怕朝廷派来的这位将军是心狠手辣之辈,发起怒来就要像祖上传闻的那样坑杀十万、百万普通百姓。 这会瞧见将军唇红齿白的,心中微微一松,又见他身后跟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彪形大汉(吕布),顿时都兢兢战战的生怕冒犯到他们。 耕种、牧羊的动作全部僵硬着,不少人提着的农具还差点砸到自己身上。 张辽见状淡道:“其实此地百姓大多民风淳朴,他们也不想成为叛贼,只是屠各胡诸多权贵不做人,硬逼着他们谋反。” 他说的正是实话,但难免有指桑骂槐的嫌疑。毕竟这些年天灾人祸不少,刘宏还在不断作死,仅仅几年就逼反了多少人。 糜荏没有纠正他的说法。 年轻人有脾气是好事,乱世之中脾气软和的人成不了大事。 他道:“本将军会替这些无辜百姓向朝廷求情的。” 张辽听得这话,脸上才有了一点笑意:“那末将便在此多谢将军相助!” 第153页 探查完云中郡的情况,糜荏回到云首县单于府中,新一任的单于金河慌张伺立左右。 金氏几百年前也是屠各胡大氏族,只是这些年没落后被边缘化,谋反都没他们的事。如今能成为单于,全靠糜荏提拔。 作为战败方,金河的处境极为尴尬:背负着屠各胡部族的所有希冀,实际上完全仰仗朝廷。 糜荏倒也不想玩弄他,如实上报朝廷。朝廷也很快派来人,是尚书台的一位常侍。 这人姓黄,与糜荏本是政敌。但如今糜荏才平定叛乱,接见黄常侍时,糜荏就慵懒随意地坐在他的位置上,身旁站着七八个彪形大汉虎视眈眈地瞧着黄常侍,他根本不敢肆意妄为。 只得在糜荏的监督下,兢兢业业与金河商定他们需要付出的代价: 首要一点是参与叛乱的重要人士全部处死,全族发配充军。至于跟随参与的权贵,全部抄家并贬为庶民。 除此之外,屠各胡需上缴足够的钱财、战马、牛羊,这在数量上正好精准扼住金河的命脉。 金河是有苦说不出,又怕朝廷得不到战利品后令糜荏屠杀他们各族,只能哭丧着脸答应了。 签完暂定的协议,金河整个人瘫软在座位上。心想这下完了,他成了他们郡县的罪人。 他不敢哭嚎,还得尽心招待那位黄常侍,生怕招待不周他就回朝去告状,他们又得付出更多的代价。 入夜后,糜荏令人将金河请到自己房中。 金河卑微前来,便见对面的人用着放松的语气道:“其实本将军还有一笔生意,就是不知单于愿不愿意做。” 金河小心翼翼:“不知将军想要与末将做什么生意?” 糜荏嘴角微勾:“你们屠各胡养的这些羊……” 金河大惊失色:“将军已替朝廷要走了今年全部饲养的战马与牛群,郡中羊群就是百姓生活的唯一依仗,您难道不能网开一面吗?” 他若是将这些羊全部要过去,愤怒的族人一定会将他大卸八块的! “单于误会了,”糜荏微笑道,“本将军要的不是你们的羊,而是它们身上的羊毛。” 如今已是七月初,再过大半个月就是羊群退短毛,长长毛的时节。 这话一出,房中众人震惊不已。 饶是了解他的谋士们也都是面面相觑,完全不知糜荏这是想做什么。 他们这几日也见识到了牧民养的羊群,肉质鲜美且一点都不膻骚,无论蒸煮煎炸烤,都是异常美味。 可是这羊毛……上头沾满了草芥、碎石不说,还满是漆黑、黏腻的油脂,看着都令人作呕! 主公要这些来作甚啊? “单于阁下,不仅是今年退下的短毛,往后每年二月份时羊群尚未褪下的长毛,本将军都要。”糜荏的指尖轻击桌面,“当然,本将军不会叫百姓白忙活。本将军愿以盐与诸位交换。” “二月时十只羊剃下的长毛可兑换五斤盐,七月时十只羊的短毛可换两斤盐。” 什么什么什么?他没听错吧!竟还有这等好事?! 金河满脸呆滞。 他努力换算:他们这里的族人,每家每户少则一次养七、八头羊,多的则养十多头。而一斤盐够普通四口之家吃一个月,也就是说一户人家每年至少能多拿五个月的盐。 盐啊,五个月的盐! 这年头盐精贵,还是百姓赖以生存的东西。谈成这笔生意,他这个战败的单于岂非还能保住这个位置,不会被愤怒的贵族赶下去了? 不过话说回来,拿如此精贵的食盐来换根本用不着的羊毛,这汉朝大将军,莫不是个傻子吧…… 他的眼神登时微妙起来,听得对面的大将军还在用他好听的声音问“换不换”时,立马脱口而出:“换换换!” 不不不,傻子怎会有这么多盐呢,怎会用这么多盐来换取羊毛呢?糜荏分明是神啊,解救他于水火之中的天神啊! ——他完全忘记就是糜荏将他们的族人打退,令他陷入如今危机的,这会满心都是要尽快拿废弃的羊毛和这位慷慨的糜将军去换盐,免得将军变卦! 他谄媚道:“这羊毛要怎么弄呢,是全部拔下来给您吗?” 八月,朝廷的诏书来了。 与先前商定的一样,屠各胡部族最终没被赶出并州,只是需要缴纳足够的战利品。 虽然伤筋动骨却不至于赶尽杀绝,金河对此已是感激不尽。正好这会他们的人也将糜荏要的羊毛全部剪下来用麻袋装好,又恭送糜荏回京。 屠各胡牧养的羊主要是山羊,正好和马匹吃草的位置不同。平均一只成年山羊可以剪出十斤羊毛,当然里头羊毛分量少,大多是碎石、羊脂。 清洗之后,恐怕也就能弄出三斤羊毛。 十只羊就是三十斤羊毛,用两斤盐换三十斤山羊毛,这哪里是赚钱。 分明就是抢劫。 对于自己这种薅羊毛的行为,糜荏表示强烈谴责,并且希望这种机会可以来的更多一点。 没办法,创业初期要花钱的地方多啊,糜扒皮的心只能这么脏。 等一行人离开屠各胡部落,糜荏便在暂时驻扎的营地里下令众人焚烧、收集草木灰,而后兑草木灰水清洗羊毛上的油脂。 第154页 草木灰水过滤之后是硷水,浓度高时完全可以清洗掉这些污渍。后续再清洗几次就差不多了。 众人按照糜荏的指示忙碌了起来,荀攸等人看了一会,询问糜荏:“主公这是打算用这些羊毛做什么?” 糜荏答:“给你们做衣裳。” 谋士、武将们:??? 啊这,将这些东西穿在身上,未免也太可怕了吧?! 几人瞧着士兵们从麻袋里倒出来的漆黑油腻的羊毛,脸上的表情都绿了! 包括新加入的张辽。 ——是的,因为先前糜荏准备为他向陛下求封赏,他便跟着糜荏回来。至于吕布等人,暂且跟着丁原回到刺史府,等候朝廷封赏的诏书。 张辽住在雁门关,是最了解这些羊毛的人。这会看的整个人都僵硬着,显然是想到他曾因打仗而误入羊圈时闻到的窒息气息。 “这东西制成的衣裳,恐怕也带着那令人窒息的羊膻味吧……”虽然羊肉吃起来没有这种气味,但这些羊还活着的时候有啊! 一定都在这些羊毛上附着! “是啊,咱们若是穿着这些附带羊膻味的衣物出门,从而被人认为是胡族蛮子,岂非丢了主公您的脸面。” “公达喜欢羊,”钟繇决定祸水东引,“在下看他在云中郡吃了好些羊肉,他一定会喜欢用羊毛制成的衣裳!” “……”荀攸,“不不不,还是不必了,在下倒是觉得汉升对此十分好奇。” 黄忠:……生平第一次恨自己嘴笨! 众人七嘴八舌推拒着,倒也是难得的奇景。 “真的吗,”糜荏也不生气,笑眯眯道,“既是如此,那本将军也不勉强你们。”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羊毛制成的衣裳啊,谁爱穿谁穿。 反正他们是不会穿的! 于是纷纷躲避起来,不再围观主公清洗羊毛,免得主公以为他们对这羊毛有兴趣,再赏赐衣裳给他们。 八月初,糜荏回到京洛。 他去之前京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等到回来时,百姓全部前来迎接围观,万人空巷。 家家户户的女子们也不害怕,都跑到道路两边的房屋里偷看糜荏。见他年少俊美,纷纷丢掷鲜花与香囊,期望糜荏能抬头看她们一眼。 糜荏一概不理。 直至瞧见不远处一个淡雅的身影时,他才露出了一点微笑。 第六十七章 糜荏回到京中时, 已是中平三年八月,京洛秋高气爽。 京中百姓知道新任执金吾兼国师糜荏打了胜仗,可是他们没有见过战场的残酷, 体会不到这其中的惊心动魄。 他们只知道,这青年不仅年轻俊美, 更是位高权重的天子宠臣。 百姓夹道相迎,女子们看着马上气度非凡的青年, 羞得满脸通红。依然大胆地掷花赠香囊,期待他能看自己一眼。 仕宦当作执金吾, 娶妻当得阴丽华。这样的风光,就连年轻时的光帝刘秀都羡慕不已。 一路踏着欢唿与鲜花来到宫门前, 刘宏的贴身内侍奉命等候已久。 瞧见糜荏, 他的态度异常恭敬:“糜国师,陛下已在殿中等候您多时, 特意让奴给您带句话——特许您此次进宫可不必卸兵下马,直接进宫觐见即可!” 进宫面见天子, 需得在宫门前卸去兵刃而后步行入宫。刘宏这一旨意,非但是嘉奖他平定屠各胡叛乱, 更是极其信任于他,才赐予他这等特权。 糜荏微微笑道:“陛下这般信任臣, 臣却不可遵守不遵循规矩,以往如何现在便继续如何。” 说罢飞身下马, 摘去腰间所挂佩剑递给宫门前的侍卫,如先前一般步行入宫中。 刘宏这会已率领百官在朝堂之中等候。 逆光之下,一袭白银战甲的年轻将领从容入得殿中, 脸庞一如三年前初见般白皙俊美, 看的众人不由暗自嘀咕: 这姓糜的面上是敷粉了吧?不然怎么征战四方, 别个黑的像木炭,他还是如此唇红面白? 这般想着,心中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他们若是一样敷粉,陛下可会多瞧他们一眼? 尤其是政敌们。 好气啊,可还是得保持微笑呢! ——谁让这人打了胜仗,愈发惹不起呢?君不见凉州叛乱一年多时间都没有平息,张温前不久又吃了败仗,驻兵右扶风,天子对着他们日益暴躁。 幸好糜荏得胜归来,他们才有喘息之机。 殿堂之上的刘宏很快令人颁布了旨意:因平叛有功,赏赐主将糜荏黄金千两、良田千倾、原先两千户的“安君侯”进为三千户。 除糜荏之外,又为其他人论功行赏:拜丁原为并州州牧,钟繇为黄门侍郎,荀攸为司空长史,黄忠、吕布为扬威将军,张辽为虎威将军…… 听得众人激动不已,叩首谢恩。 做完封赏,天子下令退朝,又命糜荏去往后宫面圣。 糜荏踏进殿内,方才感觉到气氛略微压抑。 方才在殿中离得远,看的不真切。这会近了就能看到比起出征之前,刘宏老了很多。他双眼浑浊,脸上皮肉松弛,明明还不到三十周岁,鬓边和上顶居然有了白髮。 第155页 糜荏不露丝毫情绪,恭敬行礼道:“微臣参见陛下。” 刘宏眯起双眼,像是从来都不认识糜荏般细细打量着他,连一根头髮丝都没放过。好一会,干枯的脸上才挤出一抹亲切的笑意:“爱卿回来啦,平身吧。” “谢陛下!”糜荏的声音中覆着一点激动,“幸得陛下庇佑,臣总算不负所托,为您平定叛乱,安全归来!” 他说着以双手奉上虎符,一点都不贪恋这无数人眼红留恋的兵权:“叛乱既已平定,您借给微臣的这个虎符便请您收回吧。” 刘宏便收回这虎符,又与他说了会话。 聊过不久,刘宏便有些乏了:“爱卿,朕看你这一路征战很是疲惫,接下来可要在府上歇息几日?” 普通得胜归来的将军听得这话,怕是会怀疑天子对他的忌惮。 但糜荏却没有,他面上露出喜悦的笑容,对着刘宏行了一礼:“那真是太好了,微臣正觉倦怠,还想要同您请几日假呢。” 刘宏眼中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心:“去吧,好好歇歇,别累着自己。等你回来,朕再为你庆功。” 等糜荏退出大殿,刘宏的笑容渐渐收敛了下去,阴沉着的面色极为可怖。 糜荏回京声势之大,就连未央宫中的他都有所耳闻。 这人出征时带着他的期望,回来时则披着满身荣耀与光芒。身后有万千士兵跟随着他,簇拥着他。唯独他身披猩红披风,骑坐在银灰色的宝马之上,威风八面,气势逼人。 这是何等风光啊。 到这个时候,刘宏当然不会再怀疑糜荏的忠心。可当他看到糜荏一如既往的面容时,心底还是止不住地升起一丝惊慌与忌惮。 ——糜爱卿实在是太年轻了! 他明明与自己相差不过七岁,自己却已经苍老地宛如他的父亲一般。纵使坐在权利的宝座之上,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日渐腐朽,再没有糜爱卿这样的年轻的躯体,这样旺盛的精力! 纵使如今的糜荏对他忠心耿耿,可以后呢? 谁能保证他死之后糜荏不会想再进一步,再进一步,登上权利的顶端? 这多令人害怕啊。 刘宏深深喘了口气粗气,一时只觉浑身冰冷,唯有手中虎符才散发着烫人的温度。 歇几日也好。他也可以想想清楚,往后究竟如何对待糜爱卿。 或许……是时候做些别的了。 他招来贴身内侍,下旨道:“拟朕的旨意,朕要在西园之中设立一支校尉军,广徵天下勇士!” 对此一无所知的糜荏在此时已告假归去府中。 他还是执金吾,政敌们自然不会认为他被陛下忌惮,反而都明白这是陛下体贴这人呢,登时翻着白眼继续任劳任怨地处理公务。 回到府中时,荀彧与管家周慈出门相迎。 糜莜、赵云、郭嘉等人去了徐州,没有赵云和郭嘉两个少年人平日里的鸡飞狗跳,府中这些日子十分清净,周慈有些不习惯。 还好今年三月时荀彧从河内郡归来,两人能交流公务。 他知道荀彧与自家主人的关系,从自家主人对他的重视程度来看,他们的感情将来应当不会有什么波折,偶尔同荀彧说起糜荏在家乡时的一些趣事。 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如今糜荏归来,如同摸着主心骨般松了口气。 等沐浴更衣用完午膳,糜荏命荀彧、周慈两人同往书房,处理麾下事务。 主要是荀彧与周慈汇报,糜荏听。 他这一年来出征在外,对生意不大清楚。全靠周慈与荀彧细心,发现自被朝廷剥削“修宫钱”后,下头某个木材商起了点小心思。被荀彧恩威并施敲打一番,方才老实下来。 至于其他商贾,目前都还很忠心。当然这主要是因为糜荏如今身居高位、还打退黄巾军与屠各胡,名扬天下之故。 ——聪明人自然会审视夺度,这样慷慨的主人本就是百年难遇,背叛他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说完这些,已是半个时辰之后。 周慈极有眼色地起身告退,书房之中便只剩下两人。 三人说话时还有些热闹,这会两人独处,反倒只余一片安静。 糜荏一瞬不瞬地凝视着荀彧,用目光细细描绘他的心上人。 八个月未见,他的文若面上轮廓成熟些许,愈发丰神俊秀,单单看着便移不开眼睛。只想将他的眉眼,他的容颜,一笔一划地刻在心间。 “文若,”他唤着他的名字,“文若。” 如今房中只剩他们两个人,终于可以互述衷肠。他心中明明有许多东西想要与他分享,可临到这时,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终究只是抬手抚摸他的眉眼,轻唤他的名字。 幸好荀彧听得懂。 他闭眸应了声:“我在,子苏。” 子苏,我的主公啊。他在心中道,只要你还需要我,我永远都在。 糜荏心念微动。 他凑过去亲了亲眼前人的唇角,等他伸手抱过来,加深了这个吻。 一吻结束,两人唿吸凌乱,都有些动情。 但糜荏没有动作。他反而放开荀彧,瘫在书房中的软榻上,慵懒道:“出征归来回到府上方觉安宁,我真是一点都不想动了。” 第156页 荀彧平息了急促的唿吸,笑了:“那子苏便不要动,在榻上好好歇一会。” “可我还想和文若做点羞人的事,”糜荏看着他,忽然露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坏笑,“要不文若坐上来,自己动可好?” 荀彧懵了。 ——猝不及防之下,他居然听懂了??? 他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整个人如遭雷击,无言地看着糜荏。 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这里是书房……” “我知道啊,”糜荏理所当然地拍拍身下软榻,“这不有床么,我又不打算在书桌上做。” 荀彧感觉自己被震撼到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异常复杂:为何子苏能如此从容淡定地说出这个呢,为何他又会在瞬间听懂了,这就反应过来呢? 就像以前,只要他没有反应过来,子苏不就不会使坏吗? ……不,他还是会的。 就是会留到后头使坏。 “你这人怎能这般不正经,”生活不易,文若嘆气,“你以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以前的子苏多好啊,光明磊落,光风霁月。 虽然他们在一起已有一年多时间,但这人大多是在朝廷当值,抑或出征屠各胡,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左右不过两个月。 为何就这么短的一点时间,子苏就在他面前变得这副油嘴滑舌的模样? 糜荏还在用期盼的眼神看他:“可以么?” 荀彧坚定地拒绝了他:“……不行。” “好吧,”糜荏躺回他的软榻里,“哎,哎。” 他嘆了两口气,像是非常遗憾自己这个绝佳的提议怎么被拒绝,失望地闭着眼假寐起来。 书桌前看帐簿的荀彧:“……” 他被迫听进那句话,心思这会彻底飞了,脑中全都浮现出他们以往的旖旎画面,怎么克制都克制不住,甚至连自己把帐簿拿反都没有发现。 他竖着耳朵去听一旁那人的动静,见子苏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根本没有动静,好像方才根本没有说出那些不要脸皮的话,只留他一人在书桌前心思浮动,浮想联翩。 荀彧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帐簿里,烫红的脸颊仿佛都要灼烧相触的纸张。 “咳咳,”他试图掩饰自己的羞赧,“咳咳咳……” “最近天气干燥,”糜荏心知这人上钩了,微不可觉地勾着唇角,“晚些令李庖厨给你炖一碗冰糖雪梨,止咳养肺。” “……其实,只是,方才……”荀彧又咳了两声,声音低如蚊讷,“也不是不可以……” 他臊的整个人都在冒烟,等了一会糜荏却没有反应:“……子苏,听到我方才说的话么?” 他也不知自己希望子苏是听到还是没有听到……算了,还是没听到吧! 可惜糜荏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听到了,”糜荏施施然笑道,“文若说,也不是不可以。” “然后呢?” …… 然后这个午后很快过去了。 这日晚膳时分,糜荏自是一派春风得意模样,荀彧则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瞧见周慈还得挺直了腰作若无其事状,看的周慈不敢深思其中道理。 不过年轻人嘛,总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周慈善意地朝荀彧笑了一下,递给糜荏一封来自老师郑玄的信件。 自打将学堂搬去朐县、麾下谋士们又陆续将家族迁入徐州,郑玄的学堂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被发扬光大,席位供不应求。糜竺支持自家三弟的事业,见状又送钱建了八座教室、两间图书馆、两间寝室、四个校场……使得整个学堂可以容纳五百名学子。 饶是如此,也有些不够用。不过在解决更大的难题前,郑玄不打算在扩张开去。 ——学堂的老师不够用了! 先前回去的管宁、任嘏,全部被郑玄抓去当壮丁,给新入门的学生开蒙,勉强能渡过最艰难的时间。但两年之后新生都要学习更多、更高深的知识,这可如何是好? 于是这段时间,卢植、糜竺四下寻找高人,却都没有什么效果。郑玄只能写信给糜荏,要求他尽快送些博学多才的大师过去,免得这学堂只开两年就倒闭了! 届时丢人的可不止是他们,糜荏这个主公岂非更要颜面扫地? 糜荏看完信件,笑道:“老师还是这般活力盎然。”虽然官场失意,不过倒很适合教书育人,也挚爱他的这份事业。 完全可以想像到学子们犯错时,他发怒着翘起下颚白须的模样。 不过教导高年纪学子的人选……糜荏也犯了难。 幸好他身边还有荀彧,听罢此事便道:“我听说过一位高人,或许能满足子苏的要求。” “颍川阳翟有一位隐士名为司马徽,淡泊名利,学识广博,更精通道学、奇门、兵法、经学等,被当地人尊称为水镜先生。” 他思索道,“不如由我前往阳翟,去请这位水镜先生出山吧。” 第157页 第六十八章 “水镜先生……”糜荏沉吟片刻, “略有耳闻,可以去试试。” 荀彧点头:“那我明早便出发去寻他。” “这么快?”糜荏嘆了口气,“好不容易接下来还能歇六日, 原以为能与文若两个人待在一起,没想到文若竟不打算陪我。” 荀彧:…… 他无奈地看着这个人, 怎么也想不通有的人怎么就能这么厚脸皮,什么羞人的话都说得出口。 这儿可不止是他, 还有周慈呢! 正想着,周慈便识趣地退下了。 荀彧只好道:“那我便等子苏回朝后再去罢。” 他也不挣扎了, 反正每次都拗不过这个人。 正如今日午后,他明明不想答应的, 但听着这个人嘆了两口气还是心软了, 结果被这人在书房里这样那样。 让他往后如何专心在书房里办公! 于是接下来几日,两人都窝在府中。修整关于未来的路线, 抑或看书,玩闹。大约劳逸结合是真的有用, 糜荏每日都是精神奕奕,光彩照人。 六日之后, 糜荏回朝处理政务,荀彧坐上马车前往颍川阳翟。 车行多日, 总算抵达目的地。 临近水镜先生的庄园时,荀彧下了马车, 亲自走到田边询问其中劳作的农人:“这位田公,敢问哪条路可以通往水镜先生的府中?” “水镜先生,”那正在田间除草的农人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往这条路直走到头便是了, 公子找他做甚么?” 他虽称荀彧为“公子”, 态度却是不卑不亢,没有普通农家对士族的诚惶诚恐。 荀彧细细看了他一眼。 见这人约莫四十岁,虽穿着一身粗布麻衣,手脚虽是沾满泥巴,通身却有一种通达内敛的气度,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他行了一礼:“鄙姓荀名彧,本为颍川阴县人,拜见水镜先生。” “荀公子看出来啦,”司马徽笑了笑,“您要找的正是老朽。” 荀彧这个名字他听过,荀氏八龙的下一代,也是当今国师糜荏麾下的门客。前不久这年轻人主导了颍川荀氏的迁族,还说服了几个年轻人一起去往京洛投奔那位糜国师。 至于国师糜荏,他了解的不多,京洛诸多往事传到颍川亦有些失真。不过从这人言行与作为上来看,绝对是可以媲美李斯的相材。 不管如何,这些都与他这个老农无关。 司马徽道:“田间杂务诸多,恕老朽无礼。荀公子此番前来,有何贵干?” 他似乎也不打算回府接见客人,只打算在田垄间听荀彧说话。 荀彧也不在意,只恭敬道:“在下听闻水镜先生学通古今,造诣非凡,想请水镜先生出山。” “使不得使不得,”司马徽摆摆满是泥土的手,“在下只是山野闲人,不堪重用。” 荀彧瞧着他的模样,见他的推辞不似作伪,询问道:“先生既有治世之能,为何不愿出山造福世人,反而在此隐居呢?” 司马徽闻言笑了,答道:“从前伯成宁愿耕作,也不想当诸侯;原宪宁愿住在草泽茅屋瓦牖,也不愿住官邸。这世上并非人人都想当姜太公,也有许由、巢父这样的隐士啊。”【1】 这话说得已经很明白,荀彧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指着他手中的一把草道:“先生拔的这是什么?” 水镜先生低头看了眼从田间耘下的杂草,“哦这个啊,这是稗草,长得同水稻很像,若是不将之拔去会害的水稻抽不出穗来。” 见荀彧点头表示明白,水镜先生道:“荀公子还是回去吧,老朽老啦,对如今的生活很是满意,不愿四处奔波啦。” 语罢,回头继续耘草。 他以为荀彧就会退去,孰料等了一会,听到的却是田间窸窸窣窣的动静声。回头一看,荀彧居然挽了衣袖,脱了鞋袜跟着下来田间。 司马徽怔住了:“荀公子这是做什么?” 荀彧微笑道:“学习先生,体会耕作之乐。” “这,”司马徽一时也词穷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话,“……好吧,这稗草与秋稻长得极为相似,公子可千万别耘错啊……” “先生且放心,”荀彧埋头仔细辨认后拔了一根稗草,应了一声,“彧省得。” 他本就是做事细心之人,拔的虽然很慢但一根都没有错。司马徽看了一会,心道这荀公子细皮嫩肉的一定吃不了耕种的苦,也就随他去了。 这日日暮西山,司马徽也没说什么,只是请荀彧快些回去换衣裳。 他以为这半日的劳作下来,浑身酸疼的荀彧一定会知难而退。哪曾想第二天他来到田边时,荀彧已等候在此。 甚至还向他打了个招唿:“先生早啊,今日还是给这亩田耘草么?” 司马徽:“……” 接下来一连四日,荀彧与他的侍从跟着司马徽一起拔完了三亩田的杂草。 这么多农活若是一个人干,至少需要七天时间。司马徽感激不已,请荀彧去他的庄里歇息片刻。 司马徽出身士族,虽然如今没落,庄子还是用木材、石头砌成的,拾掇的很干净。周围种了几颗桃子树,篱笆外还种了一排菊花,不过花季刚过,已然衰败。 第158页 司马徽将荀彧引入厅中,给他递了茶饼煮成的汤水,羞愧道:“鄙府简陋,叫文若见笑了。” 是的,几日耕种下来他们的交情已然匪浅,司马徽已彻底对这个年轻的士族改观。 ——被拒绝时不骄不躁,反是心平气和地思索解决办法。不轻易言弃,哪怕他知道他带着目的,也难以拒绝他的好意。 这样的后生,难怪何颙说他是“王佐之才”! 荀彧微笑着喝了一口茶汤:“您客气了。” 以前不觉得,习惯喝龙井茶后才发觉,这煮出来的茶汤味道真的很古怪,他完全喝不惯。 他礼貌地喝了几口,而后放下茶碗:“先生,在下可否观看您的藏书?” 因家道中落,宅子里的房间不足,如今这会客厅也是司马徽的书房。一卷卷木简制成的经书被整整齐齐地码在靠墙的书架上,光亮无比不沾丁点灰尘。 很显然,它的主人很爱惜这些书籍。 司马徽答应道:“好啊。” 荀彧起身,走到书架旁取了一卷木简。小心打开,便见上头写的文字他有小半不大认识,是一篇古文经。 “古文经”指的是秦朝大统前遗留下来的儒家经典,这些旧籍都是用当时诸多国家的文字书体着成的,篇章内容也大多与如今流行的隶字“今文经”不同。 如今还在研究这些的,无一不是大儒。 荀彧大方承认道:“先生,在下看不懂这一卷经书,您可否同在下解说一番?” 司马徽面上有了一点喜色:“好啊!” 他走到荀彧身旁,很快替他讲解完这一卷经文里的内容。 荀彧听完说了几句感想,听得司马徽双眸一亮,赞嘆道:“以文若你的才学,若是能潜心研究古文经,一定能在这方面成为大家。” 他显然是起了爱才之心,又从书架上拿了几卷经书解说给荀彧听,等人发表看法,他啧啧称赞起来。 他越看荀彧越是喜爱,甚至还有点想收他为关门弟子,将这身看家本领全部传授给他。 “在下观您读的书,全都是古文经学,而非如今流行的通俗经学。您在此地虽有耕作之乐,周遭却没有一个人能同您交流所长。”荀彧看着他,“一个人闭门造车,其实也很寂寞吧?” 司马徽听得这话,眼中喜色微微凝滞。他想要说出否定的话语,但没有,因为荀彧说的正中要害,他确实因此而感到寂寞。 纵然他不愿意结交权贵,纵然他能得到耕种的乐趣。可偶尔空闲下来,想到古经书中某一句精妙绝伦的话,举目四顾却无人能了解他的这份快乐。 他只好说给田地里的庄稼听,说给鱼虫鸟兽听,说给他自己听。 荀彧将手中古籍慢慢卷好,放回书架上:“去徐州看一看吧,水镜先生。” “耕种虽有乐趣,但清苦异常,您这几日也说过若非是糜国师推广的这些农具,您与您的家人还要花费更多的时间在田中劳作。”荀彧道,“既是如此,为何不去朐县看看当地的农忙呢。” “您是隐士,一定懂得小隐于野,大隐于世的道理。” 他微微笑着。 很显然,这一局他已胜券在握。 “儒经书院的院长郑玄先生,正是博古通今的大学者。您一定听过他的名字,知道他在古经文上的造诣不输于您。您不想与他谈经论道,听听他对这些古文经的看法吗?” 三日后,荀彧启程归去京洛。 他成功劝说司马徽去往郑玄的书院授学,只是需要再等一等,到他的这批秋稻成熟之后。 约定好九月下旬差人过来替司马徽收割水道、送他们一家人去往朐县,荀彧才坐上马车。 他还想亲自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糜荏,但等抵达京洛,他先听到了一个坏消息。 ——天子在西园设立了一支万人军队,又设八名校尉,直接听命于他。等军队组建起来,第一战就是要去往各州,平復作乱的黄巾军残党。 这八名校尉,已经任职的有上军校尉蹇硕,下军校尉鲍鸿,助军右校尉冯芳,左校尉夏牟四人。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尚书台一方官吏。 至于剩下四个席位,暂且无人胜任,不过就连先前因为不愿缴纳修宫钱弃官而去的曹操、袁绍等人,全都收到任职诏书。 看得出来,他表面上或许是想要分化何进的力量,背地里实则为掣肘糜荏的影响力。 第六十九章 西园八校尉, 总领京洛大小军事。 京中官吏收到这一消息,面上表情各异。但凡有点政治敏感度的,都能觉察到天子此番举动的深意。 与糜荏交好的官吏的心中自然是极为凝重的, 以往诸多事实证明当天子一门心思想要做一件事时,就连糜荏也劝不住他。即便几次下来结局都还算好, 也是因为有糜荏与他们在力挽狂澜。 倘若没有糜荏,由他们来劝说天子, 那么效果至少减半。甚至说不定没有半点效果,还得搭上他们的命。 他们便在休沐日拜访糜荏, 私下里抱怨道:“您身为执金吾,统领北军, 担负京洛之中的巡察﹑禁暴﹑督监等重任。而这个西园八校尉在职责上有一部分与您相重合, 那往后下官是听您的,还是听他们的呢?” 第159页 “陛下弄出这个八校尉来, 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这两个问题问得好,京中上下全部都在等待糜荏回答。 糜荏挑眉:“荏为人臣, 权利与职责本就是陛下给的,如何能因此在私底下埋怨陛下?” “至于往后听谁的, 那更简单,看陛下的意思便可。” 他的回答颇有四两拨千斤之嫌, 听得不少清流直皱眉头。 尚书台一方官吏觉得糜荏也有今天,纷纷觉得此事大快人心, 忍不住开了个宴会相互庆祝。 还在当值时直接讽刺糜荏,将他比作弥子瑕,嘲笑他色衰而天子爱弛。 糜荏听罢面不改色, 淡道:“我是如何当的国师与执金吾, 想来京中各位都很清楚。为朝廷除去邪崇, 于是陛下令我为国师;为朝廷平叛两地叛乱,于是陛下令我为执金吾。” 来人嘴角的讽笑彻底僵硬了。 他昨夜喝多了酒,方才酒意还没有完全醒,瞧见糜荏俊美的脸庞不知怎的想到他所爱慕的女子对糜荏的追捧,一时冲动就在旁奚落了糜荏几句。 哪曾想这么远的距离,糜荏都能听见?! 他酒意彻底醒了,慌慌张张行了一个大礼:“糜、糜国师,方才是下官脑子煳涂认错人了,下官对您绝对没有丝毫不敬之意!” 糜荏却没有放过他。 他收起惯有的微笑,用冷淡的目光凝视着说话之人,眼中不仅有讥诮,还是轻蔑看不起对方的。 “认错人?呵。” “韩典史,有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就罢了,居然还将下三滥的谣言奉做圭臬,去当事人面前嘲笑他。” “这种人要么是没有是非辨别能力,这是无能;要么就是道德有瑕疵,这是不义。推荐你的人是眼瞎了吗?” “我也不想追究什么,”他长身而立,语气如今日潇洒的秋风般清凉。“不过你这样无能不义之人,我认为没有继续在朝为官的必要。” 话语落下,韩典史的面色刷地白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仰头看着糜荏的眼中有了恐惧:“……下官错了糜国师,请您饶了下官吧!下官去年才被举荐入朝为官,若是如今被贬谪,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啊!” 回答他的是糜荏的一笑:“去和陛下解释吧。” 不到半个时辰,刘宏听说这件事。 他当着百官的面大发雷霆:“给朕收起你们脑子里的骯脏想法,朕与糜爱卿的友谊是伯牙与子期,是管仲与鲍叔牙!拿弥子瑕与卫灵公是想要侮辱谁?!” 满朝文武这一大早才刚睡醒呢,就被骂的狗血淋头。遭受这等无妄之灾又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缩着脑袋站在原地,任由刘宏发泄。 不过经此一役,百官总算意识到糜荏就是糜荏。即便天子还在招募西园八校尉,敢说酸话的人是彻底没了。 荀彧算着日子回到京中时,糜荏正好从宫中休沐归来。 瞧见荀彧,糜荏先抱了抱他:“文若辛苦了。” 荀彧笑了:“万万不及子苏领兵出征。” 他说着,简单介绍了水镜先生的文采与能力,告诉糜荏这是一位值得深交的大儒,却隐去他亲自下田拔草不说。 糜荏见他面上笑容灿烂,认真听着,一边拉过他的手仔细端详。 修长有力,莹润如玉。 除了指甲修剪的较短,与先前没什么两样。 但糜荏知道这是他为了说服水镜先生,在十多日前亲自下田耕地,指缝被泥土塞满之故。他为了不让自己看出来,就干脆把在指甲剪地深一些,这些日子正好长齐。 糜荏轻轻摸着他的指尖,没有说话。 荀彧脸上的笑容小了一点。 “你知道啦,”他想了想,“耕地确实极为辛苦,不过偶尔体验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以前单知道农人需要花费全部的时间与体力来耕种,种出的粮食甚至不能果腹,却始终不明缘由。亲自体验过耕种才知道,普通人过得究竟是怎样的生活。 他司马徽交谈中时,也能体会到对方的清苦。可是世道不仁,没有办法。 只能每日早起吃过粗粝到难以下咽的晨食,提着农具到田间弯着腰干活;忙一整日,飢肠辘辘地挨到太阳落山,才能回家好好休息。日復一日,时间全部都在田地里,指望上天给个好收成。 莫说要他们用读书改变命运,就连活着都已是精疲力尽。 糜荏见他面上感慨万千,知道他所谓的“别有一番趣味”是在安慰自己。好在水镜先生最终被荀彧的诚意所打动,愿意出山去徐州教学。 他沉吟片刻,取来纸笔给郑玄写信。 信上介绍了水镜先生的博学,又着重夸赞说是荀彧千辛万苦才把人劝来的,要他千万厚待水镜先生。 看的荀彧笑出声:“子苏说的未免太过夸张……” 糜荏施施然把信封好:“荀伯父已知我们的关系,我的老师却还不知情。总要在他心中留个好印象,将来才好过关。” 荀彧轻咳一声,脸色微红。 他没好意思说自家世父荀爽也在书院教书,和郑玄关系不错,时常明里暗里替他说好话。 第160页 不过这种好话,谁也不会嫌多吧。 很快便至九月中。 糜荏遣人去为水镜先生收割秋稻、搬去徐州时,糜府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正是曹操。 糜荏知道他与袁绍都接受了朝廷的任诏书,亲自到门外迎接他:“孟德兄!” 见曹操正站在一旁命人将马车上的礼物搬入府中,糜荏失笑:“孟德兄亲自来便是了,何必带这么多礼物?” “欸,”曹操摆手,“在下以往来您府上好几次,哪里好次次空手过来?” 糜荏大方,他又哪是不知好歹的人?这不回乡搜罗了一些珍宝,一回京洛便来赠与糜荏。 将人引入厅中,糜荏笑道:“当日匆匆一别,没来得及请孟德兄喝酒。今日孟德兄既然回来了,你我一定要大醉一场!” 当时朝廷要求官吏上“修宫钱”,曹操一怒之下弃官而去。离去前曾往天师监拜别糜荏,告诉他这个朝堂自己无力拯救。弃官回乡的这段日子,他便一直与同乡好友读书练武,过得很是悠闲自在。 这会归来,他也知道“西园八校尉”对糜荏而言意味着什么,自然对糜荏作揖道:“在下惭愧啊。” “这份任诏书在下本不想接受,”曹操嘆了口气,“陛下设立这个西园八校尉,找的这都是什么人!” 他的声音隐含怒意:“蹇硕,鲍鸿,哪个不是大奸之人?西园军便是一锅好粥,也得被这些老鼠屎祸害,终与那臭名昭着的十常侍无异!” “孟德兄何必惭愧,”糜荏倒是接受良好,反倒安慰他,“陛下既已设立这个职位,那么没有您也会有别人。对于百姓而言,您就是最好的人选。” 这个别人是谁,届时恐怕又要从尚书台里选。这样一来还不如曹操与袁绍,至少他们的品德都在,不屑于去做底线之外的事。 糜荏道:“孟德兄文武兼备,西园校尉这个位置,舍你其谁。” “哪里哪里,在下有今日,全靠同僚衬托的好。”曹操谦虚道,“还是您前些日子平定并州叛乱,饶是在下身处许昌,也听闻您的威风事迹!” 两人相互吹了会的彩虹屁,周慈便将糜荏要的酒送上来了。 糜荏笑道:“不提这些不痛快的事,咱们今日好好喝一场,不醉不归!” 曹操道:“好啊!” …… 这日两人喝了个尽兴,总算应了那句不醉不归。 曹操袁绍归来,西园八校尉便只剩两个席位。朝中多方运作,争夺这两个位置的士族也越来越多。 就连远在并州的丁原都忍不住插了一手。 因为平叛有功,又为将来能在第一时间镇压州中叛乱,他被封为并州州牧,将吕布引为主簿。 他是真的感激糜荏,也看中吕布,想为他博一个前程。听说朝中正在徵集西园八校尉,忙给吕布写了封举荐信令他入京。 只可惜并州到这儿路途遥远,等吕布快马加鞭带着信件抵达京洛,刘宏已经确定剩下的两名人选——无外乎都是尚书台一方官吏。 至于吕布,勉强得了个校尉从事。 此事尘埃落定,吕布心有失望。 但他也知此事并不是丁原与糜荏两人说了算的,就先去糜府拜见了糜荏。 看见吕布,糜荏很高兴。正好他有许久未曾宴请麾下门客,便令所有人一同来为吕布接风洗尘。 所有人都认得吕布,就连荀彧也从糜荏口中听过他的威名。与他寒暄几句,厅中气氛倒也十分融洽。 酒过三巡,糜荏轻击手掌。不多时,五位侍女裊裊踏入厅中,准备为众人伴舞。 众谋士见状怔了一下。 奇了怪了,今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么?怎么一向不近女色的主公,竟然会在宴会中请他们欣赏侍女跳舞? 众人定睛看去,见到被四女簇拥着的美人时,心中方才有些明白。 ——原来是需要这位像姑娘一般的美貌,才能令自家主公侧目啊! 众人恍然,厅中丝竹管弦乐声渐起。五人舒展身姿,翩然起舞,煞是好看。 至于被围绕在正中心的美人,起舞的身姿更是轻盈似飞燕,婀娜如春柳。罗衣轻柔地随着她每一个动作飘舞,水袖缭绕间她的容颜朦胧看不真切,让人更想一探究竟。 吕布的目光直直看过去,就连手中的酒杯被碰倒了、酒水流到台上都不知道。眼中似乎除了起舞的那一人,其余一切都已消散不见。 便在此时,紧凑的鼓点忽然奏响。交错的水袖如花一般散开,她的每一步都恰到好处地踩在鼓点上,又好似踏在吕布的心间,令他怦然心动。 等到水袖正好飞到眼前,吕布下意识伸手去抓。只可惜丝绸滑过手掌,只余满手清香缭绕,令他魂不守舍。 “奉先,”糜荏唤他,“奉先。” 吕布愣愣回神:“……啊?” 糜荏微笑道:“我府上这酒水好喝吗?与你在并州时喝的,可有区别?” 吕布的心思这会还在正中间的美人身上,恍恍惚惚点头:“好、好看……” 等听得周遭谋士们发出善意的笑声,他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回答的是什么,忙将酒杯中的米酒一饮而尽,掩饰般赞嘆道:“好酒!布从未喝过如此香醇美妙的酒水!” 第161页 虽然他根本就没喝到一滴酒水。 他眼神还黏在貂蝉身上。 一曲罢,献舞结束,貂蝉与四个舞伴深深行礼,翩然地退出大殿。 直到众谋士离席,吕布都没有彻底回过神来。 吕布从未感觉自己有过如此煎熬的感受,哪怕当时右臂被屠各胡砍伤,差点被医师说往后半生都拿不起方天画戟。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仿佛被热油反覆煎炸,焦虑得他恨不得连魂都跟着那姑娘的脚步离开。 这一场宴会下来,吕布整个人的脑子都是懵懵的,一颗心漂浮不定,旁人说了些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 等众人都离开,吕布才急切道:“将军,在下可否询问您一件事?” 糜荏挑眉:“奉先请说。” 吕布紧紧握着双手:“方才献舞的那位姑娘……是您的妾室吗?” 他屏息凝神,才听得糜荏道:“那位姑娘——奉先说的是哪一位?” 吕布忙道:“就是正中心那位,容貌最美的那位姑娘!” “哦,她啊,貂蝉姑娘,”糜荏像是一点都没有看出吕布的迫切,反而施施然道,“她不是。” 吕布豁然松开了一口气。 他的心脏砰砰跳动起来,双眼亮蹭蹭的,激动地宛如打了胜仗一般:“那,那将军,在下可否求您,求您将貂蝉姑娘赐予在下?” 哪曾想糜荏却道:“貂蝉姑娘虽然只是我府上侍女,却是陛下御赐的。” 吕布哑口无言。 天子赐予的女人怎好转手赠他人?就是糜荏敢送,他哪里敢要?可是一想到貂蝉姑娘绝美的容貌和动人的身姿,放弃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见吕布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糜荏等了一会才开口道:“奉先莫急。” “这样吧,我先安排你与貂蝉姑娘见一面,若貂蝉姑娘自愿跟你离开,我便去请求陛下开恩,说明此事成全你们。” 吕布完全想不到此事还有峰迴路转,狂喜道:“多谢将军!” 当天午后,糜荏与荀彧正在书房烹茶看书,貂蝉求见主人。待入书房,她很快就将两人独处时的细节与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其实作为婢女,又美貌动人,貂蝉早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今日收到糜荏要她献舞的消息,也不过就是“终于来了”。 不过她完全没想到,糜荏居然没有直接将她转手送人,而是要那吕布亲自过问她的意思。 糜荏闻言点头:“貂蝉姑娘又是怎么想的呢?” 貂蝉低着头道:“妾推脱要考虑几天。” 一个英伟不凡的男人,还是扬威将军、校尉从事,如今却低声下气地向自己表白心意,她自然会心动。 想到吕布的模样,她悄悄红了脸颊。 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低眉顺眼道:“妾愿听从主人差遣。” 糜荏指尖轻点桌面:“那便请貂蝉姑娘,再吊一吊他的胃口罢。” 貂蝉:……嗯? 她原先已做好被糜荏赏赐与吕布的准备,听得这话不由愣了一下,下意识抬首去看上座的年轻男子。 “常言道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轻易能得到的东西亦往往不会被珍惜。”她听得那个被京中男女敬仰着、追逐着的男人淡道,“千万不要相信一个男人兴头上的承诺,尤其是在你还不了解这个男人的时候。” 貂蝉闻之,心中一震,半晌若有所思。 终是福身一礼:“多谢主人提点,貂蝉记住了。” 糜荏微笑着颔首,目送貂蝉退出书房,转头便见荀彧正面色复杂地瞧着自己。 第七十章 见荀彧正目光复杂地瞧着自己, 糜荏将上半身倚在桌上,微微凑近些去看他:“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 “没有。”荀彧斜睨他, “主公这话切中要害,哪里都很对。” 这语气淡淡的,眼神凉飕飕的,完全不像以往的温情脉脉。 “我知道文若在想什么, ”糜荏道, “但文若还真不是, 分明是我千方百计才求到的。” 荀彧浅呷一口清茶:“是么。” 那冷淡的语气很明显,完全就是在说:反正您是主公, 您怎么编都行。 事实也是如此。 对于荀彧而言,起初是他痴心妄想, 后来上天眷顾让他如愿以偿。他以为能与子苏在一起便足够满足, 可当他付出了整个人整颗心,这人却游刃有余,一直在逗他。 还在他面前说这些话。 他是人啊, 不是草木,怎能无动于衷。 糜荏伸手轻抚额头, 低低笑了。 “文若啊,文若。”他慢慢念着这个名字,莫名就多了一点旖旎缱绻的意为。“如果我说, 我在第一次听到你的名字与过往时,就非常在意你呢?” 荀彧愣了一下。 他笑声愉悦:“伯求说你是‘王佐之才’, 我那个时候就想, 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 怎能有这样的张狂口气承认自己是王佐之才?” “……啊, ”荀彧张了张嘴,俊秀的脸庞染上红晕,很是不知所措,“我当时,明明要伯求莫要到处声张……” 第162页 为帮助被党锢迫害的士族,何颙往返于颍川、南阳、京洛之间。后来与他一见如故,各处夸赞他为王佐之才。 荀彧自觉不配,要何颙莫要再谈这些,但何颙反而更喜欢他的谦虚,还将此事告诉京中的袁绍等人。他跟随荀爽入京后,由此被推举为清流一派临头人。 令当时的他十分无奈。 “幸好伯求四处张扬,”糜荏说着放下扶着额头的手,目光灼灼凝视着眼前之人,“我听说后便打定主意,一定要去看看这个人。” 他嘴角笑意愈发愉悦:“待到初见,果然名不虚传。” 荀彧对上他如骄阳般灼热的眼神,掩唇轻咳一声:“……原来如此。” 他原先被冰封的心情,也瞬间如春雪消融,变得雀跃起来。 反正不管如何,糜荏总有办法轻易打动他的心,扰乱他的思绪。 糜荏把他的手拉下来,看着他嘴角溢出的笑容,继续道:“正好我欲买官入京。我知道自己这一举动一定会引起荀伯父的反感,便千方百计寻来《谏逐客书》残卷,以此敲开荀府的门。” “又听说你喜欢薰香,便特制了几瓶香露赠与你。” 他施施然道:“所有你对我的好奇,全都是我千方百计;所有你以为的巧合,也都是我处心积虑。” 若非如此,身为士族的荀彧如何会理一个商贾的殷勤? 就算荀彧不那么看中门第观念,也断然不会和一个买官而来的,名声臭了的人来往。 哪怕他那个时候只是想要征服这个人,让他为自己打拼罢了。 荀彧深深凝视着眼前之人,唇角不自觉的上扬。 “噢,”他发出了一个单音,带着不可名状的快乐,“我知道了。” 看着荀彧欢喜的样子,糜荏也不自禁弯起嘴角,与他十指交握:“是以文若,莫要在怀疑我对你的感情,我也想要把最好的都送给你。” “这世间唯有文若一人,叫我我想要倾心以待。” 荀彧眼眸如繁星璀璨,闻言心中已然大定:“我亦如此。” 糜荏把玩着荀彧的手指:“其实今日之所以这般告诫貂蝉,主要是因为,奉先的心性有别于寻常武将。” 若是换一个人,譬如黄忠,糜荏早就在徵得貂蝉同意后,令他们自己做主是要在一起,抑或拒绝。 但吕布不一样。 他在平叛并州之乱时与吕布相处时间不长,却从微末细节看出吕布逐利轻感情的性格特点。他对于利益的追逐之心,完全可以抛弃这个时代的礼法纲常。 完全印证那一句话:所谓忠诚,完全是因为背叛的筹码不够。 这是一把双刃剑。若是用得不好,轻易只会伤到自己。 要貂蝉吊着他,也是权衡罢了。 等到下个休沐日吕布前来拜访时,糜荏又给了他与貂蝉独处的时间。 貂蝉这会已经回味过来了。 她天性聪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在宫中看得多了,懂的自然也就多了。完全明白自家主人的打算。 他是希望自己吊着眼前这个男人,就像是在一头拉磨的驴面前挂一跟萝蔔,好叫让这头驴一直往前拉磨。 给一份看得见,却吃不着的奢望。 至于往后如何安排,只要能达到主人的要求,以他对麾下门客的慷慨,日后总归不会亏待她。 她若是想离开这是非之地去过平静生活,主人一定会为她做好妥善安排;若是想嫁给吕布做妾,那主人也一定会送她一份丰厚的嫁妆。 是了,做妾。 吕布年二十七,已有一妻一女。这也没办法,这世间男子大多十六、七岁成婚,像主人与荀公子这般举世无双,却偏偏二十三岁还不成亲的男人,才是少有的存在。 貂蝉原先不介意这个,事实上以她的身份能给吕布这般年轻、英伟的武将做妾,已是十分美满的结局。 但是在见到糜荏与荀彧之后,听着吕布口口声声的“吾妻贤惠,定不会欺负貂蝉姑娘”,“若是能早些遇见貂蝉姑娘”,她心底又升起一点惆怅与惘然。 谁会愿意与他人分享自己的丈夫?若是能当他人妻子,又何必委曲求全呢。 主人说的也是。 不要轻易相信一个男人兴头上的甜言蜜语。今日他能对自己一见钟情,在自己面前许下诺言,明日他也可以在更年轻、更美貌的女子面前,说出更动听的情话。 这般想着,貂蝉双眸亮晶晶地倾听吕布述说他的英雄过往,时不时称赞一句,鼓励他继续往下说。 谁能拒绝一个年轻又貌美的女子如此崇拜的目光,尤其这人还是自己心仪之人呢?吕布当然是不能的。 他自认是当世豪杰,身边若无美人相伴,岂不为人生一大缺憾。而貂蝉的出现,恰好补全了这种缺憾: 一个容貌绝美、身世悽苦的女子,可不正是在等待自己拯救她! 吕布的心火热火热的。 但等他以为貂蝉已经爱上自己,提出想要共渡一生的请求时,貂蝉却又十分感动地婉拒了他。 她的拒绝也颇得糜荏精髓:“并非貂蝉不为将军心动,只是貂蝉身份卑微,您的眷顾已令貂蝉受宠若惊,不敢置信。怎敢背离陛下的旨意,离开主人到您的身边去。” 第163页 她说这话时以双手轻轻捧心,黛眉轻蹙,双眸微红,就跟受惊的小白兔似的。 迷得吕布七荤八素,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 九月下旬,八校尉全部到任。 刘宏先下了命令:令虎贲中郎将袁绍带领屯骑校尉鲍鸿,以及议郎曹操,领兵一万五,去往凉州帮助张温对抗叛军。 等三人领兵而去,他进一步将糜荏与何进的权势瓜分给西园校尉。 暂且不说大将军,执金吾的权利起初很大,担负着京洛中的巡察﹑禁暴﹑监督等任务,掌领北军。后来被削减为掌管武库、典司禁军以及保卫京洛﹑未央宫的安全,每月三次巡察京洛。【1】 至于如今,糜荏依旧掌领武库,但需要与八校尉一同保卫京洛与宫城。 糜荏对此没有任何异议,刘宏吩咐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甚至完全对蹇硕抢着守卫京洛之事视而不见。 ——令蹇硕又是得意,又是忌惮。 无数次教训告诉他,绝对不能小看糜荏。一定要找到一个关键的时刻,给与糜荏沉痛的打击,最好能将他弄死在原地! 他已将糜荏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食其皮肉、啖其骨髓! 至于何进,也觉得愤懑不已。 他初为大将军,掌领天下兵马,什么威风都没有耍够。如今陷入夺嫡之争,陛下迟迟不愿立他的外甥为太子也就罢了,自己这个大将军居然还要受挟于蹇硕那个中常侍? 便在私下里拜访糜荏道:“去年蹇硕与张让一同寻来那几名妖道,害陛下吸食五石散,亏了身子。张让被处死,蹇硕却能安然无恙,这人实在狡猾至极!” “如今他身居八校尉之首,也不知会不会给糜国师您下绊子啊。” 很显然,他希望糜荏能出手对付蹇硕。 糜荏假装没有听懂,随口以“陛下心中自有成算”为由,打发了何进。 他与蹇硕是政敌,何进又何尝不是?他们目前最大的争端并不在他,而在夺嫡。 十月天气渐凉时,刘宏又生了一场大病。 这场大病之后,刘宏形销骨毁,看起来不久于人世。 朝中夺嫡争斗也愈发激烈。 朝臣大多支持皇长子刘辩,他有大将军何进为依靠,可以在朝务之上与尚书台相抗,不至于被尚书台牵着鼻子;但以蹇硕为首的中常侍一方官吏却支持刘协,并与董太后暗中达成协议。 前朝明面上的逼迫,后宫暗地里的汹涌,压的刘宏愈发透不过气来。 他频繁召见糜荏,仅是看着糜荏俊美无俦的面容,就觉得身子骨轻松不少,整个人仿佛都年轻了不少。有时甚至不愿接见年纪过大的朝臣,觉得他们会将老态传染给自己。 十一月初,流星如火,天边火光长达十余丈。 这是百年那见的异像,糜荏安慰刘宏道:“恭喜陛下,您不必再为凉州战事而发愁。” 他说完这话不久,凉州果然传回董卓在这一夜里借着流星火光,领鲍鸿、曹操等将士进攻叛军,最终大破敌军,斩首数千人的好消息。 当时韩遂败走榆中,张温便派麾下将领周慎领三万兵马包围榆中城,反而中了两人的奸计被截断粮草,慌忙撤回兵马。 刘宏听罢此事又喜又怒。他令人将周慎囚回,又封董卓为中郎将,命其继续追击凉州叛军。 不久,韩遂杀边章及其他叛军首领,拥兵十余万进军包围陇西,陇西诸县太守纷纷与韩遂联合反叛。【2】 张温根本无力抵抗他们的进攻,唯有董卓领导的鲍鸿、曹操、袁绍三军,方才能与小支叛军相抗。 糜荏再一次进谏。 他直言凉州往西地势险要,韩遂来势汹汹,想要平定这场叛乱需要付出太多的代价。 翌年春,刘宏採纳糜荏的谏言,下诏凉州招安韩遂。 然而凉州未定,幽州叛乱又起。却是乌桓趁朝廷大乱之际,南下偷袭幽州,幽州刺史陶谦请求朝廷派兵平叛。 刘宏便令蹇硕带领十万兵马前往幽州平叛,希望蹇硕能靠这一战拥有糜荏的声望。 与此同时,徐州朐县,儒经书院。 已是中平四年春,万物復甦。 自去年十月水镜先生出山加入书院,书院在周遭州郡更是名声大动,引得无数人前往拜见。今年二月再次招收学子,想要入学的人也十分多。 学院不限学子年龄,当然最小需要六周岁,免得住进书院后连最简单的生活都无法自理。不要求他们原先就读过书,但需要回答老师的三道考题,答得好的方能入学。 于是未出正月,前来报名的学子已将书院围的水泄不通。 人山人海之外,一个还算年轻的父亲,将年幼的孩子从马车上抱下来:“参加入学考试之人实在太多了,亮儿可有害怕?” 长得玉雪可爱、才到自家父亲腰际的孩子轻轻摇头,乖乖道:“亮儿不怕,父亲也不必害怕。” 另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跟着走下马车,宽慰道:“父亲放心吧,儿子定会细心照顾好亮儿,不叫他受半分委屈。” 第七十一章 前来报名的学生实在太多, 学院很快纷发了号码牌,上午、下午各考五十名学生。至于后来的那些,只能安排到明后日。 第164页 那父子三人出自琅琊阳都的诸葛氏,与朐县不算远。他们来的不算晚, 排在第一日下午十五、十六号。领过号码牌, 又等了会, 见上午进去考试的孩子出来时一半喜气洋洋,一半垂头丧气的,知道这考试可能会有点难度。 诸葛珪皱了眉头。他的大儿子诸葛瑾见状,微笑着安慰道:“父亲安心,亮儿聪颖, 一定能进蒙学。” 十三岁的少年,通身已有文质彬彬、从容泰然的好气度。 他身旁不远处, 随意坐在树下的一个老人家,注意着瞧了他们好一会。 这会前来报名的学生越来越多, 场面哄吵异常, 无数大人正在安慰自家孩子莫要害怕。 这父子三人倒好,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赛一个的镇定, 还反过来安慰他们的父亲。 心性不错。 老人家便提高了声音唤道:“三位, 三位。” 诸葛珪听得对方的声音:“老先生可是在唤在下?” 老人颔首:“正是。” 诸葛珪便带着儿子们走到老人身边, 行了一礼:“老先生可是一同报考学院的长辈?您有要事吩咐吗。” “并无要事,”老者微笑道, “看你们想要报考儒经学院,想要问你们几个问题。” 这老人正是水镜先生。 自来到儒经书院,水镜先生的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爽。 暂且不提不用再起早贪黑耕地种田, 可以每夜与郑玄谈经论道。就说这书院的茶水与膳食吧, 他这辈子还真没吃过这么美味的! 什么红烧羊肉啦, 糖醋鱼啦,冬瓜炒蛋啦……明明就是一模一样的食材,居然除了蒸煮脍炙,还能做出这么多花样! 好吃的司马徽根本停不下来,非但整个人气色好了不少,一起住员工宅院的家人都跟着胖了好几斤! 人舒服了,也跟着得干点事了。今日学院招生,司马徽自然也要来参加面试。 他就搬着个小木凳坐在人群外,一手捧着白瓷杯,偶尔浅啜一口温茶,慈眉善目的模样令无数人以为也是来参加考试的学子家长。 暗中观察好一会儿,才挑中这家人。 诸葛珪恭敬道:“您请。” 司马徽道:“你的大儿子年龄还好些,小儿子未免太小了吧?你把这么小的孩子送来读书,是因为知道这儒经学院是当朝国师糜荏的老师所开,想要藉此与他搭上关系吗?” 这话说的实在太不过刁钻,普通人若是听了怕得觉得被侮辱,怒骂司马徽“你这老匹夫,说的什么混帐话”! 但诸葛珪只是愣了一下,而后微笑道:“并非如此,老先生。” “在下并不期望他们都当大官,只是希望他们能从书中明白做人的道理。”他道,“世人都知郑玄先生与水镜先生的文采,钦佩他们的为人,在下亦是如此。若是想要避嫌就放弃这难得的机会,岂非就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 司马徽点点头,问了诸葛瑾几个问题,全都对答如流。 对着诸葛亮,司马徽问道:“若是你被录取了,你的兄长却没有呢?” 诸葛亮瞧着水镜先生,歪了歪自己的小脑袋。 虽然觉得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但他还是答道:“那亮便留下来读书,等兄长明年再考进来便是。” 司马徽摇头:“哎呀,你还这么小,不怕被人欺负吗?要知道这蒙学里头可有好几个十岁以上的学子啊。” “老先生多虑,”诸葛亮用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他,脆生生道,“书院既然招收六岁以上的孩子,一定有规章制度保证这些。大家都是来读书的,经过学校删选才能入学,有人故意欺负同学的话,岂不是说学校的考核和没有一个样呢?” 司马徽闻言,颔首微笑。 诸葛亮瞧见他的笑容,鼓了鼓腮帮子道:“其实您是书院里的老师吧?” 司马徽愣了一下。 他抬首见诸葛珪面上也怔了一下,方知这是这孩子自己的想法,施施然捋了把鬍子:“如何见得?” 诸葛亮稚嫩的声音响起来:“亮觉得,怎会有人打算把孩子送来,却不好好看学校的规章制度呢?” 再联想到这人开口考校他们,身份也就唿之欲出。 这下轮到司马徽哑然失笑。 “啊呀,被你们识破啦,”司马徽笑眯眯的,“两位不必再参加下午的考试了,跟着老夫进去入学吧。” 诸葛珪愣了一下。他与诸葛瑾对视一眼,眼中很快有了喜悦之色,忙躬身行了一礼:“多谢先生!” 跟着司马徽进入书院后,十三岁的诸葛瑾与六岁的诸葛亮登记入学。一个进了蒙学,另一个进了中学。 儒经学院与普通学院有一点差别,分为蒙学、中学,大学三个等级。蒙学主要是启蒙,里头的学生大多不识字,抑或刚识字。中学则需要学过今文经书,有一定的积累。 至于大学,目前还没有开。需要等一年后从中学中挑选,单独升上去。 五日之后,书院结束本次招生。蒙学录取一百十五名学子,中学录取一百四十七人,其中诸葛亮是整个书院最小的学生。 因为学校还在扩建中,目前设置三十人左右为一个班、十人一个寝室。应诸葛瑾要求,他与弟弟诸葛亮被安排在同一个寝室。 第165页 至于同寝室的其他人…… 诸葛瑾看着床铺上贴着的“赵云”与“郭嘉”等名字,思索着这些人的性格与应对之法。 …… 开学一周之后,诸葛瑾基本了解整个书院的情况,由衷地喜欢上了这个书院。 除去衣食有专人照料,诸葛亮兄弟最喜欢的是书院里那个巨大的图书馆。一排排三层高的书架,里头满满当当的都是昂贵的纸质书籍。据说这是由当今国师糜荏捐赠的,里头主要是当今流行的经文,也还有郑玄、司马徽注释的古文经书。 所有第一次看到这个图书馆的学子全部被震惊了,甚至不敢下手抚摸那些书籍! 不过现在大多淡定了,遵循图书馆的借书规则借阅这些书籍。 …… 书院开学半个月后,糜荏收到了全部新入学的学子档案。 他与荀彧粗略观看后,从中拿出几份:崔琰,诸葛瑾,诸葛亮…… 这几人的档案全部被做过标记,显然是郑玄与司马徽很看好他们,觉得可以重点培养。 不过将来能养成怎样,还不好说。 糜荏看罢这些档案:“书院老师依旧有些少,还是要多寻些大儒隐士才好。” 荀彧道:“子苏可有人选?” 糜荏思索道:“避难江南的蔡邕,荆州襄阳的庞德公,黄承彦几人,都可以试试。” 荀彧:“可要我前往拜访?” “不必,”糜荏捏捏他的手指,“昭先曾跟随蔡邕学习一段时间的琴艺,由他去比较好。庞德公与黄承彦,似乎与水镜先生交好,晚些问问他是否愿意写信推荐。” 隐士的脾气大多古怪,由熟人引荐才是比较好的办法。贸然前去,还不知会如何刁难文若。 更何况。 “凉州与幽州,还不知是什么光景。” 刘宏已採纳他的建议招安韩遂。凉州军虽然兵强马壮,但韩遂本是被逼反,性格上也没有成大事的气度与才能,他一定会选择投降。 至于乌桓,与北匈奴一起都是心腹大患。刘宏令八校尉之首的蹇硕领兵,似乎有些过于乐观。 荀彧沉吟片刻:“或许再过不久,主公又要出征幽州。” 他说着这话,并不知道蹇硕正在长乐宫与董太后密谋争储。 刘宏命蹇硕领兵前往幽州平叛,但他这个人虽然表面上人高马大,趾高气昂,实则根本不敢前往幽州与乌桓相抗。 他没有读过兵书,也没有带过兵打过仗,首先不认为自己能打胜仗;其次更害怕糜荏趁着他不在京中时揽权,往他背后捅刀。 想到赵忠、夏恽等人的惨死,想到张让的下场,他心有余悸。 于是便在董太后面前,将如今朝中大部分朝臣支持立刘辩的局面,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 蹇硕脸上满是不忿:“立储之声越发频繁,陛下曾私底下与微臣说过想要立协公子为储君。可他至今没有下达旨意,想来是顾忌那何家,还有与何家关系密切的糜荏。” “何进与糜荏如今在朝中只手遮天,太后您想想,若当真立了刘辩为储君,皇后何氏与何家必当更加不可一世。届时协公子如何在朝中立足,这后宫中又哪里还有太后您的位置?” 董太后迟疑道:“我们为何不联合糜国师,与何进抗衡?” “哎呀太后,”蹇硕摇头,满面无奈,“您这有所不知啊!” “一则陛下如今设立西园八校尉,令微臣夺了他执金吾的部分权利;二则当年十常侍得罪那姓糜的,说他的秋稻是杂草,全靠何进替他伸了冤,他才能有当今的国师之位。” “恩怨相抵,您觉得他会弃何进,转而帮助我们吗?” 董太后皱了眉头:“……将军说的也是。” 可怜她的协儿,难道就要这样认命吗? 蹇硕见董太后上钩,狞笑道:“微臣倒有一计,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董太后闻之一振:“将军请说。” 从长乐宫出来,蹇硕又马不停蹄地面见天子,祈求天子收回令他出征的命令。 他进言刘宏道:“陛下,您设置西园八校尉的目的,本就是督查京中安危。如今袁绍、鲍鸿、曹操已被您派往凉州,又将末将派往幽州,那谁来守护您呢?” 刘宏这会病的昏昏沉沉的,停顿了很久才问:“……你若是不去,朕又叫谁去?” 蹇硕的眼珠子滴熘熘转了一圈:“陛下,您可以令糜国师前往啊。” “糜国师有对付休屠各胡的经验,想来一定能轻易取胜。届时,末将在京中为糜国师调度粮草与军需,一定将这仗赢得顺利!” 他说着,忐忑地望着刘宏,屏息凝神等待对方回答。 “……这样啊,”刘宏有气无力道,“也可以。” 蹇硕埋头不让刘宏看清自己面上的表情:“那末将这就差人拟旨。” 好一会,刘宏才若有若无地道了声:“去吧。” 退出大殿后,蹇硕抬首遥望天际。 他面上的恭敬全部敛去,满面都是狰狞与狠戾。 第166页 糜荏啊糜荏。 你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你的军需官吧? 如今你为鱼肉,我为刀俎。这一仗,我不仅要你输,更要你的命! 第七十二章 糜荏收到这个消息时, 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蹇硕不敢出征,转而求刘宏令他出征,自己则作为他的军需官。这显然就是准备剋扣他的粮草与装备, 打算往他背后捅刀呢。 就算他马上领兵屯田, 想要这批粮食成熟也是四个月后的事。而在这期间, 他们想要出征就需要向百姓徵集粮草。 如今是春二月,百姓去年秋稻收成是不错, 却大多被用来抵扣朝廷先前赊给他们的农具, 家中也没什么余粮。除非不管百姓死活, 否则也徵收不到多少粮食。 不仅如此, 蹇硕还以凉州兵急、而他去年在阳曲击败休屠各胡部族时只用了三万兵马为由,将朝廷打算派遣的十万兵马削减成三万,就这么打算让他出征了。 五营校尉全部急了。 他们原是卢植麾下,自黄巾军一战卢植被捕入京洛后,渐渐开始以糜荏为首。去年平定并州叛乱, 他们也跟着糜荏一同出征。 虽然战功不及黄忠等人, 但五人也得了应得的赏赐, 暂且没有背离之心。 他们前来寻找糜荏, 询问如何是好。 糜荏瞧着他们忧虑的表情, 自然也看得出这一战兵马未行,军心已乱。 他便亲自入宫去寻刘宏。 今日天气不错, 刘宏正坐在软椅上晒太阳。 最近一段时间, 他的脸上渐渐失去血色, 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晦暗的气息。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恐怕已时日无多。 听见是糜荏求见, 刘宏强撑着身子道:“……快, 叫爱卿过来。” 待瞧见那道清俊洒然的身影由远而近, 他便咧着嘴笑了。笑容撑起脸上薄薄的皮肉,看着令人心惊肉跳。 他的眼中刚有了一点笑意,便见糜荏行了一个大礼,俯身沉声道:“陛下,微臣是来向您认罪的。” 听得这话刘宏惊了,费力道:“爱卿,何罪之有?” 糜荏依然俯身道:“陛下,您要臣领兵三万前往幽州平定战乱,此战微臣必败,臣觉得与其到时候让您失望,不如现在先来您这里领罚。” 刘宏乍然听得这话,惊地岔了气,虚弱地咳嗽起来。 听说他入宫面圣,忙跟过来的蹇硕先发制人:“好啊,糜国师你明知陛下身子不大利爽,竟还敢这般刺激陛下,这是居心何在?!” 刘宏挥开替他抚着胸口的内侍,勉强道:“……糜爱卿,你,你说!” “陛下,臣与休屠各胡打过仗,深知他们那儿骑兵的骁勇善战。当时微臣以奇阵抵抗休屠各胡,乌桓自然也会知道。他们既然敢来,一定是研究出了克制的阵型。” “若是如此,您要臣领三万兵马与之对抗,无异于螳臂当车。”糜荏道,“除非是卫青、霍去病两位将军转世,否则谁也不能有此神威。” “微臣现在来您这里领罚,总好过届时害死那三万士兵。” “何必狡辩这么多,”蹇硕冷笑道,“糜国师是自认打不过乌桓吗?” 糜荏连看都没有看他:“是,臣领三万兵马绝对打不过骁勇善战的乌桓。” “蹇将军既然有想法,不如就取走臣的帅印,还请蹇将军引三万兵马出征,好叫臣大开眼界?” 蹇硕气急,又无话可说:“……你!” 出征不可能出征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辩论又骂不过糜荏,只能先忍气吞声,等这人走了再慢慢收拾他! 打定主意,蹇硕缓和了面色:“国师误会末将了。” “末将只是觉得徵兵十万太慢,才建议您先领兵三万前往幽州。至于剩下的七万兵马,咱们可以慢慢徵集。” 糜荏闻言冷笑。 “陛下,因为蹇校尉这一份误传的旨意,如今军中兵马动盪,军心浮动,此战先行不利。”蹇硕既然给他递杆子,他顺着往上爬便是,“是以臣认为,想要稳定军心需要先召集十万兵马,凑齐粮草,再谈出征。” 蹇硕大惊失色:“这怎么能行!国库空虚,怎能凑齐全部粮草?” 刘宏总算明了发生何事,死气沉沉地瞥了蹇硕一眼。 这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叫蹇硕面色僵硬。 刘宏顺了口气,躺回软椅上慢慢道:“爱卿莫要着急……十万兵马,粮草,朕都会给你……” 他说着,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他就累得不行。 糜荏与蹇硕等候片刻,方才发现他居然昏睡过去。 很显然,刘宏的身体已彻底败了。 糜荏皱紧眉头。 他看得出来,刘宏的身体已如风中残烛,能不能撑到他平乱归来还是一个未知数。 以刘宏现在的状况,完全没有精力去管理任何朝政。在多方干涉下,能得到十万兵马、拿到半年的粮草,恐怕已经是能得到的极限。 好在他本来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只要撑过最艰难的前期,屯田养十万兵马也不算什么。 翌日刘宏重下诏书:徵兵十万,凑齐粮草。 第167页 一个月后,兵马集结完毕。尚书台也勉强为糜荏凑出五个月的粮草。 已是三月下旬,凉州总算是送来一个好消息。 先前正月时刘宏接受糜荏建议,决定招安韩遂,因此遣人过去议和。韩遂原先不愿谈判,顽固带领麾下兵马进攻,却在这个月初因作战不力而被董卓阻拦,斩首五千级。 这一战之后,董卓又以朝廷招安为由利诱韩遂。韩遂总算松口,同意谈判。 想来再过不久,凉州又能传回更好的消息。 刘宏闻言,面上有了一点喜色,感觉身子都轻松不少。 凉州叛乱中董卓出力最多。只要董卓谈判胜利,他便打算令董卓为凉州牧。不过如今董卓尚未成功,这份诏书便立而未发。 …… 也是这时,糜荏整装出发。 知道蹇硕必然还有后手,他便将麾下所有人都带入军中,包括管家周慈。至于门客们的家人,也都在年后陆续去往朐县,安置起来。 府中还有不少钱财宝物,他也全部带入军中,准备沿途卖与士族或是商贾,到时候换些物资。 整座府邸,人去楼空。 十万大军行至河内郡,天空忽然狂风大作。勐烈的黑风捲起地上的砂石,狠狠拍打在众人脸庞之上,使得众人差点睁不开眼睛来。 荀攸等人见之,心中忧虑不已:“主公,平白无故妖风大作,必然是有祸患发生。” 糜荏皱了眉头。 按照天气来看,应当是颱风影响,接下来两、三天可能都不能继续行军。 便令兵马停下,暂且扎营驻兵河内郡。 是夜,雷鸣电闪,狂风骤雨。诡异的夜色笼罩在众人面上,带着一丝不祥的徵兆。 他们并不知道,就在这一夜,皇宫中遭受了一场灾变。 原本因为凉州喜讯,刘宏愉悦之下身体已开始好转。 岂料这晚天降异象,深夜时分突然炸响几声惊雷,将刘宏从梦中惊醒。闪电乍然而至,刘宏恍惚之间仿佛重新回到赵忠、夏恽惨死在眼前的场景。 他看着赵忠几人惊恐的表情,看着他们眼中残留的对生的眷恋,已经对死的恐惧,不知怎的忽然浑身发冷。 极度的惊恐之下,他“哇”地呕出一口鲜血,急喘几下昏迷过去。 虽已是深夜,但天子这一番动静,满朝自然都被惊醒。董太后、何皇后更是通知自己的所有势力,匆匆赶往刘宏的寝宫。 太医令看过刘宏的情况,战战兢兢向两人禀告:“回太后、回皇后,陛下、陛下……” 董太后急道:“陛下到底如何了!” 太医令额头抵在地面上,身体不住颤抖:“微臣无力回天……” 所有人都知道刘宏时日无多,可真到了这一天,众人面上却满是不敢置信与惘然。 何进及朝中数位重臣候在天子寝宫中,蹇硕仗着自己内侍的身份,挤在董太后、何皇后身边。 病床上的刘宏整个人瘦得就像一具骷髅。这会儿整个人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他的脸上泛着灰败的死气,每一次唿吸都仿佛随时能跨越生死界线。 众人也不知等了多久,他悠悠醒转。 双眼呆滞地听着床边董太后和何皇后的关心,他终于回过神来。 何皇后急切道:“陛下,您看看咱们得辫儿,储君——” 董太后亦道:“陛下您看看协儿!” 两人争论几句,刘宏看着床边担忧的刘辩与刘宏,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发现刘辩有一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睛,便扯出一个微笑道:“储君,储君就辫儿吧……” 其实他这会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但何皇后大喜过望:“谢陛下!” 她欣喜地差点就要抱着刘辩磕头谢恩了,幸好何进上前扯了扯她,把人弄清醒了。 只能忍下喜色,装出一副极为担心的悽苦模样。 董太后勃然大怒:“陛下,您原先不是属意协儿吗,为何如今出尔反尔?可是有什么人在您耳边说了什么?!” “是不是那个姓糜的?”她愤怒得失去了理智,口不择言道,“我就知道那个糜荏狼子野心,他……” 刘宏原先还是满眼茫然。 但等听见“糜荏”这个名字,他忽然拉过蹇硕的手,不断喘着粗气道:“糜爱卿,他在哪?把他、他叫回来……朕要,朕要,要……” 他在梦中见到第一次召见糜荏时的情景,初次进京的糜荏,面容俊美气质卓然,却因买官一事被朝中大臣孤立,弱小得好像没有他的保护随时都会被任何一股势力吞没。 哪像现在,现在…… 刘宏分不清自己的情绪,只想快些见到糜荏。好似只要见到他,此生便再无遗憾。 病床前,董太后与何皇后全部紧紧皱了眉头。 她这个母亲、正妻就在此处,陛下提那个佞幸的名字是要做什么?难道还想託孤不成? 有蹇硕/何进还不够?! 蹇硕目光阴冷地看着刘宏,忽然灵机一动,大声道:“陛下,您是不是要令臣将糜国师唤回来?” 刘宏喉中发出呵呵的声音,他喘息着道:“对、对!朕要,朕……” 第168页 蹇硕朗声道:“陛下,您是不是要令糜国师先到地下去,再为您开闢江山?” 他说的隐晦,刘宏没听懂,茫然地瞧着蹇硕。 听得这话的官吏们也都将目光放到蹇硕身上,忍不住惊唿出声。 什么叫先让糜国师到地下?这地下又是什么意思? 但等瞧见蹇硕面红耳赤、双眼放光、恨不得代替天子下诏的样子,他们却又瞬间瞭然。 这地下岂非就是阴间?蹇硕之意,岂非就是要糜荏为天子殉葬?! 百官一阵骚动。 ——这可是活人殉葬啊! 殉葬歷朝都有,哪怕秦献公废除人殉制度,歷朝歷代依然存在这个习俗。为君主陪葬的大多是后宫女子,以及奴隶、工匠等参与建造皇陵之人。 要朝臣陪葬的,也并非没有。 可如此明目张胆地提出要糜国师为陛下殉葬,蹇硕简直就是在昭告天下,他的叵测之心! 好啊,这个蹇硕不但想要把持朝政,竟还敢如此胆大包天,要如今唯一能与匈奴人对抗的糜国师为天子殉葬! 倘若他成功,那幽州当如何?近千万百姓在乌桓屠杀之下,还有活路吗? 意识到这一点,朝臣大多震惊地无以復加,清流一派官吏更是脑袋像被重物轰然砸中,气得浑身发抖,好半天却都没能回过神来。 议郎上前一步道:“陛下,此举万万不可!” “春秋时秦穆公曾令当时的三位贤臣,既子车奄息、子车仲行、子车针虎为他殉葬,引得无数秦人哀嘆,并作诗经《黄鸟》痛斥此事。” “除了名声败坏,此举更令秦国在百年内无贤才入朝!若非秦献公废除殉葬制度,秦朝根本不能继续立国!” 他愤怒地指责道:“如今大军出征之际,令主帅归来殉葬,这是人能想出来的办法吗?蹇校尉就不怕军心浮动,兵败幽州吗?!” 刘宏豁然瞪大眼睛。 他虽然昏聩,却从不是残暴之人,如今也不过是想在临终前见一见糜荏,哪曾想蹇硕居然想到殉葬? 他的面色红润了起来,身体里忽然涌现出一股力气,使得他豁然从床上坐起身子:“不行,朕不准!” 众人心下一凛。 他们都看得出来,陛下的这一表现分明就是所谓的迴光返照。 “糜爱卿是我大汉国之栋樑,”刘宏发红的眼珠紧紧盯着蹇硕,喘着粗气,“要殉葬也是你蹇硕这个中常侍!” 董太后原先一阵心虚,闻言却是怒道:“什么国之栋樑,我看那厮分明就是妖孽!” “他来之前陛下您的身体明明好得很,他来之后您才几次生病,到如今陛下居然还想着他!” “来人,下我旨意,将糜荏那妖孽带回朝中!”董太后愤恨道,“一但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便要他为陛下殉葬!” “不行,朕不准!”刘宏用尽全力大吼一声,他哇吐出一口血,颤抖的手指指着蹇硕,“朕不准,你们听、听见——” 话语未落,他的手豁然跌落床中,整个人也骤然倒了回去。 ——昏聩十余年的天子刘宏,就这样驾崩在寝宫之中。 饶是曾经无比痛恨天子的愚蠢,更怒其不争,朝臣这会大多痛哭出声,齐声哀嚎:“陛下——!” 唯有曾受糜荏恩情的中常侍吕强匆匆退出宫殿,在淋漓大雨中找到自己的心腹手下: “快,你快领我的腰牌,快马加鞭出城去追糜国师!” “你告诉他,陛下驾崩了!董太后与蹇硕,要他为陛下殉葬!” 第七十三章 四日之后, 暴风雨停歇,天色稍稍放晴。 糜荏引兵出发之前,一位宦官神色匆忙地造访军营。 听闻是中常侍吕强手下的人, 有要事禀报糜荏, 守在外头的士兵通报后才将人带进来。 一瞧见众人中间的糜荏, 来人也不管他们还隔着一段路,便焦急大喊道:“糜国师, 大事不好了!” 风雨给了他极大的阻碍, 使得他不得赶一迴路停一会, 面容憔悴, 衣服的下摆上沾满跑马时溅起的泥点。 “糜国师,大事不妙,陛下驾崩了!”他声音沙哑,心急火燎道,“蹇硕联合董太后,要逼您为陛下殉葬!” 话语落下,不亚于一道惊雷轰然响起,吓得众人满面震惊。 “你说什么?”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陛下驾崩了?什么时候的事,又是谁要糜荏为陛下殉葬?! 来人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因为着急赶路,他这几日连水都没怎么喝,扯着嗓子用嘶哑的声音道:“四日前的那一夜, 陛下受惊呕血不止。驾崩之前, 陛下立辩公子为储君,蹇硕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提议要您为陛下殉葬。” “陛下没有同意, 但董太后不顾陛下阻拦要命您回朝, 或许很快便会有人来传旨了!” 这番话大致将当日发生之事说清楚了, 糜荏身后的谋士、校尉们基本了解来龙去脉,全都被震惊地失了神。 ——这是凭什么啊?! 凭什么天子驾崩,真正的佞幸蹇硕不为陛下殉葬,反而要他们的主公殉葬? 第169页 难道他们不知道凉州尚未彻底安定下来,乌桓又乱,一旦糜荏被殉葬,幽州或许因此战败,将不能再立于边关守护大汉? 天下都已经成什么样了,他们还在搞这种排除异己的手段?!难道真正要到亡国时,敌军攻入京洛将他们聚集起来,砍掉他们的头颅时,才会醒悟?! 不,他们或许永远不会醒悟。 这些人只看得到自己眼前的利益,只要挡在他们的前面的,就都是他们的敌人。为了利益,他们不管是非好坏,只会耍出各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排除异己。 他们哪里会管天下百姓的死活! 就算叛军打到宫门口,这些人最大的可能也就是地对着敌军痛哭流涕地磕头求饶,并在心中怨愤咒骂所有保家卫国的将士! 思及此,众人怒髮冲冠。 饶是惯来淡定的糜荏都被震惊到了,好半晌无言。 许久才不可思议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来人忙点头:“千真万确!吕常侍特意令奴将消息带给您,您快些离开这里吧!” 糜荏信了。 他曾帮助过吕强,知道这人不会无的放矢,必然是有确切的消息才会冒着危险前来通知他。 他的面色骤然沉了下去:“此事并未尘埃落定,我不能走。” 他没有犯错,刘宏也没有要他殉葬的意思。即便董太后下令,只要继位的刘辩不认同,那就不是真正的圣旨。 他不跑,公理就在他身上;他一旦逃跑,反而会将此事变得糟糕。不仅是他自己,他的家人、吕强都会有灭顶之灾。 糜荏稍稍缓和面色:“吕常侍的好意本将军收到了,这几日风雨交加,劳你特意赶路来告知我。” 他对荀彧点了点头:“文若,先找个帐篷带他去歇一会吧。” 发生这样的大事,他们不可能再若无其事地继续行军。 令大军驻扎在原地,他与麾下门客、五校尉一同回了营帐商量对策。 见糜荏冷着脸没有说话,麾下众人皆是出离愤怒。 他们虽是这两年才跟随糜荏,却也知道糜荏为走到今日付出了不少心血。可以说是殚精竭虑,甚至压上了大半部分的身家性命。走到这一步,却被奸邪小人陷害,让人怎么甘心! “他娘的蹇硕,”射声校尉怒骂道,“老子就知道他是个奸猾狡诈的畜生!” 其余几营校尉也跟着咒骂起来,他们本是粗人,骂起人来虽然不好听,却难得让在场的谋士点头贊同。 最为鲁莽的屯骑校尉道:“将军,现在我们该怎么做?要不要先杀回京城去,砍了那蹇硕的狗头再出征?” “对,砍了那贱人的脑袋!”好不了多少的越骑校尉也应和道,“您一声令下,我们几人这就沖回京洛去!” 就连一向稳重的黄忠都被气狠了:“正是,将军我们不如引兵回朝,先擒下蹇硕那个小人,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好叫朝中几个奸贼瞧瞧,他们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哎,你们这是什么想什么呢,好好地添什么乱啊,”荀攸嘆了口气,“事态倒也未至这般地步。” 钟繇也道:“不错,这是陛下驾崩前发生的事,倘若董太后当时只是气话呢?”登基之人会是刘辩而非刘协,董太后或许只是迁怒他们主公呢? “诸位暂且安心,”荀彧还能冷静,“辩太子登基,他与董太后水火不容。董太后要杀主公,新帝却一定会为幽州之乱而保主公。” 所有人里,他其实是最愤怒的一人,恨不得马上就骑马沖回京洛砍了蹇硕。但他不能慌神,如今子苏心中一定十分难受,他不可以自乱阵脚。 众人闻言纷纷颔首,五校尉听得都要急死了:“那就这样放过蹇硕那个奸贼吗?他若是在我等出征时,给将军您捅刀怎么办?” 戏忠皱眉:“是有这个顾虑。” “我等不如将此事宣扬至军中,令军中上下知晓此事。届时董太后便是下旨要您回朝,将士们也不会允许。” 这显然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只要军中上下一心,朝廷也不敢逼迫他们。只要不回朝,万事就有迴转的余地。 糜荏点头:“此事交给你们处理。” 众人异口同声道:“是!” 商量过此事,糜荏道:“诸位也累了,回去歇一会吧。文若,你先留一下。” 等众人离去,他便坐在椅子上,伸手将荀彧抱进怀里。 把脑袋贴近对方胸口,倾听着对方平稳、安定的心跳声,他轻轻嘆了口气。 许久才道:“……我早知道他时日无多,却并未想过会这么快驾崩。” 刘宏是所有人职场上的领导,极大部分时间昏庸无能,任人唯亲,害了不少人。但从私人角度讲,总归帮过他的忙,让他能在朝中发展起来。 今日骤然收到他的死讯,难过必是有一点。 更多的,则是一种“终于来了”的唏嘘感。 荀彧抚着他的嵴背,无声安慰他。 翌日大军重新出发。为防止军心动盪,殉葬之事暂且没有告知军中士卒。 除了糜荏,所有人都祈祷董太后能够收手,莫要在大是大非上做错事。 第170页 又两日,糜荏被蹇硕遣来的宦官邬内侍拦下,几人对他宣读了董太后旨意。 ——她还是下了命令,要糜荏为刘宏殉葬! 当然,旨意上写的模稜两可,只说天子驾崩要糜荏回朝弔唁。等糜荏只身一人回去,再怎样就由不得他了。 宣读完旨意,邬内侍似笑非笑:“糜将军,还不速速接旨,随我等回朝?” 十常侍倒台之后,他们这些尚书台官吏一直笼罩在糜荏阴影之下。天子下令“修宫钱”时西门常侍多有贪污受贿,最终全部被处理,以至于他们都已经规矩很久了。 这原是为官的本分。但在这些人心里,却是糜荏截断了他们的生财之路,心中自然恨得要死。 如今听闻董太后下旨要糜荏殉葬,所有人弹冠相庆,欣喜得不得了! 但糜荏的反应却出乎他们的意料。 “臣知道了,”他收下圣旨,慢慢道,“不过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幽州战事吃紧,陛下在天之灵,一定不会愿意看见臣因为他弔唁而疏于战事。” 邬内侍愣了一下:“糜国师这是何意?” 糜荏淡淡瞧着他:“等驱逐乌桓,平定幽州叛乱,臣自然会回朝去他陵前告罪。” 这话中之意,便是他不打算跟他们回朝。 邬内侍显然没有意料这一情况,面色一变:“怎么,糜国师是不愿回去见陛下最后一面?糜国师可要想好,这是对陛下的大不忠啊!” “不忠?”糜荏冷冷看着他,“此战是陛下令我出征在先,而我承诺过一定为陛下平定幽州叛乱,我若是做不到才是不忠。” “糜国师不必担心这个,”邬内侍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太后自然会派别人去平定幽州之乱。” “太后?” 糜荏挑眉,“我忠于陛下,如今陛下驾崩,我便忠于新帝。太后不过是后宫女眷,如何能干涉朝政?” “放肆!糜国师竟敢对太后如此不敬!”邬内侍大吼一声,“诸校尉,给我拿下糜荏,押送回朝!” 他喝完这一句,等了片刻。见一众校尉全部无动于衷,面色大变:“怎么,诸位校尉也要违抗太后旨意吗?!” 五校尉冷眼睨视着他,敷衍道:“末将并未收到陛下要将糜将军囚送回朝的消息,你居然假传圣旨,着实可恨!” 邬内侍瞳孔紧缩,面色大变。 “假传圣旨,此乃弥天大罪。”糜荏嗤笑,“来人,将罪犯邬异看管起来,等本将军班师回朝再请陛下定夺!” 邬内侍这才意识到,糜荏居然彻底掌控着整个军营,这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已非单纯的朝廷军。 他大喝一声“竖子尔敢”,就要转身逃往拴马处。但糜荏身后几名校尉哪里会放过他,转瞬带领一支兵马将来人团团围住。 见士兵们手中持着的冰冷尖利的武器,几人喉头微动,差些脱口而出的叫嚣话语全部吞回口中。 …… 董太后既然真的下旨,那么此事就算有新帝干预,也怕是不能善了。 糜荏当即整军暂停,令麾下将士将此事告知十万兵卒。 其重点在于: 一则,陛下于前几日驾崩。今日董太后要糜将军回朝为陛下弔唁,但他们收到切实消息,一旦将军返回朝中,董太后便要将军为先帝殉葬; 二则,殉葬之事先帝在驾崩前并不同意,是董太后受奸贼蹇硕蒙蔽而下的旨; 三则,蹇硕只是争对糜将军,祸不及十万士卒。将军会继续北上,待平叛幽州之乱后回朝请罪! 这些消息很快传遍军营上下,所有士兵譁然,止不住地议论起来。 有人慌乱道:“将军抗旨不尊,岂不就成了逃犯?那我们会不会被牵连啊?” “不是说了不会祸及我们吗,你怕什么?” “你蠢吗,他们说不祸及就不祸及?” 全军人心惶惶,慌乱异常。 听得众人议论声,糜荏在这两日里安排的什长、百夫长在他们所属的方阵中,纷纷站起来道:“各位且听我一言!” “我是没有读过书,但我知道忠义的道理!”被安排的什长、百夫长见周围几人停下来看他,大喊,“是先帝与新帝要将军殉葬吗?!” “——不是!” “要将军殉葬的是奸贼蹇硕!这个卑鄙小人不顾先帝遗命,是不忠;不顾幽州战事,是不义!这种不忠不义的命令,将军抗旨不尊有什么错?” “至于安危,各位与其担心被将军牵连,为什么不想想一旦将军被捉回殉葬,幽州在乌桓攻势下沦陷,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 “到时候我们是会战死沙场,还是会死在朝廷的问罪里?”他怒吼,“不管哪一条,有比跟着将军上战场更安全吗?!” “除了糜将军,现在还有谁能带领我们打败乌桓?皇甫将军能吗,张温将军能吗?不能!他们都还在和凉州军打仗呢!” “跟着将军上战场,打败乌桓,难道还不能用军功抵消这一次抗旨不遵吗?!” 这些人说话时,周围十人、几十人早已停下窃窃私语,这一片的空中只余风沙与他们振聋发聩的怒吼。 第171页 众人纷纷醒悟过来。 ——是啊,跟着将军打仗还能有一线生机。若是将军被带回朝,那才是彻底完了! 见士卒们面上了悟,他们又趁热打铁怒吼道:“打败乌桓,功过相抵!” 也不知道是谁开了头,士卒们也跟着大声喊道:“打败乌桓,功过相抵!” 这道声音传染一个个的方阵,不过片刻时间,整个军营竟然全都是这一句话的怒喊。 声势之大,震天骇地,正如兇勐的野兽在逆境之中的愤怒咆哮! 众谋士们听着这一喊声,瞧着他们面上的愤怒与信念,纷纷舒了一口气:成了。 不仅稳住主公将军的地位,更稳住了军心。现在军中所有人不仅是为朝廷而战,更为自己而战,为将军而战! 这就是他们的军心所在,也是军魂所在! 便在此时,五校尉大喊:“列阵——将军检阅军队!” 军营之中一片骚动,但十万大军以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安静了下来,列成一个个方阵。 糜荏率领五校尉从他们身前走过:“将士们,今日尔等所言,我铭记心中!” “我保证,此战会尽最大的努力,用最小的代价平定幽州叛乱!所有将士,但凡伤者,我都会额外给你们再发一年军饷!但凡亡者,我会给你们的家人再发十年军饷!” 阳光下,他银白的战甲熠熠生辉,耀眼夺目。他的话语,也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倘若说谋士们引导的那一番话语在忠义上站住了脚,那么糜荏的这一番话则从利益上彻底令十万士兵信服,完全愿意为了他卖命。 就算现在他调头回去攻打京洛,这十万人恐怕也都愿意与他而去。 但糜荏当然不会这么做。 他跨马而上,长/枪遥指幽州:“将士们,且随我出发,荡平乌桓!” 第七十四章 光熹元年夏四月, 糜荏兵进幽州辽西郡。 幽州刺史陶谦亲自迎接糜荏:“糜将军,下官总算是把您盼来了!” 糜荏微笑道:“陶刺史客气,您与荏的老师是好友, 便是长辈,不如称唿在下为‘子苏’。” 陶谦也笑了:“好, 子苏。” 他与郑玄确实是好友, 早年还收到过郑玄的信件, 希望他徵辟糜荏为从事。却想不到糜荏根本用不上他, 这些年靠自己便扶摇而上, 如今官拜国师与执金吾。 叫陶谦不得不感慨人这一生的际遇啊, 就是这般神奇。不论是谁,或许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 都能搅动风云。 两人寒暄两句, 进入正题。 春正月时, 前中山国相张纯、前太山太守张举联合乌桓发动叛乱。他们烧毁城池,劫掠百姓, 还杀死好几位太守。 目前叛军人数已达十五万,屯兵辽西郡肥如。张举自称“天子”, 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说要替□□道,剿灭汉室。还下令乌桓峭王领五万,攻打青徐二州的清河郡与平原郡,杀伤掳掠百姓。 目前,幽州的骑都尉公孙瓒正领两万兵马与叛贼张氏对抗,虽不能攻退对方, 却也能坚守辽西, 不再退后。 糜荏点头。 幽州形式他大致知晓, 心中也有些成算。他与陶谦用过晚膳,循着对方的安排先行回房去歇息。 而后取出昨日收到的,来自京中的信件,沉思片刻。 他虽然将明面上的产业、门客全部撤离京中,实际上也还暗中放着不少探子,这一路走来就不断有人给他传递消息。 是以他完全知道京中情势: 三月二十三日凌晨时,灵帝驾崩。二十五日,十一岁的刘辩继位为帝,改年号为光熹,大赦天下。 而后,尊其母何皇后为何太后,封六岁的刘协为渤海王。 自新皇登基,朝中可以说是极为不太平。 何进原先想撤除蹇硕的校尉一职,奈何对方与尚书台官吏沆瀣一气,何进动作不得。再者自糜荏离开京洛,执金吾的权利彻底被蹇硕把持,无奈之下只得罢手。 何进想除去蹇硕,蹇硕自然也是一样。 他原先与董太后密谋先杀何进,再暗中弄死少帝刘辩,立刘协为帝。但他麾下潘隐与何进是旧识、并且打算投靠何进,便向何进告发蹇硕的打算。 何进由此逃出皇宫,退回军营,託病不入陪丧,也不送葬。 蹇硕愤恨不已,转而建议太皇太后下旨捉回糜荏。 也就是说,糜荏这一次是被捲入了何进与蹇硕的斗争。他们两人都想要对方死,也想要他死。 蹇硕以为这下一定能将糜荏捉拿回京,怎知宣旨的人走了二十多日,都没有回来京洛。 查探之后,蹇硕方才发现糜荏居然扣留了前去宣旨的内侍宦官,头也不回地带着他的大军去往幽州。 蹇硕差点被气炸了! 他知道糜荏不会无缘无故做出这种反常的事,一定是有人通知过他。一查之下,吕强的手下果然在前几日出过城。 他便朝吕强发难,要处死于吕强。 …… 这便是京中送来的最后一封信件,糜荏看罢,轻轻用指尖点着纸面。 信件的传递需要时间,这至少是八日前的消息。现在这个时候,吕强应当被他请的人救下来了。 第172页 ——事实也是如此。 蹇硕发难吕强时,百官才知原来董太后真的背着他们要囚回糜荏,两眼一黑,顿时觉得幽州的安稳怕是悬了。 自十常侍倒台,吕强是尚书台中难得偏于清流派的常侍,他们自然要保吕强。两方较量之下,还是蹇硕权势更大,最终将吕强押入天牢。 在这之前,糜荏埋下的暗探早就收到他的消息:倘若蹇硕要杀吕强,去找皇甫嵩与朱隽,他们会劝说何进出手相助。 暗探果真请动两人,深觉糜荏深谋远虑,愈发信服于他。 皇甫嵩与朱隽收到消息后,入京郊军营询问何进道:“大将军,蹇硕做的这些事您知道吗?” 何进没有回答。 他的外甥如今已是皇帝,而他是当朝大将军,这朝中多得是耳目投靠过来,他自然知道。 他本想阻拦,但或许是何太后对糜荏的嫉妒,抑或者是他掌权之后不容他人的心理,两人在收到这个消息后便没有阻拦他们。 皇甫嵩瞧见这反应,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即嘆息道:“大将军,您煳涂啊!” 他知道何进是陷入了夺权的漩涡里,可能是一时半会没有想到现如今糜荏对于大汉的重要性,苦口婆心劝说他千万莫要害死糜荏。 他道:“您怕糜荏做什么,他再厉害,再得人心,能越过您这个大将军吗?他以前是您的部将,将来也永远都是您的部将啊!” “他如今被派往幽州平叛,一两年内根本回不来,您难道不知道您眼前的敌人是董太后与蹇硕吗?陛下方才登基,蹇硕已总览执金吾大权,统领京中的南、北二军。您若是再不对付蹇硕,陛下都要轻易被他掌控了!” 这话一针见血,瞬间惊醒何进。 他意识到这事不得了,当下听从皇甫嵩建议进宫去找何太后,令刘辩下了圣旨:不计较糜荏抗旨不遵之事,令他继续平叛幽州之乱。 并且释放吕强,恢復其中常侍之位。 新帝下了命令,董太后暂时也没有办法,只能放过糜荏。她其实与糜荏没什么大的摩擦,纯粹是当日被儿子临终前的念叨气的,以及蹇硕拼命向她吹耳旁风。这会冷静下来,也就随它去了。 蹇硕盘算落空,眼睁睁看着新帝下旨,却也因为此事彻底与何进撕破脸。 及至四月末,糜荏总算收到这封为他平反的诏书。 当时他刚击退张纯的一支部队,黄忠、张辽两人率领的五千兵马从侧翼突击,斩首敌军三千级,吓得张纯慌忙撤退百余里。 此番出征,他带上了黄忠与张辽两人。至于吕布,他隶属西园校尉麾下,目前被蹇硕派遣驻守京洛。 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啊,麾下五校尉们纷纷松了口气,天真的认为新帝是贤良的,不会任由蹇硕害人。就连陶谦也十分欣喜,简单设宴恭喜于他。 糜荏面上不显,微笑着收下众人的祝贺。 他知道两人的势力暂且达成微妙的平衡,但蹇硕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任由他在幽州独大,更加不会让他与何进重修于好。 蹇硕一定会想出更恶毒的办法,来胁迫于他。 而其中最为有效的办法,一是派人前来与他夺权。二则将他在徐州的家人带去京洛看管起来。他迫于压力,不敢轻易动弹。 结束晚宴,他将麾下门客唤入房中,商量对策。 所有谋士,在这会都已对朝廷失望至极。 其中又以荀彧为甚。 ——他曾经对汉室抱有很大希望,而后渐渐经歷了失望,却不想朝中奸贼竟比他想像中的更为无耻。 他深知糜荏对家人感情,虽然他没有见过两位兄长,但与糜荏在一起后见过他们往来的书信。手足情深,令人心慰。他也已将糜莜当做了自己的亲妹妹看待,一想到这些人要被蹇硕当做掣肘糜荏的棋子,愤怒不已。 数次失望累计下来,他对汉室的念想几近断绝。 钟繇进言道:“蹇硕应当很快便会有所行动,主公不如修书送回朐县,好让卢州牧与您的家人早日防范。” 戏忠轻声道:“如今唯一的问题,便是卢植将军……” 卢植对朝廷忠诚实不二,虽然曾受糜荏恩情,但忠义摆在面前时,难免犹豫不定。 糜荏道:“志才不必担忧,蹇硕即便能下达命令,也实施不了。” 他轻笑一声,俊美的面容却如冰封一般:“他与何进相斗,总归两败俱伤,等能对徐州下手,还要看他们有没有命。” 于是当即写下信件给卢植:倘若京中有人来带糜氏族人入京,还请卢州牧帮忙拖住这些人。待他平定幽州之乱,会亲自带着家人前往京中请罪。 卢植收到信件,应了。 正如糜荏所预料的那般,蹇硕动了手。 他知道何太后善妒,刘协的生母王美人当年就是在最得宠时被她害死的,她心中一定憎恨先帝临终前恋恋不忘的糜荏。于是买通她面前最得宠的宫女,要宫女给何皇后出主意,把糜荏在徐州的家人接到京中来。 不久,朝廷果然发出诏书。 一,令糜荏的亲属从徐州迁入京洛。二,令刘虞为幽州牧,糜荏辅佐他一同击退乌桓。 这个辅佐用的极好,倘若朝廷要糜荏卸任,他一定不愿意,说不定转头就联合乌桓重伤幽州。但若是辅助,刘虞就可以慢慢夺权,等彻底收服北方军队,糜荏也就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由他们宰割。 第173页 皇甫嵩听闻这个消息,又劝说何进,莫要在幽州之战的关键时期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但这一建议被何进拒绝:“大将出征,他的家人本就应当身在京中,缘何糜荏如此特殊?” 话语落下,他又想到这些日子自己与蹇硕斗的焦头烂额,皇甫嵩却还在为糜荏说话,不由带了点埋怨:“皇甫将军,本将军敬重你的为人,知道你忠诚不二。但你与糜荏的关系,是否太过亲近?” 这一句话意有所指,听得皇甫嵩冷汗涔涔落下。 旨意送往徐州之际,凉州传来了好消息。 ——韩遂与董卓谈判之后,接受朝廷招安,不再继续发动叛乱。 蹇硕大喜。 他命曹操、鲍鸿、袁绍三人回朝,知道曹操与袁绍之心与他相异,就寻了个由头打发这两人做些杂事,亲自带领他们的兵马与何进相抗。 刘宏驾崩不过短短两个月时间,他麾下兵马已从五千增至两万,几乎完全把持宫中、京洛的要塞。 至于何进,只能攥紧班师回朝的张温手下的兵马,试图与蹇硕对抗。 但在此之前蹇硕完全意料到了这一点。他是幽州之战的军需官,便以此为由调集国库之中的所有粮草,全部充入私库,用以豢养他的两万兵马。 何进对此彻底无计可施。 也恰在此时,徐州传回消息:糜氏回绝了天子的旨意,不愿迁入京洛。 何进大怒。 他知道这显然就是糜荏的授意,是在说他不满朝廷先前的动作,怀疑他们把他的家人召唤入京是想要威胁他。 他倒是想要撤了糜荏的职位,把糜荏抓回朝廷判罪。但他与蹇硕相争尚处于劣势,根本不可能兼顾幽州的乌桓。 只能下令皇甫嵩领兵一千,前去徐州捉拿糜氏子弟。 他深感手下兵马不足,袁绍便又为他谋划道:“将军不如广徵天下勐将及各州豪杰,使他们引兵入京,威胁蹇硕。” 何进同意,决定联合董卓、丁原等人,逼迫蹇硕放权。 第七十五章 六月中, 刘虞抵达所在的辽西郡。 刘虞是光帝刘秀与阴氏之子、东海恭王刘强之后,是根正苗红的汉室宗族子弟;他今年四十有一,在陶谦之前当过幽州刺史, 在幽州诸郡的威信很高。 从这一方面上来说,任命他为幽州牧与糜荏夺权, 是十分正确的选择。 糜荏麾下将士都知道刘虞是朝廷派来夺权的, 各个严阵以待,对刘虞怒目而视。 哪曾知晓他与糜荏甫一见面,两人居然就旁若无人地相视而笑,互相作揖一礼,眼中满是好友之间许久未见的怀念感。 刘虞笑道:“子苏!当日一别已有四年未曾相见, 我这些年实在想念你啊!” 糜荏也笑道:“我也很想念伯安兄, 现在可好, 我们能一起共事。” 众人:? 这发展,是不是哪里不对? 等糜荏给两方引荐之后, 众人才知道, 刘虞与糜荏同为徐州东海郡人,早年刘虞因为党锢之祸遭受贬谪回到乡里时,糜荏曾经拜会过他。 刘虞是大汉宗室子弟, 为人正直仁和,他对百姓的看重远远高过于门第之见。 当时的他听说是復原古法琉璃、带领朐县多户百姓致富的糜氏子弟求见, 马上接见了糜荏。 两人聊了许久, 多是关于如何带领百姓安居乐业上的方法,因为糜荏的见解过于独特又行之有效,听得刘虞直唿“先生高见, 虞受教”! 他们后来还时常在一起探讨整顿州际、增收财务之法, 不过因刘虞是受党锢连坐之故, 他们之间的往来没有声张,旁人大多不知道。 如今能在一起共事,刘虞心满意足。 至于朝廷的要求……他早就知道子苏根本就没有叛乱之意,他也根本不在意由谁来平叛幽州之乱。 ——便左耳进右耳出罢,他愉快地想。 他没有干涉糜荏出征,只是建议道:“子苏,与其连年征战,我们不如派遣使者招安乌桓峭王。” 他们这一次的叛乱,是受张纯与张举威逼利诱,就如同当初的韩遂一般,并不是主动真心的。若是告诉他们朝廷愿意对他们做宽大处理,可以免除他们的罪责,想必也不会继续作恶。 糜荏点头:“伯安兄又一次和我想到一块去了。” 原来在五月初彻底摸清幽州目前的状况后,他便与麾下谋士、以及陶谦商量着,下令悬赏通缉张举、张纯二人;而后又令钟繇领兵,带上戏忠、黄忠二人,前往清河郡招安乌桓峭王。 钟繇性格稳重,戏忠年轻有急智,黄忠勇勐,三人组成的队伍他很放心,就等传回好消息便可。 刘虞笑道:“看来我这是多此一举啊。” “欸,伯安兄说这些,岂非是折煞于我?”糜荏笑了,“咱们还是来研究研究如何让幽州百姓安居乐业罢。” 幽州地处大汉边疆,自古以来都是穷州,时常需要青、冀两州补贴财务开支。但这些年青、冀两州也不大太平,无法支持足够的金钱。 不仅官府贫穷,百姓生活的更是悽苦。 得想个办法,好好整治一番。 两人商量之间,被朝廷派去捉拿糜氏族人的皇甫嵩,终于抵达徐州。 第174页 一入徐州,他便觉此地与别处不一样。这种感觉起初还不明显,直至入了东海郡,见官道修的宽敞又整齐,不远处农家田地阡陌交通纵横相错,当地百姓大多穿着干净体面,家中甚至都养着鸡鸭……方才意识到,此地百姓竟异常富庶。 转念一想,此地是糜荏家乡,糜荏提出的那些利国利民的政策说不定早就在徐州推行开来。 他便在心中暗嘆道:朝中好不容易出的这些好官,都被那些下作的奸贼作为异己排除。也不知陛下驾崩后,糜国师何去何从。 皇甫嵩思索着,首先去找了徐州牧卢植,朐县太守。他希望两人能够配合,帮着自己把糜竺、糜芳、糜莜三人送去京洛。 卢植看了他片刻,点头:“好,我这便带义真兄前去糜府。” 三人领着一千兵马前往,沿途的百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敢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只是对这行人怒目而视。胆大一些的,会在他们经过之后狠狠啐上一口。 这动静被皇甫嵩发现了。他向来受人尊敬,从未被人这般鄙弃,不由头皮发麻,莫名心虚询问卢植这是为何。 卢植心知肚明,不答反问:“义真兄可看到此处百姓与别处的不同?” 不等皇甫嵩回答,他又道:“近年来各地狼烟四起,无数百姓背井离乡,四处漂泊苦不堪言。可我来到东海郡之后发觉,此地丝毫未受战火波及,百姓丰衣足食安居乐业,与那些颠沛流离的灾民有天壤之别。” “义真兄,你可知为何会有这般区别?” 是因为,糜荏。 皇甫嵩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口。区区两个字,到嘴边时竟沉重如斯。 尚未抵达糜府,一行人便被一群年轻人拦住了去路。 打头的一个少年人手持一柄银/枪,在阳光下反射出尖锐的光芒,远远瞧着便叫人心下一凛。 见到来人,这名年轻人先是行了一礼,而后问道:“卢州牧,您今日是要来带走糜府众人吗?” 卢植认得这未及冠的年轻人名叫赵云,先前他与另一个叫郭嘉的年轻人讨伐徐州山贼,胆识过人。 卢植与皇甫嵩都没有说话,他们身后的从事喝道:“既知道将军身负要事,无关人等还不让开?” 赵云正色道:“阁下,您若是为带走糜府众人而来,请恕我等不能让开。” 此言一出,身后众人纷纷附和。 他的身后,站着几百名男子,年龄从几岁至及冠不等,他们都穿着淡蓝色的统一制服,胸口绣着“儒”字。 皇甫嵩登时意识到,这些人都是儒经书院的学生。 书院是糜荏的老师郑玄创办的,但起初的所有开销都是糜氏资助的,尤其捐赠的那一宽敞明亮的图书馆,是学子们最敬佩糜荏的地方。 他们早就听说先帝驾崩后朝廷对糜荏下的那到旨意,当时已然义愤填膺,在书院中时就写文章抨击此事,被郑玄压了下来;紧接着听说新帝下旨安抚糜荏,稍稍松了口气;再后来又发现朝中奸人贼心不死,居然一而再地要糜国师将家人全部送往京中为质,便爆发了。 读书人最是正义热血,他们这个年纪尚未体会世事的残酷,对一切都无所畏惧。激进一点的学生干脆组织了整个书院中的学子,打算阻拦朝中来人。 赵云身后稍矮的少年人上前两步,先对卢植与皇甫嵩行了一礼,而后悠悠道:“皇甫将军,学生郭嘉,将军可否听学生一言,再做定夺不迟。” 皇甫嵩是武将,对这些年轻气盛的学子很头疼:“你说完后能否叫他们让开?” “将军从京城一路东来,想来也见到东海郡的繁华。”郭嘉道,“但学生听闻,早年朐县并不是如今这付光景。是后来糜府出钱为百姓造桥铺路,建造工坊僱佣当地百姓,为他们提供数条生路,才有如今之景。” 郭嘉说罢这话,他身后的一名年轻人道:“皇甫将军,琰亦有话说。” 这是出自清河崔氏的崔琰,也是今年刚拜入学院的学子。 “将军,常言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糜氏造福家乡惠泽邻里,糜国师如今更是远在幽州平定叛乱。敢问将军,为何还要在此时捉拿糜国师的家人,令糜国师在战场上分心担忧家人?” 这慷慨激昂的话语引发无数的共鸣,就连只敢远远看着的百姓也纷纷附和,大着胆子上前说起曾受过的糜府恩惠,恳求皇甫嵩不要带走糜氏一族。 皇甫嵩被他们的问得哑口无言,更为百姓的恳求震惊。 糜竺听闻此事时已然晚了。郑玄、司马徽、荀爽三人在今早收到消息时,匆匆离开学院前往糜府商议对策,一盏茶前才知学子们都跑出学院拦在道路上。 他霍然起身,动容不已。 哪有躲在这些未及冠的学子后面的道理?他便匆匆领着家人,从后面赶至两方对峙的地点。 “诸位,诸位,”糜竺诚恳道,“多谢诸位的维护,不过你们都是学生,目前首要任务还是读书学习。” “竺会好好解决此事,你们先回书院,可好?” “不行,”赵云瞧了走到他身旁的糜莜一眼,淡道,“将军离开前,要云与郭嘉一道送阿莜姑娘回到乡中,守护你们。既受嘱託,云必当全力以赴。” 第175页 “任何人想要带你们走,除非踏过云的尸体。” 听得这话,卢植笑了:“义真兄,你看到了吗?” 两年前他被糜荏安排为徐州牧,在徐州见到最多的,便是当地百姓对糜氏的尊重。 此地,糜氏早已深得人心。朝廷若是强迫拿人,恐怕更会激起民怨。 “糜国师早就料及此事,写信要我为他拖一拖。他说平定幽州之乱后,自会带着家人回去京洛。”卢植道,“糜国师以前救过我的命,从道义上来说,我不能把他的家人交给居心叵测之人。” 皇甫嵩嘆了口气:“子干你这又是何必呢?你可知这一拦你会是什么下场?罢免你的官职还是轻松的,陛下若是强硬些,恐怕会要了你的命啊!” “再说,陛下只是想将糜国师的家人接到京中享受荣华富贵,这是理所应当之事,你何必阻拦?” 卢植摇头,笑了一下:“义真兄,这话你自己信吗?” 第七十六章 皇甫嵩闻言沉默。 董太后信誓旦旦地在先帝面前说要糜荏殉葬, 堂而皇之地派兵去拦朝廷军;后来朝廷非但下旨令刘虞代替糜荏,又下旨将他的家人带回京洛,其中含义无须深究。 对于朝廷而言, 或许是忌惮糜荏叛乱。可对于糜荏而言,此事他何其无辜?好好地行军平叛至半路, 忽然被下旨要为先帝陪葬, 理由仅是他人妒忌贤良? 他不同意,便是先帝也不同意,又要夺他权势,迫使他的家人全部入京为质? 此事分明就是蹇硕作出来的,他将贤良逼迫于此, 与当年十常侍也没有区别! 只是皇命在身, 他无法违抗。 卢植看着他:“义真兄, 我知道你的为难,你大可以把所有过错都推给我们。何大将军仁慈, 不会过多怪罪于你。” “至于植, ”卢植笑了,“届时自然会随糜国师一同入京,接受陛下判决。” 他的这一句话说的风淡云轻, 显然存着捨生取义的态度。 皇甫嵩听懂了,长嘆一声, 领兵无功而返。 …… 朐县发生之事, 糜荏很快知晓。 卢植的为人他很清楚,蹇硕想要离间他与何进,那么必是何进派人前去。他麾下大多人是被逼投靠的清流一派, 与蹇硕手下不同, 自然会被德高望重的卢植、荀爽等人劝阻。 等皇甫嵩归去, 也断然不会遭受什么惩罚。 也正是这个时候,糜荏收到了来自并州牧丁原的信件。 信上说的是大将军何进召集他入京肃清蹇硕,他已整装待发。 先前糜荏出征休屠各胡部族,与丁原结下了不错的友情,后来又替丁原照拂吕布保持友情。现在丁原决定兵进洛阳,自然有道理来同糜荏说一声。 糜荏皱眉回了信件:“京中的混乱或许出乎丁州牧预计,不如暂且观望,请局势稳定一些再做打算。” 他不知道丁原会不会接受他的意见,只是认为丁原不擅阴谋,不适合趟这浑水。 正如糜荏所料,京中已经彻底乱了。 就在皇甫嵩离开的那一段时间,何进听从袁绍的劝谏,令各州豪杰入京。 当时曹操、陈琳等人闻言大惊,全部入军营劝说何进:“将军,大军一旦集合起来,强者为雄,便等于是您主动将权利递给别人啊!到时就不是杀不杀蹇硕的问题,而是如何平定他们的霍乱啊!” 何进拒不听从。 朝中形式一日比一日紧张。何太后惧怕蹇硕真的暗杀刘辩,先撑不住对蹇硕服了软。 何进是她同父异母的兄长,始终隔着一层关系。虽然她年幼时父亲去世,作为长兄的何进惯来对她很好,但她心中其实更亲近同母的二兄何苗。 她先命人劝说何进,不要再对蹇硕出手。现在登基的是她的儿子刘辩,只要稳住蹇硕给他足够的利益,他当然不会轻易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害死刘辩而立刘协为皇帝。 但若是何进继续执迷不悟下去,蹇硕就不一定了! 身至连何苗也一块劝说何进,莫要再一意孤行。现在他们还可以与蹇硕商量和平相处,给蹇硕一块封地,叫他当州牧就好。若是何进继续执迷不悟,一旦刘辩出事,他们会有灭顶之灾。 何进闻言,迟疑难定。 袁绍担心他改变主意,又进言道:“将军,虎狼的胃口一旦被打开,绝对不是一个州牧可以满足的。集合群雄之事既已败露,不管如何蹇硕都会对您心生怨恨,就算放过陛下,也一定会想要除掉您!将军您还等待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做决定呢?” 于是何进回信斥责何太后:“愚蠢,你怎能相信蹇硕假意的投降?这是在和老虎商量,要剥下他的毛皮!” 罢了,他又令袁绍为司隶校尉,从事中郎王允为河南尹。同时令董卓等人驰驱驿上,准备进兵平乐观。 蹇硕怒,带着百余兵马包围何太后所在宫殿。何太后惧怕之下,答应蹇硕将何进骗入京中。 光熹元年八月十三,何苗以病重为由请何进入京,商量对付蹇硕的办法。 何进不疑有他,带了一行人回到京中。刚入何府,就被侍立门后的西园兵砍下头颅,献给蹇硕。 至此,整个京洛彻底沦为蹇硕的一言之堂! 第176页 何太后原以为何氏投降,蹇硕便会放过他们。哪曾想没了何进位约,蹇硕彻底把持朝政,甚至以“重病”为由将她与新帝软禁于寝宫之中,不让他们见任何外臣。 或许再过几日,他们就要因病暴毙! 何太后这下才意识到何进斥责的对,她确实愚蠢,居然把自己与儿子送入狼口!可如今她最大的已依仗经没了,即便悔恨的连肠子都青了,也没有用! 当然,蹇硕也没有得意多久。 以董卓为首的凉州军,首先进兵平乐观,与京洛遥遥对峙。 …… 皇甫嵩回到京洛后,面临的便是这样的情况。 听闻他没能将糜荏的家人带到京中来,被西凉兵弄得焦头烂额的蹇硕发了很大的脾气,甚至直接约过新帝罢免了皇甫嵩的官职,令他回乡自省。 皇甫嵩拂袖而去。 不久,董卓发起进攻,蹇硕守城不敢应战。他将麾下校尉全部派出去应战,自己则瑟瑟发抖地躲在皇宫里,令麾下一名叫吕布的从事守卫自己。 ——先前董卓令人刺杀他时,跟在他后头的吕布救下了他。他被吕布的英勇所折服,这几日一直带着他。 但他并没有想过,董卓也因此看上了吕布的身手,派人秘密接触吕布,说服他加入自己的阵营。 来人劝说吕布道:蹇硕以宦官身份砍杀当朝大将军、逼迫胁迫天子、陷害忠良,这等奸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再者京中区区五万兵马,哪里比得上董将军带来的十万西凉军?吕从事英明神武,何必还要跟着为何不早些弃暗投明,还能叫董将军另眼相看,器重于您。 至于献忠心,蹇硕的头颅岂非就是最好的投名状? 吕布摇摆了几日,见蹇硕惶恐不安的模样,知道京中护卫军没有半分胜算。总算下定决心砍下他的头颅,亲自提着献给董卓。 董卓见之朗声大笑,当即收吕布为义子。洛阳由此不攻而破,董卓率兵入驻京洛,成为这一战中最大的赢家。 百官松了一口气,以为董卓不至于如蹇硕那样阴毒,至少新帝的位置是保住了。他们并不知道,这其实只是开始。 董卓平叛蹇硕之乱后,各州的豪杰全部收到消息。 糜荏 荀彧怔了一下:“居然是奉先……” 他怎么也没想到,结束这场纷争的人居然是吕布? 出征前糜荏带走了所有人,包括糜府的婢女貂蝉。吕布这段时间还寄过信来向貂蝉述说思念,想不到这人居然还有这般心思。 不过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是万物的道理。蹇硕这贱人多次陷害子苏,就连他都想要砍了对方的头颅。 唯独一点,吕布献上忠臣的人是董卓而不是丁原,也不知道后续还会发生什么事。 但对于身在幽州的而言,目前最为首要的还是平定、建设幽州。 此前糜荏下令招安乌桓峭王,并且张榜通缉张纯张举二人,告诉叛军从者无罪。上头还说再过两月幽州的春麦即将收穫,冬麦即将种植,难道你们(叛军)的家人不准备种地吗……之类的话语。 乌桓峭王被招安,返回他们的郡县,继续垦殖放牧。 幽州、并州、青州等地本来只种一季冬麦,糜荏推广秋稻时顺便在往长城以北的地界引进春麦,正好是冬麦成熟后三月套种,至七月收穫。收穫之后种植冬麦,周而復始可以养家餬口。 糜荏七月带领十万兵马来到此处,见战况还能控制,便令六万士兵屯田垦殖,免得几个月后他们就没饭吃。 还顺便帮沿途百姓开垦出了一些田地。 他推广的春麦与秋稻是落实的最好的,灌溉需要因地制宜,很多地方没有条件便没有实施。 农具就不一定了。 ——幽州的所有农具,如今全部被士族权贵收拢在手中。平民百姓若是想要使用,需要付出钱粮租赁。 糜荏知道不管是怎样的政策,只要施行下去,下面总有人会钻空子谋取利益。也不在意,令人彻查真相。 查清之后,他本打算直接以朝廷当时的规定为由,没收士族们的一半农具。但刘虞认为北地民风彪悍,如今战事紧张,应当安抚劝说。 他亲自带着陶谦拜访当地最大的几个士族,劝说他们不要再做这样天怒人怨的事,现在送出农具,百姓一定很感激他们,愿意拥护他们。 他的仁慈与宽容感化了不少士族,纷纷取出农具分给周遭村落。跟着他们的小士族见状,也只能照做。 于是刘虞兵不血刃,成功解决这一难题。 至于叛军,在看到通缉令后大多缴械投降,回到乡里收割春麦、种植冬麦。张纯兄弟见手下十万兵马散逃地只剩一两万人,大势彻底失去,只能带着他的心腹逃往塞外,不敢回到幽州。 一场战争,就此消弭于无形。 糜荏、刘虞、陶谦都很满意这个结局,唯独幽州骑都尉公孙瓒对此不满。 第七十七章 公孙瓒心下不满, 特意前来求见糜荏。 他生的高大威武,容貌俊美,年少时便小有名气。后来拜卢植为师, 在黄巾军爆发后领兵作战,勇勐无敌,得了不少战功才被朝廷封为骑都尉。因为常与左右十数人身骑白马, 自号“白马义从”。 第177页 其实早些时候, 这个外号在幽州可比糜荏二字响亮多了。 不过先前糜荏张榜通缉张纯、张举, 劝说大半叛军回乡种田后,糜荏在幽州也渐渐有了名头。 后来张纯兄弟被公孙瓒打败,不顾妻儿族人逃入鲜卑境内。公孙瓒继续追击,但由于太过深入, 反而被丘力居围困于辽西, 死伤不轻。还是糜荏亲自领兵前往救援, 砍下丘力居等人的头颅,才把公孙瓒给救回来。 这一役后,幽州军对糜荏的看法彻底改观。军中将士终于明白糜荏看着身形比他们这些彪形大汉单薄不少, 其实武力值半分不低, 不是小白脸儿。 公孙瓒也对他尊敬不少。从不听糜荏的命令,到被救下后会特意前来询问糜荏的意见。 正如此刻:“将军, 叛贼既然领兵逃亡塞外,不过万与兵马,我军轻易就能击溃, 为何不乘胜追击?” 他暗示糜荏:“若能亲手击杀两人,这样的大功劳朝廷哪里还能责罚将军呢?” 糜荏温和道:“我知道伯圭你的意思, 但如今最重要的还是幽州的安定, 张纯与张举没有那么重要。” “更何况背井离乡, 他们兄弟能狠下心来,麾下兵马又有几人愿意彻底放弃家乡亲友?且看着吧,过不多久就该有结果了。” 见糜荏说的风淡云轻,公孙瓒皱拢眉头没有再说什么,作揖而去。 糜荏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没有说话。 他的身旁,荀彧询问:“公孙伯圭勇勐不输于汉升,将军想要收服他吗?” 在外头荀彧一向尊称糜荏。他们虽是伴侣,出征的这段时间其实没什么特殊往来,晚上也不宿在一起。只有独处时按捺不住,才会抱一抱亲一亲。 这会旁人只当荀彧是他的得力助手,没有流言传出。 糜荏摇头:“公孙瓒心性高傲,不能屈服于人下。” 他顿了顿,又抬手支着下颚笑:“再说京中情势复杂,我能否保住将军之位还另说,哪有条件招揽公孙瓒。” 如今已是八月末,前几日他收到消息称吕布杀死蹇硕,投靠董卓,如今朝中发展可想而知。 …… 事实上就连糜荏都没有意料到,在进攻蹇硕之前,董卓还带上了另一人——年仅六岁的渤海王,刘协。 他的军队抵达洛阳西郊时,正好在北邙坂下与前往封地的刘协相遇。他干脆杀光了刘协的侍从,带着刘协回到京中。 九月,董卓废少帝刘辩,立刘协为新帝,还自封“贵无上”,意思是他的地位在新帝之上。不久,杀死刘辩、何太后、何苗等人,彻底把持朝政。 朝中官吏哪里想到从先帝病亡,天下情势便如此急转,感觉自己都快晕在朝堂上了! 当时蹇硕要杀糜荏,他们还能联合何进给蹇硕施压;后来蹇硕与何进争锋相对,他们还能劝说何进对付蹇硕;如今董卓入京,冒天下之大不韪废除刘辩转立刘协,实打实的西凉军队整日在他们面前晃荡,他们只能缩着脖子装鹌鹑! 这董卓非但不是什么好人,性格更是残暴至极!他们议论时稍有不慎,便有士兵冲出来砍下他们的头颅! 除此之外,他还以搜牢为由,放任麾下兵马突击搜查京中士族,剽虏他们的金帛财产,淫略他们府上的女子! 士族官吏们畏惧他的兵马,即便痛恨到怒髮冲冠,终究还是敢怒不敢言。 就连袁绍都不敢。 董卓是他引入京中来的,其目的除了杀蹇硕,袁绍当然还有更大的念想。 他本想借着董卓之势架空何进。 毕竟蹇硕骨子里还有君臣思想,没有动过废除刘辩的念想。他又没有领兵之能,朝中大多官吏不满于他,何进未必斗不过这个宦官。 却想不到何进被何苗出卖,蹇硕又被吕布出卖,短短半个月时间董卓便彻底把持军政。 面对不可一世的董卓,他哪里还敢轻举妄动? 董卓可不是眼界狭窄的何进,更不是愚蠢胆小的蹇硕。他出身士族,熟读经书、兵法,更是一方诸侯,甚至被朝廷招安的韩遂、马腾等人如今就在他的麾下效力。 初入京洛,他执掌何进与蹇硕留下来的五万兵马。包括他的西凉军,总计十三万兵马,在京中肆意横行。 全部兵强马壮,锐不可当! 所有要求他聚集豪杰推翻董卓的消息,袁绍全部推拒。只是当朝表示自己不认同董卓的做法,而后辞官,将何进颁发给他的符节挂在城东门上,逃亡冀州。 董卓本想杀了袁绍,他麾下人劝阻:“汝南袁氏恩德遍布天下,麾下门生众多,若是贸然杀死袁氏族人,恐怕会激起众怒。不如给袁绍个郡守噹噹,这样他倖免于罪,也会感激您的。” 董卓採纳了这一建议。 然后他想,既然就给袁绍一个郡守,那自然也可以罢免糜荏。 他便下令道:如今朝中所有因为战功而成为官吏之人,全都要被精选。符合朝廷标准的可以留下,不符合的必须淘汰。 这一旨意还是很人性化的。董卓暂时没有宣布撤掉他人的官职,只是先处理了扫平冀州黄巾军、亲自杀死张角兄弟,平叛休屠各胡叛乱的糜荏。 他被首个淘汰,解甲归田。 董卓又给他下了第二道旨:糜荏抗旨不遵,罢免执金吾、国师之位,去除“安君侯”等封赏,收回封地。念在他曾为大汉立下过功劳,允许他从幽州回去家乡,继续为朝廷烧制琉璃、酿造美酒。 第178页 很显然,他始终记得当年自己在冀州所受的奇耻大辱,这些年来也一直憎恨着糜荏。他要糜荏与曾经的他一样,失去全部荣耀与权势,回到最初的起点。 ——哪里还有什么比从执掌十万大军的将军位置上跌落,继续回乡去做世人鄙弃的商贾更来的痛苦呢? 真可惜不能亲自欣赏糜荏接旨时的痛苦表情啊! 董卓喝着美酒,享受着宫中美人的伺候,得意洋洋幻想着糜荏的表情。 这份旨意抵达糜荏手中时,已是十月初,幽州下了第一场雪。 这个时候,士族已归还农具,刘虞刚带着幽州百姓种完冬麦。他又下令开放上谷的市场与北方异族交易,并开採幽州的盐铁矿与别州交易。 盐铁生意向来是高收入的生意,糜荏手里就有好几块晒盐场。 ——他的家乡东海郡,就有不少土地接壤海域。他先前买了好些土地,就地晒盐。 比起高成本的淋卤、用木柴煮盐,全靠阳光蒸发的晒盐几乎相当于零成本。而且他的盐更白、品相更好,开价稍高售与士族都很受欢迎。 所以糜荏很有底气拿盐与休屠各胡换羊毛。不仅如此,他今年还秘密向休屠各胡订购五千匹品相极佳的战马,目前还有两千匹需要等到明年交货。 他要用这些来打造一支轻骑兵,至少要叫敌方闻风丧胆。 而此事,除了麾下门客,暂且无人知晓。 降雪前,糜荏给门客们发了特制的羊毛衫。 对比京洛与家乡,幽州的冬季实在太冷了。门客们便是穿着最厚实的丝绵夹袄都受不了那刺骨的冰冷,再往上又加不进衣裳,只能瑟缩着身子围坐在一起烤火。 等穿上那羊毛衫,众人惊奇地发现一件薄薄的衣裳居然能有绵袄的温暖,还有弹性,完全可以贴身穿在最里头! 而且穿上之后,整个人也温暖不少,都能短暂地告别烤火了! 众人喜欢得不得了,纷纷询问糜荏这是什么材料所制,可是那神奇的棉花? 糜荏没有卖关子,笑眯眯道:“不,是先前买的那批羊毛。” 众人闻言,满面震惊! 这竟是羊毛所制?那些骯脏的,粘满脂膏的羊毛?! 他们都从记忆里翻出那批羊毛的模样,当时主公就说要给他们做衣裳。而他们生怕自己变成羊圈里的羊,纷纷相互推却。 糜荏见他们凌乱的表情,似乎都有些不能好,便微笑道:“诸位若依然受不了那些羊毛,可以还给我,我也不勉强你们。” 回答他的是众人回神后的讪笑:“……哈哈哈,不勉强不勉强。” “这可是主公送的衣裳,哪有什么不好。” “其实仔细体会,穿着倒也温暖。” ……云云。 他们只是不喜欢当初的羊毛,现在这些羊毛都被清洗干净,染成各个颜色,还贴心地撒过香水……最重要的是穿起来这么温暖,傻子才会不要啊! 同样的,收到棉衣与羊毛衫的刘虞和陶谦都震惊了,听说这两样东西的成本比蚕丝便宜,纷纷询问如何制造。 三人商量许久,最终决定由他们帮糜荏以低价收羊毛,而糜荏制成衣裳后以成本价卖给他们,再由他们换取钱财,物资之类。 或许是糜荏令人惊奇之处过多,当他们得知董卓要罢免糜荏时,都很淡定。 旁人以为董卓只是争对糜荏,但他们都知道,这不过只是开始,晚些时候董卓还会继续罢免那些起兵而来的各州豪杰。等到那个时候,可就有的忙了。 如今正好忙里偷闲啊,糜荏挑眉。 该回乡去看看他养在家乡的小白菜了。再处理些要事,譬如…… 向长辈们敞开柜门,再成个亲什么的。 第七十八章 既然决定回乡, 那么目前就剩安排手下士兵们。 门客们不必多说,早就将家人迁往朐县,愿意与糜荏共进退。 他召来其他人, 向他们简短说明状况,而后道:“五位校尉,你们是朝廷命官,资歷比我年久。你们不是我的麾下,更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 即便返回洛阳董卓也不会为难你们。” 也对张辽道:“文远, 你若是想要跟随我去朐县, 我当然十分欢迎;若是想要回去雁门关,我便休书给你们的丁州牧, 要他替你安排职位。” “左右都不会亏待你, 你这日子好好考虑吧。” 丁原本来应了袁绍的召集, 打算入京拯救刘辩。后来收到糜荏的信件要他三思而行,稍作犹豫, 便收到吕布砍下蹇硕的头颅投靠董卓,被董卓收为义子的消息。 他惆怅地给糜荏写了信:“奉先曾经救过我, 我也把奉先视为亲人,好生对待。结果终究没能给他最好的,致使他离开我。” 罢了,引兵归去并州。 他不怪吕布, 毕竟现在是董卓执掌京洛,给吕布的远比他给的多。但他也知道自己与吕布之间的情分淡了,除非吕布愿意离开董卓回到并州, 否则他不能忘怀。 张辽听罢微怔, 敛眸沉思。 五校尉原是最愤恨的, 这会瞧见糜荏与门客们淡然的表情,都有些摸不着头脑,最终决定放肆思考。 翌日他们商量之后,找到糜荏:“将军,您身为一国之师、执金吾被董卓罢免,想来我等也不能倖免于难。” 第179页 “跟着别人打仗又得受排挤,远没有在您手下呆的舒服!” 五双赤诚的眼睛凝视着糜荏,里面满是忐忑与担心:“将军,您要我们吗?我们就是吃的多了点,没别的了!” 论勇勐他们不及黄忠与张辽,论智慧他们或许勉强可以给糜荏的门客提鞋……他们当然忐忑,生怕糜荏看不上他们。 糜荏笑了:“荏别的东西或许没有,唯独可以保证,但凡荏一息尚存,就绝对不 会叫诸位饿肚子!” 五校尉乐呵呵道:“那感情好!” “那咱就跟着您回乡去,还能去瞧瞧卢植将军!” 张辽也做出决定:“将军,我的家人大多战死边关,如今孑然一身,无处是家,亦随处皆可是家,也想去看看朐县风光。” 董卓入朝,朝中形势不佳。他目前还很年轻,不必急着挣军功。不如跟着糜荏去朐县看看,再做决定也不迟。 “荏便在此多谢诸位,”糜荏躬身向六人行了一礼,“往后还请诸位不吝赐教。” 五校尉或许不强,却很有出征经验,可以稍微弥补目前麾下人手机智有余,经验不足的状况。 至于张辽,一旦去了朐县,他就不信还能让人给跑了。 除了麾下将领,这几日糜荏也给士卒们纷发了先前承诺的军饷。 幽州战事安定,逃亡塞外的叛军在半个月前送回了张纯、张举的脑袋,如今全部回乡耕种。十万士卒本该跟着糜荏回朝领军饷,现如今董卓上位,肯定是没了。 好在先前屯田种植的春麦成熟,产量不错,全部发给士卒们;又按先前说法,曾受过重伤的士兵多发两套棉衣、棉裤用以抚恤;至于战亡的,则由荀彧统计安排,着人送回他们的家乡。 最终结算,重伤士兵不过六千,战亡士兵不过八百,这些对于糜荏而言算不上什么。 受过重伤,或多或少留有残缺的士卒们,抚摸他们拿到的新棉衣,感受着上头传来的温暖,眼泪慢慢落下。 棉衣棉裤坊间可以卖到几百钱一件。卖掉一套,至少够他们吃三年。 这些连士族都鲜少有的新鲜东西,显然就是糜荏单独补贴给他们的。 ——真好啊,糜将军还记得他们!哪怕他们卑微低贱,也还被这位权贵放在心里! 旁人见状,私下找了什长:“跟着糜将军是种田,回乡也是种田。如果我们跟着糜将军,您说这事儿可行吗?” 问的人多了,什长便向上询问百夫长,再问千夫长,最后传到糜荏耳中。 有这样的消息,他一点都不意外。 “烦请诸位告诉想要跟随我的士兵们,”他对五校尉道,“所有愿意跟随我的人,如若开战,军饷、抚恤全部依照这一次来。” 五校尉领命而去。经过统计,愿意留下来跟随糜荏的竟有八千余名士兵——其实不止,曾受过重伤的都想留下来,不少被劝离了。 做完这些,糜荏启程离开幽州。 他单独提醒刘虞。 “天下形式混乱,董卓与那王莽无异,或许还会有更不好的事情发生,”糜荏道,“伯安你的性格太过宽厚,公孙瓒性格偏激、冒进,用他来对付敌军是很好,一不留神或许会伤到你。” 他说的已经很明白了,刘虞嘆了口气:“我又何尝不知道呢。” 只是改善幽州百姓的生活已让他精疲力尽,暂时没有力气去降服公孙瓒。 等以后腾出手来再说吧。 糜荏颔首:“往后若是有变,记得来找我。” 刘虞笑了,拍拍糜荏的肩膀:“我知道,子苏你这一路,还请保重。” 糜荏作了一揖,进了马车,缓缓朝着朐县而去。他身后,八千多士卒也随他离开。 风雪之下,最终留下一排蜿蜒而去的脚印,很快被覆盖。 离开辽西去往朐县,普通也要行军一个月。如今下雪,需要更久的时间。 糜荏给所有人都发了御寒的衣物、棉被,叫众人愈发感激,对去朐县种田充满了期盼。 一人行道过冀州中山国边界时,因为雪势过大,暂且停留驻扎。 雪停的时候,有三人远远瞧见糜荏的营地。 其中一人身长七尺五寸,相貌儒雅,但奇特的是两耳垂肩,双手过膝;另一人身长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鬚;第三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三国演义】 注意着营帐中的动静,被冻得瑟瑟发抖的三人嘀咕道:“大哥,这似乎是糜国师回乡的队伍。” “……怪了,他不是被罢免么,怎得还有这么多人跟随?” “三弟你有所不知,”被唤作大哥的年轻人道,“糜国师富庶宽仁,据说为他效力的士卒受伤所获的抚恤金比朝廷还要高出不少,士卒们愿意跟随他也是自然。” 他说着,眼中浮现出一点羡慕之意。 天下即将打乱,他们财富是最难得的本钱。他若是有这样的财富,岂会落得今日下场。 ——这三人其实是结拜而成的异姓兄弟,大哥名刘备、二弟名关羽、三弟张飞,关系却比亲兄弟还要好。 原先他们与公孙瓒一同参与镇压黄巾军,公孙瓒为刘备请封为安喜县县尉。如今董卓下了筛选命令,朝廷派遣而来的督邮依令遣散刘备。 第180页 刘备收到消息后,冒着大雪立在督邮歇息的驿站外头求见,却被拒绝。他愤怒不已,与兄弟关羽、张飞冲进驿站,将督邮捆绑起来鞭打两百下后,三人弃官逃亡。 他们深知督邮不会善罢甘休,打算离开幽州,前往投奔刘备的老师卢植。 关羽道:“大哥,我们可否跟着糜国师,一同前往徐州?” 刘备怔了一下:“……这?” 张飞点头:“二哥说得对,若是能与他们一同前往,那督邮安敢再来?” 两人很快说服刘备,前去拜见糜荏。 糜荏接见了他们。 “冒昧叨扰,”刘备躬身行礼,“是有求于糜国师。” 他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所犯的过错说了出来,听得糜荏笑道:“原来如此。” “督邮不算什么,先生且安心住着。”他给他们上了温茶,“不过荏已是白身,先生不如称唿荏为子苏。” 关羽、张飞不敢喝,刘备倒是若无其事地执起茶杯,浅啜一口:“那您也请称唿备为玄德。” 他浑身上下都被冻得僵硬,没喝出茶水的滋味来。不过一杯下肚,五脏六腑渐渐温暖。 糜荏笑道:“好啊,玄德兄,其实我曾听师伯说过你。” 刘备闻言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说的师伯是谁:“是,您的老师郑玄,正是恩师的师弟。” 这一句话,两人的关系迅速亲近起来。 有了这个关系打底,关羽与张飞也松懈了下来,至少敢喝他的茶水。 聊过片刻,糜荏见他们面色困顿,贴心建议:“玄德兄,你们不如先到营帐中歇息片刻,明日我们会继续启程。” 刘备忙起身:“多谢子苏,请给我们一个帐篷吧。” 糜荏点头:“一个帐篷够么?”他知道三人是没有彻底信任他,所以要睡在一起。 “够了,”哪曾想刘备左手拉着关羽,右手握着张飞,脸上泛着笑意,“我们三人兄弟情深,出则同行,寝则同床。” 一旁的荀彧听得这话,差点喷出口中茶水:“……” 白日里他与糜荏一同坐车回乡,他们这些门客都是两、三人一车,所以他们也不独特,晚上更不睡在一起,就没人揣摩他们的关系。 哪曾想今日居然还能听得刘备这话??? 想到先前拒绝与糜荏同寝的要求,他不由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胆小,至少刘关张这么坦荡的说出来,他就没有怀疑啊。 他陷入了诡异的怀疑之中,竟没有发现糜荏正挑眉看着他,露出了不怀好意的微笑。 …… 十一月末,糜荏抵达朐县。 朐县前几日也下了雪,整座县城笼罩在银装之中。 糜荏正在马车里与荀彧说着日后的生活规划,隐隐听见有人在唤什么。 糜荏凝神听了几息:“是阿莜。” 他掀开马车车帘,便见雪地之上三道身影策马朝他们奔来,很快至他们面前。 正是赵云、郭嘉,以及糜莜。 糜莜打扮得与男孩无异,身着一袭绯红的劲装,头髮高高束起,看着很是英姿飒爽。瞧见糜荏,她笑容灿烂异常:“哥哥,您回来啦!” 糜荏挑眉:“你怎么在这里?” 糜莜道:“我先前听大哥说您给他写了书信,郭嘉估算着时间说今日能到,我们便提前出城在这里等着!” 一旁的赵云、郭嘉亦是含笑着抱拳对糜荏道:“主公!” 糜荏向两人颔首致意:“我听说这两年你们对书院、糜氏多有照拂,多谢你们。” 得了夸奖,赵云难得红了脸,郭嘉却双眼亮晶晶道:“那每日的酒水,主公可否再多奖励一些?” 糜荏听得十分动容,残酷地拒绝了他。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这两年未见,郭嘉居然还没喝厌主公的酒,居然更馋了。 得知他们想法的郭嘉:厌倦是不可能的,喝过这些酒再喝别的,根本不能入口!还能咋办,只好待在主公身边咯! “先回府去,”糜荏向糜莜勾勾手指,“阿莜,你先上来。” 糜莜便跳下马跑过去:“恩恩,来啦!” 糜荏笑了一声:“调皮。” 见兄妹两人呆在一起,荀彧本想离开马车,却不想糜荏抓着他的手,下令队伍继续前行:“你长大了,阿莜。” 一年多的时间没见,糜莜长高也长开许多,瞧着与他快有五分相似。 糜莜拘谨地微笑道:“也还好吧。” 糜荏敲敲她的脑袋:“这是你文若哥哥,不必见外,往后像待我一样待他即可。” 糜莜愣了下。 她其实还记得荀彧,入京时见到的第一个好看的文士,后来哥哥又说不会让她嫁给他。这会怎么…… 她不由自主地抬眸去看荀彧。 见人一手和自家三哥相握,另一手正抬着掩唇,面色微红,不由狐疑起来。 男人间的友谊……这么黏的嘛? 第七十九章 男人之间的友谊是不是都这么粘, 糜莜不知道,她单知道自家兄长怪怪的。 第181页 尚未体会出古怪的点在哪里,糜荏又岔开话头询问她近来过得如何。 听闻这两年下雪的时候她都去施粥送娇耳,这是如何想到的云云。 糜莜答了:“是赵云和郭嘉先生说的。先前他们外出剿匪, 回来后告诉大哥说徐州虽然富庶, 依旧还有不少穷苦百姓生活不顺遂。哥哥拿出不少粮食捐赠给他们, 阿莜也想,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稍微帮到大家。” 而后便想到张仲景先生发明的娇耳,似乎就有御寒的功能,才会在冬季最寒冷的时候支着摊子赠与路人。 糜荏笑吟吟点头:“做的不错。” 许是说到赵云与郭嘉,糜莜又兴致勃勃地说同他说了一些两人在朐县的趣事。 两人相处不错,唯一的矛盾便是每日的酒。于是两人定下约定,每日由一人出题, 谁赢了对方的酒就归谁。于是时常是郭嘉今日文斗赢了赵云的酒,第二天赵云便武斗给赢了回来。 荀彧微微笑着听兄妹两人说话,眼中一片温情。 在这样一片和谐的氛围中, 车队总算抵达糜府。 糜竺与糜芳已等候许久, 瞧见从马车上蹦下来的糜莜, 糜竺嘆了口气:“你啊,胡闹!” 这个小妹他是管不好了。 从前希望她成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淑女, 结果父母宠溺, 就放任她跟在糜荏身后玩耍;后来还死要活跟糜荏去京洛, 回来后更是不爱听他与糜芳唠叨, 行事像个男孩一般。 这都十四了, 年后及笄, 这还怎么嫁出去? 糜莜最怕听长兄念叨, 她挪动脚步, 躲到刚下马车的糜荏身后。 糜竺:“……” 糜荏笑道:“小妹生性活泼,兄长不必太过拘着她。” 他说着,上前大力拥抱了糜竺与糜芳:“大哥,二哥,我回来了!” 糜竺倒是有心和糜荏探讨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不过这会真正瞧见糜荏,见他容貌一如既往俊美非凡,比离开家那会更加成熟了些,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哎,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就连糜芳都红了眼圈,嘆息道:“四年了啊!” 他们的孩子都大了,正站在一旁好奇地瞧着这位叔父。 糜荏凭着绝佳的记忆,笑眯眯地唤了他们的名字,给他们发了红包。又拉起身旁荀彧的手,微笑道:“大哥二哥,这便是我时常同你们说的荀文若。” 糜荏说的从容,荀彧有些紧张。面上丝毫未显,温文尔雅地朝两人行了礼。 他们写信往来中糜荏时常会提及荀彧,说他替他解决了怎样的麻烦、帮他办成了怎样的大事,正是为今日铺垫。再说他的伯父荀爽他们都认得,对荀彧的好感度天然就是门客中最高的。 糜竺、糜芳笑着夸赞了几句。 糜荏简单又介绍其他几位门客、将士,末了道:“我们不如先进屋去?” “看我这脑子,”糜竺一拍脑门,笑着将所有人迎入门中,“早已为你们准备好酒席,各位请!” 糜荏这会就像是遗忘自己的动作,拉着荀彧入了屋。 落后几步瞧见他动作的糜莜,忽然意识到一点不对:咦,方才他们在马车上,似乎也拉了整整一路的手啊! 一众人来到厅中。 早先糜荏启程时,寄回书信要糜竺帮忙安置他的八千将士,这会都已安排到朐县的东边。 目前跟随而来的有荀彧、荀攸、钟繇、何颙、陈群、戏忠、黄忠、张辽,以及五位校尉,随军的周慈、张仲景,又加在朐县的赵云与郭嘉,足足十七人。还有糜荏三兄弟,大堂中一人一席坐的满满当当。 结束午宴,主宾皆欢。 糜荏令家中僕人将门客们都送回府中。自己则带着周慈、张辽先回去隔壁府邸,打算先歇息一会,再与兄长们聊天叙旧。 ——他离开京洛前单独与糜竺、糜芳分了家,新家就坐落在隔壁清净处。虽然一日都没有住过,但府邸被两位兄长造的很是豪华,完全是比对糜府的规格来的。 之前赵云与郭嘉就住在府中别院,不过今年秋后他们的家人都被接到朐县,如今都住回自己家中。 糜荏沐浴更衣、小憩片刻。 而后去到兄长的府邸中,先与兄长们给父母的牌位上了香,在龛前简述自己这四年之中所作所为。 听得糜竺与糜芳感慨不已:“爹娘若是能亲耳听见这些,一定会以三弟你为荣。” 糜荏弯了眉眼,眸中染着温暖的笑意:“爹娘也一直以两位兄长,阿莜为荣。” 兄妹四人又聊了许久,方才放糜荏回去歇息。 一夜好眠。 翌日糜荏踏着雪色来到糜竺府上时,他与糜芳正在书房中整理一些画卷。 听闻糜荏来了,他热情招唿:“子苏快来,瞧瞧你可有心仪的女子?” 糜荏皱眉:“这是?” “这些都是各郡县送来的美人图。”糜竺乐呵呵道,“你瞧瞧,若有心仪的,我与二弟便替你去提亲。没有也无妨,书架上还有不少。” 糜芳也道:“先前你在京城,我们都以为你的婚事另有打算,没想到你竟一直拖到如今。这些姑娘都是我和大哥精挑细选出来的,你且看看可有中意的?” 第182页 糜荏今年二十有四,这个年纪还不成亲的实在少有,万一正经姑娘怕他有毛病才不成亲那便糟了。不好再挑剔下去,得趁着还有女子心仪子苏,赶紧给子苏成亲。 “多谢大哥美意,不过我不喜欢女子,”糜荏直截了当拒绝道,“我这一辈子都不打算与女子成亲。” 糜竺手中的画卷“啪嗒”掉落在桌上,尾端刷拉滚落下来,上头画着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 糜荏拿起画卷将之卷回去,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女子,大哥、二哥,不必再挑了。” 两人怔愣片刻:“子苏,难道你,你喜好龙阳?” 糜荏与他们对视:“是。” 得到自家三弟的肯定回答,糜竺这才感觉自己被震惊到了:“那、那你入京,你与先帝……” 这几年里,他们偶尔也会听到糜荏被编排与先帝有不正当关系,每每此时都训斥传言之人。此事若是真的,他们那里还有脸再去面对那些人…… “不是,”糜荏注视着他们的眼睛,“先帝只是贪图玩乐,并不好男风,我与他私下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的认真,糜竺与糜芳自然相信,豁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两人缓了一下,然后才意识到糜荏这番话语的意思,面面相觑苦笑起来。 大约是风气所致——自古而今不少君王喜爱娈幸美男,形成一种自由开放的风气,还有《越人歌》之类的诗辞歌赋名垂千古,这算不得什么大事。 总归是自家三弟,还要因为他喜好男风而断绝关系不成? “你自小主意就大,如今不愿成亲,我也不能逼迫你,”糜竺无奈斟酌道,“但子嗣一事呢,你如何打算?” 这个问题简单,糜荏早就想过。他对于传宗接代并没有太深的执念,早就决定将来从族中挑选孩子过继在自己名下。 糜芳呆了:“你不要你的亲生骨肉?” 糜竺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试图说服糜荏:“你真好男风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可以为你纳一房身家清白的良家女子为你传宗接代,你亦可以继续与那人继续往来……” 这已经算是他们对于糜荏最大的让步了。 糜荏摇头,不问反答:“大哥,二哥,你们都是光明磊落之人,真的希望我就为了生一个孩子,去欺骗无辜的女子吗?” “这怎能算是欺骗呢,甚至不要你成亲,”糜芳急了眼,甚至口不择言道,“你完全可以许以荣华富贵,明明白白告诉那个女子只是为了子嗣成亲,必然会有同意之人。” 这话是不错。太史公就说过: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糜荏的身家,即便如今被罢免成白丁,也有无数女子愿意与他做这笔交易。 糜莜张了张口,试图要说些什么,最终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现在的情况已然不是她撒娇装傻便能矇混过去的。 糜竺亦是一言不发,紧紧凝视着糜荏,希望他能妥协。 回答他们的是糜荏冷淡的话语:“我做不到,无法接受。我不是种马,被强迫去做不愿意的事情,我亦会难过,会觉得痛苦。” 房内一时间寂静无言,安静得仿佛空气都凝滞了。 糜竺顿感头大。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骤然听闻此事,为兄着实难以接受……这样吧,你先给我们一点时间,晚些时候我们再做商量,好吗?” 于是糜荏起身告退,给两位兄长消化的时间。 他离开屋子,糜莜追出去:“哥哥!” 糜荏等她上来与自己并行:“嗯,怎么出来了?” 糜莜跟在他身边:“哥哥回来了,我肯定要和哥哥一起住。” 她说着,皱着眉头纠结好一会,似小大人般安慰道:“大哥二哥方才听得哥哥这事儿,一时间或许无法接受。不过只要给他们一点时间,一定能想开,不会再逼哥哥做不愿意的事情。” “是啊,他们都是很好的兄长,”糜荏笑着揉揉妹妹的脑袋,“那阿莜呢,阿莜可会觉得不能接受?” “怎么会呢,”糜莜的手指卷了捲袖边,“哥哥曾经说过,人活着便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若是不能与心仪之人在一起,哥哥一定会觉得很遗憾的吧?” “况且,哥哥喜好男人还是女人,和阿莜并无多大关系啊,反正你喜欢的男子也不是阿莜喜欢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警觉:“……应该不是吧?”他们兄妹俩,不至于看上同一个人吧!! “哦,”糜荏眼中有了一点戏嚯之意,“听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我们阿莜已经有心仪之人了,喜欢谁呢,快说来听听。” 糜莜的脸庞攸地红了,半晌扭捏道:“没,没有谁呀……哥哥先说,您心悦谁啊?” “是吗,”糜荏瞧了她半晌,直把人瞧的心虚低头,才负手悠悠道,“这个人你见过好几次。至于是谁,慢慢想吧。” …… 糜府发生之事,糜荏暂时没有和荀彧说,只等尘埃落定再向他挑明。 第183页 说好给兄长们接受的时间,他便没有再踏入糜竺府邸,反而挨个拜访自家亲友。 首先要拜访的自然是荀府、郑府。 他先去往荀府,准备接上荀彧,再一起去拜访老师郑玄。 迁族之后,荀爽进了儒经书院。除教导学子们,他平日又以着述为事,目前在为《礼》、《易传》、《诗传》等经书注释。 见糜荏带着一车厚礼上门,他亲自迎接:“人来就好了,都是自家人,怎得还是如此多礼!” “自家人”三字听起来极为悦耳,糜荏笑道:“正是因为自家人,才要给您备上好礼啊,不然不得便宜外人么。” “你就是歪理多,”荀爽摆手,“说不过你!” 跟着来迎接的荀表见自家老父亲与糜荏熟稔的模样,脸上不由浮现出疑问神色:虽然他们与糜荏确实很亲近,但是一家人这一措辞……是否太过热情? 但见糜荏面上并无不悦神色,他才放心下来。 喝着清茶闲聊小半个时辰,糜荏便准备带上荀彧前去拜访郑玄。 荀爽忧心忡忡道:“康成会不会不喜文若?不行,我得陪你们一起去!”给文若撑腰!届时郑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不会为难文若。 荀表瞧着自家激动的老父亲:……??? 不是,他糜子苏拜访自家老师,文若作为其得力助手跟着去也就罢了,你去凑什么热闹啊? 还说的文若跟小媳妇儿上门似的忐忑。 他想不通,试图拦下荀爽,然后被荀爽以“别添乱”为由,赶去书院带蒙学班。 荀表心中的委屈与茫然暂且不表,几人很快抵达郑府。 与家中兄长不同,郑玄那头糜荏早就写信通过气。毕竟他身旁有管宁与任嘏在,他们多念叨几次文若的好,郑玄也就下意识地认为文若是不输于子苏的好孩子。 后来收到坦白的信件,再回想管宁与任嘏的所作所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当即吹鬍子瞪眼地把两人臭骂一顿,再写信给糜荏:“这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你既已决定,那便不要因为他人的看法而左右摇摆,反而对不起更多的人。” 他居然就这样轻飘飘的放过糜荏叫他们帮着隐瞒、引导之事! 看的管宁与任嘏羡慕不已:老师对子苏的偏爱,真的是太让人嫉妒了! 既然原先就已答应糜荏,如今荀彧上门拜访,他自然也不会给荀彧脸色罔做恶人。只是狠狠瞪了糜荏一眼,而后与荀彧、荀爽相谈甚欢,彻底安了他们的心。 …… 郑玄这关轻松渡过,糜荏又带着荀彧拜访过卢植、司马徽、以及麾下门客。 又在荀府吃过几日饭,在自家府上冷静的糜竺与糜芳彻底坐不住了! 糜荏这些日子如此高调地带着荀彧拜访多人,他们要是还不知道子苏心仪之人是谁,那他们这么多年也就白活了。 知道这人是文若,两人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回原地:至少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娈宠,子苏还是有眼光的。 但见这人好似完全遗忘他们两位兄长,一天天地好似彻底在荀氏安了家,两人面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好气,但还是得把人叫回来。 ——毕竟总不能叫子苏入赘他们荀府,去当个上门女婿吧! 第八十章 收到兄长们的召唤, 糜荏见好就收,带着荀彧登门拜访。 再次见到荀彧, 因为双方的关系不一样了,糜竺和糜芳有些许尴尬。不过糜荏八面玲珑,再加上有糜莜在一边缓和,气氛倒也和乐融融。 知道糜荏心悦之人是荀彧,糜莜豁然松了一口气。 荀彧是她见过最优秀的男人之一,她当然也很喜欢这位温柔俊秀的大哥哥,不过这种感情并不是男女之情。先前在坦白时,哥哥说的那番话差点吓到她, 现在看来,她与哥哥看男人的眼光一点都不一样呢! 说起来,难怪他们在京洛时便形影不离,默契十足的,在马车上还一直拉着手。她就说嘛,寻常男人的友情哪有这样黏煳的! 糜莜捧着小脸听兄长们说话, 神思渐渐飘开。 这段时间,糜荏与荀彧已向周遭关系密切的亲属挑明关系,譬如荀表, 荀彧的兄弟荀谌、荀衍,以及荀攸等。几人如遭雷击,冷静了几日总算接受这个事实。 荀攸对此欲言又止, 终究是在私下提醒荀彧:“你虽是我的长辈, 年纪却小于我。我并非干涉你,只是此事有碍于你的名声。” 他语重心长问:“文若,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荀彧郑重行了一礼:“多谢公达的提醒, 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荀攸便知道他的意思, 重重嘆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如今糜荏是遭贬谪,表面上看从高高在上的国师跌落泥潭,恢復成原先的商贾身份。实际上他们这些门客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包括他们,所有人都在等一个名正言顺回到京洛的机会。 将来是怎样还不好说,文若与主公在一起,未免太过冲动。 但他又能如何,还不是替他们守口如瓶,静静看着就好? 糜荏知道他的顾虑,亲自前去拜会他。他也不说什么虚的,只到:“公达,你完全不必要担心这些。我所有的产业,其实早已交给文若打理。” 第184页 几句话的时间,彻底打消荀攸的顾虑。 这些门客们大多聪明绝顶,不过有时候想得过多反而会看不透,以至于钻牛角尖,这就是糜荏不想过早将此事告知所有门客的缘由。 还是等他们的事业稳定下来,让天下人都看到荀彧的能力,再公布出去比较好。 不过这是对外,对内的话—— 糜荏笑了一下:“趁大家都在,不如一起商量商量,找个良辰吉日,好叫我与文若成亲。” 这下不说糜竺等人,就连荀彧都惊呆了:“成亲?!” 糜荏微笑:“不声张,内部走个流程而已。届时两家大人一起吃个饭,权作认亲。”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大眼瞪小眼地同意了。 ——没办法,就连糜荏不成亲生子他都同意,叫他们成个亲而已,还扭捏什么! 糜竺感觉自己疯了,当夜就跪在家中小祠堂里,对着爹娘牌位自省,是不是自己太过纵容子苏?! 他跪了没多久,糜荏敲开门来与他一起跪好。 冷眼瞧着糜荏跪了一会,糜竺道:“但凡你白日里有现在这分乖巧,为兄也不必跪在这里。” 糜荏知道糜竺这是心里有气,若不撒出来,怕是会积郁成疾。 他便低眉顺眼地递上一条藤鞭:“我知此事于大哥来说太过荒唐,也甚为感激二位兄长能为我妥协至此。” “大哥若是觉得无颜面见父母,便在他们的灵位前代替他们执行家法,也好让荏为自己的任性受过。” 