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归》 第1页 [gl百合] 《与君归》作者:三更灯火五更渔【完结+番外】 文案: 还在战场上时,君栖就常常拉着柳长安说关于自家妹妹的事。 「长安,等我攒够军功受封,我一定要替父亲申冤,然后找到妹妹,让妹妹重新过上好日子。」 「长安,我偷偷告诉你,我妹妹生下来的时候,左边的锁骨便生有暗红色的桃花胎记,那朵桃花可美了。」 「长安我和你讲,我妹妹君怜,虽算不上什么天人之姿,也比不上长安城里那些个为人称道的大家闺秀,但在我眼里,妹妹是最好看的,谁都比不过她。」 …… 君栖为柳长安挡下一刀,长眠于战场之上。 柳长安发誓必寻回君怜并好好照顾她为她找寻归宿。 岂知,在她认识君栖开始就与君怜结下了不解之缘。 简而言之,就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将军与官妓的故事。 内容标籤: 甜文 女扮男装 搜索关键字:主角:柳长安,君怜 ┃ 配角:皇甫端,云曦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一位女扮男装的将军与官妓的故事 立意:不放弃自己 第1章 封赏 城角旧屋残巷的最里处,留着一座破败坍倒的府邸,红木的大门早已褪去了原有的光泽,上头的封条也已泛着古旧的黄渍,有些破碎散落,随风飘摇。 「将军,你不休息,非得来这做什么?这里怕是连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萧条无人的府前,此时却多了两人两马。 松开手中的僵绳下马,柳长安便静静的盯着那垂悬了一半,就快彻底落地的牌匾。 匾额之上,爬了蛛网,落满尘灰,看不清到底写了什么。 「石索,你可听说过当年的君府?」 「君府?」石索摸了下下巴上新长的鬍渣子,歪头显得有些震惊,道,「这里难道是四年前被皇上抄了满门的左丞相君卓的府邸?」 「是。」柳长安的声音变得有些飘远。 石索蹬脚下马,站在了自家将军的身后,「四年前,大理寺卿向皇上递呈了左丞相通敌卖国与赋国大皇子来往的书信,皇上龙颜大怒,下旨抄君家满门。我偷熘去了法场,还记得行刑那天,鲜血流满了街市,君家无一人生还,全数身首异处。」 「无一人……生还吗……」柳长安嘴唇翕动,低语自喃,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亮光也被周边的冷裔覆盖,眸色深暗。 「好像,好像就是今日,四年前的这一日执行了行刑。」石索一拍脑门,想起来了。 「石索,把你的酒葫芦给我。」 石索取下马脖子边挂着的葫芦,递给柳长安,看着柳长安打开壶塞,走上台阶,将里面的酒往地上洒,像是在祭奠这座府邸和曾经住在这里面的人。 「将军……」 柳长安将酒壶丢回给石索,跨上自己的马,扯着僵绳转了个方向背对君府,「走吧,申时一到就要随元帅一同入宫,早点回营准备。」 马匹在寂静蒙尘的小道上留下一连串的印痕,驶回宽阔的繁华大道,往城门而去。 一名打扮朴素的女子,拎着食盒站在巷口,望着远去的马匹上的背影,面上带着疑惑,不过她很快收回了目光,往小道里走。 女子停住了脚步,面前,便是刚刚柳长安所祭奠的君府。 见到地面上的一长条水痕,和飘散的淡淡的酒味,眉眼微蹙,女子不可避免的想到刚刚那骑着马的两个穿盔甲的人。 想不到任何的可能,女子不再理会,双膝跪在台阶上,从食盒中取出一盘盘虽然不精緻却香味颇足的菜,在地上摆好。 「爹,娘,哥哥,怜儿来看你们了,你们在九泉之下,过的还好吗?」 「怜儿很想你们,怜儿想来找你们,可娘说过,一定要怜儿好好的活下去,怜儿听娘的,即便苟延残喘,也不会轻易放弃娘给的这第二条命。」 「怜儿相信爹是被冤枉的,总有一天,怜儿会替爹,替我们君府一大家子讨回公道的。」 女子磕了三个头,收拾好祭拜的东西,离开了。 女子慢慢走着,却终有停下的时候,苦涩泛上心头,眼神黯淡,却还是踏进了眼前精雅华丽的楼阁。 金黄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梨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的题着三个大字,流云阁。 「宣,兵马大元帅觐见。」 太监的高唿从金銮殿的殿前传到了殿外,元帅解下腰间的宝剑交递给石索,转而将粗砺的手掌拍在了柳长安的肩头。 「长安,随本帅一同进殿面圣。」 「是。」 肃穆的大殿上,站着四列的官员,柳长安跟在元帅身后,身着棕青盔甲。 战场鲜血的洗礼令她不惧于九五至尊的威严,依旧正对着前方,目不斜视。 「叩见圣上。」 柳长安同元帅一齐单膝下跪,抱拳请安。 「爱卿快些请起,爱卿征战三载,终是将赋国击溃,赋国国君昨日派人送来求和书信,愿进贡五十年,这五十年内国家的和平安定,全是元帅与兵士们的功劳啊!」 「圣上谬赞。」元帅拉着柳长安站了起来,并将她推到了自己的斜前方,再一次俯首抱拳,「圣上,此战最大的功劳,非柳长安莫属。若非他发现了赋国的送粮队并跟踪到屯粮的粮仓,趁夜率几名手下兵士放火烧了赋国将近一年的粮饷,怕是我朝还得与赋国继续僵持。」 第2页 皇帝龙颜大悦,头顶上九旒冕的十二道玉旒也因为情绪有些激愤而咧咧作响。 「好好,好哇,果真是英雄出少年!柳长安,你,今年多大了?」 「末将一十有九。」 「竟还未及冠,哈哈哈,当是我朝最年轻的将军了。」皇帝捋了捋下巴处的鬍子,脸上绽着自豪的笑,「柳长安,想要朕如何奖赏你啊?」 脑中闪过君府的萧条,而下一刻又握紧了拳,在没有找到确凿证据之前,不可就这么请皇帝翻供,否则自己可能会连这将军的身份都保不住,若沦为庶民,更何谈为君府翻案…… 「圣上,末将只求长安城西南角处的一座宅院。」 「准了,朕赐你黄金五百里,白银一千两,和长安城西南角最大宅院的地契。」 「末将叩谢圣上。」 「今夜大摆宴席,百官同贺我朝凯旋之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空灵虚幻,纸醉金迷而糜烂。 看着面前金樽内倒满的酒,柳长安却回想起了战场上,满眼的荒凉沙漠。 战火纷飞,刀剑纵横交错的刺耳碰撞,鲜血淋漓四溅,倒下的人一波又一波,整个战场被刺鼻的血腥味所笼罩…… 一把沾着暗红色血与鲜红色血液的大刀从前方噼来,柳长安瞬间闭上眼,抬手挡避那兇狠的刀。 「柳将军,柳将军?」 「啊!」 背嵴发凉,脑门冒出豆大的冷汗,划过脸颊,柳长安脸色苍白,明显的惊魂未定。 怎么就……忽然想起了…… 「柳将军,见你脸色苍白,需不需要本王替你传太医?」 涣散的瞳孔重新聚拢光线,柳长安才看清站在自己宴桌前的人,身穿四爪青衣蟒袍,手执翡翠樽,眉眼与高位龙椅上的皇帝有个八分的相似。 柳长安狼狈的抱拳作揖。 「末将失礼,请端王爷恕罪。」 皇甫端伸手轻压下柳长安的拳头,毫不在意的一笑,「柳将军无需如此,本王可不是小气之人。」 「谢王爷。」 「无需见外,本王就是想来敬柳将军一杯,敬我朝最年轻就立下显赫战功的将军一杯,来!」 端起桌上的金樽,柳长安朝前一递,而后一饮而尽。 「爽快。」皇甫端也仰头喝尽樽中酒,转头瞧了眼皇帝復又转回对着柳长安,「今日这宴上且一杯与长安定个交情,来日本王定请长安好好的喝上一晚。」 皇甫端说完便走回他自己的宴桌,继续与身旁的大臣喝酒。 柳长安不知道这端王爷想与自己定交情是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以传言来看,端王爷只知道吃喝嫖赌,是长安城的纨绔之一,连上朝也是被他皇兄也就是皇帝下旨被逼无奈才不得不来的,应该没什么大碍。 「柳将军,您回来了。」 站岗的兵士看清马背上来人的脸,顿时收起漫不经心的表情,换作有些谄媚的笑容。 「嗯。」平日里,柳长安的话便不怎么多,军职晋升为将军后,更是少言寡语,再加上今日忙碌之后的疲惫,草草应和一声,大腿夹着马肚子,进了军营,直奔自己的营帐去。 供兵士们休息睡觉的营帐今日安静的可以,柳长安疑惑的环顾了下四周,眺望见东北方向的大营边火光满天,想来是都在那了。 卸下身上繁重冗杂的盔甲,露出盔甲之下纤瘦却又精壮的躯干。 去伙房拎来两桶温水,柳长安解下亵衣的系带,与裹胸的白布条。 这皇帝亲认的皇朝最年轻的将军,竟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女子。 柳长安浸湿布巾,带着温暖湿意的布巾拂过肌肤,拂去了劳累一天的疲惫,不论精神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才清理完毕,坐在矮榻边准备入睡的柳长安,听见了愈来愈大的喧闹,口哨声,闹笑声,推攘声,更多的是,那让她忽视不掉的此起彼伏的三个字,柳将军。 这帮有些醉,脚步踉跄的兵士倒是识趣,只在柳长安的营帐门口高唿柳将军,无一人敢直接掀了帘门闯进去。 想当年,在柳长安拥有独立营帐后,几个关系好的还是大大咧咧的,不经同意便直接进了柳长安的营帐,在警告多次无果下,柳长安忍无可忍,一人挑了几个壮汉,打的他们鼻青脸肿,连爹娘都认不出后,军营里的人才真的明白了,柳长安的营帐,那是绝不能擅自进的。 披上一件便衣,柳长安起身出去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外头乌压压的一群人,围着正中央一个娇小胆怯,瑟瑟发抖的女子。 柳长安眉头一皱,她看得到她手下有些兵士的眼中闪着狼光,蠢蠢欲动却又不得不压制的模样。 军营里除了军妓,是不允许任何女子进入的,而她也明确吩咐过,不要往她的营帐送任何的军妓,虽然柳长安厌恶于这不公,却又无可奈何。 「柳将军,这是皇上新赏赐下的军妓,咱几个挑了最漂亮的那个给柳将军送来。」 柳长安正想拒绝,只还未张嘴便被打断。 「这仗已经打完了,柳将军没必要再拘束自己,憋了这么些年,也该泄泄火了,大伙说是不是!」 第3页 「是,是,是。」震天动地的喊声,差点通破了柳长安的耳朵。 「若不是柳将军,大伙还得留在那破地方,脑袋也不知道哪天就骨碌的没了,我们这些五大三粗也拿不出什么谢的,只能借那啥献柳将军了。」 几人推攘着那女子到柳长安跟前,柳长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以为柳将军不说话代表默认,一群围着的兵士们就一股脑的散了,除了有些回头瞟几眼那长的还算不错的女子。 没有办法,柳长安只能让这女子先进了她的营帐,看着她眼眶通红,脸上还带着泪痕,柳长安还是有些不忍的。 「喂,你……」听到柳长安说话,女子不自觉瑟缩了下,满是害怕和恐惧。 「你晚上在我营帐睡一觉,明天就离开。」 不再管这女子如何,拎过自己的盔甲与佩剑,柳长安掀了帘门离开。 漫无目的的在军营里走着,无趣的很,抬头见到军营后靠着一座山,柳长安最后决定去山里游荡一晚。 第2章 流云阁 晨曦微露,柳长安拎着一只山鸡与一只野兔,径直往火头军的地方去。 皇帝下旨给全军的三日之休,这第一日便一夜不得眠,她也是够悽惨的。 「老刘,加餐。」 老刘正抬起手里的大锅铲子,被柳长安这大喝一声吓,糙手抖了抖,铲子里的白粥啪嗒掉在了灶台上。 看着那一小块的白色,老刘心里那个疼的哦,「小祖宗欸,大清早瞎叫唤什么呢,我的粥哪!」 柳长安无奈,老刘就是见不得一丁点粮食的浪费,不过也是,老刘家里穷,经常揭不开锅,到了打仗,遇到粮草不足的时候,大傢伙都是勒着裤腰带还要扛刀扛枪上去拼命…… 手松开,被绑了腿的山鸡野兔梆的磕在地上,柳长安伸手在灶台上一抹,然后直接往嘴里送,动作快的让老刘都来不及反应。 「欸小祖宗,掉就掉了,你吃什么啊!」 「地里滚了几圈的馒头照样啃,这算什么,老刘你说是吧。」柳长安咧起一个看起来灿烂和煦的笑脸,而那三年里真切的苦楚,却不是一个笑就能掩盖过去的。 「刚不是说加餐嘛,餐呢!」老刘背朝着柳长安吼,就算是他一个火头军,都不愿再回想那三载的残酷惨烈的战事。 「地上呢,野兔,山鸡,够吃一顿好的了吧。」柳长安轻轻用靴子踢弄了下山鸡的尾毛,「老刘赶紧的,要烤兔子和叫花鸡。」 「知道了,小祖宗馁。」 老刘弯腰抄起两只活物,利落的提刀抹脖子放血,柳长安也没闲着,自觉跑到柴火堆前坐下看炉火,时不时添点柴进去,保证炉火不灭。 喷香的叫花鸡和烤兔子,三两下就被柳长安解决的差不多了,抹掉嘴角的油污,摸摸有些鼓起的肚子,跟老刘挥挥手,离开火头军往自己的营帐去。 「将军!」 离营帐还有几步之遥,就看到石索朝自己飞奔过来,柳长安顿时垮了脸,她的补眠大计,要没了…… 「什么事这么急,你不该在元帅府吗?」 「唿哧,唿哧。」石索喘着气扯着柳长安的肩到营帐后方。 「要干嘛呢你?」挣开石索的手,柳长安不明所以,把她拉来后面做什么。 石索的脸上忽然绽出菊花一般的笑容,柳长安转头看到没差点直接把早上吃的全吐出来。 「将军,我听到了,你营帐里头,有个女子~昨晚上……咱将军终于不是个雏了哦~」 嘭! 石索应声倒地,眼圈黑了一块,还流了些鼻血。 柳长安转了转手腕,睥睨了眼地上的人,大步走了。 无事找事,还是这般低俗恶流的事,欠收拾。 掀开帐帘,见到柳长安的女子慌忙从矮榻上站起,低垂着头不敢看她。 「你……怎么还不走?」 对着女子,柳长安还是收敛下自己刚被气炸的脾气,吓到人家就不太好了。 女子眼睛闪了闪,死死咬着唇,朝柳长安跪下,「将军……求您留下…贱妓…我……贱妓会…伺候好……将军的……求您…」 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柳长安嘴角抽抽,这这……她…… 呜呜,呜呜……女子的抽泣声在安静的营帐里十分清晰。 柳长安最见不得女子哭了,没法子,只好磕磕跘跘的开口,「你…别哭…了,我……我留下…你…便是…」 「谢将军,谢将军!」 柳长安扶额,昨天她就不该让人进帐。 「你…收拾了东西再回来,以后就住旁边那个帐子里。」 「贱妓没有要收拾的,昨天……昨天才从牢里…被带到这……」 听见女子的自称,柳长安蹙起眉,「你叫什么?」 「贱妓悦儿。」 「以后别称贱妓了,不好听。」 「是……将军。」 「去旁的帐子歇息,不要打扰我。」 将悦儿打发走,柳长安长舒一口气,就当留个端茶倒水的丫鬟,比那军妓,是要好上许多了。 倒栽在床上,终于可以休息了! 帐外稀稀拉拉的喧闹声,将还没睡够的柳长安给吵醒了。 翻个身,将自己埋在整头底下,试图隔绝那扰人清梦的喧嚣。 「将军!将军!」 第4页 夭寿。 认命的穿上外衣,踱步帐外,想知道石索这傢伙又想搞什么,怕不是又想再挨一拳。 刚出营帐便被一高大的黑影揽住了肩,柳长安僵住身子没敢动。虽然在男人堆里扎了那么些年,她也还是女子好不,男女授受不亲这道理一直谨记着,况且她着实不喜与人接触。 「长安,来,跟兄弟们一起,咱去个好地方。」 兵士们一通的起闹,勾肩搭背簇拥着他们的柳将军与杜将军一道往外走。 迷茫不知所以然的柳长安直到跨上马,被人牵着僵绳朝城郊去,才慢慢缓回神。 屈身伏在马脖子上,伸手拍了下走在马旁的石索的肩,「石索,这是要,去做什么?」 「杜将军包了条游船,将军就等着享受吧,嘿嘿嘿。」 去游湖啊,可这样的话,石索这傢伙为什么笑的如此……噁心… 当看到停在湖畔的大游船,和船头站着不少甩着手帕,浓妆艷抹花枝招展的女人时,柳长安算是明白了那享受的含义。 「怎么样,这安排如何,哈哈,下马下马,上船。」 「惊鸿,这……」 「这什么这,好不容易捡回条命,不潇洒潇洒怎么对得起自己,走啦!」杜惊鸿捶了下柳长安的肩,回头大喝道,「兄弟们,上船快活喽!」 柳长安趁手下的兵士往船头挤的时候,勒着马绳绕到人堆外,趁乱跳马逃跑,想着等上了船,杜惊鸿和石索一定没有时间顾自己,自己跑了也没关系。 打算直接走回军营,可想着既然出来了,去感受一下天子脚下最繁华的地方也好。 柳长安七八岁便成了孤儿,独自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为了有饭吃,穿上男装,扮作小男孩跟着猎户上山搭手,经年累月,小身板壮实起来,力气也比一般男人要大的多,在一次朝廷强行徵兵时,进了军营,直到如今成为朝中的一名将军。 站在脂粉店前,柳长安静静的看着里面的妇女姑娘们面露笑容,尝试着各种不同的胭脂水粉,心里那颗专属于女子爱美的萌芽悄悄破了土,只是很快,柳长安便掐蔫了它。 只要君府的冤案一日没翻,君栖的妹妹一日未寻到,她还是要顶着将军的头衔,以男装示人,不可轻易恢復女儿身。 抬手按住怀里的玉佩,柳长安眼神暗了下去。 君栖…… 「长安?!」 听到有些熟悉的音色,柳长安抬起头,见到了穿着紫色暗金纹路镶边的端王爷,手执摺扇,面露惊喜之意。 「参见端王爷。」 皇甫端伸出摺扇托住柳长安作揖的拳头,笑得温润如玉,「这又不是在皇宫,长安无需行礼,何况本王还想与长安搭交情做朋友呢。」 「昨个还与长安说,要好好喝上一次,择日不如撞日,本王正好带长安去见识一下天子脚下最令人流连忘返的温柔乡。」 等站在题着流云阁三个大字的不输于皇宫宫殿的阁楼前,柳长安明白了,她这是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她今日怕是不得不进那烟花风尘之地了。 皇甫端拿摺扇拍了下柳长安的肩,示意她偏个头,「长安,等进去了要记得,本王不再是端王爷,只是个流连风花之地的公子,明白?」 「是,端王爷。」 王公贵族朝堂大臣依律不得进任何风月场所,也难怪端王爷要掩饰身份。 「长安,该改改称谓了。」 「是……公子。」 「这就对了,走。」 踏过沉木门槛,就见两位妖娆的女子,正花枝乱颤的招唿着进阁的恩客。 高台竖起,此时正有位美人献艺。 黛眉轻扫,掩在薄纱下的红唇轻启,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仿佛还带着丝丝嘲讽。眼波一转,流露出的风情勾人心魄。红色的外袍包裹着洁白的肌肤,每走一步,都会不经意露出细白水嫩的小腿,脚上的银铃也随着她的步伐轻轻发出零零碎碎的声音。 纤细的手指划过古朴的琵琶,令人骚动的曼妙音律从琵琶间流露而出…… 台下掌声如潮,座间的客人无不为之着迷,伸腰探头,都想睹一睹这倾国倾城的芳容。 「长安也被迷了眼?」皇甫端微微眯起眼,虽在问柳长安话,眼却朝着高台的女子处,不知道在谋想着什么。 「公子说笑了,这等美人,瞧一眼足矣。」 寻视了一圈,柳长安没见到哪还剩下可容人的地方。 皇甫端回身,没在柳长安的脸上寻到一丝的痴迷,抬腿往楼上踏去,柳长安只得亦步亦趋的跟着。 待皇甫端推开角落里的雅间门,柳长安才知晓,今晚不止端王爷一人。 「端兄!晚到了半柱香时辰,罚酒三杯!」正对门的位上,一身玄衣的男子搂着一位娇小的女子,对着皇甫端道。 左位的青衣男子直接起身,拿过身旁女子手中的酒壶,倒了满满三杯的酒,「满上满上!」 作为下臣,柳长安断不敢任由这两人罚王爷的酒,先皇甫端一步,抬杯往嘴里灌。 玄衣男子青衣男子目瞪口呆,倒是玄衣男子先回过神,「哪来的野蛮子弟,敢在此放肆!」 「哈哈哈。」皇甫端走到了柳长安前方,「朱兄莫怪,长安他刚从边塞回来,大概是思酒心切,哈哈,长安你说是吗?」 第5页 给了个眼神示意,柳长安明了,「抱歉。」 「既然是端兄带来的人,就不计较了,但端兄的三杯酒,可不能推。」 「不推,便麻烦宗政兄替我满上了。」 待皇甫端饮完酒,四人分位而坐,柳长安坐在了宗政胥的正对面。 「端兄,瞧见没,台上的那位,可是这流云阁老鸨藏了三年的花魁,今日我定要拿下她。」 「银两不够,小弟可以先补上。」 「端某的银票也任朱兄拿。」 「好好好,来,喝,长安兄发什么愣呢,一起喝。」 「……是。」 推杯换盏,没多时,柳长安就快喝了两盅的酒。 不经意斜了酒杯歪着头,瞥见对面的宗政胥正拉着为他斟酒的粉衣女子的皙白柔荑轻抚,又抬手轻捏女子的粉嫩脸蛋……粉衣女子的眼中闪过的拒绝被柳长安捉见,而后因为那近在咫尺的咸手稍稍扭过了头…… 柳长安垂下头,不再去看那令她有些为难的景象。 身边站着的黄衣女子悄然间摸上柳长安的手臂,挪着臀部贴蹭着柳长安的腰,耳边传来娇滴滴的声音,「公子~奴家来伺候您~」 心中一阵颤慄,身体也变得僵硬,柳长安哪会料到,这青楼女子如此的…… 在黄衣女子将要往自己膝盖上坐时,柳长安立马伸手搭在桌上,阻止了黄衣女子的动作。 「姑娘……不必如此…斟酒即可……」尽可能压下声,柳长安不想被其他三人发现自己这边的情况。 黄衣女子许是老练的,在柳长安拒绝后就收了脸上妩媚的表情,规矩的端着酒壶。 松了一大口气,柳长安决定还是好好吃些东西垫肚子,今日除了早上的山鸡野兔白粥,腹中便未再进其他食物。 这流云阁的糕点却是一绝,桂花糕甜而不腻,梅花糕香酥软糯,绿豆糕入口即化…… 刚咬下一口的紫梨酥,柳长安便松了手,一瞬间站起身。 剩下半块的紫梨酥落到盘内,弹滚下桌。 第3章 桃花胎记 同样喝了好几盅的酒,一向饱暖思□□的宗政胥哪里还会管旁边坐着的其他人,直接将粉衣女子拉坐到大腿上,猴急的动手,扯开粉衣女子的衣襟,亲上那白皙的颈项。 在楼里穿的衣裳本就薄如蝉翼,极轻易的被扯了开,露出精緻的锁骨与其上那形似桃花的暗红胎记。 瞥见那抹暗红桃花,柳长安脑中仿佛闪过一道霹雳。 「长安,在这世上,我只有妹妹一个亲人了,可我却不知道如今她身处何方。」 「长安,等我攒够军功受封,我一定要替父亲申冤,然后找到妹妹,让妹妹重新过上好日子。」 