糜竺接过藤条,瞪着糜荏半晌,最终还是长嘆一声将藤条丢到一边。 他满脸沉痛:“说到底此事还是怪为兄,父亲临终前分明嘱咐为兄好生照顾你们,可为兄却忙于杂事,对你们疏于教导,不然也不至于……” 糜荏也嘆了口气:“大哥这话,着实让弟弟羞愧至极!”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欠荀文若太多,此生唯有以身相许方能报答。” 糜竺面上升起一丝疑惑神色:“你欠他什么?大哥替你还?” 糜荏怅然道:“大哥有所不知啊,我一介商贾,入京之后若非有荀氏这样的大士族相助,如何能迅速在京中站稳脚跟呢。” “最初便是荀氏不计较我买官入京之举,多为我说话,我才能在士族中说上几句话。”他灵活运用春秋笔法,“后来我官至国师,看似位高权重受先帝倚重,可我势单力薄。若非荀氏与士族周旋,只怕我早已陷入京中各大势力的纠纷中,哪能像现在这般全身而退。” 糜竺果然被骗到了,眼中满是对糜荏在京中境遇的揪心。 糜荏再接再厉:“大哥你知道水镜先生吧,正是文若听闻书院缺少教习先生,不辞劳苦特意请他出山授业。还有我麾下门客,全都由文若一个一个说服,才来到我麾下。” “他们都因文若而来助我成事,”他幽幽道,“我若是不善待文若,这些文士怕都要离我而去。” 糜竺吃惊:“你对他们那么好,他们不都死心塌地跟随你,甚至都将亲友迁入朐县——” 糜荏摇头道:“大哥啊,你不知道他们这些读书人,从来不看重身外之物,而是追逐道德与大义。” “文若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难以还尽。若是再叫他不明不白地跟着我,我岂非就是大哥最鄙夷的负心薄倖之徒?” 糜竺深吸一口气:“是,爹娘生前耳提面命,教导我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做的没有错。” “大哥说的不错。义,我所欲也;您的教导之恩,我亦欲也。”糜荏沉痛道,“若是您实在不能接受,我还是不要与文若成亲了。不论将来会有什么后果,我一力承担!” 糜竺哪里能听这话,当即道:“为兄没有不高兴,子苏你千万别想太多,伤了你们之间的和气。” 他说着,拉着糜荏起身,深陷糜荏的语言陷阱:“是为兄不好,忘记你这些年里的遭遇,差点使你成了那背信弃义之徒。” 糜荏顺势起身,口中还推脱道:“大哥千万莫要勉强自己。你知道的,我心中最重要的永远是你们!” 于是糜竺大为感动,对此事再无芥蒂。 这年腊月二十五,糜荏与荀彧正式成婚。 因为两方都是男子,也无先例可依,三书六礼一切从简。 至于族谱,双方是入不了对方的,不过糜荏自己做了个,就写他与荀彧的名字,摆在府里。 仪式感还是要有的。 及至二十五,两人都穿着黑红相见的嫁衣,在糜荏的府邸中拜了天地,拜了高堂,相互对拜后与众人敬酒、用了酒席。 府邸原就建的偏,便是吹锣打鼓也扰不到邻居,周遭谁都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喜事。府上伺候的僕从是周慈精挑细选的,再三敲打过要他们不准说出去, 不过因为这事儿,糜荏特意叫麾下工坊制了些牛奶味的软糖,每家每户一罐,送去给麾下所有门客与武将。 这个时代的糖主要是蜂蜜与饴糖。 蜂蜜都是野外开採,如今基本上供给天子;饴糖是以黍米为原料,是每年送给长辈最好的礼物。 第185页 至于甘蔗,如今已种植开来,百姓却还不会提炼蔗糖。 糜荏的这一牛奶糖,则是提炼出蔗糖,再加以牛奶熬制。奶香浓郁,甜味纯粹,不说孩子喜欢,就连大人们都不捨得咽下这些糖果,恨不得它能在口中永远停留! 瞧着外头洋洋洒洒的大雪,听着府中孩子吵闹要吃奶糖的声音,摸着身上的棉衣、毛衣……众人靠在躺椅上,慢慢微笑起来。 别人落魄时卧薪尝胆,惶惶不能终日;他们却跟着主公吃香喝辣,平安喜乐。 果然是没有跟错人啊! 夜幕四合,晚宴彻底结束。 糜荏与荀彧并肩站在门口,送走宾客。 今日喝了不少酒,荀爽几人酒量不好,走路都轻飘飘的。作为新人更是被敬了不少酒,全被糜荏挡下。 他千杯不醉,这会没什么反应;荀彧喝的不多,脸却绯红绯红的,煞是好看。 送走兄长与荀氏兄弟们后,两人相视一笑。 他们的身后,大红灯笼的光辉笼罩在惨白的雪色上,竟将这满府的落雪都照出了微微的暖意,就好像他们面上的笑容一样。 然后相互拉着对方的手,施施然往回走。 热闹之后,整座府邸显得格外安静,周遭只有他们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踏在对方心上。 一切都美好的像是做梦一样。 等到将自己浸在水中,荀彧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们就这样……成亲了? 从前以为自己对子苏是痴心妄想,打算这辈子就悄无声息地跟随子苏;后来子苏向他告白,想要与他在一起,他便以为自己足够幸运。 现在,子苏告诉他,他们还可以再幸运一点,再幸福一点! ——竟可以将他们的关系公布于世,让周围人都知道,他们相互属于对方! 他微笑起来,伸手掬起一捧热水,拍了拍自己灼热的脸颊。 片刻,一旁整理床铺的糜荏听到隔壁荀彧唿叫他的声音。 他走过去,瞧见荀彧正躲在温水中,双手扒拉着浴桶边缘,抿唇懊恼道:“……我忘拿浴巾了。” 糜荏挑眉:“我替你去拿。” 他们两人都是男子,院子里便没要婢女伺候。今日又因为他们成婚而忙昏过头,侍从忙于招唿客人,忘了替他准备睡衣倒也不算太失职。 他回到主屋隔间衣帽室,替荀彧去拿浴巾。 浴巾很快被找到。除此之外,糜荏还在里头发现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 这个箱子糜荏有些印象。从前荀彧上锁后就放在屋子里,出征的时候也带着,如今和他成亲,居然还带着。 难不成里头还是什么传家宝贝不成? 糜荏起了点兴趣,不过箱子目前是上锁状态,他也不会侵犯文若的隐私故意打开去看。 等以后吧,文若总会给他看的。 给人送完浴巾,见他从水中走出来,糜荏用浴巾将人裹上,一把抱起。 荀彧吓了一跳,忙双手抱着这人,吸了口气在他耳边抗议:“还没穿睡衣!” 糜荏笑:“那你穿上,我一会再帮你脱。” 荀彧:“……” 穿还是不穿,这真的是一个令人烦恼的问题。 翌日风雪稍霁。 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去隔壁一起用午膳。 糜氏三兄妹这些日子都已整理好心情,就将荀彧看成是义兄,态度十分和善。 用过午膳,兄弟们聊了会天。 糜荏成亲,那么家中唯剩即将及笄的糜莜,糜竺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她几句,询问她是否有心仪的男子,他马上去给她提亲! ——他昨夜做了个噩梦,梦中糜莜拉着位花容月貌的姑娘,巧笑嫣然道她要与这位姑娘成亲,吓得他浑身冷汗。 如今生怕糜莜也喜好女子,学习糜荏特立独行。还不如早早嫁了,免得夜长梦多! 吓得糜莜头皮发麻,慌忙给糜荏使眼色,自己则从厅中熘出来。 她出门时,见到不远处结伴而来的赵云和郭嘉。眸中方才荡漾出一点笑意,却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变得古怪起来。 ……等、等一下! 形影不离,默契十足什么的…… 两人走近,赵云与郭嘉一同打招唿道:“午安,阿莜姑娘。” 他们昨日收到糜荏送的糖果,今日趁着天气不错前来回礼:“听闻主公正在府上,我与阿云……” 糜莜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两人:“难道你们也……” 郭嘉敏锐抓住了她话语中的关键词,稍稍眯了他狭长的眼眸:“我们?也?” 赵云亦是茫然地看着她:“阿莜姑娘想说什么?” 糜莜将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开,挪到他们相近的手上——很好,他们离得不算近,也没有手拉手。 她忙道虚惊一场:“没、没什么……” 看的赵云与郭嘉面面相觑,完全不知她为何如此。 …… 正月十三,卢植亲自上门,交给糜荏一封信。 他展开来看,却是朝中三公写给卢植,上头歷数董卓在朝中的罪状,称“受董卓逼迫,无以自救,亟盼义兵”云云。【1】 第186页 卢植道:“按照道理,我应该领兵回朝,拯救国家危难。但我志不在此,并不想趟这趟浑水。” 他躬身行了一个礼:“我知道子苏你的才能不是区区商贾就能满足,也知道你心有大志,便请你代我回去罢。” 糜荏于是收好信件,躬身道:“必不负师伯所託。” 这一日,府中悠闲的门客们全部收到来自糜荏的消息。他们收敛面上轻松神色,遥望京洛方向。 此去京洛,任何人都不会轻易退让。须得早做准备,方能占据一席之位。 第八十一章 光熹二年正月雪退后, 书院重新开学。 糜荏随郑玄前往书院,见过书院里的学生们。 先前皇甫嵩奉命前来捉拿他的家人,是郭嘉带领书院里的学生们, 冒着危险前去拦人, 以理劝退皇甫嵩。于情于理, 他都该感谢一下。 他感谢地方式也很直接:听闻学生们最喜欢图书馆与食堂,他便再给书院捐赠五百套书籍,增加水饺、奶糖等点心零食。 新增的书籍有二十部是全新的,包含着这两年间司隶、豫州、冀州等地的文人所做的优秀文章, 每本印刷二十五册。 印刷的方法是活字印刷术, 糜荏准备过段时间公布出去——此行打退董卓之后, 他打算将麾下能公布出去的全部公布。 学生们欢唿不已。 对于他们而言, 儒经书院图书馆中藏书已是卷帙浩繁, 里头还有不少市面上罕见的书籍, 更不必说还有大儒郑玄、荀爽、水镜先生等人的独家笔记与注释, 叫学子们手不释卷,恨不能长住图书馆中。 如今又新增一批书籍, 想来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能瞧见学子们学得如痴如醉的情景。 知道糜荏来了,才放假归来的学生们再没法专注读书,恨不得眼睛和耳朵能飞出去, 一睹糜国师真容。 授课的先生们哭笑不得, 索性宣布提前下课, 遂了他们的心愿。 一众学子们便像是脱了缰的马一般飞奔出教室,假装从走廊外走过, 探头去看院长室中与院长闲聊的糜荏。 他们早就听说糜荏长得好看。 等真正瞧见糜荏, 不少人还是看呆了, 来来往往撞了好几个人。 看起来才及冠的年轻人身着一袭银白长袍,仅是坐着,嵴背便如松柏笔直,侧脸更是龙章凤姿,风姿特秀。仅用一条金色丝带高高系起墨发,简简单单的装扮便胜过人间无数殊色。 ——他们从未见过一个人,可以有这样温润淡雅的气质,就好像冬日里的暖阳,黑夜里的华月,清贵而高不可攀! 听见外头动静,糜荏侧首。而后微微一笑,向众人颔首打了个招唿。 外头惊唿声更甚。 发现外头动静的郑玄:“……” 他不由想起当年自己被迫生计收徒教学,糜荏就是第一批前来拜师的。 当时糜荏才十岁,长得十分可爱,同窗们都很喜欢他。后来他渐渐长大,容貌愈来愈盛,同窗们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愈髮长久。 他们都道他偏爱子苏,其实不是。他更担心他们误入歧途,于是愈发严厉对待他们。 郑玄继续方才的话题:“子苏可要见一见去年的优异学子?” 优秀学生取得是每年考试后前三名,奖励文房四宝,是糜荏见郑玄的学生多起来后建议的,自然也是他资助的。 糜荏收回视线:“见一见吧。” 目前未开大学,中学的第一是崔琰,第二诸葛瑾,第三陈登,第四步骘;蒙学的第一诸葛亮,第二严畯,第三张承。 这些学生才思敏捷,往往旁人才刚学会一点东西,他们已懂得举一反三。郑玄几人很关注他们,特意给他们开小灶补其他内容。 等几人过来,糜荏与他们聊了一会,鼓励了几句。 看得出几人都很激动,甚至都差点维持不住惯来的沉稳。七岁的诸葛亮竟是他们之中最为淡定的,倒令众人侧目。 离去之前,糜荏还特意询问张承道:“承公子,你的家人近来还好吗?” 张承是留侯张良之后,他的祖父糜荏也认得,正是曾经的太尉张延。 他在京中这些年,见证清流们起起落落,在先帝要求缴纳修宫钱期间因病亡故。 糜荏曾去见过他最后一面。后来听说他的家人搬回故乡,想不到如今他的孙儿也在书院读书。 “挺好的,”九岁的张承乖乖点头,“父亲年前些日子还在说,要承多向国师您学习。” 糜荏摸摸他的小脑袋:“劳烦挂念,承公子且去学习吧。” 日暮西山时,糜荏离开书院。 站在书院门口回首,牌匾上的儒经书院四个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书院是郑玄拉扯起来的,但有今日,几乎是糜荏投资扩建的。他的本意很简单,正是圣人所说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至于诗圣杜甫所言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 还离的远呢。 但总归,在一步步变好啊。 …… 正月末,卢植在徐州徵兵三万。 早在去年十一月,见糜荏毫无反抗地接受罢免诏书,董卓便向更多的武将下手,要求淘汰半数武将。 第187页 这一命令激起上下的愤怒。及至今年春正月,关东诸多将领终于在收到东郡太守桥瑁假装三公的信件后,决定起兵讨伐董卓。 当事时,曹操刺杀董卓失败,改易姓名逃出京洛回到陈留,散尽家财组织起一支义兵,倡导群雄; 孙坚领兵至荆州,逼死荆州刺史王睿、杀死南阳太守张咨,暂且掌控荆州粮草; 而刘备则因先前鞭打督邮,落魄地借糜荏之势来到徐州卢植处,得卢植相助领五千兵马,准备随糜荏西去。 糜荏麾下谋士已在这些日子安排好全部是由,只等糜荏一声令下跟随出征。 在出征之前,糜府组织一场宴礼:糜莜的及笄礼。 及笄,就意味着可以嫁人。 看得出来,接下来一年若是糜莜待在家乡,糜竺一定忍不住把她嫁了,免得夜长梦多。 糜莜也意料到这一点,只能请求糜荏将她带离家乡。 糜荏沉吟:“此去叵测,不适合带上你。” 糜莜顿感大祸临头:“那若是哥哥不在时,大哥随便找个人把阿莜嫁了,该如何是好!” “怎会随便?”糜荏觑了她一眼,“你且安心吧,大哥并非不通情理之人,不会逼迫于你。” 糜莜鼓起了她的脸颊。 大哥是不会逼迫她,可一定会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直到她同意为止! 这也太可怕了吧! “要不,”糜莜踟蹰片刻,试探道,“我先找人定个亲,应付大哥吧……” 糜荏瞧着她充满希冀的眼神,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哂笑道:“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糜莜闻言,眸中光华黯淡下去:“……” “你才十五,”糜荏安抚道,“还这么小,别想太多。” 十五岁的小女孩,搁后世就是个未成年,还没长大,嫁什么嫁。 他前两日就与糜竺说了,阿莜的婚事不必着急,他另有安排。糜竺大概是觉得他想把阿莜许配给麾下门客,答应了。 其实糜荏本就打算留糜莜至少到十八岁,反正三年后是何光景未可知也。唯独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妹妹不会愁嫁。 糜莜双手扭着袖子,吞吞吐吐道:“倒也不是想太多,就是、就是……” “嗯,你慢慢说,”糜荏高挑眉头,双手抱胸,“就是什么?” 于此同时,书院校场上。 束起长发的赵云与郭嘉正在准备离开前的最后一场武斗。 先前糜荏示意麾下众人做好准备,未满十九岁的赵云与郭嘉趁这个机会加了冠。赵云字子龙,郭嘉字奉孝,糜荏与荀彧都前往观礼。 加冠意味着成年,可以娶妻。郭嘉接受家人安排的定亲,准备明年回来成婚;赵云则拒绝兄长的好意,还是孑然一人。 今天是武斗,一般来讲郭嘉会直接认输,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不过今日,他却像模像样地换上一身劲装。 赵云奇怪地看了对方一眼。不过他向来尊重对手,哪怕郭嘉这武艺于他不过是几招便能按趴下的事,也会认真对待。 整理护腕时,郭嘉状似闲聊道:“听闻前几日糜竺先生收集徐州各郡适龄的士族男子画像,看起来是在给阿莜姑娘挑选未来的夫君。” 赵云眸光微动:“说这个做什么。” “闲聊而已,”郭嘉轻笑,“怎么说阿莜姑娘也是我们的朋友。马上便是她的及笄礼,之后我们也会跟随主公去往京洛。” “或许下次回朐县,我们便能喝上阿莜姑娘的喜酒了。” 赵云的面色沉了下去:“话这么多,还打不打。” 郭嘉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来,这就开始。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怎样的男子才能配上我们阿莜姑娘。” 眼见赵云面无表情,双手却紧紧攥着拳头,郭嘉见唇边荡漾开狡黠的笑意,摆好姿势道:“来吧。” 很快以赵云将郭嘉按在地上为由,结束了这场比斗。 赵云将人从地上拉起:“你输了。” 郭嘉笑起来:“我没输。” “子龙曾放话说,要是我能在你手下撑过十招便算我胜。可不巧,方才你是第十一招才打败我,还要多谢阿云承让。” 这可是他们定下比试以来,第一次武斗后从赵云手中赢到酒,太值得好好庆祝了! 他拍拍衣上灰尘,愉快笑道:“哎呀,今日武斗赢了子龙,可以喝两杯酒;明日文斗又能赢子龙,又是两杯酒。” “美滋滋啊!” 赵云:“……” 第八十二章 翌日, 赵云请自己的兄长赵阳一同前往糜府,请求糜荏给他一个机会。 糜荏听罢来意,挑眉:“子龙, 你是来提亲的?”他倒是没想到, 赵云居然会心悦他的傻小妹。 赵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道:“云知道主公宠爱阿莜姑娘, 不会轻易将她许以任何人,只是想向主公求得一个机会。” 这下轮到糜荏疑惑:“机会?” 赵云诚恳道,“是,倘若此次出征云能为主公立下功劳, 便请主公给云一个提亲的机会。” 第188页 糜荏听得此言, 不由敛了唇边笑意,认真端详赵云。 与早年不同,先前那个略显冲动的热血少年, 已在这几年间飞速生长, 成为面容沉稳、眸光坚毅的青年。 他知道赵云是认真的, 沉吟着颔首:“好, 我等着你。” 于是赵云面上有了一点喜色:“多谢主公!” 离开朐县前的傍晚, 糜荏和荀彧收到了来自糜莜的礼物。 一人一块她亲手制作的平安符。 虽不愿将自己拘泥于闺阁之中,但世家女子应学的礼仪技能, 她也学着。 糜莜笑得眉眼弯弯的:“这可是阿莜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 希望哥哥和文若哥哥能早日平安回家。” 荀彧心中热流涌现。他细细摩挲着平安符上的纹路,微笑道:“谢谢阿莜,我很喜欢。” 倒是糜荏打量着平安符, 点头道:“不错, 比第一次送我的那个荷包进步不少。” 他将小小的平安符收入怀中:“哥哥定当平安归来, 届时便为我们阿莜挑选一个如意郎君。” “……”糜莜现在就怕这个, 无奈道,“哥哥又取笑我。” 糜荏挑眉,轻哼。 送完平安符,糜莜准备熘出去:“那我出门去啦,哥哥出征小心!” 其实这平安符她总共绣了三枚,最后一枚,自然是想送给她心仪的那个人。 糜荏与荀彧目送她离去。和煦的夕阳洒在她金色的髮饰上,折射出欢快的光亮。 荀彧有些疑惑:“方才不是说,要告诉小妹子龙提亲之事?” “是吗,忘了。”糜荏一脸淡定,“不过没关系,待会等她见到子龙,自然就会知道。” 荀彧反应过来了:“原来小妹心仪的人,也是……” 他的话语未尽,便被糜荏的修长手指抵住唇瓣。 抬眸,便见这人正专注地凝视着他,轻笑道:“明日就要出征,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随心所欲,不如今晚多做些开心的事吧。” 翌日,糜荏整装出发。 卢植为徵兵三万余,再加糜荏的八千余士兵,又分给刘备五千,糜荏总计拥兵三万五千。 兵至兖州,曹操命人送来信件,请糜荏前往酸枣相商。 这个时候,各州群雄都已陆续集结完毕。 曹操屯兵酸枣,此处为兖州、司隶交界地;袁术、孙坚屯兵鲁阳,此地为荆州、豫州、司隶交界地;韩馥与袁绍屯兵河内,为冀州、司隶交界处。 从北、东、南三方逼迫京洛。 这些人中糜荏与曹操关系最好,便询问刘备道:“玄德兄,我欲前往酸枣与曹公相会,你呢?” 刘备忙作揖道:“但凭国师做主。” 先前,卢植知道自己这个学生亦有大志向,便为他徵兵五千,整个军队包括粮草都是卢植赠送的。 相较于财大气粗地改良五千弓手的弓箭、整出一支两千轻骑兵、甚至于给麾下八名武将【黄忠、张辽、赵云、五校尉】全部配备汗血宝马的糜荏,他的这支军队不说精良装备,就连辎重都没有,前期自然只能依附他人。 糜荏颔首。 令钟繇等人以正常速度带领三万余兵马前往酸枣,他自己则与刘备、麾下门客、两千骑兵一同快马前往酸枣。 远远瞧见这支队伍,曹操双眼放光:“子苏,你这支骑兵势不可挡啊!” 两千匹战马、包括上头的骑兵,铠甲覆盖半身以上,敌军的弓箭轻易不能穿透要害!这样的装甲,甚至远胜于凉州骑兵! 若非人数略少,这支骑兵恐怕可以踏平任何一片大陆! 这是何等的财大气粗啊!饶是曹操散尽家财,都无法组建起这样一支军队,他岂能不羡慕? 糜荏笑了笑:“孟德兄谬赞,你的麾下也是兵强马壮。” 曹操麾下勐士有许褚、曹洪、夏侯渊、夏侯惇等人。在起兵之初,他还亲自拜会了兖州名仕程昱,希望他能出山帮助自己。而先前拒绝过袁绍、韩馥等人的程昱甫一见到曹操,二话不说收拾行囊前往投奔。 至于刘备,麾下也有关羽、张飞两位勐将。赵云与张辽前几日与两人切磋过几次,全部略逊一筹。 虽是输了,赵云与张辽也在轮番切磋中收益颇多。他们都还很年轻,等到完全长成,绝对不输这两人。 三人没来得及寒暄两句,外头便传来一个令人愤怒的消息: 得知众人起兵,董卓杀死群雄留在京洛之中的亲属宗族! 众人闻之,全部皱了眉头。 事实上除了袁绍,他们的宗族都在家乡。此次唯独袁绍的叔父袁隗,以及袁氏宗族全部被杀。 袁槐是德高望重的清流名臣,这番遭遇,着实令人愤怒。 刘备嘆了一声:“幸好国师有先见之明,没有叫皇甫将军带走你的家人。”不然这会儿,一同上路的亡魂恐怕又得多添几人。 糜荏不置可否。 曹操眼中闪过一道暗芒:“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董卓必败无疑!” 果不其然,收到这一消息后,群雄动容不已。韩馥又趁机给所有人写信,命他们全部拥护袁绍,为袁氏一族復仇。 群雄无不响应。就连曹操刘备都很贊同,推举袁绍为盟主。 第189页 至于糜荏,当所有人都推举袁绍时,他的意见无人在意。 于是袁绍自号车骑将军,屯兵河内。令韩馥留守邺城,供给粮草。与众人约定于二月二十三日起兵,又派陈留太守张邈为总指挥,带人前往屯兵酸枣等侯进攻命令。 十九日,群雄领兵抵达酸枣。 来人除了张邈,还有兖州刺史刘岱、广陵太守张超、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六人。【1】 瞧见曹操与糜荏,张邈与身后五人热情招唿道:“见过曹将军,糜将军。” 至于刘备,彻底被他们完全忽略。 这些人糜荏大多不认识——他在朝中风生水起时,这些人大多都已远离京洛,如今就跟着曹操认人。 两方相处和乐融融,张邈眸中精光闪烁,口中则谦虚道:“哎,邈早说袁将军多虑了,此地有曹将军与糜国师在,董卓安敢派兵而来啊!” 曹操忙道:“张将军言重,此战还要仰仗于您啊。” 他虽散尽家财组建兵马,粮草却是不足够。想要继续行军,就得依靠韩馥的供给。 至于糜荏,虽然粮草充足,但如今既然能吃袁绍的粮,为何还要浪费自己的? 便暂且留在联盟军中,瞧瞧董卓是何打算。 见联盟声势浩大,董卓不敢迎战,派遣不少人过来招安群雄。 但他此时所犯的罪恶已然罄竹难书,群雄无一投降,反而杀死前来招安的官吏,以此表明决心。 董卓惧怕不已。 二月二十三日,张邈应袁绍要求,令曹操、糜荏一同起兵,兵进洛阳。袁绍、袁术、孙坚等人也一同兵进洛阳,与朝廷军相抗。 短兵相接,朝廷军溃不可挡,四散逃亡!将董卓彻底暴露在群雄刀剑之下! 董卓见状,在李儒的建议下,胁迫京洛百姓与幼帝迁都长安。 走之前,他下令焚毁宫室,挖开皇陵,一把大火将未央宫彻底焚烧殆尽! 大火熊熊燃起时,联军终于抵达京洛。见京中方圆百里荒芜凋敝,再无人烟之景,蓦然想起自己入京时瞧见的繁华与昌盛,纷纷潸然泪下。 糜荏没有什么感嘆。 他领兵从殿外长驱直入,打算去看看里头是不是还有可以拯救的人或物品。忽见某处冒出一阵五彩霞光,心有疑虑,亲自去往未央宫南殿外一方枯井处。 那霞光正是从井下冒上来的。 他令左右下去瞧瞧是何缘由,不多时,从下头搬起一具宫女的尸体。 这宫女显然是才投井自尽的,尸体还保存地很完好。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颈间悬挂着一个匣子。而霞光,渐渐隐没于匣中。 糜荏收起这个匣子,离开这座偏殿。 走到殿外,迎面而来另一支军队。为首一人身身材健朗,容貌不凡,瞧见糜荏便笑道:“原来是糜国师。” 却是与袁术一道的孙坚。 糜荏回以一礼:“荏见过孙将军。” 两人寒暄几句。 孙坚不知糜荏是否被那霞光吸引过来,便试探道:“国师可在周围瞧见什么异样?” “异样?”糜荏沉吟片刻,“没有,只在来的这一路上发现遍地尸体。” “是么,”孙坚微眯眼眸,“坚不打扰国师,国师请。” 两军错身而过。 遥望糜荏背影,孙坚眸中精光湛然。 他知道霞光所在必是有宝物现世,倘若这宝物被糜荏得去,必然不会拱手相让。思索片刻,还是令人前去光芒乍现的宫殿。 果然一无所获。 群雄退兵回到营地,抵达京郊的主将袁绍设了晚宴,美其名曰庆功,邀请群雄参加。 等众人皆至,上座袁绍起身向众人敬酒:“今日能将董卓赶出京洛,完全仰仗诸位威势,绍便在此多谢诸位!” 语罢,将美酒一饮而尽。 他身旁,袁术也举杯敬道:“虽不能亲手杀死董卓,但将他逼退长安,也足以告慰我袁氏一族在天之灵。” 各州豪杰自然不敢托大,纷纷起身:“哪里哪里,咱们能大获全胜,全凭袁盟主与后将军领兵精妙啊!” “若非两位将军带领,我等各自为政,那董卓早就将我们各个击破,哪里还能有今日胜利!” “说来也是可笑,当日那董卓何等不可一世,居然还妄想罢免我等!呵,今天总算扬眉吐气了!” “……” 席间菜餚精美,酒肉充足,瞧着满是铺张浪费,一点都没有节省的意思;座上将士夸夸其他,几人相互敬酒,吹着袁绍兄弟的彩虹屁,耻笑董卓不敢应战。 他们说的欢快起劲,全然忘记前段时间自己是何等惧怕董卓,又是如何夹着尾巴逃离京洛的。 唯独曹操、糜荏、刘备、孙坚所在的席位稍显安静,有人敬酒时才有一点热闹。 但以袁绍为首的几人根本不在意他们,各自喝的畅快。 曹操沉默片刻,忽然握着酒杯起身:“袁盟主,可否听末将一言。” 袁绍笑道:“孟德请说。” 他与曹操是髮小,两人情谊深厚,自然不会不给面子。 曹操朗声道:“袁盟主,董卓焚烧未央宫室,劫迁天子,此事海内震动。我等应当乘胜追击,而非在此饮酒作乐啊!” 第190页 袁绍听得这话,心下不悦,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孟德说的有理,”袁绍停顿了一下道,“不过我等既然大胜,自然需要先犒劳将士们,才好叫大军继续出征啊!” 曹操皱眉。 联军不过获得一场胜利而已,董卓真正的力量全部集中在长安,哪里值得他们这样兴高采烈? 袁绍身旁几人却已七嘴八舌议论开来:“袁盟主说的是,先好好吃上一顿过过嘴瘾,再安排如何出征。” 曹操反驳道:“何必再做安排,像如今日这般排兵布阵,继续围困长安,岂非就能将董卓一网打尽?” “欸,阿瞒有所不知啊,”刘岱摆手,“今日我们打退的不过是昔日大将军何进麾下的朝廷军,驻扎在长安的却是韩遂、马腾带领的凉州军,这二者哪能相提并论?” 这话落下,营帐之中气氛略微凝滞。 袁绍的笑容彻底敛下去了。 他知道凉州军的强势蛮横。他们集合起来的这二十万兵马,说难听点根本就是乌合之众,全靠人数逼离董卓,哪里能与凉州那十五万精兵对抗?! 可他又不能直接承认,不然岂非就是长董卓志气灭自己威风? 张邈打圆场:“曹将军你也曾随张温将军出征凉州,知道韩遂、马腾的厉害。我等必要做好万全对策,确保万无一失,才好出征啊!” 他这话勉强挽救了袁绍的尊严,叫袁绍的脸上又浮现出些许笑意:“孟卓说的是,我等确实是该好生商议。” 这话说得轻巧,实际却是推诿,很显然他们之中谁都不想对上董卓的嫡系大军。 见气氛不似起初的欢快,刘岱的眼珠子一转,忽然阴阳怪气道:“依我看,其实大家也不必如此惊慌啊。” “若说与强兵对抗,以少胜多,大败精锐骑兵,咱们之中不就有这样一位大将吗?” 几人面面相觑,刘岱见他们都没反应过来,又道:“咱们的糜国师,不就曾以三万大军,对抗休屠各胡的十万大军吗?” 众人恍然,齐齐将目光放到糜荏身上。 糜荏只稍稍抬眸,他身旁的刘备与曹操都已皱起眉头。 刘岱转向糜荏,笑嘻嘻道:“岱听闻糜国师此行带来四万兵马,其中还有两千精壮骑兵,可否请糜国师出手,为我等扫平凉州军啊? ” 糜荏挑眉。 这个时候,普通人或许会如袁绍身旁几人那样推脱一番,不敢被激应战。 但糜荏惯来不做普通人。 他放下酒杯,慢条斯理道:“你是什么人,哪来的脸要我替你扫平凉州军。” 正在喝闷酒的曹操:“……噗!” 拿着酒杯的刘备:“……” 他看着糜荏,敦厚的脸庞上缓缓浮现出疑问神色——当然,这主要是他与糜荏相识时间略短,还没见过这样的糜荏。 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糜荏,以为这人是温文尔雅的儒将,完全没料到居然会说出这样不留情的话语。 刘岱面上臊的通红通红:“你!” 他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復怒气,半晌嗤笑一声,“糜国师倒是牙尖嘴利,想来被罢免时若敢这般朝董卓呛声,也不至于回乡继续做那琉璃商贾吧!” 糜荏闻言却是不为所动,甚至还笑了一下:“是啊,诸君被罢免时若能集齐兵马杀回京洛,也不至于如今这般头疼。” 众人:“……” 戳心窝子了,兄弟。 他们握着手中酒杯,一时只觉那酒水酸涩异常,叫他们无法下咽。 张邈忍着吐血的欲望打圆场道:“……公山,公山兄!且听我一言,凉州兵马强盛,糜国师不愿领兵前往,也是正常的事嘛!” “倒没有什么不敢的,”糜荏好整以暇嗤笑道,“只是觉得,诸位豪杰联合在一起居然还会怕区区一个董卓,着实令人惊奇。” 这地图炮就厉害了,众人全部怒目而视,眼看就要拍案而起,打死糜荏。 刘岱气急败坏指着他:“姓糜的!你说得轻巧,难道你不怕?!” 糜荏淡定道:“我确实不怕。” 刘岱被激的怒气勃发,深深喘了口气:“好!你若是能对付董卓,我刘岱就认你为联军盟主,往后都任凭你糜荏差遣!” 张邈、张超等人也全部应声而起:“我等也是如此!” 原本只打算坐山观虎斗,完全没料到后续发展的袁绍:“……” 他面上的笑容彻底僵在嘴角。 ——他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死了全族和待他亲厚的叔父,才换来如今领导群雄的机会。刘岱这个傻子居然说换人就换人,其他人居然也跟着应和!? 这是把他的脸往哪儿搁!! 他眼中怒意盎然,正要开口说话,糜荏已转过头来对他歉然道:“啊,荏一时激愤说了些狂妄的话语,还请袁盟主见谅。” “……无妨,”袁绍扯开嘴角,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一字一顿道,“糜国师若能荡平凉州军,便是绍的恩人。区区盟主而已,即便是绍的命,您都可以直接拿去!” 第191页 他说完这话,极尽全力才能忍住吐血的冲动。 “既然袁盟主也这般说道,”糜荏施施然拱手,“荏却之不恭。” 袁绍呵呵笑。 他还能说什么?该说幸好糜荏只有区区四万兵马,根本打不过董卓吗? 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先前被拒绝的曹操趁机道:“袁盟主,操也愿随糜将军一同前往剿杀董卓,好尽绵薄之力。” 他麾下目前有一万人,加上糜荏的四万人,或许勉强可以与董卓相抗。 “……好啊。”袁绍笑容遏制不住地扭曲起来,“那孟德兄,你便跟着糜国师去吧。” 出征事宜就此说定。 糜荏为主将,刘备、曹操协助,出征退守长安的董卓。 因着这一段插曲,宴席的氛围有些微妙。袁绍无心再饮酒,以不胜酒力为由提早离席。 主将不在,众人也没了饮酒作乐的心思,宴席就此散场。 刘岱跟随袁绍回到营帐,屏退左右愤恨道:“袁盟主你看看那姓糜的态度,这还当自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糜国师呢?不过是被董卓驱赶的丧家之犬,竟敢如此嚣张!” 袁绍瞧着刘岱冷冷道:“你还说他,你自己呢?说话都不过脑子吗?若那糜子苏当真能以少敌多驱赶了董卓,难道我还要将这位置拱手让他?” 也不是没有先例在,毕竟先前谁能想到,糜荏能以三万大军大败休屠各胡的十万大军。 刘岱道:“盟主大可不必忧心,凉州韩遂、马腾皆为当世名将,那糜子苏和那曹孟德麾下兵士加起来不过五万,如何能抵挡十五万精兵?” “就算拿糜子苏运道极好赢了,也是精疲力尽之时,想要将他一网打尽岂不是轻而易举之事。” 袁绍深吸一口气:“只能等着看这糜子苏有何本事了!” 散了宴席,糜荏回到营帐之中。 他麾下门客们都已听闻此事,全部面色沉凝地等候在营帐里。 瞧见糜荏,道:“主公当真要单独领兵西征董卓?” 糜荏道:“还有曹孟德、刘玄德相助。” 众人深吸一口气。 曹操与刘备都是不错的将领,但他们的兵马还是太少。以五万应对十五万,真的是一场极为艰难的战事。 荀彧愤恨道:“来的这些人,并非是真正来打仗的。” 以袁绍为首的这些将领,作风极为腐败,话里话外亦是轻视董卓,却根本不敢出征,瞧着只打算坐享其成。这样的人为主将,麾下士卒可想而知。 他顿了顿,又道:“甚至袁绍,外忠内奸,不是好相与之辈!” 董卓是袁绍献计何进召入洛阳的,也是他在董卓上位后不顾宗族弃官而逃,如今更是他接受了韩馥的推举,起兵谋反。 袁槐对他视如己出,他不顾亲情。袁氏宗族的灭亡,他要负全部责任。 这样不忠不义之人,居然也能成为领头人,着实可笑! “关东群众各怀鬼胎,袁氏一族不过是起兵由头罢了。”糜荏道,“更何况袁公德高望重,为他报仇也是应当。” 他环顾帐内,见众人面色难看,思索片刻取出先前藏好的匣子。 “诸位何不放松一些,”糜荏笑道,“先来瞧瞧这匣子里头放的是什么。” 众门客怔了怔道:“这是?” “先前在宫中搜寻贵重物品,找到了这一匣子,”糜荏道,“当时天边有五彩霞光乍现,瞧着很是不凡。” 众人好奇不已。 糜荏取了块石头敲开匣子外头的小锁,取出里头物品。 见到此物,他的瞳仁微缩。门客们更是大张着嘴巴,差点惊叫出声! 里头没有别的,只是一块方方正正的玉石,上头刻着八个大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竟然就是汉室的传国玉玺! 第八十三章 这是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怎会在他们主公手中! 众谋士呆呆注视着这方无价之宝, 脑子在此时全部搅成浆煳,完全没有思考的余地。 这,这, 这……? 众人还在呆滞中,糜荏豁然回过神来, 收起传国玉玺, 将之放回匣中。 而后沉声道:“今日之事,所有人都不得外传一个字。” 玉玺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非但没有用, 一旦走漏消息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麾下众人也知道此事严重性, 纷纷上表忠心,发誓自己绝对不会泄露只字片语。 糜荏环顾周遭, 见营帐中的谋士们都是嘴严而机敏的几人, 方才缓和了神色:“好了, 诸位今日想来也累了, 先回营帐去歇着吧。” “明日我们再商议如何对付董卓。” 玉玺不能一直放在他身上,必须要先回归汉室,便等剿灭董卓归还。 翌日,糜荏邀请曹操、刘备共同商议如何对抗董卓军。 董卓能进驻洛阳、挟帝东迁、控制长安, 靠得主要是他麾下的凉州军。凉州军中善打仗的勐将很多, 譬如徐荣、胡轸、华雄、牛辅、李傕、郭汜、张济……这些人无论哪一个单独拿出来,都不好对付。 第192页 不过从亲疏角度上来看, 首先派出来的会是徐荣。 很简单, 因为徐荣不是凉州嫡系。他早年是辽东太守,战功显赫, 董卓入京后破格提拔为中郎将。 有此一出, 他在立场上必然是偏于董卓, 不会轻易屈服。 他若是战败, 董卓才会派出真正嫡系部队。 所以他们需要先行兵进驻汴水,与徐荣相抗。 三人暂且做了这个决定,袁绍又设宴,邀请群雄一同享用晚膳。 糜荏三人到时,群雄都已在席位上坐好。席上端放着美酒与佳肴,并不输于昨夜的铺张。 瞧见三人,袁绍等人互使眼色,还是刘岱站出来试探道:“糜国师,不知道你与孟德兄打算如何应对凉州十五万兵马?” 曹操的眉头皱地更深了。 糜荏如今是白身,这人却故意称唿他为国师,瞧着恭敬实则讽刺,委实太过小气。 糜荏却似听不出那人话语中的讽刺一般,手持酒杯淡道:“如何行军布阵,自然是机密。公山兄打听此事,莫非是想与我等同去攻打董卓?” 刘岱被哽了一下,干笑两声。 他不敢再继续追问下去,心中暗自恼恨:这糜荏果真是低贱的商贾出生,牙尖嘴利令人厌恶。 还是张邈继续为他打圆场:“糜国师说笑,公山兄不过就是关心你与孟德兄。既然糜国师有把握能大胜一场,那我等便在此等候糜国师与孟德兄得胜归来。” 他说着举起酒杯,提前恭贺糜荏状。众人亦是纷纷举杯恭贺,彷佛糜荏一行人已大败凉州军。 糜荏也不恼,随口敷衍道:“多谢各位在言语上的鼓励。” 曹操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群雄:“……”他们喝酒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好尴尬地举着酒杯,相互看着对方。 还是袁绍先将酒水喝完,落回座中。 好你个姓糜的,他在心底冷笑。今日就让你逞够口舌之快,待到他日,十五万凉州兵马自然会教你如何做人! 宴会在众人各怀鬼胎之中结束。 出发前,糜荏与曹操又等了五日。 这五日中,袁绍又设了三场宴会。这次他们学乖了一些,没有再叫糜荏。至于曹操,曾劝说袁绍不要浪费粮草,与他们一起兵进洛阳与董卓相峙,获胜的希望很大。 却被以袁绍为首的群雄拒绝。 五日后,战俘收编整合完毕。 先前,联军打败的是朝廷军,也就是先帝为西园八校尉所征的兵马、以及大将军何进麾下兵马。这些兵马投降之后,袁绍最终整合出五万士兵,分给各州豪杰。 分发完毕后,到曹操、糜荏手中的兵马居然就只有一千人。 糜荏有三万五千余人,加上刘备五千人,在群雄之中兵力雄厚,仅次于韩馥、袁绍兄弟,收编的兵马对于他而言不算什么。 但对于曹操而言,这一千兵马正似杯水车薪。 先前他散尽家财才组织五千兵马,后来群雄整合之后,张邈等人分给他一些,堪堪有一万将士。 他满打满算,袁绍都该给他们五千到一万兵马:五千是他与糜荏的战功所得,一万是他们两人要西征董卓。事实上但凡袁绍有点脑子,就该至少给他们两万兵马,让他们去和董卓打。 可是现在,袁绍竟只想用一千士卒打发他们? ——这是在寒碜谁?! 曹操大怒,找袁绍理论,结果不欢而散。 糜荏得知此事,嗤笑不已。 他听得荀彧感嘆:“天下大势如此危急,关东诸军却贪图安逸,董卓如何不能把持天下?” 洛阳的惨状,他已深深见识到了。同样他也见识到,如今天下各地烽烟四起,大多人却依旧只顾争夺眼前利益。哪怕强敌在前,也会龟缩起来内斗,置天下社稷而不顾。 有这些人在,大汉何愁不败,朝廷何愁不亡? 糜荏捏捏他的手指:“别太担心,这个乱世总会结束的。” 他亲自去了袁绍营帐,询问关于群雄分兵之事。 “原来糜国师是为此而来,”袁绍微笑道,“可这兵马是大家论功行赏所得,并无不妥之处啊。” 不错,这一千兵马,正是他为报復糜荏前段时间轻慢越距的言行举止。 他要这人知道,关东联盟军是被他袁绍掌控在手中,不是什么琉璃商贾能觊觎的。 糜荏道:“敢问袁盟主,诸位是如何论功行的赏?” 袁绍闻言,挑眉嗤笑。 他正要随口搪塞过去,便见眼前这人不等他回答,直接道:“若是按兵马,那当时驻守河内的袁盟主领六万兵马,驻守鲁阳的后将军亦领六万兵马,在酸枣的群雄集合起来则有八万兵马,荏一人独占四万。” 他把这笔帐算的很清楚,“那么如今论功行赏,袁盟主当得一万五,后将军当得一万五,而酸枣群雄当得两万。这两万之中,至少应当分与我一万。” 他见袁绍面上的笑容收起来了,又道:“若按战功,那河内、酸枣、鲁阳三方军队共同逼迫董卓,各自分的一万七千兵马,而荏被关东军派遣打头阵,击退董卓派来的校尉典松。” “这份战功,难道在袁盟主看来不值一万兵马,只值一千?” 第193页 袁绍闻言,面色彻底沈了下去。他看着糜荏,眼中有了显而易见的不悦。 “糜国师,”袁绍淡道,“正如你所言,逼退董卓的功劳是大家的。如今你一人独揽,是不是太过了?” 他早就告诉韩馥,不该让糜荏参与进来。现在看来这人不仅没本事,还特别爱揽功劳,拿着些鸡皮蒜末居功自傲! 糜荏笑了:“独揽?荏尝闻袁盟主年少时尤爱扶危济困,为所有不公打抱不平,想不到过河拆桥的本事更是一绝。” 袁绍听得此言,瞳孔一阵紧缩,头皮更是发麻,差点怒髮冲冠! 这人竟如此不留情面,直接辱骂自己?! 袁绍恨不得就从座位上跳起来给糜荏一刀,让这贱人知道他袁本初的厉害! 但他到底还很清楚现在不宜与糜荏撕破脸面,忍着怒意刚要为自己辩解,便见糜荏那厮又开口了。 “荏本以为自己集四万兵马来为袁公復仇,为袁氏一族復仇,可以得到袁盟主青眼。想不到,袁盟主竟一点都不为此动容。” “或者说,”糜荏意味深长道,“其实袁盟主只是打着为你的叔父、宗族报仇的旗帜,内心深处却……” 这一句话,糜荏没有说完。但其中深意,袁绍完全想得出来。 一道惊雷轰然炸裂在袁绍耳畔,震的他双耳轰轰做响,思绪空白一片。 糜荏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叔父死了,整个家族都亡了,难道他不难过吗?用得着一次次戳他伤口,把伤口上那渐渐癒合的新肉都掰开来,暴露在众人眼光之下吗?! ——到底是商贾出身,没半点士族的教养与大气! 袁绍深吸一口气。 他努力牵扯出一个笑容,因为实在太过扭曲,显得他整张脸都是狰狞无比的:“糜国师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袁氏一族没了,绍怎会不悲伤?” “只是这五万兵马是诸位一起攻下雒阳后收编的,自然都是群雄的,绍哪能撇开诸位单独安排?” 他这话显然就像是蹴鞠,自觉将球踢给群雄就行。 糜荏瞭然,没有再说什么,拱拱手不急不慢朝外走去:“如此,荏只好前去询问诸位群雄,到底是否愿意为袁氏亡魂报仇了。” 袁绍见他总算走了,轻轻吁一口气。气儿尚未出完,居然听得糜荏这一番话,于是他果然岔了气,惊天动地咳嗽起来。 他见糜荏已走到营帐口,忙前去拉着他:“……别,咳咳咳!” 糜荏任由他拉着,还道:“袁盟主这是怎么了?快去喝杯水顺口气儿吧,荏这就不耽误您歇息了。” 袁绍固执地拉着糜荏,通红的脸上写满抗议与谴责,很想咒骂糜荏一顿。只可惜他张嘴便是咳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好不容易把人拉回里头,他给自己倒了杯水顺了口气。 这姓糜的怎么回事?去质问关东群雄,是想将他放在哪里?他一问,群雄不就都知道他这个袁氏英杰,居然不愿为袁氏亡魂报仇?! 他们又会这样看他? 他稍稍敛眸,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不管怎样,他都不能让这姓糜的从阵前回来! 长出一口气冠冕堂皇道:“糜国师稍安勿躁。你也说了是为我袁氏亡魂復仇,那我岂能置身事外?便将我分到的那九千兵马全部挪给你,加上先前的一千人,给你凑一万整,可好?” 糜荏皱了皱眉:“不询问群雄了么,这会不会太勉强?” 袁绍心中早将糜荏祖宗十八代辱骂了一遍,面上还是笑呵呵道:“怎会勉强呢,绍对您啊,感激不尽!” 糜荏勉强点头:“那好吧。” 他见袁绍的面色好看了一点,又道:“还有这粮草……” “我等深入敌军虎穴,未免因战况激烈而导致补给困难。袁盟主如此大气,不如就多送我一些吧。” 袁绍扯着嘴角道:“……我这便修书给韩文节,给糜国师送些粮草过来。” 糜荏道:“倒也不必如此麻烦。营中的粮草足够二十万大军支撑两个月,只要您下令分与我一半粮草,您这儿剩下的足够撑到韩将军给您送来。” 袁绍木着脸:“……也、也行吧,那,大家便匀一些给糜国师与曹将军吧。”他的心在滴血,此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糜荏终于满足:“多谢袁盟主,荏告退。” 语罢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独留袁绍一人悔恨不已。 众人是何反应糜荏不知道,总之等袁绍磨磨蹭蹭交出兵马与粮草之后,糜荏与曹操便整装待发,朝凉州方向前进。 终于送走了糜荏这刺头,刘岱愤恨道:“姓糜的这厮别的本事没见,倒是处处箪豆见色,丝毫不识大体。盟主,此人我们留不得!” 袁绍痛饮好几杯酒才将心中的邪火给压了下去:“此事我早已安排,待他们出发了一段时间之后,你就安排一队探子去打探他们的行踪。此战若败还好,万一他真的走运侥倖胜,尽早回报我们,早做安排。” 刘岱又道:“盟主,我观曹操手下强将甚多,至于那姓糜的,麾下除了黄忠与五校尉,似乎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将。” 第194页 他冷笑道:“那正好,等他们被董卓打败,兵疲将乏逃回途中之际,我们再安排人将追兵一过去,看他还如何嚣张!” 袁绍闻言,眼中精光湛然,不由抚掌大笑道:“好,山公兄好计谋,就按你说的办!” …… 另一头,糜荏与曹操率领军离开酸枣。 瞧着身后多出来的万余兵马,曹操提醒道:“子苏,袁绍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往后将来你要小心。” 刘备则皱眉道:“将军又何必与袁绍如此正锋相对?” “多谢孟德提醒,”糜荏笑道,“袁绍此人惯会得寸进尺,以礼相待只会教他不将我们放在眼中。若非如此,玄德,我们又何来兵马与粮草?” 刘备知道糜荏所言有理,嘆一口气不再多言。 曹操快意道:“可惜我没有看到袁绍当时的表情!” 糜荏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拉足了袁绍那些人的仇恨,但是往后再见都是对手,他懒得花时间和他们虚与委蛇,何不让自己痛快一些。 行军至于洛阳,大军在此安营扎寨,商讨攻打计划。 要击败长安城外的徐荣,其实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 他们先用了六日时间探查敌情:徐荣领兵三万,与他共同驻扎在城外的还有一位凉州大将:华雄。 而他们目前有六万兵马,面对比自己多一倍有余的敌军,徐荣自然会向董卓求助,董卓知道也会再派凉州军来。届时他的几万铁骑出马,人海战术都能淹没他们。 所以要给徐荣一个判断,敌军无论人数抑或能力,全部都不及他。这样他才不会求助董卓,自己带人前来打击敌军。 基于这个策略,戏忠献计:且将袁绍那儿夺来的一万兵马,暂且由曹操管理。由曹操领兵两万,加上刘备的五千兵马,一同兵进汴水。 而糜荏则带领他的三万五千兵马,悄然驻扎在汴水二里开外的一处山林里。一旦开战,糜荏与两千骑兵从侧翼冲击徐荣,杀他个措手不及,叫徐荣战败后退。 而他们的三万兵马则在徐荣败退的道路上设伏,彻底打击徐荣。 糜荏採纳了这个建议,借着地势将兵马隐藏入汴水以西的山林中,等待曹操与刘备的开战信息。 徐荣果然中计。 他见曹操领兵两万余人,再加上他派遣的斥候收到的消息:曹操与关东群众闹翻了,他便以为前来攻打董卓的只有这一支兵马,完全没料到居然会有比他还多的兵马,就隐藏在另一面的山脚下。 驻守在城郊的另一位勐将华雄更是对他们嗤之以鼻,亲自领兵去往他们阵前叫阵,打算叫曹操好好看看他的厉害! 一个时辰后,徐荣收到了阵前传回来的消息: 一个自称关羽、名不见经传的武将,一回合便将华雄斩落阵前! 徐荣人都傻了。 就算是他,单打独斗都打不过华雄,这关羽是何方神圣,居然就斩杀了华雄?! 但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倘若现在他不能向董卓献上曹操的人头,董卓一定会将华雄战亡之事怪罪于他! 必须要夺得此战的胜利,才能将功底抵过,保住自己的性命与地位。 于是他整军出发,领兵攻打曹操。 两军在汴水之西狭路相逢。 正当徐荣杀得畅快淋漓,打算领兵冲击曹操的阵列时,侧翼忽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怒吼:“将军,有埋伏!” “敌军有诈——将军!” 徐荣定睛看去,却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年轻人,领着数之不尽的骑兵沖入他的阵营, 电闪雷鸣般转瞬冲击至众人眼前。 ——他认得这个年轻人! 这个人曾亲手击杀张角兄弟,后来还创下以三万兵马击杀休屠各胡十万兵马的辉煌战绩,更不战而屈幽州叛军兵马…… 他是糜荏! 现在,他居然也跟着来了?还带着装备如此精良,甚至比董卓的凉州军更精良的骑兵?! 徐荣看着己方士卒在对方长刀下如被切菜般七零八落,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字:退! 他竭力大吼:“快——退——!” 语罢,领兵西逃,试图回去长安搬来救兵。 但他仅存的希望註定落空。等待他的,不是十五万西凉军,而是糜荏的三万五千精兵。 …… 俘虏徐荣后,糜荏领军回到汴水,与曹操、刘备汇合。 他已听说他们斩杀华雄的光荣事迹,当时不过曹操温酒的时间,关羽便斩下那不可一世的华雄头颅,重创徐荣军士气。 糜荏夸赞道:“关公威武,可惜荏不能亲眼瞧见。” 曹操道:“确实很有意思,当时操那碗酒尚且温热,关公便提着那华雄头颅归来!” 刘备与有荣焉,骄傲道:“备听闻糜将军麾下神将生擒徐荣,那亦是不可多得的良将啊!” 三人说着笑了起来。 糜荏道:“好了,别的暂且不说,来说正事吧。” “徐荣被我等生擒,董卓必然派出他的嫡系。接下来我们要面对的,才是真正的凉州军。” 第八十四章 初平元年三月末——正月时, 董卓挟持幼帝至长安,而后改年号为初平。 第195页 当事时,关羽于汴水斩杀华雄, 糜荏、曹操联手攻破徐荣。 这一战极强地稳定了糜荏与曹操营下军心。 此前,糜荏领兵四万五, 刘备五千,曹操万余人。在收编战俘、又在长安周遭郡县徵兵之后,糜荏的兵马扩充至五万, 刘备八千,曹操一万五千。 三方加起来将近七万五千人, 是可以与长安中的董卓军对抗。 曹操由此献计道:“糜将军,操认为,接下来我们可以兵分两路,与董卓军对峙。” “由操领兵驻扎孟津, 您领兵进驻成皋,占据敖仓,在轘辕、太谷建立营塞, 控制险要。等到时机合适, 再由您遣一支奇兵借道丹析, 入武关偷袭长安。”【1】 这样一来, 他们就可以相互照应, 牵制董卓。 这个计策极为合理。唯一的问题就是他们兵力有些少,一旦董卓倾尽兵力来攻打他们,他们很难真正挟制对方。 而兵力分散的后果,便是任何一方败北后另一方都会陷入被动局面, 甚至可能会被包围从而溃败。 不过想来董卓目前还在心烦黄巾军, 糜荏深思之后答应了这一计策。 而后请刘备三人继续帮助曹操, 一同前去驻扎孟津。 做出这个决定,一则是他麾下兵强马壮,装备精良,在同等人数下完全可以与西凉军一争;反观曹操,纵使一万五千人恐怕也比不过西凉一万骑兵,还是请刘关张三人相助更有赢面。 二则黄巾军余党自去年起兵开始,便不依不饶地攻打董卓,想要夺取汉室天下,董卓应当没有那么多兵力对付他们。 商量过后,两方各自进兵选定的区域。 与此同时,长安城中。 得知华雄被斩、徐荣战败被俘,董卓果然震怒。 三万先头士兵死的死,逃的逃,再集合只剩不到两万兵马,根本守不住长安。董卓无奈只能增兵,又从后方调遣他的嫡系军队。 凉州军以骑兵为重,他真正的嫡系军队十五万人。包括其中的五万骑兵,全都是骁勇善战的精兵。 但这十五万兵马有大部分需要驻守边关抵御羌人,以及与黄巾军对抗。 ——去年他入驻京师时,黄巾军残党白波趁势而起,集结十万兵力抵达河东郡,直逼洛阳。当时他命自家女婿、中郎将牛辅率三万兵马前往镇压,结果不能获胜。 今年正月,袁绍等人的联军声势浩大,他怕白波趁机南下渡河切断他与凉州的联繫,方才火烧洛阳、迁都长安。 而后又派刘表为荆州刺史,公孙度为辽东太守,以此来牵制联盟军。 想不到联盟军是不敢西进,曹操和糜荏这两个人居然只领几万兵马就敢前来,还趁着徐荣轻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长安防御军! 如今董卓麾下勐将李傕等人依旧在与白波军作战,所以能动用的兵马,只有堪堪五万人。 五万,其中一万五千是骑兵。加上城中其余兵马,对付糜荏与曹操七万多兵马本是绰绰有余。 但想起糜荏曾以少胜多,以那混合阵型对付休屠各胡骑兵,董卓心下极为不宁。 他坐立不安,不由怒骂: 那姓糜的佞幸,果然是他这辈子最大的威胁! 想当年征讨黄巾军时,他为中郎将糜荏为都尉,卢植麾下那五校尉就置他命令于不顾,转而追随那姓糜的。明明连败好几次,最后居然运气好到偷渡入广宗,还亲自斩杀张角! 害得他被先帝迁怒,被贬回凉州去做那底层士卒。 要不是韩遂叛乱时他立下汗马功劳,如今还不知在边关吃什么苦头呢! 他就说,早该杀了那姓糜的贱人!否则哪里还会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董卓忍了又忍,到底没忍住,唤来李儒将人骂了个狗血喷头。 ——全然遗忘当初李儒只是建议他释放袁绍罢了。 至于放糜荏回乡做琉璃商贾,分明就是他自己,想要让糜荏也尝尝从云端跌落凡尘的滋味。 李儒:“……” 他能怎样,难道还要提醒董卓这是他自己犯的蠢? 还不是只能默默承受董卓的怒火。 臭骂过李儒,董卓理智又回来了一点,思考对付糜荏与曹操的办法。 如今糜荏领大部分兵马进成皋,曹操领小部分兵马进孟津。 从感情上来说,董卓恨不得举全部兵马先打败糜荏。 但这显然不行。 不仅是糜荏,曹操这人也有带兵之能,更是奸猾狡诈之徒。先前居然以赠送宝刀为由欺骗于他,叫他放跑了这个试图行刺他的奸人。 这两个人,他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便命麾下大将胡轸,带领吕布与两万兵马抗击曹操;命牛辅带领谋士贾诩,以及七万兵马,抗击糜荏。 他的骑兵大多集中在曹操处,这主要是他认为曹操这头兵力较少,他的骑兵容易对抗。 怎知兵马抵达曹操处,甫一对阵方才发现,糜荏居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帮着曹操配备了五千大盾与长矛的队伍,叫他有了与骑兵阵营抵抗的资本。 眼看着到手的胜利不翼而飞,胡轸暴躁不已。 幸好还有吕布这一悍将,叫阵时大败刘关张三英,骇的曹操不敢冒险进攻。 至于糜荏那一头。 依照先前打算,他在兵进成皋后,继续占据敖仓,建造营垒要塞,意欲控制长安以东的要塞。 第196页 董卓军到来后,因为人数较多,牛辅勇勐、贾诩又擅长排兵布阵,两方你来我往地试探过几场,各自发现对方不好对付后,不约而同沉默下来。 战况就此陷入僵局。 …… 便在这时,有人悄然拜访糜营。 来人是朝中官吏,他从长安城南门出城,一路隐藏行踪来到糜营,为糜荏带来了一封信件。 而写信之人,是当朝司徒兼尚书令,王允。 信中这位司徒细数董卓自入京以来的罪状,其言辞切切,真诚地表达写信之人想要诛杀董卓的心愿,极尽诚恳地希望与糜荏里应外合,一同对付董卓。 糜荏看罢信件,沉吟片刻。 王允此人,他不大熟悉。 他只知道对方出身并州太原王氏,早年是豫州刺史。他入京时王允因躲避党固之祸而隐居,先帝身亡之后、何进与蹇硕对峙时,王允才重新受何进徵召回到京洛。 而当时,他被派往幽州平叛,与对方缘悭一面。 这会收到王允的信件,他自然需要仔细考虑。 便召集麾下谋士,让他们都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 众人的意见是可以与王允合作。 他们这些随军的谋士都出于颍川,正是豫州的大郡。王允出任豫州刺史,与当地士族都有往来,他们大致留着对方勤政爱民,是个好官的印象。 而且他在京洛中时,属于拥护天子一派的官吏。如今被迫西迁长安,想要诛杀董卓的心思一定是真的。 总的来说,与王允合作,等于是在董卓眼皮子底下安插一个举足轻重的探子。这在非常时期,可以有想不到的妙用。 糜荏颔首:“便与他合作罢。” 他写了回信,等待回应。 十日后,一人造访糜荏。 ——却被董卓罢免的司空,杨彪。 糜荏在京中为官时,杨彪的父亲杨赐还是司徒。当时他作为三公,与糜荏走得很近。受父亲影响,杨彪自然也与糜荏关系匪浅,一直在暗中期待糜荏重回京洛,清剿董卓军。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 一入糜荏营帐,杨彪便激动大拜道:“糜国师,彪总算是等到您了!” 糜荏忙把人扶起来。 得知杨彪是受王允託付,前来与他商议对付董卓的办法,糜荏又细细询问长安城中状况。 杨彪一一回答。 目前长安的情况其实非常不妙。凉州军虽强,但白波带领的黄巾军来势汹汹,颇有不攻破长安便不死不休的气势。他们人数多,叫李傕带领的五万凉州军不能分神。 但白波与李傕总会分出胜负。 要么是白波胜,攻破长安,那他们就会对上董卓残部与白波;要么是李傕胜,而后掉过头来与牛辅一起围攻他们。 不管哪一种情况,都是他与曹操不愿看到的。 麾下谋士们也纷纷皱眉,只是这会显然没有什么好的计策,能够不战而屈人之兵。 糜荏倒是从容不迫,浅啜一口清茶淡道:“那便想个办法暗杀董卓吧。” 杀了董卓,凉州军群龙无首,大多人一定愿意投降。届时再派人对付黄巾军,才是最明智的策略。 杨彪摇头嘆息:“国师您的这个想法,王司徒哪里没有想过?可董卓出行时身边一直有百余凉州军,将他护卫的密不透风,寻常人等哪里能轻易靠近!” 他们派遣的所有刺客,甚至全部都没能见到董卓的面就被解决了! 糜荏道:“杨公,先前您说董卓搜刮士族财产,劫掠美人供自己与麾下将士享乐,为何不从这个角度对付他们呢。” 杨彪愣了一下。 而后听得糜荏道,“董卓残害如此多的妇女、士族,里面一定有恨他入骨之人。” “不妨从这方面下手,找找对付他的办法。” …… 这头糜荏与杨彪商议对付董卓的办法,另一头贾诩也正献计牛辅,告诉他击败糜荏的办法。 贾诩道:“将军驻扎在此一月有余,我军却只与糜军发生过几次小规模的摩擦。不过管中窥豹,可以由此试探出糜军与我军处于势均力敌的状态,很难在短时间内攻下对方。” 牛辅闻言,紧紧皱了略显兇狠的剑眉:“那以军师之见,我军当如何对抗那姓糜的?” 贾诩道:“将军,敌军一方驻扎在孟津,一方驻兵成皋,占据敖仓,又建立营塞。他们之间表面上看只是相互扶持,一同逼迫我军,但实际上,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是这个。” 他指着营帐之中的沙盘道:“您看,一旦敌军建成营塞,必然易守难攻。我等为攻破糜军,必将兵力集中在这两处,反而将最为关键的地方暴露在敌军眼前。” 牛辅愣了一下:“什么地方?” 贾诩直指某个不起眼的小道:“武关。” 武关道歷史悠久,乃是商周时候开闢。由长安东出,连接秦岭北侧灞水河谷,以及南侧丹水河谷。从这里出发,可以直取长安。 牛辅瞳孔紧缩,来来回回在这几个地方看了好几遍,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冷哼道:“好啊,我道那姓糜的龟缩成皋做什么,原来打的竟是这般目的!幸好军师机智,看出那姓糜的计谋,否则可真要被他们偷袭成功!” 第197页 “将军谬赞,”贾诩从容一笑,“既然看出敌军目的,那么他们为保存实力,就一定不会轻易攻打我军。” “是以诩认为,我军表面上可以继续驻扎在此与糜军相抗,实际上则调遣大半兵马,前往孟津拿下曹操。” “只要拿下曹操,我军反过来可以从此地与孟津对糜军行成夹击之势。届时,想要拿下糜军自然如同探囊取物,轻而易举。” 牛辅闻之,抚掌大悦。 忙命麾下去将驻扎在孟津的胡轸找来,与他商量何时奇袭曹操军队。 三月末,孟津。 作为董卓的一名随侍,韩从事因为很会看董卓眼色、极为懂得讨好董卓,被董卓派遣搜刮周围州郡美人、供其淫乐的这一重任。 他今日又领兵出去巡查了一圈,不曾想竟抓到一个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那冰肌玉骨、国色天香的模样,叫韩从事当即便意识到自己升官的机会来了。 一顶小轿抬着美人从孟津军营借道,韩从事正在幻想自己献上美人后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的模样,一名高大英俊的武将骑着一匹大红色的宝马迎面而来。 韩从事忙下马行礼道:“吕都尉。” 来人正是吕布。 与半年前的微末武将完全不同,如今的他是董卓的义子,位高权重,在营地之中来去自如,就连胡轸都不敢对他说什么重话。 他点头,瞧见后头小轿,随口问道:“轿中是何人?” 韩从事躬身道:“回都尉,是贡献给董太师的美人。” 吕布知自己这位义父喜好享受华服美人,不打算多问。正欲离开时,忽见轿中一只葱白的玉手掀开车帘,露出里头那美人怯怯的脸庞,以及一双含泪的双眼。 吕布如遭雷噼! ——被抓的这名女子,居然是他日思夜想的貂蝉! 先前在京洛,他还能与貂蝉同信,知道她的状况。但自从他跟随董卓来到长安,便再没有收到过对方的消息。 他原本还想着战事平定后便去朐县接她,却不想竟在此处见到了她。 怔愣间,韩从事已经走了百步远。吕布忙纵马追上去:“站住。” 韩从事疑惑道:“不知吕都尉还有何吩咐?” 吕布道:“把轿中人留下。” 韩从事正欲拒绝,便见眼前寒光一闪,张口再没有声音。 等随手杀了所有人,吕布柔声道:“貂蝉姑娘,此处已安全,你可以出来了。” 轿中美人闻言,缓缓掀开帷幕。待瞧见吕布高大的身影,一直噙着的泪滚滚而下,梨花带雨般悲泣道:“奉先……” 吕布哪里能见美人垂泪,心都要碎了,忙上前叠声安慰她。 在吕布安慰下,貂蝉渐渐平静下来,断断续续讲述了这段时间的经歷。 原来貂蝉一直跟在糜荏身边,本来此次出征糜荏不想带她,但她挂念自己住在洛阳城中的亲友,才求得糜荏一路跟随。 之后因为目的地不同,糜荏便安排了几人护送她前往探亲。却不想京洛被董卓放了一把大火,方圆两百里全部被烧毁,而她的亲友都被挟持来到长安,她只好前来长安。 结果刚到此地便被韩从事看中抢走,好在运气好,还能遇见吕布。 貂蝉擦干泪珠,红着眼眶行礼:“还好妾遇见奉先,不然妾都不知会遭遇什么。” 吕布定定瞧着眼前这一绝色美人。 自见到貂蝉后,长久以来的思念在他心中澎湃汹涌。但他喜欢貂蝉太久,完全将这个女子刻在了自己的心尖上,丝毫不敢唐突于她。 只紧紧盯着她的脸颊,郑重道:“貂蝉姑娘,如今世道正乱,你一个柔弱女子,如何安生?” “你可愿跟着我,我定护你一世周全!” 貂蝉目光微闪。 她上面的那一番话自然是骗他的,是糜荏询问她愿不愿意帮他一个忙,她同意的。 本以为只是虚情假意的计谋,但在此时此刻,看着这个男人刚毅的脸庞与举足轻重的承诺,想到他一直以来在信中的遣词用句,貂蝉的心也被触动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点了点头,然后看这男人傻笑起来。 貂蝉随着吕布回到营帐中。 纵使她蒙着面纱披着吕布的披风,亦有不少将士从她妙曼的身姿里瞧出几分姝色,眼馋地禀报了胡轸。 胡轸闻之,特意前来吕布营帐中一探究竟。瞧见貂蝉慌乱中露出的容颜,他惊喜道:“奉先,这美人是董太师赏赐奉先你的?” 吕布将貂蝉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将她遮地严严实实,闻言皱眉:“什么?” “嗨,这不是待在这毛都没有的鬼地方一个多月,兄弟们都馋女儿香了么?”胡轸搓搓手,笑嘻嘻探头去看吕布身后的美人,“这等美人,享用起来一定是极为舒爽的吧?奉先你快一些,咱们哥几个都在等着呢!” 吕布闻言大怒! 他凝视胡轸,漆黑的眼眸中正像是在看死人,已经没有丝毫温度! 第八十五章 “胡将军慎言, ”吕布动了动嘴角,冰冷的面色宛如修罗版凌厉,“这是我的妻子, 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我便不客气了!” 第198页 胡轸愣了一下。 他连忙自扇巴掌告罪道:“对不住对不住!奉先你就当是我吃醉了说的胡话,嫂子莫气, 莫气啊!” 他讪笑着离开吕布的营帐,回到自己的帐中啪啪扇了等着一同享用美人的部下。 “混帐东西,”胡轸怒骂, “什么太师送的美人,那他娘的是吕奉先的妻子!你居然敢怂恿老子去轻薄人家妻子, 老子看你是不要命了!” 谁都知道吕布脾气不好, 董卓又对他器重的很。这人要是以他人侮辱他的妻子为由向董太师告状, 想想也知道太师会怎么对付他们! 部下被扇的头晕眼花,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捂着通红的老脸愣愣道:“……这,可末将见过董卓的妻子,不长这样啊?” 胡轸原先还在担心吕布会不会向董卓告状,闻之也愣了一下:“不长这样?” “是啊将军, 哪里敢怂恿您去轻薄人家的妻子啊!”部下苦笑道, “再说末将与吕布同乡,见过他的妻子严氏。那身姿, 哪里比得上今日这个啊!” 胡轸勃然大怒:“好他个吕奉先,居然这样煳弄本将军!” 语罢摸了摸自己被扇肿的脸庞, 深吸一口气。 好啊, 这姓吕的敢这样欺辱他, 不就是仗着他当初向董太师献上蹇硕的脑袋么?!看他不想个好法子, 趁着这场仗弄一弄那姓吕的! 见胡轸离开营帐, 貂蝉担忧道:“奉先,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她还披着吕布的披风,一双美目还带着哭过后的红痕,着实令人我见犹怜。 吕布顿了一下。 胡轸作为此行大将,地位高于他,随便就能指派他去阵前杀敌。就算他真信了貂蝉是他的妻子,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得想个办法,把胡轸赶出军营。 吕布心中有了计较,伸手替貂蝉理了理她凌乱的长髮:“不碍事,你且安心呆在我身边吧。” 翌日,牛辅派遣的士卒来到胡轸营地,叫走胡轸商议战事。 来人本奉令一同叫上吕布,但胡轸转了转眼珠子,拦下来人单独前往。他见到牛辅后,嘆息道:“哎,将军你有所不知,那吕布前日不知哪里得了个美人回来,这两日是夜夜笙歌!” “这不,就连您唤他来商议军纪大事,都懒得过来!” 牛辅果然信了他的挑拨:“还有这事?岂有此理!” 他怒道:“待我回去长安,一定同岳丈好好说说这事。”他是董卓的女婿,吕布不过是外姓义子,董卓当然更倚重他。 贾诩皱眉。 他锐利的眼神直视胡轸,直到看的这人有些心虚,方才慢慢道:“将军,现下我等最为重要的是对付糜军与曹军,千万莫要因为一己之利而,伤了上下和气。” 他也没有戳破胡轸的瞎话,只意有所指道:“吕都尉既然不愿意来,那便请胡将军将此事告知于他,好叫吕都尉配合我等行动。” 胡轸讪笑着应了。 贾诩便将他的打算详细说了一遍,而后约定,牛辅于两日之后的清晨从此地调遣所有骑兵,去到胡轸处。按照路程来算,大军会在夜间抵达胡轸处,届时便借着夜色掩护一同攻打曹操。 等打败曹操,他们再快马加鞭返回此地,届时便与胡轸一同夹击糜荏。 这个办法正如当初糜荏偷袭徐荣。就算不能成功,理论上也没有什么损失。 毕竟骑兵全部调走之后,此地同样还有五万多其他兵马。哪怕糜荏进攻,亦可以暂时抵挡对方的攻击。 胡轸听得这话,直唿“军师英明”!他大喜着领命而去,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向董卓奉上曹操首级后的赏赐。 哼!等到那时,他一定要把那美人儿抢过来,再好好参那吕布一本! 这一想法出现在脑中,胡轸便没有将贾诩的布置告知吕布,只是告诉他三日后傍晚再攻曹操,要他早作准备。 他在部下簇拥下,朗声笑道:“届时,本将军便斩下曹操那青绶大官的脑袋,来给诸位将士下酒菜!” 吕布瞧着他自鸣得意、用轻蔑的眼神扫视自己的模样,猜测他前一日是到牛辅处告了自己的状,眼眸不由微深。 三日后再攻曹营么……正好,他也有一件大礼送给胡轸。 …… 与此同时,酸枣。 此时距离糜荏与曹操出兵,已过去两个半月。 这段时间里,驻扎在酸枣之中的将士们每日几乎都在设宴聚会,即便是收到前线俘虏徐荣,斩杀华雄的消息,也只当他们运气是好。 后又听说刘关张、曹操麾下勐将都打不过吕布,便大肆嘲笑他们,心中更加不认为他们能对付胡轸与牛辅。 在这段时间里,袁绍与韩馥修书往来,两人认为:如今天子被董卓控制,此地又与长安相距甚远,相隔关塞千里,难以知晓他是否依然平安。不如令立天子,与董卓相对。 这个建议得到了群雄的贊同。 既然要重新请立天子,那么新的天子非但得是纯正的汉室,更要能服人。他们选来选去,最终选中了幽州牧刘虞,而后派遣张岐等人前往幽州,邀请刘虞讨论事宜。 此事太过大逆不道,自然被刘虞拒绝。他直斥众人谋逆造反,群雄比骂的灰熘熘的,却依旧不死心,想要想请刘虞领尚书事。【1】 第199页 至于如今,刘虞再度拒绝,甚至斩杀使者,群雄这才作罢。 众人一边悻悻辱骂刘虞,认为他不识好人心;一边继续呆在营地中,饮酒作乐。 不然还能咋办?他们打是打不过董卓的,退兵又不甘心,只好借酒消愁,勉强维持生活的亚子。 这样一来,粮草急剧消耗。 先前糜荏带走营地将近半数粮草,袁绍又向韩馥要来了一批。及至此时,这批粮草也消耗地差不多了。 袁绍又修书韩馥。 但这一次,经歷了另立刘虞失败、又听闻糜荏与曹操领六万兵马单独出兵,韩馥拒绝再供给他们粮草。 他的理智回笼:糜荏与曹操的六万兵马去攻打董卓的十五万凉州军,显然就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而他看好的袁绍,居然根本不敢出征,就干看着前线对阵。 他们这些人,岂非最终都要被董卓一网打尽?! 他越想越怕,甚至不敢再回袁绍信息。 群雄见粮草就要耗尽,表面上还是乐呵呵的,实际却在心里筹划着名,准备退回他们的属地。 但他们是为清君侧而来,如今事儿都没干成,这般回去岂非太丢脸面? 便劝说袁绍道:“袁盟主,我们一来不知道天子的安危,二来粮草又将耗尽,等在这里干着急也是无用啊!” “是啊,我们与其在这儿干等着,不断耗费粮草,不如先合自回去,厉兵秣马。” “……” 他们七嘴八舌地劝说着,袁绍听得也有道理:“但我们无功而返,岂非是要受曹操与那姓糜的耻笑?” 耻笑是不能让曹操与糜荏耻笑的,所以联军在离开前想了个办法,准备叫曹操等人无瑕再来嘲笑他们。 袁绍听得这话,迟疑道:“……这,不太好吧?” 众人纷纷道:“欸,粮草是我们给的,已经叫那姓糜的与曹操吃了这么久,我们收回来又当如何?” “就是,那姓糜的这么厉害,怎会解决不了粮草问题,袁盟主您就是善良大度,才会被他骗到那么多粮草!” 刘岱眼中光芒狡诈:“那便这么定了,晚些我便派人去办好此事。” 自以为解决这一大事,群雄愉快地分开,纷纷整顿兵马,朝各自的守地而去。 至于糜荏与曹操? 啧,反正他们,就算没了他们送的粮草,应该也能与董卓军对抗嘛!他们就是给对方找点小麻烦,免得对方再来嘲笑他们嘛! …… 西凉军营地、以及酸枣之中的风波,糜荏暂且不知。 他刚收到来自王允的消息:“已将貂蝉安排入吕布身边。” 荀彧对此有些疑虑:“貂蝉一人深入敌军营地,未免太过危险。” 糜荏轻笑:“吕布不会叫她陷入危机之中。” 之于吕布而言,貂蝉就像是失而復得的白月光。好不容易才能得到白月光的眷顾,他自然更加珍视,绝对不会轻易让人伤害貂蝉。 至于这抹白月光能在他心中留存多久,就得看貂蝉的本事了。 是夜,月缺星稀。 如今已近五月下旬,夏季白日已长。或许是天气不大好,今夜月色不算明亮,正是偷袭放火的好日子。 贾诩带领的骑兵正在一里开外修整,胡轸瞧瞧整顿兵马,准备偷袭曹操。 正在这个时候,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惊天大吼:“将军——有敌袭!” 有人怒吼道:“贼军到来!就在我们的后方!” 那正是吕布在后方放出的谣言。 早先在胡轸告诉他今夜出征时,他便决定要散播这样的谣言叫胡轸今夜不能出征,让他白白浪耗费这场心力。 若是曹操能趁乱偷袭胡轸,弄死这个人那就更好! 事实也正如他所愿,这几句话所带来的恐慌,宛如星火燎原般迅速在军营中蔓延开来。 胡轸慌忙领人赶往后方作战,好不容易挤开众人来到后方,方才发现原来只是后方起了一簇野火,如今已被扑灭。 只是虚惊一场。 胡轸正要叫人找出那散播谣言的士卒,外围忽然又传来一阵吼声:“敌袭!将军贼军来袭!” 胡轸脸色一黑,破口大骂:“给老子滚——” 却听得外头惨叫连连,刀光火芒沖天而起! 原来真的是曹军偷袭而来! …… 与此同时,驻扎在一里开外的贾诩收到胡轸进攻的消息,整军出发。 刚上马狂奔,便见得前方自家大军慌不择路地冲过来,一边口中还大喊着,“将军,这里也有埋伏!” 贾诩:……??? 他愣了一下。便是这怔愣间的功夫,对面的自家军队已拔出刀剑攻打自己所带领的骑兵。 只是这刀光电闪的一瞬间,两方战在一起,厮杀沖天。 贾诩被骇的不能自己! 他只能大吼道:“住手——是自家人!” 只是这会,前头正杀的激烈,哪里还有人听到贾诩的惊叫。 …… 这夜西凉军四散逃逸,曹军大捷。 翌日清晨清扫战场,发现他们于前一夜斩首敌军五千余人,缴获粮草万石。而敌军自乱阵脚后与埋伏在后方的骑兵撞上,又有无数伤亡! 第200页 关羽、张飞、曹洪、许褚等人更是沖在阵前。他们虽无法对付吕布,却差点斩首胡轸与贾诩,逼的两人连夜逃回牛辅处。 曹操瞧见狼藉的战场,骑在高头大马上朗声大笑:“好!想不到我等真能大破西凉军,真被糜将军给料中了!” 今夜他们能及时出现在此,首先是因为糜荏要他们注意胡轸军中动向,说是近日会有异变。曹操方才命斥候日夜紧盯敌军,但凡有变,他们即刻出征。 傍晚时斥候瞧见胡轸集结兵马,便知他们有意偷袭,曹操也领兵做好准备。却完全没想到对方营地居然有此变故,叫他们轻易获胜! “糜将军算无遗策,”刘备亦是赞不绝口,“却不知他究竟是如何料中西凉军中事宜。” 等三方碰头,两人对着糜荏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得这个疑问,糜荏笑了一下:“美人计,离间计。” “我麾下有一婢女容貌美丽,吕布爱慕已久,我便将她送了过去。”他道,“董卓残暴好色,他麾下西凉军亦是一脉相承,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那婢女。” “吕布轻狂,又将我那婢女视若珍宝,自然不会任由胡轸对我那婢女下手,他们之间的矛盾由此而起。” 他简单说了这一计策的思路,然后收到了曹操、刘备,以及麾下门客们的彩虹屁。 糜荏哭笑不得:“孟德兄,你若是身在我这个位置,一定不会比我做得差。” 这段时期的歷史在三千年后已残缺不全,但他依然比他们还要多一部分的先知先觉。在场众人若是都能知道,不会做的比他差。 他失笑:“诸位若是再夸下去,我可要骄傲自满了。” 曹操忙道:“子苏,你可知我最佩服你哪一点?” 见糜荏摇头,他道:“操最佩服将军的,便是无论面前是平坦的大道还是山崩地裂,将军始终都是面不改色,泰然自若的。” 他与糜荏相识几年,看得出无论当年朝中发生怎样的大事,糜荏从来都是和风细雨,徐徐从容的。他好像不会生气,永远理智,甚至睿智地注视着大汉江山。 而所有阻拦在他面前的人或是事,却将在他谈笑之间,土崩瓦解。 他不能想像,有朝一日他若是与糜荏为敌,会是怎样的光景。 自己能对付糜荏吗?曹操不知道,他只希望永远不要有这样的一天。 见众人纷纷附和自己,曹操脑中不由闪过这一想法。他怔了一下,而后暗笑自己多虑。 糜荏摆手:“孟德兄这话说得,可真是折煞我了。” 众人又笑闹几句,方才收敛神色探讨如何对付敌军。 糜荏道:“胡轸大败,两万兵马溃不成军,孟德兄你可以向西兵进,与我一道夹击牛辅。” “牛辅是董卓女婿,他对董卓忠心耿耿,这人在军中名望也高,胡轸远不能比。值得注意的是,他麾下谋士名为贾诩,这个人很难对付。” 刘备与曹操心有余悸地点头。 他们趁乱偷袭胡轸军时,贾诩就借夜色掩护,领一万骑兵驻扎在后方。若是没有吕布挑起的混乱,结果怕是该反过来了。 从这一点看,贾诩打的就是先击破曹操,然后与胡轸夹击糜荏的目的。他或许也看出了他们想要偷袭关中,方才做此布置。 可惜不敌美人计,功亏一篑。 还是得继续想办法。 他们在军营中商量征讨对付牛辅的方法,另一头董卓收到胡轸战败的消息,整个人暴跳如雷。 他查不出当时扰乱军心之人,干脆斩杀了后方的几百名士卒。又罢免胡轸的主将之位,令吕布为大将,再抗击曹操。 ——不能让曹操与糜荏夹击牛辅,一旦如此,牛辅必败!整个长安的防守,也就形同虚设! 他一方面给吕布增派兵马,另一方面令李傕从前线撤回。他错估了战场的形式,黄巾军那头还能再拖一拖,糜荏这儿却邪门的很,必须要速战速决。 否则还要生出多少事端! 没了胡轸掣肘,吕布在军中如日中天。 他对貂蝉道:“你且安心,待我官拜中郎将,这军中便没人敢对你不敬!” 貂蝉目光闪烁,巧笑嫣兮:“妾知道您是这样的大英雄,妾等着您。” 只一句话,便叫吕布精神大振,兴奋至极。 见吕布领两万兵马,与自己相抗,曹操与刘备皱了眉头。 此前他们已见识过这人的厉害,知道糜荏虽然用计挑拨他与胡轸,但总的来说目前吕布还是董卓阵营大将。便打算据守在当地,暂且以不变应万变。 但就在这一个夜里,他们营中的粮草莫名起火。曹操发现的早,当即下令撤兵酸枣,以防敌军偷袭。 行军打仗,粮草正是大忌。曹操很清楚他与刘备将粮草安置的隐蔽安全,绝对不可能被敌军发现。 他心里猜测:是有人通敌,告诉了对方他们的粮草位置,叫对方派遣奇兵烧毁了他们的粮草! 但此时计较再多也是无义,仓促之下曹操与刘备分散逃亡开去。费劲千辛万苦,两方总算回到酸枣。这场逃亡极为艰难,吕布更是紧追不捨。但许是惧怕酸枣驻军,他引兵而归,没有再追击曹操。 第201页 当然,倘若他能跟进酸枣,便会发现那驻地已然人去地空,目之所及尽是荒芜一片。 曹操与刘备目眦尽裂! 但他们的粮草皆为联军所出,现在联军消失无踪,他们不可能再求来粮草。糜荏的粮草又只能够他自己的兵马,勉强分给他们,反而多生事端。 至于他们的兵马,在逃亡之中分散开来,又死伤无数,如今恐怕也难以组建。 大好形势,居然就此功败垂成! 刘备与曹操心中自然不甘,但事到如今只能面的现实,他们还能怎样?! 两日后,糜荏收到这一噩耗。 他与董卓的战争,本是他占领上风。但这一场大火,彻底击垮曹操与刘备联军,使得他们夺取的胜利又被还了回去,再度行成敌强他弱的局势。 糜荏面色森然。 他早料到联军会用下作手段对付他们,却想不到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 ——这些人,真的是将“无耻至极”四个字发挥到了极致啊! 第八十六章 糜荏怒不可遏。 事实上不止是曹操, 这期间兵在鲁阳的孙坚见形势大好,说服袁术从鲁阳一同北上,对付董卓。 董卓忙重新启用胡轸, 令他前往阻拦孙坚。大约是前一战失利,胡轸心态萎靡,于阳人被孙坚斩首。 西凉军溃败,董卓派遣李傕领兵前往。孙坚正要领兵深入,袁术却害怕他与糜荏一同攻入长安,抛弃他成为下一个董卓而断了孙坚的粮草。吓得孙坚日夜兼程回到鲁阳, 严辞切责袁术, 请求增派粮草。 袁术没有同意, 孙坚无奈引兵而归。 曹操与孙坚既然败退, 只余糜荏领五万兵马苦苦支撑,董卓大喜之下, 决定封赏吕布为中郎将。 …… 是夜, 星子漫天。 已是七月。前几日过了立秋, 天气依然热。白天便是待在营帐中一动不动,都会渗出密密麻麻的汗水。至于早晚却是凉下来了, 只有野外的蚊虫嗡嗡飞舞。 这样的日子, 谋士们大多愿意苦中作乐, 在入睡前出来乘一乘凉。即便偶尔有蚊虫叮咬, 但只要人多,就总会有人比自己更招蚊子喜欢。 是以谋士们喜欢叫上武将——武将们大多热血, 和他们待在一起, 轻易就能达到避蚊的效果。 凉风徐徐, 郭嘉摇着羽扇戏嚯道:“说起来, 我发觉子龙似乎都不怎么招蚊子?” 这话不说还好, 一说出来,与赵云坐在一起的黄忠和张辽就跟着反应过来:他们坐在一起时,赵云确实很少招蚊虫叮咬! 两人不由疑惑地看着赵云,心中好奇这是为何。 与他们一同出来的糜荏挑眉瞧了郭嘉一眼,心下知道这人估摸着是又起了什么调笑心思。 可以放松战争带来的压力,糜荏自然不会拘着他们。 “啧……”果不其然,郭嘉拖长了声音,羽扇遮面露出一双狡黠的双眼,“我知道了,你挂的那个香囊,有驱蚊效果吧。” 与赵云亲近的几个人都知道,赵云随身携带一只香囊,也不知是哪家姑娘所赠。绣工不算精美,赵云却珍爱非常。 说起这个香囊,众人还有别的印象。他们的主公糜荏有一个,荀彧似乎也有个相似的…… 这么说来,难不成是糜府批发的? 众人心中猜测,相互看了一眼,眼中满是揶揄之色。 郭嘉长嘆一口气:“哎,我怎么就没有这样的香囊呢。” 赵云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当年他嘴笨,这人就爱逗他。 不过现在,呵。 他觑了郭嘉一眼,意为不明地笑了一下:“奉孝曾经说自己什么都会,想必做香囊这种小事也难不倒你。” “你可以自己做一个。” “哎,我也有。”边上戏忠也跟着笑起来道,细长的眼眸与郭嘉如出一辙的狡黠,“奉孝你要是眼馋,确实可以自己做啊。” 默默拍死一只蚊子的张辽,用鹰隼一般的眼神看向郭嘉:若是做的话,可以帮我也做一个吗? 郭嘉:…… 逗人不得反而被逗,郭嘉的笑容渐渐僵硬。 众人哈哈笑起来,配着不远处的蛙声蝉鸣,空气里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就在这时,天幕之中忽然闪过一道银辉,直直朝着长安方向坠落而去。 原先面色放松的谋士们见此异象,纷纷站起来遥望流星远去的方向,敛容肃穆。 半晌方才重新说话。 钟繇皱眉道:“星坠大地,不祥之兆啊!” “非也,”戏忠凝眸慢慢道,“星朝长安城坠落而去,长安之中恐有异变。” 众人体会着戏忠未尽的话语,脸色各自有异。 “志才说的是,董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唯独郭嘉轻摇羽扇,眼中光芒璀璨。“恭喜主公,您很快就能心想事成!” 众人一怔,糜荏闻之深思。 半晌微笑道:“你说的对,我是该攻城了。” 三日后,杨彪抵达军营。 他这段时间进出长安十分勤快,董卓已开始对他与王允起疑。再这样下去,恐怕只能依靠通信获取消息。 瞧见糜荏,他忙问道:“国师您信中所谓何意?” 第202页 为何要叫他带个容貌秀丽、与他有几分相似的男子出城前来军营?国师想要做什么? 心下有了一个猜测,杨彪急得冒汗。糜荏却笑了一下:“命你的随从将衣裳换下来,我扮作你的随从,随你前往长安。” 杨彪大惊:“国师这是何意?” 他身旁的荀彧也豁然抬眸:“你想做什么,子苏?!” 糜荏与荀彧对视,温和的瞳眸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意味:“我要亲自入长安,去杀董卓。” 一道惊雷轰裂在荀彧脑中,他脱口而出:“不行!你不准去!” 他好像回到了当日听闻天子忌惮糜荏、罢免他的时候,整颗心怦怦直跳,像是要蹦出胸膛!他的脸色惨白如纸,整个人也不可遏制地发着抖。 糜荏见状忙命人将杨彪带去隔壁,自己则将荀彧拥入怀中:“不要担心,文若。” 他一遍一遍轻柔抚摸怀中人的嵴背:“别担心,文若,我不会有事。” 荀彧死死抓着他的衣襟:“你要只身去杀董卓,我如何能不担心?!” 糜荏看着他:“可是我若是不去,又有什么人能杀了董卓呢。” “你不是与王允商量好,要他去找人毒杀董卓吗?不是安排貂蝉到董卓身边,要她蛊惑吕布剷除董卓吗?” 荀彧紧紧凝视着糜荏,双目赤红赤红,根本不明白这人为何要深入险境。 他近乎语无伦次道:“你这样急功冒进,若是在长安城中出事,我该怎么办?我们的族人又该怎么办!?” 糜荏轻嘆。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一遍一遍安抚荀彧。也不知过了多久,怀中人总算安静下来,只是继续用着急切、惊慌的眼眸紧紧凝视着他。 好像下一瞬,他就要消失不见。 “你决定了,是吗?”荀彧抿唇,欲哭无泪,“哪怕是我,亦改变不了你的决定?” 他知道自己改变不了糜荏的决定,急的五内俱焚。看着糜荏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与无助。 ——就好像一只即将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般,弱小又可怜。 糜荏的心都要被他看化了。 他伸手抚着这人的脸颊,而后轻轻盖住他的眼睛。 “不要这样看我,文若,”他无奈,“我并没有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不是吗。” 荀彧在他手心眨着眼睛,泛着湿意的长睫毛如同刷子一般刷过他的心坎:“你有,糜子苏。” 糜荏又嘆了口气。 他道:“你知道的,文若。” “自从董卓入京,京中百姓水深火热。如今迁都长安,更是一把火烧毁整个洛阳。再不除掉董卓,也不知还会生出怎样的事端来。” “再者,关东群雄离开酸枣之后争斗不休。不仅如此,我军之中恐怕还有他们的内应。我知道大家表面上没有在意,实际却在担忧此事。” 他道:“必须尽快杀死董卓,才能叫他们失去对我们下手的机会。” 正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曹操与孙坚的悲剧就摆在那里,谁还能小看这些拖后腿的存在? 荀彧确实知道这些,紧紧抿唇:“……你准备如何杀他?” “你还记得当年十常侍派人来杀我时,我的枪吗?”他慢慢道,“用这个武器,我可以杀死董卓。” 他感觉荀彧的情绪稳定了一点,放下遮挡他眼睛的手:“一旦董卓身亡,他麾下将士自然投降,我不会有危险。” 荀彧依然看着他:“你明明可以派遣别人去。” “我确实可以这样做,躲在大军后台调兵遣将,坐享其成。” “可是文若,”糜荏道,“一个将军若是失去与孤军深入的勇气,那他便永远失了锐气。” “更何况,还有什么比我亲手杀了董卓更值得天下归心。” 荀彧听得这话,手脚冰冷。 他定定看着糜荏,只看到他眼中非去不可的坚定。 “我知道了。”荀彧苦笑一声,一点点松开他紧抓在糜荏胸前的双手。 但他没有彻底放开。 糜荏按住了他的手,捉着它按在自己的心脏处:“文若,我的心跳,你感觉到了吗?” “相信我,文若。它会长久地跳动在你身边,不会停止在长安城中。” 荀彧许久不言。 终究行了一礼,一字一顿道:“彧谨遵主公之意。” 糜荏知道他是同意了,也还在生气。一时半会没有时间哄他,只好抱着他亲亲他的眼睛:“相信我,文若。替我守着这里,等我的好消息。” 说服荀彧之后,糜荏随杨彪前往长安。 刺杀董卓之事,除了荀彧他没有告诉麾下任何人。只道外出办事,便换了衣裳与杨彪离开。麾下谋士自然也就没有想到,自家主公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及至进入长安城,两人不由分说赶往吕府。 貂蝉已收到命令,等候在此。 糜荏跟在貂蝉身后:“貂蝉姑娘,此番多谢你替我安排。” 貂蝉带着他们绕过巡守侍卫:“主人言重,这本就是貂蝉分内之事。” 第203页 三人行过一段路,变故突生。 一队侍卫与貂蝉迎面对上,待见貂蝉身后的杨彪与糜荏,侍卫叫道:“夫人留步,您身后是何人?” 貂蝉来不及解释,便见那人叫道:“来人,有刺客闯入,速速将人抓起来。” 侍从将人团团围住。 便在此时,吕布持刀赶来:“何方宵小,竟敢擅闯我的府邸!” 他看清来人,瞳孔紧缩:“你,你是——糜荏,糜将军?” 这日傍晚,吕布收到董卓旨意,前往宫中。 照理在宫门处被缴了方天画戟,护卫还从他的侍从身处搜出一把黑漆漆的古怪东西。 那东西不是刀剑,甚至非锐物,那护卫便好奇地反覆翻看。 吕布不耐烦:“这是本中郎将从外头搜刮来给王美人玩乐的小玩意儿,你可别碰坏了。” 王美人,是董卓近来最为宠爱的妾室。 护卫不敢耽搁,当即将之还给吕布:“耽搁中郎将时间,末将罪该万死!” 吕布冷哼,随手把那物件丢还给身后侍从,带着他施施然走入宫中。 糜荏微笑道:“多谢奉先相助。” 吕布与他对视,瞳仁闪烁:“若非蝉儿以死相逼,我不会带你来到此地。你最好能杀了董卓,不然我们都得死。” 宫门护卫不认得那物品,他却已见识到。那不是别的,是一把可以轻易杀人的枪。 可是糜荏真的能杀死董卓吗? 他本不想帮助糜荏,甚至想砍了他的脑袋献给董卓,但糜荏却精准扼住了他的命脉:“奉先,你先前帮我扰乱胡轸军心,此事你知,我知,王允……很多人都知道。若是将之上报董卓,你认为他会如何待你?” “董卓心思狭隘,即便你奉上我的头颅,得知那件事后他也不敢再重用你。何不弃暗投明,随我一起为陛下剿灭乱臣呢?” 吕布紧紧攥着拳头,死死咬牙。 他这才明白,原来他最爱的女人先前都是在欺骗他。可是知道又有什么用,除了愤怒,他对貂蝉的爱意竟没有分毫减轻。 甚至,还脑脑不清地将糜荏带进宫中,暗杀董卓。 糜荏走入厅中。 董卓这会正醉于声色,听得响动,笑道:“奉先,你来了。” 他身后侍立的侍从见来得是陌生面孔,忙喝道:“站住!你是何人,吕中郎将身在何处?” 糜荏没有说话。 他就站在董卓对面十步开外,慢条斯理从怀中取出他的枪。咔嚓声响,枪/管上膛。 他持着枪,指向董卓。 董卓听得身后吼声,豁然从美人怀中抬起惺忪的眼睛。 瞧见眼前之人,董卓微微茫然。好半晌理智回笼,豁然睁大眼睛:“糜荏?!” 糜荏侧了侧头,好整以暇微笑:“好久不见,董太师。” 董卓悚然震惊! 他看着糜荏这幅镇定的模样,瞧着他手持的漆黑物件——虽不知那是何物,但在这一瞬,他浑身汗毛根根倒竖,十分恐惧这件东西! 忙拉着怀中美人挡在眼前,撕心裂肺大喊大叫起来,“羽林军何在?!” “来人,谁能拿下糜荏,我就封谁为将军!” 回答他的是“砰”的一声枪响,以及重物到底的声音。 门外百余羽林军听得这嘶吼声,“铮铮”拔刀就要破门而入。 他们尚未走入其中,一道青竹般俊挺写意的身影,悠然从房中走出来。 不仅如此,他的手中还拖着什么东西。 众人定睛看去,那竟是董卓的尸体! “诸位,我乃国师糜荏。”糜荏将尸体丢到几人面前,负手朗声道,“董卓已死,尔等还不速速投降?!” 不可一世的董卓就这么死了,甚至还狠狠瞪着眼睛,好像在震惊自己怎会死的如此悄无声息。一道鲜血从他的脑门处溅射出来,红的白的混合在一起,慢慢流了一地。 羽林军无不惊慌失措,竟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吕布瞳孔紧缩。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绝佳的时机,躬身道:“我愿投降,向将军您献上忠心!” …… 董卓死了。 死在护卫森严的宫中,死在百余羽林军护卫之下。 片刻之后,糜荏命令吕布收编羽林军,缉拿董卓在城中的家人与残党。 做完这件事,他随王允前往天子所在的宫殿。 年仅六岁的天子就躲在寝宫中瑟瑟发抖。 随侍的内侍宫婢都不知去了何处,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看到前方传来消息,他还未反应过来,他身边的人乱成一团,最后竟都不见踪影,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躲在寝宫里等人来救。 可是,真的会有人来救他吗? 天子今年六岁,却亲眼目睹了何太后、刘协以及蹇硕的死亡,眼见董卓虽为臣子却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仿佛随时都可以像杀死他的哥哥那样杀死他,然后取而代之。 他脑中乱糟糟的,完全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的宫殿中忽然传来脚步声,以及战甲在行走时轻微的敲击声。 第204页 刘协吓得体如筛糠,紧紧闭上眼睛不敢去想自己即将面临的遭遇。 他藏身的地方还是被人发现了,来人掀开遮挡住他的帷幕,轻声道:“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那声音极为悦耳,刘协瑟缩着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俊美非凡的脸。 不同于董卓的跋扈兇残,眼前这个人叫刘协一见,便将心中的惶恐不安全部散去。 他怯怯地看着糜荏。 年幼的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忠臣奸臣,但见眼前之人长得好看,表情又极为温和,一颗担惊受怕的心彻底放松下来。 “你是不是,”他下意识问道,“上天派来拯救我的使者呀?” 糜荏怔了一下。 然后微笑道:“陛下,董卓已经伏诛,您且安心。” …… 前一天还在商量共同夹击糜荏,后一天居然收到“董卓被糜荏亲手诛杀”这一消息,牛辅、李傕、贾诩根本不敢置信! 即便心中认定这是不可能的事,贾诩等人还是慌忙至极。他们也顾不上糜荏不糜荏的,忙将战事推后,只带着一支精锐心腹连夜赶回长安城,亲自求证此事真假。 尚未入长安,他们便发现守城的将士已全被换成尚书令王允麾下将士。而原先守卫的西凉军,一个都不见了! 牛辅、李傕等人心下一凉。 哪怕再不敢置信,他们也知道此事八成是真的——当年吕布能为荣华富贵杀了蹇硕投奔董卓,如今又为了一个女人杀了董卓投奔糜荏,这种事他哪里干不出来?! 三人直觉大祸临头,忙逃往郊野,叫麾下精锐全部换上便衣,逃亡凉州。 董卓虽死,但牛辅作为他的女婿,在西凉军中极有威望。只要他们回到凉州,带上剩余十万西凉军,朝廷轻易奈何不得! 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 他们耽搁的这点时间,荀彧所带领的糜军已大破西凉军驻地,领兵追击他们而来。 董卓已死,牛辅、李傕等人逃亡,驻守在长安城外的西凉军群龙无首,全部投降。 只有在长安城中的董卓族人奋力反扑,不过只是垂死挣扎。 另一边,黄忠等人追捕李傕等叛党一整日,总算在长安城西郊野农庄处,抓到了一队正在农家用饭的可疑人士。 “将军,将军!”为首的贾诩没有反抗,只是叫道,“我并不非什么西凉贼人,而是荆州刺史刘表麾下从事,奉刘刺史之令前往朝廷与王尚书令商量大事!” 黄忠半信半疑,倒还是给他松了绑。 贾诩也不心虚,跨上马就跟着黄忠行了一路,半道还与他说了些荆州风土人情,彻底取信黄忠。 等到岔路口,黄忠目送他带着麾下几名士兵去往长安,自己则回到驻地。 而后顺口将此事告知戏忠与荀攸两人。 听得戏忠直摇头:“汉升,你这是被他骗了!” 他见黄忠吃惊,冷笑道:“此地不是荆州回长安的必经之路,荆州刺史刘表与他的从事去往荆州又不过两月时间,哪里能这般了解荆州?” “快些沿西而去,还将那人抓回来!” 第八十七章 黄忠领命而去。 根据戏忠指点, 直至两日之后,他总算在右扶风县中抓回这个诓骗他的人。 说起来也是运气,当时贾诩躲在某富庶农家养鹅的木棚里,黄忠策马而过的动静惊扰了棚中大鹅, 在两只大鹅的疯狂攻击下, 贾诩痛唿着跑出来。 前有追兵, 后有凶鹅,贾诩终究选择自投罗网。 知道此人狡诈, 黄忠便先以绳索捆绑在马背上,将他带回。这人毕竟是细皮嫩肉的文士,被颠了一盏茶时间便受不了了, 黄忠才给他松了绑, 把人以正常姿势送回长安。 贾诩经受这一惩罚,彻底蔫了。他知道自己必然跑不的, 也看得出黄忠是老实忠厚之人。反正这会都被俘虏, 干脆缄口不言, 安心吃喝。 等糜荏大致处理完长安中的急事,听得此事便笑了:“幸好命志才与公达一同前往,不然还真抓不到贾诩那只老狐狸。” 板了好几日面孔的荀彧也跟着失笑:“冒充刘表从事, 这人倒是也装得出来。” 他却不知,这其实不是贾诩第一次伪装别人。 早年贾诩在荆州当过一段时间县守,后来因病辞官返回家乡时,半道路上遇见叛军,他便冒充太尉段颎的外孙, 由此保住一命。 糜荏见荀彧笑了, 一边不动声色看了好几眼, 一边命人把贾诩带上来。 贾诩这会已在黄忠手下呆了好几日, 见过戏忠、荀攸等人,发现这些人的精神面貌是与他们西凉完全不同的温和。此时又小心翼翼瞧了瞧糜荏与荀彧神色,见他们眼中没有愤怒与杀意,心中登时大定。 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罪臣贾诩,见过国师。” 糜荏瞧着他这幅恭敬模样,哂笑:“你倒是厉害,还敢从汉升手中逃跑。” “国师威名远播,诩从前投身董卓帐下,如今心中害怕,方才逃跑。”贾诩苦笑,“只可惜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某自诩聪明,还是栽倒国师手中。” 倒是不动声色,对着糜荏拍彩虹屁。 糜荏微微挑眉:“董卓为我所杀,他麾下西凉军半数投降,而你先前所辅助的牛辅拒不投降,如今已被我麾下赵云、张辽斩杀。” 第205页 他淡淡瞧着贾诩,“你呢。” 贾诩心道来了,忙表忠心:“诩愿奉国师为明主,要杀要剐只由您一句话,诩绝无怨言!” 糜荏道:“我不要你的命,只希望你能替我办妥两件事。” 贾诩轻轻屏住唿吸:“您请说。” 糜荏道:“去往西凉,带上陛下的诏书,以都尉之职招安李傕、郭汜两人。他们叫回来,而后继续去对付黄巾军。” “事成之后,我会请陛下为你封赏。但若是不成……”他笑了一下,语气温柔道,“文和先生,你应该不会想知道这个答案。” 贾诩忙躬身:“诩必为国师分忧解难。” 打发了贾诩,糜荏又唤来麾下谋事。 十日前他入长安亲自杀死董卓,由此威望大震,朝中官吏无一不服,无数人痛哭“终于将国师您给盼回来了”。 他安抚着群臣与天子,在吕布帮助下收编董卓在长安中的西凉军队,又捉拿董卓家人……整个人忙的团团转,像个陀螺似的。 如今大势是彻底安定下来了,还剩长安城外白波所带领的黄巾军残党,以及朝中官吏的缺口需要填补。 或许是一朝得势,王允自诩在剷除董卓的行动中奉献极大,趁着糜荏对付董卓残部,往尚书台插了不少族人。等糜荏回过神来,便发现整个尚书台中大半官吏都是王允族人,已然改姓为王。 而当一个部门只能听到一种声音,那这个部门距离毁灭便不远矣。 何况是尚书台。 当年十常侍能把持朝政,原因正是他们把持了整个尚书台,主管文书﹐省阅奏章﹐向上转述群臣建议,向下传达天子命令。 这样起来,但凡天子不管事,百官就会被尚书台彻底愚弄。 王允无法插手朝中军事,却将手覆盖到尚书台中,其目的与野心可见一斑。 糜荏固然可以用权势逼迫王允将族人撤离朝堂,但就算没有王允,还会有下一个十常侍。 ——制度如此。 糜荏当然知道解决的办法,那就是打碎这个朝堂的制度,重组官吏结构。不过这一变动太过颠覆,除了他要对付的尚书台,恐怕就连清流都会反对。 届时关东群雄把他比作董卓,再来个联军兵进酸枣攻打他糜荏,那可真就内忧外患了。 便将此事丢给麾下谋事们,令他们思考解决的办法。 处理完这两件事,糜荏挥退左右。 他面上的泰然自若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倦怠。 他轻轻唿出一口浊气,缓缓靠到椅上,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虽然这几天确实很累,但他其实也没有累到这样的地步。 ——之所以做出这般举动,无非就是荀彧这段时间成天在他面前板着脸,和他说话也是公事公办,完全没有以前的温柔贴心。 这会也是。 荀彧瞧见他这番动作,下意识上前两步想要走到他身旁,像从前一样替他轻轻揉捏太阳穴。只是两步之后,他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瞳仁微闪,半晌没有动作。 看的一旁将全部心神放在他身上的糜荏感慨:得,气狠了,都学会会无视他了。 奈何这是他自作自受,还能咋办? 只能好好哄哄呗。 他思索间,荀彧到底放柔了声音:“主公若是累了,不如先回在书房中睡一会吧。” 见人这就要退出房中,糜荏伸手一把把对方抱到腿上,拉下他的脖子亲了亲他的唇瓣:“是好累啊,要文若亲亲才能好。” 荀彧一顿,没有像前几天那样推开他。 他将双手放到了糜荏的脖领间,抚了抚他的脸颊。 还是那样俊美非凡,只是双眼爬满倦怠的神色,看的人心疼。 糜荏放软了声音,拖长了叫:“文若哥哥——” 他们虽然同年出生,但其实荀彧比他年长两个月,糜荏在做某些事情时会叫他“文若哥哥”。这样,两个人都会更加兴奋。 果不其然,听得这称唿,荀彧白玉一般的双耳骤然红了。 糜荏仰着脸,亲亲他的唇瓣:“我的好哥哥——” 他低低叫着,再亲亲他的唇瓣:“好哥哥哎,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 他的声音本是中音,像清风般舒适,像流水般温醇。这会刻意压低了说话,更听的人骨头都酥了。 至少酥了一半的荀彧:“……” 他不仅双耳通红,脸颊都是绯红绯红,不由抬手捂住他的嘴:“你不许叫了!” 见糜荏乖乖点头,他才放下手:“……其实我已经没那般气闷了。” “我知道你有必须要做的事,也不是气你只身前往宫中杀董卓。”他道,“我只是……” “只是气自己无能罢了。” 子苏孤身犯险,他却只能在后方担忧,为何他不能再强大一些,可以站在子苏身旁与他一同面对? 那个时候,哪怕他是吕布也好。万一子苏出事,他可以陪在他身边为他冲锋陷阵。 糜荏听得这话,心软的一塌煳涂。 他摇头:“不是这样,文若。” 第206页 “你是文士,不是武将,你有你的优点,这些话我相信都不必再说。”糜荏道,“是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才敢将一切都放下交给你,不管不顾地往前闯。” “我知道有你做后盾,我放心地将我的背后交给你,而你一定会为我坚守在此。” “文若,我有没有与你说过,此生能遇到你,是我一生之幸。” 荀彧闻之,眼眸微颤。 糜荏注视着他的双眼,做出了他的承诺:“我答应你,往后不会再做这样让你担忧的事,可好?” 他看似温和,其实是再坚定不过的人。如今做出承诺,往后余生自然不会变更。 荀彧深吸一口气,慢慢点了头:“好。” “倘若你以后变卦,那我要跟在的身边。”他受够了那样的忐忑与慌乱,还不如跟着他身边,一起面对。 糜荏抓住他的手,吻了吻他的手心:“一言为定。” 荀彧嘆了口气:“不是很累么,还不回去歇一会?” 糜荏笑了:“嗯,太累了。要文若哥哥一起睡,才能好。” 荀彧浑身的骨头彻底酥了。 …… 哄完荀彧,糜荏精神百倍。 翌日,糜荏得空时,貂蝉独自上门拜见,糜荏便在花园中设宴款待。 糜荏朝她敬了一杯酒:“貂蝉姑娘,先前荏能大破董卓,全然仰仗姑娘。” 董卓轻易不会出宫,若是没有吕布相助,他显然进不去宫中。 “事既已成,先前答应姑娘的自然不会少。”糜荏温和道,“姑娘是想继续留在吕奉先身边,还是去别的地方重新生活?” 先前貂蝉替他用美人计替他吊着吕布,如今又一人深入后方诱惑敌军,这样的胆量,不是普通人所能具有的。 埋没在后宅相夫教子,未免有些可惜。 貂蝉沉吟片刻,嫣然一笑:“将军,貂蝉自小颠沛流离,很羡慕别人能过安稳的生活。” 吕布待她极好。相处的这段时间,他不仅非常尊重自己,从未强迫过自己,更将她看的比生命都重要——甚至愿意为了她,帮助糜荏刺杀董卓。 她这一生,从未遇到过这般看重、珍重她的人。 吕布可以给她想要的生活,她愿意跟在吕布身边。 糜荏明白了:“姑娘既然喜欢,荏也不便多说什么。往后若有大事发生,荏任凭差遣。” “多谢将军,”饶是知道糜荏不会亏待自己,听得糜荏这一句承诺,貂蝉还是跟着松了一口气。 她也认真道:“倘若将来还有用得上貂蝉的地方,也请将军随意吩咐。” …… 关东八月,秋高气爽。 收到糜荏击败董卓、夺取长安的消息,袁绍悚然震惊:“什么?那姓糜的当真以五万兵马击败董卓?” 他说着,双眼死死瞪向报信人。他实在太过难以置信,瞪大的双眼都差点撑裂眼眶。原是俊朗的男子,却生生因为这个表情而显得滑稽可笑。 但没有人会觉得可笑。 ——糜荏以五万兵马对抗至少十万守城军,还把长安给破了,这是什么概念? 那岂非就相当于一只狐狸率领一堆兔子,把一只老虎率领的狼军给啃了?! 那董卓怎么回事! 他是不是死了!就算有一部分来不及调动,那至少也有十万西凉军,居然就任由糜荏那厮打了进去?! 还有那长安城莫不是纸煳的不成,居然就这么被攻破了?! 他不问还不知道,一问,嘿,董卓还真死了。 袁绍:“……” 他下意识倒吸一口冷气,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那姓糜的,非但攻破长安城,居然能在十万大军之中取董卓首级?这到底是什么惊天悍将,这种人真实存在吗? 那自己曾断过他的粮草,在这场战争中给他挖坑之事…… 一时之间,袁绍浮想联翩,越想越害怕,脸色也跟着煞白煞白。 身旁众谋士心中也是极端震惊,但见袁绍失态,忙将人扶起道:“盟主,饶是卫青、霍去病这样的战神再世,都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以弱胜强攻下长安,您不如问问糜荏用的是什么计策!” 这话拉回了袁绍的神志,他忙不迭问:“对对对,他不可能轻易攻下长安,一定是用了什么恶毒阴险的诡计!” 于是他仔细询问来人。 这人是他在长安中的旧友派来的,很快将他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话说那日星坠大地,长安城中暗波浮动。糜荏就跟随吕布前往宫中,脚踏流星唿风引雷,见董卓不肯降服于他,他就招手招来一道惊雷,轰然将董卓给噼死了! 这剧情发展实在太过玄幻,听得袁绍与他麾下谋士:……??? 众人对脸懵逼。 艰难地去掉所有的志怪传说,众人提炼出了一个重心。 ——糜荏在吕布帮助之下,亲自入宫后不知用什么方法,杀了董卓。 现在,他已恢復国师之位,并官拜大将军。拥有西凉军,以及他自己的五万兵马。 袁绍深吸一口气,艰难道:“糜荏夺取长安,或许将成为下一个董卓,我还要继续吗?” 第207页 麾下几名谋士默然不语。 自四月关东群雄引兵而归,相互之间发生了不少龃龉: 因为韩馥悔恨、不愿再供给粮草之故,他在这期间与韩馥不和,联繫韩馥麾下谋士辛评、荀谌等人游说韩馥让贤,暗中又联繫公孙瓒,许以平分冀州的承诺邀请他向韩馥出兵; 远在南阳的袁术则与董卓所派遣的荆州刺史刘表交恶,如今正在荆州开战; 兖州刺史刘岱见他们动了手,也因私怨杀了桥瑁,夺取他麾下兵马; 曹操回到家乡,痛斥群雄作为。事情传到刘岱耳中,他担心曹操因为粮草一事对他们生出怨愤,也打算对曹操动手…… 就连共同参与讨伐董卓的王匡、张扬、张邈等人,也纷纷随之明争暗斗,无人能管束。 如今董卓伏诛,袁绍明白长安已然改朝换代。只要糜荏不做出祸乱朝纲的事,他们便没有理由再继续下去。 可一想到自己在酸枣时,对糜荏与曹操所做之事……袁绍举棋难定。 沮授见他犹豫,劝说道:“盟主,天下已定,此时再与公孙瓒出兵便显得名不正言不顺,暂且停下脚步吧。” 田丰、许攸等人也纷纷附和。 唯独新加入袁绍麾下的谋士郭图道:“盟主,图有话说。” “糜荏乃商贾出身,却能走到今日,证明此人手段与心性不可谓不强。” 见几人点头,他道:“纵观他上位,可以发现他首先是借了十常侍之势入朝,后来取信于先帝,他又出手对付十常侍,由此取得清流支持。” “先帝死时,董太后要他殉葬,何进与新帝默认,下旨捉拿他,他抗旨不遵。后来蹇硕乱政,何进疲于对付。当时身在幽州的糜荏明明可以班师回朝解决蹇硕祸端,却偏偏放任发展,以至于董卓乱世。” 他说着,听得众人齐齐皱眉。 没错,事情是这样的发展,可是从郭图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古怪别扭呢? 郭图还在继续:“关东军相互联繫时,明明没有一个人联繫他,他却不请自来,想来正是因为董卓罢免了他的官职,这是他唯一能復职的机会。” “由此可以看出这个人的性格,小肚鸡肠,睚眦必报。”郭图冷笑道,“您在酸枣已经得罪这个人,他心中一定记恨着您。等到他彻底平定长安城中叛乱与黄巾军残党,恐怕就要向您下手了!”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正要反驳糜荏不是这样的人,袁绍已大惊道:“以公则之见,这可如何是好?” 郭图斩钉截铁道:“您必须要继续夺取冀州,更要加快动作!只要能夺取冀州,您才有对抗糜荏的底气!” …… 相同的对话不断发生在群雄之间。只是他们都不知道糜荏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便有人选择罢手旁观,有人选择继续谋夺。 九月。 在贾诩劝说之下,李傕与郭汜回到长安,接受糜荏诏令继续与白波对抗。 在这一段期间里,试图把持朝政的王允愈发过分。 他不仅在尚书台中安插官吏,还往九卿之中安插门生,试图与太尉杨彪取得联繫,想要糜荏将守卫长安的权利移交给杨赐。 ——他还听信了族人的谗言,觉得彻底把持军政的糜荏与董卓无异,以此说服杨赐。 杨赐怒斥王允,拒而不受。王允便亲自见天子,想要天子下令糜荏交权。 一场新的战争,一触即发。 便在此时,先前糜荏令麾下门客思考解决王允一家独大的方法,已有眉目。 惯来沉默、在谋士中充当小透明的陈群上交了他的答案:用一种新的官吏考核方法,辅佐察举制与徵辟制。 如今朝廷选拔官吏的方法是察举制与徵辟制,二者结合虽然可以选拔真正的人才,但在士族独大、掌握着乡闾舆论的如今,察举滋生出各种腐败的现象。 陈群所想的就完全不一样。 他将官吏等级分为九品,在保留察举制的前提下,在各州郡挑选出德高望重之人,州设大中正,郡设小中正。由他们层层给士族乡里察举的人才评定品级,方才可以入朝到对应的品级为官。 採用这个制度,可以将官吏放到合适的位置,极可能杜绝一手遮天的现象发生。 陈群将称为,“九品中正制”。 糜荏採纳了这一建议。 不久,天子下旨将这一官吏选拔方法纳入律法,朝中所有官吏重新评级。 天下震惊。 第八十八章 九品中正制颁布之后, 朝廷重新划分官职等级,全体官吏将被重新评级,不符合位置的就要被贬谪、调离长安, 这使得不少人忧心忡忡。 这些人私下聚集在一起, 探讨糜荏颁布的所谓“九品中正制”究竟是何意思。 王允见状, 心思快速转动。 ——他深知糜荏颁布这项律法, 针对的就是他。一旦律法实施下来, 他这段时间举荐的所有族人全部会被贬谪调离长安。有甚者, 连他这个尚书令都会被牵连! 于是宴请各方士族,在席中攻讦糜荏。 他先模煳概念,对不明所以的众人道:“诸位, 众所周知察举与徵辟制, 是我朝吸纳、选拔有才之士的方法,沿袭至今已有几百年时间, 轻易不得改动。所谓的九品中正制, 分明就是在挑衅我大汉基业, 践踏我等颜面!” 第208页 众人闻言皱了眉头,没有轻易附和。 但王允知道这些人如今就像惊弓之鸟一般, 最怕朝中再来一个董卓这样的人, 便故意将众人往那一面引导。 他义愤填膺道: “当初十常侍掌权,挑起党锢之祸, 迫害贤良无数, 害得朝中人才凋敝; “后来董卓掌权,残忍嗜杀, 纵容麾下西凉军□□掳掠, 迫害士族无数; “如今糜国师掌权, 他又弄出九品中正制来遏制我等。难道他没有发现朝中空荡荡的, 甚至不少职位都无人为官吗?!” 这话获得了部分士族的贊同,纷纷张口附和。 王允抬手制止众人,继续道:“诸位,即便英明如武帝、光帝,也都没有对察举、徵辟制做出任何更改;就连残暴的董卓,也不敢动这一点。” “糜国师却敢动这一点,为什么?” “他无非就是仗着自己剷除董卓的功劳,仗着如今朝中无人能与他作对,是以胁迫年幼的天子,以此揽权吗?” 他的话术层层递进,一点点将众人的情绪调动起来。 “董卓残暴,溢于表面;而糜荏虎狼之心,藏于内里。很显然,这两人都是兇勐的野兽——难道诸位认为一只野兽非要在吃人的时候才是野兽,酣睡时就不是了吗?” 这一番话太过振聋发聩,有深受董卓迫害的士族当即大声道:“不,董卓是狼,他却是虎!” 王允赞赏地看着他:“不错,若非是一头恶虎,他如何能赶走董卓那匹凶狼!” “他现在就急不可耐地用九品中正制对付我们,难道以后不会像董卓一样,霍乱朝纲吗?!” “……” 董卓余威实在太深,不少人被王允的话术说服,这会脑中全部被面对董卓时的恐惧与愤怒所占据,完全失了思考的余地。 也根本没有发现上座王允眼中那微不可觉的奸诈笑意。 “说是改成九品中正制,考核官员,其实是为罢免我等,好叫他麾下那些门客上位吧?” “不错,不然他为何以前不提,偏偏在这节骨眼提出来?” “王尚书,那糜荏是要借改制之手罢免我等,我等该如何是好?” “……” 不少人彻底被引导,以为九品中正制就是为了罢免他们,登时急不可耐地询问起王允。 “诸位,且听我一言,”王允沉着道,“现在只有一个办法,我等可以自救。” “糜国师一个商贾起家的武将,今年堪堪二十六岁,不过是我等被举孝廉的年纪,他懂什么叫朝堂?” “且由我等联合施压,好叫糜国师看看——” “士族不可欺!” 这场宴会之后,长安城中充满了这般煽动性的话语,这令不少根本不了解糜荏的士族心中微定,决定跟随王允向他施压。 甚至还有人写文章攻击糜荏,斥责他有狼子野心,他们不会屈服在他的□□之下!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闹得原先认同糜荏的士族官吏都有些惶然。更多的士族则是做好一旦风向不对,就连夜逃离长安的准备。 杨彪得知此事,怒斥挑事的士族:“一派胡言,荒谬至极!” “糜国师当年在京洛时就建议种植双季稻米,改良农具,这样利国利民的政绩,董卓与十常侍怎配与他相提并论?!” “九品中正制是要将你们赶走吗?不可能!”他怒指宫殿,“朝中官吏少说都得有上百,糜国师麾下才几人,他能将这些位置全部揽下?” “王允为何反对变革,你们难道不知道吗?自从董卓身死,他往尚书台派了多少人?!此人扭曲事实、居心叵测,你们非但被他所诓骗,居然还要与他同流合污,污衊糜国师揽权?你们的脑子都在想什么东西?!” “倘若仅是因为他要变革,触动了你们的利益,就将他说成董卓第二,那歷史上所有变革之人,都是以下犯上的逆贼吗?” 士族大夫闻之,正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羞愧不已。众人纷纷以袖掩面,许久无言。 许是被杨彪怒斥之故,朝中劝说糜荏的官吏们言辞也绵软了下来,显现出垂死挣扎的徒劳感。 有官吏道:“糜国师,如今董卓方死,百废待兴,您就颁布九品中正制,这是否太过激进?” “是啊国师,如今最重要的是扫平黄巾军余孽、重建京师洛阳,其他的并不那般重要啊。” “察举制与徵辟制是立朝以来为官方法,您若是一意孤行,是要将老祖宗置于何处呢?” “……” 糜荏不为所动。 他倾身而立,玄色袍服穿在他身上,衬得他整个人芝兰毓秀,超凡脱俗。 “察举与徵辟确实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选拔官吏的方法,”他淡道,“一切正如流水而逝,并不是所有老祖宗留下的方法,都合适如今。不然哪里会有商鞅变法,哪里会有秦国的强盛?” 王允冷笑:“国师倒是好口才,三言两语便将这大逆不道的变动引为商鞅变法!” 糜荏淡淡看了王允一眼,没有再做解释,而是道:“诸位,这是不是商鞅变法,我目前还不知道。不如这样吧,我们暂且实行一次考评,等第一次评级结束再做定夺。” 第209页 “届时大家还是不满,我便请陛下废除这一旨意,诸位道是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 这话说的云淡风轻,但糜国师对于改革之势,显然已势在必行。强势反对,属实不智。 他们还在犹豫,杨彪已一口答应下来:“糜国师说的是,倘若将来还有疑虑,便请陛下定夺。” 于是众多士族纷纷开口请求陛下裁定。 大概是听得众人提及自己,上座的天子刘协抬首,注视着那一张张看似忧国忧民的老脸,又看看糜国师那张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晃晃脑袋甩开这些听不懂的话,低头继续玩魔方。 还等着群起攻糜荏的王允:……??? 不是,大家不是说好联合在一起对抗他的吗,这批墙头草是怎么回事?! 于是当日退朝,他请来当日联合好的几人。听得众人口口声声,冠冕堂皇的“仔细一想,这政策也没有说要罢免我等”、“哎,王尚书我等也没有办法”、“谁叫糜国师把持军政呢”之类的推诿话语,心是彻底凉了。 靠不住,除了他自己谁都靠不住……他真傻,真的,怎么就以为他们会和自己一条心呢! 糜荏却早就猜到士族们的反应。 任何一项政策的颁布,总会触动到他人利益,引来反对。但其实这些看似声势浩大的反对声,不过只是小部分人的跳脚。更多人则还在观望,想要看看实际效果再做定论。 先前在王允煽动之下,城中士族对他的牴触过大,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过度解读。 如今做出这一承诺,士族官吏也跟着冷静下来,可以实施起来了。 他将此事交由荀彧去办。 颍川荀氏乃是大士族。上一代荀氏八龙声名远播,荀爽又曾任司空……在士族中说得上话。 再说,以荀彧的能力,完全可以搞定这点小事。 不出意外,荀彧的确很快解决此事。 他也没做什么,只是在别府中宴请朝中官吏、以及各士族中能做主之人。当然,剔除王允族人。 收到请柬的众人心中打鼓。 他们知道荀彧与糜荏关系匪浅,或许此行就是来给他们施压的。到底是怀着忐忑的心思参加宴会。 等到入了宴会,见到这个清风一般温润尔雅的年轻人,众人忽然就下意识放松了心情。 最终,所有参与宴会的士人官吏,推举出几名德高望重之人用以审核。譬如杨彪、孔融、边让……等五位名仕。 这却是士族们的小伎俩罢了。这些名仕虽全部出自清流,但除去刚正不阿的秉性,诸如孔融还曾发表过激动言论,不会轻易被糜荏收买。 荀彧全部应下。 回朝后果真请得这些人为中正,为朝中官吏评级。 不出十日,朝中官吏全部评审完毕。 除了王允一脉,几乎没有人被贬谪,甚至还有半数官吏惊喜地发现自己升了官,被摆到更适合的位置上,纷纷激动不已。 至于朝中空缺的官职,则继续由乡中察举,由州郡中正评级,再送到中央朝廷。 这下,果然没有人再骂糜荏,反而纷纷赞美他的睿智。甚至连创出“九品中正制”的陈群,都被他们推上御史中丞之位。 陈群被吓了一大跳。 他才二十三岁,在乡中属于可以被“举孝廉”的年纪。而御史中丞乃是九卿之一的御史丞副手,官居四品。按照他的审核制度,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能上去的。 他深知自己一旦接受,制度的公正性首先被毁,便辞而不受。最终在众人评级之下领七品主簿,入御史台。 至于糜荏麾下谋士与武将,皆因这些年来东征西战功劳,各自领取适合的官职。 此事尘埃落定,官吏们终于发现“九品中正制”的好处。 这一制度下,新入朝的官吏须得从九品开始做起,而后每三年考评一次,只要做出政绩,就可以不断向上升迁。若是考核不过,那便平调,抑或贬谪。 这样统一标准,公平公正,总比朝廷卖官鬻爵、抑或随手指派徒有其表之人上位强吧?! 一时之间,官吏喜笑颜开,纷纷拥护新政。 百官欣喜之际,唯独只剩王允独木难支。 他实在不甘心唾手已得的权势从手心熘走,依然悄然在四下寻觅盟友,一起对付糜荏。 思来想去,总算想到年少时以武力出名的吕布。 “吕中郎将,糜国师能剷除董卓恢復原职,完全仰仗于您。”王允恭维道,“现在他非但不认你的功劳,反而将你贬回都尉,这样的事合理吗?” 他进一步诱惑道:“不如我们联手推翻这一□□,届时您为大将军,把持天下兵马。我继续为尚书令,掌管尚书台。您与我一文一武,共同治理朝堂,如何?” 他想得挺美,却是不知糜荏虽然叫吕布继续当回都尉,却赏给他与貂蝉不少前所未见的稀世珍宝,完全安抚了他。 吕布瞧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见吕布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王允想了想又道:“听闻您最疼爱的貂蝉夫人曾是糜荏的婢女,那糜荏如今而立之年都未曾婚配,谁知道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也难保您的夫人也……” 第210页 吕布闻言冷笑。 他见识过糜荏的奇特之处,知道自己不是糜荏的对手。这会就是再傻也看得出朝中官吏对他的称赞,怎么会被王允诓骗? 虽说男人谁不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可偏偏王允却犯了吕布最大的禁忌,那边是貂蝉。 貂蝉于吕布而言,是指尖蝶掌中月,恨不得放在心尖上去疼爱的人,岂容王允这般污衊! 更何况貂蝉也曾经说,糜荏从未将她当过婢女,她不曾受过一丝委屈。甚至还被允许她与糜家的小姐一同读书写字,于她有大恩。 吕布心中已对王允有了杀意,但在自己府中并不适合动手。 他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就你,还妄想取代糜将军治理朝廷?” “你也不照照铜镜看看你这幅模样,哪里比得上他?” 王允被噎了一下。 “以前你被董卓压制,如今被糜荏压制,但凡有脑子都会知道自己不是统治朝堂的这块料。”吕布冷笑,“安心当你的尚书令吧,我劝你别不识糜国师好意!” “来人,将这贼人给我丢出去。” 王允:…… 不是,除了他自己,糜荏把他的族人与门生全部贬出尚书台,其中八成还被贬谪出长安,去各处当县守,这踏马还是好意? ……真就离谱! 王允还想说什么,却被吕布唤来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将士,一人扛着他一条胳膊,就这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从吕府给丢了出去。 王允整个人都气傻了,脑子都是懵懵的。直到四周的人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小声窃笑,他才反应过来,捂着脸匆匆离去。 回到府上,刚吐出一口浊气,王允又听得糜荏亲自拜访。 他这会脑子还是木木的,就命人将糜荏领进来。怎知糜荏竟带着董卓的百余羽林军而来,一行百余人,各个人高马大,乌泱泱的一片立在他的堂前,给了他极大的心理压力。 为首的糜荏却似什么都没觉察到,好整以暇在他府上喝了一盏清茶。 王允见状,几次想要开口询问他前来府上所谓何事,终究因为心虚不敢说话,瞳孔微颤地注视着糜荏。 “茶喝完了,”糜荏放下杯子,“有一件礼物,我要回给王尚书。” 他伸出手,羽林军便将一柄长剑递交到他手中。 糜荏“铮”一声将剑拔出鞘,豁然伸手砍碎了王允身旁案几。 “奉先已将你找他之事告知于我。”糜荏收起长剑,轻轻笑了,“我耐心有限,好好当你的尚书令,不要再来挑衅我。” 他早已不是当初在京洛中举步维艰的糜荏,而是真正权倾朝野,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国师兼大将军。 便是威胁王允,又当如何。 他笑吟吟地看着:“知道了吗?” 王允见状,面色惨白。他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是软的,只能惊恐地看着糜荏。 得到对方风淡云轻一颔首:“明日朝中再见,王尚书。” 送走糜荏,王允眼冒金星直挺挺昏了过去,自此一病不起。 糜荏听闻此事,笑了。 王允有能力,曾经或许是好人,但经权势腐蚀,滋生太多欲望。如今在他心中,揽权才是最为重要的。 心比天高,好好看着便是。 彻底解决完此事,糜荏收到一个消息。 豫州牧韩馥不敌袁绍步步紧逼,将豫州牧让位与袁绍,逃出豫州。 第八十九章 十月初, 糜荏收到了一封来自朐县的家书。 家书是大哥糜竺写来的,知道他已平定叛乱并在长安大有动作。他宽慰糜荏:走在一条与大众截然不同的路上时,会遇到许多的困扰与压力, 让糜荏放手去做, 家族永远是他的后盾。 看得糜荏大为动容。 等看到后半段周慈写的内容, 轻笑起来。 陪着他一同看家书的荀彧眉眼间也多了几分笑意:“小妹倒真是与寻常的闺阁女子不同。” 他觑了糜荏一眼,心想不愧是这人养出的妹妹。 原来是糜荏平定叛乱,恢復国师身份并身兼大将军后, 不乏有心思活络之人, 上门向糜荏说亲,亦或是向糜荏唯一的妹妹提亲。 在此之前,糜荏与荀彧成亲一事虽未对外宣称, 但他早在朐县时便谢绝了上门说亲的人, 并扬言此生都不会娶妻。 那时他被董卓褫夺国师之位, 回到朐县时只是白身。不少人听得这话,直言他不识好歹, 必然是身体有恙才不愿娶妻。 还有人当着糜竺的面讥诮, 糜氏这般富有,为何不给糜荏请个神医治治?气得糜竺火冒三丈,与不少人断交。 没想到现在得势之后,这同一批人又腆着脸赶着来求他家结亲, 甚至还说了不少自己曾与糜氏有恩的话,对糜竺挟恩图报。 见糜竺被气得说不出话, 糜莜当即安排自己的侍卫将那些人都打出糜府。 而后被糜竺拘在家中抄写家规,直到她知错为止。 糜荏似乎都能看到自家小妹此时被罚抄家规的样子, 笑道:“小妹做得不错, 这些人确实没有结交的必要。” 荀彧道:“离开朐县时, 小妹曾多次对我说,待时局平定不要忘记将她接过来。”他可不敢忘记自家小姑子的要求,不然下次见到那孩子,定会吵闹得子苏耳根子疼。 第211页 糜荏算了算时间:“年后可以将阿莜接过来。” 他可是个好兄长。 与董卓的对抗战中赵云没有做出他认为的贡献,没敢向他提亲。想来这些日子也在着急,就让人过来安安他们的心吧。 商量过此事,糜荏拉着荀彧一起看奏摺。 九品中正制既定,糜荏便下令推广到其余州郡。如今各州郡已收到消息,准备选举德高望重之人为中正。 他们回了消息,里头不少都是称赞糜荏睿智,狂拍他彩虹屁的奏摺。 荀彧嘆了口气:“若非知道子苏是想要推行科举制度,恐怕我也会与他们一样认为。” 九品中正制补充了汉室选拔官吏的弊端,算得上什么变革?科考制度,才是从根本颠覆察举与徵辟制度。 只是想要实行科举制度,需要的准备工作实在太多。至少将读书从士族推广到普通百姓,对于他们而言就足够困难。 不过这对于糜荏来说,算不上难事。 糜荏挑眉。 他把先前拟定的诏书递给荀彧:“按照我们以前的决定,我正准备组建制盐司,并将茶叶、蔗糖等物品归入朝廷买卖,先让朝廷富庶起来再说。” 虽说抄了董卓、十常侍的家,所得钱财累累,甚至能养活一支军队好几年。不过想要创造一个盛世,这些远远不够。 糖、盐、茶叶等物品,就是他从士族手中收回钱财的方式之一。 盐乃生活必需,海水晒盐摒弃了这个时代制盐法的昂贵成本,依靠阳光晒盐,可以从商贾手中将这笔生意抢过来,与他国交易;糖、茶叶等则是奢侈品,士族抗拒不了它们的魅力,会为这些东西付出钱财。 至于其他,待未来收拢政权,再做考虑。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方案,如今终于一步步实施下去,荀彧心中又是激盪,又是复杂。 ——没有什么,能比亲手创建盛世天下,更令人心满意足! ——也没有什么,比背叛从前的信仰,更叫人痛苦。 从前他只想匡扶汉室,因为他首先是汉臣。他知道汉室江山必亡,但当真正面临这样的事,他只希望自己能出一点力,叫大汉延续下去,哪怕仅能多延续一天也好! 可是糜荏点醒了他。 他要延续的,究竟是大汉的天下,还是大汉的皇室? 这个问题,他从前没有想过。但在那之后,他明白自己想要延续的,是盛世太平、海晏河清的大汉,而不是将大汉弄成满目疮痍、遍体鳞伤的皇室。 那就从他手中开始吧。 只要能为百姓带来真正的幸福,即便成为背叛皇族的罪人,亦在所不惜。 他深吸一口气,平復心绪。糜荏发现了,凑过去亲亲他的眼睛安慰他。 便在这时,内侍敲响了他的宫门,给他带来一个消息。 ——袁绍用计逼退韩馥,夺取冀州,并对青州、并州出兵。 已是十月,冀州天寒地冻。 袁绍坐在府中暖炉边,享受着火炉的温暖,一边舒舒服服地喝着温酒,嗤笑一声将诏书丢进火炉中:“九品中正制,那姓糜的倒是想得出来。” 郭图淡淡瞧着火舌吞噬诏书,嗤笑:“说到底,搞这阵仗不过是为了与王允争权夺利,到底是低贱的商贾出身,只看得见眼前那一亩三分地。” “如今州牧您已夺取冀州,只要趁此机会一併拿下并、青二州,哪怕糜荏占据长安,您也不必再怕他了!” 先前袁绍联合韩馥麾下谋士,逼迫韩馥让出冀州,韩馥不肯;八月他又与公孙瓒联合,公孙瓒从幽州出兵胁迫韩馥、他继续命人说服韩馥。 这是他版图的第一步,得到冀州之后他当然不会像当初承诺那样,与公孙瓒平分冀州。 他深知糜荏在长安,一边要对付黄巾军余党,一边要安抚、收服西凉兵,暂且腾不出手来对付他们,便听从沮授的建议: 一边命人以冀州内乱、待平定后再做分割为由稳住公孙瓒;一边命麾下部将张郃、高揽进兵青州,命颜良、文丑西击并州北山,打算以最快速度屯兵青、并二州。 在夺取冀州之后,他的兵力勉强达到八万。若是能再吞併这两个州,他的兵力至少能达到二十万。 届时再挥兵兖州,攻取糜荏的大本营徐州,他哪里还用得着害怕糜荏? 所以他杀了朝廷派来罢免他的人,那劳什子的九品中正制,他当然更不会听从。 他靠在软榻上,似笑非笑道:“姓糜的以为他是谁?” “汉室风雨飘摇,他想做第二个董卓,也不看看当今天下的局势。这人早在酸枣时便不把我放在眼里,如今还想藉由朝廷叫我听命于他?” “呵,一介琉璃商贾——他也配?!” 他身边,谋士郭图微笑道:“州牧说的是,天下人看不出他的龌龊,但在图的眼中,他与您的区别正似地下的烂泥与天上的云彩。” “图,静候您平定天下。” 这马屁拍的好,听得袁绍浑身舒坦极了。 袁绍笑道:“还是得仰仗先生,方才打败那姓糜的。” 两人说着,相似一笑。双目之中如出一辙的奸猾与狡诈。 …… 第212页 袁绍之所以有恃无恐,完全因为对于糜荏而言,目前情况不大乐观。 糜荏虽然收编董卓麾下十余万西凉兵,但一半兵马需要驻守边关,另一半在他招安下,令李傕、郭汜领兵对付黄巾军。只是入冬之后兵马困顿,暂时无法攻破对方; 大抵是受朝堂变动的影响,从九月开始,早年投降糜荏的休屠各胡又起纷争。他们似乎遗忘糜荏当年带给他们的恐惧,各族首领纷纷带领麾下骑兵劫掠并州、冀州各郡,并州牧丁原领兵平叛; 兖州各郡内斗打的不可开交,兖州刺史刘岱杀了桥瑁之后更想杀曹操,结果消息败露,被曹操反杀; 袁术与刘表也数次交兵,袁术略占上风…… 整个天下都乱了。 朝堂之上,焕然一新的文臣集团也日日催促糜荏解决这些问题。他们不是一个阵营的,没有抱团施压,但这一声音已盖过了其余所有。 就连天子都走到他面前,扯扯他的衣袖:“糜将军,你能平定这些叛乱吗?” 很多东西他听不懂,但各处叛乱他还是懂的。等到他们之中决出胜负,或许就会杀到长安来,像董卓一样挟持他。 他害怕。 糜荏摸摸他的脑袋:“陛下不必害怕,臣会替你解决此事。” 说罢这话,糜荏做出一系列部署: 其一,下令幽州刺史陶谦为冀州牧,领公孙瓒征讨袁绍。 他表面上对公孙瓒谋夺冀州之事不计前嫌,但与诏书同往的是他私下写给幽州牧刘虞与陶谦的信:找个机会杀了公孙瓒,收付公孙瓒麾下兵马,亲自领兵平叛。 其二,下令曹操为兖州刺史,统领兖州与袁绍对抗; 其三,下令刘备为鲁阳郡守,协助刘表对付袁术与孙坚。 …… 令陶谦为新的冀州牧,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曹操与刘备的官职却有些高。好不容易病癒的王允听的这一诏令,气不过便在朝中抓着这一点大肆抨击。 他冷笑:“糜国师好计谋!” “将别人的举荐的人才排挤出京,自己却可以派遣任何人为郡守,为刺史,乃至州牧。这,就是您所说的公平公正吗?!” 听罢他的抨击,糜荏还没说什么,他旁众人已罗列出刘备与曹操以往的功绩,以及在讨伐董卓之战中做出的贡献。 在这些证据下,中正判定两人依据九品中正制,完全可以胜任郡守与刺史之职。 糜荏似笑非笑:“王尚书,您举荐的那些人才,但凡能有刘备与曹操的才能,我都可以担保他们回到朝中任职。”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除了是你的亲戚之外,又还有什么特殊才能?” 满朝官吏哄堂大笑。 王允气得面红脖子粗,本想破口大骂。但在糜荏凉飕飕的注视下,到底缩了脖子不敢再言。 待回到尚书台,王允越想越气,果断提笔刷刷写下一封信,让侍从交予北海相,孔融。 …… 不久,糜荏收到孔融的奏摺。 说起孔融,糜荏倒不陌生。 孔融是孔子之后,家学渊博。早年他买官入朝时,孔融是司徒杨赐的掾属,时常写文章辱骂他,是当时辱骂他的文人的中流砥柱。后来他洗白成功,孔融虽然没说什么,还是看不惯他。 先帝病故,孔融被何进征为虎贲中郎将。不久董卓总揽朝政,孔融几次三番激怒董卓,最终被放逐至黄巾军最为猖獗的北海国为相。 这人自恃才高,目空一切。会被董卓放逐,并不让人觉得意外。 没想到如今颁布九品中正制,这人居然又跳出来了。 这奏摺内容糜荏都能猜到,懒得打开。 还是荀彧本着多听他人意见的想法,展开一看,上书:“申子变法,韩昭侯之术。” 申子指的是战国时期的韩相申不害,他在掌握韩国内政之后,颁布按照功劳和能力来授予官职的律法,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与九品中正制的功能相同。 只是随着申不害去世,这一变法最终以失败收场。 因为这一变法以“术”为主。所谓的术,指的是君主心术与权术。君主本人若有能力,知人善用,国家就可以强盛;反之,国家会陷入混乱,百姓也会随之遭殃。 这就是所谓的“一言正而天下定,一言倚而天下靡”。 如今糜荏要以九品中正制来衡量官吏的道德与才能,在有些人看来,确实就与申不害无异。 “不必理会这个槓精,”糜荏下笔不停,“你越是理会他,他就越来劲。” 荀彧眨眨眼:“何为槓精?” “槓精,指的是故意在争辩时持相反意见、爱对他人抬槓回嘴,以此来获取快乐。”糜荏继续书写,“孔融不就是这样的人么。” 除了真的有文采,孔融此生最爱的确实就是抬槓,随时随刻都能表演槓精附体。时下主流看法他鲜少认同,一定要发表不同的想法,表现他举世皆醉他独醒的特点。 荀彧笑了:“你啊你,嘴不饶人。” 仗着自己是孔子后人,孔融抬槓无往不利。但遇上糜荏,孔融却时常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不知他有没有后悔……嗯,他还写信过来讽刺糜荏,想来是没有的。 第213页 比如先前在董卓入京、糜荏被罢黜回到朐县时,糜荏就曾收到过孔融的信件,上面写着:“吕不韦离秦,洛阳愈发热闹”。 这话糜荏看得懂,既是在讽刺他好不容易从董卓手中捡回一条命,居然还贪恋权势,与卢植等人来往密切。想来不久就会像当时免官回乡的吕不韦一样,被秦皇(董卓)弄死。 当时糜荏看罢那信件,命人送了两个空酒罈给孔融。 孔融好酒,尤其喜欢美酒,曾有幸喝到过糜荏的酒,自此一发不可收拾,勉强帮糜荏说过几句好话。收到酒罈他欣喜了一下,结果打开一看是空酒罈,还当是送信的家僕偷喝了。 家僕再三保证,孔融方才信了这就是空酒罈,又写信来问。 糜荏这才回信:“孔议郎这是喝了几坛酒,这么仗酒发疯。” 这话说的直白又恶毒,气得孔融大骂他不识好歹,一连写了好几封信件来骂他。 那些信糜荏全没看,直接命侍从拒收,让原封不动返回孔融手中。 “嘴不饶人?”糜荏听得这四个字,停下动作,抬眼看向荀彧,“冤枉啊,我从不用嘴来为难别人,只是不饶你。” 猝不及防听得这话,荀彧:“……” 所以他真的很佩服糜荏,随口一句正经话语,居然都能歪曲成这样! 他深吸一口气,正要说什么,糜荏已放下毛笔拿开正在书写的文书,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文若倒是说说,我是怎么不饶人的。” 荀彧直觉不妙,正要开熘,被人摁在怀里浅吻起来。 “这样不饶人?”他听得这人轻笑了一下,微抬他的下颚,在他颈间留下一串轻柔而湿润的吻。 “……还是这样不饶人?” 他被身后之人按着腰趴倒在书桌上,一手胡乱抓着书桌上的什么东西,令一手紧紧捂着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之人却还故意俯身,气息凌乱地在他耳边道,“分明是你‘嘴’不饶人……‘咬’的我魂儿,都要没了。” 等到餍足,已是小半个时辰后的事儿了。糜荏把脱了力的人抱在怀里,替他整理好衣裳,将被他在动情时揉皱的文书摊平一看。 ——啧,正是孔融写来的那封奏摺。 糜荏亲了亲怀中人红润的唇瓣,轻笑起来:“看,是谁更不饶人?” 因为书桌太硬,身上被铬的还有些疼的荀彧:……他好恨! 第九十章 十一月, 与大势一同昭告百官的,是糜荏下旨朝廷成立制盐、制糖司,并且由官府出售茶叶、白酒、羊毛织品等物品。 官吏、士族好奇不已。 这制盐、茶叶、白酒可以理解。盐乃国民之根本, 目前国库空虚, 搞一搞很可以;茶叶、白酒,自几年前问世就一直供不应求,国师将之纳入朝廷贩卖, 反而是造福大众。 但这制糖司, 羊毛织品……? 国师莫不是打算将饴糖也纳入朝廷生产? 还有羊毛织品,那是什么? ……制作这些东西,会不会显得他们不务正业?他们可是朝臣, 如何能像商贾般买卖呢? 百官面上带着迟疑神色, 纷纷询问糜荏。 糜荏便将糖、羊毛织品展现给百官看。 羊毛织品有羊毛线、薄羊毛布, 织成的衣裳柔软又精美,穿起来贴身又温暖。薄薄一件衣裳,居然比得上精贵的丝质衣物! 太适合秋冬,以及早春穿着了吧! 至于糖,便更叫人震惊了。 他们原先以为国师是打算卖饴糖,结果卖的那两种糖:白糖与奶糖,竟是世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白糖晶莹剔透, 颗粒分明。轻拈一点放入口中浅尝,众人面色骤然变了。 人类对于糖有着无法磨灭的渴望, 这是刻在本能之中的,尤其是发展力低下的如今。市面上的糖有蜂蜜与饴糖, 蜂蜜为贡品, 饴糖则是士族们过年过节能吃到的。 但是这白砂糖, 甫一入口,一抿既化,而后便是令人振奋的甜……好甜! 吃过这白砂糖,再吃一小粒奶糖,浓郁霸道的奶香与甜味瞬间充满口中。这一刻,官吏们都感觉到了心中一点难以形容的幸福滋味,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他们瞪大了眼睛看着糜荏,询问这些东西上市的日子,唿吸慢慢急促起来。 ——脑中哪里还顾得朝廷如商贾般制造这些东西好还是不好,只余“买买买”几个字,占据他们的全部心神! 糜荏便趁机道:“鑑于想要购买之人过多,诸位可以前往少府提前预定各种货品。先到先得,售完即止。” 听得这话,百官们哪里还会停留,纷纷前往少府处登记购买。 得知所有物品全部限购,尤其每人最多只能购买五斤白糖,两包奶糖,百官大怒:“即便这些物品昂贵,但再多一些我们也还买得起,韩少府你是看不起我们吗?!” 少府被人团团包围,瞧见所有人愤怒的脸,感觉自己可怜弱小又无助:“……冤枉啊,我哪里敢做这样的决定,这是国师下的规定啊!” 百官一听,当下缓和了脸色:“原来是国师定的规矩,那一定是有国师的道理。” 第214页 “来来来,韩少府且给我们登记上吧,货到之后记得通知我们啊。” “不错,所有货品我都要了,千万要给我登记上啊!” 其变脸之快,令韩少府:“……” 知道这些货物会在年前抵达长安,士族们翘首以盼,天天询问少府。因为问的人实在太多太频繁,少府甚至在后来瞧见同僚们时张口就说“快了,快了,别催了”,被官吏们戏称为“快快先生”。 快快先生韩少府:……啊呸,你们才快! 腊月十三,第一批货物抵达朝堂。 先前登记的士族们早就准备好钱粮,当日就将订购的物品取回家中。还有一些放到朝廷租赁的店铺中买,甚至没有支撑过第二日,就被收到消息的士族们抢购一空。 所有买到的士族官吏们心满意足,笑看没有买到的鬼哭狼嚎。 于是初平二年的春节,所有人都穿着羊毛所制的衣裳,招待客人时泡着绿茶,在酒席之中喝着白酒……说不出的幸福惬意。 鑑于请求拜访的士族官吏太多,正月初二糜荏宴请百官士族。初四后,又单独请来京洛中的旧友。 ——杨彪,周异等人。 天下战乱四起,糜荏认为扬州也会被捲入内乱,便令周异为九江郡守,雪退之后前往任职。 周瑜自然跟随父亲到访。 十四岁的少年,抽条渐长,身姿清瘦却不单薄,眉眼之间已有后世儒雅俊秀之资。 瞧见糜荏,他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瑜见过国师。” 他这些年读了不少书,知道年少时执意叫糜荏“大哥哥”,其实是不礼之举,十分感谢糜荏不介意。 糜荏知道他的顾虑,笑着拿起一颗奶糖,放到周瑜手中:“吃糖吧,阿瑜。” 奶糖,周瑜其实不大爱吃,觉得甜的有些齁。但这一颗,他还是剥了外皮放入口中。 糖很甜,一直甜到心坎。 正如当年初见,他送给自己的那个魔方,叫他珍视异常。 于是离去时,他抿了抿唇,终究道了一句:“哥哥,再见。”他的父亲前往九江郡为郡守,他自然也要跟随前去。 往后,或许又是多年不能再见糜荏。 糜荏便笑。 他伸手拂去少年肩上不知何时飘落的树叶,温和道:“不必惆怅,阿瑜,你的未来是诗歌与远方。” 周瑜微怔,半晌释然,復而再行一礼。 正月十四,节气尚浓。 过年的韵味还萦绕在长安城中,每家每户喜笑颜开,与去年的悽苦截然相反。感念于这是糜荏所带来的,不少文士写文章感谢称赞、感谢糜荏。 这个时候,议郎蔡邕收到来自家乡的书信。 蔡邕以为是家乡叔伯感谢他寄回去的糖与羊毛布匹——他离开家乡任职前,怕他的女儿蔡琰一个人艰难生活,便请家乡父老帮着照顾。 展开一看,书信之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昭姬被匈奴所掳! 蔡邕整个人都傻了! 他怔怔看着这封信,像是没有看懂这几个字的意思,如坠冰窟般呆立堂中。许久许久,骤然回神,就连衣物都没有换便慌张去往糜荏府中。 糜荏这会刚把赵云从隔壁叫来。 先前他收到糜竺的书信,上头说他实在压不住糜小妹,正月初二便放这孩子从家乡出发赶来长安。信上还叮嘱糜荏一定要好好教导小妹,若是在长安有合适的人选,尽早将小妹的亲事给定下来! 看的糜荏哭笑不得。 ——他的这个大哥什么都好,就是爱操心。遇上被他宠着的糜莜,可不得头疼! 算算时间,糜莜正好能在今日抵达。 先前麾下的武将和谋士各有封赏,赵云被封为校尉,领兵八千,住处与糜府挨得很近。 赵云来的很快,糜荏道:“子龙,你现在可有空闲?” “且替我去城外十里亭处,接一个人回来。” 赵云心中微动。 他本是沉默之人,听得这话不知怎的就有些紧张:“不知主公要云去接什么人?” 糜荏笑意意味深长:“你见到她便会知晓。” 赵云领命而去,心跳却悄然加速。 “子龙重感情,虚怀有容,骁勇善战,又有谋略胆识,假以时日定是统帅三军之将才。”荀彧挑眉,“子苏这此举,看来已然认定这个妹夫。” 糜荏悠悠道:“人品胆识倒是其次,我认不认定亦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 他拖长了声音,听得荀彧心中下意识一跳。 “阿莜喜欢。”他道,“就像我与文若,无论旁人贊同与否,我都想要你。” 荀彧以手抵拳轻咳一声,唇边笑意更深。 这个糜子苏啊,不管说什么都能扯到他身上来! …… 两人说笑间,议郎蔡邕求见。 一见到糜荏,蔡邕痛哭流涕:“大将军,请救救微臣的不孝女吧!” 糜荏微惊,忙将人扶起:“发生何事,还请蔡议郎细细说来。” 早年蔡邕躲避战乱时,曾与任嘏有过一段时间的师生情缘。前两年糜荏因为儒经书院之中老师不足,还叫任嘏拜访他,请他去往书院教书。 第215页 不过当时蔡邕的女儿蔡琰刚成寡妇,厌烦婆家说三道四而返回家乡,蔡邕忧心之下没有前往。 后来董卓入京,蔡邕接受徵召入朝为议郎。董卓被杀之后,他摸不准糜荏会不会记恨他,没敢在朝中做什么声响。 若非如今听闻蔡琰被掳,他也不会前来麻烦糜荏。 早先休屠各胡趁机作乱,关外的匈奴跟着起事。匈奴善于左贤王领万余骑兵,劫掠并、豫二州。 他拥兵八万,是匈奴四大单于其中之一。算起来,整个匈奴拥有至少二十万骑兵。 想要将他们赶走,简单;想要救回蔡文姬,难。 糜荏沉吟片刻,安抚道:“我知道了,议郎且安心,我必然会叫匈奴付出应有的代价。” 翌日百官返回朝堂,讨论过匈奴入侵之事,糜荏下了决定: ——由他领吕布、李傕与四万兵马出征匈奴,务必叫他们付出血的代价,不敢再入侵大汉! 百官大惊,纷纷劝诫糜荏,此事须得仔细商议才好做决定。 “我知道诸位的担心,”糜荏淡道,“不过我曾以三万兵马大败休屠骑兵,又兵不血刃解决幽州叛乱,更单枪匹马入宫中击杀董卓。诸位为何不相信,我可以领兵六万击败匈奴呢。” 百官闻之面面相觑,劝诫的话语再说不出口。 于是这年春二月,糜荏出兵匈奴。授尚书郎中荀彧为侍中,留守长安。 侍中为正二品,通常是额外加名,与糜荏的国师一样。这一官职可以侍从皇帝左右、出入宫廷、入朝参政。 朝臣没有反对。 首先,改革九品中正制时,是荀彧代糜荏收拢人心,士族官吏们对他的印象很好;其次,他们心知肚明糜国师出征离朝后,必然要将心腹放在朝中监管,荀彧就是这个人。 大家接受良好,谁也没敢给荀彧甩脸色。 这可是糜国师最信任之人吶,谁敢小觑? 九品中正制已实行过四个月,从上到下官吏肃清,正是朝政清明的好时机。内忧外患之下,满朝官吏目前没有发生大的摩擦。 长安风平浪静。 但就在这表层的和平之下,荀彧敏锐觉察到一点怪异。 ——王允及与他交好的三大士族,以贱卖陈年粮食为名,将不少粮食运出长安,往西而去。 这其实不算什么,擅垦殖的商贾走南闯北运卖粮食很正常。但怪就怪在,不久之后荀彧收到了来自韩遂的信件,询问为何马腾收到比他更多的粮草。 韩遂早年因羌人胁迫而起兵造反,与朝廷对抗了整整两年。后来刘宏接受糜荏的劝说招安韩遂,最终促成此事的正是董卓。 董卓为凉州牧,韩遂与马腾一起投靠董卓,被派驻兵守卫边关。及至董卓身死,糜荏下旨一切照旧,这二者便顺应朝廷招安,继续守卫边关。 这几个月的军饷在一个月前已经发下去,韩遂多余马腾。而现在,他居然收到比韩遂更多的粮草? 联繫到先前被运出长安的“陈年旧粮”,荀彧由此判定:马腾与王允等人勾结,准备谋反。 作为驻守凉州的西征将军,马腾目前领三万兵马。 糜荏领兵出征,如今通知他回来不现实。长安城中有三万守军,还有黄忠、钟繇、因董卓身死而彻底投降的徐荣在,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但后方若是乱起来,会影响到糜荏的军心。 他当机立断,写下一封诏书令人送往凉州。 上书:“马将军,王允等人泄露消息,起兵之事糜大将军已然知晓。目前王允等人已被捉拿下狱,念在你尚未起兵,只要你愿意继续忠心驻守边关,大将军可以原谅你,令一切照旧。” 同时,又令钟繇、黄忠等人收集王允及交好的士族之罪证。 士族枝繁叶盛,不容细查。他们很快找出送往凉州的这批粮草漏税的证据,直接将几人打入大牢。 朝中官吏见状,不少心生惧怕之意。常言道水至清则无鱼,处在他们的地位,谁会没有过一丁点儿的偷税漏税?荀彧若是连这些都要查处,未免太过严苛! 便不断进言,要求荀彧释放王允等人。 荀彧顶住了朝臣施加的压力。 他直言王允与马腾密谋作乱,如今马腾正处于出兵的关键时刻,他才将王允捉拿下狱。 百官:……??? 众人震惊不已,茫然看着荀彧,完全不能相信王允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更像是荀彧为排挤王允而陷害于他。 但若是排挤……为何不在糜国师在时出手呢? 