「长安,我偷偷告诉你,我妹妹生下来的时候,左边的锁骨便生有暗红色的桃花胎记,那朵桃花可美了。」 「长安我和你讲,我妹妹君怜,虽算不上什么天人之姿,也比不上长安城里那些个为人称道的大家闺秀,但在我眼里,妹妹是最好看的,谁都比不过她。」 …… 「咳……长…安……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妹……妹…替我…咳咳……照顾…」 这粉衣女子,那朵桃花,怎么会…… 难不成…… 「嗯?长安你怎么?」皇甫端喝的正起劲,却被忽然起身的柳长安打断。 「我……」眉眼蹙起深壑,柳长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高台之上,老鸨携着先前献曲的花魁一同现身,楼下爆出一阵高唿与不绝的掌声,打断了皇甫端的问话,也打断了宗政胥想要继续光明正大的放肆行径。 「重头戏开场了。」朱渚放下酒盏,拍了拍宗政胥的肩膀,然后走到了大开的窗边,眼神紧盯着高台上的美人。 推开腿上坐着的衣衫不整的粉衣女子,宗政胥甩了下头,跟着站到了朱渚身后,毕竟朱渚是他认的大哥,他爹大理寺卿在朝堂上的位子可不低,攀了朱渚的大腿,那朝堂上见天子的高位,总有轮到他头上的时候。 粉衣女子跌倒在地,膝盖不慎磕碰到了桌腿,磨出块皮,泛起薄薄的一层血膜。 疾步至对面,柳长安单膝跪下,想要伸手却又在即将碰触时停下,身前女子的衣衫已经盖不住内里半遮半掩的透薄肚兜和那勾人的风景。 「姑…娘,你……没事吗?」 君怜轻轻嘶了口气,看不见伤口,却能感受到疼痛。 上方传来担忧的声音,君怜望进了一双担忧又带着无措的清澈眼睛,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澄澈。 「奴家无事,公子不必忧心。」 撇去内心的好奇,理好衣裳,君怜尝试着起身,却因为一搐的抽疼,往前扑去。 怀中撞进瘦弱的身子,柳长安这才发现,女子受了伤,不管她是不是君栖的妹妹君怜,至少现在她不能轻易松开手。 「姑娘,恕在下冒昧失礼。」轻而易举的拦腰抱起女子,柳长安决定带她去上药。 只是,连这雅间都是端王爷带她来的,此刻她还抱着个人,能去哪…… 紧攥住忽然抱起自己的人的衣襟,君怜僵住身子不敢动。 那澄清的眼,是她的错觉吧…… 在一旁观望了全程的皇甫端勾起嘴角,看着有些邪魅,但很快又恢復到痞笑的模样。 第6页 「长安,出门左拐,另一方尽头的那间房,已经安排好了。」 柳长安收到来自端王爷的暧昧挤眼暗示,吓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狼窝无疑,但又能怎么办,「谢过公子。」 「快去吧,春宵苦短哦~」 逃也似的抱着君怜逃开端王爷的调笑,此情此景,坐实了她似乎急不可耐的想…… 将所有隔绝在门外,背靠着木门喘息,柳长安已是涨红了脸。 将怀里的人小心的放在床榻之上,靠着叠起的被褥。 柳长安拍拍自己的脸颊,企图让脸上的热意消散。 「姑娘,得罪了。」 坐在床沿,直接动手替君怜脱去鞋袜,撩起膝盖以下的布裳,露出伤口。 本以为自己又要经受那噁心的事,却在膝盖伤口传来一阵刺疼和紧随而至的清凉感下睁开了眼。 这人,竟在为她涂抹伤药…… 「姑娘,这瓶金创膏药效极佳,也有祛疤之效,早晚各抹一次,两三天就能痊癒。」 将床褥上的柔荑翻过,柳长安把药瓶放进姑娘家的手心里。 握着温热的小瓷瓶,君怜再一次对上柳长安的眼眸,依旧坦然而澄澈,不是她的错觉。 「谢谢公子……」 门外的叫价一声高过一声,最后,朱渚以五千两的高价,买下花魁的初夜。 宗政胥随便揽了一个姑娘便急切的进了房,而皇甫端,则是悄然躲避过所有人,闪进了这流云阁最高层的一间屋子,躲藏在屏风后。 被迷的神魂颠倒的朱渚拉着紫色的长水袖,被花魁带进了房间,房内的熏炉升起细长的烟。 踉跄的栽倒在软榻之上,朱渚昏迷了过去。 从屏风后走出,皇甫端踹了朱渚一脚,没反应,吹了声口哨,两名黑衣蒙面的暗卫从窗口翻进,将朱渚抗走了。 「做的很好。」 花魁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握紧的拳头贴着大腿,皇甫端只脱口一句,「好好歇息。」 刚转过身,被人从后面抱住,皇甫端抬起的腿停在了空中。 「王爷,今夜是奴家的开苞之日,你带走了奴家的恩客,是否要再赔奴家一个呢?」 「曦儿……是本王…配不上你……」皇甫端用力握住身前攥的紧紧的拳头,怕在他说完后,云曦会就此放开。 「本王……本王是女子啊……」 「女子又如何,皇甫端,你救下我的那天,我就发现了你女子的身份,我爱的是你,男儿装女儿身的皇朝王爷皇甫端!」 跌落尘埃的心在一瞬间重回高天,挂着眼泪回过身,皇甫端紧搂住云曦的腰肢,「曦儿你说真的吗?!我没听错吧,哈哈哈,哈哈哈。」 「傻瓜…」 有别于顶层的互诉衷肠,柳长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询问,想到君栖,内心更加烦闷,坐在桌边,继续往嘴里灌酒。 靠躺在床榻上的君怜不知所措,若是被妈妈看到她没有在一边伺候客人,定少不了一顿鞭子…… 「公子,奴家替您斟酒。」 手中的酒壶被拿走,柳长安扭头看到君怜身子不稳的站在桌边,立刻丢下酒盏,顺手把君怜才拿到手里的酒壶一併丢下,抱起君怜带她回了床榻。 「姑娘,受了伤就好好歇着。」 直起身子的前一刻,柳长安怀里的玉佩滑出,掉落在床榻里侧。 「哥哥的……玉佩……」玉佩的纹路是君家独有的,再加上上头的一个栖字,君怜一眼便认出了。 红着眼紧攥住垂在床边的柳长安的衣摆,「为什么你会有这块玉佩,我哥哥……哥哥他在哪,他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 「对不起……君栖他…因为我……死在了沙场上……」 刀剑交错碰撞,鲜血淋漓四溅,战场被刺鼻的血腥味所笼罩。一把沾着暗红色血与鲜红色血液的大刀从前方噼来,手中的长刀在前一秒被打落,柳长安只能抬手去挡那兇狠而来的大刀。 嗤,嗤。 没有预想中的疼痛,柳长安睁开眼,却见到了君栖挡在了她的身前,他的长刀刺穿了敌军的胸膛,但同样的,先前那把大刀,也砍进了君栖的胸膛。 「君栖!」 柳长安的双手沾满了鲜红,也堵不住不断流逝的血。 「撑住啊君栖,我带你回去,军医一定可以救你的,你不能死,你妹妹还在等你,你不可以死。」 君栖颤抖的抓住柳长安的手,摇了摇头。 「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咳……长…安……你一定要帮我……找到…我妹……妹…替我…咳咳……照顾…」 手,无力垂下。 君栖死去的那天,柳长安这辈子都忘不了。 「对不起……」 柳长安曲腿跪在了床榻前,猩红着双眼。 君栖好不容易从君府的灭门中侥倖逃脱,却因为她,将捡回的性命丢在了战场上。 「你说……哥哥他……死在了…沙场上?」 当年灭门时,娘亲只将自己送到了一个小村落里,让奶娘照顾自己今后的起居。哥哥外出游学半载未归家,许是这般才免了一难,可哥哥明明只一介书生,怎么会去参了军? 「是……他……替我挡了……敌军的一刀……」 能解她所有疑虑的人此时满心的愧疚自责,可是能让哥哥豁出性命挺身挡刀的人,定是哥哥认定的挚交兄弟。 第7页 为兄弟两肋插刀,是哥哥最常挂在嘴边的话。 那时,爹娘每每听到哥哥这么说,也都只是笑笑不当真,毕竟哥哥这样的文弱书生,如何替人插刀。 现如今,哥哥的确是做到了,没有冤死在无情的铡刀之下,而是为兄弟豁了性命,哥哥他也算没有含恨而终,可爹和娘还有君家的其他人却…… 双手抓住柳长安的手臂,想要他起来,只是君怜一柔弱女子,怎么比得上浴血征战沙场而归的柳将军。 「你先起来。」 感受到手臂的动静与耳边的轻声,柳长安怔然,抬头看挂着泪痕的君怜脸上,没有责怪与埋怨,可怎么可能,定是她看错了…… 「地上凉,你先起来。」 松开手,君怜扭过头去,悄悄地将自己的眼泪擦拭去,不想被任何人看到自己的懦弱悲伤,四年前那场冤案,这世上,就只剩她自己孤身一人了。 「你……不恨我吗?」 柳长安还是问出了最在意的事,不管如何,君栖都是因她而死,就算君怜要一刀结果了她,她也毫无怨言,这条命,本就是她欠君栖的。 君怜摇了摇头,回过身,直视柳长安的双眸。 「你是哥哥的兄弟,为兄弟两肋插刀,哥哥即便是死,也是死得其所,不枉这人世一遭。你,无需自责。」 将手里的玉佩展开,君怜递到仍旧愣跪着的柳长安眼前,「哥哥的玉佩,可以交还与我吗?」 「本就该是你的,我只是暂为保管,更何况,就连我这命,也是你的了。」 看清柳长安眼中那股坚毅的执拗,君怜想要说什么又全数吞了回去,还真是与哥哥一样固执的人。 「那你先起来。」 「是。」 屋子里的薰香已经燃了许久,淡淡的醉沉香味瀰漫包裹着整间屋子。 跪地有些久导致膝盖发麻,柳长安起身又急,稳不住身子朝前扑了去。 被扑倒在床褥之上,鼻尖带来了熟悉又不安的香味。 怎么能忘记,自己现在,只是一个身份卑贱低下的妓女,眼前这个人,还是需要自己伺候的恩客。 这是她的命。 她要尽可能地攒够为自己赎身的银钱,早日离开这流云阁,早日为君家翻案,以慰爹娘及君府九泉之下的冤魂。 抬起手,寻到撑在身上的人的腰带,动手解开。 第4章 赎身 腰间的束缚忽地松了,不知为何有些恍惚的脑子闪过一道激灵,柳长安反应极快地握住正替她解腰带的柔荑。 「君…姑……姑娘……你……你……」 被君怜的举动直接吓到结巴,柳长安完全不理解,君怜解她腰带是为什么。 挣不开那带着粗糙老茧的手,君怜看着上方显得十分无措慌张的脸,淡然开口,「这里是流云阁,是青楼,今夜你是奴家的恩客,奴家只是在做奴家该做的。」 额间隐隐地不断冒汗,柳长安的嘴张张合合,也只勉强吐出了几个字,「不……不……」 柳长安本就不擅言辞,更何况此时心里各种情绪像杂乱的蛛网般交织在一块,想要为自己辩解的话堪堪卡在喉间,不上不下。 「在流云阁,奴家只是一个叫怜儿的妓子,君怜早在四年前便死了。」 面无波澜地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妓……子,柳长安蹙起眉,心上滑过一抹疼意。 若不是那场冤案,君怜仍是不谙世事待字闺中的大家闺秀,等待爹娘为她寻一门好亲事,然后相夫教子,幸福安康地度过这一生,而不是如今这副看淡一切毫不在乎的模样。 从云间跌落尘埃,这四年,流落青楼所受的各种…苦痛,柳长安难以想像君怜是怎么挺过来的。 若君栖还在,见到从小宠护着的妹妹被逼以色侍各色人,怕是这流云阁逃不掉被毁于一旦的下场。 照顾好君怜,是君栖死时仍记挂着的对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如今,好不容易寻到了君怜,怎么再可能眼睁睁的让君怜留在这青楼之中。 她要替君栖照顾君怜,为君怜谋一个好夫婿,能够许君怜半生无忧,这样,才对得起自己这条捡回来的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君栖。 「不是的,我柳长安对天发誓,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怜儿,你只是君府君二小姐君怜,我会替君栖照顾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 君怜听罢只摇了摇头,「柳公子不必如此,你不欠哥哥什么更不欠奴家什么。」 君家没了,她的依靠便没了,四年的光阴,她早已知晓学会,凡事只能靠自己,她不需要其他人的同情与悲悯。 怎么会不欠,柳长安想反驳却又在出口前收了声,说再多,君怜也不在乎,她何必浪费口舌做无谓之争。 撑着身子的手臂传出麻意,柳长安才意识到自己与君怜此刻挨得几近相贴的暧昧姿势…… 赶紧松开被自己抓着的柔荑,借支撑的手臂使力,稳落在床前。 「你……」 「君姑娘膝盖有伤,只管好生歇息,长安无需……无需伺候的……」微微红了面颊,柳长安直觉这些话仍是难以启齿。 沉默了好一会,君怜拉过被褥将自己盖住,转向贴着墙面,「柳公子自便,奴家且睡了。」 「嗯…」 在床前不声不响地站了两刻钟,觉得君怜应该睡着了后,柳长安吹熄了蜡烛,轻手轻脚地开门又关门,留君怜一人安心独眠。 第8页 只是,君怜并不是容易入睡的人。 确定柳长安离开了这间厢房,君怜才慢慢睁开眼,盯着那仍旧升起轻烟的熏炉,若有所思。 流云阁的台前,只剩下几个小厮在打扫瓜皮酒渍,取代先前喧闹的是各层烛光通明的厢房。 「爷,明日再来啊~」 老鸨的声音一向尖锐,柳长安站在三层楼阁处,也能听得一清二楚,老鸨就在流云阁门口送客,倒是省了她的麻烦。 「妈妈,可否借一步说话?」 「哟,这位爷见着眼生,一来就找妈妈我是有何贵干吶?」有人想要跟她谈事,老鸨断不敢怠慢,毕竟这可是天子脚下,谁都不好得罪,「你们几个好好送客,妈妈我一会儿就回来。」 柳长安不会拐弯抹角,摸出怀中的银票,递给老鸨,「我要为怜儿赎身,妈妈看银两可够?」 三张一百两的银票,买下一个没什么姿色的怜儿绰绰有余,只可惜…… 老鸨面露难色,将银票塞回给了柳长安。 「这位爷,不是妈妈不愿放人,只是这怜儿是名官妓,赎不了身的。」 「怎么会……」 「若爷有怜儿在官府的籍书,怜儿任凭爷带走,只不过,被充发为官妓的籍书,想要拿到手,除非爷是王公贵族或是位高权重的大臣。」 手中的银票被攥地发皱,她柳长安,二者都不是…… 连为君怜赎身都做不到,谈何今后。 王公贵族…… 端王爷! 跑回原先角落处的雅间,柳长安发现里头已是空空如也。 不过不用想也知道端王爷和另两位公子哥去了哪。 除了等,没有其他法子了。 桌上的糕点还有不少,既无事可做,柳长安便走到桌边坐下,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靡靡之音逐渐消失,整座流云阁也回归寂静。 吃下最后一块糕点,柳长安伸了个懒腰,环顾四周,雅间内除了桌凳,一张供人小憩的矮榻都没,忽觉惆怅万分。 这悠闲日子与战场的日子无二,昨夜她便只能在山林中穿梭不得睡,今夜八九不离十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不过,柳长安还是庆幸自己今夜跟着端王爷来到了流云阁,因为这一行,见到了她势必要找寻的人,君怜。 若非如此,她就算是翻遍了整座长安城,访遍所有的群县村落,也决计想不到,君怜她,被充作官妓,委身在此等骯晦之地,受折磨…… 捞过桌边的一壶酒,推开窗,几步跳踩,柳长安便站在了流云阁的房顶上,眺望远方。 翻过手掌,酒从壶中洒落,溅湿屋瓦。 「君栖,我找到你妹妹君怜了,只是她所受的委屈,你可能完全想像不到,从深养闺中的千金小姐变成现在供人随意玩乐的妓…子…」 「不过,今后有我在,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动她一根汗毛,除非我死!」 柳长安从小孤苦无依,对她最好的两个人,便是村里的老大夫与君栖。 犹记得当年半夜里葵水初至,小长安哭着鼻子挂着长泪,跑到老大夫家,说自己血流不止,就要死了。 老大夫哭笑不得,安慰小长安其实什么事也没有,亲手替她缝了月事带,教她怎么用,告诉她这是女子每月必来一次的葵水,不会死人的。 后来,柳长安为了不让自己装扮男子的事暴露,求老大夫抓药绝了她的葵水。 老大夫终是抵不过生老病死,入了黄土。 柳长安拿出自己靠跟着猎户打猎存下的银钱,厚葬膝下无子的老大夫,并在墓前守孝整三年。 刚进军营,柳长安因为体格瘦弱,被其他新来的欺负,双拳难敌四手,只有挨揍的份。 君栖巡视时,撞见了几人正在殴打柳长安,挺身救下了她,之后也就一直护着长安,还教了长安许多傍身退敌的功夫,直到君栖替长安挡刀,战死沙场。 柳长安一直以来将君栖奉为兄长,兄长的血仇就是自己的血仇,兄长的亲妹妹也就是自己的亲妹妹。 在君栖死后,这些,更成了柳长安心中不可更变的责任,抵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将剩下的一半酒往自己嘴里灌,柳长安靠着屋嵴,阖眼小憩。 君怜一向起的很早,再加上昨夜睡了个安稳觉,晨曦微露,君怜就醒了。 推开厢房门,君怜微微一愣,抬起头眯眼仔细看了看,才肯定楼顶那抹身影,是昨夜离开了的柳长安。 他……在阁顶睡了一夜? 顶楼堆放杂物的屋子有可以走到屋檐上的通道,那是君怜在刚进流云阁时誓死不从,被罚做各种粗重脏累活,才偶然发现了这条通道。 身上穿的仍是昨夜那件薄薄的粉色衣裳,屋檐上吹过带着凉意的风,冷得君怜直哆嗦。 这人,居然就这么在这睡觉,不怕得风寒吗? 「柳公子,柳公子,醒醒。」 柳长安睁开迷濛的双眼,眼前便是抱着手臂站着的君怜,脑子忽的顿住了。 「君……君姑娘…」 「柳公子,随我回厢房,这儿凉。」 「啊……哦…」 柳长安乖乖跟在君怜身后,醉酒后的脑子还是有些不分明,君怜停住了步子,柳长安还是继续往前撞了上去。 身体快于脑子,将身形不稳的君怜揽进怀中,免得她再次摔倒受伤。 第9页 「长安,软玉温香在怀,也得等回房哪不是。」 前边传来调笑声,柳长安才知道君怜为何停了下来。 「王爷。」 「长安又忘了,在这该叫我公子的。」 不知为何,柳长安听着皇甫端的话,内容与昨夜基本一样,可说话的语态,却是有了不小的变化。 「王爷,你的令牌落下了。」 一道满含无奈却又带着笑意的女声响起,柳长安便眼看着面前的端王爷擒起一抹明媚的笑容,转回身,与来人低声耳语。 没记错的话,来人是昨夜的那位花魁,没成想竟是端王爷拿下了花魁的初夜,可在酒桌上,端王爷不是还说要帮那朱渚拿下花魁的吗,怎么…… 不过这位花魁的美色,的确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御的。 君怜推攘着揽住她腰肢的手,想要挣开禁锢着她的怀抱。 「对…对不起……」 反应过来状况的柳长安马上撒了手,撇过头去,不敢看貌似有些生气了的君怜。 「柳公子,王爷,云姑娘,怜儿先回房去了。」向三人褔过身,君怜垂首绕过迴廊,往楼下走去。 皇甫端伸手在柳长安眼前晃了晃,「别看了,人都走了还看什么呢?」 直到君怜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柳长安才收回了目光,而后,咚的一声,抱拳跪在皇甫端面前。 「王爷,长安有一事相求,求王爷成全。」 弯伏下身,凑在柳长安耳边,皇甫端笑道,「让本王猜猜,长安是想为怜儿姑娘赎身?」 「是……只是属下身份低微,拿不到怜儿姑娘的籍书,故赎不了身……」 收起脸上的笑意,皇甫端背过手,「你今日求于本王,就该知道,欠下的,不止是一个人情,本王给你一柱香的时间好好考虑清楚。」 端王爷果然不是传闻中那个只会吃喝嫖赌的纨绔,这般深藏不露,隐藏自己。 朝堂之上,无论何时,争斗都不会停歇,既入了朝堂,她柳长安也逃不掉,势必会捲入争斗漩涡。 只要尽快替君怜赎身,效忠于端王爷又如何,况且,借端王爷之势为君家翻案,想必会更加容易。 「长安明白,但求王爷成全。」 「好。」 皇甫端打了个响指,一道黑影从几人头顶的房梁处跃下。 「拿着本王的令牌,去户部取流云阁怜儿姑娘的籍书,快去快回。」 「是。」 眼前一闪,皇甫端手里的令牌与黑影皆消失不见了。 「长安叩谢王爷。」 将跪在地上的柳长安扶起,皇甫端的神情已变回平常言笑的模样,「长安莫要拘谨,今后长安与本王,当以朋友相处。」 「是。」 柳长安身为将军,手下可供自由驱使的兵少说也有一万,再加上与赋国一战,所占功劳最大,今后可谓前途无量,拉拢这样一位年轻的将军,益处不会小。 「端王爷~您要的卖身契,曦儿和怜儿的都在这了,您这一次,就要走了两个姑娘,一个还是才露眼的头牌,妈妈我啊可是亏大了呢。」老鸨从屏风后端出一个精緻的木盒,放在桌上推向坐着喝茶的皇甫端。 柳长安站在一旁,伸手挪过木盒,打开翻开了几眼,又重新合上抱在怀里。 「妈妈且记得,今日来的不是端王爷,而是一个叫云端的风流公子,以后,少不了流云阁的好处。」 皇甫端放下茶盏,起身离开。 「是是是~端王爷放心,妈妈的嘴,严实着呢,王爷慢走~」 跟在皇甫端身后一步之距,柳长安没有掩饰地直接问出了心里的疑惑,「王爷,您用令牌在户部拿出了怜儿姑娘的籍书,不是就暴露身份了吗?」 皇甫端回身,打开木盒取出云曦的卖身契,而后拍了拍长安的肩,「户部尚书是本王的人,长安无需担心。」 「好了,本王要接曦儿回府去,长安可也别让怜儿姑娘干等着了。」 低头看着盒中君怜的籍书以及卖身契,柳长安只觉得这端王爷深不可测。 第5章 安置 问了声正在打扫迴廊的小厮,柳长安便往后院去了,听小厮的话,楼里除了花魁住在顶楼阁,其余姑娘们的闺房都在后院。 拐过一道墙,柳长安停步驻足于假山前,望向院子西处的水井边,君怜已经换下了昨夜的粉色衣裳,穿上一身粗布麻衣,伏着腰揉搓手里浸湿了的脏衣物。 将木盆中的脏水倒进水沟后,君怜拎过旁的木桶,抓着相连的麻绳,把木桶慢慢下放到水井中。 井水没过桶壁,君怜踩住麻绳打了结的端头,有些吃力地一点一点往上拉,受了伤的膝盖在打颤,鬓角滑下豆大的汗水,湿了衣襟。 手间忽地一松,下一刻,装满井水的木桶便被提出了井,未等君怜抬起头,怀里又被塞了一个木盒,只得懵懵地伸手抱住木盒。 「君姑娘,籍书与卖身契都在这木盒中,你已恢復自由身,我随时可以带你离开。」 柳长安放下水桶,退后一步,等着君怜的回应。 