百官不得其解,发现荀彧只是将王允捉拿下狱,没有额外的屈打成招动作,便暂且按下狐疑不表。 便在此时,已然准备出征的马腾收到这一诏书。 他大惊失色,忙命人前往京洛探查此事。来人见长安城中戒备森严,王允等人又被捉拿下狱,自然回去告诉马腾:“那诏书上说的都是真的,糜大将军恐怕已经知道您的动静,不日就会从前线返回长安!” 马腾惧怕。犹豫再三,引兵回去驻地。 一场战乱免于无形。 等到凉州传回消息,证明马腾真的与王允等人勾结准备起兵谋反,百官彻底被震惊了! ——若非荀彧机敏,用计安抚马腾,恐怕他们直到马腾兵临城下才能知晓此事啊! 第216页 纷纷询问荀彧,是如何猜到马腾意欲谋反的? 荀彧简单解释他的推测。 百官闻言,目瞪口呆。 他们单知道荀彧作为糜国师的心腹,定然是不好相与之人。想不到竟如此智多,难怪糜国师会令他留守长安啊! 百官心下凛然,面对荀彧时愈加恭敬。 荀彧感受到这一点,恍若未觉,一如既往淡然面对百官。其不卑不亢、从容淡然,令众人称赞不已。 想到他今年不过二十六岁,又见他身侧空虚,后院没什么人的样子,不少人动了心思,想要与他结亲。便是结不了亲,给他送些美妾也好。 荀彧笑道:“承蒙赞赏,不过彧先前已经成亲,诸位的美意,彧恐怕不能接受。” 他说着这话,眼中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任谁看了都能知道,他极为喜爱自己的妻子。 大多人识趣的闭上嘴,转而称赞荀彧与其夫人情深,令人羡慕。 也还有些不死心的,道:“不过只是几个妾室,尊夫人不至于吃醋吧。” 荀彧闻之,骤然正了脸色。 他看着对方,淡道:“我这辈子心中只放的下一个他,若是再纳别人,不仅是不尊重他,更是不尊重我自己。这样的话,请各位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了。” 先前说话之人闻言,只得面色僵硬着讷讷应下。 有人见气氛尴尬,善意解围道,“荀侍中一表人才、雍容闲雅。您的妻子,想来也是国色天香吧?” 荀彧不由自主循着这人的话语想到糜荏的容貌,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确实,国色天香。” 第九十一章 王允被捉拿入狱不久, 出征而去的糜荏就收到这一消息。 为避免他担心,荀彧在信中简述了他的对策,认为自己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说服马腾。 这个策略很正确, 糜荏知道以荀彧之能,定可安然解决此事。便依照他所言, 不做过多担心。 他们现在要对付的, 是大汉、乃至华夏中原的心腹大患:匈奴。 追溯上古,匈奴是夏王朝末代君王夏桀的遗民。他们在西迁过程中融合西方月氏、楼兰、乌孙、唿揭等等异族, 部落在秦时逐渐壮大, 时常劫掠中原。【1】 后来光武帝时期分裂为二,南匈奴入关居住北方, 北匈奴游歷关外。 匈奴最高统帅为左贤王, 后依次为左谷蠡王、右贤王、右谷蠡王。光武帝刘秀为避免投降的南匈奴生出异心, 废除“四角”,设护于监督南匈奴。 几年前休屠各胡趁乱起兵被糜荏打败,归降内附的南匈奴又随之分裂为二。 分裂之后,朔方、上郡、西河郡中的南匈奴单于自封左贤王。见董卓迁都长安,左贤王的心思活络起来, 勾结塞外北匈奴,将他们引入关内。 同时联合休屠各胡, 一併劫掠并州。 目前劫掠的匈奴总计不过两万余,糜荏引六万兵马将他们赶走,不算困难。只是如今将他们赶走, 明年他们或许又会趁关东大乱回来。 反反覆覆, 令人憎恨! 最好的办法, 就是像当年的大汉一样, 打到匈奴逃散、投降为止。 倘若真正要与他们开战, 左贤王领兵八万,休屠各胡五万,塞外匈奴至少有五万兵马,加起来将近二十万。 想要打败这三支联军,糜荏只领六万兵马,属实不智。 ……事实上在李傕与贾诩看来,即便将长安城中近十万西凉兵、五万糜荏的亲兵全部领来,也根本打不过匈奴。 两人忧心忡忡。 不过毕竟是老狐狸,贾诩自然不会说任何丧气话语,只私下里对李傕道:“李都尉,糜大将军既然在朝中立誓,认为有把握对付匈奴,以他的身份地位自然不会瞎说。” “您何必着急,等候差遣便是。” 稍稍安抚李傕焦躁的心情。 糜荏对此尽收眼底。 等到长安之中的风波消弭于无形,他才召集麾下所有谋士与武将,开了战略会议。 “匈奴近两年不断侵略我边关,劫掠我并、豫二州,应当是存了试探的心思,想要捲土重来攻击我朝。”糜荏指着地图上匈奴所在的位置,“驱逐他们并不能解决问题,我想要的,是一劳永逸!” 众人心下一正。 糜荏说的不错,匈奴从来没有放弃吞併中原的野心。如今大汉战乱不止,他们一定想要捲土重来。 见所有人都贊同地点头,糜荏给他们分派了任务。 “奉先,我知道你勇勐无比,由你率领子龙、文远以及一万骑兵。由此地出发,沿经上郡、西河郡,将其中劫掠的匈奴兵马赶往朔方郡;” “稚然,你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又与原西凉兵默契,便由你率领一万五千西凉骑兵。从此地出发,途径上党、太原二郡,将其中匈奴兵马赶回朔方郡。” “至于我,则带领其余兵马,从此地直行往北,驻兵咸阳等候两位。等你们到齐之后,我们一次性消灭匈奴。” 他威严而逼迫的目光巡视将帅营帐,这样的目光之下,众人无端感觉自己无所遁形。“不要漏掉任何一个匈奴人,诸位听明白了吗?” 受他的气势影响,众人下意识齐声道:“明白!” 第217页 “好,”糜荏满意点头,“五日之后,奉先你与稚然可以先行领兵前去。” 吕布与李傕闻之点头,正想等糜荏把如何“一次性消灭匈奴”的办法详细解说一番,糜荏已微笑道:“荏便在此,提前祝两位将军旗开得胜!” 李傕、贾诩:……??? 等、等一下,这是幻觉吗? 他们听到了什么? 他们是不是听到,糜将军说要他们像赶牛一样把匈奴赶到一起,而后一次性打残、打怕他们,叫匈奴永远不敢入侵大汉? 这??? ……这么随便的吗?他们书读的少,不要骗他们! 两人凌乱不已。 但见周遭谋士全部微笑起来,跟着祝贺他们,李傕与贾诩再也遏制不住心中的震惊: 原来大名鼎鼎的糜军,上下都是这般好高骛远、异想天开的吗?! 他们现在退出这场战役,还来得及吗? 一时间,李傕、贾诩莫名羡慕起被派遣追击黄巾军残党的郭汜——去年十一月,他们领兵大败黄巾军残党,击杀白波。于是糜荏令李傕领兵而归,令郭汜领两万兵马继续打击残党。 李傕艰难道:“将、将军,您打算用怎样的方法,打残匈奴呢?” 他真的很想大喊一句:你是不是都疯了!但糜荏余威尚在,他不敢有半分放肆。 这话一出口,身旁的谋士与将领也都好奇的看着糜荏,希望他能为他们解惑。 暗中观察的贾诩:…… 原来你们也不知糜大将军要用什么手段么,那你们方才都在贊同什么呢…… 贾诩差些维持不住一贯以来的从容姿态。 他却是不知道,自从糜荏从各处搜集来各种好东西,化各种不可能为可能、又孤军深入长安未央宫杀死董卓之后,麾下门客与武将都对糜荏都有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心。 这会听闻糜荏要踏平匈奴,也仅是“主公既然做出决定,我等跟随便是”的从容心态。 他们自然看得出贾诩有很多疑问。 不过就是会心一笑,等待贾诩大开眼界,而后加入他们的“淡然”阵营罢了。 糜荏注视着李傕,笑了一下:“稚然稍安勿躁,我用以对付匈奴的办法,再过三日你便能知晓。” 既然说是三日后见分晓,李傕与贾诩也不至于等不起。 两人安静下来,行了一礼,随众人离开营帐。 糜荏目送他们离去,对赵云道:“子龙,你留一下。” 他取出糜莜寄来的信件递给青年,等青年微红着脸收好信件离去,自己则取出一块软玉。摩挲着上头镌刻的青松,他轻轻嘆了口气。 玉自然是荀彧送的。近两年无论做什么都有荀彧跟在身边,这会身旁忽然没有这个人,他有些不习惯。 也不知是否为防止他分心,但凡他出征在外,文若给他写的信都很正经,谈的也都是公事,鲜少透露私心。他知道文若是不善于表达心中情绪之人,对此还有些不满。 但又还能怎么办? ——只好尽快结束战争,早些回去抱抱他咯。 三日后,糜荏收到荀彧从徐州为他调来的东西。 一批黑/火/药所制作的炸/弹。 他这些年收购各地矿产,早就囤积不少硝石与硫磺。按照比例与木炭混合,便是早期的黑/火/药。 他以前不想用黑/火/药,是因为他没有掌权,一旦用出来会被各方抢夺。 至于现在,完全没有这个顾虑。 将众人唤来,糜荏又令随军的侍从通知千夫长,要他从营中挑选出三百名机灵些的兵卒,来校场集合。 他知道匈奴乃是心腹大患,六万军中士兵多有怀疑他们能否与匈奴对抗的,如今士气低下。正好令这三百人将炸/药的威力传遍军营,以此坚定他们的信念。 士卒们来到目的地时,外头已准备好一切。 ——只见距离他们大约五十步远的前方空地上,堆放着十几块大石。每一块看起来都有两百余斤重,都是士兵们从周遭搜罗过来的。而这些石块下头,埋着十几个黑不熘秋的铁球。 一条油线从铁球下方直直铺来,铺到他们的面前。 众人茫然以对:“主公这是打算……?” 糜荏笑道:“诸位且看好,这便是我用来对付匈奴的秘密武器。” 众人闻之一震。 令众人再退后些,糜荏亲自点燃了火线。 火舌吞噬火线,很快爬至石块下方。便在此时,眼前骤然闪现出一道火光,“轰轰轰——”的连胜巨响,黑烟四起。众人下意识闭眼屏住,甚至感觉到他们脚下都在轻微的颤动! 待平静后看去,原先山头竖着的几十块大山石已然灰飞烟灭,原先平坦的空地上也凹凸不平,就好像被什么人瞬间挖掘松土一般。 三百余人见状,瞠目结舌! 他们呆呆的看着空无一物的前方,饶是先前就猜到被糜荏誉为“秘密武器”的东西一定很厉害,却没想到竟会恐怖如斯! 那可是大石,压在人身上随便就可以把人压死!这样坚实的东西,就在那几个铁球燃烧之下—— 第218页 粉骨碎身,灰飞烟灭?! 糜荏满意地挑挑眉。 目前他要荀彧送来的这批炸/弹,是效果最差的。但饶是如此,也足够改变一场战争的格局。 ——试想一下,两军对阵厮杀之际,人群中忽然轰地炸响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声,随之而来的是十几个人、乃至几十个人,几百个人……被骤然炸成碎块,在从未见过热武器的这会,对方会是怎样的反应? 很显然,在这个军旗被风颳倒都要动摇军心的时代,敌方会认为是天神降下惩罚,毁灭他们。 于是仓皇逃散,溃不成军。 不,不仅仅是击败!他们甚至可以趁机彻底俘虏匈奴,叫他们降服于此! 所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 一众谋士凝视着糜荏,目光熠熠生辉。 糜荏倾身而立。 春日暖阳下,他的轻笑如春风清朗:“现在,诸位可知我何来底气,对付匈奴。” 第九十二章 拖来的大石就这样被夷为平地, 被挑选前来参观的三百士兵,全部都被吓傻了! 他们惊恐地看着前方发生的一切,若非大将军糜荏与其余将领还站在他们的面前, 他们非得逃出营地不可。 众人慌乱不已,吕布大喝道:“安静!” “这是大将军在试验对付敌军的武器, 大家不必惊慌!” 士卒们这才止住慌乱,惊喜地议论开来:“原来这是大将军的新武器!” “如此强大的武器,匈奴能抵挡吗?” “当然不能啊!那可是两百多斤的大石头, 匈奴人能比大石头还坚硬?!” “……” 一两个人议论, 那是窃窃私语。但若是三百人一起讨论,那便是再轻声, 也会汇聚成无法忽略的吵杂。 但在场众人都没有在意他们。 谋士们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坑洼之地, 语气之中无限嚮往之意:“将军,您这秘密武器可有名字?” 糜荏颔首道:“震天雷。” 听得这个名字,谋士们纷纷送上彩虹屁, 李傕与贾诩更是心悦诚服。 尤其是李傕,他甚至开始幻想自己领兵时一边冲杀敌军, 一边朝着敌军丢这炸/药……岂非就能战无不胜,所向披靡?! 他想的欣喜,贾诩问了一个关键问题:“不知将军有多少震天雷?” 记得国师先前说的是要一劳永逸,那便是要炸死那十七、八万匈奴兵马?!嘶, 这样的功绩,后世将如何记载他们啊! 这是千秋万载, 永垂不朽都不为过吧! “数量不多,”糜荏残忍打破了他的幻想, “敌军若是密集一些, 大约可以炸死五千人。” 若是分散开来, 那就没有这么大的威力。是以他要吕布与李傕,将匈奴人全部赶到朔方。 李傕张了张嘴:“……可那匈奴,至少有十五万兵马啊……” 糜荏笑了笑:“是以,关键还是要依靠诸位。” 他这些年命人寻找、收购的几个矿洞,受限于生产水平影响、保密措施等等,开採的矿石还没有足够到可以令他大杀四方的地步。 何况待到夏季,他还打算卖一些硝石给士族制冰,更要省着点用了。 此次对付匈奴,也就调集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先将匈奴聚集在一起,以震天雷佯攻。战场关键时骤然接触此物,遇见这等恐怖之事,敌军一定会四散奔逃,再无一战之力。” “届时就由诸位领兵追杀,杀他个片甲不留。”他顿了顿,一字字慢慢道,“相信这一战,诸位一定可以创造以六万兵马大胜十五万匈奴兵的神话!” 众人闻言,心中无限火热。 所有人都被调动起了心底的激情,震声道:“将军英明,我等誓将驱逐鞑虏,还大汉安定!” 他们身后,三百余人也跟着大喊道:“驱逐鞑虏,还大汉安定!” “好!”糜荏抚掌而笑,“那我便在咸阳,静候诸位佳音!” 说罢此事,三百余人解散回去各自的营中,向周围人解说震天雷的厉害之处。 他们的言辞极尽夸张,听的旁人将信将疑:“你们说的这个东西,真的存在吗?” 前往参观之人便拍着胸脯保证,方才所说绝无假话。 半日之后,军营中的所有人都在谈论此事。传来传去愈发夸张,甚至变成“糜大将军伸手一指,天降神雷摧毁百斤大石”! 上头没有闢谣,六万将士总算信了! 他们兴奋地谈论着,竟开始对这场未曾发生的战争心驰神往,幻想着匈奴面对震天雷时的反应。 一定能把他们吓到屁滚尿流吧! …… 六月咸阳,天气干燥清冷。 自五月兵进此处,糜荏已选定一处战场,就在其中四个方向埋下地雷,只等敌军踏入其中。 与此同时。 咸阳城外,北匈奴将领,南匈奴左贤王等四角、休屠各胡首领金河,正聚集在一起商议大战。 他们先前在并、豫二州劫掠百姓,糜军却将他们往此地驱赶,号称要消灭他们的十五万联军。 何其可笑? 第219页 众人都不敢置信,却偏偏不能不信,聚集在一起嘲笑糜军异想天开。 金河皱眉道:“我与敌军大将糜荏有过接触,这人城府极深,将我们驱赶至此,恐怕有诈。” 可惜他的提醒没有引起半点警惕。 素味蒙面的左贤王冷笑道:“管他什么陷阱不陷阱,我们三军总计十五万兵马,还会怕他的六万不成?!” “没错,”从未踏足中原的北匈奴将领同样冷笑,“我听说那糜荏英勇无比,明日就让我去砍下他的头颅,让你们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勐士!” 直觉不对的金河皱了眉头,没有再说什么。 翌日,天高气爽。 十五万匈奴大军集结在一起,长刀遥指糜荏所在的城池。 在十五万人的虎视眈眈之下,咸阳就好像一个脆弱的婴儿,彻底暴露在他们这些能执掌生死的大人眼前。 几百年前汉室兵强马壮,逼迫他们分裂开来。现如今董卓霍世,中原内乱不止,他们不攻打大汉,还要在什么时候打? 大汉如此富庶,城池如此巍峨,美人如此水灵……只要此战胜利,这些就都是他们的! “将士们!”金河、左贤王、被匈奴将领从三个方向,拔刀指向咸阳,“打败此处的汉军,我们将是大汉的王!” 将领们眼中闪着兴奋而嗜血的光芒,挥刀嘶吼道:“沖!” 他身后,军队发出震天吼声:“沖!” 十五万军队冲击,地动山摇。 糜荏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扬起的尘土,冷声道:“就是现在,点火!” 城门之下,几十名士兵举着的火把放到油线上。随着呲呲燃烧声响,火光一路向前方蔓延而去。 正当匈奴骑兵沖至中央,耳畔忽然响起“轰轰”巨响,诡异的大力从空气中希来,将不少人推落下马,跌到在地。 他们头晕目眩,很快被后头的骑兵踩中,豁然吐出一口血再也没有声响。 匈奴士兵脸上的狞笑渐渐消失。 他们看着近在咫尺的诡异场景,眼睛都恐惧地都要凸出来了! 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喊:“发生了什么事情!” 也有人惊吼:“是天雷,上天在我军之中降下惊雷!不要过去!!” “快逃——” 可是不管他们怎么叫喊,都已经太晚了。 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惊雷”,“砰砰砰”地不断轰炸在他们身边,所到之处无论战马抑或士兵,全部变成一团团血雾!甚至还有残缺的四肢,不断跌落在不远处的士卒面前! 短短瞬间,便使之沦为人间炼狱! …… 这一战,匈奴自始至终都没有弄清楚究竟是怎么打的。 他们只知道,甫一踏入战场,上天便忽然在某几处降下神罚,使得前头无数兵马“轰”地成为七零八落的碎块。 这等情况之下,三方匈奴联兵士气大受打击。前方将士不敢冲击,勒马驻步;后方将士惊恐万分,四散溃逃! 现实与匈奴单于们所幻想的,居然截然相反。 他们完全被吓破了胆,只知逃亡,拼命逃亡!因为一旦他们停下来,身后糜军骑兵便会如同幽灵一般出现,骑着马张着弓箭瞬间射杀无数人! 北匈奴疯狂地往西北逃亡而去,南匈奴却不一样。 他们先前生活在关内,亲朋好友都在,有多少人胆敢跟着北匈奴叛逃?糜军一路追杀而来,只消喊一句“降者不杀”,一大堆人丢盔弃甲伏、拜在地瑟瑟发抖。 是死还是降?在这个时候,正常人都能做出选择。 不到一月时间,匈奴“四角”被麾下兵马一一背叛。右谷蠡王、右贤王稍微惨一点,被左右砍下头颅送给李傕;左贤王与左谷蠡王,则在无望中挥刀自尽。 唯独休屠各胡的首领金河,被麾下生擒,五花大绑送到糜荏跟前。 瞧见从容坐在首位,通身贵气非同寻常的糜荏,金河心里又是嫉妒,又是惊惧。 他曾与糜荏打过交道,比普通匈奴人见多识广,知道一定这个人拿出了什么古怪武器,改变这场战争的结果。 可是战场上的士兵从来只被局限于自己畜养的羊马,哪里能不被欺骗? 他好恨啊,恨到目眦尽裂,却只是徒劳。 ——他已从高高在上的单于,沦落为糜军阶下囚。或许再过几日,也会像其他人一样,步入无间地狱。 金河心如死灰:“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我麾下将领都是无辜的,希望大将军可以放过他们。” 他倒是有情有义,这个时候居然还念着他们。 糜荏淡道:“放心吧。” 他见金河的眼中升起一些希冀,一字字道:“我将送你们,一同上路。” 金河的面色骤然变了,变得惨白而充满惊恐:“你不能这样!” “为何不能,”糜荏嗤笑,“我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金河暴起,撕心裂肺怒吼:“啊啊啊——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而后被吕布一脚踹中心窝,“哇”一声吐出好大一口血,脸色迅速灰败下来。 第220页 糜荏挥了挥手,命人将金河拖下去。 他当年感念于汉室的腐败,只杀了当时谋反的休屠各胡单于,给其余贵族留了一线生机。又帮着金河安抚朝廷,将需要上交的岁贡减到了最低。 结果这才几年,金河不还是忘了他的威仪,侵略并、豫二州? 百姓是苦,这些贵族可不苦。这一次参与劫掠的所有贵族,他都不会放过。 命将士们处理参与其中的贵族,他又颁布新的律法。 南匈奴入关两百余年,早就失了流离的勇气,朝廷却依旧由着他们自立单于自治,习性与在关外时无异。归根究底是朝廷这些年没有试图汉化他们,才会使得他们数次滋生叛乱之心。 便下令:即日起,南匈奴各族更名为夏族。 除此之外,又令并州牧丁原抚恤夏族百姓,招募当地豪杰为官吏督促畜牧耕种,开经立学…… 相信只要仁政得以实行,三代之后便再无南匈奴。 只有大汉的一个民族。 做罢此事,糜荏令人前往左贤王府邸,接回被掳掠的蔡邕之女,蔡琰。 从被掳掠至今,已有将近一年时间。 起初她被匈奴当做财富一般抢夺,后来因为长相柔美,被献与左贤王。 若是一般女子遭遇这种事,恐怕早已羞愤自尽。可蔡琰心性不同于寻常女子,即便遭受这般屈辱,她也坚信自己终有一日能重回故土! 及至被带到糜荏面前时,她的脚步都是虚浮的。她害怕这只是一场梦,一场很快就会醒来的美梦,甚至不敢用力唿吸,生怕惊扰到这梦境。 糜荏温和道:“姑娘可愿回到长安,与你的父亲蔡邕团聚?” 蔡琰眸中泪光闪动。 指甲深深掐着掌心,尖锐的疼痛,熟悉的语言,并没有消散的环境…… 她终于去确信,自己真的被救回了! 强撑着的那口气在此时莫名散去,蔡琰几次张口,却终究泣不成声,不敢确认。 很显然,临到头时,她忽然惧怕起回到长安,面对流言蜚语。 其实想想也能明白。 这个时候,蔡琰不过是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小姑娘,却歷死过丈夫病故、被掳掠至匈奴的惨事。若非厌烦婆家言语,她当年就不会一气之下返回家乡,整日与经书古籍为伴。 如今被掳至匈奴,即便不是她的错,长安城中士族却会如何看她?又会如何侮辱她的父亲?! 她从来都知道,人言可畏啊! 糜荏沉吟道:“这样罢,我先给姑娘提供一个安静的住处,保证谁都不能打扰姑娘。待姑娘平静心绪,再考虑将来,如何?” 蔡琰睫毛微颤。 她慢慢抬起通红的眼眸,泪眼朦胧之中,瞧见面前光风霁月的男子眼中没有丝毫轻视、鄙弃之意,总算擦干眼泪。 她俯身大拜:“琰,拜谢将军!” 已是九月初。 战事已了,只待处理完最后的琐事,便可班师回朝。 吕布从未经歷过如此轻松的战争,这会精坐一隅。身边堆着几坛酒,默不作声擦拭他的方天画戟。 唯有这样,方能平缓他对貂蝉的思念。 “将军。”赵云与张辽一同走来,“将军何以一人在此独饮。” 吕布手中动作不停:“是你们啊,坐。” 赵云与张辽被封为校尉,被分在吕布麾下。这段时间里,吕布对他们的武艺多有指点,有几分师生之谊。 等两人坐下,吕布一人递了一坛酒:“两位可有心仪的女子?” 张辽摇头。 他父母双亡,如今全部心思都在建功立业之上。没有人催他成家,他自己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 赵云想到被他贴身安放的香囊,眸光微动:“我……与她身份悬殊,不想她受委屈。承诺她待我攒够战功,一定风光迎娶她。” 吕布大笑:“想不到子龙如此年轻,却也是性情中人!来,干!” 他举着酒罈,与赵云一撞,仰头豪迈畅饮。 张辽:“……” 他浅抿一口酒,默默皱了眉头。 三人闲聊之际,糜荏带着李傕而来:“诸位在做什么?” 吕布道:“将军,我们在想念自己心仪之人。” “相思之愁啊,”糜荏怔了怔,回望长安方向,“确实叫人,难以忘怀。” 就连李傕也随之想起家中妻儿,怅然嘆了口气。 几人各有怀念,唯有张辽格格不入地喝着酒。明明什么都没有吃,不知道为何却有一种被撑到的感觉。 大概是错觉吧,他想。或者,等此番归去,他也请大将军帮着相看一二? “诸位倒也不必忧心,再过几日我们便引军回朝。”糜荏挑眉道,“在此之前,且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他带着众人径直北行,来到匈奴与大汉的交界之地。 驻守在此处的将领瞧见几人,匆忙前来行礼。 糜荏令他起身,询问道:“北匈奴入侵的必经之地在哪里?” 他随将领前往。 那是一片草原。举目之际草色葱郁,却荒无人烟,空旷缥缈。 糜荏巡视一圈,令麾下侍从运来石块,打磨出一块巨大的石碑。上头又用汉字、匈奴文字一同刻下几个大字。 第221页 ——凡有入侵大汉者,杀、无、赦! 血色红漆浇灌的字体,从今往后将永远屹立在这方草原之中,默默承受风吹雨打。即便无人守护,或许几十、几百年后也会残破不堪,却足叫逃亡的北匈奴感觉到恐惧与震撼。 因为谁都已经知道。 大汉已经有了它的守护之神,他的名字。 ——叫做,糜荏。 第九十三章 匈奴之事已定, 糜荏决定班师回朝。 在此之前,他曾收到一封来自幽州的信件。 ——公孙瓒杀了幽州牧刘虞、冀州牧陶谦,自立为幽州牧, 与袁绍一同攻下青州! 去年九月,袁绍使计联合公孙瓒夺取冀州,并且听从麾下谋士沮授之建议, 急攻并、青二州,试图夺取更多的版图对抗糜荏。 糜荏便令原幽州刺史陶谦为冀州牧, 又令幽州牧刘虞带上新任幽州刺史公孙瓒, 再配合兖州刺史曹操, 一同夹击袁绍。 但这仅是表面上的, 实际上糜荏还单独给刘虞、陶谦写了一封书信:杀了公孙瓒,拿回他的兵权,再抗袁绍。 公孙瓒此人野心不小。先前胆敢与袁绍同流合污,谋夺冀州;并付诸于行动, 领兵给当时的冀州牧韩馥施压。 虽然在夺取冀州后,袁绍彻底反悔与公孙瓒平分冀州的决定, 一直拖着不给他领地, 如今两人已闹翻。 但糜荏的旨意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他接受麾下谋士田丰、沮授的建议, 命人联繫公孙瓒:“伯圭, 你千万不要相信糜荏的招安。你看看他这一路走来,所有背叛过他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他表面上想招安你, 实际上是想杀了你啊!” 公孙瓒将信将疑。 他知道袁绍狡猾,先前承诺的冀州领地还不知道在哪里,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还是带着兵马前往营地与陶谦、刘虞相见, 暗中则升起一点警惕。 陶谦与刘虞确实想要杀了公孙瓒。 但糜荏千算万算, 却没有想到这两人是听了自己的话, 临到下手却想到公孙瓒信任的领兵而来、以及他在这些年里做出的贡献,犹豫再三。 直至各州传来糜荏领六万兵马,于咸阳大战匈奴三方十五万联军的消息,方才下定决心接受糜荏的建议:不能因为此事,叫糜荏分心。 但这个时候,公孙瓒已彻底被袁绍派来的人说动。 ——那姓糜的傻子用六万兵马去打匈奴十五万兵马,过些日子是死是活还用得着说吗?!公孙伯圭你此时不趁机夺取幽州,还要等到你与刘虞分开,再领兵攻打他吗?! 那届时我一个人入主长安,你就别来分一杯羹了! 此话一语彻底惊醒梦中人。 倘若能夺取幽州,自成幽州牧,他为何要待在刘虞手下受气呢?于是公孙瓒再不犹豫,狠心揣了把短匕,在营帐之中杀死刘虞! 其后,公孙瓒夺下幽州政权与兵马,又杀陶谦,彻底与袁绍联合吞併青州。 青州乃富庶州际,这次袁绍没敢独吞,将大部分献给公孙瓒,自己只留了小部分领地。饶是如此,他也十分满意,打算下一步便挥兵兖州与徐州,彻底端了曹操与糜荏的老家! 嘿,那姓糜的商贾不仅有钱,而且有粮!若是能拿下糜氏,还愁养不活更多的兵马吗? 袁绍与公孙瓒想的很美,还没得意几天,便传来糜军大胜匈奴三方联军,斩首两万余人、收缴无数战马与牛羊的消息。 被吓到一屁股坐到地上的袁绍:…… 早在糜荏只身入长安、亲自暗杀董卓时,他就被吓得跌倒过一次,完全丢了簪缨世家的脸面。这次更是夸张,众目睽睽之下瘫坐在地,许久不得回神。 待回过神来,便是紧紧抓着报信之人的双手,狰狞地看着他:“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是谁——打败了十五万匈奴联军?!” 来人被吓到了,磕磕绊绊重复了一遍,被袁绍一把推倒在地。 “来人!”袁绍高喊,猩红的双眼像看着此生死敌一样看着来人,“此人造谣生事、动摇军心,将他拿下去砍了!” 做完这件事,他长舒一口气:“幸好我聪明,识破此人奸计,没有被那姓糜的所骗!” 回过神来的身旁谋士们:…… 沮授艰难道:“袁公,授以为,不如对此多做打探,查清这一谣言生来之缘由……”他虽然也不相信此事,但无端端地起了这一谣言,如何能置之不理? 田丰等人也是这么想,唯独郭图斩钉截铁道:“既是谣言,何必探查,不如不听以免动摇军心!” 袁绍也是这么想的。但这事不是他捂着耳朵就能不听的,隐隐约约地就听说此事: 据说当日晴空万里,那姓糜的脚踩天际浮云,仅是挥一挥手,天降神雷。顷刻之间,十五万大军灰飞烟灭! 袁绍:…… 他听地实在是想不顾风度学民间那些泼皮无赖骂人:狗日的,这也太荒唐了吧! 但他心中也彻底安定下来——那姓糜的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挥手剿灭十五万大军?就说这是谣言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或许是这个原因,他与公孙瓒不约而同地信了此事一定是假的。他们认为糜荏只是将三方联军赶出并州而已,为了助长自己的威风,他便向外传出这些谣言。 第222页 想要自己不战而降? 呵,那姓糜的莫非以为他会被吓死吗?也太天真了吧! 于是集结兵马,准备强袭兖州。 …… 公孙瓒杀死刘虞与陶谦之事送到糜荏手中,已经八月末时。 他深吸一口气,平復心中愤怒与哀痛。 陶谦与郑玄关系好,他一直将这人看成长辈;至于刘虞,则是他的挚友,与他相交甚笃。 他知道这两个人都对汉室忠心耿耿,也是仁慈宽容之人,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两个人加在一起,居然愈发会是一加一小于二,甚至小于一的效果,变得愈发优柔寡断! 他这会儿很想引兵西击公孙瓒为两人復仇,但一则不断进兵消耗过多凉草,二则时间已是九月,等兵进幽州会是十月,幽州的大雪会冻死无数人。 只好引兵而归,决定等到明年春正月再出兵,攻打袁绍与公孙瓒。 他知道这两人不会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便休书给糜竺,要他给曹操送去一小批震天雷。 好叫袁绍公孙瓒联军,也尝尝昔日匈奴的恐惧。 十月,糜荏引兵回到长安。 早在两个月前,糜荏大胜匈奴、将他们彻底赶出大汉版图的消息便已传回长安,朝臣被震惊到无以復加,许久都没有敢说一句话。 等回过神来,疯狂吹起彩虹屁,将糜荏吹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看的了解内情的荀彧都哭笑不得。 这会糜荏引兵回来,后头还跟着从南、北匈奴处俘获的两万多匹战马,数之不尽的牛羊,朝臣们眼睛都直了! ……所有人都眼馋地看着糜荏,希望他开卖这批牲畜。 战马是不想了,这羊肉可是好吃的很吶,什么红烧羊肉冷板羊肉的,怎么能有这么好吃的东西!至于牛,不仅可以拉车,还可以犁地,是特别紧缺的牲畜啊! 糜荏也没想到回来后,首先面对的居然是这样的场景,无奈失笑。 他令九卿记录好这批东西,自己则去王府,亲自会见王允。 马腾承认意图谋反之后,王允也没敢再拖着,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念在他曾有功于诛杀董卓,荀彧将他囚禁于王府,严加看管。 王允吃好喝好,除了不能随意出门,不能与外界联繫,没有别的问题。 但人本是社交动物,长期的害怕与压抑,使得王允整日胡思乱想,对糜荏与荀彧的惧怕达到了顶峰。 一见到糜荏,他缩着脑袋,言辞闪烁。别说与先前一样在朝中与糜荏对峙,这会便是与糜荏对视都不敢。 等糜荏离开,他便病倒在床。虽然能用药石吊着,但身体到底是败了。 这位权臣落得如此下场,总归令人唏嘘。糜荏便将王允贬谪出京,令他的儿子回到地方去当县守,不再监视。 百官听闻此事,为表忠心,请立糜荏代天子掌管朝政。 于是在百官请立之下,糜荏重立丞相制度,官进丞相,彻底把持尚书台。 又迁杨彪为尚书令,为相国副手;迁荀彧正式为侍中,监管朝臣…… 处理挖这些,方才回去府邸。 糜府与荀府就并肩坐落在长安城中较为幽静的街道上。 ——其实按照糜荏的地位,本不应该住在这里。但这是糜荏亲自选择的,自然无人反对。 他出征的这些日子,或许是知道这里住着长安中最厉害的人物,平日里周围商铺多了起来,入夜却无人胆敢放肆,是长安之中最为平静的巷子。 买下这两座府邸时,糜荏便打通了他们的隔墙,可以在夜里随意通过。 这会就是。 表面上各自在府中安睡,实际上糜荏令周慈看着糜府,自己则来到荀府,准备好好疏解这段时间以来的相思之愁。 两人各自沐浴更衣,荀彧在隔间放置他的玉佩,免得失手打碎。 却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东西坠地声,糜荏忙过去看是发生何事。 一个极为眼熟的箱子被打翻在地上,上头那把惯来锁拴着的小金锁,也被摔破了。 大堆泛着墨香的书信,雪花般从箱中散落开来,糜荏眼尖地发现,最上头的那些信封上,写的全部都是“子苏亲启”。 糜荏挑了挑眉。 他弯下腰拾起最上头的那几封信件,发现即便拿掉最上面的,下头露出来的也全部都是“子苏亲启。” 他的心底有了一个猜测。 没有起身,抬首自上而下去看荀彧。发现这人正一手抚额,脸色绯红的像是秋季的晚霞一般,下意识轻笑出声。 恨不得原地消失荀彧:…… 听得糜荏这轻笑,荀彧感觉自己自上而下“腾”地燃起一股火焰,很快燃遍全身,唯有脑袋冒出一丝白烟,窒息的唿吸都要上不来了! 他语气虚弱道:“别捡了,子苏……” “怎么可以不捡,”糜荏悠悠道,“这些,难道不是文若对我的心意么。” 他不喜欢浪费别人的心意,尤其是文若的。 知道这人皮薄,便不再打趣他,任由他呆立在旁自燃一会。自己则将木箱扶正,一封封往回捡信件,整整齐齐地放回其中。 这么多的书信中,有一些信件的边角已经泛黄,还有一些还很新,能闻到独特的墨香。 第223页 抚额呆立的荀彧听得这细微的响声,还以为糜荏打开了其中信件阅读,恨不得此时此刻,自己可以原地消失。 但他显然没有这个特殊能力,只能任由心中羞赧、懊恼、尴尬……将他整个人吞没殆尽。 这个箱子里,最早的信件还是他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当时他满腔心意无处诉说,辗转难眠之际,便于夜深人静时以笔代言,字字句句铺写心头旖旎。 后来,即便与子苏在一起了,这个习惯却也保留了下来。许许多多无法诉之于口的衷肠,在无数个深夜藏于张张信筏间,以墨香承载时光。 不知不觉,竟然已存了这么多的信。 秉持着“伸头一刀,缩头亦是一刀”的想法,他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建设,放下右手蹲下来面对糜荏:“子苏你看……” 他的话语没有说尽,眼眸中的怀念与紧张已被诧异代替。 糜荏这会已将满地信件收回箱中,好整以暇笑道:“这些书信,我都可以拆开来看么?” 他非常尊重地用上了疑问句。 “……若我说不可以,”荀彧与他对视,目光轻微闪烁,“子苏便不会看么?” 糜荏嘆了口气,将装满信件的木箱合上。 他将木箱递还给荀彧:“若是文若不希望我看,那我便不看。” 只是眼神还巴巴地瞧着木箱,不舍与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你这人,”灼热的绯红再度爬满荀彧脸颊,他自暴自弃地将箱子往糜荏怀里一塞,“看吧看吧,看完不准来笑我!……” 他的髮丝微微凌乱,双目游移不定,白玉般的脸颊似火烧一般一直红到脖颈,心跳快得仿佛要从胸腔中撞出来。 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慌忙起身逃出隔间。 就像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 糜荏轻笑着,施施然捧着木箱起身。 他方才捡信件时顺便数了一下,一共有两百五十三封信件,也不知文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的。 可以肯定的是,绝对不是他们相识之初——谁会闲着没事,给一个刚认识不久、相交不深的人写信呢? 后来投身入他的帐下,大约也不可能。毕竟当时他与文若主要是合作关系,文若对于他们所想皆是直言不讳,没有半点隐瞒,没必要写信不寄。 是以,很可能是文若在意识到自己的爱慕心绪,却受限于各种缘由,无法表达之时。 五年时间,两百五十三封信件。平均下来,大约六、七日一封。 不算很频繁,亦不能算冷静。 却是彻底出乎糜荏的预料。 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愉悦的微笑,珍而重之地捧着这个箱子,将它捧回房中。 荀彧刚坐在小桌边喝完一杯温茶,脸颊上的温度堪堪降下。 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批写了未寄的信件究竟有几封,怎么就在今日不小心碰到在地上呢? 子苏不会觉得他是故意的吧?看完信件不会觉得他太痴缠吧?不会觉得他太过烦人吧…… 他越想越觉得曾经的自己就是个傻的,当然现在的自己也不怎么聪明,不然怎么就会干出这样羞耻的事儿来呢?! 他一手抚着额头,下意识微弱□□:……荀彧啊荀彧,你做的这都是什么事儿! “文若怎么还坐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穿的少,快去床上躺好。” 荀彧心中一紧:“子苏看完书信了么……” “还没看,”糜荏将这令人羞耻的木箱放在桌上,捏捏他的手:“太凉了。” 才刚褪去的温度再次在他的脸上蜿蜒,荀彧不敢再看桌上木箱,冲动之下将人拉回床上。 “你的手也很凉,一起睡吧。” 糜荏顺势被他拉回床上,唇边溢出一抹轻笑:“呵。” 他将人摁在被窝里,一手拉着他的双手固定在上方,另一手慢慢悠悠解开他的衣襟。 “虽说小别胜新婚,文若倒也不必如此着急,我又不会辜负你的热情。” 荀彧又羞又恼:“放开唔……”话语未尽,悉数被吞没于口。 …… 夜已经很深了。 天幕纷纷扬扬下着雪,万籁俱寂。 荀彧累了半宿,总算趴在温暖的被窝里睡着了。 糜荏便悄然起身,披上羊毛披风,在角落点起根蜡烛,翻看荀彧给他的信件。 这些信件没有被封起来,本就属于荀彧的私下记载,从来不打算寄给他。本来应当是按照时间顺序一封封放起来的,只是木箱被打翻之后,书信被全部打乱,他便先按着信封的久远程度排好,再打开看,仔细排布。 他先看的是信封已然泛黄的那一批。 随手打开一个,上书: 子苏亲鉴。吾已至乡中,平安顺遂。久不通函,至以为念……灯下顿首再拜。 中平元年,十月十三。 这正是当年他返回颍川迁族,在家乡写下的。 再打开一封,却是他被荀爽逼问,向荀爽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 再打开一封,则是记录他第一次逗荀彧,与他牵手时的慌乱,无措,甜蜜。 第224页 …… 糜荏摸索着这些信件,一点点回忆起他们当年的点点滴滴。 这些年在一起,荀彧给他的信件一直都很克制,很公事公办。他一直以为是这人不喜欢表达,原来不是。 ——这其中就有好几封,要求糜荏不要再这般“英武”,他实在吃不消的信件。 糜荏挑眉。 侧首,温柔注视者床上安然酣然之人,慢慢笑了起来。 他的文若啊,总有千万种方法,令他每一日都再多爱他一些。 第九十四章 战事既定, 军饷就该发下去了。 如今各地战事吃紧,明年还要征讨袁绍与公孙瓒,国库没有足够的粮食可以发放。糜荏干脆下令每人发五斤盐与一斤棉花, 令他们各自回家过年。 棉花可以缝进衣裳里活动,卖给富贵一些的人家换粮亦可。 至于食盐,去年这个时候糜荏下令朝廷成立制盐司,直接以海、湖水晒盐。当时士族们以为糜荏是要煮盐与盐商抢生意,结果朝廷仅是一个春、夏, 便制出数之不尽的食盐。 这一批一批的食盐不仅量大, 而且因为成本几乎为零, 卖价直接为市场上食盐的一半。投放之后,直接冲击到盐商的生意, 使得司隶及周围州郡的盐商彻底做不下去生意。 只得将盐降价处理, 转而去做别的。 虽然降价之后并未亏损, 食盐商贾私下依旧怨声载道。他们之中有不少与士族相关, 起先还在朝中抗议过几次,后来摄于糜荏大胜匈奴的威压,再也没敢公开表示不妥。 现如今糜荏带着战利品回归,士族商贾更是腆着脸凑上去,询问朝廷何时售卖这些牲畜。 九卿以最快速度清点完这些战利品的数量。 两万一千余匹战马,其中有三千余匹受过伤不适合再上战场, 这些受伤的便赏给将士们家里拉车、抑或牵去店铺发卖; 牛有一千余头, 这个时代牛是珍贵的劳动力,耕地、拉车都可以,百姓无故不得食用。糜荏自己留了六十头送回家乡给糜竺, 其余全部卖出; 羊多一些, 有六千余只, 在赶回来前已经被剪掉短毛。这会刚长齐冬长毛,只待来年三月剪第二次羊毛,再卖与士族。 ——这么多羊每日要吃的干草不是小数目,要不是糜荏先前极有先见之明地令士兵们在塞外割了一个月的草,根本就养不起它们。 饶是如此,按照消耗量来看,也是极为勉强。 糜荏思量片刻,下令将士宰杀一千头羊。将其中三百头卖与朝中士族官吏,一百头及宰杀时的羊血、羊内脏宴请三军。剩下六百头羊均发军中士卒,令他们带回家中过个好年。 十月初三,糜荏宴请六万将士。 他回到城外军营中时,以吕布为首的武将们,正在校场上比武。 糜荏走到台下,李傕与郭汜给他让了个位置:“参见大将军!” 作为原董卓麾下将领,李傕、郭汜、徐荣等人交情都不错。 先前,糜荏令郭汜追击攻打长安城的黄巾军残部,自己则带着李傕与贾诩出兵攻打匈奴,郭汜私底下还松了一口气: 谁都知道此战讨不到好,这万一输了大将军如董卓一般恼羞成怒怪罪于麾下,可就不美了。 就是得辛苦他的好兄弟李傕了。 哪知他还没幸灾乐祸几个月,前方就传来消息,匈奴屁滚尿流逃出大汉领土。同行的将领,一下子就成了举世无双的勐将! 郭汜懵了,继而悔恨一拍腿:“早知大将军如此勇勐,我便是厚着脸皮自荐,也要留在他的帐下啊!” 此事暂且不提。在这个时候,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台上。 李傕解释道:“先前子龙与奉先、文远与奉先各自战过一回合,子龙与文远都输了。如今奉先要他们一起上,继续指点他们武艺。” 糜荏颔首。 他把赵云与张辽放在吕布麾下,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们时常切磋才好,两人才能快速成长。 向吕布行过一礼,赵云与张辽一人执枪一人执戟,一前一后包围正中央的吕布,眼中战意凛然。 本就是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两人血气方刚的很。见吕布竟然招手要他们赶紧上,两人不做犹豫直接开打。 赵云枪法风格独特,尤如蛟龙戏水,刚中寓柔,柔中寓刚,一般人便是难以招架;张辽手中长戟如勐龙过江,忽挑忽刺,忽噼忽挡,大开大合之间势不可挡! 两人风格各异,配合却极为默契,更是攻守兼备,寻常人哪里能敌。 但吕布岂是寻常人?! 他能胜刘备、关羽、张飞三人,早就证明他的勇勐。 吕布面上沉着至极,没有丝毫慌乱,从容接下赵云与张辽的所有招式。不多时,三人缠斗百招,难分高下。 但到底年轻近十岁、经验不足,很快一股巨力震开赵云的□□,挑开张辽的长戟,两人各自退后十步跌出比武台,甚至虎口发麻,差点握不住手中武器。 虽惜败吕布,但两人还是拱手恭敬道:“云/辽,多谢都尉指点!” 旁观众人见得如此精彩的对战,不由奉上掌声。 糜荏亦不吝赞赏道:“打的好!” 吕布两次赢过两人,正是意气风发之际。见台下糜荏抚掌,不由心念微动。 第225页 前几日他出征归家,原本以为能第一眼就看到貂蝉,却不想她竟不在府中。 待人归来才知,她去了糜府拜见糜荏,以全曾经的主僕之仪。 吕布气大了。 但凡男人,谁不希望所爱之人眼里心里只有自己一人? 虽然之后貂蝉很快便哄好他,也知她与糜荏并无一丝私情,可他心中到底还是意难平。 思及此,便对着糜荏一抱拳:“大将军可有兴趣上来玩玩?” 刚拜见过糜荏的赵云与张辽闻言,诧异瞧了吕布一眼。 这些日子吕布时常教导他们,与他们的关系亦师亦友,安慰过他们尚且年轻比不过自己也是正常。但想不到,吕布居然会挑战糜荏? 赵云与张辽从未见过糜荏动手,并不知他武艺如何。但武者的潜意识告诉他们,糜荏的身手绝对深不可测。 甚至,可能比吕布更胜一筹。 一旁围观的李傕、郭汜:…… 很显然,两人都被吕布这一操作窒息到了。 ——这又不是新官上任,好端端的哪有麾下武将挑战大将军的?! 这吕奉先是要做什么? 谁都知道他英勇无比,那轻易斩首华雄的关羽都打不过他。这要是败了还好说,若是胜了…… 糜大将军不要面子? 可大将军若是不应,岂非又是怕了吕布?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该骂吕布憨,还是蠢…… 两人对视一眼,心下暗骂一声。刚要打圆场,糜荏已解开披风,笑着走上校场:“好啊,我也正有此意。” 今日前来军营,他在披风之下穿的就是劲装,不必换衣裳都可以直接对战。 糜荏如此从容写意,武将们不由颔首。 嗯,大将军气度非凡,不愧是能大胜匈奴之人! 见糜荏未携趁手武器,吕布也不想胜之不武,干脆弃了方天画戟摆开架势道:“大将军,得罪了!” 糜荏抱拳:“请。” 吕布疾沖而去。 两人赤手空拳对战,吕布犹如勐虎下山,加之先前气势犹在,似蛟龙泛海携风雷之厉,越战越勇,势不可挡! 糜荏却恰恰与之相反。 他没有主动出击,只是见招拆招。出招时分明看似缓慢轻揉,可每一招却都能从容化解对面的攻势,逼的吕布心下一沉。 他自认是勐虎,又如蛟龙。对方却如高山,又似深海!哪怕勐虎能在山中称王,蛟龙能扰乱一片海域,却根本无法摧毁对方! 思及此,他心中越来越急,拳路亦失了章法,露出一个破绽。而后被糜荏骤然爆发,扫腿压倒在地。 周遭一片寂静。 吕布败了,在一众战士心中犹如战神一般的吕布,竟然败给大将军! 李傕、郭汜失声无语,赵云与张辽却高声大喊:“好!” 嗯,虽然吕布教导他们,但平日里被揍得次数多了,也难免希望有人能揍吕布一顿嘛。 吕布同样不可置信。 糜荏直起身,伸手到他面前,微微笑了:“是先前子龙与文远消耗了奉先的气力,否则我亦不能获胜。” 这一句话,却是在给吕布台阶下了。 吕布坐在地上,默不作声瞧了他一会。 阳光下,这个男人俊美无暇,长了张叫人看不起的小白脸。明明方才动作不小,面上却只是微微红润,甚至连喘息都没有。 确实强悍。 此前,吕布其实一直不大喜欢糜荏,尤其此人备受貂蝉推崇,他心中就有一种难以与外人道的不服气。 他知道糜荏很厉害,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收服人心、善用计策,很会打仗。但武将同样看中的武力值上,他没有展现过多。 但此时此刻。 吕布心中那点秘而不宣的嫉妒与愤恨,忽然间烟消云散。 他“啪”一声握住糜荏的手,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与他并肩而立。 他躬身行了一个大礼:“大将军威武,布心服口服!” 糜荏觉得意外。 他令吕布起身,见这人面上换上了真诚模样,原先的芥蒂消失无踪,微微挑眉。 倒是意外收穫。 …… 将领们在台上比武,士兵们根据糜荏要求,烧热水杀羊。 这个时代,士族不食动物内脏。平民则是根本吃不到动物内脏,是以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些东西可以食用。 宰杀时,听着上头要求他们将羊血、内脏都收集在桶中的命令,士兵们还有些疑惑。 不过一个时辰,八百头羊被宰杀完毕。 为防止火头军将这些羊肉煮得难以下咽,糜荏特意带来几十名庖厨掌管口味。 在这些庖厨吩咐下,火头军生火、剔羊肉、砍羊骨……忙的不亦可乎。 又半个时辰,整个军营被羊骨炖汤时的香味所覆盖,浓香馥郁,叫所有人都被勾的没了站岗、执勤的心思。 只能不断吞着四溢的口水,幻想那羊肉有多好吃。 等到宴席开始,又是一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所有人首先都被分到一大碗羊肉汤,汤里还有被切成块状的碎块。羊汤鲜美,里头的碎块有些软糯,有些略有嚼劲,但不出意外好喝的不得了; 第226页 而后是一碗与豆腐一同炖煮的、滑滑嫩嫩、鲜美异常的红色小块,士兵们也吃的根本停不下来; 最后的大菜便是令士族称道的红烧羊肉,每人分到几块,等吃下之后,纷纷追问那是什么,真的好想再来一碗啊! 等被告知那碎块是内脏,红色小块是羊血,全军上下满面震惊。 原来内脏与羊血这么好吃吗?这么好吃的东西,士族都不愿意吃吗?! ——士族的生活是多么的奢侈而富贵啊! 殊不知他们幻想着的士族,也被宫宴中的羊肝、羊肠、羊血等诸多美味所震惊。除了少数实在不能接受的,大多人纷纷后悔自己错过了怎样的极品珍馐。 …… 吃完这两顿饭,军营遣散大部分士兵,待到年后重新招募。 不久,长安城中大雪封城。 今年天气冷的较早,幸好提早遣散士兵,否则这么大的雪盖下来,必然无法再赶路。 气候不佳,意味着今年的收成恐怕不会好到哪里去。糜荏过问了大司农,知道今年确实如此。 等到三日后,亲自整理出一些堆肥、增产的方法,全部交给大司农。令他实验、整理成册,等到年后发放给各州郡县的官吏,要他们好生督促农桑。 大司农只当这是糜氏世代经营垦殖的经验,自然不会怀疑糜荏为何知道这些,如获至宝地忙活去了。 糜荏皱了眉头。 袁绍、袁术、公孙瓒公然叛乱,幽州、冀州、青州、豫州战火连天,粮食税收今年全部没能收回。等到明年战事起来,恐怕也收不回来。 需要休养生息,方才能够止住战乱带来的无限创伤。 大汉百废待兴,如今有太多东西需要重新建立——先前他提出的双季稻、春冬麦等只能解救一部分百姓,更多的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远的不说,就说洛阳。先前被董卓一把大火烧毁之后,方圆两百里寸草不生,亟需重建。 糜荏的目光从地图中的洛阳挪开,放到了扬州、荆州、益州之上。 江南富庶,物产丰饶;益州的西蜀,则在后世有“天下粮仓”之称。于情于理,这几个州都不能放过。 荆州刺史刘表与袁术对抗,目前尚未分出胜负,扬州与益州倒还算安定。需要尽快收服当地豪绅,免得这两个州捲入战乱。 不过这个人选,有待商榷。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将来不可能与大汉皇室相安无事。为了防止州乱,必须要扶持自己人。 …… 雪下大的时候,糜荏带着荀彧、糜莜、周慈,一起吃羊肉火锅。 除了糜荏,大家都是头一回涮火锅。 涮火锅的精髓就是自己动手,糜荏挥退侍从,给众人做了示范。 各个部位都已被切成适中的厚度,夹一片薄薄的羊肉放入翻滚的锅底,只消在滚烫的汤水里稍稍涮一下,再捞起已然变色。 草原上的羊肉滋味甘甜,鲜嫩可口,没有半点腥膻。甚至都不必沾酱料,已是人间绝顶美味! 几人吃的根本停不下来。周慈照顾着糜莜,糜荏便帮着荀彧涮肉片。 荀彧吃得胃口大开,额头也沁出一层薄汗。见糜荏基本不动筷,也给他夹了一些:“子苏也吃一些。” “我就不吃了,”糜荏笑了笑,饮一口配餐的梅子清酒,“你吃吧。” 荀彧没体会出这个笑容的精妙所在,只当他不喜欢羊肉,便没有再勉强。 一旁的糜莜看着心中很是好奇,明明以前在朐县的时候,哥哥还给她烤过羊肉串,怎么这会却一口羊肉都不沾了? 当夜,也不知是何缘故,荀彧整个人莫名燥热。明明时间不早,他却精神奕奕,辗转难眠。 一旁糜荏似乎已经熟睡,交握着的手都有些松开了。 荀彧抿唇。 他微乎甚微地动了动手指,见糜荏没有反应,又用指腹轻轻蹭了蹭对方的手心。 而后被糜荏豁然捉住。 “怎么,”如醇酒般醉人的声音从身侧传来,“这么晚都不睡觉,替我挠痒痒?” 荀彧:“……没有,不小心碰到的。” “是吗,我不信。”糜荏慢条斯理道,“我要挠回来。” …… 等到结束,荀彧已经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糜荏把人捞进怀里,亲亲他睁不开的眼睛:“表现出色,明日继续。” 半睡半醒的荀彧本想反驳一句自己惯来如此,但到底太过疲惫,瞬间窝在糜荏怀里进入梦乡。 接下来一连吃了好几顿羊肉,直至结束休假回到朝堂后,荀彧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虽然府上各种烹煮方法,将羊肉做的极为好吃,但一下子吃这么多,实在有些受不了啊。 他是侍中,在宫中一路见到百官都会有停下来打招唿的。他全部微笑回礼。 直至与一行人错身而过,他才听得那几人交头接耳的声音:“……看来这羊肉,果然有此功效啊!” 荀彧一顿。 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屏息凝神去听那几人的声音。然而那几人声音本就轻微,风声呜咽中,再也听不真切。 第227页 这本是一点小插曲,不知为何荀彧就记下心底。他找了个机会,等某日午膳菜餚有羊肉时,对着先前说话几人道:“这羊肉啊,当真不凡……” 那几人的眼睛登时亮了:“荀侍中也发现了?” 荀彧意味深长笑了。 “看来这羊肉当真可以令人大展雄风啊!” “哈哈,我原先还以为是错觉,明年糜丞相售卖时,可不得多买几头养着!” 荀彧骤然听得如此暴言,运筹帷幄的笑容僵在嘴角。 有人见状,怜悯道:“不过荀侍中的夫人不在京中,后院也无美妾,可真是苦了你啦!” 顺着这人话语,想起前几天白日里吃着羊肉,晚上被翻来覆去的荀彧:…… 难怪那几日糜荏总让他多吃一点,晚上睡着前还模煳听得对方说“表现不错”之类的话语…… 这日子,不能好了! 第九十五章 初平二年十一月, 糜荏清点今年朝廷财务。 先前糜荏出兵,荀彧在朝中推广表格,这会送到糜荏手中的就都是这样的帐簿。简单清晰,一目了然。 糖、茶、酒等货品是专门供给士族的, 卖的不算多, 不过利润极高;占财务大头的还是盐, 大半年都抵得上往常三年税收。 这还是怕百姓被半价盐沖昏头脑, 一次性抢购太多,又为了防止盐贩倒买倒卖,因而要求买主登记姓名、限购之后的结果。 大半年下来,百姓基本相信朝廷会一直售卖这样的盐, 放宽心不会抢购。 糜荏便撤销限购令,恢復正常买卖。 今年粮食产粮不佳,但这部分从士族手中收回的钱财着实可观, 可以做不少事。 他先给丁原、卢植各自拨了一点款项,令两人在州中增开学院, 培养人才。至于学校的模式, 主要参照徐州儒经书院。 ——前期由朝廷扶持建造,徵聘各科目老师。等到设备齐全之后, 再收学生与束脩, 慢慢行成自营的良性循环。 其次,因为军库不足, 糜荏下令削减宫中用度。将每月用于天子开销的三千万钱,减至两千万。其余一千万,尽数充入军库。 花费在天子身上的钱财, 向来随皇宫人数而定。先帝时后宫充盈, 他又荒唐耽于享乐, 每月至少花费五千钱,多时高达八千万。 于是偌大国库,不堪负重。 当今天子刘协只是个七岁孩童,出生时生母逝世,董卓入宫后抚养他的董太后重病而亡,没有什么亲人。他父亲的后宫早被董卓祸害,后来糜荏入长安,遣散她们时每人给了一笔钱。 有官吏反对,认为这是祖制,不应一下子削减这么多。 糜荏便反问道:“诸位可还记得,今年军饷发的是什么。” 百官面面相觑。 杨彪道:“是盐,棉花。” “不错,是盐与棉花。”糜荏淡道。“盐是我拿出方子令朝廷制作,棉花是我令麾下种植。” “仗是我带人打的,军队的军饷亦是我所发。”他冷冷道,“那么,朝廷在其中又有什么作用?” “这个朝廷姓的是糜吗?” 此话如雷贯耳,震得百官羞愧掩面,讷讷不言。 成功颁布这两项政策之后,糜荏又以五年前张机张仲景在洛阳时,以“曾用五石散治癒三千伤寒疫病患者”为由,尊其为“医圣”,封为涅阳侯,食邑七百。 收到诏书的张仲景整个人都懵了。 他年轻医术高,这几年就被时常随军作为军医。几年下来,不但医治好数以万计的伤员,更带出好些名军医,如今就在军中领医官一职。 想不到现在居然会被糜荏尊为“医圣”,封为侯爵! 他又惊又喜,既感激于糜荏的照拂,又觉得自己根本不配这一头衔——应当给自己老师才是! 便亲自拜访糜荏,请求收回成令。 糜荏笑了:“仲景先生可还记得你我第一次相见时,我对你的承诺?” 张仲景当然记得。 糜荏说他会令医术发扬光大,会为天下有德行的医师正名!这些年来,也确实在做这些事! “‘医圣’之称,我认为仲景先生当得;百官没有反驳,亦同意这一观点。仲景何必妄自菲薄呢?”糜荏微笑道,“毕竟杀三千人轻而易举,救三千人却是难若登天。” 其实朝臣是有反对的,认为即便拯救三千伤寒疫者,张仲景的奖励也实在太过了。不过封爵并不在“九品中正制”中,糜荏直接无视他们的反对。 张仲景信以为真,激动地半晌说不出话来。 糜荏道:“更何况这只是开始。” “给先生封爵,不过是吸引天下有才医师的手段,告诉他们学好医亦能光宗耀祖。” 他直言道:“这只是第一步,往后我还会有更多的动作。” 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少出名的医者,譬如华佗。华佗早年婉拒了他的请求,如今云游四方行医。听到这个消息,或许会回来找他。 除此之外,他还打算请张仲景着书印刷成册,请张仲景远在家乡的老师培养更多的医生…… 张仲景闻言热泪盈眶,顿首再拜。 第228页 …… 这年腊月的时候,长安之中雪下的很大。 每逢下雪时,糜莜便在朐县支起摊子施粥与娇耳,赠与路人驱寒。 今年也不例外。 在徵得糜荏的同意后,她便安排人在长安城的四个城门处支起了摊子。除了粥与娇耳,还额外用羊骨熬汤,以便进出城、抑或穷苦百姓,能在天寒地冻的冬天获取一些温暖。 见自家小妹有赵云陪着,又有周管家跟着帮忙,糜荏便放心让她去做此事。 正是休沐。 送走糜莜之后,荀彧裹着披风烤着炭火坐在房中看书,心思却飘得遥远。 糜荏看出来了,询问道:“在想什么?” 荀彧这才回神,嘆道:“子苏,我在想安定平静的地方,或许有像阿莜这般心思纯善的人赈灾施粥,拯救本会冻死在路边的穷苦百姓;但是战乱频繁之地,还会有这样的人吗?” 这个答案,其实他心知肚明。 战乱之地,就连士族都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有人去管如同草芥般卑贱的百姓呢?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 五年前,他随荀爽回到家乡颍川,劝说当地士族迁族。结果多数人抱着与郭图一样的想法,认为颍川为四战之地,朝廷不会放弃,便不愿意迁搬。 结果黄巾军残党起事,袁术霍乱,匈奴又乘机烧杀劫掠,整个颍川沦为人间炼狱。不说普通百姓的悽惨,就连士族都伤亡无数,被迫迁离故土。 荀彧感慨不已。 事情发生后,随荀氏一同迁族的士族唏嘘万分。不少人登门道谢,感激荀氏令他们免于灭族之灾。 阳翟辛氏的辛毗、杜氏的杜袭等人前来投奔他,请求他出兵颍川平定战乱。但当时糜荏已领兵攻打匈奴,荀彧无能为力,只得安抚、并将几人推荐给糜荏,如今都在朝中为官。 糜荏捏捏他的手指,然后询问他:“不说这些,文若可有安排扬州刺史、益州牧的好法子?” 这是糜荏近来烦恼的事。 他本想再等一等,却于前几日收到益州刺史郄俭贪污受贿、大肆敛财的消息。 太常刘焉藉此进言道:“糜丞相,如今天下纷乱,各州刺史、太守趁势行贿买官,盘剥百姓,使得战乱又起。臣觉得,应当挑选清正廉明的官吏来担任各州、郡的长官,以此安定天下。”【1】 语罢,更自请为交州牧。 糜荏看得出,刘焉一则是为想做出贡献,二则是要躲避中原战乱。 便应允此事。 他不应不行,如今汉室微末,朝廷在推举州牧、刺史官吏时,会不自觉偏心汉室子弟。 但糜荏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哪怕是不为自己考虑——他身后有糜竺等人,以及跟随他的荀彧等人,他都不可能再退回朝臣之位,去尝那“飞鸟尽良弓藏”的悽惨境遇。 势必要夺取刘氏江山,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新天下。 交州暂且可以给出去,是因为它最为偏远,即便将来刘焉起兵也逼迫不到中原。但是益州、扬州,不行。 可若是不让他们沾手,又能选择谁呢? 荀彧思索道:“或许可以令蔡邕为扬州刺史,以皇甫嵩为益州牧。” 正是一语一惊醒梦中。 原先的益州刺史郄俭贪污受贿,势必要罢免。除此之外,益州十四郡天堑惊险,易守难攻。必须要派遣安分守己之人,以免将来据守而攻,成为糜荏的心腹大患。 由此,新的州牧不仅要是德高望重之人,还需要有领兵打仗的能力。 条件一一摆明,皇甫嵩自然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作为朝臣,皇甫嵩没有二心。他履歷亦足够显眼,够得上一州长官之位。 蔡邕稍微差些,但他早年为躲避党锢祸患,隐居江南二十余年。这么多年下来,哪怕他再沉默,他的才学、品德也已被当地士族知晓,获得对方的尊重。 将他派往扬州,正好能与当地士族联合,开经立学、劝诫百姓农桑。 糜荏豁然开朗。 于是翌日回朝,糜荏下令皇甫嵩为益州牧,蔡邕为扬州刺史,待来年正月雪退后到任。 又令荀攸、黄忠为从事,辅佐皇甫嵩;令钟繇、徐荣为从事,辅佐蔡邕。 正如荀彧计算,百官对此勉强贊同。 这也是很正常的事,皇甫嵩、蔡邕如今年迈,两人都已五十余岁,一人前往各自的州郡说不准会出什么问题。令而立之年的荀攸、钟繇督兵辅佐,很合适。 荀攸、钟繇两人却很快反应过来,敏锐地发觉到其中的政治意义。 ——皇甫嵩、蔡邕年纪大了,在州中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令他们同行,是为加深两人在当地士族权贵之中的声望。 益州奸险,需要计谋夺取;扬州平静,与士族交好即可。 毕竟钟繇与蔡邕一样文采斐然,除通经史、善于辞赋,又精书法,这就是与蔡邕交好的扬州当地士族,联络的最佳方式。 这样的夺权,换一个人心中可能会不悦,会忌惮,但皇甫嵩与蔡邕,决计不会。 与好友卢植完全一样,皇甫嵩不喜争权夺势,多数时间极为沉默。先前他放过糜荏在家乡的亲人,被何进迁怒罢免;后来受董卓徵召,又触怒董卓,差点死于狱中。 第229页 还是糜荏入长安杀了董卓,释放的皇甫嵩。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不会为难荀攸与黄忠。反而会因为这两人是他麾下智囊与勐将,重用他们。 至于蔡邕,就在不久之前糜荏刚从匈奴手中救回蔡文姬,送到安静的地方避难。蔡邕非但不会警惕于作为糜荏心腹的他,反而会对他信任有加。 是以两人很明白,这是他们的主公在为他们铺路,给他们一个信号: ——先各自前往州郡,隐忍谋夺。待几年后彻底收服这些州郡,而你们的上司老去,你们便是新的刺史州牧! 钟繇、荀攸心中激盪万分。 他们这些谋士,为何要投身于主公帐下?除了实现心中的理想,岂非也是为名声、为权势而奔波?主公既然看得起他们,要他去收服扬州与益州,他们自是当仁不让! 见两人斗志昂扬,糜荏笑着拍拍钟繇的肩膀:“保重,元常,我等你成功。” 钟繇动容大拜。 荀攸稍好一些,他惯来是谋士中最镇定之人。 糜荏将人扶起,又对荀攸道,“此行奸险,万事小心,公达。” 作为荀氏族人,他知道糜荏与荀彧的关系,猜得到糜荏是把他当做自家人,才令他去驻守益州,正了脸色肃然道:“攸必不负主公所託。” “安危为重。”糜荏嘆息。“无论如何,我与荀氏都会是你的退路。” 依依不捨送走荀攸、钟繇、黄忠三人,糜荏数着麾下门客,不由感嘆:这几年薅的白菜,还是不够多啊! 即便麾下谋士族人中多有不凡,好几人跟着入朝为官。但对于整个朝廷的官吏而言,不过杯水车薪。 糜荏私下里把玩着荀彧的手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我们可用之人却着实太少了!” 荀彧轻轻笑了下:“此事我先前已有考虑。” 糜荏看着他:“哦?” 荀彧道:“十月初时奉孝回朐县成亲,我已交待过他,要他请水镜先生帮忙推荐人才,想来年后又能到一些。” 糜荏听得这话,将荀彧拉过来抱进怀里:“我的文若不愧是王佐之才,只消一句话,便彻底解决我的烦恼!” 荀彧笑道:“子苏不过是烦心之事过多,一时半会没想起来而已。” “这话说的听着真甜,”糜荏亲亲他,“让我看看,它的主人是不是一样甜。” 很快便至新年。 为了源源不断地从士族身上薅羊毛,今年朝廷年货又上架两款货品:款式精美的青花瓷器、酸甜美味的山楂蜜饯。 这个时代是有瓷器的,但是大规模使用的还是陶器,何况这上了釉色的青花瓷?甫一上市便吸引百官目光,很快被一抢而空。 一碟青瓷,半盏白酒,配几颗酸甜蜜饯,人生多么舒爽又惬意啊! …… 长安城中新年愉快,徐州朐县也不差。 告假回乡的郭嘉这会已成过亲,与妻子你侬我侬地渡过新婚燕尔,只等年后便能带着妻子回到长安,带给好友赵云、糜莜,以及张辽一看。 他这会正在处理荀彧交代的任务。 先从书院筛选人才,年轻的暂且放着,长成的带回去。 他看中的有两人:崔琰与郗虑。 除了这两人,他与远在九江郡的周瑜通了信,一起看中了一个人。 ——鲁肃。 第九十六章 鲁肃是东海郡东城县人, 今年十八岁。他出身士族,近些年见百姓悽苦,不断卖出家中土地, 将钱财施捨于邻里、周济穷困。 于是名声远扬, 结交贤才无数。 郭嘉之所以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是因为鲁肃卖出的所有土地, 全部为糜竺所买。 他知道糜荏手下缺乏更多的人才, 便向郭嘉举荐了这个人。 郭嘉欣然前往拜访,而后遇见正与鲁肃谈笑的周瑜。 周瑜的父亲是庐江郡守周异, 如今他就居住在南方的庐江郡。东城县距离庐江很近, 听过鲁肃的名字也是正常。 两人甫一见面,对视一眼, 相互从对方的眼中看清对方的意图。 大家都是糜相麾下门客, 都试为他争取人才也没什么好争锋相对的。纷纷扬起令人如沐春风般的微笑, 极为平和地拱了拱手。 当然,这只是表面上。背地里,还是更希望鲁肃能选择自己。 “两位在聊什么, ”郭嘉微笑道,“可否令嘉也听上一听?” 鲁肃豪爽好客, 闻言就欣喜道:“好啊!肃早先就听过奉孝先生的美名, 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徐州东海郡最为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糜氏所出的糜荏。现如今糜荏身为大汉国相, 家乡谁人不是与有荣焉? 当年他落难时,皇甫嵩受何进命令前来捉拿他的家人,是赵云、郭嘉, 带着儒经书院的学子拦下皇甫嵩。这两年之间, 亦成当地一桩美谈。 周瑜客气地恭贺郭嘉燕尔新婚, 又向他询问了一些糜荏的近况。 郭嘉一一答了,不知不觉间话题竟围绕着糜荏展开,听得鲁肃也起了兴趣,不自觉询问更多。 郭嘉心思灵巧,周瑜雅量高致,鲁肃与两人一见如故。他们聊了一整日还不够,邀请两人住宿,直至翌日午后方才告辞离去。 第230页 这已是下雪前的事了。如今收到周瑜信件,说的正是鲁肃愿意帮助他。 这一局,是他略胜一筹。 郭嘉将信件放在桌上,一手支着下颚,轻笑出声。 都是帮助主公,何谈输赢?不过就是,少年人的胜负心罢了。 鲁肃既然不愿离开家乡,郭嘉也不会强求。他等着正月雪退后书院开学,拜访崔琰与郗虑。 这两人是荀彧看中的,关系上又是糜荏的师弟,天然倾向于糜荏。得到徵召很快同意此事,愿意跟随郭嘉入长安。 正月二十三,从书院捞人之任务圆满解决。 离开前,郭嘉拜会了书院的各位先生。 除了郑玄、荀爽、司马徽,书院前不久又加入几位先生,解决老师缺乏的问题。这些先生,都出自于豫州战乱时逃来避难的士族。 卢植与糜竺妥善安置好这些士族。 不知不觉间,整个东海郡中士族,居然繁盛到可以媲美当年豫州的颍川、南阳等地。这等情形,倒是预料未及。 瞧见郭嘉,司马徽摇头:“你啊,怎么一下子就把郑康成的两个得意弟子给带走了。” 崔琰与郗虑都是郑玄的弟子。他们平时虽然一视同仁,但私下里会给这些天性聪颖的弟子单独补课,老师足够后更开了大学。 一下子痛失两名弟子,郑玄心情自然有些低落。 但想到是为帮助糜荏,这气也就消了。 郭嘉道:“先生您若是愿意出山,我又何必求得他人呢。” 兵书战策不必多言,司马徽最精通的是天下少有的奇门遁甲,阴阳五行。这样的人才若是愿意加入朝廷,绝对不会默默无名。 一向喜欢说“好”的司马徽忙摆手:“哎,我老了,忙不动啦!” 郭嘉随口道:“您现在是老了,年轻的时候却也不见得愿意出山吧。” 司马徽笑着拍拍他:“你啊你,贫嘴。” 他与郭嘉有过一段时间的师生情谊,非常喜欢这个不拘一格的学生:“我啊,就等着你光大师门,给我招揽更多的弟子咯!” 郭嘉挑眉:“说到这个,先生您麾下的诸葛瑾兄弟……” 郑玄收了弟子,水镜先生亦不例外。他在去年开学就收下诸葛瑾与诸葛亮兄弟为学生,教导他们奇门遁甲、阴阳五行。 司马徽哭笑不得,他指着郭嘉笑骂道:“你这狐狸,康成的得意弟子带走两个,现在又到我这儿来打主意!” 郭嘉狭长的眼睛透出三分狡黠的笑意:“先生谬赞,嘉不及主公半分也。” “更何况,嘉也是为了主公日后的计划考虑。”他施施然一笑,“天下大乱,群雄割据,想要结束这乱世,还天下百姓安宁,除了主公,还有谁能做到呢?” 水镜先生缓缓收了笑容,沉默无语。 他向来不喜欢将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也精通博弈之术。然自从糜荏以奇计大胜匈奴,他夜观星象时便夜夜发现北斗星璀璨异常,即便群星闪耀,亦无法夺其光芒。 ——他不是蠢货,自然知道糜荏一定用了特殊手段打败匈奴。 而这个方法,胜于他的奇门遁甲。 这样的大势之下,还有什么好挣扎的? 他摇首嘆息道:“是啊。” “能结束大汉乱局之人,除了糜相,还有谁呢?” …… 拜别司马徽,郭嘉跟随糜竺,带着一批震天雷,各自前往曹操、卢植所在之地。 在这之前,公孙瓒杀了刘虞与陶谦,与袁绍一同攻下青州。双方联军十五万余兵马,倾轧曹操的五万兵马。 大军从冀州、青州南下。 公孙瓒亲自领五万兵马驻扎邺城,其麾下将士严纲、田楷领两万兵马驻扎白马;袁绍亲自领兵三万驻扎于延津,其麾下将士鞠义、颜良、文丑领兵三万驻扎获嘉,淳于琼、高览领兵万余驻扎乌巢,驻守粮仓。 先前,曹操自己领两万兵马驻守五原,交战之后受大军压迫一退再退。如今回到陈留,又令夏侯淳领两万五千兵马驻守阳内,于禁、徐晃令一万兵马驻守官渡。 若非是收到青州沦陷消息后,卢植亲自领兵驻守安阳与公孙瓒遥遥相抗,曹操或许早已战败。 即便勉强支撑,曹操也已是强弩之末。 去年腊月时他上表奏书请求糜荏出兵,但大军从招募至此地,至少需要一个月时间。这段时间,只消袁绍再发起一次进攻,他这个兖州牧就彻底完了! 他的压力与日俱赠,心情更是日益暴躁。 这个时候,又有人向他告发,兖州名士聚众辱骂于他一事。 以名士边让为首的文士聚集在一起,用鄙夷的口吻述说曹操的家世,嘲讽他是宦人之后。如今袁绍大军压阵,曹操将亡,这兖州刺史也该拱手让人咯! 不少人认为糜荏根本不应当立他为兖州刺史,话至于此,边让又讥讽糜荏商贾出身,眼界狭隘,看上的自然一丘之貉。 曹操暴怒。 他下令麾下将士带兵前往边让府中,将边让就地诛杀。哪怕麾下谋士陈宫再三劝阻,也不收回命令。 …… 初平三年二月,袁绍大军抵达陈留之外,曹操被迫迎战。 第231页 就在开战前一日,郭嘉抵达陈留。 他带的震天雷不多,差不多能炸死一千多人。不过此物主要是威慑作用,关键时刻使用不但可以扭转士气,更能扭转胜负。 时间紧迫,他向曹操稍作展示震天雷妙用,惊得曹操大唿“有此神雷,明日何愁不胜”! 郭嘉微笑道:“嘉便在此,先行恭祝操刺史,明日必胜。” 曹操的脸上总算恢復笑容。他转念便知此物一定是糜荏大拜匈奴时所用,感激道:“待郭军师回到长安,一定要替操感谢糜相。” 翌日开战,果真如两人所料。 仿佛是与匈奴交战时的场景重现,袁军很快被前阵接连的爆炸吓破了胆,连确认后头有没有继续爆炸都不敢,溃逃千里。 曹操引兵乘胜追击,竟斩首袁军三千级,杀的袁绍屁滚尿流! 可怜袁绍,去年听说糜荏大胜匈奴时不以为然,认为那不过是糜荏震慑他们的谎话。今日亲自面对这等神物,被吓得肝胆俱裂,不敢再战! 但他到底是主将,在阳武艰难收拢兵马,整顿军纪,准备再战。 与来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截然相反,此时袁军中气势低落至极。更有甚者,听到天空中的春季雷鸣都会面露惶恐,颤抖不安! 另一侧的公孙瓒亦是如此。 他与卢植交阵后,被震天雷骇的慌忙逃回青州。麾下大将严纲更被徐州军斩首,损失惨重。 …… 完成这项任务,时间已是二月下旬,郭嘉也该回去长安。 曹操收到消息,依依不捨,再三挽留:“奉孝真的不多留一段时间?只要你留下,我这军营里的酒,都是你的!” 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是真的喜爱郭嘉的惊才绝艷,以及放纵不羁的性格。若是郭嘉愿意留下来,他也真的可以倾尽全力供奉美酒。 郭嘉听得这话,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听听,听听,多么美妙的人话啊!别人都知道用不限制的美酒挽留他,哪里是像他的主公那样,至今都限制着他喝酒! ——主公,你没有良心! 其实郭嘉也知酗酒伤身,糜荏限制他喝酒主要是为他的身体健康着想。但这并不妨碍他在此时此刻,于心中无限谴责糜荏! ——回去之后如果不用五坛酒,不,十坛葡萄酒米酒梅子酒之类的美酒抚平他的创伤,他就卷包袱投奔曹操! 思及此,眼泪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出来。 郭嘉十分感动,然后艰难拒绝曹操的请求:“不,孟德千万不要再说这样的话。我既已择主,自然不会轻易离开他!” 曹操见他如此坚决,也知道自己如今没有本事从糜荏那儿挖墙角,怅然握着他的手道:“既是如此,我也不多留了。此去一路,奉孝小心!待回长安,千万莫要忘记我啊!” 郭嘉动容地握着他的手:“嘉必不会遗忘,这段时间的逍遥快乐!” …… 被人念叨着的糜荏刚收到曹操与卢植大捷的消息,没有在意更多。 他知道以曹操能力,即便袁绍重振旗鼓,捲土重来,曹操八成也能打败对方。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他便安下心,处理的长安中事: 一,接受曹操在去年上表的奏疏,徵召司隶中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流民,于洛阳屯田耕地。洛阳需要重建,但目前没有足够的钱粮,正好令这十万流民屯田建设; 二,颁布人才令。鑑于朝中人才短缺,现如今不拘一格徵召有才之士。无论士人寒门,凡有才能、及冠者,皆可受举荐、抑或自荐前往各州郡,由中正评级后为官。 两道命令,很快传遍各州各郡。 这其实正是为幽、冀、青、豫四州做准备。这四州目前还被袁绍、公孙瓒、袁术把控,即便糜荏派遣人过去,一时半会也拿不回来。 更何况他麾下也无人可派。 倒不如先收拢人才,收復这几州后再做决断。 命令既下,很快收到成效。 首先,洛阳中很快聚集来十万流民。 糜荏下令这些流民以五十人为一营,设什长;以十营为一方,设置百夫长;十方为一阵,设立千夫长。由他们从上往下颁布命令,很快开垦出两万亩田地。 春耕进行的很顺畅。 人才收拢亦是如此。 各州郡中官吏们纷纷举荐自己的亲朋好友,请中正评级筛选。选上最好,选不上也没有关系。 朝中官吏亦是如此,各自上表奏疏推举贤良,一时间迎来士族加冠、入朝为官的盛况。 远在北海的孔融收到这一消息,登时想到自己年初及冠的好友,忙写信给糜荏推荐此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名为祢衡。 带着崔琰与郗虑赶回长安,郭嘉先安顿好自家妻子,便迫不及待前往糜府邀功。 一见到糜荏,他便喜悦道:“主公交代之事,嘉已全部办妥!” “办的不错,”糜荏点头同意,“晚些给你奖励。”喜糖,喜酒,布匹等等见面礼他早就替郭夫人准备好了,保证她一见到这些就喜欢。 得到糜荏的肯定,郭嘉喜滋滋道:“主公可否看在嘉这般努力的份上,多奖赏几坛美酒呢?” 第232页 最好葡萄酒、米酒各五坛,据说新酿的梅子清酒也不错,先来几坛过过瘾! 糜荏这次倒是答应的痛快:“早知你会这么要求,我已令人送十坛美酒去你府上。” 郭嘉大喜。 但一个酒鬼岂能满足于十坛酒呢,他又试探道:“先前在兖州时,曹刺史与嘉一见如故,要嘉感谢您的震天雷……” “再送葡萄酒、白酒各两坛。” 郭嘉又道:“那嘉带回崔琰,郗虑之事……” 糜荏挑眉:“最多再加两坛梅子酒,你再说也没有了。” 虽然崔琰与郗虑两人加起来不过两坛清酒,便宜地令人失望,但郭嘉还是见好就收,愉快地退出糜府赶回家中。 见他背影都透着欢喜,荀彧怜爱道:“奉孝一定想不到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糜荏哂笑:“郭奉孝惯能看透人心,他怎会不知道呢?不过是不想猜到罢了。” 荀彧失笑:“你也不怕他卷包袱投奔别人?” 糜荏对此倒是看得很开:“他总有一天要像元常,汉升,公达那般被外放出去。” 他转头看着荀彧,沉稳道,“只要将来平定天下,奉孝无论身处何处,不都是为我效力?” 于是,等回到家中瞧见外厅等候的赵云、张辽、吕布、贾诩……一众人,以及里头拉着糜小妹谈话的自家夫人。 郭嘉:……大意了! 他就知道,主公绝对不会那么大方地送他这么多美酒! 第九十七章 见众人都来恭祝自己新婚, 而且个个都还带着贺礼,郭嘉能一人独饮美酒吗? 那自然是不能的。 他忍痛命侍从取出糜荏送来的酒——原来白酒、葡萄酒各自有十坛。 心中飞快计算众人的酒量,郭嘉命侍从悄悄藏好四坛酒。加上糜荏答应的尚未送来“任务报酬”, 他总共就会剩下四坛白酒、四瓶葡萄酒, 以及两坛梅子酒。 既然勉强够十坛,那就原谅主公算计他这事吧! 郭嘉心中想着, 与众人开怀畅饮。 糜荏御下惯来和善而威严, 有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的, 他早就在接受他们投奔时便通知下来。 就比如前年收服董卓旧部,他要求吕布、李傕、郭汜约束部下将士, 不得欺压、掳掠百姓,否则格杀勿论。如若同意, 那么严格按照他的军中纪律执行;若不同意,那他便不收他们。 吕布几人同意了, 这两年也确实做到, 渐渐开始融入他们。 酒不多不少, 正好够他们喝个痛快,微醺而不至于烂醉。 郭嘉送别几人时,戏忠怅然一嘆:“真可惜公达、元常、汉升不在,不然定叫他们不醉不归!” 荀攸、黄忠、钟繇几人已在雪退时前往益州与扬州,这会已成功上任。有这几人在前,主公自然也不会亏待他们。想来会有几年, 甚至十几年都不能再相见。 可是人生不正是这样吗,聚散离合, 没有谁会与谁永远不分开。 先送走凉州一脉同僚, 剩下的便是更亲近的戏忠、赵云、张辽, 以及与郭夫人聊天的糜莜。 戏忠微醉, 整个人晕乎乎地挂在张辽身上,等着他把自己送回去。 郭嘉左右瞧瞧,走在赵云身边悄悄用手肘支他:“子龙与阿莜姑娘早已情投意合,如今却还未提亲,动作是不是太慢一些?” 他定亲时半忽悠半点醒让好友认清了自己的心意,就等到他去糜府提亲,他便有了一个经常去蹭酒的藉口。 结果亲事没提成,这人反而给自己定了个目标:获得足够的战绩,再向糜莜提亲。 直至如今,都没有实现这一目标。 转眼糜莜都十七了,比他妻子还大一岁呢。放眼望去这一年龄还没有定亲成婚的女子,几乎是屈指可数。 去年糜莜一入长安,提亲之人便差点踏破糜府门槛。在长安城士族官吏眼中,糜莜的亲事是他们与糜相捆绑在一起的最佳方式。 不过那些士族似乎打错了注意,糜荏很快便对外宣称“他会留糜莜至少到十八岁再考虑定亲”。 虽然不知糜荏什么毛病——自己二十五岁才娶妻【对外宣称】,还把自家妹妹留成老姑娘。但他是丞相他说得对,他就是把人留到三十岁都有人要! 赵云沉默片刻,道:“奉孝,我到现在还不能给阿莜更好的生活。” 他与糜莜年少相识,相伴成长。不知何时开始,他心中妻子的模样渐渐有了她的轮廓。 除了她,抑只有她。 只是他年少时曾在糜府住过一段时间,无比清楚糜莜的富足安乐,是现在的他给不了的。既是如此,又怎么捨得她嫁给自己受委屈呢。 郭嘉看着他:“你觉得主公亦或是阿莜姑娘在意这一点吗?” 赵云微怔。 是啊,主公看中的从来不是他是否能给与阿莜什么的生活。毕竟他们这些人加一块,可能都没主公富足。 他所在意的,从来只有阿莜的幸福与快乐。 赵云沉默不语,身侧之手却紧紧攥着拳头。 可是若连最基础的富足都不能保证,谈何其他? “主公不是不在意,”赵云道,“我亦不想她受委屈。” 第233页 他坚定道:“今年,我一定会风风光光地向她提亲。” “好好好,”郭嘉见他执拗,知道自己劝不动他,“主公不久后应当就会出征关东,你可要努力啊。” 毕竟现在的长安城中,一大堆对糜莜虎视眈眈呢。 赵云一愣:“此话当真?” 郭嘉道:“卢植与公孙瓒的关系复杂,曹操麾下谋士又有心绪不宁者,主公想要平叛战乱必会亲自出兵。” 赵云双眸一亮:“奉孝吉言!” 郭嘉见状摇头嘆息,又笑眯眯地对一旁的张辽道:“文远兄比嘉和子龙更大一岁,何时考虑成亲,可需要我夫人替你相看?” 不管是子龙还是文远,成亲时主公肯定会大方地送上不少美酒。届时不就又有蹭酒的藉口么。 简直美滋滋。 正在神游的张辽茫然看着他:……? 不是在说子龙吗,为何又扯到他身上来,奉孝的话题是不是转得太快了? 赵云的目光不自觉望向不远处,正在与郭夫人说话的糜莜,心中满是柔软与坚定。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糜莜望过来回以柔柔的笑容。琉璃髮饰上的流苏在她耳畔轻轻晃动,瞧着倒是一付岁月静好的温婉模样。 三月下,洛阳城中招募的流民暂且整顿好屯田。 十万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部各司其职。劳动力开垦田地、种植米粟,老弱病残纺织麻布、衣裳,烧火做饭。虽然这三个月之间用了不少粮草,不过一切都很值得。 只要等到五月,就能收穫一大批粮草。 及至这批稻谷收割,再继续种植秋稻,正好可以行成良性循环。 田中事没有那么忙碌,又给羊群剃完冬毛,糜荏从这十万人中提出一半重建洛阳。 这是一项大工程。 整个洛阳瓦砾遍野,荒草丛生,光是将这些清理出来,就需要五万人劳作一个月时间。 幸好之前从匈奴那儿得来不少战马,用这些马拉车运瓦砾、杂草又大多可以餵马、羊,半个月便解决这一难题。 令少府将大多数羊拉去卖与士族——三月时羊群发/情,有些母羊怀了崽,糜荏暂且留着没有卖。 而后便是规划。 糜荏在原本的洛阳基础上做了一番改动:居民区的改造,大型工坊的建设,道路的修建……以及各种稀奇古怪却莫名实用的设计,令无数工匠对糜荏膜拜至极。 他打算将来除了让城中百姓耕种劳作,还要尝试养殖。除了鸡、鸭、鹅,羊与猪也是适合养殖的牲畜。 虽然这个时代士族不食猪肉,但只要人工养殖方法何时,士族又怎会牴触到嘴边的美味呢?先前的羊内脏就已证明这一点。 …… 处理完这些,已至四月末。 关东地区传来几个消息: 第一个消息,袁术与荆州牧刘表之战分出了胜负。 今年正月时袁术派遣孙坚征讨荆州,刘表不敌。不过刘表麾下将领黄祖领兵败走岘山时,在竹林中设伏发射暗器,孙坚中箭身亡。 一代将星就此陨落。 孙坚战死,袁军大败。他侄儿孙贲暂且统率他的余部,继续依附袁术对抗刘表。他的儿子孙策,则带着幼弟孙权扶送灵柩回到扬州吴郡富春。 第二个消息,徐州牧卢植病重,请辞州牧职位。 早先公孙瓒与袁绍联合夺取青州,同时谋夺徐州。卢植领兵相抗,各有忌惮。 其实从关系上来说,公孙瓒是卢植的亲传弟子,他们两人比他与糜荏更为亲密。但是公孙瓒杀刘虞、陶谦两人,背叛朝廷起事,这令卢植痛恨至极。 公孙瓒还写信来劝卢植投降:“老师,徐州地势平坦易攻难守,如今我兵强马壮,兵力又远胜于你,这仗你也知道不好打。您不如和我一起起兵,我尊您为大将军。” 卢植气急,写信将人骂了狗血淋头。 后来糜竺送来一批震天雷,吓得公孙瓒溃不成军。卢植念及当年情谊,写信劝降公孙瓒。 公孙瓒回信道:“老师,我知道您所做一切皆是为大汉江山。但我杀了刘虞与陶谦,糜荏不会放过我。我固然可以一死,但我的心腹大将,我的族人呢?如今我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正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事已至此,公孙瓒不得不继续错下去。 卢植收到信件,怅然长嘆。 不久他便生了病,甚至无法起身站立,更不必提引兵出征。 如今卢植已被送回朐县医治,他的兄长糜芳仓促之下接过兵符继续对抗公孙瓒。 第三个消息,四月中旬兖州刺史曹操受人背叛,兵败回陈留。 ——他麾下谋士陈宫,伙同张邈领陈留几千兵马离开兖州,背叛了他! 当时曹操正领兵驻守在官渡,与袁军相抗。消息传来后军心大乱,军中动乱不已。曹操撤兵之际,遭受袁绍追击,右臂身中流矢。 在此之前,袁军被震天雷吓破了胆,不敢与曹军相抗,军中谋士也多有忌惮。但这些谋士多是心思灵巧的老狐狸,很快就将当日情景与糜荏攻破匈奴时联繫起来,从而推测出这定然是一种神奇的武器。 匈奴十五万大军之所以会败,也正是这个原因。 第234页 结论摆在袁绍面前,他根本不敢置信。 原来吓得他与公孙瓒军队屁滚尿流的不是天谴,而是糜荏动的手脚! 他就说上天如何会偏爱一个商贾出身的佞幸,分明就是那姓糜的奸贼在装神弄鬼! 袁绍大怒,当即命人通知麾下大军与公孙瓒,与他商量对策。 既然不是天谴,那就说明他们所作所为没有触犯上天,他们自然就可以继续打下去! 沮授、田丰趁机进言:“凡打仗,从来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曹军这么多天都没有再用那东西,末将猜测曹操所有并不多,甚至在上一战中,全部用尽。” “袁公您应当尽快再振旗鼓,攻打曹操。” “不错,曹操只有五万兵马、以此抵抗我军八万余兵马,留守在老家陈留的兵马一定很少。应当令张郃将军领一支兵马偷袭陈留,从背后给与曹操勐击!” 袁绍犹豫不决,一旁郭图却皱眉呵斥道:“万事不可鲁莽!倘若曹操那里还有那武器不曾用尽,两位军师当得起这责任吗?!” 袁绍闻之忙点头,令沮授与田丰不必多言,进攻之事还需多做观察。 两名军师脸都黑了。 他们不知道这个郭图怎么回事,关键时刻总在和他们唱反调!诡异的是袁绍总会被他的歪理说服,弃他们的想法于不顾。 糜荏入长安杀董卓,他们劝说袁绍罢手投降,以袁绍功绩至少能当一州刺史;后来糜荏破匈奴,他们劝说袁绍详细了解这个原因,袁绍因恐惧而刚愎自用;现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眼前,却只能无奈错过! 两人深吸一口气,怅然长嘆。 只是机会稍纵即逝。 直至曹操被陈宫与张邈背叛的消息传到袁绍耳中,袁绍才下定决心攻打曹操。只是当时曹操已经收拢大多兵马,即便小有胜利,袁绍依然不敢深入追击。 …… 这三个消息,看的糜荏皱眉不已。 荀彧一嘆:“糜二哥虽有领兵之能,却并未有过实战,恐怕不能抵抗身经百战的公孙瓒。” 他说的委婉,实际却比这更糟糕。糜荏非常清楚从才能上看,倘若糜芳不是他的二哥,根本不能得卢植重用。 “长安就暂且交给我罢,子苏且安心前往徐州,尽快平定叛乱。” “只能如此,”糜荏下了决定。他伸手抱抱身旁之人,亲亲他的耳朵,“那朝中诸事劳烦文若督促。” 他当机立断下令粮草先行,又令李傕驻守长安,令吕布、郭汜集结两万骑兵出征,自己则快马加鞭朝兖州而去。 与此同时,一位年轻的文士抵达长安。 他的容貌不算起眼,一双略显尖刻的眼睛瞧着繁华安定的长安城,取出身上带着的名刺嘟囔道:“先从谁拜访呢……啧,侍中荀彧,就从你开始罢。” 第九十八章 荀彧这会正在看糜荏离去之前给他的书信。 先前因为失误, 他将自己攒了五六年的书信全部送给糜荏,那几日与糜荏相处时自觉莫名羞耻。 好在政事繁忙,糜荏又没有什么奇怪的表现, 他很快将此事抛出脑后。 却想不到,糜荏竟然一封封, 给他回了信。 这些信件是按照他写信时候的时间来的。第一封写的, 就是糜荏从牢中将他们带出去后的想法。 他看着上面糜荏写下的“月华满身,如玉之莹”,不由愣了一下。 原来……当时自己在子苏眼里,是这样的啊…… 他下意识就想起自己六年前在信中所写:英雄临世,盖世无双。 荀彧动容。他小心收好这封信,拆开下一封,是他与任嘏, 管宁的坦白,对应的正是他与自家伯父坦白之时。 后一封, 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撩拨自己。再下一封…… 他以为自己忘却了的信件内容,在此时此刻一一浮现, 唤醒他曾经藏于心中的无限情意。 原来当这份感情在他心中生根萌发时,子苏亦有同样的情愫发酵。 原来打从一开始,就不仅只是他一人的单相思。 他一边看,一边露出温柔笑意。 信没有全部回完, 只写到他们相互敞开心扉在一起。糜荏因为徐州告急出征,但是荀彧并不怀疑自己可以收到全部回信。 不一会, 侍从来报北海相孔融推荐的人才前来拜访。荀彧忙正了脸色,收好信件请人进门。 而后亲自煮茶待客。 孔融送来的信件中誉贊祢衡乃是“颜回復生”, 于是他早就对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有所好奇。 一见到这人, 他便肃然道:“正平先生, 请上座。” 祢衡顿了一顿。 他是一个容貌平凡的年轻人,这会见荀彧容貌俊美,气度非凡。想起他在家乡时听说的“王佐之才”四字,莫明就对他升起一点牴触之情。 他皱了眉头,又闭口不言。 荀彧还在好奇这人怎么不说话,祢衡竟就起身告辞。 从荀府离开后,祢衡一会嘆气一会摇头,半晌才从怀中取出他的名刺,翻看下一个值得拜访之人。 同乡听说祢衡受北海相孔融举荐前来,好意请他到家中喝酒用膳。 第235页 酒用的是米酒,过年时买的一坛,小心存放着,平日里他自己都捨不得喝;膳食用的是最白最软的大米饭,还杀了一头羊,放了精贵的白糖做成红烧羊肉。 他本以为祢衡会感激他的慷慨,谁知这人一见到这饭,就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接下来,同乡茫然地被祢衡怒斥了一番。 他听到祢衡大肆抨击长安风俗,直言天下未定,天子脚下的士族官吏却只知享乐,难怪这汉室江山风雨飘摇! 为何不把用在这上面的所有钱财,全部散给贫困百姓呢?要知道这一碗米酒,这一盘红烧羊肉,够多少贫穷百姓吃喝啊! 同乡听得他站在道德至高点的指责,瞬间就把脸拉下来了。 他好心请这人用膳,对方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这般讽刺他?便冷漠地点头说是,下令侍从全部撤了,然后给他上了水煮青菜与糙米。 祢衡的脸色又变了。 他嘆息着询问对方这就是他的待客之道吗,想不到世风日下,孔孟之道却越发被世人遗忘。 同乡冷笑,直言自己家里有事不便待客,直接赶走祢衡。 转头便将祢衡今日所说之话散播了出去,使得他尚未见到长安城中士族权贵,就已将人全部得罪了一遍。 ——谁家没买过朝中出售的好东西啊? 是花他祢衡的钱了,还是吃他家大米了?他这么有爱心,怎么也没把自己的钱全部散给别人啊? 有人如此质问祢衡,得到的是对方理直气壮的回答:“衡来时所取的钱财,已在路上全部赠与遇见的穷苦百姓!” 他怕来人不信,从怀中抖出一张纸。展开一开,上头有不少姓名与手印。“这是他们的手印,以及籍贯姓名!” 询问之人:…… 得,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 询问之人闻之败退,灰熘熘跑了。长安中人闻言,大多不敢再当面质问祢衡。 唯有尚书令杨彪的儿子杨修听的此事,认为此人有理有德,值得相交。将人引为上宾,坦诚相待。 长安城中士族见状心中不悦。有人想了个法子,特意询问祢衡如何看待糜国相与他的心腹荀彧,想要叫他得罪糜荏。 “衡尚未见过糜国相,不敢置评。”祢衡昂着下巴淡道,“至于荀文若,可借面弔丧。”【1】 京中风云糜荏暂时不知。 他这会正刚抵达冀州陈留,与曹操相见。 瞧见他只带着吕布、赵云、张辽等将领快马而来,曹操亲自迎接,惊喜道:“糜国相竟然亲自前来,此战我军一定能胜!” 糜荏摇首嘆了口气:“孟德辛苦了。” 他为陈宫、张邈所背叛,在逃亡时身中流矢,这个时候才刚养好身体。这段时间精气神大损,看起来憔悴不堪。 袁绍又趁机从冀州、青州招募兵马,所有达到十万人,以大军压阵。逼的曹操布下的夏侯淳、于禁两军各自又南退二十里。 先前以震天雷拿下的优势,竟然不復存在。 更雪上加霜的是,曹操先前还信誓旦旦对麾下谋事陈煜说,“陈宫、张邈只是个例,我相信我的好友魏种即便是死都不会背叛我”。转头魏种就因袁军压阵,逃亡南去。 “虽说是苦,但对比他人却是还好,”曹操朗声笑道,“毕竟人生无常,起起落落亦是常态。” 糜荏也跟着笑了。 曹操心性豁达,既已想通不再沉沦于这些伤痛,糜荏也没有再安慰他。而是简洁道:“兖州的情况我大致知晓,我已令郭汜领戏忠、郭嘉,以及一万骑兵相助孟德,最多会在十日后抵达此处。” 曹操欣喜不已。 郭汜是董卓旧部,糜荏令他领的一万骑兵自然就是西凉精兵,曾将中原军打的落花流水。有这一万精兵,以及糜荏麾下智囊戏忠、郭嘉的相助,曹操感觉自己如虎添翼! 即便袁绍有十万大军,亦能成功打败他! 至于陈宫、张邈、魏种的帐,往后一併来算。 在陈留稍作歇息,留下郭汜、戏忠、郭嘉三人,糜荏又带着吕布、赵云、张辽等人前往徐州战场。 糜荏率领几名武将抵达陈留的消息,很快传入袁绍营阵,叫袁绍心慌不已。 忙唤来麾下谋士,就是否应当围攻陈留作出探讨。 田丰、沮授认为糜荏是因为卢植重病仓促而来,带的兵马还在后头赶路。兵贵神速,应当尽快出兵。这样不仅可以打败曹操,更能挫糜荏锐气; 郭图则认为不妥,糜荏既敢只身前来,一定是有依仗。万一他还带着震天雷,好不容易稳定的军心又会动盪,那他们往后还打什么?投降算了! 两边吵的不可开交,袁绍最终选择了郭图的建议,以稳为重。 于是没几天,赶路的骑兵大军压阵,糜荏本人则带着麾下武将赶往徐州,看起来就是田丰、沮授认为的模样。 郭图依旧死不悔改,认为糜荏狡猾至极,一定布下陷阱。 听得田丰、沮授又惊又怒。再一次怀疑这人能得到袁绍重用,到底是袁绍被欺骗蒙蔽,还是袁绍本质上也是这样没有才能之人? …… 五月末,糜荏抵达邺城。 瞧见糜荏,糜芳松了一大口气:“子苏,你总算是来了!” 第236页 卢植任徐州牧时,辟糜竺为别驾,辟他为都尉。虽然这些年陆续打过仗,但糜芳从未接过将帅虎符,这会慌得很。 幸好卢植被送回朐县前,糜竺又为他送来一批震天雷,不然真的挡不住公孙瓒了! 饶是如此,他也自觉够呛,知道公孙瓒再来自己一定挡不住他。还在纠结要不要缩短防线抵抗对方,便收到消息糜荏来了。 糜荏用力回抱了自家兄长,宽慰道:“二哥不必担心,一切有我。” 他已经知道,这一个月来为试探军中是否还有震天雷,公孙瓒特意收拢了一批流民。打仗前他就将这批人驱赶至战场上,糜芳丢出的震天雷炸死的也大多是这批人。 如此一来,他军中将士无人伤亡,却引得周遭百姓愤恨不已。 多行不义必自毙。 现在,正是他替刘虞报仇的时候了。 听闻他从长安赶来,徐州军愈发精神百倍,各个摩拳擦掌准备教训公孙瓒的幽州兵。 糜荏从容不迫地指做下各个部署。 一则,命人前去联繫刘虞旧部鲜于辅等人,要他在幽州招募兵马,一同攻打公孙瓒;二则,重新划分徐州兵阵型,採用更好、更优势的九宫八卦阵面对公孙瓒。 九宫八卦阵是今年年初时,司马徽的亲传弟子诸葛亮从上古八卦中得到的灵感。他认为孙膑所创的八卦阵应当可以不断变化,形成独特的战阵改变、迷惑、包围敌军。 这个想法极为天真与不切实际,毕竟诸葛亮好似只是随口一说,根本就没想出如何变化。 但司马徽听得这概念,便大笑着拍拍孩子瘦弱的肩膀:“好好好,我后继有人啦!” 而后在这半年多时间里,愈加深入地教导诸葛亮,引导他经过无数次推演与改进,终于做成第一个版本的九宫八卦阵。 第一个阵法其实主要是司马徽做的。不过因为灵感来源于诸葛亮,他对外宣称两人联合所做。 为给诸葛亮继续深入研究的空间,司马徽所做的这个阵法比较简单,需要极大可能地依仗地势,可以变化成盾阵、雁阵、蛇阵等几个阵型。除此之外对于将领的头脑与素养要求极高,轻易运用不得。 至少卢植收到这图后,研究许久放弃了。 不过糜荏既决定採用这个阵图,自然是有把握能用好。 他在公孙瓒命流民侵扰之际,训练兵卒应对敌军。 首先在对方冲击时,有意识地给敌军留出几个缺口,引诱敌军下意识从缺口处沖入阵中; 等沖入一部分敌军之后,阵型变换、缺口关闭。外围盾兵引盾抵抗,□□手、弓箭手引兵厮杀。阵中兵卒则变换攻击阵型,绞杀入阵敌军; 等将这批敌军被杀的差不多后,再变换阵型,打开缺口,引敌军入阵…… 如此一来,就可以将两端的直线冲杀,变成由糜荏主导的阵内环型绞杀!即便对面有更多的兵马,沖入的是骑兵,也不得不按照阵中排布的路线冲锋,不断被消耗体力与气势。 直至身死! 大阵简单练成之后,糜荏解救被驱赶而来的流民,直接引兵出征。 公孙瓒收到消息,冷笑:“来的好!” 幽州在刘虞的勤政之下已变得十分富饶,他今年几次徵兵,兵马已达十二万。此次更是直接大军压阵,准备直接以人数相迫,击杀糜荏于邺城! 他知道糜荏既然出兵,那便是没有震天雷了,否则他驻守邺城一直用震天雷消耗他们不好么?且他从长安抵达徐州也不过一个月时间,靠什么来打他? 靠徐州那四万余兵马,还是一万凉州兵马? 七月初三,公孙瓒集结麾下所有兵马,出城迎战。 两军交汇于下邳。 见场上有糜荏摆下的巨石为阵,而糜军全部躲在巨石之中公孙瓒冷笑道:“故作玄虚!” 而后手持长戟,怒吼道:“将士们,随我杀了糜军!砍下糜荏的头颅,封侯为相!” 十万大军倾巢而出,宛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朝糜军而去。 想像中的胜利没有出现。 幽州军一入阵中,忽然狂风大作,乌云蔽日!十万大军心有戚戚之际,便闻对面厮杀声有如惊涛拍浪,震天而来。 耳畔满是刀剑相接、同袍抑或敌人身死的惨叫,公孙瓒起初还能自得以人数压倒对方,但不知何时拱卫在他身边的兵马竟越来越少。 甚至他身边的侍从,更是一个个仓皇惨叫,不断被杀。 鲜血喷薄而出,染红整个战场,激的公孙瓒惊恐失色! 定睛一看,他已被百余士兵包围,举目四顾除了十余名跟随自己的白马义从,目之所及竟然全部都是糜军! 他甚至不知自己是如何入的阵! 身边严纲、田楷大喊:“将军,末将护你出阵!”声音之悽惨,终于令公孙瓒空白的头脑回过神来。 …… 这一战,公孙瓒大败。 比先前面对震天雷时伤亡更为惨重,除驻守粮草的两万大军,他的十万大军一点点被糜军四万兵马的九宫八卦阵所困,深陷其中。最终逃出来的,竟然只剩下六万余人! 就连公孙瓒,若非麾下勐将拼死护送他出阵,恐怕都要折损在这一阵法之中! 但严纲、田楷两人却被赵云、张辽斩首,名震天下的“白马义从”,终于不復存在。 第237页 公孙瓒仓皇逃回下邳城中,据守糜荏,不敢应战。 糜荏便应贾诩之计,掘开城外河流,水淹下邳,逼的公孙瓒一路北逃回幽州。 这个时候,收到糜荏诏书的刘虞旧部鲜于辅,当即拥护刘虞之子刘和为主,领兵截杀公孙瓒,于鲍丘打败公孙瓒,斩杀近万人。 代郡、广阳郡、上谷郡与右北平郡之中亦纷纷起兵,杀死公孙瓒所委任的官员。 半年之内,公孙瓒大军兵败如山倒。只得仓皇逃回大兴县中,垂死挣扎。 与公孙瓒之战既定,另一边曹操与袁绍亦将分出胜负。 ——袁绍麾下谋士许攸,因家人触犯律法要被连坐之故,逃亡至曹营,给曹操献了一计: 火烧乌巢。 第九十九章 曹操得郭汜、郭嘉、戏忠以及万余骑兵相助, 自然能与袁绍势均力敌。 只是对方在冀州根深蒂固,麾下亦是能人辈出。想要彻底打败对方,还是需要一点机会。 不过这段时间与戏忠、郭嘉两人相处之后, 曹操心中被陈宫、张邈、魏种背叛的伤痕渐渐癒合。他看着两人,眼神中日益充满爱惜神色。 他实在是希望他们留下来帮助自己, 即便知道此战结束后他们一定会回去糜荏身边, 便总是怅然嘆息。 戏忠、郭嘉见状,笑而不语。 荀攸与钟繇先例在前,他们知道自己一定会被外放。不过外放到哪里,就不是他们能做主的了。 但若是能在曹孟德身边,倒也还不错。 …… 乌巢被偷袭、粮草尽毁,袁绍大败的消息传至糜荏耳中时,他已身在幽州。 这个时候, 公孙瓒被逼至大兴一隅,他顺理成章接管幽、青二州。 令吕布领三万兵马据守公孙瓒, 糜荏自己先去给刘虞扫了墓。 刘虞与陶谦被公孙瓒杀死后,公孙瓒原想将两人尸体曝尸荒野。尸体被鲜于辅、阎柔所劫, 而后郑重埋葬。 饶是如此,到了今日也不过就是两座坟冢,寂寂无声罢了。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糜荏替他们拔去坟前的荒草, 扫去上头层叠的枯枝落叶,给他们各自倒了一坛酒。 他不知道这两人死前有没有过后悔不杀公孙瓒, 也永远不会知道这个答案。 糜荏在墓地前站了许久,最终拍了拍刘虞的坟墓碑, 道了句“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便转身离开。 独留身后北风唿啸, 寒雪卷席。 回到营地中时,乌桓首领蹋顿已然等候多时。 幽州的乌桓与并州南匈奴,是依附于大汉的两大异族。既然决定汉化异族,那么乌桓也不应例外。 乌桓现任首领名为蹋顿。他的前面一任单于名丘力居,因为死时亲子楼班年幼,便令从子蹋顿总摄三部。 此前先帝刘宏重病,张纯谋反,丘力居跟随起事。骑都尉公孙瓒大败张纯,追至辽西管子城时被丘力居围困,靠糜荏相救才捡回一命。 后来丘力居与其乌桓旧部被刘虞招降,重回幽州生活。 乌桓投降后,这两年一直与实行仁政的刘虞关系很好。他被公孙瓒击杀后,乌桓百姓亦是十分愤怒。糜荏令鲜于辅出兵时,他担心不能完成任务,便藉助乌桓之力与蹋顿一起出兵攻打公孙瓒。 才有他们拦截公孙瓒,将对方逼迫逃入大兴的结果。 蹋顿自认功劳不浅,糜荏的年龄及温和的姿态亦给了他错觉,使得他在糜荏面前飘然放肆:“糜国相,我听说你要给幽州各郡安排郡守,我们乌桓好将不少,你看看他们都合适安排到哪里啊?” 糜荏轻轻瞥了蹋顿一眼,徐徐道:“各州郡的官吏都是朝廷根据‘九品中正制’来安排的,本相没有这个权利插手此事。” “你不是丞相吗,居然连这点权利都没有?”蹋顿浓眉一皱,“这当的未免也太窝囊了吧!” 糜荏挑眉。 他并未说话,似笑非笑瞧着蹋顿。 自然瞧见对方眼中的轻视与不满。 蹋顿还当自己掩饰的很好,又嘿嘿笑着提议道:“不能安排就算了,我也不勉强你了!我看糜相你还没满三十岁,就把我那十八岁的妹子送给你当妾,怎么样?” 他这话说得放肆极了,仿佛把自家妹妹送给糜荏做妾有多委屈似的。 “谢谢,”糜荏淡道,“不过家中已有良妻,不打算再纳妾。” 蹋顿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 但他还不死心,又道:“糜相既然不愿意,那我也不强求了。我看你麾下那几个武将也还不错,那个叫张辽的怎么样?” 据说只是个五品校尉。身份是低了点,但若是嫁给他做正妻,勉勉强强吧。 糜荏便将张辽唤入营帐中。 张辽闻言,毫不犹豫拒绝蹋顿:“我不需要。” 蹋顿:……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那个叫赵云的呢?” 这下糜荏没有回答,只是冷冷瞧着蹋顿。 他面如桃花,平时见人总带着一丝笑意,时常让人觉得这人温和好相与。一旦收敛了笑意,便会叫人发现他的瞳眸很黑,很冷。周身气势又是嗜血的锋锐,压迫感极为强烈! 蹋顿在他的注视之下,不由自主紧了唿吸。明明是寒冬腊月,后背居然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第238页 他再待不下去,起身匆匆告别。 蹋顿阴沉着脸带着手下回到乌桓领地,麾下将领难楼、苏仆延、乌延正在营帐中等他。 “那姓糜的不答应让你们当郡守,”蹋顿恨声道,“还敢侮辱我的妹子,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我看他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 难楼大惊:“您千万别这么说,若是被糜相听到了,我们可是要有灭顶之灾的!” 糜荏这个名字在别人耳中,可不像他的脸一样纯良! 远的不说,近的就如去年大破匈奴,彻底打碎匈奴五大部落;今年更大破公孙瓒十万兵马,使得公孙瓒仓皇逃回幽州。 这样的战绩,谁人能敌? 蹋顿冷笑:“怕什么,我看那姓糜的也就是这样而已!他麾下吕布、赵云、张辽几个人才值得注意!” 苏仆延附和道:“王上说的对,那姓糜的不过是仗着自己手中的震天雷罢了!” 乌延亦道:“王上,这事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得让那姓糜的知道知道我们的厉害!” 蹋顿冷冷道:“我早就想给他点厉害瞧瞧!” 乌延道:“王上,乌延有一计,我们不如在军中设宴,邀请糜荏和他们的手下过来,到时候就将他们一网打尽。” 难楼深吸一口气道:“……可他们怎会轻易束手就擒?” 乌延道:“难楼啊你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太小!你想,等姓糜的过来后,就算有所防备,还能抵挡得了我们营中上万的将士不成?” “到时候只要擒下糜荏,还怕不能令他交出震天雷?” 乌桓营中不过一万兵马,最多再徵兵至五万。不说抵抗糜荏的震天雷,恐怕连他的那什么“九宫八卦阵”都挡不住。现在不杀糜荏,还有什么时候能杀?! 蹋顿知道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好好好,”蹋顿抚掌大笑,眼中满是狠戾,“就这么办!” 蹋顿几人密谋暗杀之事,糜荏也在与麾下相商如何汉化乌桓。 贾诩进言道:“丞相,诩观那蹋顿离去时面色狠毒,恐怕是在谋夺不属于他们的东西。” “文和说的是,”糜荏颔首,“刘虞去世之后,幽州权贵蠢蠢欲动,需要废些心思方才能够拔除这些钉子。” 果不其然,蹋顿离去后不久便派人送来帖子,上书蹋顿自觉之前的言语多有得罪,特意设宴向糜相谢罪。 将手中请帖传给贾诩一行人看,糜荏笑道:“前头还在说,这不,鸿门宴就来了。” 贾诩拱手笑道:“此乃天助主公也。” 是夜,月黑风高。 糜荏并未带太多人赴宴。除了一小队护卫,身边便只带了贾诩、赵云、张辽几人。 蹋顿与其麾下三人亲自迎接,热情地将几人引入营中。 士兵们已上来美酒佳肴,甚至还有几个乌桓舞姬跳舞助兴。 酒过三巡,舞姬退下。 蹋顿朗声笑道:“糜相,接下来就由我族第一勇士难楼一边舞剑,一边给您助个兴!要是舞得好,你也给他点赏赐,如何?” 饮酒姿势微顿,赵云、张辽等人全部抬眸看向蹋顿。 他们都很清楚——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糜荏轻笑。 他放下手中杯盏,好整以暇做了个请的姿势。 难楼拔刀伴舞,他身形粗犷,一把刀在他手中舞得虎虎生威,大开大阔。 蹋顿拍掌喝彩道:“好!” 糜荏饶有兴致看了片刻,也跟着鼓了鼓掌。 就在此时,变故抖生。 伴着喝彩声音,难楼手中大刀脱手而去直刺糜荏!而糜荏却好似被吓到一般,竟坐在原位一动也不动! 蹋顿心中得意,嘴角也露出一抹狞笑,仿佛已经见到糜荏血溅当场的模样。 但就在这时,一旁的赵云与张辽欺身而上,两人手中长/枪/长戟“铮”一声挑开来势汹汹的大刀。 手腕翻转间,赵云一□□中难楼咽喉! 可怜难楼喉间一同,死死瞪大双眼还不知发生什么,就此一命呜唿。 而张辽则已默契挥斩长戟,眨眼间已砍下一旁呆滞的乌延脑袋! 眨眼之间,乌桓四大将领竟只剩蹋顿与苏仆延。 两人被骇的肝胆俱裂,甚至连对阵都不敢,慌忙转身拔腿就跑。 被赵云与张辽一人一个,踹倒在地。 糜荏施施然饮下杯中美酒,将杯盏放在案几上,对两人淡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外头,贾诩也带着鲜于辅的兵马,包围乌桓众人。 两人自知落入糜荏陷阱,满身绝望。 糜荏正要起身离去,赵云却躬身行了一礼道:“主公,云有一事相求!” 糜荏点头:“你说。” 赵云忐忑道:“云曾向主公求一个机会,求娶阿莜姑娘。今日……” 糜荏闻言,朗声大笑:“要嫁你的又不是我,子龙自己回长安去问她吧!” 赵云一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大喜道:“多谢主公!” 他不是喜形于色之人,只能说如今是喜悦极了,恨不得马上插翅回到长安。 第239页 一旁张辽皱起眉头:“……” 小伙伴们一一成亲,他一个人确实有些无聊。等回到长安,还是请主公帮忙相看吧。 处理完蹋顿等人,乌桓群龙无首。糜荏令刘虞旧部阎柔,收编乌桓万余兵马。 阎柔本是燕国人,年少时被乌丸俘虏,后来却凭藉手段得到他们的信任,时常与刘虞沟通协商乌桓中事。糜荏下诏后,鲜于辅推举他为乌桓司马,由他与蹋顿沟通。 蹋顿谋反当然避开阎柔,因此阎柔自请降罪后,糜荏非但放过了他,更令他回去安抚乌桓上下。 乌桓百姓原先还有些慌乱,但很快就被糜荏下令的新政吸引住目光。 新政上言:由于近年战乱频繁,百姓流离失所,大量土地荒芜废弃。因此收回幽、青州所有无主田地,名为“露田”,分配给州中农人。农人收到土地后,每年需向政府交纳租税,并承担徭役与兵役。 以十五岁以上男、女均得十五亩为标准,分授田地。待人身死,归还朝廷,再做分配。所得田地,至少十亩种植两季稻、麦,至少三亩种植桑、麻,剩余两亩可自行分配。 除此之外,还规定各户籍百姓拥有的田地数量,以及原先拥有田地之人该如何租赁“露田”。 这个政策,名为“均田制”。 这个时候,土地还是私有制,属于士族权贵。但糜荏的这一政策,是收回无主荒田归国家拥有,往后除非朝廷授予,士族不得私自买卖。 这个政策当然值得普通百姓欢欣鼓舞。 至于士族,那些无主的土地本就不属于他们,这个政策不动摇他们的利益。能维持农人生活的稳定,令他们有田种植而不是谋反叛乱,何乐不为? 于是士族们也倍加支持。 上行下效,很快清点出田地数量、农人数量,纷发下去。 …… 幽州、青州先实施新政,朝中亦不例外。 依照糜荏推荐的堆肥方法,今年洛阳城中屯田的粮食大丰收,完全可以养活军队与更多流民。 既然证明有效,荀彧便下令灾祸严重的州郡效仿屯田。 洛阳是军队制度的屯田,考虑到各州郡不得拥兵自重,便下令以民制屯田两年。民屯效仿军队管理,两年内取消农民徭役;与军屯的全部上缴不同,民屯垦殖的粮食最终只需按税赋向官府上缴粮食。 两年之后,屯田转为钧田制,全部租赁给农人。 律法一出,各州郡中少则招募一、两千流民,多则招募上万流民,全部前往指定地点屯粮。 在这之前,各州郡中潜藏的黄巾军因关东战乱而蠢蠢欲动,试图跟随起兵推翻当地县、郡守。这一命令颁布后,这些百姓非但被安排了正事,更有了活下去的盼头。 ——农民为何要造反? 他们大字不识,即便谋反也不可能封侯拜相,反而说不定会在战争中丢了性命。若非是真的活不下去,谁会想要造反呢? 于是听得这一消息后,不少农民在私下嘀咕许久。最终决定再相信朝廷一回,纷纷离开黄巾军驻地,前往官府指定的屯田之地,尽力劳作。 反正实在不行,继续回来造反嘛! 试图起兵的黄巾军首领:…… 等这些首领发现不对时,麾下流民已跑了大半,剩下半数也在犹豫去留。即便命人告诉这些人朝廷是骗他们的,所谓的屯田就是要把他们骗过去囚禁处罚,也无法挽回流民们浮动的内心。 十二月,糜荏不顾风雪回到朝中。 公孙瓒尚未完全投降,大军便还在幽、冀二州,他这会就带了赵云与一小队兵马回来。主要是有些想念荀彧,以及下旨处理均田制。 听闻荀彧被孔融所推荐的祢衡评价为“借面弔丧”,而得罪整个长安士族的祢衡,又被不知何人套上麻袋狠狠揍了一顿,足足歇了一个月才好全,糜荏笑了。 他捏着荀彧的下巴,在对方茫然的神色里细细打量他的面色,调戏道:“且让我仔细看看,我的文若为何能让人这般嫉妒。” 荀彧:“……” 第一百章 面对这样一个油嘴滑舌的伴侣, 生活不易,荀彧嘆气。 糜荏托着他的下巴凑过去亲亲他:“即便是忧愁模样,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荀彧被他亲的有些腿软, 差点就要缴械投降。 “哥哥,”好在门外传来糜莜的敲门声,“我可以进来吗?” 荀彧挣扎了一下, 糜荏便停下动作, 轻轻咬了咬他红润的唇瓣:“……先放过你, 待会再讨回来。” 等荀彧平復好唿吸, 糜荏道:“进来吧。” 今日休沐,糜荏一入城便直接回到府上。他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就连周慈都是等他抵达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 糜莜推开门进来。 十七岁的小姑娘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更不必说糜莜本就与糜荏有五分相似, 这些年出尽出落得越发秀雅绝俗, 自有一股清雅高华的气质。 “哥哥, 文若哥哥。”糜莜规矩行了一礼,下一句话便恢復本性, “哥哥你可算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长安城里来了个特别讨厌的傢伙!” 第240页 荀彧听得这话, 斜睨糜荏:……不, 这人知道。 甚至, 还借着这话调戏他。 瞧着义愤填膺的小妹,糜荏笑了一下:“所以你就揍了那祢衡一顿,嗯?” 糜莜:……??? 她睁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不是我啊!哥哥怎能这样, 凭空污人清白!” “是吗, ”糜荏挑眉, “我还以为满长安中,只有我们阿莜才会行这般英雄之事。” 糜莜登时兴奋起来了,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挂在嘴角上:“哥哥也觉得教训的好吗?” 她见糜荏贊同点头,昂着下巴道:“其实阿莜也想揍他一顿,不过既然有人先动手,那阿莜只好放过他了。” 她喜滋滋的看着糜荏,期望从他口中再听到一些夸奖话语:“居然能和我想到一块儿,也不知那英雄是何人哦,阿莜真想见上一见。” “也算是为民除害,不愧是连我们阿莜都夸奖的人。”糜荏便顺着她夸了几句,话头一转,“不过这人后来又写文章,骂尽长安城中都是野蛮人,你觉得你揍他一顿意义何在?” “管他写不写骂不骂,”糜莜得意道,“能给文若哥哥报仇,我开心不就够了嘛。” 听得一旁的荀彧忍不住扶额。这个子苏,连自己亲妹妹都不放过。 糜莜说完,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漏了嘴,暴露了兇手就是自己的事实。 糜荏抱胸看她:“出息了,仗着自己会武就敢随意欺负别人。” “没有欺负人啊,是他先骂人的嘛,”糜莜缩着脖子,“而且阿莜很有注意分寸的,揍的时候还给他套上麻袋了,还轻手轻脚的……” 她的武艺有一段时间受赵云亲自教导,十个祢衡都不是她的对手。不过打的时候,她专门往对方身上肉多的地方招唿。 是以表面上祢衡青一块紫一块伤得很重,实际却都是皮肉之苦,并无内伤。 这点小伤那祢衡还假装养了一个月,骂尽长安众人,真是心胸狭隘之徒! 糜荏屈指敲敲她的脑袋:“不管如何,打人就是不对。” “《史记》太长,就罚你待在房中安安静静做半年女红,收收心。” 做女红?还半年?! 那她往后哪里还有时间去找赵云玩啊! 糜莜震惊地看着自家三哥,见他面上无可置喙的表情,转头扯了扯荀彧的袖子,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咳……”荀彧还是第一次受女孩子撒娇,着实有点吃不消,白皙的脸颊上浮现两抹红晕,“其实阿莜会有如此举动,也是因为我罢……” 糜荏挑眉瞧着他,徐徐道:“五个月。” 糜莜努力再晃晃荀彧的袖子,一双水润的眼睛似乎都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荀彧尚未开口再劝,糜荏已施施然道:“再晃就关起来做一年。” 糜莜:…… 摇晃荀彧衣袖的力道渐渐消失,她耷拉下脑袋,一步一顿垂头丧气地回去自家小院。 深知她套路的糜荏狠心目送她离去,始终没有唤住她。 就是荀彧有些不忍心:“阿莜生性活泼,你将她拘在房中做五个月女红……是不是罚得太狠了?” 糜荏哼笑:“她会开开心心去做的。” 最迟再过半个月,子龙就会来向她提亲。他这小妹就是再闹腾,也一定会心甘情愿待在房中,给自己亲手做一件嫁衣出来。 以她那手艺,啧,做香囊还行,真要做衣裳那估计惨不忍睹。 “倒是文若哥哥,”糜荏不等荀彧品味出其中缘由,抬手摩挲他还泛着红晕的脸颊,“阿莜平白无故少做一个月女红,文若哥哥如何替她补上呢。” …… 翌日,糜荏回到长安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 自大破匈奴,朝中官吏便将糜荏视作大汉守护神,时常在奏摺中疯狂吹他彩虹屁。这会一边欣喜他的归来,一边想着总算有人能治治祢衡那小子。 是的,入长安不过半年时间,祢衡已将长安士族得罪了好几遍。如今受尚书令杨彪之子杨修邀请,住在杨府,时常与杨修一起怒骂世上不公正之事。 偏偏几位中正确认他除了嘴贱,人品没什么问题,又是文采斐然之人,便给他在长安令麾下安排了一个从事噹噹。 这段时间,这人还匿名写出了不少文章,广受长安士族追捧。他们一直在找寻作者是谁,直至杨修认证,才相信这真的是那个讨人厌的祢衡写的。 长安中人:…… 知道拜读数遍的文章是他写的之后,自然如鲠在喉,不会再像先前一样追捧。只是一下子调转态度轻视之又显得有失颜面,还是想个法子,把这人赶走眼不见为净。 听闻糜荏归来,他们便做了一局,邀请祢衡一同参加宴会。 祢衡收到请帖:“这些士族是嫌被我骂的不够多,还是说他们又想使什么坏?” 杨修摇头:“正平兄何必与他们计较。” 祢衡哂笑:“他们既然都敢邀请我,我又怕什么,去便是了。” 是夜,祢衡抵达宴会之地。 第241页 这场宴会办的规模不小,朝中官吏到了不少,瞧着祢衡的眼神隐含幸灾乐祸。 不用看都知道这些人与自己都有私怨,祢衡大喇喇在上座空位上坐下。 反正今晚不会太平,与其待在后位等候羞辱,不如坐在上座笑看疯狗。 这个举动,叫所有人都震惊不已。 有人指责他道:“祢衡,你怎能坐在这个位置?” “怎么不能?”祢衡懒洋洋道,“都是留给上宾坐的,那我怎么就不能坐了?” 指责之人深吸一口冷气:“你,你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你自己,哪来的资格被当做上宾?!” 祢衡听得此言,瞧着那人嗤笑:“非也非也,就连孔子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诸位焉知衡就不能被当做上宾?” 那人被他的诡辩气到了,差点就要说出“这是留给糜相的位置!” 一旁之人见状,忙拉着他安抚道:“林御史丞莫气,气坏身子就不好了。” 现在可不能叫祢衡知道糜相今晚同样会来,不然这人还怎么敢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坐这位置好啊,一会糜相来了发现自己的位置被这人坐了,可不得发怒把这人赶走? 指责之人果然闭了嘴,坐回自己的位置。 祢衡见他败退,悠然浅啜案几上的清茶。 不得不说,士族过的虽然奢侈,但这茶、酒,真的是美味的好东西。难怪孔融对这酒水念念不忘,听说朝中售卖后,一直期待朝廷把年货卖到北海。 见祢衡就这样安安静静坐着喝酒,没有人上去触霉头,他的同乡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听说先前祢衡公子被人套上麻袋打了一顿,一个月都下不了床。这会看来是好全啦,都能出来参加宴会了?” 这同乡正是先前好心请祢衡吃饭,结果被讽刺奢侈浪费,为何不捐献出去的那一位。 祢衡嗤笑:“您都来了,我怎好不来。” 同乡皱眉道:“什么意思?” 祢衡看着对方,理直气壮道:“衡听闻您前几日一顿吃两大块羊肉,结果因为积食腹痛难忍,一天一夜都没好。” “您现在来了,今晚可别再多吃啦。” 稀稀拉拉的笑声从周围响起,同乡脸色涨的通红,愤愤拂袖坐回自己席位上。 这下,可再无人上去触祢衡的眉头了。 有人估算着时间,猜测糜荏应该就要到了,故意提高声音道:“欸,诸位何必再同祢公子计较呢,他可是连荀彧荀侍中都能评价为‘借面弔丧’之人啊!” “呵,”祢衡显然对自己的评语得意洋洋,闻言就大声道,“难懂诸君觉得,他不能借面弔丧吗?” 荀彧除了长得好看一些,年纪轻轻哪里还有出任侍中的资格?不就是跟了个好主人,才有今日地位? 至于那糜国相,身家也不清白。谁都知道他以前靠着买官入朝,受先帝宠爱才能领兵打仗。啧,谁知道私底下为了讨好先帝,做过什么龌龊事儿? 他不评价糜相,不过是因为没见过这人,不知他容貌有多好的罢了。等将来见过,就可以尽情写文章抨击、辱骂此人! 只消想到权倾朝野的糜相会被自己骂地颜面尽失,他就无比期待。 便在此时,有清风拂面。 一个悦耳的声音由远及近:“吊谁的丧,你的么。” 祢衡跳起来破口大骂:“说的什么屁话,吊你的丧还差……” 他的话语没有说尽,便因见到来人而消失在嘴边。 来人只身着一袭黑金色锦袍,满头青丝为玉冠所束,只剩几缕不羁地飘散在眼前。他的眼眸比星空还要深邃,唇畔还挂着一抹微笑,整个人的气质不可名状。 这人是谁?这世界上怎会有如此耀眼之人!即便在夜幕之下,亦宛如骄阳当空,称得周边的一切都有了颜色与温度! 所有人都起身行礼道:“臣等恭迎糜相!” 糜荏温和颔首:“诸位请起。” 祢衡慢慢瞪大眼。 ——原来这就是糜荏? ——是了。除了这样的人,谁还能得到先帝宠爱?他若是先帝,也想把这人捧到天上去啊! 祢衡差点都看呆了,脑中涌现出一系列华丽辞藻来盛赞糜荏。至于原先打算的辱骂与诋毁,尽数消失。 等回过神来,便发现糜荏深邃的瞳眸正对着自己。 有人恭请道:“糜相请上座。” 祢衡的脸涨的通红。 他先前故意膈应这些人抢了上座,这会坐也不是让也不是,这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必,站一会就行。”祢衡听得比醇酒还要醉人的声音替他解围道,“我先前听闻祢从事的文章写的很好,现在呢,可写得出来?” 祢衡与糜荏对视着着,昂首挺胸:“当然可以!” 他豪爽道:“来人,取纸笔!” 众人见他这幅做派,不少都暗自撇嘴。侍立在糜荏身旁的宴会主人见状,忙令府中侍从去取。 纸笔很快就来。不到一盏茶时间,祢衡文思泉涌,竟连修改都没有当场成赋一篇,叫众人震惊不已! 第242页 祢衡放下笔,连墨迹都没有干,就献宝似的地将文章递给糜荏一看。 糜荏面不改色看罢这篇吹捧他的彩虹屁文章,轻笑一声,“的确写得很不错。” 祢衡登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他整个人都沉浸在糜荏的微笑之中,没有听到他下一句话,“杨尚书,孔北海那里可还缺人才?” 杨彪心领神会:“北海郡为黄巾军摧残,至今百废待兴,人才凋零。” 作为朝中表率,便是再不喜这祢衡,杨彪也不能做出不符合身份之事。他的儿子杨修把这人引为上宾,他只能单独训斥杨修。只是杨修生性骄傲,如今又年轻气盛,在他训斥之中愈发与这祢衡深交。 弄得他这段时间生得好一肚子闷气。 糜荏颔首:“既然如此,等到正月雪退,祢从事便去北海帮他吧。” 这人是孔融推荐的,对他极为欣赏。正好去与孔融相伴,让这两人待一块,怼天怼地怼黄巾军残党去。 祢衡晕乎乎地:“好,好啊……” 百官大喜:“糜相英明!” 这会已是腊月二十,到雪退左右不过一个月时间,真叫人迫不及待啊! 处理过此事,宴会之主又请糜荏上座。 糜荏摆手:“不必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就不打扰诸位雅兴了。” 语罢,毫不留恋带着身旁几人转身离开。 祢衡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追了出去:“糜相,糜相——” 他追到糜荏身边,询问道:“衡可有机会,请您赏雪观梅?” 糜荏瞧了他一眼,轻轻一笑,“再会。” 祢衡:“再、再会……” 他眼巴巴地看着糜荏回到马车中,直到再也看不见。风雪之中,这道魂不守舍的身影,竟还有几分可怜意味。 他并不知道,那辆远去的马车中,荀彧正一字字阅读他的文章。 半晌才放下那张薄薄的宣纸,抬眸凝视糜荏。 “写得真好,”他淡道,“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写的好。” 来之前他还担心那人会如何冒犯子苏,想不到只是见了一面,对方居然就走不动路了。 “把他贬谪到北海,子苏可真捨得?” “哪有什么可不舍的,”糜荏笑了,“写得再好,也不及文若先前对我的盛赞。” 荀彧一脸静静等他狡辩的模样:“我哪里盛赞过子苏?” “文若忘了?”糜荏靠在软垫上,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国、色、天、香。” 荀彧:…… 这个,还真是他称赞的…… 第一百零一章 “国色天香”四字一出, 荀彧莫名心虚。 他当时就仗着这人出征不在长安,大半年后方能回来,才在外人面前炫耀的。想不到时间都快过去两年, 这笔帐居然还记在他心里。 见人正笑着等待自己回应,荀彧:“……只是句玩笑话,都过去这么久,子苏还是忘了吧。” 糜荏瞧着他, 唇边笑意愈发意味不明。 因这一插曲, 荀彧没有再追究糜荏今日招蜂引蝶之事——其实他也知道糜荏不是故意的,不过就是盛装出场想替他出气。 结果敌人不战自溃。 想到祢衡最多一个月就要被调往北海,荀彧也不在纠结此事,想了想还是把文章收起来。 虽然作者令人不喜,但上头夸奖子苏的词句却着实到了他的心坎上。收录起来, 往后印刷出书。 不多时, 两人返回府上。先更衣沐浴,再换上厚实绵软的睡衣。 而后拉着人, 来到主卧隔壁的更衣室。 糜荏撤下墙上挂着的白布:“送给文若的新年礼物。” 白布下, 露出一面比他们还要高的镜子。 与时常需要磨光的铜镜不同,这面镜子不仅比铜镜照的更为清晰。荀彧分明见得,镜中子苏的脸色白皙如玉, 与他实际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荀彧惊讶道:“这是?” “这是用玻璃制成的镜面,”糜荏微笑,“知道文若好仪容,早就想送文若一面镜子,用以正衣冠。” 玻璃他早就做出来了, 只是想要制成玻璃镜, 需要给镜面镀银。 这个技术难点, 糜荏许久无法攻克,便做了一个铁制框架,将薄薄的一片银面覆在铁面上,再将镜面嵌入其中。 成本略高,不过值得。 荀彧爱不释手地抚着镜面,而后在冰冷的镜面上留下一个指纹。 ——腊月严寒,荀彧指尖温热,自然会留下印记。 “啊,这个,”荀彧微微睁大眼睛,镜中人也跟着做出同样的动作,“怎么擦洗?” 糜荏见他的表情无辜的有些可爱,笑了:“不必担心,用绸布沾一点皂水即可。” 荀彧瞭然,正要去取来将镜面擦干净,糜荏伸出手,将他抵在镜面上:“刚装好的落地镜,文若不多用几次么。” 这话说的,荀彧这会还没有听懂。 但等到后来…… 腊月二十,糜荏收到荀攸与钟繇上缴的年度报告。 第243页 先前益州刺史郄俭贪污受贿,但他盘踞益州多年,轻易不能处理。 皇甫嵩带着荀攸、黄忠前往益州时,便听从荀攸建议,以朝廷旨意联合汉中太守苏固,并招安汉中的张鲁。 汉中北接司隶、南壤益州、西至西域、东出荆州,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朝廷想要收服益州,这个位置必须不能乱。 汉中的张鲁则是留侯张良的后代,亦是天师道教祖张陵的孙子,在益州非常有名望。 早年,他创立五斗米道教。这个道教与张角的黄巾军有些像,主张做人以诚信为本。教中信众若是生病,需向天神自首过错;春夏两季禁止屠杀,劝诫百姓耕种;还创立义舍,将粮食放在其中,按照规定免费供给路人……【1】 皇甫嵩怕他成为第二个张角,祸乱朝廷,本想擒杀此人。荀攸劝说他道:“将军,如今中原大乱,张鲁盘踞此地得百姓爱戴,却没有趁乱起兵。私以为他与张角并不相同,不如化敌为友,令他帮忙收服益州。” 皇甫嵩听从建议,以益州别驾之名为由,徵辟张鲁。 与荀攸预料的没有错,张鲁确实没有、抑或说这个时候并无自立之心,接受皇甫嵩的徵召。 皇甫嵩便将从朝中领来的五千兵马驻守在汉中,又请张鲁帮助说服益州各地士族权贵。 郄俭见状十分惧怕,正要举兵对抗皇甫嵩,却被益州黄巾军首领马相趁机杀害。而后马相占据益州刺史部雒城,领兵两万与皇甫嵩对抗。 益州天险,刺史部易守难攻。真要打起来十分困难。正好这个时候荀彧下令各州郡流民屯田,皇甫嵩便以此招安敌军。 至于如今,已招安近万人,想来待来年春月就能瓦解马相的叛乱。 扬州的钟繇,也有了突破性进展。 比起中原各州,扬州富饶平静,地域又极为广阔。 他们刚抵达扬州时,扬州当地名仕郑宝、张多、许干等人不仅轻侠狡桀,各自拥有千余部将,而且排斥朝廷派遣的管理,令人头疼不已。 幸好蔡邕在此隐居多年,得这些名仕敬重,与这些人相交匪浅。在他的带领下,钟繇凭着文采与一手好字打入名仕圈,逐渐与他们熟识交好。 …… 知道两人近况不错,糜荏略微放心。 目前兖州曹操与冀州袁绍的争斗亦已分出胜负,曹操于官渡大败两倍兵马的袁绍,目前兵进冀州继续征讨袁绍; 公孙瓒被赶至大兴县,他所委任的官吏全部被筛选,由吕布领兵据守。乌桓被清理,张辽监军阎柔处理乌桓部件。 于是并、幽、青、徐、荆、交州各自安定。 荆州、交州的州牧是刘虞与刘焉,乃是汉室族人,暂时动不得。糜荏又下令陈谌、陈逸、钟敷、荀爽几人,为并州、幽州、青州、徐州刺史。 陈谌是陈群的叔父,早年因党锢之祸而辞官,董卓入京后被朝廷復辟徵召; 陈逸是名臣陈蕃之子,陈藩早年为宦官所害,陈逸自己更受党锢之祸牵连,在糜荏斗败十常侍后回归朝堂,如今官拜九卿; 钟敷是钟繇叔父,如今是天子老师,履歷亦是不低。 陈纪、陈逸、钟敷三人都是自己人,年龄又在五十左右,五六年后可以召回朝中。如今令他们前往并、幽、青州安抚百姓,催促农耕,举办学校正好。 至于荀爽,早先有司空履歷,如今直接征为徐州刺史,辅助重病的卢植管理徐州。 处理完此事,已是腊月二十六。 正是休沐日。 糜荏无视了祢衡的拜帖与请帖,迎来赵云与他的兄长一家——他们总算提着聘礼,上门提亲。 糜荏也没有想到,当初抱着爱才之心将赵云到京洛,并安排他在糜府读书习字,最后竟然成了自己的妹夫。 这段时间里,糜莜已被关在房中做了近十日女红,作为揍人的惩罚。 她本想偷偷熘出去找赵云玩耍,不想小心思早被糜荏揣摩清楚。休沐日时将她看的特别紧,办理公务时又将赵云带入朝中,她几次出门都没见到人。 糜莜欲哭无泪。 她一边做香囊,一边后悔自己那时为何要找哥哥炫耀,自己暗中得意不好吗? 五个月啊! 她要怎么活啊?! 只是过了十日而已,糜莜便已觉人生灰暗,无望至极。 最气人的便是,以往出征归来便会第一时间来找自己的赵云,这段日子居然也一直见不到人影。 这么久未见,难道他一点都不想念自己吗! 糜莜又生气又委屈,想着再也不要去找赵云了,一不留神又被绣花针戳到了指尖。 将手中的绣品丢到一边,糜莜打算去花园里透透气,便被侍从唤去厅中。 一入厅中,她便发现有些不对,糜荏、荀彧、周慈、赵云、赵阳都在,不仅人在,外头还堆满大红色的礼品。 且那些礼品最前面,还有两只被五花大绑的大雁。 糜莜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心跳骤然加速,莫名就紧张起来。 她听到自己的三哥道:“子龙,你自己问吧。” 赵云今日极为郑重地穿着白色长袍,头髮以玉冠束起,瞧着俊朗非凡。 他上前一步,走到糜莜面前,原本还想要说些什么打动她,可酝酿了许久却只 第244页 紧张道:“阿莜,你……愿意嫁给我吗?” ——怎,怎么回事,为什么子龙悄无声息就,就……啊,她今天没有换上自己最好看的衣裳,会不会让他们觉得太过随便啊! 糜莜呆滞在原地,心中尖叫无数。 见人呆了,糜荏却知道她脑中一定不大安定。 他失笑:“难道阿莜不愿意吗?” 赵云罕见地紧张起来,双目紧紧凝视着糜莜。 糜莜骤然回神:“愿意,我愿意的!” 话语出口,惊觉自己太过激动,她又尽力按捺,红着脸颊道:“阿莜,但凭哥哥做主。” 她曾经幻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一定要有好看的容貌、过人的胆识、坚毅的品格,最重要的是一定要对自己好。 而赵云除了长得还不错,第一次见面就将自己弄伤,还从来不会让着自己……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渐渐占据了她心中的位置,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 “那便这样定了,”糜荏对赵阳道,“就等半年后的吉日,叫他们成婚吧。” 亲事便这般定了下来。 一行人商量着挑选个良辰问名,赵云悄然走到糜莜身边,隔着宽大的袖子握住她的手,轻声道:“等我来娶你。” 糜莜红着脸,轻轻点头。 等赵云走后,糜莜还有些头晕目眩,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糜荏伸手敲敲她的脑袋:“是真的,回神了。” 糜莜摸着脑袋傻笑:“嘿嘿……” 原来子龙出征回来后便一直在准备提亲的事,怪不得这么久都不来找自己。 糜荏施施然道:“之所以罚你做女红,前头十日是惩罚。至于这之后……难道阿莜,不想自己做嫁衣吗?” 糜莜的双眼噌的亮了。 她这才明白糜荏的良苦用心,激情四溢地回去房中做嫁衣,甚至非常后悔自己以前没有好好学习女红,打算请长安城绣工最好的老师好好指导自己。 这一日,整个糜府上下都洋溢着欢喜。 唯独荀彧浅啜一口清茶,对糜荏淡道:“呵,阿莜的惩罚,一个月?” 第一百零二章 年假之前, 糜荏处理完大司农与少府的财务汇报。 去年放开不限制购买后,食盐的利润再一次提高,甚至比起前几年的税收还要高出两倍。再加上屯田政策,国库迅速充盈。 年货也已从司隶卖至多州, 至少并、荆、兖、豫、青、扬州几州的路线都已铺设开来, 今年赚的是去年的五倍。 再加上均田制政策, 想来最多两年之后, 百姓可以恢復生产之力,国库也可以良性循环下去。 这样的情况之下, 糜荏继续实施他的计划: 并州、幽州、青州的几所学校已然建成,目前正在徵召州中有名望之人为老师。除教授君子六艺之外,糜荏规范教学书籍。除去如今士族广泛学习的经书之外, 又往里头加上《九章算术》; 增设医馆。受医圣张仲景的荣誉影响,这一年里全国医师比往年活跃不少。只是中医没有明确标准可以确认其医术高明与否,除了真正有才之士,浑水摸鱼之辈, 骗钱、治死人的江湖郎中层出不穷。 糜荏又下令各州成立医学院, 推举至少六位医术高明之人为中正,给他们所认定的医师颁布行医资质。新人想要行医,必须在每年三到五月间, 前往各州所在医学院认定资质。 无证行医者, 一律按照行骗处理。 没办法, 每年两个月令六位医生评审资质或许会降低效率,但两三年之后, 这个行业总能比现在规范一些。 这是部分民生基础。 等今年过完, 均田制与屯田出效果, 使国库再富裕一些, 糜荏打算重建被战乱摧毁的城镇,重修部分官道。等到再富裕一些,兴修水利等等。 总之想要将国家建设起来,任重而道远。 …… 新年很快到来。 糜府向来不缺热闹,朝中官吏尽数前往拜访。虽然大多被谢绝入内,但奉上礼物还是必须的。 这样的情况里,有一个人就显得尤为独特。 ——祢衡。 自从先前惊鸿一见,他一直递帖想要见一见糜荏,被糜荏直接无视。 不过作为一个槓精,他显然不会轻易放弃。上午见不到人,便下午再来。有时候甚至蹲好久,至少要求门房把他的文章送进去给糜荏观阅。 所有文章糜荏确实收到了,不过他全部没有看。 他知道祢衡还在兴头上,大约是色令智昏。往后总会恼羞成怒时候,大概就会跟着孔融一起在北海辱骂他。 反而是荀彧一篇篇看完,整理成书,准备印刷成“祢衡文集”。 糜荏知晓此事,笑了:“文若这是在报復我吗?” 荀彧一本正经道:“优秀的文章当然要让天下人一起欣赏,主公怎会认为彧在报復您呢?” 糜荏嘆息。 于是夜晚兴起时,荀彧便当着糜荏的面,背起祢衡所做的诗赋中,对糜荏最为肉麻的形容词句。 普通人听得别人这样夸赞自己,不说羞耻难忍,至少会脸红害臊。 但糜荏不是普通人。 第245页 他只是挑眉:“原来文若喜欢这样?” 他便把人摁在床上,不紧不慢背诵对方在未曾送出的那部分信件中,所写过的话语。 臊得荀彧忙把人拉下来,以吻封缄。 …… 江南正月,雪色尚未退尽。 周瑜迎着夕阳回到舒县府中,利落翻身下马。 他与周异离开长安来到扬州庐江郡,已有两年时间。 他们刚来的时候,扬州士族各自为营,其中又以盘踞在巢湖的郑宝实力最为强大。郑氏垦殖经营、自给自足,庐江一带的百姓若是生活不下去,也大多投奔于他。 起初,郑宝对新任庐江郡守很是忌惮,担心这是朝廷派来盘剥当地百姓的。但在这两年时间里,在周异刻意引导下,郑宝已与他建立不错的交情,也慢慢放下心来。 周异既然与当地豪绅处好关系,接下来一步就可以颁布朝廷的命令了。 于是这几日周瑜与鲁肃一同去了趟朐县,认真参观过儒经书院,准备在庐江建造一座书院。 ——糜荏借朝廷之力在各州郡中大肆推广学院,规范教学课本,很显然是为千疮百孔的朝廷培育人才。 以周瑜对糜荏的了解,他敏锐觉察出糜荏的意图应该不只是这样。不过纵使千思万想,他还是猜不透糜荏后续想做什么。 干脆不想了,按照糜荏的计划来做便是。 他回到府中,命僕人牵走他的马好生照料。瞥了眼门外马车,询问管家:“家中是有人到访?” “公子没有猜错。”管家道,“来的人是破虏将军孙坚的长子,孙策。” 周瑜闻言,心念微动。 孙策这个人他还记得,是他幼年时的玩伴。后来他的父亲周异入京为洛阳令,将他带去京洛,他们才会阔别八年。 回到舒县之后,他本想去找孙策,哪曾想孙策在前一年随孙坚入军营。后来孙进战亡,方才回乡。 周瑜回房的脚步调转,往厅中而去。 如今袁术逃亡扬州九江郡,孙策便离开袁术,打算带着家人搬迁至江都。 此行,正是前来告别父亲在家乡的诸位旧友。 周瑜走入厅中时,周异与孙策的谈话已临近尾声。 他行了一礼:“父亲,我回来了。” 而后面对孙策,微笑道:“伯符,好久不见。” 与记忆里孙策的完全一致,十七岁的少年容貌俊朗,眼神坚毅无比,说不出的英武豪迈。仅是站立在那里,就有一股浑然天成的上位者气质。 对面的孙策微微怔愣。 他印象里周瑜还只是个玉雪可爱的孩童,想不到如今长成这般儒雅俊秀的少年人。难怪这些日子总是听人说,想要周郎当自家女婿。 见长子归来,周异略略颔首,而后对孙策道:“贤侄不如留下来,用过晚膳再回去罢。” 孙策本想拒绝,只是对面少年眼中期待神色太过明显。于是话语吞入口中,取而代之的是:“多谢伯父。” 晚膳宾主皆欢,以至于原先想要回去驿站的孙策被劝说着住了下来,与周瑜同住畅谈。 八年不见,即便是总角之交,也还是有些生疏。但两人都是善于交谈之人,很快从往事说起,迅速拉近距离。 也不知从什么话题开始,也许是一本古书,一局残局,亦或是一部策论。 两人惊喜地发现,这世间竟然会有这样一个人,仿佛与自己心意完全相通!往往自己开口说了上半句,他马上便能接出下半句! 这样的闲聊,何等畅快! 他们聊了整整一夜。 不知是不是茶水的功效,一整个晚上,两人都不觉困顿,兴致勃勃地从诗词歌赋谈到局势策论,甚至各地的风土人情。 直至朝阳升起,孙策方才觉出一点疲惫之意。 但他尚且年轻,面上并无倦怠,反而瞳眸晶亮,在朝阳衬托下熠熠生辉。 他侧眸看着同样兴奋的少年,丧父之痛也因此得到慰藉。 本以为只是普通的道别,此行却真是给予他极大惊喜。 ——他不仅找回了自己年幼时的玩伴,还得到了一个知己。得此知己,接下来纵使是清苦的守孝,他也不会再过于悲伤寂寞! 周瑜亦是如此。 他对此意犹未尽,便拉着孙策抵足而眠,只等醒来再谈天论地,几日几夜亦是不觉厌烦。 这一场相见,他们足足谈了三日。 他们很快从性格、经歷、各自的理想……彻底了解对方,亦更为贴近对方。 第四日清晨,周瑜送别孙策。 离开前,孙策拿起书架上的一个木制魔方,疑惑道:“公瑾对此物甚为在意,可有特殊意义?” 这个魔方已十分陈旧,却被周瑜精心保存在古籍旁边。 周瑜怀念道:“这是我跟随父亲入京时,糜相赠与我的魔方。” 他初入京洛,糜荏亦买官而来。若非他当时的音律先生是任嘏,恐怕也不会与糜荏结识。 一切都是缘分。 孙策轻轻哼了一声,捏着魔方意味难明道:“公瑾与糜相的友情,倒是羡煞旁人。” 周瑜没有听懂这话里的别扭,微笑道:“你也是我的至交好友啊。” 第246页 孙策不置可否一笑,将魔方放回书架上。 他们策马来到江边,一同欣赏日出春江。 等过片刻,东方黑沉的天幕很快亮了起来。一注阳光笔直洒在江面上,满眼都是夺目的金光。 海天巍峨壮丽如斯,反而称得人渺如沧粟。 孙策看着江面,平静道:“公瑾,等到出孝,我或许会向袁将军讨要父亲旧部。” “届时……你会来帮我么?” 与目标明确的袁绍不一样,袁术之所以会与荆州牧刘表打起来,还要追溯到董卓入京之后。 当时关东群雄联手攻打董卓,袁术驻守鲁阳,董卓才命刘表为荆州牧对抗袁术。 后来糜荏入长安杀死董卓,曾经下旨招安袁术。但这个时候,袁术已存夺取荆州之心,便回信糜荏希望他罢免董卓委任的所有旧部。 糜荏自然没有同意。 当时糜荏刚除去董卓,一要稳定朝政,二要收拢、规整董卓旧部,三要防备长安之外的黄巾军……暂且没有力气去对付袁术,就令刘备为南阳郡守,由着他们三方混战。 直至去岁袁术战败,逃亡江东。 对于朝廷而言,袁术愿意罢手还好;若是心存不轨,便是周异与扬州刺史蔡邕需要警惕对付之人。 不管如何,孙策想要从他手中收回孙坚旧部,恐怕都是相当困难的事。 周瑜斟酌道:“伯符何必心急?以你的能力,等到出孝就能被举孝廉入朝为官,总有一日能够收回伯父旧部。” 孙策的浓眉下意识皱了起来:“按照‘九品中正制’入朝为官?”这太慢了,一步一步当官恐怕需要至少十年。 “可若不是这样,你就要到袁术麾下任职。”周瑜道,“袁术心性狡猾,哪里会放弃大好的机会,轻易归还于你?” 江风澎湃,刮在面上有如刀割。 但孙策并不惧怕这点寒风,傲立淡道:“我自然会让他双手奉还。” 周瑜闻言嘆了口气:“袁术逃亡九江,依旧拥兵自重,显然是有不臣之心。伯符难道想要与朝廷为敌么?” 孙策抬眸注视身侧之人。 他终于知道前面所有都只是铺垫,这一句话才是的重点,久逢知己的热情瞬间冷却。 他道:“那是属于我父亲的,我自然要去拿回来。” 语罢,不再多说一句,翻身上马离开舒县。 及至夕阳西下,孙策返回江都。 一路策马狂奔,他已经冷静下来,可以心平气和地思考周瑜的话语。 他知道周瑜说的不错。 可是一想到这个人或许是因为与糜荏的交情而劝说自己,他就无比烦闷。 正要返回府中,孙策忽闻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嘶鸣,回首却见周瑜策马而来。 孙策愣住了。 他忽然意识到,原来周瑜就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从未离开! 见孙策总算停下来,周瑜下马走到他面前。 这一路风尘僕僕,他却一点都不显狼狈。挺拔的身姿落在孙策眼中,比之先前愈发风流潇洒。 周瑜嘆息:“伯符,你能不能不要这般急躁,先听我把话说完?” “虽然我依旧认为我说的是最好的方法,”他无奈道,“但你若是想要拿回来,我便会尽我的全力来帮你。” 孙策唿吸顿了一顿。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至少再看到周瑜的脸庞时,他心底的不满与愤怒,就好像是日出时水面上升起的泡泡,转瞬消失在阳光之下。 “公瑾说的是,”他的唇角上扬,快步上前一把抱住周瑜,“是我太过急躁。” “此事,我们从长计议。” 第一百零三章 活字印刷一出, 满朝震惊。 从前,古籍的载体主要是竹简,以及甲骨、金石、缣帛。直至百余年前蔡侯改良纸张, 士族子弟才渐渐开始使用它作为书写载体。 直至十余年前蔡侯的后人继续改良造纸术, 制作出宣纸、竹纸等, 世人才彻底抛弃竹简。 这已是书写文明的一大进步。饶是如此, 将纸张订制成书籍, 将竹简古籍中的文字抄誉到书籍中, 还是需要大量人力。 先前糜荏想要办理学校, 不说别的,□□科书就需要花费不少人力抄写。百官认为这是极为麻烦又花销高昂的事,想不到现在居然也轻易解决了? ——只要先制成单字的阳文反文字模, 按照书籍内容将字模挑选排列,涂上墨水印刷至于纸上即可。 这样一来,排列一次就可以印刷出需要的内容,可以印刷千百次。带印刷完毕,又可以拆下字模继续排列,印刷下一页内容。 只要排字之人小心谨慎,一天就可以印完一部经书。 百官:!!! 彩虹屁之类的其实已经说累了, 真的。但是没有办法, 这个官场就是这样无奈,还是得死命夸糜相,还有那位叫“毕昇”的发明者。 与士族官吏相同, 祢衡听闻此事后又写了好几篇文章狂吹糜荏。 不过没有用,糜荏照例不看他的文章。而且再过几日时间, 他就要被遣送出长安, 前往北海任职。 随着时间的临近, 满长安中人纷纷反而提心弔胆,害怕这人又弄出什么事情来。 第247页 这段时间祢衡的所作所为,他们都看在眼里,有些人眼珠子滴熘熘一圈,就猜得到祢衡的心思。干脆在他面前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居然还敢肖想糜相? 但凡有点自知之明,都该照照镜子看看他与糜相的天壤之别啊! 想得糜相青睐,他也配?! 他们嘲笑着,祢衡却理直气壮反驳道:“鄂君子皙可以被船夫的《越人歌》打动,襄成君可以与官位低的庄辛把手言欢。我的文采又不输于他们,为何糜相就不能接受我?” 听得此言,嘲笑之人:…… 不是,这人怎么能有这么厚的脸皮啊? 但凡这脸皮长在他们身上,怕是早就凭着熘须拍马官居一品了啊! 有好事之人前往试探糜荏的态度,得糜荏淡道:“我又不是鄂君子皙或襄成君,这些事又与我何干呢。” 祢衡听闻这话,有些丧气,但依旧不想轻言放弃。 他原先或许就是喜欢糜荏的脸,看着赏心悦目,很能下饭。但这段时间越是见不到人,他心底的好胜心也就越盛。 他想辞官留在长安,杨修敏锐觉察到他的意图,告诉他若是辞官,那他与糜相的差距就越来越大。以他这段时间在长安的所作所为,一定不会通过中正世俗的考核,被復录原职。不如外放出去,跟着孔北海做出些功绩回来,也好叫糜荏刮目相看。 得知好友祢衡对男人有意,杨修并没有看不起他。反倒是觉得祢衡如此有才华,一定能得 祢衡听闻这话,顿时振作起来:“不愧是杨德祖,提的法子深得我意!” 杨修又鼓励他:“修便在此,提前预祝正平兄得尝所愿。” 祢衡由此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长安城,所有士族官吏纷纷松了一口气。只求这人就算是做出政绩,也千万不要被调回长安来了! …… 四月,糜竺、糜芳抵达长安。 糜莜的婚礼定在六月的吉日里。 年后他们收到消息,得知糜莜定亲,对象还是年少有为的赵云,一直担心自家小妹嫁不出去的糜竺喜极而泣! ——早在几年前,赵云及郭嘉一行人护送糜莜回朐县后,糜竺便看中了这个年轻人。没想到现在,竟然真的在一起了! 真是佛祖保佑啊! 糜竺这般想着,又给糜莜添了几成嫁妆,颇有生怕赵云悔婚的错觉。 因为准备嫁妆耽误些许时间,糜竺与糜芳才带着自家、赵云的亲属前往长安,一边写信给糜荏,夸他将此事安排的好。 仿佛是糜荏用权势胁迫麾下干将娶的自家小妹似的。 看的糜荏抚额,失笑不已。 六月上旬,所有被糜荏外放在各地的门客,陆续返回长安。 先前定亲之后,赵云欣喜地写了信告知诸位同袍好友。即便是远在益州的荀攸与黄忠,扬州的钟繇与徐荣等人,都全部知晓此事。 他们不能回来,备了厚礼令人送回。 糜荏想了想,知道或许他们往后都难有这样的机会聚集在一起,便下令所有人全部回来长安参加这场婚礼,顺道聚上一聚。 反正回来也不是单纯享乐,还得汇报这两年的进展,接受糜荏的工作安排。 六月十八,糜莜与赵云大婚。 拜别父母灵位及三位兄长,赵云迎亲的队伍已在糜府等候。 糜荏亲自背起糜莜,将她送到外面的花轿上。感受着糜莜揪着他的衣服力道,他温声安慰:“阿莜不必害怕,有我在,能保你一世幸福安稳。” 糜莜听见了,轻轻松开手,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将妹妹送上花轿,糜荏拍着赵云的肩膀郑重道:“今天起,我妹妹就交给你了。” 赵云深深行了一礼:“云此生定不会让阿莜受一丝委屈。” 