君怜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木盒,嘴唇翕动,却是发不出半点声响。 「且回房收拾收拾,我就在此处等候姑娘。」 半柱香时间过去了,柳长安才见到君怜转过身前看向自己的眼眸中,包裹着自己读不懂的千思万绪。 第10页 只提了一个不大的包袱走向柳长安,君怜轻启薄唇,「柳公子,走吧。」 拿过君怜手中的包袱挎在背后,柳长安落后君怜半步,跟在她身边,随她一同离开了这个对她而言满是屈辱的地方。 出了流云阁的大门,君怜没有停下脚步,柳长安也不问,只亦步亦趋地在旁跟随。 走了半个时辰,直到城角坍败的一片屋子映入眼帘,柳长安才算是知晓君怜想要去的地方。 君府大门上的封条已经被人拆下,大门敞开着,门前的杂草碎石也不见了踪影,君府的匾额也正正地悬在上方。 「君府的地契暂时放在了我的营帐中,晚些时候我会拿与你。」 「你……」君怜望进柳长安的眼,想问的太多,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柳长安回望着倒映着她的那双眸子,泯然一笑,而后掀开衣摆,抱拳单膝跪在君怜前方,「我说过我的命是你的,是君家的,我会替君家翻案,也会夺回本属于君家的东西,也一定会好好守护君家二小姐君怜,在此,柳长安立誓,望君丞相与君夫人在天之灵明鑑。」 「你…可信我?」 君怜死死握住君栖的玉佩,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往下落,「柳公子……你不必如此…」 「你,可信我?」 这人,是真的十分执拗…… 执拗到让她萌生出,在这世间,她似乎重新有了依靠的荒唐念头…… 「我信…」 哒哒哒,哒哒哒。 马蹄声愈发清晰,吁的一声,停在了君府前。 「将军!」石索慌忙从马上跳下来大喊道,「可算找到你了,你果真在这,欸……」 看到自家将军跪在一女子面前,石索脑子忽然转不过弯了。 「慌慌张张地找我,是军营里出事了吗?」柳长安站起来,眉头也跟着蹙起。 「哦哦哦对!」石索一拍脑袋,才转回了他的来意,「皇上下旨召见各位将军,听说是赋国大皇子亲自押送今年的贡品前来,皇上需要挑选一位将军陪同礼部侍郎一同招待赋国大皇子,将军你赶紧进宫吧,杜将军他们应该都快到了。」 转头望了一眼君怜,君怜已擦干了泪水,对着柳长安点了点头。 「石索,替我安置好君姑娘,有何差错我定找你算帐!」 「放心吧将军。」 柳长安这才跨上石索的马,往皇城飞奔而去。 「君姑娘,在下石索,柳将军的副将,在下先行车马铺租佃马车,请姑娘在此稍等片刻。」 「等等……」 「姑娘有何吩咐尽管直言,石索照办不误。」 「马车……要往何处去?」 「当然是我们驻扎的营帐,皇上赐给将军的君府宅院要整修一翻才能住人,在此之前,委屈姑娘随将军住城郊的营帐了。」 石索见君怜面露难色,只以为她在顾虑军营之内不得入女眷这一条军规,「姑娘无需多虑,驻扎地算不得真正的军营,也无人敢来打扰姑娘,姑娘可是咱将军的人。」 想到刚刚自家将军像是上战场般严阵以待地跪在君姑娘身前,石索从心底打定自家将军心属君姑娘。 将军这些年一直守身如玉,前夜送的军妓给打发到了另个营帐,昨夜的游船也没上趁乱逃跑了,今日就被他撞见了与君姑娘在一块,将军定是爱极了君姑娘。 石索甩甩脑袋,还是赶紧将君姑娘送回去,不然等将军回来他就要遭罪了,「君姑娘,在下去去就回。」一熘烟就不见影了。 想说的话噎在喉咙出不了口,君怜慢慢又给吞了回去。 柳长安……柳将军…… 将玉佩放回荷包中,君怜踏进了依旧显得十分萧条的君府,若哥哥还在的话,也定能成将军的吧。 紧攥着手里柔绸的圣旨,柳长安夹跨着马背,任由马儿在林间散漫地走着。 如期想一般,在端王爷的帮助下,她成为了招待赋国大皇子的陪同将军。 君家就是因为被大理寺卿递呈君丞相与赋国大皇子来往书信而被抄家,本想着之后先从大理寺卿着手,不过既然这大皇子送上门来,她绝不会错过这次机会,一定要趁此弄到为君家翻案的确凿证据。 回到营地已是日落西山之时,一天未进食,柳长安实在饿地受不了,驾马往火头军处去先填饱肚子再说。 身上的酒味汗味逼得柳长安快晕过去了,打算回营帐沐浴换衣再寻石索不迟,正好可以将地契与银两也带与君怜。 烛光透出营帐,柳长安面色变得低沉,疾步过去勐掀开帐帘,却见到了端坐在她床榻上的君怜,惊讶地霎时瞪圆了眼。 「君……君姑娘?!」 「柳公……柳将军。」 「不是……你怎么……石索把你带来这的?」 「嗯。」君怜点点头,端过一旁的烛台,起身向柳长安走去。 「将军,您回来了,悦儿替您准备好了清洗的热水。」 帐外响起一道声音,君怜停下了向前迈的步子。 「呃……」相望无言,看着面无表情的君怜,柳长安心上忽然冒出一种心虚的感觉,僵硬地转过身,抬手只得又掀开了帐帘。 「将军,方便悦儿送进去吗?」就住在临边的营帐中,石索大阵仗地将君姑娘接进军营里头并送到柳将军的营帐内,悦儿听得是一清二楚。 第11页 「不不不。」赶紧伸手接过悦儿手里的木盆,「你你回去吧。」 「是,将军,君姑娘的那份悦儿稍后送过来。」 悦儿说完走了,倒是柳长安,又呆愣在了原地。 「君姑娘……可否告知在下……石索他…都说了……什么……」 过了好长一会,久到柳长安以为君怜不愿意说,君怜才慢慢开了口。 「将军……夫人…回营,哥…几个…快让道。」 眼前一阵黑,就差没连人带盆一起栽在地上,柳长安想像的到,整个军营怕是已经传遍了这消息…… 她是脑袋抽了才会把君怜交给石索安置,君怜的清誉直接就毁在她柳长安手里了! 「君姑娘,对不起,在下马上去澄清,绝不能玷污了姑娘的清誉!」 端着木盆跑出营帐,然后又跑回营帐,柳长安满是尴尬地将木盆放下,磕巴地开口,「我…这就去…」 「柳长安!」 夹带着啜泣的哽咽喊声镇住了柳长安,让她不敢再动一下。 「你…为什么……要对一个……早就骯脏不堪的……下贱□□……这么好……为什么……」 清誉……从被官绅强抢到进流云阁,早就不復存在了。 将自己从流云阁赎出来的柳长安,再清楚不过自己的低贱身份,现在自己被误认为是他的夫人,这人担心的竟不是他的声誉,而是她的清誉…… 为什么…… 肩头一沉,君怜咬着下唇抬起了头,眼中泪光氤氲,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得比平常更加柔弱。 怕自己稍用点力,身前的人儿就会坏了一般,柳长安虚虚抬起刚刚才轻握住君怜肩膀的双手。 「人生无常,谁也不能够知道自己今后的日子会发生什么变故,是大富大贵青云直上?还是恶病缠身一贫如洗,亦或是供人驱使……」 「日子过去了便过去了,世间走那么一遭,迫不得已之事会碰上许多,避无可避。」 目光点点涣散,柳长安不免想起了自身,女扮男装,上阵杀敌,在死人堆中来去,何尝不是迫不得已…… 停顿了一会,柳长安眼神里的光彩很快又凝回聚实。 「但从君姑娘踏出流云阁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君姑娘与那些黑暗的日子彻底断绝,权当噩梦一场。」 「于我眼中,君姑娘仍是君府深闺中不谙世事的二小姐,会扯着衣角踩着碎步跟在哥哥身后,会央求哥哥下学后带些小零嘴回府,会抱着娘亲的大腿撒娇,会乖巧地求爹爹让自己进书房,会焚香抚琴弹奏乐曲,会磨墨提笔勾画花草虫鱼山水人家……」 「君姑娘只需要记得,君怜永远是君府的二小姐。」 有关君怜的一切,全是爱妹如命的君栖硬塞进柳长安脑子里的,只要得空,君栖就会讲自家妹妹的事,接连不断地听了一年多,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身前勐然贴上一具柔软的身子,腰间也紧紧缠绕着两条藕臂,听着肩头处传来闷闷的呜咽声,柳长安从一瞬的僵硬中缓过来,轻抚君怜的乌髮,无声地安慰着她。 「将军,方便悦儿进帐吗?」 肩头的衣裳料子已经沾黏在了肌肤上,柳长安没动,只稍大声地回了句,「放帐门外就行。」 「是,将军。」 悦儿放下冒着热气的木盆回了自己的营帐,而后,帐外又重新回归安静。 腰上的束缚慢慢松了,君怜往后一步,从长安身前退开。 「眼哭肿了……」仍旧有些担忧地看向君怜,见到了她哭到红肿的双眼,长安赶紧将热水端进来,拧干布巾,按敷在君怜眼上。 「等会洗漱后,君姑娘好生歇息,在下告退。」 整个军营,几百人,几十个营帐,要解释澄清完她与君怜的关系,得花多少时辰,柳长安只觉身心疲惫。 「柳将军……」君怜轻启朱唇,轻声唤着。 「嗯?君姑娘怎么……」 「靖萱,柳将军如此唤我便可。」 「靖萱……好。」柳长安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不问缘由,只记下了这俩字。 掀开帐帘的一霎那,柳长安才后知后觉地朝君怜喊道,「靖萱今后也只需唤我长安。」 君怜轻点了头道,「长安。」 扬着一抹清浅的笑意,柳长安走出了自己的营帐,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君怜至少放下了一些对自己高筑的屏障,而那些经年累月造成的伤口,自己会替她慢慢抚平的。 热气扑洒在脸上,君怜静静地看着水中倒影的自己,她不再是流云阁的怜儿,而是君府二小姐君怜君靖萱。 前一日,君府仍在大摆筵席,替君府唯一的二小姐君怜行及笄之礼,门庭若市,后一日,便是有大批官兵强闯进府中,将府中上下尽数扣押入狱。 靖萱,是君怜及笄后的表字,也是爹娘留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第6章 接令 尽管柳长安趁夜深前到各个营帐解释自己与君怜的关系,也将君怜是君栖亲妹妹的事告知了众人,但结果不尽如柳长安的意。 耳边那些个拉的长长的哦与不要解释我们都懂的□□眼神,柳长安徒生一种比在战场上打了败仗还要无力的挫败感。 「将军,您与君统领的交情,咱们可还记的很清楚,没保准君统领早就将您当妹夫看了,您说您把君姑娘接过来,是不是君统领交代的?」 第12页 一时语塞,柳长安无从回口反驳。 「将军早些将君姑娘娶过门,咱可就等着吃您的喜酒了!」 走在各营帐间余下的小路上,柳长安倍觉心力憔悴。 若自己是男子,且得君怜倾心,定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君怜,下半辈子还能够亲自护着她,与她幸福,决计不会负君栖所託。 奈何,自己是女子,或许连女子也算不得,又如何能做那迎娶同为女子的荒唐事。 等为君府翻了案,替君怜物色一位可以依託后半辈子的夫君,再替端王爷卖完命,便可孑然一身独游天下,了却后生。 命人腾出了个空营帐,柳长安可不想再过没有床榻的夜晚了。 「将军夫人好!」 「将军夫人好!」 「将军夫人好!」 …… 君怜才踏出营帐,耳边就传来不间断的问候声,垂首抿嘴,也不知是该应还是不该应…… 「别瞎叫,坏了君姑娘的名声咱可赔不起,要等咱将军把君姑娘迎过门再叫,听见了没!」石索捂掩着将近半张脸走过来对着巡逻的兵士吼道。 「是!」 「继续巡逻。」 「是!」 石索将另一手拿着的木盒提到身前,「君姑娘,将军上朝去了,我来替将军给您送早饭。」 「谢谢石副将。」 「欸君姑娘不用那么客气,迟早都是一家人,来,我给您送进去。」 小米粥,烤红薯,葱烩鸡蛋烙饼。 很丰盛,也都是她爱吃的东西,夹起一块烙饼,小小地咬了一口咀嚼,很香很好吃。 长安……谢谢…… 「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出了太和殿,柳长安走到礼部侍郎旁边与他寒暄了几句,毕竟等赋国大皇子一到,她需要与这位侍郎一同共事,趁早熟悉下总没错。 目送礼部侍郎远去,柳长安的肩头被拍了一下,眼神斜望,肩膀上搭着的翡翠笏板,除了端王爷,这朝堂之上还未有他人有这资格。 「长安,回军营前先随本王回府,本王有厚礼相待。」 「……是,王爷。」 进了王府,柳长安跟着皇甫端直接往书房去,看着端王爷毫不避讳地在她面前旋钮书架上的一座铜鼎,接着书架开始缓缓往两边移动,露出一道暗门。 「本王送你的厚礼就在里面。」 带着满肚子的困惑跟上皇甫端走完昏暗的暗道,一个牢房出现在了眼前,而里头关押着昏迷不醒的人,正是在流云阁见过的朱渚。 「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蹙起眉看着趴在草堆上极为狼狈的朱渚,柳长安一点也猜不透端王爷的意图。 皇甫端在墙壁前的木凳上坐下,悠闲地挥开扇子,瞥了眼牢房里头才道,「朱渚,大理寺卿朱延朱大人的嫡长子。」 本能伸手握住腰间的剑柄,柳长安将视线从地上的朱渚挪到皇甫端身上。 「长安不要急,我们坐下说话。」 迟疑片刻后,柳长安还是松了手,坐在木桌另一边的位置,神情凝重。 「长安可认得前左丞相君卓?」 「不认得。」 「也对,与长安交好的是两条漏网之鱼其中之一的君家嫡长子君栖,当然,现在或许要加上一个君家二小姐君……」 锋利的剑刃横抵在颈项处,打断了皇甫端想要说的话。 「唉呀呀,都让长安你不要急了,本王绝不会对怜儿姑娘有威胁的,消气,消气。」 「端王爷,你到底,想说什么!」 面目显得有些狰狞,柳长安死死握住剑柄克制着,若皇甫端生有半分想对君怜不利的念头,她不介意就这样取了一朝王爷的命,哪怕是以命抵命。 两指捏住泛着银光的剑刃,皇甫端依旧笑得云淡风轻。 「本王心知君丞相蒙冤祸连全家,君丞相于本王有教授之恩,万不敢忘。如今本王羽翼已丰,是时候替君丞相沉冤昭雪了。」 咬紧的牙关逐渐松开,柳长安丢掉手中的长剑,跪了在皇甫端前边,「属下无端冒犯王爷,请王爷责罚。」 「无事,长安莫要介怀,同本王出去吧。」皇甫端起身,收起摺扇往暗道去。 「谢王爷。」 转开椅子上的铜兽狮子,显露出一个暗格,皇甫端伸手取出里面放着的半块鱼龙符,递给柳长安。 「骁骑营的人,从今往后由你柳长安统领,不要让本王失望,另外,长安自己应该也有所打算,皇宫里生存的人,应当不会轻易毁掉有关自身利益的证据。」 「长安明白。」 「只是……」握着手中似比千斤还重的鱼龙符,柳长安实在不明白,这端王爷,为何能如此信任于她,权因手里攥着她的软肋?可也不对,君怜是君丞相的女儿,端王爷应该不会对君怜下手,难不成,端王爷知道了她隐藏起的最大秘密…… 关上暗格,皇甫端转回身拿过前些边的镇纸,压在铺好的宣纸上,「只是什么?」 「王爷为什么找上了长安,不计较长安屡次以下犯上,还如此信任长安,此刻甚至将王爷的军权也交到长安手中。」 「哧。」皇甫端轻笑一声,「自从本王无意间得知皇兄弒君夺位,夺取本该属于本王的那位子,本王便开始了谋筹,为父皇报仇,也为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若不是本王调查过长安重情义重诺言的为人,又是本朝最年轻的将军,长安觉得本王会轻易择人,徒安一个隐患吗?」 第13页 「长安定不会辜负王爷的信任,唯王爷是忠。」不知自己的秘密便妥,柳长安放下了心。 皇朝更替,龙椅上坐着的是谁,她不在乎,唯一所愿所求,是君怜后半生能够幸福无忧,安度晚年。 「王爷。」 「曦儿!你怎么来了?」皇甫端见到书房门口站着的人,眼睛都发起了光,三两步踏到云曦身边,接过云曦手里端着的食盘。 「我听下人们说你早膳用的不多,想着等下了朝,你会饿,便去厨房取了些清粥小菜,」 「那让下人送来就是,曦儿何必亲自前来,你该多休息的,毕竟……」 伸手就是往皇甫端腰间软肉处一拧,云曦红着脸颊,连名带姓轻斥道,「皇甫端!」 柳长安站在一旁,极为尴尬,这端王爷就当着她的面打情骂俏,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还是先走为上,「王爷,属下先行告退。」 走出去时,柳长安还十分贴心地替没脸没皮的端王爷将书房门给掩实了。 皇甫端心甚慰,在房门关上的一刻,将手中的食盘往案桌上一放,然后直接拦腰抱起正在埋怨她的人儿。 「本王说的可一点没错,曦儿昨夜三更才入眠,本王陪曦儿再睡一会吧。」 「还不是你不依不饶的……」抬手揽住颈项,云曦顺势将脸颊埋在皇甫端胸前。 「是是是,都是本王不好,可也怪曦儿太可口,美色在前,本王实在把持不住哪……」想起昨夜的软香玉怀,皇甫端心神一盪,垂下首在云曦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驾马回营,柳长安刚想直接掀了自己营帐的帐帘走进去,忽然想起君怜在里头。 怕唐突了佳人,柳长安移过手,轻敲了下木柱子,「靖萱,我能进来吗?」 听到长安的声音,君怜有些慌乱地咬断手中的丝线,将红色的绸布塞进自己的袖子里,再起身将针线放在桌上,才拍了拍前襟,走过去掀起帐帘。 带着温婉笑容的面庞占据了柳长安所有视线,没由来的,柳长安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怪。 「长安自己的营帐,怎么还要过问我呢?」 「这…那……男女有别……不能落了闲话,对靖萱名声不好……不好。」 整个军营都将她君怜看作长安的未来夫人,还能有什么闲话可落,也只有长安自己这般怕坏她清誉了。 「先进去吧。」君怜见柳长安一身风尘僕僕的样子,略有些心疼。 「嗯。」 瞧见桌上多出的针线,却不见绣品,柳长安好奇,「靖萱是在绣什么吗?」 刚端起茶壶的手抖了一下,一些茶水洒了出来,君怜赶紧伸出袖子将水擦了个干净。 「帕……帕子落在了流云阁,就想着重新绣一方帕子。」 捏起绣针仔细观摩着,柳长安并未注意到君怜的紧张。 「那靖萱可愿替我绣一方帕子?我也想有一方自己的帕子。」 回身望见柳长安眼中的希冀,君怜扬起嘴角,轻道一了声,「好。」 没成想自己唐突的请求这么快就被答应,柳长安也勾起了一抹笑容,「长安在此先谢过靖萱了。」 第7章 赋国大皇子 皇城外五里处的空地,柳长安带着手下的兵士,安静地等候着赋国人马的到来。 三柱香的时间过去,终是看见了缓缓朝他们行进的车马。 骑着棕红色血马的领头,柳长安很熟悉,那将领与她在战场上交战过数十回,直到赋国递呈投降书,也仍未分出胜负。 「柳将军,别来无恙。」将领跳下马,走到柳长安跟前,抱拳相问。 「马将军,别来无恙。」稍往前跨一小步,柳长安抱拳回礼,而后,绕过马奔,站定在第一辆马车前。 「我等在此恭候大皇子多时,皇上早已下旨备好宴席,就等大皇子一行到来,请大皇子随在下一同入宫,皇上亲自为您接风洗尘。」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回应柳长安的,只有马车里不间断的咳嗽声。 马奔拍了拍柳长安的肩,颇为无奈地道,「大殿下在途中受了风寒,车马奔波,未见好转,恐要辜负你们皇帝的一番心意了。」 虽没见到那大皇子的真实情况,但只听着那与以前村子里的肺痨鬼一般的咳嗽声音,柳长安不疑有他。 「还请柳将军秉明你们皇帝,待大殿下病情好转,定第一时间入宫求见。」马奔接过从马车里递出来的一本册子,转而交到柳长安手上,「这后面所有马车载着的大箱子,便是此次我赋国上奉的贡品,贡品清单全列在这册子里了,就请柳将军一併护送进皇宫。」 「此乃长安职责所在。」把册子塞进怀中,柳长安将石索叫了过来。 「将大皇子一行护送至驿站安顿妥当,等到了驿站后,一切都听礼部侍郎安排,知晓了吗?」 「是!」 柳长安踩住马蹬,想起不能落下礼数,回头向马奔辞行,「马将军,长安先行进宫禀报,告辞。」 「告辞。」 带着贡品慢慢远去的柳长安,没能看见被掀起一角的马车帘,一双阴翳的棕色眼眸,正盯着她的背影。 将贡品送交国库,上交贡品清单的册子,陈述完赋国大皇子染了风寒的情况,柳长安的手中又多了一道圣旨。 第14页 去太医院带院首李太医到驿站为赋国大皇子看病。 若那大皇子有什么三长两短,与赋国的战争,势必又起。 「长安。」 没有赋国大皇子,已经准备好的美酒佳肴不能凭白浪费,皇上直接下令宴请群臣,除了她这个有圣旨在身的将军与在驿站恭候大皇子大驾的礼部侍郎外,怎的端王爷也没有参加宴会? 「王爷,是有何吩咐吗?」 「长安觉得,赋国大皇子染了风寒,会是巧合吗?」 以端王爷的性子,想必不会问没有把握的事,若是巧合……柳长安仔细回想了下当时的场景,全是马奔将军与她交接,就算染了风寒,不可能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再加上那过于严重的咳嗽声…… 「那赋国大皇子,难道是在装病?」 「装没装病,今夜或是明夜过后,自有分晓。」也不知从哪摸出一个玉瓶子,酒香四溢,皇甫端仰头喝了一大口,「长安还是快些去太医院吧,本王还要回去喝美酒呢。」 「是。」 「哦,对了,长安可认得本王的暗卫?」 「流云阁那日见过,还记得一名暗卫从梁间跃下时,长安见其腰间悬着鱼龙玉佩。」 「长安好眼力。」皇甫端眼里的赞赏毫不吝啬,「今夜或明夜,若有本王的暗卫来寻长安,见了字条,长安就当明白该如何做了。」 「长安记下了。」 皇甫端晃悠晃悠地往宴会走去,长安握紧手里的圣旨,大踏步地离开皇宫,往太医院去。 将诊脉用的丝线捆好收回药箱中,李太医要了纸笔,写好了两张药方子交给一旁候着的马奔。 「大皇子积劳成疾,染了风寒后又没有及时用药,致使病情加重。这药方子,前一方用以祛除风寒后一方则是用以调理身子,早晨傍晚各煎服一帖,半月后大皇子定恢復安康。」 「谢谢李太医,李太医慢走。」马奔将药方子收进袖子里,挪步送李太医出了大皇子的房间,余下一个丫鬟随身伺候。 