糜荏点头,作为送亲翻身上马:“走吧。” 这日艷阳高照,长安城的人纷纷涌向迎亲队伍,目睹了当朝糜相嫁妹的奢靡。 朱漆铺底金饰雕花的花轿富丽堂皇,一台台朱漆髹金、流光溢彩的嫁妆,浩浩荡荡绕着长安城蜿蜒。 十里红妆,千人抬轿、鼓乐齐鸣。 而后便是入赵府,拜天地,摆酒宴。 在一系列复杂而冗长的礼节后,赵云敬完酒回房去了,郭嘉,钟繇、戏忠几人还在席间饮酒作乐、谈天说地,糜荏悄然带着荀彧离开酒席。 大好的日子,他就不打扰他们雅兴了。 今夜月色很美,他与荀彧并着肩,十指交握地离开赵府。走出林荫长廊,喜宴的热闹便被渐渐隔绝在耳后。 等走到赵府门口,糜荏笑了一下:“终于也到这一天了。” 他与糜莜年纪差距大,本身又是穿越者。这些年纵容着糜莜,与其说是养妹妹,不如说是养女儿。 时间竟过得如此之快,不久之前那个跟在他身后不停叫着哥哥、抱着他的腿要糖吃的小糰子,如今也已嫁为人妇。 现在除了觉得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还有一些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的不捨得。 荀彧看得出来,安慰道:“反正离得近,往后小妹随时可以回家小住。” 糜荏笑:“有你这话,她怕是得天天回来。” 而后也不再多看,带着荀彧返回府中。 第248页 …… 这场婚礼声势浩大。 无论是年轻有为的赵云、迎亲队伍中的青年才俊,亦或是糜相的妹妹蜿蜒数里的嫁妆……堪比汉室的公主婚礼,端的是轰动一时,令人津津乐道。 尤其是在得知糜相亲自将妹妹送入赵府时,达到顶峰。 百姓只是看热闹,官吏们却能从中窥见糜荏对妹妹的疼爱,以及对赵云的看重。 他们尚未停止探讨,张辽前往求见糜荏。 他罕见地红了脸颊,犹豫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他父母早逝,亲友又不在长安,希望糜荏能帮忙相看他的婚事,好叫他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糜荏闻言,以手伸手轻点桌面:“此事是我疏忽,居然遗忘文远的终身大事。” 而后特意询问交好的朝中官吏,有没有这样家世、才貌都匹配张辽的姑娘,希望他们能推荐几位。 之所以请他人帮忙,还是因为他没什么资源可以介绍给张辽。 这几年拒绝的干脆,他以前却收到过不少别人送来的女子,典型如貂蝉。这些女子大多出身平民,在这乱世之中宛如浮萍,难有善终。 糜荏令周慈将她们安排到自己麾下的工厂,比如纺织、染布厂中,每月发放工资福利。这些年下来,女孩子们都攒了一大笔钱。 尤其糜荏后来还会每年定期组织相亲活动,不少女子也因此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也还有一些年轻貌美的,没有归宿。 将这些女子配给张辽做正妻?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羞辱自己的得力干将。 只好求助于朝臣。 糜相有难题,谁人会不留心?尤其还是这种对他们有利的难题! 就看先前糜相对赵云的看重,与他年纪相当、同为五品校尉的张辽,如何会落下? 啧,糜相成婚他们是没赶上,荀侍中、赵校尉、郭祭酒他们也没赶上,这好不容易赶上糜相麾下另一位得力干将张校尉的婚事,哪能不激动啊! 于是纷纷上门递交名册画卷,对糜荏道:下官家中/族中有这几位适婚女子,不知您打算如何为张校尉相看,令他们何时成婚啊? 糜荏猜得到他们的心思,统一回覆:“还是要年轻人自己喜爱才好。” 他收下名册与画卷,等周慈筛选资料。按照家世匹配度、女子的才貌,分成合适与不合适的两部分,送去给张辽。要张辽自己先瞧瞧,从中选出想要见面的,他再帮忙安排想看。 张辽:…… 啊,这么麻烦吗?他还以为主公会直接通知他给他安排了妻子,可以成婚了呢。 他从合适的那一堆中取出几幅画卷,展开一看,微微瞪大了眼。 ——这,除了画的颜色不一样,上头的人长得不都一模一样么…… 这该如何挑选??? 得知自家名册与画卷都被送去给张辽,需要等他挑选决定,少部分官吏还能矜持一下。 大部分就等到休沐日时,亲自上门拜访张辽。 府上从未有过如此热闹,仅是一个上午就被迫接待了十余位官吏的张辽:…… 好累,顿时就没那么想成亲了。 糜荏与荀彧当日便听说此事。 他们倒是没有料到朝臣会如此热情,脑中映出杀伐果决、不善言辞的张辽被十多人包围、满面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场景,登时忍俊不禁。 很显然,张辽不大明白他的婚姻对于姻亲而言的政治意义,又没有详细的喜好,这样大海捞针是有点为难他了。 荀彧道:“晚些请周管家去帮帮他吧。” 虽然不知道张辽喜欢怎样的女子,但周慈至少可以帮他分析说明,从中挑选出大致符合的。 三日后,终于选出七位合适的姑娘。 又两日,张辽与第五位姑娘相见之后,拍板决定与其成婚。 于是众人又聚在张辽府上吃了一顿酒席,打趣过他,才各自返回地方处理公务。 …… 六月,公孙瓒写信与黑山黄巾军首领张燕,要他一同起兵谋反。 张燕犹豫。 在此之前,他领兵十万盘踞黑山,乃是幽州之中不能被忽略的侯爵。但自从糜荏下令屯田与均田制,军中兵卒越来越少,纷纷去往屯田之地不愿再打仗造反。 短短半年时间,他麾下兵马已减至六万,甚至还在不断往下减少。 这般情况之下,张燕想要起兵谋反就需要三思而行。毕竟总不能仗还没打,他的兵马就跑光了吧? 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见其举棋难定,说服他道:“将军若是能救回我的父亲,打下幽州,您麾下兵马还缺什么田地?该怎么分,还不是由您说了算?” 又在其军中散播这一言论,稳固军心。 张燕见此举有效,离开黑山的人数果真大减,便如公孙瓒所愿起了兵。 陈纪第一时间下令阎柔与之对抗,不敌;据守大兴县的公孙瓒也趁机大开城门,攻打守在城外的鲜于辅。 朝中收到这一消息,糜荏嗤笑:“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八月,糜荏带领吕布、张辽、贾诩等人返回幽州,亲自指挥平叛。 第一百零四章 糜荏抵达幽州时已是八月末。当时公孙瓒已离开大兴县, 占据易京。 第249页 先前因为赵云大婚,张辽、贾诩、吕布等人全部返回长安,令鲜于辅等人领兵据守公孙瓒。结果公孙瓒与燕山黄巾军首领张燕联手, 杀的鲜于辅措手不及, 只得暂且撤退。 糜荏知道鲜于辅短期内怕是无法打败公孙瓒,见如今朝中极为太平, 干脆前来幽州。 听说是糜荏亲自前来指挥对战, 公孙瓒面色难看, 不敢再战;黄巾军首领张燕心中更是咯噔一声,许久沉默无言。 “糜荏”两字, 张燕耳熟能详。事实上不只是他, 所有黄巾军都对他很熟悉。 黄巾军的每一场战败,似乎都离不开这个男人。 ——与其说此人很强大, 不如说是邪门, 很诡谲! 最初是无上将军张角。 当时糜荏初入朝廷, 与尚书台一方官吏为敌,十常侍一同请求张角对付糜荏。朝廷征张角为国师,张角便令他的三弟张宝入京。结果谁也不知发生何事,不久传出张宝被糜荏害死的消息。 黄巾军尚未起义, 大事败露,张角只能趁势起兵。 这人不曾参与战争时, 黄巾军各方势如破竹,大败皇甫嵩、卢植等朝廷名将。后来这人一来, 斩杀张角二弟张梁,卢植当即反败为胜, 其他朝廷军也随之大胜。 更别提不久之后, 在这人指挥之下, 广宗城破,张角本人也被他亲自诛杀。 张角死后,黄巾军大部队投降,流民回归家乡,只余几处零散残部。规模大一些的也就剩下他与白波,各自占地为王,苦苦支撑。 三年前他与白波趁董卓入京、关东群雄讨伐时起兵,在州中劫掠了不少财产。后来董卓迁长安,情势更是对白波有利。 结果不知怎的,忽然就传出董卓在长安未央宫中被杀,这姓糜的入驻长安的消息。 当时的白波还不信邪,继续攻打长安,想要趁着西凉军心思浮动时快速攻下长安。 下场有目共睹,白波军为原先僵持的西凉兵马大败。本人也被李傕军斩落马下,人头被送入长安献给那姓糜的表忠心。 更不必提那姓糜的每次领兵出征必胜,无论是大败屠各,抑或后来的匈奴兵,乃至占据幽、青二州的公孙瓒……没有一次有过失败。 种种事迹诸如此类,着实过多。 张燕这时起兵,不过就是听说糜荏返回长安,被公孙瓒的长子说动脑子一热而已。冷静下来,就知道这一想法有多么不可靠。 现在,只是糜荏亲自前来,他麾下已然人心浮动,短短几日之间便有近万人出逃。 还要继续打吗? 他拿什么去和那姓糜的打? 靠这些听闻糜荏名字就想要跪下求饶的懦夫?! 张燕思及此,心绪无比沉重。他深吸一口气,召来麾下道:“走吧,随我去见糜相。” 麾下听得这名字,浑身一抖:“将军您这是,这是打算做什么?” 张燕见他惊慌不已的模样,悲从中来,怒吼:“用你的脑子想想,除了去投降,老子还能去干什么?啊??” 他就是像乌桓蹋顿那蠢货一样,妄想糜荏,也不至于愚蠢到只身入敌方军营吧?! 麾下被骂的狗血喷头,却惊喜地瞪大眼,就连嘴角都洋溢着难以克制的笑容:“真的吗,将军您想通了?我早就说该投降啊!” 张燕:…… 他大爷的,军中二把手都这尿性,还打什么打? …… 收到张燕亲自前来营中投降的消息时,糜荏还有些意外。 等张辽缴去他们的武器,将张燕与其部将押入军营,糜荏挑眉:“你就是张燕?” 张燕被押跪在地上,低着头不能抬头:“回糜相,罪人正是张燕。” 方才被押进营帐时,他瞥了糜荏一眼,心道这糜荏果真如传闻中说的那样面似桃花。身形虽然修长,却一点都不似武将该有的魁梧! 就是这样一个小白脸,掌握着整个朝廷的权势。更是每战必胜,每战必砍下敌军大将的脑袋,着实邪门的很啊! 张燕感觉自己颈间凉飕飕的,不由自主缩了脖子,满面畏惧。 糜荏淡道:“黄巾军趁我不在起兵幽州,如今又为何投降?” 张燕讪笑:“丞相高见,我就是受了公孙瓒的儿子公孙续蒙蔽挑拨,一时煳涂才起的歪心思。” “听说您亲自来了,哪里还敢再与您争锋,还是早早投降的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糜荏哂笑,“你既投降,我自然不会杀你。” 张燕闻言大喜,磕起感恩道:“多谢丞相开恩!” 太好了,他的脑袋保住了!不会像张角兄弟他们一样身首异处了! 糜荏瞧着他的动作,等他停下来才道:“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文远,待此战结束后,将此人押回长安看管起来。” 他掌权后没有再盘剥百姓,反而用屯田与均田制安抚流民百姓。张燕却还被公孙续说动起兵,不可能轻易放过。 以罪论处,此人当诛。只是杀了这个张燕,往后谁还敢投降? 便带回长安,终生□□。等到三代之后,子孙若是有出息,或许可以再入朝为官。 投降之际,张燕也料到自己的这一结局。对比全家被杀的惨状,这样总归是好太多了吧!更何况三代之后子孙还能有入朝做官的机会,登时喜笑颜开。 第250页 引得一旁张辽、吕布、贾诩等人纷纷侧目。 ——行军打仗这么多年,都见过投降的,却还没见过投降后能笑的这么开心的! 看来丞相的威名,确实把这张燕吓得够呛! 张燕被押下去关起来了,一旁贾诩微笑道:“恭喜丞相,丞相威震天下!已然仅凭姓名,便可吓退千万敌军!” 糜荏失笑:“若是像文和所说,天下就该没有战乱了。” 贾诩又道:“天下各州都已经安定下来,无非就是公孙瓒与袁绍叛乱未定。现在张燕投降,公孙瓒哪里还能与您对抗?何况冀州的袁绍,也支撑不住了。” 他说的不错,自官渡大败之后,袁绍引兵回冀州刺史部,无力再战。 官渡之前,袁军几次错失打败曹操的机会。等袁绍真正下定决心出兵,曹操已从被背叛的落魄中回过神来,带着糜荏的援军与谋士,与之对抗。 当时袁绍麾下谋士沮授、田丰认为袁绍矜骄高傲,不听良言;部下将士追求功利,心思浮动,此战必不能胜利。两人心生退意,装病请求辞去军师职位、回归家乡,被袁绍拒绝。 但两人的这番举动,无疑在袁绍心中埋下怀疑的种子。便减少他们统率的部队,将兵马交给郭图。 之后袁绍又採取郭图建议,令淳于琼与颜良急攻白马,结果被採纳郭嘉与戏忠建议的曹操领兵偷袭。仓猝之下,颜良被曹军斩杀,军队溃败。 颜良身死,袁绍愤怒不已,询问田丰与沮授可有对付曹操的良计。两人却只是摇首轻嘆,没有多言。 再后来,家人犯罪的许攸逃亡曹营。曹操听取他的计策,火烧乌巢。 袁绍本想听从沮授的建议,领兵救援乌巢,郭图又献计道:既然曹操偷袭乌巢,那我军又为何不能偷袭曹营呢? 袁绍闻之大喜,遣高览与张郃前往攻打曹营。结果大军留守在营中,高览及张郃大败。后来郭图为平息袁绍怒气,将战败缘由甩锅给沮授、张郃等人,致使麾下不少将士投降曹操。【1史实】 官渡之后,曹操出兵攻打袁绍,俘获沮授等人。 沮授拒不投降,曹操本想杀了他,被戏忠与郭嘉阻止。 至于另一位谋士田丰,因为袁绍刚愎自用,听从逢纪对他的陷害,以为他真的耻笑自己,便下令将之杀害。 沮授闻之,对曹营的抗拒之意减少。如今就被扣留在曹营作为上宾,虽未曾投降,态度却有软化。 如今袁绍已返回冀州刺史部。 虽不打算继续领兵出征,袁绍却依旧不愿投降曹操与糜荏。只当自己是朝廷任命的冀州牧,学着正常州牧模样,平叛州中各处战乱、徵辟官吏、钧田屯田劝百姓农桑,开设学校…… 偏偏他素来因出生而贤名在外,冀州百姓非常支持他,以为他真是朝廷任命的冀州牧。 这可真是个好傢伙。 糜荏听得一时半会都无语了。暂时还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处理这死皮赖脸的袁绍。 …… 此事暂且抛开脑后,现在首要面对的,是公孙瓒。 得知张燕投降,公孙瓒麾下兵马混乱不已。 他麾下忠属关靖劝谏他道:“将军,如今您的将士都各怀叛离之心,已无力再战,不如随张燕投降吧,至少还能保住性命与基业。” 公孙瓒闻言勃然大怒。 他若是要投降,早就在老师卢植劝诫他时便投降卢植了,哪里用得着到如今山穷水尽的地步? 便于十一月,又集结麾下兵马。而后不顾众人反对,强攻糜军。 这一次,糜荏甚至没有用阵法,仅令吕布领兵,凭着麾下士兵的精良装备,便轻易打败人心惶惶的幽州叛军。 公孙瓒兵败,麾下将士大多投降,只余他与几千将士逃回易京。 糜荏追踪而去,屯兵城外。 公孙瓒自知必败无疑,便亲自杀了他的妻女,自己于城中引火自焚。 一代枭雄,终究被烈火吞噬。以大地为坟冢,以漫天大雪为棺椁,沉埋幽州。 众人望着熊熊烈火,心生感慨之际,糜荏只身前往刘虞墓地。 “答应要给你报仇,我做到了。”糜荏给他倒了一坛酒,“那么,再见。” 第一百零五章 彻底告别刘虞之后, 这一年又将到头。 屯田与均田制双重保证下,今年又是丰收之年。国库粮食物充盈,流民也因此有了安身立命之地。就连因为战乱而残破的幽州, 都比前两年安慰不少。 如无意外, 再稳定两年就可以考虑兴修筑水利之事。 糜荏领兵归去长安时,沿途有不少百姓听说此事,不计天寒地冻赶往糜荏所到之处,下跪感谢糜荏。 糜荏停下脚步。 其实可以不管这些百姓。只要他离开,百姓就会随之散去。 只是当他看着当地一些百姓带着全家老小, 在这样冰冷的日子里,仅是穿着麻布与稻草制成的残破衣物。即便浑身冻得满是疮疤, 还要带着自家种出的鲜嫩白菜、萝蔔前来送给将士。 甚至被推拒之后, 依旧虔诚跪伏在地, 反覆解释:“是糜丞相带兵救了我们, 我们就送些自家种的白菜萝蔔,不值钱的!” 糜荏冷淡的内心, 就被撬动了一下。 第251页 在最早的时候,这个世界对于他而言其实只是一个虚假的模拟世界。作为三千年之后的帝国最为年轻的将军,他带着任务而来,会在任务完成之后离开, 如此而已。 他本无需在意这个世界普罗大众的死活,不必烦恼他的手段需要激进抑或温和。 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改变? 或许是老师同窗的理解与信任, 抑或邻里族人间热情质朴的关切……又或许是最初的时候,他出生时糜氏父母兄弟,叫他感受了与上一世冰冷的家庭完全不一样的温暖宠爱。 纵使是一块石头也会被焐热, 更何况糜荏的心不是石头做的, 点点滴滴的温暖使得他忍不住珍视起这一切, 想要将这些保留下来。 早就不是最初的他了。 糜荏挥手召来麾下,没有驱赶这些百姓,而是令人去取来多余的棉花、粮食、干菇,送给这些乡亲。 ——他这些年用暖棚培育出一批又一批的可食用菌菇,除了卖给士族,主要也晒干后当做粮草送入军营。行军打仗时煮入伙食中,给士兵们增加鲜味与营养。 前来此处送人的百余百姓受宠若惊。 他们是来给糜军送些新鲜吃食的,哪里能反过来接受糜荏的赠与? 大伙忙道“使不得使不得”,拼命推拒。 张辽见自己无法完成糜荏交代的任务,眉头微微皱起。冷峻的模样吓得百姓兢兢战战的,跪倒在地颤抖着身子不敢再说话。 他倒不是不耐烦,只是天生凶煞长相,眉眼间又过于锋利。郭嘉就曾玩笑他再多打几次胜仗,能有令“小儿止蹄”的妙用。 糜荏这会已走到他身边。 他将最前头伏跪在地上的两个老人家扶起:“诸位,军中有所规定,不得擅自收取百姓一针一毫。你们要军营收下你们的东西,那便用这些与你们交换罢。” 他生的好看,又时常面带笑容,叫人亲近不已。但浑身又散发着疏离的气息,莫名令人不敢放肆。 于是就这样稀里煳涂地与糜军交换了东西。 他们捧着糜荏留送给他们的箱子,直至两万糜军走的再也看不见踪影,才打开几个木箱一瞧,茫然询问:“这是什么?” 五个木箱里塞的满满当当的棉花,另外两个,却是干瘪的像是草干一样的东西。 里头有人在糜军中服过役,惊唿出声:“这是棉花,可以做衣裳,也可以卖钱;另一个是晒干的草菇,用水泡发后可以吃!” “这白白的像雪一样的东西就是棉花?!我还只是听说过,据说这个棉花做成的衣服特别暖和,冬天都不用挨冻啊!” “那个年轻人是谁,居然把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们了?” 先前服役过的那人道:“开始那个很兇的是张辽校尉,另一位特别好看就是糜丞丞相啊!” 他方才摄于糜荏威严不敢说话,现在却眉飞色舞地向周遭乡亲,述说着自己在糜荏营中服役时的所见所为。 听得周遭人惊唿连连。 不少人泪涕纵横:“糜丞相不仅让我们有了安家的地方,还送给我们这么贵重的东西,简直就是活神仙啊!” “是啊是啊,”身旁人应和,“我们回去后,要给糜丞相立长生祠,把他供奉起来!” “这个办法好,我们村里就一起立吧!” “……” 令人收好那几车萝蔔白菜,糜荏继续领兵归去。 他没有说什么,李傕、吕布几人却微微怔忡,若有所思。 作为董卓的亲近,吕布与李傕尝过被权势腐蚀的滋味后,其实不大认同糜荏军中的作风,认为他太过严苛。 哪有军队不喝酒、不抢掠富户和黎庶,过的和苦行僧似的? 这三年来虽然在糜荏军中收敛下来,他们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更为嚮往当年跟随董卓时,那些快意劫掠士族的自由日子。 但是今日,瞧见沿途的百姓一个个感恩戴德、虔诚地献上礼品——虽说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可心中获得的满足感觉,却远远胜于当初的肆意放纵。 吕布等人在此时此刻忽然领悟到: 原来习武不仅是为了强身健体,亦或逞凶斗勇;原来参军不仅是为了荣耀加身,抑或劫掠权贵。 原来最重要的,还是使用这一身武艺去战斗,平定战乱还天下百姓一个安宁! 而这,正是身为将士的天职。 贾诩瞧着两人渐渐认同的模样,微笑道:“两位将军能明白这一道理,便也足够了。” 一位有能力与魅力的将领,总能叫他的属下融入他的军中,不是么。 …… 年关将近。 糜荏原本打算自己先返回长安,剩余兵马令吕布等人于正月雪退后返回。 结果半道收到糜竺给他寄来的信件,上头说徐州牧卢植重病,怕是不能好了。 先前卢植打败公孙瓒,要求公孙瓒投降,公孙瓒不应。卢植心灰意冷,回去后便生了一场大病,甚至无法指挥这之后的战役。 他这一病,横跨一年大半时间,年迈的身体彻底垮了。就算有张仲景的老师在家乡为他看病,终究没能好转起来。 对于糜荏而言,卢植不止是他的师伯,更替他挡下朝廷前来捉拿糜氏族人的恩人。 第252页 于是他写信给荀彧说明情况,转道回去徐州东海郡。 他抵达卢府时,卢植的另一个弟子刘备也来到此地。与从前一样,他的两位义弟关羽与张飞,也与他同行而来。 瞧见糜荏,三人起身行了一礼:“备见过糜丞相。” “三位何必多礼,”糜荏将刘备扶起,又对其余两人颔首示意,“师伯近来可好?” 刘备嘆了口气,摇头不语。 他就比糜荏早到了三日,瞧见自家老师如今模样,愈加不忍告诉他公孙瓒在易京自焚而亡的消息。 他知道卢植并不会怪糜荏,只会怪自己教导的学生走了歪路。毕竟他与公孙瓒也是好友,但公孙瓒在幽州的所作所为,连他这个好友亦不能开脱。 糜荏心中有了一点底,转头去看卢植。 记忆里高大健壮的老人这会瘦的只剩皮包骨头,再没有当初老当益壮的健康模样。 令人唏嘘不已。 或许是有感于卢植如今的模样,荀爽、郑玄两人心生感慨,都患了一场风寒。 糜荏给他们备了好几件棉衣、羊毛衫,亲自前往探望他们,为他们侍奉汤药。 两人本来是拒绝的,毕竟糜荏贵为当朝丞相,身份有别。 糜荏却道:“倘若当朝丞相连自家生病的老师、伯父都顾不上,那他还有什么礼义可以服天下人呢?” 他顿了顿,又道:“不然文若若是知道此事,一定要怪我没照顾好你们。” 荀爽与郑玄这才作罢,接受糜荏的服侍。 大约是不想糜荏多劳心劳累,两人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风寒也很快跟着好转。没过几日就都痊癒,一起前往探望卢植。 见两人恢復健康,卢植笑道:“子苏一回来,你们就开心了。” “真好,”他苍老的眼中露出一点喜悦神色,“真好啊。” 与他的几个老友相反,他每天都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指尖流逝,怕是不久于人世。不过这种丧气话没有必要多说,他惯来是悲古伤今之人。 几人闲聊几句,卢植便挥退左右,挣扎着起身对糜荏道:“糜丞相,老夫有个不情之请。” 糜荏忙扶住他:“师伯请说。” 卢植嘆息道:“公孙瓒,我救不回来。但是我的另一个弟子刘备,还望糜丞相高抬贵手,留他一条生路。” 糜荏顿了一顿:“师伯何出此言。” 卢植又是一嘆。 “我都快要死了,”卢植慢慢道,“若是还看不出糜丞相的打算,岂不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汉室微末,江山倾覆,我没有能力挽救这个天下。”他抓着糜荏的手,“我知道糜丞相有这个能力,也知道您走上这条路,就没法再回头。” 他的目光穿透人心,满是遗憾与瞭然。 “您要做什么,不必顾忌他人。可是我那弟子刘备啊,出身汉室,不可能臣服于您。” 剩余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糜荏已经给了他想要的承诺:“好,我不会趁他如今微末,为私心而杀他。” 许是最后的执念被满足,这日夜里卢植溘然长逝。 糜荏亲自扶灵,为其送葬。 至于刘备,请了一年丧假为卢植守灵。 糜荏允诺。 春二月,糜荏离开朐县回归朝堂。 离开之前,糜竺与糜芳将他叫到家中书房里,斟酌着询问道:“子苏,你今年已满三十。” “先前说过从族中过继子嗣一事,你何时处理?” 第一百零六章 听得糜竺这话, 糜荏才发现距离他入长安,时间居然已经过去整整四年。 每年都太忙了,虽说有一个强大的谋士团在, 但东征西战、关心民生、处理政务已耗费他大半部分时间与精力,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这个问题。 这个时代, 三十岁的男子膝下没有子嗣,通常会被认为身体有病, 是个废人。 长安城对于他至今膝下无子之事隐隐有了些风言风语, 之所以还没有人以此攻讦糜荏, 主要是他这几年都比较忙, 他们没有逮着机会,又以为他的妻子尚在家乡;家乡则有糜竺帮忙掩饰, 是以目前才没有走漏风声。 糜荏不打算给百官发挥的机会, 便对糜竺道:“此事是我顾虑不周。” “我常年身在外地,此事还需大哥帮忙安排。” 糜竺松了口气:“你能接受那就最好。” 糜荏笑了:“我从来没有不接受过继子嗣,以前不就说好的么。” 他对荀爽道:“也请伯父帮文若安排一二。” 他与荀彧在一起时就说的很清楚,这一生都不会成亲生子,只从宗族过继一两个孩子。虽说他对于孩子并未有多少期待, 但不管从哪方面来讲, 现在确实都该考虑此事了。 有了孩子之后, 他会学着去让自己去做一个合格的父亲。 荀爽点头应下。 他们在四年前入长安,这些年没有回来。按照这一时间来算,孩子要么已经三岁及以上,要么还没有出生。 从各方面便捷度来说, 糜荏更倾向于过继三岁以上的孩子。 婴儿容易生病, 也需要花更多的时间去关心照顾, 而糜荏如今最缺少的便是时间。 第253页 可若是将孩子完全交给下人照料, 也不是他的性格。 相比之下,三岁的孩子比需要吃奶的婴儿容易照顾,基本上可以认人,长大后又不会记得多少事,属于麻烦最小。 糜荏把自己的要求同糜竺说了一下,糜竺脑中就浮现出一个瘦小的人影来:“咱们族中,还真有一个这样的孩子!” 糜荏颇感意外:“哦?” 糜竺见他有兴趣,详细介绍了孩子的情况。 那孩子的祖父与糜荏的父亲是从兄弟,这祖父死的早,留下孤儿寡母相依为命,早些年多靠糜竺差人照顾。 糜荏依稀记得一点,按照亲缘关系来说那孩子的母亲算他的远方表妹。 前些年嫁了人,可惜命苦,夫家早亡。婆婆又刻薄无比,到处说她克夫,糜竺知晓后便花了点钱将她接了回来。 回来后才知她怀孕两个月了,终究没捨得落掉,这些年一个人辛苦带着孩子。她身体垮了,久病在床,全靠糜竺帮衬。 为了防止他人说闲话,此事糜竺做的隐秘,知道这孩子的人还真不多。 且他今年三周岁,是糜荏入长安那年的十月生的,时间上来算也正好。 糜荏不置可否一颔首:“行,那便见一见这孩子罢。” 于是这日傍晚,他见到这孩子与他的母亲。 孩子虽然已经三周岁,人却长得瘦弱,风一吹就要倒的模样,一看就是这些年营养不良的结果。模样清秀,眼睛很大,看久了隐约有些糜荏的轮廓。 这会正用那双与他相似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糜荏。 他的母亲比糜莜还小几岁,满面愁苦,头上甚至冒出一缕缕白髮。她已经知道糜荏想要过继他,心中又是喜悦又是悽苦,闻言轻声道:“小名安儿,大名,还没有取。” 糜荏蹲下身去看他:“你自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答道:“我,我叫安儿,你是谁啊?” 眼前这个人长得真好看,小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虽有些害怕却本能地想亲近他。 “我是你的父亲,”糜荏笑了,“从今往后,你名糜徵,是我的儿子。” “知道了吗?” 糜徵茫然地看看糜荏,又抬首看看自家母亲,见对方含泪点头,小心翼翼唤了声:“……爹爹?” 啊,那他以后就不再是野孩子了,他也要有爹爹啦?! “乖。”糜荏把人抱起来,“一会给你吃奶糖。” 糜徵小小的身体依偎进糜荏温暖、宽大的胸膛里,整颗心都雀跃起来:“嗯!” 虽然不知道奶糖是什么,但爹爹给他吃的,一定很好吃呀! …… 既然过继了人家的儿子,母亲自然也要安排妥当。 先将这对母子安排成早逝模样,再把孩子上到自己的户籍名字,而后便是养在府中,对外宣布。 朐县中人微愣,下意识想,糜相居然有一个三岁大的孩子吗? 额,不记得了。 就记得糜府似乎没有大张旗鼓的举办过婚礼,那生母估计就是某一个妾室吧? 朐县士族百姓这般想着,普遍接受了自己的脑补。 处理好此事,时间已过去大半个月,荀彧的孩子也有了一点眉头。 那孩子比糜徵大一岁,身世却一样不幸。他生母早亡,小时候受父亲虐打,两岁时被他的外祖发现,才被带回。所以落下一点心理阴影,至今不爱说话。 但他很聪明,有一次听他的祖父念书时,居然指出祖父的某一处误读。若非他的外祖年纪大染了重病,也不想叫他过继给别人。 与糜徵不一样,他早慧又有一些心理问题。于是他的外祖把他叫到跟前,耐心对他解释此事。 四岁的孩子脸颊上还有些肉嘟嘟的,表情却有些冷。他沉默许久,然后道:“你,不要我?” 外祖温和道:“不是外祖不要你,是你的父亲想要把你接到长安去,以后亲自教导你。” 那孩子又沉默了。 他自然不记得当年的遭遇,就算外祖没有详细说明他被带回来的缘由,只说他的母亲死了,这些年就被周遭的孩子嘲笑是没爹的野孩子。他的心里其实是期待父亲的,可是又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使得他不敢深究下去。 还是糜荏看出了他的犹豫,蹲在他面前直视他的双目道:“你的父亲,是全世界最好的人。” “他聪明,善良,温柔,正直……还长得很好看。”糜荏徐徐道,“就是以前太忙了,没有兼顾到你。现在他想补偿你,你能给他这个机会吗?” 那孩子又默了许久,皱眉问:“比你,好看?” 糜荏一愣,而后笑了:“我觉得是。” ——在他眼里文若就是最好看的,没毛病。 过继事了,已是春三月。 给荀彧的上一封信里大致介绍了孩子们的情况,荀彧瞭然接受,给孩子取了名字,荀恽。 这期间糜荏也没有闲着,正常对朝中发号施令,顺便帮忙处理徐州政务。 荀爽毕竟年迈。若非麾下人才不够,他也不至于再叫荀爽上来作徐州刺史。不过总归有糜竺相助,也不至于太过劳累。 第254页 雪退开学时,糜荏还抽空去了一趟儒经书院,看了看他的好友与白菜们。 任嘏与管宁,先前从京洛返回朐县帮着老师郑玄开设学院后,曾被糜荏外派为县令。后来两人自觉为官没意思,他们还是更喜欢书院里安宁平和的气氛,就辞官回来做老师。 还带回几位志趣相投的友人,平日里教教书,愉快谈经论道。 如今瞧见糜荏,两人都很惊喜:“子苏,你总算有空来看看你的书院了!”两人热情地拉着糜荏,给他介绍书院中的一切。 或许是不求名利,他们对待糜荏的态度也没有多大改变。 这令糜荏很是愉悦。 ——他要登顶大位,註定会失去更多的东西。能留住的,都值得珍惜。 至于白菜们,先前郭嘉来割过一茬,带走崔琰与郗虑。剩下的都很水灵,就是小了点,需要两三年才能丰收。 自糜荏以九宫八卦阵大胜公孙瓒,诸葛亮的才能便扬名徐州,小小年纪就得盛赞无数。司马徽担心他自满,对他愈发严厉。 糜荏特意见过他,感谢他的计策与灵感,询问他要什么奖励。 诸葛亮的双眼攸地亮了:“什么都可以吗?” “亮想要糜丞相您推广出来的所有器具,”他想要一套拆开来研究很久了,但这些器械对于百姓而言稀少又珍贵,他至今没有得逞。 糜荏闻之颇感意外,还是承诺道:“好,过几日就送来。” 他见诸葛亮欣喜地谢过他,沉吟片刻后道:“或许,我可以额外教导你们一些东西。” 太过高深的物理与化学,糜荏自己也不懂。不过基础的那些,足够传授给这个时代的人们。 当然,他早年就教过一些感兴趣的同窗,如今这些人都在他麾下工厂效力。 糜荏从府中书房里找出当年的教案,先给书院中学生上了一门基础科学课:探讨一斤棉花与一斤铁,到底哪个更重。 司马徽,郑玄:……??? 不是一样重吗,为何要上这样的课?意义何在啊? 但等他们听到了课程内容后,却发现里头所蕴含的内容,出乎他们想像。 课后就连司马徽都兴致勃勃地追问糜荏:“为何再轻的东西,最终也是向下落地,而并不是永远飘荡在空中呢?” 这一节课后,书院爽快借出其中反应最为灵敏的,包括诸葛兄弟在内的十五人。甚至就连司马徽、任嘏、管宁等书院的老师,也跟着去听了课。 糜荏则每日抽出一个时辰,去给他们上课。 两日后,被打开新世界大门的众人满面震惊,如痴如醉地疯狂学习。 他们有太多的问题需要被解答,譬如天为何是蓝色的,为何会下雨,木棍插/入水中后看起来为何会断层……所有问题,全部在糜荏身上找到答案。 …… 三月末,糜荏将他能教授的内容全部传与书院中人,准备返回长安。 临别之际,周瑜带着鲁肃与孙策,前来拜见。 第一百零七章 糜荏在家乡呆了三个月, 周瑜先前就来拜访过,也说会带他的小伙伴一起前来。 孙策原先莫名不喜糜荏。但自周瑜从庐江追他到江都,他的牴触之心便已淡了。这会见到糜荏, 自然而恭敬地向他行了大礼。 他不得不承认,不带任何偏见,糜荏确实是人中龙凤。 糜荏令两人起身, 亲自给他们沏了茶。 鲁肃的名字糜荏听过, 知道郭嘉曾招揽过他, 不过他选择留在家乡帮助周瑜。至于孙策…… 孙坚的长子。 糜荏先前与孙坚不熟, 仅是见过几面的交情。后来孙坚在袁术麾下效力,他招安过,被孙坚拒绝。 后来被林中埋伏之人偷袭致死, 实在可惜。 糜荏这般想着,与孙策几人聊了片刻,很快掌握了他们的性格特点。 孙策性格霸气, 不过某些举动难以掩饰他的矜骄轻慢。至于周瑜与鲁肃,足智多谋, 沉稳淡然,倒是能弥足他的不足。 这三人若能一同成长, 将来成就不会输于任何人。 “我曾经几次见过你的父亲, ”糜荏慢慢道,“勇挚刚毅,忠壮之烈。” “希望孙策公子,往后亦能不堕他的威名。” 孙策肃了面色, 斩钉截铁到:“这是自然!” 告别周瑜三人, 糜荏离开家乡, 返回长安。 从去年八月出征至今年四月回到长安, 荀彧已经有将近一年没有见过糜荏了。一想到他终于从外处归来,甚至还会带上他们的孩子,荀彧的心里又是急切,又是迟疑。 是的,他们的孩子。 虽然一个姓糜,一个姓荀。但那往后,确实是他们两个人的孩子。 这些年与荀爽通信,他没有拒绝子嗣过继,只说等合适时候处理。拖到如今而立之年,总算是办好了这件事。 大约是怕他不能习惯,糜荏每一天都在给他写信,记录糜徵与荀恽的每日活动。是以荀彧透过这些信件,完全了解这两个孩子的习性。 至于今日,熟稔地仿佛就在身边似的。 等糜荏回到长安,他在城门口迎接时,荀彧温和柔软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 他精准地分辨出了两人:“你是糜徵,你是荀恽,对吗?” 第255页 “是啊,”糜徵点头,乌黑的大眼睛好奇地凝视眼前俊秀的男子,“你是谁呀?” “我是你的荀伯伯,”荀彧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又转头看向荀恽,“也是荀恽的父亲。” 荀恽微怔。 他没有两岁前的记忆,只是下意识抗拒着关于父亲的一切。这会瞧见荀彧,见他果真如同糜荏先前所说的那般清朗温和,半晌都说不出话,只愣愣瞧着荀彧。 荀彧知道他的情况,便用温柔的目光与他对视,微笑道:“荀恽,我可以抱抱你吗?” 荀恽怔愣许久,慢慢点了点头。 荀彧把人抱紧怀里。小小的身子,不重的分量,却奇异的住进了他的心底。 糜徵仰头看着荀彧,吸吸鼻子:“荀伯伯,你好香啊!” 荀恽慢慢将身子靠到荀彧怀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 回到荀府,糜莜与赵云也在。两人成亲已有一段时间,糜荏发觉自己这个小妹成亲后性子越发活泼了。 作为姑姑和姑父,小夫妻给两个孩子送了礼物,和孩子们玩了一会游戏,便送他们回房歇息去了。 见荀恽不安地拉着自己的手才睡过去,荀彧原先想在房中陪着两个孩子,顺便增进感情。 但糜荏却将他拉走:“让他们一起睡吧,往后好改习惯。” 他与荀彧已数月未见,虽说两人早已习惯了短暂的分别,可每次分开他依然想念得紧。 “先让我闻一闻,我的文若到底有多香。” …… 翌日回朝,糜荏处理堆积的政务——其实也没有多少,荀彧几人监管着,如今的尚书台就将朝政处理的廉政清明。 糜荏先是举办了一场宴会,将糜徵与荀恽介绍给朝中好友相识。 经过近三个月的精养,原先瘦小的糜徵变得肉嘟嘟的,整个人健康不少,看着愈发像糜荏;至于荀恽,大约是与荀彧相处的不错,心情也开朗了一些,没有那么冷漠。 两人又都很聪明,自然在宴会中收穫无数彩虹屁。 不久,糜荏又设了一场家宴,美其名曰补办孩子们的周岁宴,邀请直属麾下一同参加。 其实早在先前,一众谋士们听闻糜荏会带回他、以及文若留在家乡的孩子时,纷纷怔愣片刻。 他们先前一心建功立业,都不会特意关心他人房中事,也就忽略了一个问题。 ——主公与文若,什么时候成的亲? ——孩子又是什么时候有的,他们竟然连一丝风声都没听到。 荀攸与钟繇不在,他们之中就数戏忠、郭嘉、陈群等人跟随糜荏时间最久。以他们对自家主公的了解,自然发现他对女子的态度,有着这个时代中男人们所没有的尊重。 既然如此,主公绝不会在家乡时娶妻,却隐瞒此事不告诉他们。 文若亦是如此。 但若是没有娶妻,这两个孩子哪里来的?总不能是哪个不求名分的妾室,在家乡替他们生下的吧? 瞧这两人时常待在一起,醉心于公务的模样,有这个兴致? 难道是……族中过继? 可这好端端的,为何要过继呢?总不至于他们两人全都身体有恙,不会生吧? 几人想到这些年糜荏与荀彧的密切交往,再联想到他们二人之间一直不曾断过的风言风语…… 不由得沉吟下来。 不对劲。 有一些人,很不对劲! …… 若说先前只是猜测,那现在糜荏下请柬举办宴会,似乎坐实了他们的猜测。 毕竟已经在朝中举办过宴会,哪里还有必要再叫他们吃一顿?除非,是专门藉此像他们公开一些秘密。 行吧。 主公既然有心,他们当然不会不识抬举,各自备上双份的贺礼,前去吃酒呗。 是夜,月色朦胧,星子漫天。 四月的晚风正是宜人,薰香之后蚊虫也少,糜荏便将这场宴会举办在厅中。 外放的越来越多,来的也就少了。不过糜荏又令他们将自家女眷、孩子一同带上,也还挺热闹。 糜莜、貂蝉等人在另一头热络地拉着其余几位夫人聊天。这一头席间的气氛起初却算不上热络,郭嘉、戏忠两人带着一丝客套的笑容,贾诩、陈群等人则装作不知道,正常吃喝。 武将们却不像谋士们那般自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莫名觉察到一点古怪之意。 还是糜荏打破了这丝怪异气氛。 他给自己倒了杯酒,起身相敬:“先前将此事瞒着诸位,是我不对,不过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还请诸位原谅。” 荀彧也跟着起身,自罚三杯:“也是彧之过错。” 相识这么多年,大家都相互了解。就算他们发现他与文若的事,也不会如何作妖。但是戏忠、郭嘉、陈群几人,荀彧把他们当好友,现在不应该什么都不做,轻易敷衍过去。 这下谋士们坐不住了。 糜荏是主公,他们是下属,按照道理来说糜荏行事不必向他们解释。 可糜荏却特意设宴,除却公开孩子的身份,也有向他们挑明解释之意。 这一举动正是在向他们说明,糜荏对他们除开上下属的关系,更是将他们当做朋友对待! 第256页 谋士们一时间心中动容,浑身暖意油然。 郭嘉率先打破席间的氛围,兴致勃勃道:“您这样说,那我等就真不客气啦?” 糜荏笑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主公瞒得我们好苦啊,”郭嘉便放肆道,“哎,嘉还以为嘉是主公心中最重要的,想不到连此事被一併瞒着,真是令嘉心碎啊。” 糜荏看着他表演,挑眉:“说罢,要多少坛酒,你才能原谅我?” “主公此言差矣,这是酒水能解决的事情吗?”郭嘉伸出五个手指,狮子大开口,“没有五十坛酒,休想抚平嘉心中的伤痛!” 糜荏抚额轻笑:“好吧,准了。” 身旁荀彧无奈补充了一句:“酗酒伤身,奉孝你慢些喝。” “欸!”郭嘉欣喜,“多谢主公,多谢文若!嘉会慢些喝的!” “哎,奉孝轻易就得了朝思暮想的美酒,”搞定一个戏精,另一个戏精戏忠也跟着嘆气,“那我呢,主公?” “我记得志才先前有一块喜欢的暖玉,一直没捨得买下来。”糜荏早就想好他们各自想要的东西,“送你。” 于是戏忠也满足了:“多谢主公。” 惯来沉默的陈群也发出了想要的声音:“群先前看中的那套文房四宝……” 糜荏果断道:“买。” 贾诩也跟着凑了热闹:“那诩先前想要的……” “买,”糜荏点头,“都买给你们。” 一边谋士们得了礼物,欢欢喜喜的好似过年,另一边什么状况都不明白的张辽等人满面茫然:“你们在做什么?” 主公不是在给他与荀彧的孩子补办周岁宴吗,为何还要送这些谋士们礼物,整的好像主公隐瞒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 他率先看向赵云,作为主公的妹夫,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赵云眸光微闪,饮酒不语。 他开始也不知道主公与荀彧的关系,还觉得阿莜待荀彧态度太过亲厚,心中吃味,成亲后才从她口中得知这段关系。 他们的感情并没有伤害到谁,他又何必多言。 一旁的吕布、李傕等人更是面面相觑,愣神不已。 他们几人在家乡都有孩子,没告诉过这些谋士,难道也要效仿主公请他们吃酒,送礼? 这……咋整啊? 众谋士们这会得了好处,纷纷手执羽扇轻笑。 郭嘉提醒道:“啧,这种能从主公那儿敲诈好东西的事儿,何必在意缘由?文远,子龙,你们动作快些,免得主公反悔。” 这事吧,懂的都懂;不懂的,也没有必要懂。 徒增麻烦而已。 张辽等人愈发迷茫,挠了挠脑袋发出了试探性的声音,全部都被满足。 嗯……虽然直到宴会结束,他们都没有明白主公为什么要送他们礼物。 但是,管他呢! …… 解决此事,很快又到夏季丰收。 洛阳军屯还在继续,先前下令的各州民屯则渐渐解散,分配农田实行钧田制。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便在这个时候,糜荏收到了袁绍上表的奏疏: 公已攘外安内,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为何还要屈居于汉室之下,不登基为帝呢? 这一份奏摺,就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之中,瞬间使朝臣爆发出勐烈的争执。 第一百零八章 收到袁绍的奏疏, 糜荏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捏了捏荀彧的手指,得到对方缓慢而郑重的嘆息。 该来的总算来了,只是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来展开。 糜荏便对此不置可否, 任由留言与弹劾纷扰, 没有做任何解释。 这副从容坦然的模样, 引起了百官私下里激烈的讨论与争吵。 ——糜荏究竟是想要继续为臣, 还是自立为君? 倘若糜荏是为大汉死而后已的忠臣,那还好说。可惜正如袁绍在奏疏中上表的那样,纵观他的表现, 他或许早有不臣之心: 先帝驾崩时, 何太后招糜荏的家人进京。武将出征留家人在京是默认之事, 糜荏却宁愿抗旨不尊也不愿让家人进京。 再观他一路以来的所作所为,无论是作为退路的徐州, 抑或如今的幽州、益州、扬州等地, 糜荏遣派的全部都是关系匪浅之人,而非刘氏宗族子弟。 这一事实, 难道不就是最有力的证据吗? 原本从来没有怀疑过糜荏朝臣们, 回忆起这几年他的所作所为,不由被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身为汉室之臣, 从来没有想过在危机存亡之际, 不顾安危亲入长安杀死董卓匡扶大汉的糜荏会有异心。可是事实摆在面前,又如何能够继续欺骗自己说, 糜荏只想当汉室的忠臣呢? 百官议论纷纷, 与糜荏交好的杨彪等人闻之, 默然不语。 糜荏若是想要登基为帝, 他们当然是抗拒的。他们身为大汉之臣, 死为大汉之鬼,怎么会想看到别人来篡汉? 应当写文章,写奏摺,与朝堂之中怒斥对方。 但一想到这人是糜荏,在十常侍霍乱超纲、董卓胁迫幼帝时,以一己之力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汉,这些斥责的话语,似乎又彻底说不出口。 第257页 事实上时至今日,他们也知道袁绍说的没有错,这个天下早就不属于汉室了。 早年黄巾军四起,后来豪强角逐。都被糜荏一一化解。即便如此,他又掣肘着天子,把持朝政,从行为上来看与董卓无异。 本质上就是糜荏从豪强之中跳了出来,代替汉室兼併了这个天下。 如今他权倾朝野,手握兵权,恩威并施下达多个政令,叫各地百姓只知糜相不知天子。 他若是愿意还权给幼帝刘协,那便最好;若是不能,帝王年幼,谁还能逼迫于他? 他们不能,也没有人能。 如今糜荏既然没有发表意见,大儒们便保持着沉默,不想再激发这一矛盾。朝臣没敢趟这浑水,就当不知道袁绍的所作所为,继续如常处理政事。 但谁都知道,如今的气氛与先前截然不同。朝中暗流涌动,只要有一点风吹过,或许就会掀起波涛骇浪。 他们猜测的没有错,就在八月时,这点表面上的平静被彻底打破。 ——北海相孔融递交了一份奏摺,激情辱骂糜荏。 他在奏摺中言: 糜荏早期通过买官入朝,一入京洛便向先帝进献大量珍宝,得先帝宠爱与权势,是为佞幸;如今又挟天子把持朝政与三军,号令各州群雄,是为奸贼。还请尽早归还权政于陛下,否则他一定会失去天下百姓的心,落得与王莽无异的下场! 看罢这封奏摺,惯来不理会他的糜荏嗤笑一声。 他第一次在朝会之中就此事询问百官:“孔北海的奏摺,想来诸位都已经看过了吧?” “有何意见,可以一併说出来。” 他的话语落下,百官面面相觑。 杨彪等人心中咯噔一下,心道这一天还是来了。更多的人眼中则浮现出复杂神色,却并无与孔融一样的义愤填膺。 从袁绍的奏摺至今,时间过去两个月。这两个月里,他们时常思考这个问题:倘若糜荏要登基为帝,到底是拥护糜荏,还是维持对汉室的忠心? 当今天子年幼,汉室早已不復从前。而糜荏正值壮年,手握重兵,麾下良臣勐将无数,声望如日中天。 权势的天平早已向糜相这边倒去,该如何站队显而易见。 百官沉默片刻,有人出列道:“禀糜丞相,臣认为孔融之心恶毒之至,他是以在诽谤于您,罪律当诛!” “谁都知道,您与佞幸决计沾不到一点关系。纵观您担任丞相后下达的政令,哪一项不是为朝廷、为百姓着想!” “如今在糜相的带领下,朝廷内政清明务实,外政军事强大。论德操与论实力,还有谁能比得上他的高尚与强大?” “不错,孔融之心叵测,甚至还以其孔氏后人的身份威胁您,显然是对您有谋害之心!” “……” 一名又一名官吏出列,慷慨激昂地发表自己的观点。 无一例外,全部都是赞美糜荏,辩驳孔融。 于是沉默的人,便显得愈发显眼。 “孔北海的言辞过于激烈,但他的本意,也只是为了维护大汉的基业而已。”杨彪嘆息道,“还请糜丞相原谅他的一时冲动。” 他的话语落下,身后零星响起几道应和声。 ——也仅是几道罢了。 杨彪垂下双目,疲惫闭眸,愧疚地不敢再看上座年幼的天子。 天下大盛,汉室将衰。 他遭到乱世却不能对国家有所补益……或许,是离开朝堂的时候了。 刘协死死瞪着满堂朝臣,广袖之下的双拳死死握着,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当年他被董卓控制,绝望又无助时,是糜荏如天神降临一般解救他,让他能够安心地坐在皇位上。从此他不必担心董卓谋反,更不必担心自己睡着之后还能不能醒来。 那个时候,他是真心感激尊敬糜荏,愿意将朝中重权交付于他。 可他渐渐成长,今年已经十二岁,不是五年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童。几位老师又将他教导的很好,让他明白了自己的父亲、兄长的所作所为差点颠覆了汉室,明白自己身为一个皇帝的责任。 如今糜荏的权利越来越大,身为天子的他反而失去朝中话语权。他学习得越多,便越是明白,他要做一个好皇帝,必须要收回自己曾经放给糜荏的权利。 他以为就算艰难,也可以慢慢从糜丞相手中拿回权势。纵使这个过程很缓慢,但他感念糜荏对汉室所做出的贡献,一定不会因此而对他有任何不满。 可是现在呢? 糜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将他从绝望的境地中解救出来的那个人了。 所有人都在吹鼓糜荏的所作所为,为孔融请求他的原谅,没有一个人——即便是老师,也没有一个人来询问他的意见! 到底谁才是他们的君主?! 不被重视的委屈、不被承认的愤怒汹涌而来,刘协死死咬着牙,总算没有当众落下泪来。 …… 有杨彪求情,糜荏没有重罚孔融,只是将他贬谪为北海相属官,又派遣人去为北海相。 此事就此沉寂,但各州的州牧、刺史却都将目光聚集在朝堂之上。或有心思浮动,或是准备支持糜荏。 第258页 作为汉室子弟,刘表自然是坐不住的。他写了信件交给丁原、袁绍、曹操等人,希望与他们见一面。 曹操看过信件,连着几日彻夜难眠,最终在月圆之夜长嘆一声。 看啊,那又圆又亮的明月,岂非就是身在朝中的糜荏;而他们,与零落在地上的萤萤火虫,又有什么区别? 萤火之光,安能与皓月争辉? 大概要令刘表失望了,他现在不打算与糜荏为敌。 官渡之战后,他被朝廷封为兖州牧,如今正忙于平定州中叛乱,屯田、开设学校医馆、招募人才等事务。 说句实在的,官居刺史、攻打袁绍之时,他是有过上位之心的。 可是这心还没有被养大,糜荏已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中把持朝政、扫平匈奴。 还有令人震惊的“震天雷”。 当时糜荏的人看的很严,他没能在使用前拿到震天雷拆开瞧瞧。只在打扫战场后寻回几个炸了一半的,知道它的外壳是铁制的,里头装的是一种黑粉,却无法确定那黑粉究竟是什么。 不仅是他,袁绍、袁术、刘表……所有人,都在寻找制成震天雷的办法。他们各用手段收买、逼问糜荏麾下将士,询问震天雷的配方。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至今无人知晓。 或许只有糜荏本人,以及他信任的谋士、武将才能知道罢。但这些人的嘴,他们撬不动。 所以曹操暂时歇了起事之心。 毕竟在没有强大的实力与绝对的把握前与糜荏为敌,董卓、公孙瓒等先例在前,他还真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他是安定了,想不到袁绍会有如此动作。 不,其实可以想到。 早在他们联军讨伐董卓时,袁绍就有不臣之心,与韩馥一起想要推举刘虞上位,自己做那“开国功臣”。至于上表奏疏请求糜荏称帝的举动,不过是这个计划失败,又想到的另一个计划罢了。 想不到今日时局已定,他还在打这个主意。 ——倘若糜荏称帝,那他就是第一个从龙之人,所得功绩可以完全抹去他与糜荏之间的龃龉; ——倘若糜荏不能,百官对此十分抗拒,他也能挑起糜荏与士族官吏的矛盾,将他们对立开来。 曹操思及此,对一旁沮授嘆息道:“他这是要把糜丞相架在火上烤啊。” 沮授躬身未言。 很显然,离开袁绍两年,他终于彻底看清袁绍的为人了。 当年董卓迁都长安,他与田丰连番劝说袁绍出征攻打董卓,倘若成功便可“奉天子以令天下不臣”,袁绍犹豫不应。当时他们不懂,如今看来,袁绍本来就不打算再侍奉汉帝。 倒是他与田丰,瞎了眼的认为袁绍是可以倾尽全部心力侍奉的良主,结果落得如此下场。 袁绍想要以糜荏为刀试探天下人的反应,也不怕自己根本握不住这把刀? 沮授敛眸,掩去其中嘲讽。 …… 十月霜降时,尚书令杨彪在出行时不慎摔伤了腿。 他以不能行动为由向糜荏提出辞官请求,糜荏准奏。 第一百零九章 杨彪辞官之际, 糜荏亲自探望对方。 他知道杨彪是故意摔伤的腿,不过对方就只是找个理由辞官而已,没必要在意太多。 糜荏到时, 杨彪已在通报下穿戴整齐, 恭敬地坐在床上向他行礼:“臣拜见糜丞相。” “杨尚书不必多礼, ”糜荏忙将人扶回躺好, “我就是来探望探望您, 脚伤可还好?” 杨彪笑了一下:“还好,躺上几个月便不碍事儿了。” “只是医官说往后都需要静养, 否则容易旧伤復发,将来怕是都不能再为朝廷效力了。” “朝政之事您不必着急, ”糜荏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 “只要伤养好了, 您想什么时候回来, 便什么时候回来。” 他做出承诺:“这个朝中,只要您想,便永远有您的位置。” 杨彪闻之,面上笑意微微收敛。 他知道糜荏是认真的,这不仅是因为他的才能, 更是因为对方与他的父亲杨赐相交甚笃。 当年糜荏入京不久,自家父亲便断言他是拯救汉室的希望。后来果真如此, 短短五年之间, 他斗败十常侍, 击退黄巾军, 守卫并州…… 是以当年在听闻糜荏攻只身打董卓之后, 他愿意冒险出入长安, 作为他与王允的联繫人。 糜荏没有令他们失望, 他成功杀死董卓,辅佐幼帝夺回天下。 可惜这样的日子啊,实在是太短暂了。 先是王允,往尚书台中大肆塞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糜荏便以九品中正制阻止了他,后来又将密谋起兵的王允逐出长安。 如今是轮到糜荏自己了。 令人无可奈何的是,他派遣的这些官吏除了任人唯亲,都很符合制度。甚至令他们挑不出一丝错来,罢免他派遣的刺史州牧。 与之相反,汉室子弟中又还有几个人,能有他们这样的品德与才能? 现在糜荏距离皇位只剩一步之遥。而这一步,不在于天子要他进或者退,只在于他想不想。 是他没有早些发现,遏制住糜荏的野心。 ……不,就算他早些发现,又能做什么呢?糜荏所做的任何事,哪一件不是利国利民的好事? 第259页 不让糜荏打败董卓解救他们?抑或不要糜荏实行九品中正制?抑或是不让糜荏打败匈奴,公孙瓒,袁绍,实行屯田钧田制……? 除了想要夺取汉室的天下。 就算知道那又如何? 他对外如暴雪般无情冰冷,对内又如暖阳般温和仁慈。这短短两个月下来,就连朝中官吏都叛变不少。 但他杨彪,不会叛变。 是以杨彪怅然道:“多谢糜丞相美意,还请恕彪,不能承受。” 糜荏也不至于勉强他,顺着宽慰他几句,便起身告辞。 他走到门口时,杨彪叫住了他,语气极为难过道,“糜丞相,您不会后悔吗?” 糜荏闻言,回首淡道:“有些事情,我不去做才会后悔。” 是了,走这一条路,就好像是登泰山之顶。路越走越窄,同行之人也越来越少。 或许会有一点惆怅,或许会很寂寞。 但路总要走,人何必后悔。 杨彪辞官,尚书令一职便空缺下来,中正们一齐推举侍中荀彧微尚书令。 尚书令如今作为糜荏的副手,实际上总揽朝中政务,官居正二品。按照寻常规律来说,应当是四十岁以上的人才能担当的高位官职。 从家世、才能、品德、政绩等等方面来看,荀彧足够尚书令的条件;从年龄上看,荀彧虽然年轻,不过如今朝中正值青黄不接之际,年轻便年轻吧。 荀彧听得此事之后,自然觉得自己还不能任这一官职,推辞不受。不过等到中正们摆出另一位候选人后,他还是接受了升迁。 ——另一位备选人,本是孔融。 这人家学渊源,才学、品德盛名累累,在北海为相的几年也颇有建树,可以为尚书令。就是为人太过刚直,容易偏激。 这不,前不久就因为袁绍的那封奏疏而激情辱骂糜荏,这次有人提出来后就被半数中正否决了。 把这人放回朝,是要触糜荏霉头,残害这人的性命吗? 至于其他例举的几人,全部因为政绩不如荀彧之故,不合适。 于是荀彧便由侍中升迁为尚书令。除他之外,郭嘉等人各有升迁,赵云、张辽两人亦升为四品五营校尉。 追随糜荏的百官对此习以为常,纷纷恭喜荀彧几人; 经过袁绍一事,不希望糜荏再继续把持朝政的官吏,则认为这一步棋愈发暴露糜荏的异心。 恐怕不久之后他就会废黜幼帝,登基为皇。 杨彪几人走后,剩余官吏愈发沉默。 便在此时,禁卫军董承找到他们,寻求对付糜荏的办法。 …… 这年腊月,北海相属官孔收到糜荏寄来的信件。 先前他被贬谪后听闻荀彧升迁为尚书令,又听说这个位置本来中正属意他,便给糜荏上表了奏疏。奏摺中他不仅骂糜荏胸襟狭窄,骂荀彧不自量力,还骂中正们瞎了眼,与糜荏沆瀣一气,残害忠良! 把满朝官吏都气得够呛。 这一次,一贯懒得理会他的糜荏回了批註: “九品中正制公平公正,不能得到推荐,是你自己的问题。” 孔融对着这一句话,愈发愤愤不平。 祢衡见了,一把抢过孔融手中的奏摺,询问他是如何得到糜荏回復的。 孔融虽觉奇怪——他的小伙伴自从来到北海之后便一直闷闷不乐,文风都没以往犀利了。甚至还背着他写文章赞美糜荏,被他发现后两人大吵一架,友谊的小船差点因此翻覆。 便添油加醋、阴阳怪气地将此事详细说给祢衡听,着重强调他欣赏的糜荏是多么瞧不上他们,人家只看得上“借面弔丧”的荀彧呢呵呵。 祢衡恍然大悟。 原来想要糜荏给自己回信,一直夸他是没有用的,还是要继续骂人才行。 明白了,这就回去写信辱骂糜荏、荀彧、中正……所有人! 第一百一十章 不管孔融与祢衡做任何打算, 朝中形式依旧向着糜荏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着。 屯田结束,各州郡全部转为均田制。这项政策没有触犯到士族的利益,又在极短时间内稳定了各州流民, 整个天下都在称赞糜丞相的仁慈、睿智之举。 这两年的努力里, 各州的几所书院都已经开起来了。因为俸禄还不错,吸纳了一批出身士族、家境又没那么丰厚的有才之士。 老师到位, 学生自然也就跟着来了。等过两、三年百姓的日子更好过, 这批书院中的学生通过结业考试入朝为官,来的还会更多一些。 ——是的,结业考核。 在规定教材之后,糜荏又下了命令: 学院每半年考核一次, 前三名可以得到朝廷办法的奖励。 大学毕业生需要通过书院的结业考核,才可以入朝为官。各科的结业考核内容暂且由州牧刺史与郡守商议后统一发布,学生若是考不过,可以毕业离开学院, 但不能为官。 每州每年考核的前五名, 可以前往朝中参加考核, 择优录取。 这项政策颁布后,有官吏询问这一考核是否有必要?毕竟如今是九品中正制, 中正都能为所有人评级。 “有必要, ”糜荏淡道,“考试可以最简单直观的看出一个人的才能,配合中正的评级, 为他们安排官职时便不会出错。” 第260页 “或许将来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官居一品。但孤以为,官居一品之人, 一定是所有书院中最优秀的学子。” 这一句话获得了不少官吏的认同。 他们为官一生, 沉浮多年才走到今天的位置, 哪一个不是当年家乡、郡中最为优秀之人?倘若读读书就能安稳为官,那岂不是太轻松了? 能够在几十年后官居高位,当然是最优秀的人才啊! 说服官吏,这句话更是大大激励了学院中的学生们。 莆天之下的读书人,谁不希望自己能官居一品,搅弄风云呢?糜丞相说得对,如若连同窗都赢不过,往后如何能在官场中赢过同僚? 于是学生们卯足了劲读书,各个斗志昂扬。 至于各州医馆,也逐渐规范起来。 除了先前被糜荏封为医圣的张仲景先生,曹操也为另一位神医华佗请封。将他的事迹履歷报给朝廷后,糜荏同样将其封为“医神”,封为“谯侯”,待遇与张仲景一样。 两大神医封侯,十足刺激到天下大夫。 于是不少江湖郎中动了歪心思,伪造履歷、僱佣百姓欺骗当地县守郡守,最终都被糜荏要求成立的医官中正所识破。 至于其他。 益州的战乱已经平定。在荀攸的辅佐、督促下,益州百姓开垦农田,修建水利一派欣欣向荣; 扬州的钟繇过的如鱼得水,这三年下来已与当地士族相处和谐,下令的农桑、养蚕不落人后,当地百姓的日子也越来越好过。 这样的情况下,当然就没有人愿意继续造反。 也亏得袁术逃亡九江之后,便迅速以孙坚旧部占据寿春,如今还能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否则能去哪里,还真不好说。 …… 翌年春正月的时候,糜荏带着天子与百官参观了新的洛阳。 洛阳“控以三河,固以四塞”,在地势上比长安更居中、更适合控制各州,是以糜荏从未想过放弃洛阳。 先前令兵卒屯田、整理洛阳废墟、挖掘官道沟壑,后来又招聘工匠建房……至今日,洛阳城中不少地方已重建完成。 正中心自然还是宫殿,在原有的基础上修葺而成,不过细节上与先前大为不同。 就拿早朝的正殿而言,所有窗户全部换成透明琉璃,良好的採光让殿中显得更加通透明亮,温暖宜人。 除此之外,还增加溷所【厕所】的设计。各宫殿中在下风口建造公共溷所,主要给宫女、太监、侍从使用。 ……全部更改想要彻底完工,恐怕还需要三、四年时间。 宫殿的外围一圈便是官吏的府邸,糜荏只建了几座,用材与新的皇宫相似。士族官吏若是喜欢,可以买下来;若是不喜欢,也可以在别处买地自建。 再外一圈,是洛阳城中商圈,以及普通士族、富商等人的住所。 再往外,才是普通百姓,农人们的住房。 城中所有的街道,全部用一种叫做“水泥”的材料铺设而成,比原先的青石街道更加平坦宽敞。 从格局上来看,整个洛阳因为屯田而扩大一圈,可以容纳更多的百姓。 百官参观完这座新城后,交口称赞。 有人敏锐觉察到了糜荏的意图。买房的买房,买地的买地,就等几年之后糜荏颁布迁都回洛阳的诏书。 …… 时间过去不久,荀彧收到来自北海的奏疏。 他是尚书令,所有递给糜荏与天子的奏摺,都会先过他的手。是以瞧见这封混入其中的,由祢衡递上的咒骂文章时。 荀彧:…… 这人怎么回事,先前称赞糜荏有多疯狂,如今骂的就有多狠。 难道是因为子苏一直不理会他,因爱生恨了吗? 荀彧百思不得其解。 在糜荏的“槓精论”之后,他对孔融与祢衡一类人的态度改观不少。就按照糜荏的说法,文明观猴罢。 他感嘆着,将这奏疏放到“废”的那一堆里。 处理完今日的政务,又有人递上辞呈。 杨彪之后,几位想要维护汉室的臣子纷纷辞离而去。他们心中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大汉已经十分危险。糜荏的权势太过强大,他们没有能力与之对抗,唯有远离纷争方能保全忠贞之心。 面对官员的请辞,糜荏统统应了。空出来的官位他没有全部安排自己人,而是按照相应的安排了一些士族中有才名的人。 如此一来,士族中反对的声音又小了不少。 二月春,杨彪受伤的脚痊癒,便带着全家离开长安。临行前,他单独拜见荀彧。 “荀令君,”杨彪嘆道,“陛下的才智有目共睹,您能否再劝劝糜丞相,给陛下一些时间,他便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倘若糜丞相真的为天下着想,又何必在这动盪之时,做一个乱臣贼子啊?” 他知道荀彧也是忠臣,且与糜荏交情极深。希望能凭藉这番谈话说动荀彧,让荀彧劝说糜荏放弃争夺天下的想法。 荀彧摇头:“您以为即便糜丞相愿意放权,陛下掌权之后,还能叫他全身而退吗?” 刘协如今才十二岁,就算他能在二十岁时掌权,也还有至少八年时间。在这八年时间里,刘协难道不会对子苏生出忌惮之心吗? 第261页 更何况,以糜荏如今的地位,早已不是他想退便能退的。他的身后,还有无数将全族的身家性命交付于他的谋臣将士,即便他能全身而退,那些跟随他的人呢? 糜荏若是退了,于他、于他的家族、于跟随他的那些人,都将是灭顶之灾。 荀彧看着杨彪,眼中情绪复杂。 几年前,他与杨彪抱着同样的想法。可惜事实证明,狡兔死走狗烹,才是永恆不变的真理。 杨彪闻言,闭眸怅然嘆息。他知道荀彧说得对,却还是心中嘆息:“就任由他,做那窃国之贼吗?” 荀彧淡道:“他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早就做好了被世人背离的准备。先生您的离开,他很难过,却也体谅。” 所以糜荏愿意放任何人离去,不管那是他的朋友,还是麾下谋士、武将。 任何人都可以离开糜荏,唯独他不可以。 怎么捨得子苏伤心呢。 杨彪没有在说话。半晌,顿首拜离。 …… 于此同时,董承派遣心腹找到结束为卢植守孝的刘备,请求他相助,剷除糜荏。 第一百十一章 刘备这会已经回到南阳郡。 卢植是去年正月里去世的, 刘备是他的学生,为他守孝一年十分难得,卢植的家人都很感激刘备。 作为一郡之守, 刘备日常忙碌。这一年来多亏有两名从事,按照他与朝廷的命令将事情安排好,南阳郡才没出什么乱子。 堆积的政务尚未处理完成,董承的族弟董藩前来拜访, 想要与他一谈。 总领长安南北军的卫将军董承, 刘备当然知道。 他是灵帝刘宏的生母董太后的侄子。如今的天子刘协,正是由董太后亲自养大的, 与董承的关系应当十分亲厚。 思及此, 刘备忙将董藩请入房中, 煮水奉茶。 裊裊茶香中,董藩开门见山道:“刘郡守可还记得去岁夏时,逆贼袁绍给朝廷上表的那一份奏疏?” 刘备心下一凛。 此事虽已过去许久, 但它引起的轩然大波, 始终未曾平息。 别的不提,最明显的便是当今天子不愿再信任糜荏,想要尽快将权利夺回来。 他轻轻将茶杯放在案几上:“记得。”他大概知道董藩找来是为什么了。 董藩拱手道:“袁绍大逆不道, 糜荏居心叵测。这两人若是留下来,都是陛下的心腹大患!董将军恳请刘郡守,帮忙剷除这两人!” 刘备不动声色:“不知董将军,希望备如何帮忙?” 说起来,他与糜荏的关系不算好,比不得曹操与糜荏。当年他们一同对付董卓时, 曹操拉着他青梅煮酒, 曾满心傲气说关东群雄都是废物, 有资格角逐这个天下的,只有他们三人。 可是现在,谁还能与糜荏比? 他远不能,曹操亦不能。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糜荏想要这个天下,无可厚非;陛下想要糜荏还权,亦是理所当然。 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刘备思及此,目光放在还冒着热气的茶杯上,一时有些出神。 啊,眼前这绿茶,也是糜丞相推广开来的。 除去与汉室立场相违,他真的为天下做尽贡献。倘若他是天子,这个皇位拱手相让,亦未尝不可。 可他只是刘氏子弟,自然要为陛下分忧解难。 “董将军之意,正是陛下之意。”董藩双目微微眯起,紧紧盯着对面的刘备。“董将军已领陛下密诏,联合荆州牧刘表,诛杀糜荏!” 刘备骤然抬眸:“如何杀他?” 董藩一字字道:“荆州牧刘表建议我等寻来武艺高强的刺客,暗中刺杀糜荏。不过他麾下并无可用之人,便向董将军推荐了您。” “素来听闻刘郡守麾下有张飞、关羽两位勐将,甚至一回合斩杀华雄。两位若是一起上,不怕对付不了那糜荏!” 刘备深吸一口气。 “可糜相身边还有吕布、赵云、张辽等人,”他皱眉,“不怕您笑话,我的两位义弟曾与吕布对战,全部输给吕布。” “欸,刘郡守不必担心这一问题。”董藩凑到刘备面前,嗤笑一声。“刺杀之日,董将军自然就会找理由将他麾下那些人支开。” 理由很容易找,譬如董承有些要事想与糜荏商量,抑或陛下将糜荏召唤去某处商议政事,还怕他不能落单吗? 只要糜荏落单,关张二人还怕打不过他吗? 刘备眉头皱的更深。 他思索许久,一想到要让他生死与共的兄弟去刺杀糜荏,便觉此事不妥。 糜荏是何许人也? 他在弱冠之年以商贾之身买下官位,从此乘风化龙。剿灭黄巾军,斗倒十常侍,大败休屠各胡……战功赫赫,威名远扬。 直至如今挟天子而令天下。 他就像是一座永远不可跨越的高山,从容而冷静地伫立在他们眼前。不管他们如何追赶,始终难以望其项背。 这样一个人,会那么容易被刺杀? 刘备不信,不愿关张二人前去冒险。 他斟酌道:“董从事,此事还须三思后行啊。” “糜丞相能有今日功绩,都是在战场上拼搏厮杀换来的。您与董将军没有见过糜丞相打仗,或许不知他有多勇勐。” 第262页 “备以为,陛下与董将军在没有试探出糜丞相深浅之前,还是莫要轻举妄动的好。” 董藩眯起眼睛:“刘郡守之意,是说那姓糜的,其实也是异常勇勐的将领?” “确有此意,”刘备慢慢点头,“他究竟有多厉害,谁也不知道。不过备觉得,他的武艺应当不会输于吕布。” 他说罢这话,果然看见董藩不以为然的哂笑。 刘备心中无奈。 ——糜荏的外表,真的太具有欺骗性了。 他长得太好看了,身躯又不像别的武将那样强健厚实,甚至比一般文官看起来都要儒雅风流,一副根本不会打仗的模样。或许正是因为这个特点,每一次打仗他都会沖在最前方,以此稳定军心。 他们都有过这样领兵打仗的经歷,知道沖在最前方的糜荏能够战无不胜,那他的武艺就绝不会像他的外表这般柔弱。 董藩皱眉:“刘郡守可有证据?” 刘备沉吟:“糜丞相能只身入未央宫刺杀董卓,便是最好的证据。” 董藩微怔,嘴角笑容愈发嘲讽。 他的语气略带轻慢:“刘郡守,难道您不知道,董卓之所以会死,是因为糜荏令他的侍女貂蝉施以美人计,诱惑吕布临阵倒戈,才在董卓猝不及防之下杀的董卓吗?” 刘备摇头。 他听过这个传言,追究起来还是王允意图勾结马腾谋反时放出的消息。或许是因为这个版本听起来没有那么玄乎与神秘,于是被不少人认为是被掩盖的真相。 这话骗骗别人还行,不管是刘备还是曹操,都笃定事实定非如此。 ——吕布生性轻狡,倘若最大的功臣是他,他敢于屈居于糜荏之下吗?要知道糜荏待麾下士卒温和又严厉,喜好杀烧掳掠的西凉军想要适应,恐怕不是 是以,杀了董卓的一定不是吕布,而是糜荏。 他不知道糜荏是如何杀的董卓,但对方既能在守卫重重的禁宫中杀死董卓,一定是有特殊的办法。 这样两眼一抹黑的情况下,让他的两位义弟刺杀糜荏,岂非是要他们去送死? 刘备还是劝了一句:“董将军身在长安,与糜丞相接触更多,应该知道这个消息并不可靠。” 董藩却没有相信刘备的说辞,反而冷笑道:“不会是刘郡守不敢对那姓糜的动手,随口託词吧?” 刘备无奈,“董从事,备乃刘氏子弟,不会害陛下与董将军。此事……” 董藩抬手制止了他的话语:“行了,刘郡守不必多言,董将军自有主张。” 密谋至此没能达成统一,董藩冷了脸色,最终道:“刘郡守虽不愿出手相助,但还望您能记得您的身份,不要泄露此事。” 刘备只得应下。 目送董藩策马离去,关羽询问道:“大哥为何不答应此事?我与二弟可以先随他前往长安,找个机会试一试糜丞相深浅。” 张飞也道:“是啊大哥,我们虽然对付不了吕布,但对付糜丞相,应该没有问题。” 他们都知道刘备心未成中的霸业与遗憾,都想帮刘备,即便付出生命。 刘备摇首。 他往回走:“刘表意欲向陛下献忠心,对付糜丞相,却不愿涉险出人出力,才向董承推荐我们三兄弟。” “他是在拿我们当枪使,自己则作壁上观,想要获渔翁之利。” 张飞怒道:“好他个刘表,居然如此下作!” “所以我不打算趟这浑水,”刘备敛眸,“而且,我怀疑糜丞相之所以能杀董卓,是有一件与‘震天雷’不相上下的秘密武器。” 震天雷的威力,刘备三兄弟没有亲眼见过,这几年时间里它的声音也渐渐落下去了。但不管是刘表、曹操,抑或袁绍,谁都在暗中找寻震天雷的配方。 关羽与张飞相视一眼,纷纷看见对方眼中的震撼与茫然。 …… 三月,董藩回到长安。 他回復董承:“荆州牧刘表与南阳郡守刘备,虽然都表示愿意帮助将军起事,却不愿意做那动手之人。” 董承被气到了:“口口声声说得好听,关键时刻却都不顶用!” “将军莫气,此行也不是一无所获。”董藩凑近董承耳边道,“袁绍愿意帮助陛下,只要陛下立他的女儿为后。” 第一百十二章 “袁绍?”董承皱眉, “此人不可信!” 刘协对此也是同样的看法。 他虽年少,却因为歷经磨难,心性早熟。又在几位先生的教导下学得一些帝王心术, 心中知道袁绍想要参与此事, 必定不是什么善人。 ——早年他的兄长刘辩为天子时, 蹇硕跟随他的祖母想要立他为帝。袁绍当时是大将军何进麾下从事, 正是这人巧言劝说何进引凉州牧董卓入京洛对抗蹇硕。 却不想董卓包藏祸心, 酿成后来惨剧。 袁氏百余条命,全部变成孤魂野鬼,凄凉游荡在京洛被焚毁的废墟之中。他倒好, 不顾枉死的族人,招兵买马口口声声说要剷除董卓, 结果就躲在外围看糜荏曹操等人与西凉军厮杀。 不久又摇身一变成为冀州牧, 意图割裂天下。 第263页 若非糜荏与曹操,说不定此人还真能作乱多年。 他见打不过糜荏,就仗着袁氏一族的名声继续当冀州牧。朝廷已经对此人已足够宽容,想不到他却胆大包天, 堂而皇之地送那样一封奏摺, 撕破刘协与朝臣辛苦维护的平静,掀起如今的风浪。 他试探、挑拨糜荏的野心, 将某些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放到明面上来说, 逼的朝臣纷纷站队。 依董承看, 若是没有这个契机, 大家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糜荏说不定也会永远蛰伏下去。 与袁绍联手, 不啻于与虎谋皮。 更何况袁绍还想要刘协立他的女儿为后, 诞下长子为太子, 继承大统。 刘协不做思考,直接拒绝董藩的建议。 不说刘协,就连董承都觉得不可思议,想不通袁绍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在打破局势平衡挑起这样的纷争之后,居然还想肖想后位?这人莫不是根墙头草,还想两边站队不成? 董藩见两人态度坚决,心一横,咬牙道:“可袁绍说,他已掌握震天雷的关键秘密!” 刘协与董承的脸色骤然变了:“你说什么?!” 震天雷,难道是糜荏大败匈奴、曹操大败袁绍时的关键武器? …… 冀州三月,春光正好。 袁绍这会正好参观过麾下成立不久的秘密工坊。知道工匠们这一时半会研究不出震天雷的全部秘密,他也不发怒。 反而捋着美须和颜悦色道:“不着急,尔等慢慢研究。” 去岁春季,袁绍生了一场病,招揽来几位冀州有名医者与道士。 为他看过病后,几人中有人提出需要用药炉炼药,用到了不少药石。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结果后来不知怎的,炼丹炉爆炸把那道士给炸伤了。 尽管那道士解释,炼丹过程中时常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药石需要伏火后才能使用。袁绍依旧大怒,认为那道士是个骗子,想要重罚他。 哪曾想麾下谋士逢纪阻止了他。 事关主公安危,逢纪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探查完爆炸现场,竟发现丹炉中残留的气味与震天雷尤为相似。 逢纪震惊了! 一个想法在他脑中成型:难道糜荏所用的震天雷,其中一种、抑或几种材料,正是这道士炼丹之中的石头?! 逢纪就这样阴差阳错发现了震天雷的秘密,立即将之上报袁绍。 两人命道士与工匠经过多次实验,终于确定里头的硫石与硝石,正是震天雷的其中两样材料。 不过这两样材料放在一起,炸起来没有震天雷厉害。 于是袁绍成立工匠坊,招来几十名匠人日夜研制震天雷。 知道震天雷的秘密之后,袁绍的心情一直很好。 原先熄灭的心思重新活络起来,袁绍再度将目光放到朝堂之上。 刘协渐渐长大,十三岁,对于权势的渴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剧增;糜荏在天下的名声则即将达到顶峰,他想要上位,只缺一个正统的名义。 只是这个名义,实在不好找。 逢纪便劝袁绍道:“主公或许可以先挑拨糜荏与朝廷的关系,再与陛下联合对付糜荏。” 