柳长安在驿站的前厅喝茶,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这些日子颇为忙碌,她已半个月未曾回营,也不知君怜在军营里过得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李太医挎着药箱走出来,柳长安起身,将李太医送上马车后,又回到驿站里头坐下。 护卫赋国大皇子在炀朝地界上的安全,是她的职责所在。 军营后山的小溪边,君怜捋起衣袖,清洗着昨日下午从城中的百衣铺送来的几套成衣。 与衣裳一齐送到手上的,还有一张字条。 自作主张替靖萱选了些成衣。长安。 明明忙到连军营都回不来,还替她购置衣裳,真是…… 拧干水,将洗好的衣裳装回盆中,君怜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 她特意去找了习武之人常用帕子的线料,这样子做出的帕子能够轻易擦拭掉汗水,更适合已经是将军的长安。 白色帕子的右角,缝了两个黑字,长安,是只属于长安的帕子。 「君姑娘,君姑娘……」 悦儿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君怜收回帕子,端起洗好的衣裳往回走。 「悦儿,这么着急忙慌的,是怎么了?」 「有……有……」跑地上气不接下气,悦儿卡壳了。 君怜伸手抚着悦儿的背,替她顺气,「别急,慢慢说。」 「军营外来了辆很漂亮的马车,车夫说是端王妃亲自来接君姑娘去端王府小住几日。」缓过气的悦儿算是把话说清了。 端王妃?端王府? 离开流云阁那日,与长安一同的那位是王爷,是云姑娘的恩客,而这炀朝,只有一位王爷。 「悦儿,将衣裳带回去晒了,我去见那位端王妃。」心下有数,君怜将木盆递给悦儿,往军营正门口绕去。 马车夫远远见到一位女子走来,转头隔着车帘子说了句,「君姑娘来了。」 云曦由马车夫扶着慢慢下了马车,君怜也差不多正好走到马车前。 「民女见过端王妃。」君怜说着,就要跪下给云曦磕头请安。 云曦及时扶住君怜,有些无奈,「怜儿,你怎么也这样……」 「云姑娘已是端王妃,身份尊贵,庶民与王公贵族行礼,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你是我妹妹,不一样。」云曦拉过君怜的手,直接带着人进了马车,「不耽搁了,先随我回端王府。」 车帘还未将车内光景盖住,马车夫便扬鞭催马,绝尘反身而去。 马车一路颠簸,君怜就是想下马车,也来不及了。 「云姐姐,你无端将我带到端王府去,不怕端王爷责备吗?」没了外人,君怜才敢叫云曦姐姐,这还是当初云曦磨了君怜许久,君怜才愿意在只有两人时,这么称唿云曦。 「她若不听我的,便让她睡一个月书房。」云曦扶住自己的腰肢揉了揉,顺势靠在了软垫子上。 君怜瞧见云曦的动作,捂嘴偷笑,但想到自己就这么被云曦带出了军营,长安毫不知情,脸上的笑容很快又收了下去。 「云姐姐,你能不能让端王爷替我告诉长安,我离开军营去端王府住几日。」 云曦盯着君怜的双眼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看到君怜先撑不住羞得低下了头。 「小丫头,你自己亲自跟他说,你的柳将军也住在端王府。」 第15页 吃惊地抬起头,看见云曦调笑的表情,君怜摇了摇头,「云姐姐说笑了,我只将长安看作我的哥哥。」 云曦能看清,君怜眼中的拒绝,那是这些年来烙印在君怜身心上难以磨灭的创伤。 握住君怜的手轻抚,云曦心疼,若是君怜走不出来,或许她这辈子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了。 「长安,本王亲自来接你回府,还不快牵上马跟本王走?」 皇甫端跨着马在驿站门口,正好看见柳长安带着石索和两兵士巡视回来。 「这……王爷,赋国大皇子已下住驿站,长安需在此护卫,不可擅离职守。」 皇甫端头疼,柳长安这个人哪都好,就是太死板。 伏在马脖子上,皇甫端凑到长安耳边,轻声道,「你若守着这驿站,怎么能知道那大皇子是装病还是真病呢,跟本王走没错的。」 眼神上下游移,柳长安仍有些犹豫,攥紧拳头想了很久,才唿出一口长气,「王爷,走吧。」 「石副将,还不快去将你们将军的马牵来?」皇甫端眼神示意石索,让他快些去牵马来。 在宽阔的大道上,皇甫端放任□□的马儿闲散地走着,柳长安握着僵绳跟随在旁。 「长安你一天到晚板着个脸不累吗?算啦,等会回了王府,看你惊不惊。」 皇甫端丢下话,双腿勾紧马蹬,便在大道上扬鞭策马,飞溅起不少尘土。 不太明白王爷刚说的话的意思,柳长安顾不得他想,扯起僵绳,紧随其后。 王府大门的石狮子前,停驻着一辆马车,柳长安认得,那是端王爷特意为端王妃打造的马车,比之平常的马车,要平稳许多。 「长安,下马,去接你的人。」皇甫端指了指马车。 今日的王爷一直在说莫名其妙的话,柳长安虽不太晓得是何意,照做便是。 「靖萱?!」 柳长安还是板着张脸,只是惊唿出的两个字泄露了她的真实情绪。 君怜弯着腰抿唇,把手搭在长安的手心,小心地走下马车。下了地,君怜很快缩回手,低垂着眉眼,小声道,「谢谢你,长安。」 「嗯…」 手心还残留着一丝柔柔的温暖,柳长安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不再动作。 「怜儿姑娘,让长安带你去王妃为你准备好的厢房,就东厢第二间,长安你屋子隔壁那间。」皇甫端抽出扇子,扇头抵住柳长安的背,将人往君怜那边推,「磨蹭什么,快走,别打扰本王接王妃。」 唇瓣翕张,柳长安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是,王爷。」 「靖萱,我们进府吧。」 「嗯。」 望着中间还能隔着一个人进府的两人,皇甫端无奈地摇摇头。 「怜儿还迈不过心里的那道坎。」云曦弯腰出了马车,同样见到了两人的背影。 「那长安呢?本王真就搞不懂了,为了怜儿姑娘送掉自己性命都不怕的人,本王不信这样的长安对怜儿姑娘会没有情。」 云曦搀住皇甫端的手臂,往王府大门走去,「两情相悦,实属不易,她们的路,还是要由她们自己走。」 「也是,情之一字,却也勉强不得。」 第8章 刺客 东厢房离王府大门颇远,绕过王府的亭台水苑,再行过竹林假山,走过红杉木长廊,才能看清东厢房的全貌。 东厢不大,只有两间屋子,一间柳长安暂住,剩下的那一间,便是留给君怜的。 君怜也算是知晓长安此前欲言又止的原因了,想来是云姐姐与那端王爷故意为之。 「靖萱,到了,进屋吧,王府的环境自是比军营好过万倍,若仍缺些什么,你与我说便是。」 「嗯。」 想要关门插销,却在缝隙之间瞥见了长安皱着眉的模样,君怜又将门推了开。 「长安?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 见君怜推开还未合实的门,有些担忧地看着自己,柳长安敛下眉,支支吾吾地问,「靖萱是否不喜我挑选的那些衣裳?」 昨日送去的衣裳,都是衣铺老闆刚从江南新进的料子与款式,可君怜今日还是穿着她陈旧地有些泛白了的衣物。 君怜只以为是朝廷里的事,不曾想长安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昨日才将那些衣裳洗净,便被云姐姐带来了端王府,还麻烦悦儿替我晾晒。我很欢喜,谢谢长安。」 放在身后的手不自主攥住腰带,柳长安松下了口气,「欢喜便好,靖萱早些休息。」说完往自己房门走去。 「长安。」 听到君怜的轻唤,柳长安伸出推门的手停了下来,转头朝向向她而来的君怜。 君怜捧着那方汗巾帕子,递到长安的手臂旁,「前日才绣好的白帕,也不知长安喜何花样,只勾了长安二字。」 盯着这方白帕好一会,柳长安才小心翼翼地从君怜手中取过,「谢谢你,靖萱,帕子,很好看。」 「将军,君姑娘,晚膳已准备妥当,王爷命小的来接二位前往膳厅。」长廊的拐角处站着一名小厮,弯腰拱手对着门前的二人。 柳长安将帕子叠地方正,塞入怀中放好,「麻烦小哥前边带路。」 「将军,君姑娘,请。」 带上君怜闺房的门,柳长安落后君怜半步,随着小厮走着。 第16页 晚膳所备菜餚,皆是君怜曾经爱吃的。 那还是在军营时,君栖说与柳长安听的。本是因着若有朝一日得胜还朝,吃一遍这些个美味佳肴,也算得宽慰。如今确是实在地派上了用场,也亏得端王爷府里食材颇丰。 端坐在桌前,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品,君怜忍不住抬眼望向坐在她对面处的柳长安。 长安似有所感,抬首回以君怜一抹带着暖意的笑容。 用完晚膳,皇甫端带着柳长安去书房议事,君怜与云曦述了许久的话后,便回了东厢闺房。 一如往常般,君怜摸了摸自己的袖口,却未能如常寻摸出那块红绸布与金黄的丝线,许是落在营帐内,不曾一併带来。 「长安,那赋国的马奔去了流云阁,想必今夜即知分晓。」 柳长安摩着剑柄上的穗子,沉下了眼。 又是流云阁,那马奔并非爱寻花问柳之人,况且他主上的大皇子若真在病中,他断不敢随意离开驿站,可若是受命,于流云阁中与人碰面,当较别论。 「长安明白。」 四个时辰后,柳长安听见了西窗处的响动,掀了被褥下了床。 窗外跃进一名黑衣人,腰间的鱼龙玉佩在月光的映照之下尤为醒目。暗卫递上一个包袱,随即跃出窗外,隐入夜色中。 点了烛火,柳长安打开包袱,有一套夜行衣,一张字条与一枚刻有朱字的玉佩。 「掩饰身份潜进大皇子的屋子,若能寻觅证据自是极好,切记弄出些响动,藉机落下那玉佩。」 烧了字条,穿好夜行衣,柳长安亦消失在了暗夜中。 「来人吶!抓刺客!来人吶!抓刺客!」 一声声高喊冲破寂静的黑幕,整座驿站顿时变得慌乱糟嘈,灯火四起。 柳长安从被她翻找的有些乱的大皇子房内跃至屋外长廊的横樑之上,伺机而动。 随意套了件长衫,握着长剑,马奔行色匆匆往大皇子屋前赶来。 刚想踹开房门,马奔忽然身子一顿,反手将长剑朝樑上扔去。 抱着横樑转身,飞来的剑刃擦过腰间悬跳出的玉佩,割断了繫绳,玉佩直坠下落。 倒身勾住横樑,柳长安眼明手快地去抓那玉佩,却被借着木柱与房门跳起的马奔先行截获。 马奔来势汹汹,碗口大的拳头直冲柳长安面门,柳长安抽拔出钉在柱樑间的长剑,砍向马奔的手臂。 锋利的剑刃入肉三分,柳长安念着一些惺惺相惜的情义,松开剑柄,双腿夹住木樑,躲避直来的拳头,翻身跃回横樑上,抱住屋檐继续翻跳至屋瓦上,踩着青瓦屋嵴,逃离这被她搅地不得安宁的是非之地。 「给我追!」 马奔黑着一张脸,张开手掌心中被鲜血浸染了的玉佩,那印的鲜红的朱字,刺的他眼疼。 驿站出了事,石索必定会来将军府寻自己回驿站,柳长安用上她那半吊子的轻功,与大街上狂奔的战马比快。 端王府的大门被扣响,司阍急匆匆奔走至东厢,拍响柳长安的房门,也惊醒了熟睡中的君怜。 刚跃窗进屋,柳长安麻利地脱掉夜行衣,抽过屏风上挂着的外裳披上,从里打开了房门。 「柳将军,石副将急着找您,说请您尽快随他前往驿站。」 「你去同石索说,我穿戴好衣物立刻动身。」 司阍又急匆匆反身离开了东厢。 套穿上盔甲,将佩剑悬于腰间,柳长安抱着头盔,夺门而出。 「靖……靖萱,吵醒你了?」 君怜裹了件披风,站在门前,望着盔甲加身的柳长安,摇摇头。 「既如此,靖萱早些歇息,我先去驿站了。」 樑上的灯笼在微风中不停地晃荡,映照着君怜的影子亦在长廊地面上不断闪动。 「马将军,石副将已与我言明,派兵士全城搜寻那刺客,听闻马将军受了伤,路途中稍带了医馆的大夫,马将军先随大夫去包扎伤口。」 看着地上染血的长剑与一摊尚未凝固的血,柳长安面带忧色,打心中而言,她是不想伤人的。 「无碍,柳将军不必担心,这点小伤,我还看不上,劳烦柳将军尽快捉了那刺客,给我赋国一个交代。」 「是,赋国大皇子刚下住的第一日,便有刺客行刺,我炀朝绝不会善罢甘休。」顺着杆子爬着回话,在军营里那么些年,柳长安也是学了几分的,「不知大皇子如何了,劳烦马将军进去通禀一声,就说柳长安求见。」 「柳将军,大皇子无事,现已歇下,柳将军还是尽力去捉那刺客为先。」马奔跨前一步,将房门挡了个正。 赶人的意思都摆在明面上了,柳长安也不再加以为难,她也知,屋子里连半个影子都没有,马奔是决计不会放她进去的。 想必那赋国大皇子,此时应该在与大理寺卿的那位朱延朱大人商量事宜。 瞥了眼马奔握拳手中露出一截的玉佩繫绳,柳长安佩服起安排了一切的皇甫端。 留下那块该是大理寺卿府的暗卫玉佩,大理寺卿和大皇子之间的利益关系,许是顷刻间便会断了干净,说不定还能看到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黎明将至,不好再大张旗鼓地继续寻找刺客,柳长安将兵士们都召了回来,只余一小队继续搜查。 况且她自己就是那刺客,就是将留守边境的十万大军都召集回来,也翻不出半个人影,何苦劳累手下兵士们去做无谓之功。 第17页 一夜未眠,柳长安增添了守卫驿站的人员后,叮嘱石索亲自带队在驿站往復巡逻,才跨马回了端王府。 走到端王爷的葳蕤轩门口,柳长安停下脚步,看了几眼空空荡荡的阁楼前庭院,復又转个身,回自己的东厢去了。 石索带着手下刚转过大皇子屋外下廊,一道黑色的影子以极快的速度从屋瓦上翻下,推窗进屋。 「大皇子,您回来了。」马奔从桌边站起,恭敬地对着大皇子作揖。 穆苍扯下自己脸上的黑巾,甩到竹摇椅上,扫了几眼房中的情况,眼中再次笼上一层阴翳。 「怎么回事?」 咚的一声,马奔重重地跪在穆苍前边,双手捧着那块朱字玉佩举过头顶,垂着头不敢看大皇子此刻的面目。 「昨夜有个刺客闯进大皇子您的屋子,末将无能,只留下了刺客身上的一块玉佩,望大皇子恕罪。」 瞥了眼马奔手臂上的伤口,捡过他手中沾了血的玉佩,看清其上的刻字,穆苍嘴角一抽,扬起手臂勐地往下一摔,那玉佩顿时在马奔脚边化作四分五裂的碎片。 「贪生怕死的狗东西!」穆苍又一脚踹翻了脚边的木凳,仍是怒气难消,「怪不得那朱延一直推三阻四绕着弯避过本皇子的要求,原是想趁本皇子不在,派人毁掉这些年与本皇子来往书信的证据。」 「既然趟了浑水,便休想有干净的一天!弃子既已无用,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马奔!」 「末将在。」 「带着朱延交予本皇子的所有书信,立刻进宫亲自交给炀朝的皇帝,权当送份大礼,让那老皇帝觉得我赋国是真心同他炀朝交好,如此也更有利于我们之后的计划。」 「是,末将即刻出发。」 大理寺卿下了早朝,回府的马车仍在道上慢行,却被一匹疾驰的骏马拦了去路,马上的人直接跳进了车厢。 「老爷,出事了!」 眼见自家女儿的传话小厮脸上满是慌乱,朱延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出什么事了,快说啊!」 「娘娘,娘娘本与皇上同游御花园,那赋国的将军说什么都要觐见皇上,皇上便让总管公公将那将军直接带到到御花园来,那将军一来便将一叠书信呈递给了皇上,皇上看了几张后就一巴掌甩在娘娘脸上,还大骂娘娘,说娘娘真是有位好父亲……」 朱延越听心越凉,神情恍惚地张口自语,「完了……彻底完了……」 「老爷,娘娘让您速速回府收拾细软,带着夫人少爷离开这里,老爷!」 「对…对……赶紧回去,回去……快驾马,快啊!」 吁—— 马车才停下,朱延便从车上跳下来,朝前踉跄了几步。 看门的司阍慌张地跑到朱延跟前,又带来了一个噩耗,「老爷,少爷被人打地满身是伤,就剩一口气了!」 气急攻心,朱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传话小厮赶紧上前掐住朱延的人中,将人弄醒了过来。 不到半个时辰,大理寺卿府的后门驶出两辆马车,急匆匆地往城门外驶去。 大理寺卿府被抄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城,大理寺卿朱延通敌卖国的布告也张贴在榜上,还有朝廷通缉朱延与其嫡子朱渚的告示公文,一併贴了上。 才从睡梦中醒来,前往膳厅用午膳的柳长安便从皇甫埠中得知了此消息。 柳长安未曾想到那赋国大皇子下手如此之快,狗咬狗的好戏没看成,倒是看了一场螳螂捕蝉的大戏,而她这麻雀,也正是捕食的好时机。 第9章 交易 「王爷,长安恳请王爷与长安一同入宫面圣,为君家洗清冤屈。」 皇甫端舀了一勺银耳莲子羹放入嘴中,品了好一会才吞入腹中,「长安莫急,再等两日,此时皇兄正在气头上,莫要前去自招麻烦。」 「可是……」柳长安放下手中的碗筷,一副不愿罢休的模样盯看着十分悠闲的皇甫端。 夹了一块糯蒸白鸡放进自己碗中,皇甫端摆摆手,樑上翻下的黑影便恭敬地跪在了她前边。 「让城中茶馆酒肆的说书人明日开始都照本王给你的册子说书,告诉他们,只要说上两日,就可以拿到一金的赏钱。」 「属下明白。」 柳长安一头雾水,完全不知端王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本王可以向长安担保,第三日上朝,定还君丞相一个公道。」 「谢王爷。」 不过两三日,她等得起,何况若不是有端王爷相助,仅以她将军的身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上诉翻案。 柳长安前脚才踏进驿站,后脚便被马奔拦住了去路。 「柳将军,我们大皇子想见你。」 心下不免一咯噔,但也吓不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柳长安。 「大皇子的风寒可有好转?」 「拖炀朝太医的福,大皇子病情好转,马奔替大皇子谢过炀朝的皇帝。」 「既是你们大皇子寻我,便麻烦马将军前方带路。」 跟在马奔身后,柳长安每走一段路都会往上瞧一眼房梁,快到大皇子房前,柳长安终于是见到了一小撮的黑布条,露在梁边,而后又往上消失不见。 「大皇子,柳将军带到。」 「咳咳…进来……咳咳咳……」 推开门后,柳长安总算是见到了赋国大皇子的真面目。 第18页 苍白的如同鬼魅一般的面容,一双直勾勾的同苍鹰般的眼,那端握着茶杯的手,也是白的可怕。 「炀朝将领柳长安,见过大皇子。」 「本皇子记得你,就是你带人烧了我赋国将近一年的粮草,让我赋国成为战败一方!」 穆苍狠厉的话直冲而出,手上爆出的青筋似乎都发了黑。 「胜败乃兵家常事,战局已定,望大皇子以和为贵,切勿因我坏了赋国与炀朝的交好。」柳长安恭恭敬敬地朝穆苍抱拳作揖,语气却是不冷不淡。 「咳咳咳……咳咳……」 穆苍又开始咳嗽,垂着头看不见他的神情,柳长安只维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不动。 「本皇子也不是那种没有气度之人,咳咳……柳将军,先看看桌上的东西再说不迟。」 马奔从袖子里掏出一叠东西,摆在靠近长安的桌边。 一,二,三,………十。 十张一千两银票,总和便是整一万两。 「大皇子,您这是……什么意思?」看清了眼前几张银票的价值,说不惊嘆是假,比皇上赏赐的黄金白银翻了不知几番。 「一万两,足够你一个小小的将军几辈子吃喝不愁,高门大户,美酒美人,要什么没有,柳将军,这等齐人之福,该早些享受才是,你说是不是?」 「大皇子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便是。」如此大手笔,这大皇子想是有求于她。 大理寺卿朱延已经落台,赋国在炀朝的内应算是被他们自己拔除了,如此说来,这大皇子,是打算收买她柳长安作为新的内应。 「柳将军心知肚明。」穆苍盯看着柳长安,继续道,「且据本皇子所知,你对这炀朝也没那般忠心耿耿,回朝后,总与以纨绔出名的炀朝王爷厮混,若非你们皇帝要你来护卫本皇子,柳将军怕是流连温柔乡都不愿出来吧。」 放下手中的茶杯,伸出手指搭在一叠银票上,穆苍的目光透着阴翳,「这一万两是定金,买你柳长安的忠心,如何?」 略掉穆苍的眼色,瞧了眼他苍白的阴郁面容,眼神移到一万两的银票上后良久,柳长安才开口,「大皇子既知我志不在此,我也与大皇子直言,长安只求自由自在,不忠心于任何人。」 再次向穆苍鞠了一礼,柳长安扭头朝门口走。 马奔扯过一旁竖着的□□,刺向柳长安,长安侧身躲过,红缨落在了她肩上。 「柳将军,不用急着走,本皇子只需要你几日的忠心,等本皇子离开你们炀朝,你柳长安可以继续跟着你们那纨绔王爷各处逍遥。」 「此等百利而无一害的交易,柳将军仍不动心?」 房间内陷入沉寂,房外响起的喜鹊叫声显得格外明显。 抬手握住颈边锋利的枪头,柳长安背对着穆苍与马奔,将枪头连带着红缨,从木棍上拧了下来,反手甩钉在桌上,鲜血顺着锋刃往下流,浸黑了灰色的桌布,也沾红了银票的小角,「成交。」 穆苍在忽起的惊慌中缓回神,咬着牙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丢给马奔,马奔接住瓶子后走到柳长安身前,递给她。 「这是本皇子找人特制的十日散,十日散,顾名思义,十日后不服下解药,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拔开瓶塞,倒出一颗红色的药丸,柳长安仰头便将药丸吞进肚子里。 「爽快!马奔,将银票交给柳将军,随他一同出去吧,本皇子乏了。」 「是,末将告退。」 离开大皇子的屋子,马奔塞给柳长安十万两的银票外加一瓶金疮药,「我们也算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了,刚才多有得罪,柳将军别往心里去,这药是我祖辈传下来的,很管用,拿着吧。」 瞧了眼咧嘴笑得十分爽朗的马奔,柳长安心上也松快了许多,「谢谢马将军。」 日头西沉,该回端王府了。 不过从管家口中得知端王爷与端王妃进宫赴家宴,离开前端王爷安排厨房直接将晚膳的膳食送到东厢屋里头。 柳长安刚回到屋子,膳食便送到了,她屋子一份,靖萱屋子里一份。 看着被自己弄伤了的右手,转而用左手端出食盒里的饭菜。 后面几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还是得让伤口尽快恢復。 奈何这筷子虽然就是两根细竹棍子,但换了左手,就是不听使唤,任长安如何使力,都夹不起一块菜叶子来。 与筷子槓上了的柳长安并没有听见门外的敲门声。 端着一碗竹笋老鸭汤,君怜敲了许久的门,也不见长安回应,既是厨房送来晚膳,长安该是回来了的。 君怜本也开始用膳了,只是打开食盒后,瞧见了两碗一模一样的汤,想来是厨房错放了,将两碗老鸭汤都放进了一个食盒里,君怜便想着将另一碗给长安送过去。 待听到房中瓦碎的清脆声音,君怜不再犹豫,推门直接进了柳长安的屋子里。 「靖……靖萱!」 左手仍以奇怪的姿势拿着筷子,脚边散落着破碎的瓷碟碎片,原本呈着的三块梅花糕点也滚落在不同的地方,柳长安错愕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君怜,一时间顿在了凳子上。 狼藉的状况尽收眼底,君怜注意到了长安右手裹着的纱布和隐约透着的血红。 「我……不小心……」 第19页 「你受伤了。」 想解释的话被君怜打断,没成想君怜忽略了她的狼狈,转而注意她手上的伤。 抬起右手,柳长安朝着君怜微笑,「小伤罢了,靖萱没用晚膳便来寻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抿唇不语,君怜将手中的汤碗放在桌上,把袖子往上挽,捡起沾了灰的梅花糕放在盛残渣的碟中。 柳长安刚想张口,君怜又转过身,去取了放在角落的帚刷,把地上的碎瓷片扫到桌角堆起,等之后再叫小厮来清理走。 掸了掸衣裳上的灰,君怜站停在柳长安身旁,犹豫了好久,久到柳长安都觉得不自在,想要从坐着的木凳上逃开。 轻嘆了口气,君怜抽走长安手里的筷子,「我餵你吃吧。」 「什……什么?!」柳长安觉得自己不只是手受伤,连耳朵都坏了,靖萱……怎么会说要…要餵她……这种话。 仔细挑去鱼刺,君怜夹起鱼肉,递到柳长安嘴边,「张嘴。」 柳长安觉得她眼睛也出现了幻觉…… 面前这人带着一脸的不可思议,与曾经哥哥那咧嘴温柔浅笑的期许模样,却是一点不同。 「七岁时,我见到树上的小黄雀,心生欢喜,哥哥为了我,爬上比屋顶还高的树上替我捉小黄雀,只是在下来的时候,脚不慎踩空,哥哥摔滚下地,摔折了手。」将鱼肉放在小碗中,放好筷子,君怜边说着边坐在旁的木凳上,不自觉地握住袖子里的玉佩,「大夫说哥哥的手要静养,不能动,正好那天爹娘早早去了皇宫赴宴,只剩我与哥哥一同用膳。那时候,我一直在哭,是自己害的哥哥断了手。」 「哥哥蹲在我身前,捏了捏我的脸,笑着安慰我,说只要我餵他用晚膳,哥哥的手就会好了。」说到自己年纪小,一下子就被哥哥忽悠过去,君怜抿唇含笑,眼眸流光。「哥哥说完,坐到桌边张开嘴,等着我去餵他。」 「只餵了几块糕点,哥哥便说自己已有饱腹感,对着我挥舞了几下他的手臂,告诉我已经没事了,那时候的我就傻傻地信了。」 回忆着那些曾经美好的过去,君怜像是变了个人,变得明媚欢欣,而不是看淡一切的清冷。 柳长安想,或许,这样子的君怜,才该是真正的君怜。 「之后哥哥借着游学,外出去了,我便很少有机会能再见他……」 看着君怜又慢慢恢復成如今的平淡模样,柳长安有些心疼,忘却了自己此刻假扮的身份,覆上君怜搭在桌边的手,眼里流露着疼惜。 手背被触碰,君怜下意识地全身绷紧战慄。 「对不起,对不起……」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长安立刻抽走自己的左手放到背后,一个劲地开始道歉,涌上想要剁了自己左手的念头。 知长安非有意为之,君怜缓下刚刚骤然升起的害怕,重新拿起筷子,「长安不必介怀,先用晚膳吧,当是做一回哥哥的替身,帮我了一个念想。」 君怜敬爱君栖,君栖疼爱君怜,这般情深的一对兄妹,却因自己,阴阳两隔……柳长安敛眉低首,陷入了自责。 「长安?长安?」 「啊……靖萱……哦…是……」 「晚些再想事情,来,张嘴。」 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餵东西吃,柳长安的脸憋的通红,不敢看君怜的神情,微闭着眼,张口将筷子夹着的鱼肉咬进嘴里。 天知道她是怎么强撑着吃完了这一日的晚膳,菜品的咸淡甜酸都一点也尝不出来,她不是度日如年,是度刻如年。 「靖…萱,可以了……我吃饱了的……」不知不觉中,吃地比平时还要多,柳长安赶忙从凳子上站起,羞愧难当地说完了话。 「好。」君怜扫了眼桌上的残炙,放下筷子,也起了身,「那我便先回房了。」 「嗯。」 忽然想起君怜未用晚膳,过了这般久,送到君怜房中的菜餚定是冷透了。 「靖萱!」 君怜刚跨过门槛,听见长安在唤她,转回过身。 「我去让厨房再送份吃食过来,你房里的那份该是冷了,不宜入口下肚。你且等等,我快去快回。」说完话,柳长安直接用上轻功,往王府的厨房掠去。 闪动的背影很快消失不见,君怜根本来不及张口拒绝,只能无奈回房,对着一桌的冷菜静坐不动。 回想起刚刚长安满是羞意的神情,与平日对她极为细心的照顾,有那么一瞬,君怜觉着,长安一点儿不似平常的男子,更像是与她一般的女子。 第10章 探脉 一大清早赶往驿站当值,巡视了几圈下来,无不妥之处,柳长安便带着石索来到与驿站隔了一条街的茶馆坐下喝茶。 「将军,咱这么明目张胆地来喝茶,赋国的人会不会……」 「小二,上壶茶来。」柳长安丝毫没有石索的顾忌,找准一个靠近说书人位置的小桌,撩袍子坐下,石索也只得跟了过去。 「不妨事,只管喝茶便是。」该做的已做完,若是出了事,底下的士兵定会直接来这茶馆寻她。 柳长安牢记着昨日端王爷所说交给暗卫的那本册子,她可是十分想知道这葫芦里的药到底为何。 啪! 案桌上的醒木被敲响,茶馆里头的客人们不约而同停下琐碎的闲聊,看向展开摺扇,捋了捋鬍子,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用来清嗓子的说书先生。 第20页 「今日小老头儿要讲的是一位丞相,不知在座的诸位,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我朝有位左丞相名为君卓。」 「就那被抄了全家的丞相,听说是因为勾结赋国被判的罪,这样通敌卖国的人,本就是死有余辜!」 「这样的小人有什么好讲的,换一个。」 「对,换一个!」 茶馆里瞬间变得嘈杂不堪,比早间的集市还要热闹。 柳长安耳力甚佳,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也能听清个一二,基本都在提当年的事,将君丞相贬低做彻头彻尾的小人。 见自家将军的脸色愈发黑了,石索才想起刚回来时,将军一刻不曾休息便直奔君府,祭奠过君府的亡魂…… 啪——啪—— 在石索担心自家将军会不会发怒的时候,说书先生再一次敲响了他的醒木。 「诸位静一静,都静一静,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非全是虚,且听小老头儿慢慢道来。」 石索算是明白将军今日怎的有闲情逸緻来茶馆饮茶。品茶是假,听书为真。 说书先生将君左丞相的生平讲了个遍,不难听出君左丞相是全身心为国为民的忠良贤臣。 「且说那时,那大理寺卿……」说书先生顿了下来,清了清嗓子再道,「那前大理寺卿朱延,将君丞相与赋国大皇子穆苍的往来书信递呈给皇上,将平日里君丞相的奏摺与书信字迹相校对,依此,铁证如山,君家被判通敌重罪,君家全数被抄家问斩。」 啪—— 醒木落案,意味着今日说书先生的书说完了。 说书先生收了摺扇,抚袖离去,茶馆里听完书的一干人,又开始说嘴闲聊。 不知是从哪桌传出,前日大理寺卿朱延被判通敌卖国罪,朱府被抄,朱延却是仍在外潜逃,未被捕下狱。 如此一来,有点脑子的人都能判断出,君左丞相是被大理寺卿陷害这一实情。 听到各处唏嘘嘆息的声音,柳长安抿了口茶。 人言可畏,想必不出两日,上至高官武将,下至平民百姓,都会或多或少谈论些君左丞相一家的冤案。 「饮完茶,该回驿站当值了。」 「是!」一口灌下刚倒进茶杯的清茶,石索跳起身,跟在刚丢了一块碎银在桌上的柳长安身后,一道出了茶馆。 自家将军的脸色明显放晴,石索这才敢上前问出自己的疑惑,「将军,您怎的知道今日那说书先生会讲君丞相的那桩冤案?」 柳长安抬眼望过繁华的街道,才缓缓开口,「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 「柳将军,商大人有请。」 迎面走来一个小厮,恭敬地对着柳长安拂身。 小厮身后不远处停着辆马车,柳长安认出来那是最近与她共事的礼部侍郎家的车马。 「嗯。」柳长安点了头,让石索回驿站看看有无纰漏,跟着小厮进到了商侍郎的马车中。 只是才两日未见,柳长安差点没认出这是那位风俊倜傥的商侍郎,一双眼往里凹陷,眼圈漆黑,眼珠布满红丝,面色苍白如纸,轻轻一碰就会长倒不起的模样。 看到柳长安,商侍郎像是见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枯瘦的手紧抓住长安的手腕,嘴里含煳地喊着,「救命…将军救命……」 「商侍郎,您这是怎么了?」扶正商侍郎孱弱的身躯,柳长安在正对面坐了下。 「是赋国的大皇子……」 礼部侍郎的马车到了端王府,辞谢商侍郎的好意,柳长安下车进府。 没拐回暂属于她的东厢,柳长安去往了皇甫端的书房。 「王爷,长安求见。」 「王爷,长安求见。」 书房内亮着烛灯,可半晌也没有听到端王爷的应声。 几声喜鹊叫从书房旁的院子处传来,柳长安跃过隔墙,见到了一直在暗中守护王爷的暗卫头头。 「暗壹,今日怎未在房樑上看守?」 暗壹挠了挠鼻尖,将视线转到了湖里游动的金鱼上,「柳将军且与属下在此等候,王爷……王爷他……用完晚膳后……便可会见将军……」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书房门处终于有了响动,柳长安蹬腿跃起,只看到大开的门前走出来端王妃,就被暗壹一把扯了衣袍子,回落下院子里。 「柳将军请再稍等片刻。」 懵了一会后,柳长安站在暗壹身边,安静如鸡。 天知道暗壹说的晚膳……会是…… 在收到暗壹意味深长的示意眼神后,柳长安甩掉脑子里的杂念,慢慢踱步到书房求见端王爷。 「长安,穆苍今日有告诉你他们的计划安排吗?」 「并无,那大皇子闭门不出,连马奔也不曾露面,只是……」 「只是什么?」 「他们对商侍郎也下了手,今日商侍郎将我叫到他的马车上与我和盘托出,他们趁商侍郎不备逼他吞下了十日散,赋国大皇子逼迫他去偷取国库的钥匙。」 「那十日散,长安也吃了吧。」皇甫端从桌后站起,走到柳长安一丈前打量了一番。 「是,若我不吃,那大皇子必不会安心,手中握住了我的命,他才敢用我。」 「长安说的是。」 柳长安噗通跪地,拜伏皇甫端,「若十日后长安不幸遭难,望王爷替我好好照顾靖萱,为她寻一良人安享后生,若靖萱不愿嫁人,但求王爷照拂一二。」 第21页 「本王是绝不会让你与商侍郎死在穆苍手上的,长安可知晓药医谷的医仙?」 「略有耳闻。」 「曦儿便是他的徒弟,而且曦儿对毒颇感兴趣,这天下间,本王还未见过曦儿解不出的毒,长安这便随本王去见王妃吧。」 站在王妃闺房前的木柱边,柳长安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是该走还是该留。 半掩着的房门中飞出一个枕头,想着王妃应该只是一时赌王爷的气,柳长安伸手接住枕头,提在手边。 等手中接满了东西,房内才消停下来,柳长安松下一口气。 「长安,进来吧。」听到端王爷如释重负的声音,柳长安端着一堆物件进了门。 将东西放在一边的榻上,长安垂首等候王爷与王妃吩咐。 「将军不必拘泥,来,伸手。」 云曦青葱的手指搭在了长安手腕的脉搏上,云曦先是一怔,而后收回手,抿嘴一笑。 后知后觉的柳长安心下一惊,她似乎,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王妃……」 柳长安侷促地站起身,面对云曦瞭然于心的微笑,一时之间失了语。 「曦儿,长安身上的十日散可能解?」皇甫端趁机悄悄将手搭在云曦肩上。 哪不知道身旁人打着的主意,云曦毫不留情地拧住那只想占便宜的手背转了一圈,疼的皇甫端面色扭曲,却还是得强撑笑脸迎合自家爱记仇的王妃。 「世间万物相生相剋,既生此毒,然必有所解。不过此刻更令我好奇的是,柳将军……」 「曦儿!」 被皇甫端突然严肃的一声打断,云曦不免担忧自己之前是不是做的有些过分,王爷因此而真的生气了。 只是下一刻,云曦就感受到了腿旁忽增的大型物件。 「曦儿啊,你不能就这么见异思迁喜新厌旧弃旧恋新哇,本王除了武功没长安好,也是要长相有长相,要权势有权势,要钱财有钱财,对曦儿言听计从,曦儿要本王往东本王绝不敢往西,曦儿让本王偷鸡本王绝不摸狗,不过,除了在床上……」 皇甫端抱着云曦的腿哀嚎,自家王妃居然开始好奇长安了,惶恐感陡升,直接丢弃了一朝王爷的威严。 「皇甫端!」被皇甫端的话弄的又恼又羞,云曦气地想跺脚,皇甫端察觉后抱地更紧了。 「曦儿曦儿,本王对天发誓,除了闺房之事,万事都听曦儿的,曦儿不能弃本王而去唔唔……唔…唔……」 「我只是想问问柳将军缘何女扮男装,你都在说些……说些什么啊……」云曦恼羞成怒,伸手捂住皇甫端的嘴。 盯着自家王妃的满面红霞,皇甫端眨了几下眼,然后转头看了眼不知道是被自己吓到还是被揭破身份惊到而皱着眉面孔严肃的柳长安,松下一口大气。 拍去膝上的灰尘,皇甫端从地上起身,努着嘴抱怨,「曦儿早说是此事,害本王吓一大跳。」 云曦憋红着脸说不出一句话来,扭头过去,一点儿也不想看到这个在外人面前也不知收敛的坏蛋王爷。 半块鱼龙符被放在了桌上,柳长安退后一步拂袍下跪,磕头请罪。 曦儿不愿理会自己,还是等长安走了只剩下自己一人再去哄吧。 「长安起来吧,本王其实早就知道,因是如此,本王才更信任长安。」皇甫端拿过半块鱼龙符,走过去重新塞回柳长安手中,伏下身拍拍她的肩,又轻声道,「毕竟本王与长安是一样的。」 「什……什么?!」 本以为自己性命难保,却未料知晓了另一个天大的秘密。 「本王从小女扮男装,长安的喉颈不突出,加之长安的一番做派,本王便敢断定长安必与本王是一类人。」 「可王妃……她不是……王爷…你们……」 柳长安觉得自己的认知与伦常被推翻了个彻底,王爷与王妃的情,绝不是作假的,可若王爷与王妃皆为女子,这…… 「这有什么,本王爱曦儿,曦儿也爱本王,我们两情相悦,与一般男女无甚差别又有何不可?长安不是也对怜儿姑娘心生爱慕,不然怎么万事以怜儿姑娘为先,对吧。」 「不…不是这样……是我欠…欠君栖一条命,也就是我欠靖萱……」 长安的脑子已是一团浆煳,连说话都变得语无伦次。 「初时本王也如你一般,不敢信自己喜欢上了同为女子的曦儿,不敢面对自己的心,更不敢向曦儿表明身份,那种苦,本王深知。」看着柳长安的样子,皇甫端不免想起了曾经迷茫苦痛的自己,「怜儿姑娘在流云阁的那些日子,本王不用差人查也知晓,你觉得怜儿姑娘还能寻一男子了度余生吗?」 腰间环上一双素白的手,皇甫端抹去眼角不争气的泪珠,将满眼带着心疼的云曦揽进怀中,感受着来之不易的温暖。 陷入自己回忆里的柳长安瘫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她忘不了,那时面无表情神色无光要替她宽衣与对自己的身子毫不在乎的君怜。 第11章 受重伤 短细的针从红绸间穿出,带着细线绕成一个结,君怜咬断多余的线,看着手中耗费多日终于完成了的香囊,十分欣慰。 只是一连好几日,自她餵长安用完晚膳那日起,便没再见到过长安,夜晚旁的厢房也未透出过烛光。 第22页 将香囊收入木盒中放好,等长安回来再送与他不迟。 「君姑娘,王爷王妃有请,请随小的前往书房。」房门外响起了小厮的声音。 把木盒放在梳妆檯上,君怜整理好自己的妆容与衣饰,开门随小厮往书房方向去。 「王爷,君姑娘来了。」 「嗯,下去吧。」 云曦牵过君怜的手,带着她走到案桌前。 一道明黄的圣旨被摊在案桌上。 「云姐姐? 「怜儿,这是柳将军拖托王爷带回来的,你好好看看。」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君怜捂住自己的嘴,尽力不让自己的哭吟泄露。 爹,娘,哥哥,君家的冤案终得昭雪,九泉之下怜儿也有脸与你们相见了。 「怜儿莫哭,皇榜已贴,世人皆知君府的莫大冤情,皇帝追封了君丞相,并要为君府枉死的所有人兴建祠堂,君家人泉下有知,应是瞑目。」 取出帕子抹去泪水,君怜对着云曦点点头,又转向皇甫端,躬身询问,「王爷,长安在哪,我要去谢谢他。」 皇甫端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然后将案桌上的圣旨一併卷好,交放在君怜手中。 「长安近日公事繁忙,夜里也需要歇在驿站,等再过些日子,再谢她不迟,这话本子,也是长安托本王交予怜儿姑娘的。」 在君怜低头看手中多出的东西时,皇甫端对着自家王妃狡黠一笑,而后蹿出书房外熘之大吉。 云曦没看懂那笑的含义,但在看清话本子的书名后,明白了皇甫端的意图,只是这般插手柳将军与怜儿的事,也不知是好是坏,而且话本子已经到了怜儿手上,自己也不好再取要回来,那一切便都交由天意吧。 回到东厢,君怜将圣旨锁在了木箱子里,等到帝王为君府修缮的祠堂完成,再将圣旨送到祠堂安藏,以告慰爹娘哥哥与宗亲们的在天之灵。 点上蜡烛,挑高灯芯,君怜坐在矮榻上,摊开话本子细细看了起来。 越看越觉得熟悉,中间战场的大篇幅描写,几乎就是长安的翻版,似是话本子的撰写者写的便是长安亲身经歷的故事。 话本子讲的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将军,在战场立下大功后,辞官独身遍游山河的故事。 只是,长安为何要让自己看这样一则故事? 脑中一闪而过曾经的念头,君怜此刻紧抓不放,似乎一个胆大的念想即将破土而出,在脑中生根发芽并且枝繁叶茂。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明日,就靠柳将军为本皇子打前锋了。」穆苍阴郁的脸上挂着张狂的冷笑,像是为明日计划的得逞在提前庆贺一般。 低垂着头颅,在烛光的阴影之下,柳长安也暗暗勾起了嘴角,「是,大皇子。」 「王爷,该放手了。」云曦试图将自己的手从皇甫端手中挣开,却无半点成效。 端王府门前,一朝王爷正没脸皮地抱着一朝王妃不肯撒手,幸而王府周围并不会有百姓走动,不然想必不出半日便会有各种版本的流言在坊间流传。 「去万安寺只需两日罢,明晚我就回府了。」 扮作马车夫的两名暗卫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已经坐在马车内的君怜头一次见到端王爷这副与平常威严相悖的模样,诧异不已。 「若非今晚设宴款待病癒的赋国大皇子,本王定随曦儿同去。」 皇甫端不舍地松开手,云曦赶紧闪进马车,示意暗卫立刻驾车走。 自从嫁给皇甫端这个冤家,她深深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黏人。 看到舒下一口气的云曦脸上无奈却又带着宠溺的笑容,君怜心里莫名生出了羡慕之情,脑海中也不由自主地闪过许久未见的长安的面容…… 此时的柳长安,正在骁骑营整顿兵马,今夜的皇宫,将是一口大瓮,活捉送上门来的鳖。 夜晚的皇宫灯火通明,宴会的地点安排于御花园,皇帝坐于正首,穆苍位坐皇帝下首右侧,皇甫端位坐下首左侧,商侍郎与柳长安则是同桌而坐,于穆苍的下位。 「大皇子大病初癒,朕设宴席款待,大皇子尽情享用便是。」 「谢陛下。」穆苍挥了挥手,马奔提着一坛酒上前,跪在中央的位置,「陛下,这是我赋国特制的魁桑酒,此坛已埋藏有数十年,其醇香味厚,入口甘霖,为酒中上品,特献于陛下。」 「朕领下大皇子的好意,来人,呈上来。」 太监总管将酒盖打开,顿时酒香四溢,取过一旁小太监手中捧着的布包内的银针,往酒中一探,银色光亮无黑,太监总管才放心得替皇帝斟满了一杯酒。 先闻其香,后品其味,对于这从未喝过的魁桑酒,皇帝赞不绝口。 接受了皇帝的美贊,穆苍低头咬糕点的瞬间,眼中滑过一丝阴翳的亮光。 宴会时辰过半,皇帝觉着肚子一阵一阵地发疼,将宴会后面的事宜全权交给了皇甫端,自己带着太监总管与六名御林军先行回最近宠幸的妃子的宫殿。 「商侍郎,商侍郎?」 柳长安叫了几声趴在桌上的商侍郎,又拿酒杯的杯底戳了戳他半露的脸,完全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也不枉柳长安先前一直在灌他酒。 对上穆苍示意的眼神,柳长安点了点头,与马奔一同悄然无声地从宴席间退离。 「柳将军,一切按大皇子计划行事,若出了半点差错,今日是第九日,你知道你要承担的代价有多大。」