便有了那封诏书。 秋时,他探听到董承派遣他的族弟去了荆州,又找到刘备。 正如他们所料,两方果然被挑动,打破表面的虚假和平。 袁绍心中大喜,笑着对逢纪道:“看来陛下被你的计策说动,打算亲自对付糜荏。” 逢纪也笑道:“主公的机会来了。” 他们命人带来董藩,给他看了至今为止制成的震天雷的效果。 他的震天雷目前还比不上糜荏的小巧精悍,但也足够把什么都不知道的董藩吓傻了。 送走董藩,袁绍心中大定。 他知道刘协会同意他的建议。毕竟现在整个朝中,刘氏子弟说话是很好听,实际有能力帮他对付糜荏的,只有他袁本初。 不与他合作,还待如何呢? …… 这年秋时,刘协依旧没有下定决心。 不过八月发生了两件大事,逼的刘协不得不下定决心: 第一,多地从五月起发生干旱,春粮产量大减,秋稻种不下去,引起农人恐慌; 第二,糜荏在回府休沐时遭遇袭击,刺客身死,但朝廷追查线索时,查到了董承头上。 第一百十三章 休沐时, 糜荏与荀彧向来是一起走的。 两人府上离得近,泰然自若乘坐同一辆马车,外人看来便是君臣相得的意味。 糜荏如今已官至丞相, 但他并不喜铺张, 乘坐的马车不算奢靡。除去以四匹马拉车,从外表上看, 很难相信这辆简单大气的马车竟然是糜丞相的车驾。 不过车内却别有洞天,糜荏别出心裁地在车内打造了多处收纳。放置了书籍、棋子、茶杯等等,随时可在马车内看书、喝茶。 回去的时间还早,秋季的阳光也还明亮,荀彧便翻出一篇游记随便看看。 这段时间朝中还算平静, 公事则因为五月至今的干旱有些繁重, 不过现在基本解决了。 得益于糜荏的屯田与钧田,虽然干旱三个月,春粮减产、秋粮种下后存活的不多,但百姓家中的屯粮勉强够撑过这段时间。 第264页 实在撑不过的,可以拿着户籍证明去各县守处借粮, 等到明年收穫后再还。 于是本该生灵涂炭的大旱期间, 变得异常安稳。各地百姓虽然担心, 并不惧怕, 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定然可以平安渡过这一场灾难。 ——这一切, 全部是糜荏的功劳。 各州郡百姓对糜荏的感恩、崇敬之情,在这个时候达到巅峰。无数百姓为糜荏立起雕像、奉入神龛,既是为了感恩,亦为守护家乡。 趁此机会,朝中官吏上表的奏摺全部赞美糜荏。他们文章写得优美极了,虽然比不上当时祢衡的灵气, 却也繁花似锦。 ——在糜荏的光芒下,解决一件贪污案的刘协被彻底埋没。甚至没有一个朝臣,看见他的能力。 抑或者说,他们都看见了,只是不以为意。 …… 这会见荀彧看书,糜荏也不打扰。他慵懒的靠在马车壁上,把玩着对方修长的手指。 车辇悠然经过热闹的长街。来往的百姓瞧见马车与护卫队,知道这是贵人,纷纷退避在旁。 就在这一时刻,糜荏若有所觉,豁然睁开双眼。 他上半身忽然歪倒在一旁,一把扯过荀彧,让他伏趴在自己的身上。 荀彧懵了,只来得及“啊”地轻唿一声,便听得轿中木壁上“笃笃笃”钉入三只利箭。 他瞬间反应过来,手心冒出一片细密的冷汗,是刺杀! 紧接着是一小片细密的箭雨袭来,车外护卫的赵云反应极快,手中□□挥舞不停,不让一支箭靠近马车。待箭雨骤疏,他立马令周遭侍从围拢过来守护轿撵,自己则提着长/枪领人迅速沖入对方所在的民居。 马车三面、一顶都是坚固的木头所制,唯有两侧有窗户、正面是垂帘。刺杀的利箭及箭雨便是从侧面而来,也就是说刺客躲在一旁的民居里。 这一切的安排不过转瞬之间,躲在民居中的几名刺客甚至都来不得撤退,便被赵云带领的几名护卫围住。 刺客们穿着普通百姓的棉、麻衣裳,长相没有丝毫独特之处,这会正从民居中的窗户向外头逃去。若非赵云发现的早,恐怕真能叫他们逃出去混入人堆。 见四面被围、逃脱无望,五名刺客的面上都浮现出绝望之色。领头一人大喊一声,当着赵云以及士兵的面以匕首自尽。 身后的四名刺客,也都全部咬破口中毒药,服毒自尽。 赵云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他令人带上这些刺客的尸体,以及被捆绑在屋子一角的原屋主人一家,回去向糜荏復命。 车辇忽然停下来,侍从们当街拔出刀剑。好在街上百姓之前都怕冲撞贵人而退开些距离,并没有什么遭受池鱼之灾。 外头一阵喧闹。 “子苏!”荀彧伏在他身上,听着他胸膛里沉稳的心跳声,“你有没有受伤?” 除了最开始猝不防及的三支冷箭,后面因赵云护卫得当,没有箭矢穿透马车。 知道他们被刺杀的那一瞬间,荀彧心下一凛,瞬间闪过好几个人的面容。但究竟是什么人,还需等子龙抓到刺客才能深究。 “别担心,”糜荏揽着他直起身子,“我没事。” 赵云这会也已回来復命:“丞相,末将虽已抓到刺客,却因看管不利,叫刺客服毒自尽了。” “还请丞相责罚!” “不是你的错,子龙。”糜荏掀开帘子,冰冷的目光落在一旁的尸体上,“先将这几具尸体带回去,命人看管周遭这一排屋子,查一查是谁想要刺杀我。” 赵云应下:“是!” 车辇重新启程,慢慢驶回糜府。姗姗来迟的长安护卫军听闻此事,又瞧见面色冷峻的、留在后头收尾的赵云,浑身冷汗淋漓。 车辇很快回到府中。 管家周慈已听闻此事,带着两位小公子候在门口时,面上倒是没有露出不对情绪来。 瞧见糜荏与荀彧从马车中走出来,糜徵与荀恽欣喜地扑了上去:“父亲!” 糜荏与荀彧便一人抱起一个,走入府中:“这几日可乖?” 糜徵忙点头:“枝枝好乖的!” 他一句一句地把这几日里自己吃的美食、做过的事、玩的游戏告诉糜荏。有时忘了卡壳,就由一旁的荀恽补充完整。 时间过去一年半,孩子们慢慢遗忘家乡的事,就在糜荏与荀彧的守护下渐渐长大。在这期间,糜徵的生母在去年冬时去世,在荀恽的陪伴下也走出悲伤。 一家人和乐融融的用过晚膳。 消过食,糜荏陪着他们在院中玩了半个时辰游戏;沐浴之后,荀彧又在房中陪着他们看许久小人书,时间便至孩子们的睡觉时刻。 荀彧才有时间思考今日刺杀之事。 他想着这件事,脸色沉下来。糜荏瞧见了,捏捏他的手指:“先睡吧,明日子龙会来向我復命的,届时再思考究竟是谁下的手。” 荀彧知道这个道理,皱眉:“我哪里睡得着?” 一想到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就有一双阴毒的眼睛狠狠盯着子苏,恨不得拿走子苏的性命…… 他哪里还睡得着? “说的是,”糜荏挑眉,“那就做一些利于睡觉的事儿吧。” 第265页 …… 翌日天气晴朗。 刺杀一事阵仗浩大,百官昨夜都得到消息,一大早便来到糜府拜访慰问。 糜荏见了三公九卿,其余一律令周慈拒了。 以他今日地位,就是全部拒绝也没人敢说什么。事实上百官心知肚明糜荏不会见他们,就是来走个场,表表忠心罢了。 百官来了又走,门口遇见相熟的还能寒暄几句。而漩涡中心的糜荏,正在与荀彧、赵云、郭嘉、戏忠、贾诩,张辽等人商议正事。 至于跟着赵云一起来的糜莜,昨夜听闻糜荏被刺杀后,本想连夜过来探望自家三哥,被糜荏派人安抚住。确认糜荏与荀彧安然无恙后,面上还是义愤填膺,恨不得把背后之人揪出来,让对方也尝尝刺杀的滋味。 等门客到齐,她自觉不好打扰他们,去往后院陪她的两个小侄儿玩耍了。 糜荏沉吟道:“这么说来,子龙最后查到了董承身上?” 赵云颔首:“是。” 经他与大鸿胪查证,那几名刺客佩戴的是天水校尉营中武器,大鸿胪连夜捉拿、审讯天水校尉极其营中几十人。 天水营中士兵认领了几具尸体,确认是他们的同僚。而后赵云又在那几人收起来的军制棉服里,搜出刻着官号的黄金。 天水校尉整个人都是懵的,呆了许久后开口承认:卫将军董承曾秘密找过他,自称领天子衣带诏,要他刺杀糜丞相! 当时天水校尉听得这话,口里还没咽下的茶水差点喷了董承一脸。 不会吧不会吧,现在居然还有人不知道,他们这些官吏大多不看好幼帝刘协,根本不敢在糜荏眼皮子底下作死吗? 距离糜丞相杀董卓才过去七年,他们这些士族官吏的日子却是天翻地覆。偶尔回忆起曾经的惨状,都感觉遥远得如同上辈子似的。 如今这盛世太平,才是朝廷该有的模样啊! 没错,糜荏近些年确实不怎么大动干戈,实行的也大多是仁政。但董承难道就忘了,他是从黄巾军开始一路杀上来的?他走到今日地位,脚下踩着的是多少敌人的尸骨和鲜血? 就拿他对军队的管理来说,禁酒、禁扰民,却还能管理的严肃有序、兵卒又彻底将他奉若神明啊? 就算糜丞相与幼帝刘协不和,是个人都能知道该怎么选吧? 天水校尉等董承说完大事,虚伪又客气地笑了一下表示自己要好好考虑一番,紧接着就考虑到了今日。 被赵云与大鸿胪一逼问,天水校尉哭着坦白此事。他考虑了这么久,没将此事告诉糜荏是不想得罪刘协,哪曾想董承居然买通了他麾下将士刺杀糜荏? 他真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暂且不提天水校尉的表现,刺杀事态至此已经很清楚了。 糜荏在民间的声望太高了,天子惧怕糜荏篡位,下令董承找人刺杀于他。董承找到天水校尉要人,被其敷衍拒绝。董承没有放弃此事,以黄金买通天水校尉麾下,当街刺杀糜荏。 案件就此水落石出。 荀彧却沉吟道:“不一定是董承做的。” “此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就派了这么几个人在大街上刺杀主公,我看他们应是别有目的。” 郭嘉、戏忠、贾诩亦认为:“此事或许有董承参与,但背后主使定然另有其人。” 糜荏颔首。 整个逻辑说得通,唯独漏了一点:董承若是想要杀他,为何不单独将他叫道安静处,再安排人刺杀他? 当街刺杀,怎么说都要比他落单时更难罢?可对方选择如此,并且留下线索,反而更像是为打草惊蛇,让他顺着追查到董承一样。 对方是要害他,还是要害董承? ——抑或者说,想要害董承身后的刘协? 糜荏思及此,嗤笑一声。 张辽、吕布等人皱眉道:“今日起,我等轮流贴身保护丞相。” 糜荏闻之,颇感意外。 张辽这么说,糜荏还能理解,吕布居然也是如此? 转念一想在与公孙瓒对战归来,遇到当地那些送别的乡亲后,吕布似乎就彻底臣服于他,便轻笑着摆手:“不必。” “背后之人布这一局用了不少心思,定然不敢再刺杀孤。” 如今敌在暗他在明,对方还大费周折给董承设了个陷阱。他若不踏进去,这戏该怎么演下去? 便先循着对方的意思,瞧瞧背后之人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 董承前夜听闻糜荏被刺杀时,大笑三声表示苍天有眼。就是可惜那刺客手艺不大好,不说杀死糜荏,居然连一点小伤都没弄出来。 他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直至今日清晨,鸿胪寺中汉室一脉官吏给他递了消息,他才意识到大祸临头。屁滚尿流逃入宫中,寻求刘协庇佑。 刘协哪里有什么好办法? 十四岁的少年敲着发胀的太阳穴,听着董承的哭诉,感觉自己的脑袋都要炸了。 “朕不是跟你说了,先行暂停刺杀之事,”刘协深吸一口气,“等到打探出袁绍的真实意图再做决定吗?” 愿意随他们对付糜荏的都是汉室子弟,抑或自己找上门来的忠臣,董成这个傻子,找人一个个问过去算什么?还怕他们的目的不够暴露吗?! 第266页 现在摆明了就是有人在陷害董承,他要是没做过还好,关键是他确确实实找过天水校尉! 人证物证都在,哪里还能辩驳? 谋杀当朝丞相啊!这罪名根本不亚于刺杀天子,尤其是丞相把持朝野,连他这个天子都不放在眼里!董承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对方砍的! 董承哪里会不知道自己的下场,痛哭道:“陛下您一定要救救臣啊!臣根本就没有买通那几个刺客,分明就是有人在陷害臣!” “……指不定就是那糜荏,”他哭嚎着,忽然恍然大悟,“对,一定是天水校尉告密,然后糜荏自己搞出这场刺杀,就是为了害臣!” “只要害死臣,您就没了可用之人!一定是这样,一定是这样啊陛下!” 他抱着天子的双腿嚎叫着,内侍叩开大门小心翼翼道:“陛下,赵、赵云校尉,领丞相之命,前来捉拿董将军……” 这些不仅是董承,刘协也跟着大怒:“这里是皇宫!” 刘协挥开董承,起身走向门口:“朕倒要看看,朕不准,谁还敢来捉拿董承?!”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赵云就持枪静立在宫门前。他的身后,静静站着整个未央宫中半数卫尉军。 “陛下,臣奉丞相之命,请卫将军随臣走一趟,协助臣等调查糜丞相遇刺一事。” 董承大声喊道:“陛下,臣不去!臣没有做过这件事,臣是被冤枉的!” 刘协的目光环视过对面的禁卫军,竭力保持冷静:“朕不准!” 回答他的是赵云近乎冰冷的声音:“陛下,卫将军有刺杀糜丞相的嫌疑,这是大鸿胪的审讯结果,您是要包庇他么?” “现在只是调查罢了。卫将军若是没有做过,那丞相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赵云道,“还是说卫将军心底有鬼,不敢被调查?” 董承哑然无言。 就连刘协都无话可说,他若坚持不让赵云带走董承,岂非就是告诉糜荏他此事就是他授意的? 明日不用糜荏开口,满朝文武就会向糜荏表忠心,逼迫他杀了董承! 刘协想到这一场景,便觉目眦尽裂!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保持冷静,对赵云道:“希望你们能够公正查明一切,而不是屈打成招。” 回答他的是赵云平稳的声音:“遵旨。” 赵云命人带走董承,禁卫军重回岗位,各司其职。 唯独剩下刘协静立在原地,茫然抬手瞧着天空中那温暖灿烂的阳光。 他恍然间想起那年董卓身死,第一次看到糜荏的模样,也好像是这样一个艷阳天。 那时,他是怎么想糜荏的? ……已经忘记了。 不管当时的糜荏是如何的,现在的他,也不过是与董卓一样想要窃取汉室江山的逆贼而已。 刘协慢慢垂下眼睛,平时前方。 而他,孤掌难鸣。 …… 董承落网,百官震惊之余又觉理所当然。毕竟满朝想要糜荏死的,大概就只有天子刘协以及他的党羽。 他们可以理解刘协的动机,知道他与糜荏必然会有争斗。可是大浪淘沙,留下来的本来就只有胜利者,就如同当年的西楚霸王项羽,惜败高祖一样。 唯余一声嘆息。 朝中官吏大多不敢涉足此事,仅有少数几个年迈的臣子给糜荏上表奏摺,希望糜荏能看在当年董卓逼迫天子,董承忠心护主的份上饶过对方。 糜荏懒得理会。 刀子没捅在他们身上,他们自然可以劝说别人宽容仁慈。 更何况政治斗争本来就伴随着残酷与鲜血,刘协确实与董承密谋杀他,董承也确实为此付诸于行动,这就够了。 大鸿胪将证据摆在朝堂之上后,糜荏按照汉朝律法诛杀董承,以及共同参与此事的党羽吴硕、王服等人。其家人尽数充军流放,以儆效尤。 谁也没有办法挑出任何错处来。 处理完这件事,糜荏照常批阅政务。面上一如既往气定神闲,没有被这件事影响到分毫。 但满朝文武谁都不敢在糜荏面前放肆。原先解决干旱之后略显轻松的气氛,骤然为之一肃。 幕后之人尚未浮出水面,糜荏也不着急。 ——天子已是困兽之斗,这人在不出头,天下可就尘埃落定了。 那人没有动作,刘协却在得知这一结果后又怒又急。 他找到糜荏,向糜荏拍案对峙:“糜丞相要杀董承,不如一併杀了朕!这是朕下的衣带诏,是朕要董承去找的人!” 糜荏放下手中奏摺,似笑非笑凝视年幼的天子。 比起刘宏,他这些年在刘协身上花费的心思寥寥无几。毕竟他早就决定要夺取对方的皇位,何必再讨好对方。 于是在可控范围内,任由几位大儒悉心教导对方,几年下来倒也教的不错。 刘协不敢示弱。 他用尽全身力气,昂首立在糜荏面前,没有退后半步。他死死咬着牙,紧盯对方的双眼慢慢红了,就像是一只深陷绝望的小兽。 ——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明明是刘氏的天下,为何所有人都站在糜荏的身边?民间只知糜荏而不知他的存在,百官只听糜荏而不在意他的意见……既然如此,当初又何必维护他? 第267页 为何不像董卓废他的兄长一样,那个时候就废除他?! 他那时候才七岁,什么都不懂,哪里需要经歷如今的痛苦? 可是再不甘心又有什么用,根本没人站在他的身边。 刘协也不知道自己与糜荏对峙多久,最终见得面前之人悠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双手好像带着千斤的力道,压得他狼狈跌坐在殿中。 身旁是众人的惊唿,刘协听不真切。唯独听见糜荏的一句,“陛下累了,送陛下回寝宫。” 刘协被送回寝宫。 禁卫军守护着宫中安危,一贯可靠的模样,底下藏着的却是随时可以为糜荏拔刀相向的冰冷决绝。 还能再做最后一次争斗。 “宣朕旨意,”刘协平静道,“朕要下旨冀州牧袁绍,立他的次女为后。” …… 天子的这一道圣旨,彻底震惊了百官。 ——怎么回事,天子为何突然下旨要娶袁绍的女儿?虽然袁绍如今还是冀州牧,也出身三公世家,但他与陛下的距离,未免太远了一些吧? 百官思索这件事情背后的意义,纷纷不得要领。最终只能认为,大概是董承伏诛之后天子害怕糜丞相对他下手,所以想要联合袁绍,叫糜丞相忌惮不敢轻易下手? 道理是在的。 就是这袁绍吧,看起来,似乎根本不大好相与,不能与糜丞相对抗的样子。 看吧,当年董卓杀了他全族的人,他咬牙切齿地联合关东群雄攻打董卓。这事闹得沸沸扬扬,结果袁绍就只是把董卓逼到长安,便带着大军撤退了!独留糜丞相、曹州牧、刘郡守三人起兵对付董卓; 后来袁绍用计夺取冀州,联合公孙瓒向并州、兖州、青州等开战。若非糜丞相实力强大,恐怕这人真能夺取四州,胁迫长安; 再后来战败回到冀州,居然也还能仗着家世、趁着糜丞相为百姓忧心之际,死皮赖脸地继续当他的冀州牧? 不知道糜丞相是如何看待此事,反正朝中不少官吏都很佩服他的心态。 在他们看来,糜丞相不是不能杀袁绍,只是朝廷真要下旨革职袁绍,他大概又要谋反。冀州百姓才安稳下来,要承担袁绍垂死挣扎的后果,未免悽惨。 现在陛下与他联姻…… 就,陛下开心就好…… 但与朝臣想的不一样,糜荏的心情还算不错。 ——他等了这么久,幕后之人的狐狸尾巴总算是漏出来了。 “看来刺杀之事是袁绍安排的,”荀彧道,“目的就是逼迫陛下与他联姻。” 董承死前只招供出被处置的那些人,并没有出卖袁绍,或者其他更暗地里的人。不知道这是因为对刘协的忠心,抑或对糜荏的怨恨,存着希望袁绍扳倒他们的心思。 郭嘉眯了眯眼:“仅是逼迫陛下联姻,恐怕还不是他的最终目的。” 官渡之战,袁绍虽然损失田丰与沮授,还有逢纪等人,极为擅长挑拨离间以及攻心之术。 “陛下立他的女儿为后,诞下太子为下一任国君。”贾诩道,“他的目的,自然还是丞相您。” 糜荏点头。 要说目前留下的各州牧中谁最恨他,恐怕也就袁绍。他当年放过袁绍一马,并非是百官所猜测的那样,仁慈到让冀州百姓过安稳的日子。 而是因为,袁绍此人心比天高,麾下又有谋士与武将,不会轻易满足冀州牧的位置。 留下这个人,会有奇效。 现在,到了收穫埋下的这条暗线的时候了。 戏忠沉吟道:“可袁绍哪来的底气,与您对抗呢?” 这个问题问得好,在场所有门客的脑中很快浮现出三个字:震天雷。 众人心下一凛。 在知道震天雷的配方之后,他们就曾感嘆过这未免太过简单,只是截止目前无人想到罢了。想不到短短几年,袁绍就研制出来了?! 他们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见众人如临大敌,糜荏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诸位不必担心。” 袁绍可以做出震天雷,却做不出比它更高级的火炮,火/枪。从武器上,袁绍再如何都赶不上他。 “当年没有□□时,我能斩张角兄弟、杀休屠各胡、驱逐董卓,”他淡淡到,不怒自威,“他有震天雷又当如何?” “孤一样能将他打成丧家之犬,对孤俯首称臣。” 第一百十四章 天子要与冀州牧袁绍联姻, 摆明了就是要找一个靠山。 百官普遍认为糜丞相必会反对此事。 刘协也做好被糜荏反对的准备,接连几日思考对策。决定届时就先以他的父亲灵帝託梦为由,让他立袁氏女为后。若是糜荏依然反对,便以身份施压、质问, 做足了鱼死网破的打算。 正好也让满朝文武与天下百姓看看, 受人爱戴的糜丞相不过是个妄图篡位、夺取汉室江山的乱臣贼子罢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糜荏没有管,甚至懒得插手此事, 默许了两方联姻。 刘协心中感受复杂。 想起几天前他去质问时对方看他的眼神,默默握紧了拳头。 不久,圣旨抵达冀州, 袁绍应下。接着朝廷算了日子,半年后——也就是明年的二月初七是个好日子, 冬去春来万物復甦,正适合天子成亲。 第268页 时间紧迫, 整个皇宫都忙碌起来。打造器皿的工匠坊、为帝后缝制衣裳的织染署、研发婚宴时点心、菜餚的庖厨房……所有部门不仅忙的晕头转向, 金银钱财更是如流水般花费出去。 这些部门中干活的好手大多是女子,地位却不高,无法与男人相提并论。糜荏早就有意为女官们树立典型,趁着这个机会, 让人把每个部门里干活最好的两名宫人报上去。 众人还以为他要在这时发难, 纷纷头皮发麻。也不敢瞒着, 在这些人哭丧的表情里上报名字。 糜荏收到名单一瞧, 果然一大半是女官。 他便给所有人提了官, 封了赏,并且发布了绩效考核:每部门凡认真工作者,年底多发一月俸禄;干活最快最好的两人, 多发三个月俸禄;不论男女,年底评级都有升官的机会。 这下宫中的宫女、匠人们全部激动了。 他们干着最底层的活,拿着整个宫中最低的俸禄,宫中任意一名贵人都能轻贱他们!现在糜荏不仅给他们工作的热情,更给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体面! 而且,不论男女,只要做好本分之事即可!! 还愣着干嘛,拜倒在糜丞相面前啊!!! 倒戈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总之等众人回过神来时,整个宫中的匠人宫女,全部都在讨论糜丞相的仁举,都幻想着自己将来为官的模样。 刘协听闻后,倒吸一口冷气。 ——毒,太毒了! 糜荏是没有管他,但整个宫中不管禁卫军还是普通人,全部被糜荏收买。 将来他想要如何摆布自己,便如何摆布。没有一个人,会为他说一句话。 刘协坐在阴影里,捂着脸惨笑出声。 …… 这年很快过去。 二月十七,天子迎娶袁氏女;又三个月,袁皇后确认有孕。 这当然是一件值得庆祝的大事,刘协下旨大赦天下、免去全国这一季赋税。 糜荏听闻他的举动,轻轻挑眉。 当年躲着等人拯救的天子长大了,也学着收拢民心了。 可惜事与愿违。 这个时候,去岁夏秋干旱造成的苦难与伤痛已经彻底被抚平,百姓面上完全看不出一丝阴霾,兴高采烈地准备收割今年的庄稼。 ——比起以往,他们用上了朝廷推广的沃肥、套种方法,从长苗时期便肉眼能见稻苗的茁壮成长。 到五月时一眼望去,目之所及皆是稻田里金灿灿、沉甸甸的稻穗。无需忧心,今年一定会是丰收之年! 更别提这样的收成,下半年或许还能再来一次。 虽然能免去这一季赋税很值得高兴,也非常感激天子。但若是没有糜相,他们在去岁便已饿死路边,哪有今天的好日子? 百姓心里美滋滋的,给去年干旱时为糜荏立的长生祠上了香与贡品,祈祷上天让糜荏活的更平安、顺遂。 这般情况之下,士族们自然而然就时常写文章歌颂糜荏,把他捧的比天子都高。 刘协闻之,气得不行。 还好还有忠于汉室的臣子,譬如北海官吏祢衡。他就大肆写文章称赞天子,认为是“天下为君王兴”,才能有这样的盛世太平。 不仅如此,他还讽刺百官软骨头,只知拍糜荏马屁,完全失了读书人的风骨。要知道当年十常侍专政、党锢之祸时还有清流一脉反抗,现在却连个反对的人都没有! 呜唿哀哉,何其可悲可嘆啊! 百官听说他的这篇文章后:……??? 他们恍恍惚惚翻开年前买的《祢衡文集》,看着上头一篇篇出自祢衡之手,异常文采斐然、情真意切的文章,全部都是赠送给糜荏的彩虹屁,莫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是,他们不少人写的赞颂糜荏的文章里,还借鑑学习了这部文集呢。这祢衡就这样公然叛变,那他们是继续学习还是赶紧把这文集烧了? 众人迟疑之际,倒是有其他人心思泛滥起来了。 如今陛下将有后代、又有冀州牧袁绍作为靠山,不乏有人希望天子重振朝纲,驱逐糜荏。 或许是祢衡的这篇文章给了拥护汉室的士族灵感,他们纷纷跟在后头髮表意见。 他们是没有祢衡这么激进,不过就是将糜荏的些许功劳挪到天子身上,用春秋笔法模煳处理一番,大加称赞天子。 同时贬斥糜荏当年嫁妹妹时的奢华场景,如今却剋扣陛下大婚的用度、以此收买人心。 起初还是隐约的,渐渐的这声音就大了。甚至很快就有传闻,当今天子立后的所费花销,竟不及糜相嫁妹的一半花费。 婚仪僭越、奢靡无度、不尊天子…… 糜荏种种行为被士人一一指责,要求糜荏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尽管这是极其少数人。 但他们异常活跃,出入其他士族的聚会时高谈论阔。哪怕被主人家客气组织,亦当做没看懂对方的脸色继续说道。 这些言论如燎原般,很快传遍士族之中,即便九成士族不愿贊同。 首先,糜丞相本来就富可敌国,他嫁妹妹奢华是他的事,这些人酸什么酸? 再者,糜丞相早就说过削减陛下的用度是为军营,他实行那么多仁政养兵马,陛下就减少一些用度,这都委屈不能减? 第269页 那真如糜丞相所言,陛下什么都不干,都是糜丞相养的兵马,干脆让位算了! 他们冷眼瞧着,算是看出来了。 ——有什么人在背后做推手,推动这一言论的传播。 糜荏自然也看的出。 这件事不算什么大事。处理了显得他小肚鸡肠,若不处理又一直会败坏他的名声。 荀彧本想禁了这些不利于的言论,被糜荏阻拦。 自古以来,舆论都是非常麻烦的东西。舆论的骤然兴起,必然是幕后之人想要达成某种目的。 现在,这把火烧的还不够旺,不足以叫背后之人做出什么大动作。他便在荀彧不解的目光里,自己出手推了一把。 于是半月内,民间出现无数文章赞美天子,称刘协是“天授之命”,要求糜荏上缴手中兵权。否则便是犯上作乱的逆臣贼子,将来在史书上也要背负千古骂名。 糜荏佯装大怒,抓捕了几名跳的最欢的士人。 士族之间的舆论暂且停止,不久却兴起一股诡异的怒骂之声,止都止不住。 朝中气氛愈发古怪,百官担心自己触糜荏霉头,不敢发表任何意见。 造成这场面的袁绍收到天子送来的密诏,抚掌大笑:“布局多年,终于将糜荏的面具撕下来,让天下人都看清他的狼子野心!” 或许是表面的飘摇风雨蒙蔽了袁绍的心,亦或是最近的计划太过顺利,他渐渐有些飘了,甚至都忘记了自己曾经如何惨败在糜荏手上。 逢纪跟在他身旁,抚着自己的美须笑道:“主公明鑑,或许您很快便能得尝所愿。” “还是元图你的计谋用得好,孤才能有此机会,打败糜荏!” 袁绍朗声大笑,施施然写了一封奏疏,送入朝中。 他写道: 八年前天下大乱,逆贼张角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现如今天下太平、海清河晏,自然就是天降明君之故。陛下何不择吉日封禅岱山,昭告天下。 这一封奏疏,使得百官心下一凛。他们面面相觑,没敢发表任何意见。 岱山即为泰山,泰山封禅自古有之,始/皇嬴政赋予它更高的政治意义。在他之后,无数天子心神嚮往,真正封禅的却只有武帝刘彻与光武帝刘秀。 刘协坐在上座,环视百官的表情,最终定格在最前方的糜荏身上。 他的内心激盪不已,必须要死死握着拳头,才能克制澎湃的心情。 因为他知道,能不能扳倒糜荏,只在此举! 庙堂之上,一袭玄色长袍的年轻丞相从容静立,云淡风轻一笑。 “陛下想封,那便封吧。” 以天下为局,只看封禅之日——鹿死谁手。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完结章,立个g我明天一定发出来!!! 那么除了那3个番外,会再加一个后世的论坛体,在里面给迷人君和文若秀恩爱吧。。。 第一百十五章 大儒班固曾在《白虎通义》中说:王者受命, 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封禅便是一项极为盛大的政治活动。除了向上天汇报天下太平, 感谢上天的庇佑,更宣扬天子的显赫政绩, 表示君王受命于天。 刘协本来很犹豫。 他是想除去糜荏,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功德并不足以封禅,因此举棋难定。 袁绍似乎料到他的想法, 在信中劝说他道:“陛下, 臣之所以劝您封禅, 主要是是为了向上天禀报, 歷经大乱后天下依然重归于刘氏、重归于您。若是能得上天承认,那么您的地位就会很稳固, 糜荏再也不能威胁您。” “更何况, 臣有一计,可以在封禅时除去糜荏。”袁绍诱惑道, “您难道不想在除去糜荏的同时,被上天承认, 被百官所承认吗?” 刘协彻底被信中所描绘的内容与前景诱惑了。 他自小颠沛,歷经蹇硕、董卓霍乱, 又在糜荏的压迫之下成长。今糜荏名满天下而他这个天子却如摆设, 他便越发渴望被天下人承认。 袁绍说有办法解决此事,他自然答应。 他在信中回復道:“百官一定会阻拦此事, 如何让他们同意呢?” 袁绍回道:“陛下, 您封禅的目的主要是向上天禀报汉室的正统,不是糜荏这等宵小能够觊觎的。只要糜荏有不臣之心,他一定会认为您的功德不足以封禅, 反而同意此事,看您的笑话。” 刘协见状,暗暗握拳。 之后便在朝中提议此事,果然如袁绍所料,糜荏同意。 封禅之事就此定下,定于翌年春二月二十五,大吉之日。 岱山在地理位置上属于兖州,不过岱山山脉以北与冀州接壤,刘协便将之全权交由太常与冀州牧袁绍处理。 袁绍收到诏书,笑着对逄纪道:“刘协这个无知小儿,果然答应了。” 逢纪拱手笑道:“恭喜主公,即将得尝所愿。” 两人对视大笑,仿佛依然预见了之后的成功,一人为丞相一人为尚书令,眼中皆是志得意满。 震天雷的研究接近尾声。在建议刘协封禅时,他麾下所制的震天雷威力已不下于糜荏的。 这一场布局已近三年。 决定从与刘协联手时,他便存着将糜荏与刘协一网打尽的念头。 第270页 是以才要女儿嫁给刘协为后,快些诞下长子——就算是女孩也无所谓,事实上只要怀孕,袁皇后生的就会是儿子——将来刘协身死,由他效仿何进与糜荏,把持朝政。 泰山,正是他为这两人挑选的坟冢。 时间翩跹而过,很快便至翌年二月十五。这个时候,袁皇后怀孕满九个月,即将诞下麒麟儿。 刘协一想到此行可以解决心腹大患,便觉意气风发。他率领群臣,在二月初五抵达奉高。 冀州牧袁绍与兖州牧曹操已等候在奉高,亲自率兵迎接天子与朝臣。 瞧见糜荏,袁绍似笑非笑。 经过长时间的自我催眠,他已然认定当年之所以会败于糜荏,不过是被震天雷击碎麾下军心。否则三公世家出身、军队人数又远胜于曹操的他,怎么可能会输得那么惨烈? 现在他也拥有了震天雷,与糜荏处于同一个位置。 不,当年是糜荏仗着震天雷稳坐钓鱼台。如今换成自己先知先觉,比糜荏站得更高。 这一局,他胜券在握。 他一定要让糜荏和曹操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糜荏若有所觉。 他抬眸,瞥过一看就瞧见眼底恶意,必然是在打歪主意的袁绍,漫不经心对着他一颔首。 袁绍回以一个更虚伪的笑。 一场丰盛的接风宴会之后,刘协率领群臣斋戒,沐浴焚香。 当年光武帝封禅时,曾派遣千余士兵整修山道,又令三千驺骑于登封台边垒巨方石。如今这条山道上已经长满了青苔,由袁绍与曹操麾下士兵清理过几遍,倒也恢復当年风采。 待到二十三日,刘协登顶岱山,在山顶休憩三日。二十五日,更换冕服后至梁父山,亲行封禅礼。【百度百科】 起先是燔柴祭天,官吏们已在登封台旁摆好木柴堆,由刘协点燃火堆祭祀天神。 百官依次站在队伍之中。 最前面的是天子刘协,后面是丞相糜荏、三公,以及兖州牧曹操……而本应站在曹操身旁的袁绍,却在此时悄无声息退后十余步,隐藏到再后头的人群中。 因为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登封台上,极少有人发现袁绍的小动作。 糜荏倒是觉察到了,仅是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只当是在看跳樑小丑。 袁绍无端紧张起来。 他的手心冒着汗,在心中默默倒数:三……二……一! 一想到接下来就能看到前排的所有仇人,在震天雷的轰炸之下成为血肉模煳的尸体,往后将来再也不能跳出来与他作对。而他能坐拥汉室江山,带着刚出生的外甥号令天下…… 袁绍整个人都在兴奋的颤抖着,眸中神色也变得激动而疯狂起来。 炸吧,炸吧,快点爆炸吧! 他心中吶喊着,嘶吼着,却见前方燔柴祭天顺利进行,一切安静从容,什么都没有发生。 袁绍:……??? 怎么回事,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呢?糜荏哀嚎求救的场面呢?他的震天雷呢,怎么还不爆炸? 难道这批震天雷出问题了?袁绍思索着,下一瞬又飞快否决了这一想法。工匠们试验过多次,甚至还在外壳上包了油布,以免被雨水淋湿。 难道是被看穿了?袁绍深吸一口气,脸色骤白。不可能!自己的布局如此周密,谁会想到他将震天雷埋在登封台之下,打算将前面十余人一起炸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待震天雷爆炸。 可直至燔柴祭天燃至尾声,震天雷都没有丝毫动静。 袁绍面上从容镇定已完全消失,只余满心烦躁焦急!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查看震天雷是不是出了问题? 刘协却对此一无所觉。 他们商定除去糜荏的步骤,是在这之后的几步,便从容举行封禅仪式。 但就在祭天礼毕,前排众人退后、刘协登封禅台、袁绍下意识上前几步后,意外发生了。 ——只闻轰的一声巨响,响彻整个山巅!山边光武帝当年堆砌的巨石堆被炸成碎块,飞沙走石拍打在天子刘协与袁绍脸上、身上,将两人打的惨叫连连。 百官被吓了好大一跳,也顾不得这是在封禅,回过神来就大喊道:“有刺客——护驾!” “来人,保护陛下!” “陛下受伤了,快来人啊!” “太医令何在,快上来为陛下包扎伤口!” 场上一片凌乱,周遭护卫迅速围拢而来,将刘协与他身后的百官保护的滴水不漏。 所有人严阵以待,周遭却寂静如坟,没有丝毫动静。 前去巨石堆检查的卫将军回来禀报导:“陛下,没有刺客,没有机关,这巨石……巨石忽然就自己裂开了!” 没有刺客,没有机关。巨石自动碎裂打在天子身上?! 百官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与周围之人相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瞳眸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 这,这岂非是代表,上天不满陛下封禅,降下神罚?! 一时之间,百官惧怕自己得罪上天,愈发不敢说话。 等到太医令替刘协脸上好几道伤口止了血,刘协总算从懵懂状态回过神来,眼神淬了毒般瞪向另一边的袁绍。 第271页 却见袁绍比他惨多了。 ——当时袁绍与他的麾下,正好就站在巨石堆与刘协的中间,自然被砸的比较狠。袁绍后背甚至还被一大块碎石狠狠砸中,砸的他吐出一口血,扑倒在地。 刘协:……??? 此事究竟如何发生,他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深吸一口气转向曹操,语气狠戾、森然:“曹州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曹操心下一凛。 封禅之日发生这样的大事,天子完全可以降罪诛杀他们。 他方才去巨石堆检测过一番,爆炸之后空气中还隐隐有刺鼻的味道,便知道击碎大石的并不是天降神罚,而是震天雷。 可是震天雷唯有糜荏才有,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下意识看向糜荏,见他面上神色淡然,却摇了摇头,便恭敬道:“陛下,臣不知。” 他在刘协大怒前撇清自己:“臣未曾参与整理登封台,一切都是袁州牧布置。” “你——”刘协思及他与袁绍密谋之事,登时无话可说。 一旁袁绍悠悠转醒。 他茫然看着围在他身边的麾下,“哇”一声吐出口中残留的鲜血,虚弱道:“孤,孤是怎么了……” 逄纪脸色发青,颤抖着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他知道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袁绍的野心与罪恶已暴露无遗。 袁绍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向糜荏。 他终于想到了关键点,脸色大变:“糜荏,是你的这些护卫?!” “是你做的对不对?!” 天子登顶岱山之后,沿途守卫皆是朝中禁卫军。袁绍留在此地的将士全部撤离,免得被糜荏看出异心,前功尽弃。 但他早就在封禅台埋了足够的震天雷,只要刘协燔柴祭天,火线便会点燃下方的震天雷,足以将最前面的刘协、糜荏、曹操等人,全部炸到血肉模煳。 可是现在,封禅台没有爆炸,炸掉的是山边垒砌的巨石。 是糜荏将封禅台下的震天雷,挪至巨石处! 糜荏瞧着他扭曲的面色,好整以暇笑了:“是我,没有炸死我们,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百官原先还以为是天降神罚,却不想这是糜荏所为,难以置信地询问糜荏: “糜丞相,您为何要这般做?” “您在封禅之日行这般罪事,是要毁了朝廷吗?” “丞相您怎会如此煳涂啊!” “……” 不少人听的这几句话,以为知晓了全部真相,你一言我一语地谴责起糜荏来。 荀彧哪里想到这些人如此没有脑子,只会人云亦云。明明是子苏救了他们,却只因一句话而误解子苏?! 他面色一寒,怒极大喊道:“住口!” “别气,”糜荏见人都气得满脸通红了,拍拍他的手哄道,“卫将军,先疏散护卫,剩下的你来说。” 卫将军领命:“是。”他令护卫们各自回到原地,只余十余人小队守在糜荏身边。 “陛下,诸位同僚,臣在两日前于登封台下挖出一批震天雷,”卫将军道,“正是逆贼袁绍埋下去的。” 他命麾下将那批震天雷带出来,摆在刘协面前:“这些数量,足够您在燔柴祭天时,炸死当时前排所有人。” “你说谎,这根本不是孤埋下去的!”袁绍挣扎着起身,大喊,“谁不知道震天雷只有糜荏才有,这分明就是他埋的,意图嫁祸于我!” “陛下,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被糜荏蒙蔽!” 刘协死死瞪着这批震天雷,沉默无言。 现在,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与袁绍密谋是要用震天雷杀死糜荏,所以场中一定会埋着震天雷。可若卫将军说的没有错…… 袁绍是真的,要将他也一起炸死吗? 事情超乎他们计划的发展,刘协原本脑子一团乱麻,但糜荏那番话仿佛为他从乱麻中找到一个开头,让他渐渐捋顺了思路。 袁绍一直在助他不假,他原本以为袁绍只是为了与糜荏争权夺利。可现在一想,倘若糜荏没有发觉此时,计划当真按照袁绍所安排的那样发展,那最得利的是谁? 不是他,而是袁绍! 他兵强马壮且拥有震天雷,他的皇后怀的孩子亦有袁家血脉!若他出丁点意外,袁绍回京后只需立尚在襁褓中的幼儿为帝,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持朝政! 刘协思及此,脑袋一阵发晕,甚至差点战立不住。 一旁的袁绍还在大叫,糜荏挥手,卫将军便拔出刀剑,率领禁卫军们包围袁绍。 “谁能揭发袁绍罪行,孤便赦免他,”糜荏的目光扫过袁绍,以及他身旁欲言又止的从事逢纪,“想好了说。” “你以为我的麾下,如同曹操的陈宫、张邈那样不忠诚吗?!”袁绍狰狞大笑,“还轮不到你收买我的属下!” 逢纪眸光闪烁,小心咽了口口水:“我、我招……我招!” 曹操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袁绍:“……” 他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整个人都被这一句话震的木滋滋的。只余猩红的双眼,僵硬地看着逢纪跑开他身边,跪倒在糜荏面前将一切从实招来。 第272页 从他们发现震天雷开始,到他献计袁绍,分裂糜荏与刘协,再到袁绍与刘协联手,准备诛杀所有人于登封台。 百官听得所有真相,又是羞愧又是震惊。 他们没想到一场封禅,居然牵扯出如此大案!自觉无言再见糜荏,纷纷掩面向糜荏道了歉。 制止百官,糜荏哂笑:“陛下,还请您解释一下,逄纪所言的‘您与他密谋诛杀臣’,是真是假。” 百官听得这话,跟着怒目而视。 好啊,一国之君心胸如此狭窄,居然还叫他们误会了糜丞相,哪里够功德封禅! 刘协下意识退了一步。 瞧见眼前人从容淡然的模样,刘协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与袁绍的算计,其实都暴露在糜荏的掌握之下。 而现在,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 刘协的指尖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朕……” 他的话语没有落尽。 因为原本天空艷阳高照,忽而一阵狂风颳过,天幕忽然暗了下来。 百官一阵骚动:“欸,这天为何忽然暗了?” “是云吗,怎的把日光都遮了?” “这,伸手不见五指啊……” 有人很快惊叫道:“快看天上,是天狗食日,天狗食日了!!!” 天狗食日?! 百官顺着声音抬首望天,只见高悬于天际的灼灼骄阳,竟然缓缓出现了一个缺口,宛如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口一般。那缺口越来越大,天色也越发阴暗,好似正在被缓缓吞噬。 高挂的烈日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被黑影,几息之后便被完全吞噬,天色也迅速暗沉下来。 须臾之后,甚至比没有星月的朔夜还要昏暗! 百官被日食的异象完全震慑。待烈日完全被吞没后,他们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知是谁惨叫一声:“天狗食日,大凶之兆,必是天罚啊!!” 百官惶恐不已,议论纷纷。胆小者,甚至已瘫倒在地,甚至抱头痛哭。 刘协与袁绍也都看到了。 他们呆呆注视着天幕,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股冰冷的感觉从他们后背窜起来,转瞬激的他们脸色惨白,唿吸都极为困难! ——难道糜荏真的是承天受命,而他要杀糜荏,上天便要这样对他吗? 难道糜荏真的就是天命之子?! 那他们呢,他们就註定是糜荏成功路上的踏脚石,只能埋骨在他脚下吗?! 队伍之后的天象官顿感大祸临头。 封禅的关键时刻,怎会发生日食? 要知道自古以来,日食都是不祥之兆。这代表着君王无道,上天不满,由此降罪于天下! 朝廷对此极为重视,成立观测日食的天象台,不允许天象官漏报一次。本朝就发生过天象官醉酒漏报日食,被当时的君王斩首之事。 可现在,就在封禅之地,天象不报而食…… 歷来日食的预测并不能完全准确,这次许是他疏忽,抑或天象特徵隐秘,总之他的确没有观测到。否则他一定上报天子,如何会让太常选定今日封禅? 他知道这件事情太大了,必然无法善了,恐怕甚至要被刘协砍头。想到方才听到罪人揭露的刘协与袁绍的所作所为,他干脆一狠心,大喊道: “这一定是上天认为陛下功德不足,不满陛下封禅,不满陛下迫害糜丞相,从而降下的神谕!” 嘈杂声中,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出乎很远。 但他身边的人全部听到了,并且应和:“没错,一定是这样!” “这是上天不满陛下迫害糜丞相,又将糜丞相的功德据为己有,降下的神罚!” “陛下根本没有能封禅的功德,这是天谴啊!” “……” 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楚周遭人的表情是如何,只能听得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最终成为一句: “请陛下即刻取消封禅,捉拿罪臣袁绍,并下罪己诏,祭祀上天请求得到天神宽恕!” 刘协颤抖不已。 他的两条腿都失了支撑自己的力气,豁然跌坐在一旁,听着百官在身后替他做的决定。 这声音明明从后头响起,却如潮水般将他紧紧包围,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溺水一般不能唿吸,快要窒息而亡! 倘若他不下罪己诏,不能得到上天与糜荏的宽恕…… 刘协一个激灵,浑身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唿吸,终于回过神来。 他哈哈惨笑着,凄凉而痛苦的声音传得老远。 他脱下头顶戴着的冕冠,脱去天子才能穿着的冕服,整齐叠放在一旁。整个人伏跪在祭坛上,口中念着自己的罪证,请求上天宽恕他。 “朕不该妄图与袁绍联手加害糜丞相,不该将糜丞相的功劳据为己有,不该听信奸贼妄言加害忠臣……”他的声音无限悲凉,“还请天神宽恕朕的罪过,请糜相原谅朕一时煳涂!” 他说第一遍时,百官没有听清楚,侧耳倾听他说了什么; 他说第二遍时,前排官吏听到了,得知他愿意认错后心中一松; 他说第三遍时,所以人都听清楚了。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所有人都觉得刘协是自作自受。 第273页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唯有山巅大风肆意喧嚣,将刘协的声音吹的老远,吹散在天边。 糜荏看着登封台正中心的刘协。 这会天色昏暗,他看不清楚刘协的表情与动作,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虔诚与忏悔。 方才日食发生时,他便站在荀彧身边,拉着他的手令他不必担心。 倒是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巧,日食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总归是天助于他,可以好好利用。 算算时间,日食大约即将过去,他便凭着记忆走到祭坛之上,对着刘协的身影道:“陛下,我原谅你。” 就在他说完这话之后,烈日的遮挡被慢慢移开,天色渐亮。 ——仿佛就是上天听到糜荏的原谅,给与他与刘协的回应。 刘协怔怔仰头,从下往上仰视糜荏。 吞噬烈日的阴影缓缓散开,万丈光芒投身于眼前之人,又仿佛他本身就与这些光芒融为一体。 就好像当日董卓身死,他第一次见到糜荏一样。 太阳已渐渐恢復全貌,万里晴空好似方才一切都是幻觉。和煦的阳光洒在刘协的身上,他的双目被日光刺的生疼,再回神已是泪流满面。 “朕输了,输了!”他跌坐在地上,头髮凌乱,失去了他所有的信念。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糜代刘兴,哈哈哈哈哈哈——” 他渐渐止住渗人的笑声,捂着脸痛哭:“这个皇位——你拿走罢!” 百官一怔,顿觉欣慰不已。 唯有袁绍回过神来,怒极大喊:“不行!” “上天怎会降下神罚!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你的诡计!” “当年你就用诡异的手段把十常侍都打成邪崇,我看你才是邪崇,霍乱朝纲!”他指着糜荏,无能狂怒大喊道,“今日我袁绍就要为陛下除去你这孽障!” “孽障受死——!”袁绍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豁然拔出身旁侍从的宝剑,沖向糜荏。 百官惊唿:“快,快拦下他!” 他与糜荏的距离再远,也不过十余步,一旁的护卫们自然没来得及拦住他。 但便在此时,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身后的树丛中一跃而出,将袁绍扑倒在地! 只闻“砰”一声,袁绍后背与后脑勺着地,整个人都被摔地懵了片刻。肩膀上的剧烈疼痛将他唤回神志,袁绍这才发现有一股可怕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腥臭的涎水滴落在脸上, 凝神一看,袁绍惊恐大叫:“啊啊啊——” 压在他身上的,居然是一只勐虎! 百官也看清楚了,下意识哗啦啦退后一大圈,惊叫道:“是大虎,快来人,保护丞相!” 这下轮到卫将军:…… 怎么回事,他这几天明明多次排查过此地,确认没有大猫的踪迹。如今又有五千兵马守卫在此,怎么又窜出一只老虎来? 袁绍也就罢了,糜相若是受伤,他们该如何交代?! 纷纷提着武器,上前保护糜荏。 荀彧面色苍白。 他被护卫保护着退后几步,却极力往前走,试图随护卫到糜荏身边保护他。 糜荏摆手:“不必担心。” 他的话语落下,勐虎没有像众人想像的那样咬断袁绍的喉咙。 见袁绍晕过去了,他低吼了一声,挪开袁绍,慢慢踱到糜荏的身旁。 就像是一只家养的大猫,顺从地低下脑袋,亲昵蹭了蹭糜荏的双腿。 众人见状,瞠目结舌。 有人当即说道:“这勐虎一定是受上天感召,前来保护糜相!” 事实上不仅是这只勐虎,在糜荏身后的丛林里,百兽纷至沓来。它们蹲守在山林之中,各自待在一起:一处是山猴,一处是花鹿,一处是飞鸟……除了围猎,百官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动物。 它们悄无声息地围着人群,却并不靠近他们,只隔着一段距离纷纷对糜荏做出臣服的姿态。 这正是糜荏藉由系统,打开的精神力光环。 众人痴痴瞧着这一神迹。 前有糜荏揭露袁绍罪行,期间有日食降罪、刘协禅位,如今又有勐虎护卫……糜荏岂非正是当之无愧的“天子”? ——他若不是,还有谁是?! 也不知是何人,忽然回神喊了一句,“微臣拜见陛下。”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像是起了什么连锁反应,引得百官一股脑躬身行礼,大喊:“臣拜见陛下!” 糜荏负手而立。 狂风猎猎,他的衣袂翻飞,整个人好似就要乘风而去。 他身旁勐虎,则顺着百官的请封发出一声响亮的虎啸。 …… 三个月后,糜荏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华”。 举行完登基大典,糜荏踏着宫人铺设的华贵地毯,从远处从容走向朝堂大位。 他在经过荀彧身边时,停顿了一下。 荀彧:“?” 他不知道糜荏要做什么,正要开口提醒他不要耽误吉时。便见这人拉住他的手,以着不容置喙的姿态,拉着他一起走向大位。 “这条路一直是你陪我走的。” 第274页 他在荀彧怔愣的神色里,握紧他的手,轻轻笑道。“从今往后,亦当如是。” 作者有话要说:  爆了爆了,字数爆了~正文就这样完结吧,剩下几个番外~后世论坛体番外已经想好怎么写啦!一定要在周四前完结它! 第116章 番外一 兴平年间, 十五岁的荆州学子庞统自觉成才,前往儒经书院寻找司马徽、郑玄讨教文学。 这个年头士族子弟游学是非常正常的事,尤其儒经书院作为丞相糜荏资助开办的学院, 在天下学子们心中有着非同寻常的地位。 知道庞统年纪轻轻便拿到荆中书院的结业证后, 两人都很重视, 亲自与他畅聊,从荆中书院与儒经书院的区别、他学得的内容、一路走来风土人情, 甚至天下大势……等等。 尤其是司马徽,与他聊了一天一夜都不停歇,自然将他因为知己, 畅所欲言。 庞统也不骄傲,跟着书院的学子上了一个月的课, 在郑玄与司马徽开小灶下学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因为糜荏规定主要教材,天下书院在课堂上教的内容都差不多。想要学习更多,更偏远的内容, 就需要单独跟随老师深入学习。 所以庞统学习一身韬略、阵法、机关, 却还能在郑玄与司马徽身上学到他们的才能。 “儒经书院名不虚传, 才人辈出。”庞统行了一礼,恭敬道, “但我荆中书院也不差,先生不去看一看吗?” 荆中书院, 正是刘表效仿儒经书院在荆州开设的书院。他有心为自家书院拐几位老师回去, 郑玄是不可能的,司马徽或许可能。 毕竟司马徽的好友黄承彦、庞德公都在里头教书,庞统就是他们的亲传弟子。 司马徽抚着自己的美须:“你说的不错,不过老夫年纪大了,就不去了。” 他笑道, “我的弟子诸葛亮,或许可以随你前往。”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 五日后,正在实验室捣鼓什么东西的诸葛亮,被打包送上了庞统的马车,茫然地跟着他一起前往荆州。 这些年粮食丰收,百姓生活安定下来,手头也阔绰不少。朝廷拿出一些税收铺设官道,用上了一种叫做水泥的东西。 现在,各州郡的主官道都已经很宽阔平坦,周遭偏僻的郡县里也已经安排上了。 诸葛亮刚从实验室出来还有些懵,听着庞统说了几句话便捋清事情经过,恢復惯来的儒雅,毫无障碍地从容与庞统交流。 他们暗暗较劲着,比拼学识、眼界、才能……最终惊喜的发现,两人居然不相上下。 于是马车之中,两名十五岁的少年放下戒备,相视而笑引为知己。 他们很快抵达荆中书院。 送上司马徽的信件,诸葛亮便跟着庞德公、黄彦成学习阵法、机关,平日里则与庞统谈天说地,畅所欲言,打败各种前来挑战的书院学子。 还暂居于隆中草庐。因为庞统号“凤雏”,他也跟着玩儿,自号“卧龙”。 …… 日子天天过去。 翌年秋耕时,他在书院中发现一名女子。 那女子其貌不扬,诸葛亮瞧见时就蹲在地上把玩一堆木头,时不时还拿着钉锤敲打那些木头。 诸葛亮起了兴致。 他捡起散落在旁的图纸,站在一旁瞧了一会,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木车看着像是简易的小牛车,但下方装着木轮,并不需要马力驱动,人就能推动。 女子连看都没看他,随口答道:“一种省力的运粮工具。” 诸葛亮恍然。 虽然糜丞相改良农耕的工具,但百姓负担依旧很重,几百斤粮从田地里运来运去,几天下来也能把人累得够呛。 见她皱眉,许久不动,他问:“怎么不继续往下呢?” 女子沉浸在思绪中,没有回答。 诸葛亮被无视了,也不恼,反而提醒道:“或许是这里的问题,这条轴说不定可以改改?” 女子这才抬首看了他一眼:“你也懂这个?” 诸葛亮谦虚道:“略知一二。” 女子道了句“多谢”,低头尝试他的方案。 “鄙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诸葛亮见她在图纸上写写画画,“不知姑娘如何称唿?” 女子道:“鄙姓黄,小字月英。” 诸葛亮微笑道:“黄姑娘,亮可否与你一同研究此物?” 黄月英挑眉。 她在乡间的名声不好,别人都叫她“阿丑”,闺中女子大多认为她行事古怪,不愿与她玩。这会见诸葛亮居然毫不避讳,点头道:“好啊。” 两人很快研制出这种工具,取名为“木牛流马”,可以节省农人们运粮的力气。 不久之后,荆州百姓都用上了这一工具,甚至很快普及到了全国各地。 荆州牧刘表大喜,上表朝廷诸葛亮的功劳。他只字未提黄月英,于是封赏下来后,诸葛亮推辞不受。 他亲自写信给糜荏,陈述此事经过。不久,糜荏重新下旨,给了黄月英应得的封赏。 …… 经此一役,诸葛亮、黄月英名声大振。 他这年堪堪十八岁,荆州士族见他风姿卓越、出身儒经书院、兄长诸葛瑾已步入官场,纷纷上门询问他的婚事,被他一一拒绝。 第275页 庞统听闻此事,提着酒来找他:“你不会吧?” 诸葛亮摇着羽扇:“什么不会?” “黄姑娘?” 诸葛亮轻摇羽扇,但笑不语。 这世界上就有一种人,表面或许平平无奇,内里却藏锦绣荣华。 他希望有朝一日,人们在评价他人时,可以从对方的才学、品性出发,不带任何偏见或歧视。 无论男女,无关容貌,无关出身。 只识风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西北偏北的凉州地主傻儿子马超进城记……吧? - 第117章 番外二 兴安元年五月,三十五岁的糜荏登基为帝。 继位之后,改国号为“华”,将被迫西迁的朝廷搬回重建完成的新洛阳。他没有大刀阔斧改革,而是继续任用原班官吏,慢慢引入人才。 不久,捉拿出逃的袁绍家人,流放边疆;又封刘协为陈留王,回归陈留。 朝中官吏大多愿意跟随新朝新帝,但也有执拗追随汉室的,纷纷辞官归乡。 于是朝中空缺不少,糜荏便决定开武考与文考,并成为科举,为朝廷吸纳新鲜血液。 他下了圣旨,凡及冠之人皆可前来京洛参加科举。科举分为两场,相隔半个月,拿到书院结业证书的学子可以不必参加第一场考试。 考虑到时间仓促,最终将科举定在今年九月中旬。 …… 九月初,一行人从凉州策马、坐马车而来,正是前往洛阳参加科举的凉州年轻人。 三十余人的小将团,皆出生于凉州将士、士族。里头有马腾的儿子马超、马越,韩遂的儿子韩琦、韩尚……等等年轻一代凉州小将。 这段时间文士们大多不愿承认谁人才学第一,没有选出榜首。而武将们相互比拼过几次,每次都是马超最为勇勐,最终众人以他为首。 马越笑道:“兄长你一定能拔的头筹,成为今次武状元!” 其余人纷纷附和,枣色骏马上容貌俊美的青年,便露出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从凉州一路策马而来,身下马匹奔走的灰色水泥官路,渐渐变得宽敞起来。 这水泥路是这几年朝廷铺设的。等到繁华之地,便是四驾马车并行的路了。 路变得坚硬而平坦,天子又推广了一种名为“马蹄铁”的东西,据说可以延缓马蹄脱落的时间,让马儿更好的奔跑。 韩遂、马腾本来不以为意。但等到试验之后,给麾下马匹全部订上“马蹄铁”。 一行人很快便至凉州与司隶的交界处。 这些年轻人没有来过中原,不过越往东南行,与凉州的区别越是肉眼可见。 首先,州郡中的人口多了不少,从稀稀拉拉变得拥挤繁华。 路边不再是荒山,而是整整齐齐的稻、麦田,上头抽出了穗子,九月又能成熟。地里偶尔竖着几座高大宽敞的玻璃暖棚,是朝廷为各村庄统一搭建的冬季蔬菜基地。 冬季若是能吃上新鲜的蔬菜,那是何等的惬意啊!而想要这个蔬菜基地,村民可以应徵去造桥铺路,能造怎样的规模,全由各村庄出的劳动力决定。 除此之外,沿途的村庄整洁有序。偶尔还能听到一些哼哼、咯咯哒的声音,正是农人养的牲畜。 这些年屯田下来,农人们的粮食多有盈余,拿着多的向朝廷兑换两、三只鸡崽、鸭崽未尝不可。等到年关拿去城中贩卖,或者自家享用,都是不错的方案。 到了京洛,城中愈发繁华。 青砖与水泥浇筑的城墙高大牢固,城中百姓脸上平和安定,都穿着名棉布制成的衣裳。街边还有小孩跑来跑去,手里拿着糖画之类的吃食。 这可是糖啊!凉州士族才吃得到的东西,这京洛人人都吃得起? 马超等人被震惊了,下马一人买了一块,心虚复杂地品尝着口中甜滋滋的味道。 商贩见他们满身匪气,打扮也不像京洛人,装着胆子和他们搭话。凉州的文士趁机套出一些东西: 据说陛下这两年扩大种植棉花与甘蔗,又推广了一些机器,原先只卖给士族的布匹、白糖每年都在降价,现在稍微富裕些的普通百姓都能买得起。 士族们原本颇有微词,但陛下到底是陛下,今年封禅时天降神迹,没人胆敢与他唱反调。 日食神迹马超知道。当时马腾听说这事,喝醉酒抓着马超的手念叨:“幸好你爹当年没听王允的话跟着他造反,不然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啊!” 马超嗤之以鼻。 糜荏再神,也还是个人。当年他爹若是有胆量起兵,这天下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他爹完不成的事,便由他来做吧! 既然抵达京洛,众人很快找到客栈住下。叫上好酒好菜,又差僕从去打听来的都是什么人。 因为人多,一行人就坐在客栈大厅里用午膳。 侍从很快打探回来:“今年参加武考的有甘宁,吕蒙,都是非常厉害的对手。” 甘宁乃巴郡人,之前在地方上为非作歹、组成渠师抢夺船只财物,人称锦帆贼。【百科】被益州刺史荀攸招安,送来朝中考武状元。 吕蒙则是汝南富陂人,在姐夫邓当麾下做事,曾以一敌十余山贼,也十分有名。 第276页 还有其他的小将,都各有名气。 “他强任他强,”马超靠在椅子上,淡然一笑,“莫非我还怕他们不成?” 边上众人闻言,笑着吹他彩虹屁:“就是,孟起兄的武功天下第一,到时候就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就是,这洛阳还有谁人武功能比孟起你更厉害?别说这些武考的人,就是赵云,张辽,吕布恐怕都不是我们孟起的对手!” “就是,我看这大将军,孟起也当得!” 马超听着他们吹捧,挑眉不置可否。 刚从三楼下来,路过桌边的糜莜与貂蝉听到这话:“噗嗤。” 她们就站在马超桌边,马超等人自然看得出他们是在笑自己,怒了:“你们笑什么!” 别以为她们是女人,娇滴滴的他们就不好骂她们了!他们很兇的! 糜莜道:“我想到一件高兴的事情。” 有人问:“什么高兴的事?” 糜莜道:“我女儿开始识字了。” 马超:……??? 貂蝉:“噗嗤。” 方才问话之人:“……你又笑什么?” 貂蝉:“我女儿也开始认字了。” 问话之人:“……你们的女儿是同一个人?” 糜莜与貂蝉相视一笑:“对对对,哈哈哈!” 马超:…… 问话之人还想再说,被旁边的人摁住了——怎么会有人这么蠢,人家摆明了瞎说还跟着问! “你们方才说,这位小将军的武艺天下第一,”糜莜温温柔柔道,“是这样吗?” 凉州小将团昂首挺胸:“当然!” “这样啊,”糜莜眸光闪烁,“我家中有个平平无奇的护卫,有幸得陛下夸奖勇勐非凡,不知小将军可有兴趣打上一场?” 马超狐疑,不想理会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拒绝不往。 糜莜慢悠悠道:“怎么,小将军这是怕了?” 马超与凉州团果然被激怒了,与糜莜约好时间,前往对战。 等听糜莜说了事情经过,平平无奇的赵护卫:…… 能咋办,只好前往赴约咯。 然后就把马超打了一顿。 马超:…… 凉州系武将们:…… 马超不能置信息,给自己挽尊道:“……刚才,状态不好。重来!” 赵云当然不应。 糜莜捂嘴隐去笑意,又道:“我还有一位普普通通的侍从,小将军要不也一起试试?” 一旁看戏的普普通通侍从张辽:“……” 于是他也下场,把马超打了一顿。 马超:………… 凉州系其他人:………… 马超倔强道:“再、再来一次!” 张辽拒绝了。 “不如由我的护卫来陪你玩啊。”身后传来貂蝉的声音。 等瞧见貂蝉身后的男人,马超沉默了。 ——狗屁的平平无奇,普普通通啊!别欺负他是凉州人就不认识京中武将,他在董卓时期见过这个男人,分明就中郎将吕布好吗! 所以这两个人…… 糜莜饶有兴致的看着他,重复他们说过的话:“哎,也不知道是谁说的,便是赵云、张辽、吕布,恐怕都不是你的对手!” 马超:…… #虽是天下第一,但其实前头还立着一二三四五六个武将!# #没错,今天的马超,也在努力继续父亲未完成的大业呢!# 第118章 番外三 主题:李涛,还有比《岳阳楼记》更难背的课文吗? 主楼(lz): 今天学到这篇课文了,这么多字,老师说要全文背诵……我人没了…… 1楼:lz还是太连轻了,康康《仙人赋》吧,全文1435个字,全文背诵!!!高考必出填空题,草【一种植物】!!!! 2楼:大哥终结此楼。 3楼:哈哈哈哈哈哈哈捕捉到一只初中森lz,憋急,等你到高二就会学到《仙人赋》啦!表情逐渐狰狞.jpg 10楼(lz):……仙人赋是什么? 15楼(lz):百度回来了……这写的什么玩意儿啊,单独拿出来这些字都看得懂,连载一起???地铁,老人,手机。 20楼:这篇文是我们的大文豪祢衡,有一天梦见仙人的故事记录啊,lz你看那成片成片的外貌和气质描写,赞美仙人功绩的语句,还有最后仙人带他一同飞升的结局……祢衡同学想得很美啊,狗头.jpg 28楼:害,什么仙人啊,谁都知道那是祢衡写给迷人陛下的情书嘛。说起来他写情书可真牛逼,据说只写了不到半个时辰,一气呵成一字未改,人用的还是毛笔。 32楼:华朝开国皇帝lz知道的吧,初中歷史课本上应该都有学,奠定了我们华国世界霸主地位的那位,祢衡看上他也不知道该说是胆大包天还是没有13数。 33楼(lz):额,还没学到这部分歷史,请问有什么应该知道的吗……小声bb…… 39楼:我来了我来了,陛下的实绩怎么能没人科普! 第277页 45楼:陛下早年还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商贾,直到20岁买官入朝,才开始他显赫的一生! 46楼:据不完全统计,陛下的武德:大汉当官时期他扫平黄巾军手刃张角兄弟,扫平各州各部落叛乱,把匈奴人赶出蒙古草原;登基之后推广□□,一边休养生息一边扩大版图,西/藏,蒙古什么的也都是那时候被纳入窝巢版图的,奠定了后来华朝一统亚洲的基础; 47楼:陛下的文功:推广双季种植、农具,屯田、钧田制,这些政策在短短十年内,就让本来食不果腹的百姓家里粮食多到可以拿去餵鸡餵鸭;又开学校、科举,规范古代医术,为华朝培养出源源不断的人才;还造桥铺路、兴修水利工程,天下的运河,蜀中的三峡什么的都是他修建起来的…… 48楼:最难得的是他帮着推动男女平等,鼓励女子走出家门进工厂做工,自己养活自己而不是靠家人,还封了很多在当时有贡献的女子做官…… 49楼:太多了数不清楚,反正促进了整个社会的发展,也是当之无愧的千古一帝。 50楼:所以民间盛传陛下是穿越者,不然没法解释他为什么懂得这么多东西啊2333333 60楼:仰望ls46-50楼的手速,单身几年了这是? 66楼(lz):嘶……陛下恐怖如斯…… 72楼(lz):谢谢ls科普的小伙伴,另外据说《仙人赋》是祢衡第一次见到陛下时写的文章,真的吗? 81楼:是的呢,而且听说那时候祢衡才18岁呢,就对陛下一见钟情,一生未娶哦~ 88楼(lz):啊,大文豪对天子一见钟情,写文章表达自己爱慕的心思,有亿点好磕啊…… 90楼:xie教gunna!是我们的正室狗或不够三日留香,还是他不能再借面弔丧? 94楼(lz):正室狗,狗或……?三日留香,是、是被腌制入味了吗??? 105楼:90楼gunna!荀xun彧yu!荀令君!!不准叫那个文盲名字!!! 116楼:二营长,把朕的义大利炮端上来,把90楼轰了吧! 120楼:lz别理90楼那个黑子!是荀尚书令,被百官尊称为令君!令君这个称号还不够苏吗!!喷子君不要玷污我们迷人陛下和令君的神仙爱情!!! 135楼(lz):好的好的……不懂就问,这对有什么磕点吗,君臣相得? 142楼:磕点那就太多了叭,lz应该知道迷人陛下当初只是一个商贾吧?他20岁买官入朝的时候被所有京里的士族贵人看不起,只有我们的令君不嫌弃他,愿意和他做朋友。 155楼:微末时两名及冠少年的交心,一起携手走过风雨飘摇的汉室。一个从武一路打败黄巾军、休屠各胡、董卓……一个从文为他招揽人才,帮着他处理所有琐事,互补又缺一不可。 168楼:就算后来迷人陛下登基为帝,也没发生“飞鸟尽良弓藏”的惨剧,一直很敬重令君,从来没有与他吵过架红过脸。【也可能吵过,但是床头吵架床尾和嘛】 170楼:对对对,一个英明神武剑指天下千古一帝,另一个默默在他身后守护江山什么的……关键是歷史记载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迷人陛下是名动天下的美男,令君也不差啊,美男x美男不香吗? 175楼:而且据《华史》记载,迷人陛下登基的时候把令君也拉上了,说要他一起陪着登上皇位。 196楼(lz):!!!登基这个真的假的? 198楼:当然是真的了,百度百科里应该也有些写吧。野史里还说迷人陛下后来询问令君要不要当皇后,令君拒绝了,才封的荀王233333 205楼:野史还记载了他们的一些日常呢,什么早朝结束迷人陛下总要给令君留堂布置小作业,有时候还通宵达旦什么的……看来我们的陛下体力非常好啊,笑死。 212楼:说起来这对在野史里有不少记载,反正记的有板有眼的,不管真假我先磕为敬。 220楼:总之入股不亏啊lz! 221楼:呕呕吐,麦艾斯麦艾斯!!这么高的楼我还以为是古文交流贴,结果又是迷粉和cp粉在吹神仙爱情。惹,卖的什么虚假安利,你家的神仙爱情是两个男的最后都成亲生子的哦? 224楼:就是,祢衡至少一辈子没娶妻呢,你们荀令君的儿子荀恽后来娶了糜荏他妹和赵云的女儿呢。祝你们的神仙爱情都有对象吧啊啧啧啧。 230楼:还什么微末时候及冠少年相交,呕,你们的千古一帝迷人陛下确实很迷人呢,谁不知道他是从汉灵帝刘宏的男宠爬起来的? 233楼:惹,楼上混进了黑子,lz记得护一下楼。 251楼:221、224、230楼,首先《汉书》上明确记载,汉灵帝刘宏几次澄清过与陛下的绯闻,怒斥谣传之人。如果迷人陛下起初是佞幸,你觉得一个荒淫无道的皇帝会特意帮他澄清?分明就是怕得力忠臣跑了,才费尽心思想保住他好吗? 262楼:《华史》中祢衡没有单独开篇,但孔融篇有记载,祢衡是娶了妻的。人家娶的就是孔融的女儿,靴靴。 279楼:而且这货没得到陛下的回应后粉转黑了,成了陛下的第一黑粉头子,以前夸得有多美后头骂的就有多狠,这种人??? 286楼:我记得史学家前段时间曝光了华光帝糜徵的笔记,上面写他和荀恽都是宗族过继给迷人陛下和令君的。陛下晚年与令君一前一后离世,他还依照陛下遗令将他们两个人合葬在一起,真正做到了生同衾死同穴。《后华书》里也说令君与陛下都是一生未娶,陛下后宫空虚没有一个女人,他们的孩子来歷成谜,所以目前业内有不少人认同那笔记确实是华光帝的。你们这些黑子有本事误导人,有本事好好去考证歷史,行吗?行吗? 第278页 292楼:膜拜楼上大佬…… 301楼(lz):好的好的,lz来护楼,上面的黑子删楼啦~ 333楼:其实也可以理解啦,陛下这么好看又这么厉害,我要是汉灵帝和祢衡,我也想攻了陛下嘛,谁不想睡美男子呢!【理直气壮】 337楼:333楼,《汉书》上记载灵帝身长七尺四寸,陛下身长八尺二寸,折算下来也就是说刘宏身高170cm,迷人陛下188cm。这个身高差……谁攻谁?? 355楼:噗……这么矮吗?矮攻我不可,谢谢楼上大佬打醒我。 368楼:这里我就必须要安利影帝程荀主演的《繁华之下》,就讲述了糜荏陛下入洛阳为官开始一路称帝的过程。据说剧本请了十几位史学家考究,特别贴合史实。另外剧里糜荏陛下和荀彧的感人友(ai)情也特别好嗑![剧照][剧照][剧照]*9 386楼:啊啊啊《繁华之下》超好看的,服化道在线,剧情全程无尿点,主演演技突破天!只要你看了繁华,你就是我的异父异母的姐妹啊!! 402楼:+1 433楼:+2 446楼:嘻嘻嘻嘻这部电视还还原了那个时代的人才辈出,以及各种绝美爱情啊。陛下和令君的就不说了,咱们还可以磕刘关张3p,云妹和郭乌鸦、云妹和辽哥,孙策和嘟嘟,龙凤,2丕和蚂蚁、嘉司马、陛下和云妹,孙权嘟嘟……还有云妹和我,辽哥和我,云妹&辽哥和我【doge】 457楼:滋醒楼上,快醒醒大白天的别做梦了。还有前面的还行,云妹是陛下的妹夫,嘟嘟是权儿他哥夫!!我不准你磕xie教!! 473楼:我尿黄我来!!! 486楼:管天管地你还管我嗑什么cp了,哪儿都有官配党,真是神烦【doge】 491楼:jdl,自从看过那一段歷史之后,真想穿越成陛下的妹妹,然后把各种美男都收入后宫里,什么赵云张辽郭嘉嘟嘟亮亮……哈哈哈哈哈哈哈一天宠幸一个!!! 515楼:ls为什么不放飞想像?我直接穿越成陛下,把他们收入后宫不好吗?啊,一想到这个,我的幻肢都in了!!! 520楼:楼上的xie教加我一个,刘禅和亮亮也好香啊!他把年轻貌美的小妈按在墙上,双眼赤红:“父亲临死前把我託付给你,你怎么能和凤雏打情骂俏,不管我?!” 555楼:520你有内味了…… 568楼(lz):啊这,你们磕点真氢气…… 588楼:lz来嘛,一起来磕cp吧,这个圈子只要你想,就是董太师都能成乱世娇花,后来的丞相曹操都能成为英雄母亲!【doge】 618楼:ls的住口啊!lz还没入坑呢,你好歹把新人骗进来再杀啊!! 621楼:楼主你无视488楼吧,我们这个圈子很和谐的,这里个个是人才,你进来了就和回家一样,粮超多超好吃的,没有一个是雷。 648楼:…………做个人吧朋友们! 668楼(lz):为什么我看到的野史是说,陛下和令君爱上了同一个女人,然后糜徵和荀恽就是同母异父的亲兄弟。因为爱而不得,所以陛下和荀令君一生都没有娶亲?也因为这样,所以令君协助陛下开创了女子也能入朝为官的先河……? 688楼:草草草草草草(多种植物),楼上看的什么野鸡小说,这么离谱的都相信了?多读点歷史,就不会相信这么荒唐的传闻了。 709楼:……lz你说的剧情好熟悉,哪部穿越剧来着 725楼:我知道我知道,《穿越千年爱上我》,主演是那个xxx,剧粗制滥造,剧情天雷狗血,电视开播后就扑妈不认没人给眼神,但是xxx营销的很厉害,自封为陛下和令君都会爱上的千年美女! 744楼:嘶——这穿越剧恐怖如斯啊…… …… 1098楼:点进来前我就知道,只要是和陛下有关的楼,不是黑就是吹,要么□□一大堆。 1105楼(lz):lz查完资料回来了,吃下小伙伴们的安利啦准备入手陛下x令君的官配啦~那么请问,哪里能买到这对的更多的粮呢! 1111楼:入股不亏啊lz,这对的粮超多哒,各种视频网站都能找到。可以搜索下关键字“国色添香”,有位up主“空谷悠然”就是圈子里有名的这对cp的大手【doge】 1155楼:谢1111楼安利。 1188楼:谢安利+1 1221楼:谢安利+2 …… 1525楼(lz):额,过了好几天了,没想到还时不时飘在首页,那就手动封楼吧。 1526楼(lz):感谢楼里热情可爱的小伙伴,愿你们都能开心吃到自己想吃的粮,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