在一处假山后,马奔正动手换上炀朝御林军的盔甲,行事前也没忘再次告诫柳长安一番。 第23页 「我会做好该做的事,还要留着这条命去做想做的事。」站在假山前,柳长安看了眼怀中的帕子,而后闭眼数了三秒,如期听到了后头大物倒地的哐当声。 看到穿戴好的马奔昏迷倒地,柳长安吹了几声喜鹊叫,一名太监从不远处当值的地方走了过来,取出袖子里的一张□□和一些瓶瓶罐罐,将柳长安化作了马奔的模样。 「麻烦你了。」柳长安压低自己的声线模仿马奔的声音,却只能学个七八分,勉强可以称相似,够应付穆苍了。 太监收起瓶罐,将马奔的手腕翻过来,取下同时嵌在御林军盔甲护腕处与马奔肌肤里的短银针。 若非亲眼所见,柳长安实在难以相信,就这一枚抹了丁点药的银针,能瞬间晕倒一个八尺大汉。 太监将晕倒的马奔五花大绑后拖丢到假山下的洞里,假装无事发生踱步回当值处继续当值。 将马奔先前脱下的衣裳换上,柳长安摇身成为新的赋国大将。 按照她所知的穆苍原定计划,她与马奔会在皇帝必经的路上假装巡逻卫队,等皇帝一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取下暂时身体不适的皇帝的命,再悄身回到宴席中。 只是,穆大皇子找上了她柳长安,和被他低估了的炀朝王爷皇甫端,便註定了他的失败。 估计差不多得手的时辰,柳长安学着平日里马奔的势态,悄然回到宴席,站定在穆苍身后。 皇甫端提着酒壶在与一位尚年轻的大臣比试,吸引了一干还未喝醉的大臣们的目光,穆苍扫了一眼整个场面,无人关注着自己,很好。 「炀朝皇帝死了吗?」 柳长安伏在穆苍耳旁,压着嗓子回答,「幸不辱命。」 穆苍瞥了一眼「马奔」,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案桌,抬起右腿弓着膝盖踏在身下的木凳上,轻掸着鞋尖处的灰尘。 「柳长安人呢?」 「回大皇子,柳长安如厕去了。」 「如厕……是吗?」 穆苍唰地一下抽出靴子旁的匕首,刺进了柳长安的胸膛。穆苍踩桌一跃而起,抓住柳长安的肩膀,将匕首又往里捅了几分。 死命握住胸前的手,柳长安咬着牙用尽全力阻止穆苍,否则自己必死无疑。 阴狠的表情显露无遗,穆苍一把撕下那张□□,踩在脚下碾压,「柳长安,你的命在本皇子手上居然还敢背叛本皇子,本皇子不介意亲手取了你的狗命!」 看着柳长安痛苦挣扎却毫无反抗之力,穆苍很满意,「本皇子让马奔在得手后就杀了你,想骗过本皇子你还是太嫩了点。」 「马上,你就会见到阎王了……」 一个酒壶凌空飞来,正正砸在穆苍的头上,柳长安感觉到压着她的那股力迅速减小,握住匕首上的手一扭,积蓄最后一点力踹倒脑袋发懵的穆苍。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捂着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柳长安面色苍白如纸,不见一点儿唇色,鲜血将胸前的衣裳染地透红。 手指颤巍巍地划过已经染做血红的手帕,柳长安有些懊恼,先前就不该将帕子取出来随身带着…… 「长安!你醒醒!长安!长安!」 原以为自己的安排万无一失,皇甫端未想过柳长安会如现今这般身受重伤。 「太医!给本王将卢太医带来,快!」 沉浸在放纵中的大臣们被鲜血吓得立刻清醒,虽不知发生何事,但地上躺着的手中沾着鲜血的赋国大皇子与奄奄一息的我朝最年轻的将军,可想而知事态严重。 而在太监总管满脸是血跌乱慌张地跑过来时,这些大臣们才晓得,还有比这更严峻,可能是祸及国家之根本的可怕事。 「皇上……皇上遭人刺杀……驾崩了…」 一些大臣们直接瘫坐在地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和见到的,朝堂之上风云变幻,可任谁也料想不到,会变幻地如此之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本皇子不蠢,又如何不会做第二个准备,现在炀朝皇帝死了,炀朝的皇子还都是吃奶的娃娃,唯一的王爷也只知花天酒地,谁还能够继承这偌大的炀朝?哈哈哈哈,我赋国的铁蹄,很快就会踏平整个炀朝,本皇子奉劝你们,趁早臣服于本皇子,兴许还能留下你们的小命。」 揩掉嘴角的血,穆苍笑地癫狂。 暂时用撕下来的衣摆堵住柳长安的伤口,皇甫端紧握拳头,将摇晃站起的穆苍再一次打翻在地。 一脚蹬在穆苍胸前,皇甫端居高临下蔑视地看着甚是狼狈的穆苍,「赋国大皇子,你当真觉得本王是只会花天酒地的纨绔子弟?你穆苍自知命不久矣,愿以命换命,让你亲弟弟坐上赋国的太子位,那你可知你亲弟弟如今言听计从的枕边人,是谁的人?」 眼中的张狂逐渐消失,穆苍心口一滞,吐出一口血来。 「来人,将穆苍扣押入狱,千万别让他死了。」 丢下一句话,皇甫端甩袖子走人,骁骑营的人也将卢太医与昏迷的柳长安送上马车回王府救治,留下天大的烂摊子给一干朝中重臣。 远在京郊的万安寺的一间禅房内,还亮着烛光。 君怜小心挑掉香囊的缝合线,倒出少许安神的香料,将一个黄色的小三角包重新塞进去。 本只是陪云姐姐来上香的,但在听闻万安寺的平安符十分灵验后,君怜便替长安求了一枚,安放进香囊中佩戴,希望能护佑长安一世平安。 第24页 在这男子当权的世道,装扮作男子的女子,比之一般女子,要苦的更多,何况现在靠自己拼搏夺得将军之位的长安,身上该是受过多少伤,又曾多少次在阎王殿前徘徊。 缝线之时,君怜总觉得有些不安,指尖不经意间被针刺破,冒出血滴来。 第12章 贴身照顾 万安寺外,长长的马啸声打破了寺院的宁静。 不安感愈发强盛,君怜心慌地站起身,拉开禅房门,走到院子里。 一道火光向后院飞速移来,带来一阵风,吹起君怜的衣裙,伴随着盔甲哐当跪地的声响。 「夫人!夫人……将军他胸中匕首,快……快不行了!」 脸上混着汗水泪水与血水的石索颓然地跪在君怜身前,急切到直接喊了君怜夫人。 恐惧瞬间代替不安,君怜被突至的噩耗冲击地头脑晕眩,踉跄了几步后靠触在了柳树干旁,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可控制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却印证了她的伤心。 紧紧扣着手中已经完成了的香囊,君怜的话语也带起了颤抖,「怎么…会……」。 「怜儿。」刚得知柳长安受伤的消息,云曦也不顾仪容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我们快回王府,柳将军她受伤了!」 在颠簸的路上奔驰,马车晃动地十分厉害,君怜咬着下唇,眉头紧锁,紧握着拳头,指甲陷进肉中也没有察觉。 将手搭在君怜消瘦的拳头上,云曦只能如此无声地安抚她。倘若此刻受伤的是皇甫端,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怕是比怜儿更加地心慌意乱不知所措,虽贵为医仙之徒,但自己只擅药理,对于外伤却是束手无策。 长安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一定……君怜脑子里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沙场的刀光剑影纷飞战火都未能留住她,长安绝不可能栽倒在一把小小的匕首上的。 端王府的东厢处灯火通明,皇甫端甚至命管家将府上库房里珍藏的两颗夜明珠取出,好让卢太医能看清楚柳长安的伤势。 「匕首离心口只差半分距离,不愧是从边塞回来的将军,福大命大。」 卢太医查明最危重的伤势,伸手去探柳长安的脉搏,却是一惊。 「王爷,这……柳将军她……」 「卢太医此刻要做的,就是保住长安的命。」皇甫端自是看清了卢太医的动作,但人命关天,暴露长安的身份也无可奈何。 「臣下明白。」 婢女端来温水,卢太医捞出浸透了的白布巾并拧干,按捂住长安的胸口,将匕首极快速地拔出。 「唔……」痛苦的呜咽从柳长安口中传出,巨大的痛感迫使她从昏迷中转醒,也非第一次受伤,柳长安想起昏迷前的状况,咬紧了牙关。 急涌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白布巾,卢太医从袖子里摸出一小玉瓶,低头张嘴便咬开玉瓶的红布塞,倒出大半瓶的药粉,堆洒在那着实不小的伤口上,而后再缠上好几层的白纱布,算是大功告成。 「王爷,臣下该做的都做了,只要柳将军自己能挺过今夜,则性命无忧,之后辅以臣下的调理方子好生休养二月余,方能痊癒如初。」 「还请卢太医于王府暂歇,以防万一。」 「是,王爷。」 卢太医跟着小厮离开了东厢,皇甫端走到床边,看着虚弱的柳长安,自责万分,「是本王思虑不周,令长安性命堪忧,是本王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怜儿姑娘。」 「王爷不必如此……是长安自己…嘶……小看了那大皇子……才会受伤的……」额间冒着冷汗,脸色也是十分苍白,晕眩感袭来,柳长安强撑着开口,「长安还想……求王爷一事。」 「你说。」 「请王爷将我送出王府,不要告诉靖萱我受了伤,我不想……让她……见到我这……副…模……样……」原本想在一切事了后,再去面对靖萱,面对自己心中的感情,怎料世事无常,自己转瞬成了将死之人…… 眼皮厚重得撑不开,柳长安又一次昏睡了过去。 听到急匆匆的奔赶声,皇甫端略带愧疚地回答已然听不见的柳长安,「长安啊长安,你的要求本王恐怕办不到了。」 君怜从迈着疾步到提着裙摆开始小跑,从王府门口到东厢,仅用了平常的一半时间。 皇甫端等候在门口,君怜只得停下先向端王爷问安,「王爷万安,长安她……」 「怜儿姑娘,今夜便劳烦你好好照顾长安,务必帮助长安挺过今晚,否则……」 皇甫端脸上凝重的表情与沉重的话语令君怜的心揪地更加紧,「否则长安会……会死…是吗?」 「是。」皇甫端毫不避讳地回答了君怜,既然君怜在知晓长安女子身份后还能如此担忧她的安危,无论如何,君怜心中肯定有长安的位置,虽然不确定是自己与曦儿这般的感情还是她将长安当做了世间唯一的亲人的亲情,「长安便交託给怜儿姑娘了。」 匆匆赶到的云曦拉住君怜冰凉的手,将她的手掌心摊开,放上了一个小瓷瓶,「里面是一颗续命丹,让柳将军服下,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不等君怜就要说出口的感谢,皇甫端伸手一拉就将房门关上了一半,「怜儿姑娘快进去吧。」说完将另一扇房门也给带了上,像是硬生生将君怜给关进牢房的模样。 第25页 床边的铜盆子里,落着先前捂血的白布巾,无色的水也被染成了鲜红色,房间里弥散着的沉香也掩盖不住先前浓厚到现下淡淡的血腥味。 「长安……」君怜试图抱着一丁点儿的侥倖,轻轻唤道。 没有回应。 抹掉再一次落下的泪水,君怜打开小瓷瓶,倒出一颗棕色的小药丸,蹲在床边,小心翼翼推开毫无血色的两瓣唇,将药丸塞进长安嘴中,再餵上一口温水。 顾不上取帕子,君怜直接用自己的衣袖擦干从长安嘴角溢出的水珠。 此刻的长安,像是个没有生气的木偶,明明近在眼前,却似遥不可及。 「若能早日将平安符求来,你是否就不会受如此重的伤…」取出香囊,君怜放在了长安的枕边,一同放下的,还有君栖的玉佩,万望菩萨与哥哥能一同庇佑长安平安无事。 咚咚咚,房门被敲响了。 「君姑娘,王妃让奴婢们端来两盆热水,说让姑娘替柳将军擦洗身子用。」 「那便放桌上吧。」 「奴婢们告退。」 让长安穿沾着血迹与尘土的衣裳也确实不适,小心地剪开外裳褪下,再慢慢解开长安的里衣。 里衣下是一副瘦弱的身躯,与纵横交错的伤疤。 君怜捂住自己的嘴,颤抖着的另一只手想要触碰那凸起的疤痕却又在即将接触时停住。 曾经安好地跪在她面前说会照顾她的人,是经歷了多少才能活着从吃人的战场全身而退。 「沙场的刀剑都未曾留下你,你又怎会败在这区区一把小匕首上,对不对?」 染了血的手帕滑落在床沿,长安二字的黑线亦沾染了血色。 原来,长安一直都将这方帕子贴身携带。 温热的布巾轻拂过裸露的肌肤,慢慢上升的热度却透过两层传到了君怜手上。 「热……热……好…热……」 柳长安终于是有动静了,君怜听不清她的呢喃,只得凑耳倾听方才听了个明白。 为长安穿戴好里衣,君怜便去将各个窗户支起,让晚风能够吹进房间。 长安嘴里仍不停地呢喃着热,君怜无法,回自己房中取一把凉扇,坐在床边为长安扇风。 不知扇了多久,君怜的手臂累到麻木也不曾停下,忽的,柳长安开始发颤,呢喃的热也变作了冷。 拉过被褥替长安盖好,君怜起身时有些恍惚,甩了下头后,赶紧将支撑窗户的木棍取下,隔绝凉风。 再加了一床被褥,唤小厮添了两个炉碳盆子在床边,情况也未有好转。 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心慌意乱的君怜叫来门外的丫鬟赶紧去寻王爷王妃。 丫鬟独自一人小跑回东厢,并捎带回了一纸书。 「怜儿,眼下只能借你自己的身体来为长安取暖。」 抿着唇看向床榻上哆嗦着的柳长安,君怜放下籤纸,手伸向自己的腰间。 直到身上只剩下一件抹肚,君怜掀开两床被褥,再为长安解衣。 犹记初见时,长安在自己解她腰带时的惊惶无措,在未反应之际钳制了自己的动作,之后利落地翻身下床……可如今,两人几乎赤诚相触,长安仍紧闭着双眸,没有半点甦醒的迹象。 君怜环住长安的腰肢,紧贴着她,藉由自己的体温温暖长安,身体的本能也驱使长安努力贴近热源。 君怜安静地轻埋在长安的颈窝处,感受着长安微凉的温度与颈间跳动缓慢的脉搏。 「长安,我只有你了,所以,别丢下我。」 东方泛起鱼肚白,感受到身旁人胸腔传来平稳的跳动,强撑了一整夜的人儿终是抵不过身体叫嚣的疲惫,安心地阖眼睡了过去。 「唔……」 身子微微动了下,胸口传来的疼痛依旧,柳长安终是从昏睡中醒来。 刚摆脱脑中的一片混沌,柳长安便瞬间陷入了另一个莫名的境地。 全身不着寸缕的不适感和紧搂住自己腰间的双手,还有身前那完全无法忽视的不似衣料的软滑触感…… 慌乱地闭上双眼,希冀于刚刚感知的一切都是幻觉,难料那柔软的触感在脑中越发深刻清晰,吓得柳长安噌地睁开双眼。 缓慢而僵硬地掀开被褥,可贴着自己胸脯的温热面庞被乌髮遮挡住,一时看不清面容。 虽是如此,却也抵不住柳长安在战场之上训练而出的敏锐嗅觉,君怜身上淡淡的冷梅香,她是不会闻错的。 可明明已经请求王爷将自己送离王府且将受伤之事向靖萱隐瞒,此刻,靖萱怎还会和她……共处一榻,且不着片缕…… 叩叩叩叩,门外响起敲门声,由不得柳长安多思细想。 「是谁?」 微弱的声音从柳长安嘴中脱出,而外门的叩敲声依旧,然后嘎吱一声,门被推开又重新阖上。 「是我,云曦。」云曦站定在屏风前说道。 「王妃…」 「柳将军重伤在身,还是安躺着为上。」透过屏风,云曦隐约看见柳长安缓缓撑起自己的上身,「怜儿为你担惊受怕了一整晚,又亲自照顾了你一整晚,莫惊醒了她。我需要进来为你把脉,露出手腕即可。」 眼波流转,流光几度变换,柳长安抬起微拢的手,抚上君怜的乌髮。 拉盖好被褥,柳长安才朝着屏风轻唤道,「王妃,您可以进来了。」 第26页 「脉象微弱平和,已无性命之忧,待柳将军滋补休养三月余,定能痊癒如初。」 「长安谢过王妃。」 「柳将军不必如此,要谢的话,你最该感谢的还是怜儿。」云曦说完便起身离开,走前将一个小瓷瓶放在床沿处,嘱咐柳长安在君怜醒后让她服下。 重伤昏迷前,脑中闪过唯一的遗憾事,就是没有向靖萱表明自己的心意,如今自己又从阎王爷那捡回一条命来,也没什么好再藏着掖着了。 枕边的一抹红色吸引了柳长安的目光,与它放在一处的,还有君栖的那块玉佩。 将红色香囊握在手中,内心的好奇驱使柳长安打开了它,里面装着一个明黄色的三角符。 柳长安见过与香囊里长得一模一样的符,前些日子端王爷向她炫耀时近距离见过,是王妃在万安寺专门为端王爷祈的平安符。 原来,靖萱去万安寺是为了求符,照此看来,这符应当十分灵验,等伤好了自己也去求一个,为了靖萱,她要平安地活着,不需假借他人之手,留着这条性命亲自照顾靖萱。 「不可以拿出来,会不灵验的!」 柳长安还未反应过来,手中的东西就被全数夺了去。 君怜醒来便看见照顾了一整夜的人儿已经甦醒,内心顿生的欣喜却在见到那明黄色的纸符时被惊吓瞬间替代。 赶紧将平安符塞回香囊内,君怜才轻唿出一口气。 「住持方丈说过,刚求得的符需不见光整三日,若是因此失了庇佑,你……你又受伤了怎么办?」责怪的话语被吞回肚中,眼前这人,才从鬼门关走了回来,君怜捨不得。 「靖萱这是特意为我求的符?」柳长安眼中迸发出亮光,激动地半起身握住了君怜的肩膀。 没有回答长安的问题,君怜在此刻终于想起她们现下尴尬的境况。 红晕霎时浮上面颊,君怜小力地试图挣开长安的钳制,同样后知后觉的柳长安羞红着脸扭过头去并松开了自己的魔爪。 摸着扯过被两人一番动作后掉在一旁的被褥替君怜披上,柳长安倒是因着上身包满了纱布,还算有所遮掩。 面向墙壁,柳长安背对着君怜,轻捂着有些发疼的伤口,血色正从里往外渗。 只听得一长串窸窸窣窣后,君怜已是穿戴整齐。 第13章 糯糍糕 君怜站在床边,侷促地摩挲着手中的香囊。 明知长安与自己一般是女子,看下身子又有什么关系,况且自己的这副破败身子,看的人还算少吗…… 抛开心口涌现的苦涩,君怜十分郑重地拉过柳长安的手,将香囊放在她的手心,弯起她的手指将香囊握好,「此前随云姐姐去万安寺,为长安你求来的平安符,希望此后它可以一直护佑你,保你平安无事。」 「靖萱,谢谢你。」握紧香囊,在听到君怜的肯定后,长安咧起嘴,笑得像个得到一串心念已久的糖葫芦的孩子。 「无需言…呀!血,长安你不许再动了,我现在就去找大夫。」 没来得及开口,柳长安只能巴望着君怜匆匆而去的背影,低下头鼓嘴嘀咕,「伤口渗血而已,没什么大碍的…」说罢,伤口便开始隐隐作疼,痛感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估计是麻沸散的效用快到了。 倒躺回床榻上,即是如此,长安也没听君怜的话,时不时抬起手看几眼用金丝线绣着翠竹的香囊,摸着其上金丝线与先前手帕上长安字样的绣法相同的纹路痴笑。 这算不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昨夜几近坦诚相见,靖萱该是知晓了自己的女儿身,如此一来,也不需要再找寻什么合适时机来告诉她这个事实。 靖萱对自己这般关切,是不是表示自己是她心中算得上重要的人,只是不知,以女子身份向靖萱表明心意,她会不会接受。 愁容浮面,柳长安闭眼小憩,还是等伤口痊癒,再忧虑这些不迟。 未等来君怜,倒是王妃让厨房送的朝饭先到了。 拎着食盒的丫鬟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抬着一张小方桌,径直搬放在了床前,丫鬟将盒中吃食一一摆在小方桌上,再退出房间,站在门口候着。 看着碗里的青菜豆腐粥,配上一碟小菜,柳长安顿感忧伤。她想吃肉,这清汤寡水的,如何下肚。昨夜起便未曾进食的肚子容不得柳长安抱怨,咕咕咕咕的开始长叫不停。 「罢了,凑合着吃吧。」长安无奈,只能妥协于面前的清粥小菜,就以她拖着重伤的身子,决计不会应允她吃油腻的食物。 在柳长安吞下最后一口粥时,皇甫端带着一盘小酥肉出现在了柳长安面前。 「本王趁王妃带怜儿姑娘吃朝饭,来给你送好吃的。」皇甫端撩起袍子坐在长安身边,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柳长安前头,「要不是曦儿和太医都保证你这伤口渗血无甚大碍,怜儿姑娘才放不下心,你是没见着怜儿姑娘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啧啧啧,要不要本王现在就去替你们操办婚事?」 「我还未曾对靖萱表明心意,王爷暂莫说笑。」长安的眼眸暗了下来,想要握竹箸的手也顿在了方桌上方。 「本王明白,怜儿姑娘她……唉,缘分这种事,老天也说不准。你且在府中好生修养,莫要多虑。」 「是,长安明白。」儿女私情先放一边,柳长安还是有点担心前一晚的状况,「王爷,昨夜是否生擒了赋国大皇子?」 第27页 「那位大皇子此刻正在水牢里待着,等再过个三五日,本王必亲自去向这位赋国大皇子表示感谢。」 「何来感谢?」 「他留的后手,将本王的皇兄送上了黄泉路,省去了本王许多的麻烦,长安说本王该不该感谢他。」 「原来如此,长安在此恭贺王爷,大仇得报。」 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手里的瓷勺子,君怜桌前碗中的粥食也还未吃下一口。 「怎么魂不守舍的?这粥都要被你搅凉了。」云曦放下筷箸,按住了君怜无意识转动的手腕,「王爷已经去东厢替你看着长安了,快些吃完就能回去照顾她,听话。」 「可…长安她…」 「熬过了昨夜,长安已无性命之虞,伤口渗血实属常事,你不信我这外行人便罢,还信不过太医院的太医?」 「不…没……」 云曦舀起一口清粥塞进君怜嘴里,制止了她想要继续说的话,这是她第一次对除了皇甫端之外的人做出无礼的事,真真是被怜儿的关心则乱给气到了,「不准再说话了,好好喝粥,不然就把你送到万安寺清修三个月,三个月后再让生龙活虎的柳将军接你回来。」 威胁般的语气,令君怜乖乖妥协。 她想要亲自照顾长安,想要亲眼看着长安痊癒。 或许今后等长安恢復女儿身,便会嫁人生子离她而去……但至少现在,自己想要陪在长安身边,汲取那么一丝丝的温暖。 一滴泪水悄悄落进面前的碗中,消失不见。 在东厢吃足的柳长安送走替她清理偷吃痕迹的皇甫端后,坐在床沿发起了呆,准确而言是在思考,思考如何才能让靖萱接受身为女子的自己。 即便靖萱因为这些年的遭遇而不会再接受任何男子,也不代表她就会与王爷与王妃这般,改对女子动心。最最糟糕的,就怕靖萱在听到她表明心意后从此厌恶她,不想再见到她…… 长嘆一口气,柳长安倒回被褥上。 怎么想要喜欢的人接受自己感觉比在战场上冲锋杀敌还难… 「嘶…」习惯性的将两只手往后脑勺处放,牵扯到伤口,疼地柳长安倒吸一口气。 「将军,将军,石索来看您了。」门外响起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叫喊声,柳长安抹掉额头处因为剧痛而冒出的冷汗,强撑着起身去开门。 还未走至门前,门便被推开了,柳长安刚想开口教训这没规矩的石索,却发现推门进来的是君怜。 到嘴的话瞬间咽回肚子,柳长安讪讪地看着面色忽然转为阴沉的君怜,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臂膀。 面前这人真是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而且只穿一件中衣就敢来给石索开门,就不怕泄露了自己秘密。君怜抿起嘴,拖过柳长安的手,将她按回床上,盖好被褥,之余一个脑袋在外。 跟在君怜身后的石索就这么围观了全程,不厚道地在屏风旁捂嘴偷笑,他家将军以后一定是妻管严,哈哈哈哈。 一言不敢发,僵硬着任君怜施为。 眨着自己明亮的眼眸,柳长安一头雾水,靖萱她……是怎么了,貌似很生气……可是,为什么… 厢房内安静的掉落一根针都能听见,候在一旁的石索可一点也不想插入将军两口子的修罗场,从怀中摸出一包黄色油纸包着的东西,放在床边的方桌上。 「将军,末将特意从六福轩为您捎带的糯糍糕,还望将军能够早日康復。」石索半跪在地,弓腰抱拳,「末将先行告退。 」 「谢谢你,石索。」 厢房重归安静,柳长安悄悄偷瞄了一眼君怜,见她望着油纸包出神,便抓着被褥前沿,正大光明地看起自己的心上人。 又是六福轩的糯糍糕…… 还在城郊的营帐时,隔一天的时间,悦儿便会从城中带来一包糯糍糕,初时只以为悦儿贪嘴,顺道捎带给自己,可六福轩的糕点远近闻名,价钱不低,不是悦儿能承受的起的。 在悦儿又一次将纸包放在君怜桌前时,君怜叫住了悦儿,「悦儿,这六福轩的糯糍糕是你自己买的吗?」 被叫住的悦儿垂着头,不发一语。 「坐下吧,多吃些糕点,辛苦你隔日便往城中跑了,我不会告诉长安我知晓此事的。」君怜捏起一块糕点,轻咬一小口,细细咀嚼。 君府还未发生变故时,爹爹娘亲哥哥也都很喜欢六福轩的糕点,爹爹最爱梅花糕,娘亲最喜荷叶糕,哥哥钟情桂花糕,这糯糍糕则是君怜的心头好。 软糯味香,甜而不腻,染有擀面杵带来的淡淡香檀味,却不会掩盖糕点本身的味道,依旧是当年的那道风味,只嘆物是人非…… 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君怜回过了神,「长安,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好看…不不不是,也不对,是好看……啊啊…那什么,靖萱你…你快尝尝石索送来的糕点,你不是最喜欢六福轩的糯糍糕了吗?」 不经思考脱口而出,想要收回话到底是来不及,长安打着马哈哈将话语转到糕点身上,寄希望于君怜并没有听到她刚刚的那句话,但似乎不太可能。 君怜的嘴角带起一抹弧度,被柳长安混乱失措的样子逗笑了。 「所以在营帐时,悦儿隔日便会带这糯糍糕回来,是你让她买的,对吗?」 第28页 之前长安想瞒着她,她也不好说什么,既然此刻长安自己暴露了,就可顺势捅破这个被长安埋藏起来的小秘密,也好当着面答谢。 柳长安此刻只想同昨日般晕过去,明明是胸口受伤,怎么连脑子都不好使了。 被知道了,索性破罐破摔。 「当年君栖在与我讲你的事时,我便记下了的,想着回长安城后,去一一试试这些美味。那时怕你吃不惯营帐里的军粮,才让悦儿去买糯糍糕回来。」 柳长安把脑袋缩进被窝里,又只余一双眼瞥着君怜。 「谢谢你,长安。」从遇见长安后,已经记不清向长安答谢了多少次,她能够做的,便是好好照顾长安,以报恩情。 君怜将打开的油纸包放入掌心,带着它走到床榻边坐下,用另一只手将蒙在长安脸上的被褥往下拉了一些,「你怎么一副做错事准备挨罚的模样,像是我在欺负你一般。」 「好了,」君怜轻捏起一块糯糍糕递到长安嘴边,「张嘴。」 左胸腔的振动愈发地快了,柳长安只觉脸颊两侧也热烘烘的,自己心悦之人亲手餵与自己吃食,简直不敢相信。 虽说先前自己手掌受伤,君怜也曾亲手餵过自己,但那时还未意识到自己对君怜的心意,心中对于需假借他人之手吃食实属羞愧难当。 不敢同平时般大张嘴,柳长安控制着咬下面前指间糕点的一小口,对着君怜点点头,「很好吃。」 在连着吃下三块后,君怜又准备拿起第四块,柳长安赶忙摇头制止,「靖萱,我吃不下了。」 「好。」君怜将剩下的糕点包好放在桌上,从袖口取出一块帕子,轻轻地擦拭去柳长安嘴角留下的糕点残渣。 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小腹冲上头顶,最后轰地炸开,这这这…… 「太医说,受伤的人要多休息,长安你再睡会,等午膳的时辰到了我再过来。」将挂出床沿的被褥塞好,君怜带着油纸包,掩好房门出去了。 背倚着门框,君怜的心莫名也跳地快了些。 刚刚,指尖不小心抹过长安的唇,很软…… 而那躲在被窝里的人,正按着狂跳不止的心,刚才那不经意间的触碰,算是……亲…到了靖萱的指尖? 第14章 练武场 被君怜压着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半月,柳长安觉得自己全身筋骨都收缩变软了,一套练拳可能都不能完整地打下来。 屋外天色还是暗沉沉的,只听的到几声鸟鸣。 柳长安随意披了件外衫,套上长靴,静悄悄地掩了门。往君怜屋子的门口瞧了好一会,没有响动也没有烛光,柳长安才放下心朝外走,要趁靖萱还未起身之际,去疏松一下筋骨。 端王府的练武场只与东厢隔了一个后花园的距离,不消半刻钟便可到达。 许久未摸枪剑,柳长安站在兰锜前,拼命按压下心中想要就此拔出红缨枪挥舞一番的念头,转而跳上练武场正中央的练武台。 胸前的伤口还未癒合完全,若是操练幅度过大而令伤口撕裂,不就白白浪费了这些日子以来靖萱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了。 扎稳马步,握紧拳头,柳长安开始对着练武桩操练一套最基础的拳法。拳劲不重,主在技巧与招式,亦可拉伸全身脉络,藉此舒展筋骨。 「长安?」 柳长安打的专注,并没有注意到旁的人上了台。 「王爷,天还未亮,您怎么就起了?」收拳直身回头,柳长安看见穿着一身劲装,正在调整手腕上护臂的皇甫端。 「你躺了多久,本王就被那些个老不死们缠了多久。久不习武,过来练练拳脚,顺便拿这些木头桩子出出气。」 「老…不死……们?」这样子的话都从一朝王爷口中出来了,看来真是气得不轻。 皇甫端没有回答,绕过柳长安站定在练武桩前,出拳毫无章法地勐打了一顿。 只听到咔的一声脆裂,一根细桩杈被打折了。 「唿——」 皇甫端长唿一口气,一边解开手上缠着的纱布,一边扯住柳长安的袖子,拉着她席木台而坐。 「王爷,这天寒露重木台泛凉,不宜久坐。」 「哦对,本王差点忘了长安有伤在身,你要是又受了凉,曦儿不得为了怜儿姑娘罚我跪搓衣板,不划算不划算,快,赶紧起来。」 ……柳长安一时不知答何,明明她说的是怕王爷得风寒,怎么转到了自己身上。 「这段时间未迈出王府一步,还望王爷替长安讲述一番朝堂上的大事。」不纠结风寒不风寒的问题了,柳长安还是对这王朝的风云变幻抱着一些好奇,皇帝惨遭杀害,炀朝不可能就此一直无主。 「有本王在,能出什么大事。」 不说便罢,一说,皇甫端的气又上来了,「就那帮老不死们,非让本王去做那劳什子皇帝,真是气死我了!」 九五之尊,掌杀生予夺大权,一道圣旨,无人敢悖逆。 「做皇帝,不好吗?」 在柳长安的认知里,做皇帝当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才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金樽银器琼浆玉液,享尽世间奢华之物。 「哼,奢靡□□不理朝政的皇帝会遭朝臣万民唾骂,早朝晏罢勤政为民的皇帝才得臣民歌颂拥戴。长安,这皇帝啊,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第29页 世间之物,皆有两面,无论做什么,都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只是这代价,或轻或重。 就好比她自己。 为了活下来,为了不被人欺负,到如今贵为炀朝最年轻的将军,可谁人知晓,她付出了此生她作为完整女子的代价。 但她不悔。 因为,她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令她觉得此生不负的人。 肩头落了两下轻拍,柳长安抬头看向不知何时站起的皇甫端。 「长安,保重。」 保重?什么莫名其妙的话,搭配端王爷一副你好自为之的模样,柳长安不太明白皇甫端话语的含义。 「本王先走一步。」 看着皇甫端跳下台子往自己正对着的口子出去,柳长安就更疑惑了,那方向是她长住的东厢而非王爷的书房或者寝房。 「难不成王爷被那些老臣给逼煳涂了?可刚刚王爷说话还有理有据的。」 拍拍屁股处的灰尘,柳长安还是选择安分地走台阶,跃起的力度过大也会影响伤口癒合。 在转身的一剎那,视力极佳的柳长安怔在了原地。 她瞬间明白了刚刚王爷的话。 君怜站在练武场的另一个出入口,提着食盒,房梁的阴影遮挡住君怜的整张脸,看不清神色。 提着心吊着胆,柳长安跨着极小的步子走到君怜面前,低垂下脑袋,怯生生地道,「靖萱……」 「回房,用早膳。」 听不出里头有无怒意,只是平淡无波的一句话,可柳长安就是觉得,君怜在生气。 跟在君怜身后,柳长安几度伸手想拎过君怜手里的食盒,却在即将碰到君怜的手背后缩回,她……不敢。 纠结了一路,等到君怜将食盒放在桌上,丢下一句「趁热吃」后便离开了。 瘫坐在凳子上,柳长安被深深的懊悔埋没。 靖萱她,是真的生气了。 这段时日以来,靖萱都会陪自己一道用膳,然后替自己上伤药换绷带,几乎所有事亲力亲为。 可现在,靖萱丢下吃食走了,伤药未替她更换,连自己的早膳也不要了…… 怎么就没管住自己的脚和手呢… 长长地嘆了口气,柳长安打开食盒,里头装着两碗乌鸡汤,两碗白粥,两碟小菜与四块豆沙糕。 看着靖萱精心准备的东西,柳长安却是第一次提不起一点胃口。 纠结了许久,柳长安重新盖上盖子,提起食盒朝门口走,与再次推开房门的君怜不期而遇。 「靖萱!」 无法忽视正对面闪着亮光的一双眼睛,君怜抬起手中端着的药碗,挡住了这道视线,「早膳用完便喝了这药,卢太医言此药不能空着肚子喝,还需趁热,如此药效最佳。」 「哦哦。」柳长安立刻接过眼前的药碗,就在唇瓣碰到碗沿之际,柳长安想起来自己并没有吃东西。 然后,君怜又感受到了一道可怜兮兮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靖萱……我还未用早膳……」 「……」 按照以往,她离开的两刻钟内,都够长安吃上两顿饭了,怎的今日一口未动?而且照长安刚刚提盒子出门的架势,是打算去哪? 「对不起,我错了,你莫要生气,我不该背着你偷偷去练武场,不该不顾伤口去练拳,不该…不该…不该不用早膳……」柳长安急里忙慌地在脑子里找寻自己的错处,寻求原谅。 君怜忽然觉得此时的长安有些憨地可爱,忍不住动手捏了捏柳长安脸上因为药补食补了一个半月而长出的一点肉。 见君怜笑了,还对自己做出了比较亲昵的动作,柳长安悄悄鼓起嘴,显得自己被捏地方的肉多,让君怜可以捏的更舒服。 装作未察觉长安的小动作,君怜继续捏了会手感还不错的软肉后就松开了,「我没生气,快些用膳,喝药,药快凉了。」 柳长安鼓着嘴又看了君怜好一会,确信君怜没生她的气,才安心下来,以比平时更快的速度解决饭食后将药一饮而尽。 长安城的护城河外,停着一排马车长队,来来往往的过路人都不由自主地往这只马车队的方向瞟几眼,嘴里念叨上几句后再匆匆离去。 马车的周围站着三四个护卫模样的人,每人的腰间都配着一把短刀和一把小型□□,身着的衣裳也是这长安城中从未见过的样式,无怪乎路过的人会驻足观摩片刻。 不消一刻钟,厚重的城墙门被彻底推开,过路的百姓都被疏散,一支卫队整齐地出现在城门前,而后分成两小队分别驻停于吊桥的两边。 皇甫端跨着马,慢悠悠地踱过吊桥,与此同时,车队最前辆的马车上,也掀开了车帘,走下一名穿着类似于长安车城中骑猎时才穿的劲装的艷丽少女。 未等皇甫端下马,那少女便是几步间,跃上马儿的头颅,稳噹噹地单脚站立其上。 「你就是炀朝那个纨绔王爷?长得倒是一表人才。」 「凤古国小公主的身手也是同样的名不虚传。」 凤来仪骄傲地微扬起自己的下巴。 想当年,小小年纪的她便是得了师父的真传,学成至今,整个凤古国境内,还未遇见过身手能及她九分之人。 不过没想到的是,她的威名,居然也传到了这大炀朝境内。 「小公主不远万里前来,本王定竭尽地主之谊,好生款待小公主,让小公主不虚此行。」皇甫端揣着手,抬头看向俯视着她的小姑娘。 第30页 『『你要带我去妓院?」 这片天地忽然间变得如死一般沉寂。 「咳……那什么…若小公主有此雅兴,也非不可。」皇甫端没想到这凤来仪如此直白,不愧是凤老头手捧怕碎嘴含怕化,所有儿女当中最宠爱的小公主。 死寂再次上演,也不知在场听到话的侍卫们此刻心情如何。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凤来仪看向皇甫端,眼中流露出挡不住的跃跃欲试。 「本王已经替小公主安排好了驿站,小公主奔波数日,现下需要的是好生休养一两日,这……青楼一行,过日再议。」如今的皇甫端,可是有家室之人,岂能随意踏足青楼,只能暂时搪塞过去。 凤来仪足间一点,跳到她手下护卫牵来的马上,与皇甫端并排而立,「本公主不要住驿站,我要住你端王爷的府邸,带路吧。」丝毫不顾及皇甫端的意愿,凤来仪直接挎着马,慢慢往前踱去。 「……」 皇甫端扯过缰绳,马儿原地踩了几步后,也往前踏去。 躲在城墙顶的暗壹在接受到王爷的讯息后,飞速赶回了王府,将凤古国小公主要留宿王府的事提前告知王妃。 此时的云曦正与君怜柳长安在东厢外的小院里饮茶,暗壹如幽鬼般出现在三人周身时,云曦见怪不怪,长安一如既往地感慨暗壹的身手,幸而君怜正背对着暗壹,不然怕是会被吓一跳。 「这凤古国将小公主送来炀朝,莫不是来联姻的?」云曦放下茶盏,看着鱼池子里往上冒的小水泡,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 闻言,柳长安蹙起眉,有些担忧。 炀朝正值国丧,若真如王妃所言,那凤古国的来意定不如表面那样只为联姻。赋国与凤古国毗邻,如今赋国大皇子又被扣押在炀朝,难不保凤古国是赋国寻来作帮手的。 「国丧期间,嫁娶事宜皆禁,那凤古国岂有不知之理?」对朝堂之事不甚了解,可对于这些礼节规矩,君怜可谓是烂熟于心。 「只怕来人别有用心。」柳长安直接说出了内心猜测的想法。 云曦拿起一块糕点,起身走到鱼池旁后松开了手。 手中的糕点碎屑一点点地掉进池子中,引来一群鲤鱼哄上争抢。 「既然鱼儿自己送上门,且看她能翻起多大的波浪。」 第15章 故事 凤来仪住进了东厢。 她的理由很简单,也让人很郁闷。 因为君怜长得像她出嫁和亲后就再也没见过的二姐。 在凤来仪见到君怜的第一眼时,便觉得十分亲切,上前挽着君怜的手臂不放,就连接下来的日子里,也要与君怜同吃同睡。 看着身旁笑得天真烂漫的凤来仪,君怜应下了这位小公主的要求。虽说像是莫名多了个可爱的妹妹,但似乎也不错。 只是,有一个人看着这其乐融融的场景有些不舒服,悄然无声地从厅堂退出,转道王府的马厩处,牵马从后门离开了。 跨上马背,想要扬鞭策马奔腾,可柳长安最后还是放下马鞭,拉起缰绳,让马儿慢慢地在大道上走着。 这样一声不吭的跑出来,靖萱她……会替自己担心吗?还是与那凤古国小公主相聊甚欢,不会想起自己了…… 不,不对,那凤来仪的来意还未摸清,靖萱会不会有危险? 应该不会吧…就算这凤古国有什么阴谋,靖萱她不谙世事,凤来仪就是抓了她也没有大的用处,远比不上抓了端王妃而获得的效益。 一人一马在大道上踟躇不前,来迴转圜,路边的摊贩看着柳长安的举动就像是看哪家脑子有问题的人偷跑出来似的。 端王爷的暗卫也不是白养的,先前向王爷借的暗柒还在暗中护着靖萱,无需过度忧心。 「长安?真的是你?」 缰绳被一股大力扯住,柳长安低头望向来人,杜惊鸿穿身着便服,腰间别着一根短箫,除了那从战场回来的肃杀之气外,还平添一分雅致之气。 「听说你受重伤濒死,被太医救回后便一直在端王府静养,看样子现在是伤好的差不多,都能骑马闲逛了。」 翻身下马,柳长安顺势拍去腿上的污秽,「一个多月未见,劳烦惊鸿一人管顾军队事宜,长安深感愧疚。」 「都是兄弟,说什么客气话,哥带你去流云阁欢快欢快,就当是庆贺你重伤初愈,走。」 杜惊鸿爽朗一笑,让跟在后头的随从接过缰绳,揽住柳长安的肩就将人转了一圈,朝流云阁的方向去。 无处可去也不想回王府,况且去过一次流云阁,那地方也并非什么豺狼虎穴,缩在一旁喝酒吃肉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反正不用她出银子。 在柳长安踏出门槛的那刻,君怜便注意到了,只是被小公主挽住,看着她欢笑的模样,想必一时半会不会放开,只能等晚些时候再去寻长安。 可等到夜幕降临,君怜也没见着长安。 因着凤来仪的到来,几人便一同用了饭,席间的凤来仪也不安分,又问皇甫端何时带她去妓院观赏一番。 皇甫端脑间警铃骤响,撇头去看云曦的神色,与先前无异,暂松下了口气。 听见妓院二字,君怜便显得有些不自在,身子也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想将自己缩成一团。 「暮色将息,小公主既有如此雅致,我们当尽心陪同。」 第31页 云曦开了口,皇甫端怎敢不从。 没有察觉到君怜异样的凤来仪兴奋地甩着君怜的衣袖,「怜姐姐,我们一起去,人多更热闹。」 缩在袖子中的拳头紧紧握住,君怜摇摇头,勉强勾起一道弧度,「来仪随王爷王妃尽兴玩耍,我…便不去了…」 「怜儿,与我们一道去,你需要释怀。」 「释怀?怀什么?去妓院不就是去见识见识?」凤来仪疑惑不解,但怜姐姐那有些苍白的面色显然昭示着这其中有什么问题。 松开君怜的衣袖,凤来仪坐在一旁闭口不语。 「……」君怜紧抿着唇,眼神复杂。一刻钟后,那蹙起的眉头才缓慢松下,「好,我去。」 推开二楼楼梯旁的那扇门,柳长安便见到了四五个军营里的弟兄,毫无例外,每个人身边都陪着一位姑娘,倒酒餵食好不快活。 「杜将军,您到了,快……柳将军,您也来了!都请上座,上座。」其中一个对着门的先行站起,小跑过来迎接两位头儿,其他几个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都坐下吧,无需顾忌身份。」杜惊鸿推着人坐回位置,「今夜你们只需记得快活二字,哈哈哈哈。」 拿起手边的酒壶就往嘴里灌,酒水顺着嘴角溢出,浸湿衣襟,杜惊鸿宽袖一抹,将另一边的酒壶扔给正要坐下的长安,只见酒壶随着柳长安的动作在手心间旋转两圈半后便被稳稳噹噹地托住。 这流云阁的酒壶比不上军营里的大坛酒,一只手接下足矣,长安揭盖轻嗅,这酒香比不得上次来时饮的佳酿,但比单纯暖身用的烈酒又好了许多。 同杜惊鸿一般,仰头便是对壶豪饮。 见两位将军与平日里的严肃模样相差甚远,几人刚升起的不自在消失,又回到了前一刻美人在怀小杯享酌的时候。 「让妈妈再找两个姑娘来,要标緻点机灵点的,快去。」作为下属,对门的兵士自认为已经做的十分称职,奈何他碰见了柳长安这种不按常理走的领头。 「我便不必了。」长安虚按胸口,面上略带抱歉的神色,「新伤暂愈,不适合做…此等…」 「明白明白。」几人一副恍然的表情。 当年在军营里曾听闻,柳将军是那种军妓脱了衣物站在他面前也不为所动的人,大家都以为将军是被伤了要害不行了,直到回京后的一日,将军带了夫人回帐。营里便又传开流言,将军为夫人守身如玉,将军家的夫人是母老虎,将军惧内……果不其然,柳将军就是来了流云阁这地方,也是决计不碰其他姑娘分毫。 「扰了诸位兴致,长安自罚三杯。」 与此同时,只听得三声铜锣响,外头暴起的欢唿声将整座流云阁都震了一震。 待柳长安饮完三杯放下酒盏,杜惊鸿已经站在厢房的窗台处,欣赏大堂中央高台上那曼妙的舞姿。 柳长安没有与杜惊鸿一般的兴致,留坐在桌前与下属们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顺道听听她这些下属谈论的一些长安城里流传的八卦。 最近长安城中最值得一谈的消息便是凤古国的来使,其中一位下属又不知从哪听闻,那凤古国的小公主是来咱炀朝和亲的,都在猜小公主的和亲对象是谁,又不知谁提了个赌约,各自报上一号人,若这和亲之人在列,压中之人即为赢家,在座的输家各欠赢家一顿好酒好菜。 「那可是凤古国的小公主,怎么说也得找个皇亲国戚才配的上吧,可咱炀朝除了端王爷,也没有适婚的人选了,我压端王爷。」 「小公主肯定看不上咱这长安城纨绔之首,我倒是觉得……咱柳将军有一拼之力,年岁相仿,相貌不俗,又有魄力,我压柳将军。」 听到身旁的言论,柳长安吓得一口酒呛在喉咙里,不停地咳嗽起来。 许是酒喝多了,几人剩下的最后一点顾忌也消失殆尽,正大光明地说出了内心的想法。 「将军,咱好歹是从战场上拼杀回来的人,怎能被传出惧内的名声,难不成女人比敌军的刀剑还可怕?是不是。」 「就是就是,况且家里的妇人哪有美娇娘来的美味,哈哈哈哈。」 下属嘴里的荤话越说越离谱,柳长安尴尬地不知该如何接话,见几人喝着酒搂着姑娘上下其手后,长安立刻离开了那如针毡一般的位子,走到窗台前与杜惊鸿并肩而立。 从站在此处后便一言不发,柳长安顺着杜惊鸿望着的方向看去,是高台旁一位正在抚琴的女子。 柳长安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惊鸿不如上回游船般兴奋,原是心上有人了。 「想过替她赎身吗?」既有心,将人带离烟花之地终归是第一步。 「她是我未婚妻。」 明白杜惊鸿心中也是藏了故事的人,长安吞下想接下去说的话,安静地做个听故事的人。 「她是我爹娘从牙婆子手上买来做苦力的,五岁便进了我家,那时我才是个三岁的小娃子,我以为自己只拿她当姐姐看,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我爹娘就为了五两银子想将她卖给镇上的丑地主。她被抬上花轿的那一刻,我的心很痛,比战场上的刀伤剑伤还要痛千万倍,当夜,我便潜进地主的宅子,抢回了还蒙着盖头的她。」 「可等我带她回家时,我爹娘盖着白布,双双摆在了家中的小院子里。村里的老大爷告诉我,我爹娘是被镇子里的三个无赖给打死的,因为他们拼死护着那五两银子,不愿意被夺了去。」 第32页 「安葬好爹娘,杀了那三个无赖替爹娘报仇,我带着她背井离乡,在长安城旁的一个村落住下,之后赋国进犯,我便投了军,待归来迎娶她过门。」 「每隔两月我都会将发下的军饷和写的书信寄给她,她也同样会寄些衣物糕点与信给我,可两年后,我便再无她的音信,我托人去家里找过她,但找不到,那人告诉我说,她嫁人了,此后,我便当从未认识过她。」 「直到一天,我与其他几位将军相约来流云阁,见到了她,积压的怨恨顿时涌上心头,强硬地拉着她质问她为什么,她一直哭着呢喃她脏了,配不上我,让我放开她,让她走,我想当年,我被那个同乡欺骗了 。」 「我回村子里查当年的真相,是我同乡认错了人,误把嫁人的那位认做了她,而她,却是被卖进了流云阁……我宁愿当年她是嫁了人,而不是……」 「我说过只要我回来,便娶她为妻,我换了银票,来流云阁赎她,可她将我拒之门外,我不死心,只要得空,我就来流云阁寻她,希冀于带她回家。」 惊鸿未婚妻的遭遇与靖萱何其相似,或者,在这阁中亦或是其他青楼里,姑娘们的经歷与此别无二致,人生在世,哪会有自愿作践自己的人。就让惊鸿自己安静地站着,柳长安转身回桌边喝酒去了。 端王爷说过一句话,说靖萱她不可能再找一名男子安度余生,这是不是意味着,靖萱还未彻底放下,几年来几近麻木的折磨,岂是离开了这个地方就能遗忘的,那靖萱是否也会在她看不见时厌弃自己…… 是了,以前君栖说起靖萱,说她是个爱笑的姑娘,笑起来时眼睛弯弯的,十分好看,但现在,她见过的靖萱的笑,屈指可数。 该如何解开靖萱心里的这个大结,想不到办法的烦闷令柳长安又灌了自己几壶酒,已经到有些醉酒的状态了。 流云阁的大门处停了一辆看着十分华丽的马车,紧接着从马车里走出了三位阴柔的公子,随后同坐在马车夫旁的公子一起进了流云阁的大门。 第16章 不及你疼 头一次进青楼这样的地方,凤来仪就像只好奇的小鹿,哪块地都想探头去瞧上一瞧。 一条暗绳箍上凤来仪的细腰,将她扯到一道修长的身影前。 「你是谁?快放开我!」 探向腰间的手又被人紧扣住,凤来仪无法挣脱开,只能恶狠狠的放话。 「小公主莫急,这是本王的暗卫头领暗壹,是本王命他来保护你。」皇甫端打开扇子挡在唇前,倾身在凤来仪耳边小声解释。 「本公主才不需要其他人保护,还是如此粗鄙之人,你给我放开!」 只听皇甫端一人命令的暗壹丝毫不为所动,放开意外被他钳制的柔荑,但那根几乎看不见的暗绳是决计不会解下的。 作为始作俑者的皇甫端自是要为下属解围,「这天蚕丝只能用王府密室内的天蚕剪弄断,所以……烦请小公主见谅。」 凤来仪鼓着张嘴,显然被气得不轻。 一声长锣震天响,高堂前的人群开始高喊攒动,君怜脸色惨白,将云曦的宽袖揪地皱成一团。 「今夜咱阁里五位雏儿的春宵花落谁家,但凭各位爷手里的银子。」老鸨也不拐外抹角,说完就请出了今晚第一位姑娘。 看着那遮掩的轻纱从耳边被一点点取下,君怜的神色逐渐涣散。 仿若间,似是又一次站在那令人窒息的高处,孤立而无助。「三十两…三十二两…三十五两……这位爷,怜儿今夜是您的了。」「美人~来,爷香一个。」「别害羞,你很快就是我的人了。」……「臭□□,别给脸不要脸。」「你敢打我!你一下贱妓子居然敢打我!」 啪啪…啪………哐…咚……嘶啦…… 「啊!」君怜大喊一声,蹲下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只不停地说着,「不要!不要!不要……」 喊声被淹没在众人的唿喊中,幸而没引来正专注于高台姑娘归属的其他人的观望。 云曦蹲下抱住不知为何忽然就这般了的君怜,喊君怜的名字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王爷,让暗贰速将柳将军带来,快!」 「曦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拍卖楼里姑娘的初夜,皇甫端不免投去了几分目光,听到云曦带着慌乱叫她,转回头却不见人。 「王爷,让暗伍速将柳将军带来。」云曦重复说了一次,皇甫端才注意到此时蹲在地上的云曦与君怜。事不宜迟,皇甫端立刻打了一个手势。 「曦儿,先把怜儿姑娘带到你的阁楼,暗贰很快就会将长安带来的。」皇甫端一手刀打晕陷在恐惧之中的君怜,将人横抱起从左边的阶梯上楼。 一门心思扑在新奇的事物里,等第一位姑娘定下买主,凤来仪才发现这只剩下她一人,再加上绑着她的那个暗卫。 「皇甫端和曦姐姐呢?怜姐姐怎么也不见了?」 …… 「本公主问你话呢!」 …… 「你莫不是个哑巴?」 …… 暗贰从另一扇窗跳进厢房时,柳长安已经倒在桌上昏睡不醒。 伸手捞人之际,暗贰偏过头,躲开了杜惊鸿气势汹汹的一拳,另一只拳头紧随其后。 没成想这位杜将军如此难缠,暗贰不得已,将一枚银针飞入杜惊鸿的颈边,一名八尺大汉顷刻倒地,连气息都慢慢变得微弱甚至消失。 第33页 暗贰扛起喝醉的柳长安往阁楼去,不负王爷命令,将人飞速带到。 「这……长安怎么醉成这幅样子?」点上凝神香,吹熄柴火的皇甫端转过身便闻到暗贰肩上散发的浓重酒气。 捏开柳长安的嘴,往里扔进一颗散酒丸,抬起她的下巴令她吞咽下去。 云曦本想指向床榻上君怜旁边的空处,但柳长安身上那令她难以忍受的酒味,让她改变主意命暗贰将肩上的人直接扔在窗前的矮木桌上。 「一刻钟左右,柳将军就能酒醒,我也只能寄希望于她能将怜儿的心结彻底打开。」 夜风从窗户的缝隙间漏进来,昏暗的烛火在烛台上摇摆不停。 矮木桌上的人影蜷缩着,被寒夜的低温冻得瑟瑟发抖。 咚的一声响,柳长安摔在了地上,胸口处的伤开始隐隐作疼。 脑子仍旧不太清明,但还是记得先前的自己正与军营的弟兄们喝酒,转着脑袋看了几眼,此时所处的地方与刚刚的厢房完全不同,多了一扇屏风,且屏风后似乎还有一张床。 或许是自己醉了,惊鸿找了间房让自己睡上一宿,只是,刚刚自己貌似是从那木桌上滚下来的,难不成屏风后的床还睡着另外的人?脑子里冒出的念想怎么按都按不住,柳长安轻手轻脚地踩在木坂上,还是先离开再说。 门缝中透进的光慢慢变宽,又再慢慢地变细。 「别……别过来……求你……」 一声卑微的祈求从屏风后传进即将彻底关上门的柳长安耳中,令她愣在原地。 门被直接沖开,柳长安的怒意从心底炸开。 靖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谁敢欺辱她!暗柒又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保护她! 杀! 三息的时间内,柳长安已经来到床边,紧握的拳头在看到君怜穿戴整齐却蜷着身子在发抖后缓缓松开。 外门被悄无声息地掩上,暗柒谨遵皇甫端的命令,守在外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柳将军与君姑娘。 「你不要过来……不……」君怜紧皱着眉头,身子往墙壁缩去。 还好,只是做噩梦而已。但这令靖萱如此抗拒的噩梦,难不成是……得将靖萱叫醒,即便是梦,也不想她再经歷一次。 「靖萱,醒醒,靖萱。」 「靖萱醒醒,我是长安。」 握住君怜冰凉的手腕,柳长安企图依靠摇晃将困在梦境里的人儿带出。 「啪」的一声在房间中炸响,君怜勐的睁开了眼。 此刻在她面前的,不是刚刚那打骂并强行逼迫她的人,是立下誓言要好好照顾她且从未违背的人啊。 眼前的这个人,缓缓扬起嘴角,「靖萱,你终于醒了。」 君怜抬起手,指尖微张又止,有些不敢碰触那被她扇肿的脸,「一定很疼吧…」 夜晚能迷离人的心智,也能助长潜藏在内心蠢蠢欲动的念想。 听出君怜语气中包含着的心疼,柳长安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将那只离自己一公分的柔荑握住,把身前的人带进自己怀中,紧拥着不留一丝缝隙。 「不疼的,不及你疼……」 一巴掌而已,哪比得上你身疼,更遑论心伤。 软绵的胸膛与本不该是一名女子拥有的坚实臂膀,令君怜心安的同时,也有些心疼抱着她的人。 环住纤瘦的腰际,君怜回抱住长安,两人就这般紧贴相拥,感受彼此带来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几声犬吠鸡鸣。 柳长安的喉头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终是吐出了一句埋藏了许久的话。 「靖萱,可否让我一直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更甚者,几辈子。 「…好,你绝不许反悔。」捏紧袖子,君怜怕自己听岔了,也怕长安只是一时说说,她经受不起这种期望带来的失望。 知晓君怜眼中的陪伴与她内心期盼的陪伴是不同的,但也不影响长安此刻内心的雀跃。 撩起一丝翘起的发尾,在君怜看不见的地方,柳长安忐忑地落下虔诚一吻。 这是她许下的诺言,除非阴阳相隔,否则没有人能将靖萱从她身边带走。 将自己收拾得当后,长安与君怜相偕而出,走到高台前,正好遇上了杜惊鸿与昨夜抚琴的姑娘。 杜惊鸿瞪大了眼珠子打量着柳长安与君怜,最后盯着两人相偕的手,摸着下巴啧啧称奇。 「传闻柳将军惧内,没成想柳将军还有此等癖好,啧啧啧……」 柳长安不明所以,转头望着君怜一会,才明白过来杜惊鸿的意思。 君怜还穿着男装,难怪被误会自己有断袖之癖,不过自己以女子的身份爱慕着同为女子的君怜,这样看来,惊鸿好像也并没有说错。 抚琴女子悄悄在杜惊鸿边上耳语了几句,杜惊鸿恍然大悟,走上前拍了拍长安的肩,凑到她耳边低声询问,「不愧是名声大噪的柳将军,看来昨夜将你带走的,是你家夫人派来的,就是下手狠了点,不过也亏得他让我在黄泉路边走了一遭,穆儿才终于答应嫁给我。」 柳长安又瞧了眼站地有些拘谨的穆儿,「恭喜惊鸿抱得美人归,你打算何时将你的穆儿迎娶进门?」 「我二人皆无长辈,也无需过问生辰八字,买些红烛红布,置办凤冠嫁衣,选个好日子就能拜堂成亲,迎娶穆儿过门。」 第34页 能够光明正大地爱着一个人,在世人的祝福下结为连理,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听的些大概,君怜取下腕间的玉镯走到杜穆儿身边,将玉镯放在杜穆儿的手中,「穆姐姐,怜儿身上没什么贵重的,这玉镯权当作怜儿送与穆姐姐的新婚贺礼,也祝福穆姐姐脱离这苦海。」 「怜儿……谢谢你…」杜穆儿忽的落下泪来,紧握住君怜的手,「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看得出,那位柳将军待你很好,他看向你时,眼中满是温柔与爱意。」 君怜笑着点点头,心里却是有些微波起伏,但很快又恢復如常,定是穆姐姐看岔了,长安与自己同为女子,哪里来的爱意。可不知为何,这等想法浮出后,心中竟是有些怅若所失。 第17章 温凉且柔软 三个月的时间很快便过去了,柳长安的伤口也在君怜的悉心照顾下已经完全癒合,即便是上阵杀敌也不在话下。 修养期间,柳长安因在捉拿赋国贼子穆苍一轶□□劳最大,半个月前,作为摄政王的皇甫端直接给柳长安封了侯,所赐的长安侯府紧挨着端王府,而修葺一新的君相宅邸,也在同一日挂上了君府的牌匾,后一日,君怜便将当年枉死的君家人牌位全数移至君府的灵堂中供奉。 五日后是炀朝新君的册封盛典,柳长安的职责早已经从接待赋国一行转为接待凤古国的使团,当日更是肩负着夜宴时分,新君与众官员来使的安危。在庆典推杯换盏时,警惕性最低,万一赋国的人前来搅局,往后之事将难以预料。 倒是凤来仪,表象和内里毫无差别,整一个被宠坏的小公主,凤古国确实是打着联姻的算盘。 只是从青楼回来后,这小公主就不怎么去打扰君怜,整日里以作弄暗壹为乐,她的身手不是暗壹能敌的,青楼那日纯粹是意外,身为主子的皇甫端无视暗壹的调离请求,只拍拍暗壹的肩,让他保重。 朝堂安然无恙,邻国也不敢在明面上闹事,无所事事的皇甫端将目光投向了柳长安。 端王府的书房门紧闭着,柳长安被皇甫端前后左右打量地十分不自在,退后一步,握拳作揖,「王爷,您有话直说,您怎么看我身上也不会开出花来。」 「长安,不是我说你,你嘴巴是白长了,脑袋也白长了。」皇甫端捶胸顿足,恨铁不成钢。 「王爷何出此言?」 「朝夕相处了这么久,你还没将怜儿拿下,你说你是不是很没用。」 军营混出身的柳长安还是懂得拿下的意思,一下子脸便成了猴屁股的模样,「这……那……我与怜儿……不是…不是…」 「别解释了,本王看得出来,怜儿也喜欢你,王妃也是如此认为,你还在犹豫什么?。」 「靖萱她……对我…也是同样的感情?!」柳长安不敢相信。 「……朽木不可雕也。」 皇甫端甩袖离去,留柳长安又一次陷入自我纠结。 不逼一下柳长安,这辈子都可能见不到这两人互通心意。皇甫端气唿唿地走到凤来仪的屋前,她的计划,还得这小公主配合。 敲了好一会门,也不见有人回应,但屋里的声响昭示着实有人在。皇甫端推门而入,就看见地上胡乱扔着的衣物,屏风角处那件黑衣上的暗金色花纹,是她九大暗卫衣着独有的标志。 默默退出屋子,皇甫端决定晚些时候再来。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已经掩好的门,皇甫端啧啧称奇,凤来仪这小妮子还真是有法子,居然将她的万年冰山统领给拐了。 等不见回来用午膳的柳长安,以为她又在城中巡逻忘记了时辰,君怜吃了几口,便将饭菜装入食盒内,亲自与长安送去。 「悦儿,你去将军的屋子收拾收拾,我一会儿便回来。」 「姑娘又去送午膳,我先去叫马车夫再回来收拾。」 「今日不必去郊外军营,不用劳烦常师傅,驿站离侯府不远,走几条街就到了。」君怜拒绝悦儿的好意,臂弯勾着食盒子,出门往驿站方向去。 君怜刚走过拐角,柳长安正好踏出端王府大门,没见着君怜身影的柳长安径直回了自己的侯府,未察觉时辰,该是让靖萱好等。 「将军您怎么在这?」刚准备进柳长安屋子收拾的悦儿听到脚步声,扭头看见了柳长安正向屋子走来。 「我怎么不能在这?我回来陪靖萱用午膳。」 「姑娘刚拎着食盒出门,说是要去驿站与您送饭食。」 柳长安转身就走,既是刚动身,靖萱应该还未走远。 「靖……」喉头似是卡了一根刺,将剩下的话语也给卡住了。追到大街的这头,柳长安远远地望着那一头君怜的侧影,和她身前站着的一位清秀男子。 柳长安认出来,那男子,是曾经与君怜有过婚约的人,当今刑部尚书之子,时任宫中编撰的探花郎杜成峰。 晃神间,君怜已与杜成峰并肩而行,才子佳人,才称得上是神仙美眷。 失神落魄的柳长安随手抓了个巡逻队中的兵士,让他告诉石索,巡逻的事宜由他安排,她旧疾復发,今日告假回家休养。 「将军旧疾復发!」石索拍案而起大声吼道,把正打算教训一下站在咱将军夫人身边的人的想法都给吼出了脑袋。 听清石索的话,君怜一下子慌了神,把手中的食盒胡乱塞到杜成峰手中,「今日不便带杜公子去祭奠家父,还望杜公子海涵。」提起裙摆,君怜转头又对石索道,「石副将,去太医院请卢太医过府。」说罢匆匆跑离了驿站。 第35页 石索一步跨出挡在杜成峰面前,夺过他手里的食盒,不客气地赶人,「这位公子,夫人现在急着回府照顾将军,您也见到了,石某也得替将军去请太医,您请自便。」 转个弯就明白自己这是被当做这人口中的将军的情敌,杜成峰也不恼,「石参将,杜某与内人相敬如宾,寻君小姐只为祭奠君相。」而后恭敬地作揖告辞。 午时的街道,人并不多,君怜畅通无阻一路小跑回了侯府,额间沁出了一层薄汗。 「将军可曾回府?」 门口当值的司阍见君怜回来,脱口而出,「将军先姑娘几步入的府。」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不断萦绕,柳长安犹如一只斗败的困兽,颓然地坐在庭院廊道的栏杆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高门富户国之栋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谓郎才女貌。 将靖萱交付于杜成峰手中,当是能够相敬如宾,共度余生。 但,还是觉得不甘心! 若是靖萱心甘情愿,又有什么理由不放她自由,禁锢她来之不易的幸福。 钻进牛角尖的柳长安还在拼命地往深处钻,紧握的拳头青筋尽显。 「长安。」一眼便看到在廊柱旁蜷缩着的柳长安,君怜加快了脚步。 「你的旧疾在何处,卢太医马上就到,你撑住啊。」君怜蹲下身子,看着面前的柳长安心急如焚。 耳畔响起的声音令柳长安抬起头,本该与杜成峰在一起的靖萱,此刻竟出现在了她面前。 「你说我是不是执念太深,出现幻觉了。」柳长安悽然一笑,眼角落下一滴泪来。 听不懂长安的话,什么执念什么幻觉? 「长安你在说些什么?」 一心认为自己身在幻觉中,柳长安抛开顾忌,放下心中的枷锁,张开拳头伸手将面前的人儿紧紧搂在怀中,「也只有在虚幻中,才能这般拥你入怀。」 君怜有些莫名其妙,但这样紧紧相贴的姿势,让她有些担心会不会磕碰到长安的旧疾,「长安,你的伤……」 臂膀的气力慢慢变小,最后松开了紧箍着的人,柳长安站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君怜,喉头翻滚了一下,往前一步与君怜靠地更近。 被这般盯着看,君怜双颊泛起绯红色,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一个向前踏,一个往后退,直到君怜的背碰到身后的廊柱,退无可退。 「长安,你……这是在做什……」 说出口就算不留遗憾,哪怕只是身处梦境,她怕,当面向君怜表述爱意,换来至此不见的结局。 「靖萱,我心悦你,我想要…娶你为妻。」 言罢,柳长安悄然抚上君怜的面颊,将自己颤抖微张的双唇印在了她觊觎许久的唇瓣上。 温凉且柔软。 风风火火赶来的石索正好撞见了自家将军把夫人抵在柱子上亲吻的一幕,感慨将军真是不挑事宜的同时,转身将拉着的卢太医往另一个方向推,可不能打扰了将军与夫人的亲热,旧疾什么的,容后再议,再议。 初始的震惊到即将的沉溺,君怜忽然感受着唇上的触感消失,左肩头一沉。 「长安……长安……」 前一刻还在诉说心事,做出胆大的举动,下一刻,这人就晕了过去,若非抵靠廊柱,两人该是一起倒在地上了。 「来人,快来人……」只君怜一人是决计搬不动柳长安的,希望有人能听到她的唿喊赶来。 没走多远的石索耳尖地听到了夫人的喊声,扯着卢太医又换回原来的方向大步奔走,苦了卢太医这一把老骨头被多般折腾。 「夫人,将军这是……」 「你力气大,先把长安背回房中,卢太医请来了吗?」 石索弯腰将柳长安挎到背上,君怜看见了在石索身后擦汗喘气的卢太医。 「卢太医,长安不知怎的就晕过了去,您快替她看看。」上前搀住太医,君怜扶着他随石索前往长安的闺房。 探完脉象,卢太医摊开一卷银针,在柳长安脑袋扎上四针,写了一副方子递给在旁候着的石索,「晨间日暮各饮一副,服食五日即可,需在膳前饮用,煎药去吧。」 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卢太医准备回太医院去了,「柳将军忧思过度,积郁成疾,并无大碍,君姑娘且放心,一个时辰后,直接将几枚银针取下即可,再过半个时辰,将军便能醒来。」 君怜谢过卢太医,劳烦车夫将卢太医送回太医院。 面对着昏迷不醒的柳长安,君怜心生一丝庆幸,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清醒着的长安,原来穆姐姐所说,长安眼中的爱意竟是真的。 所以那日在流云阁,长安也是变相在对她阐述心意。 第18章 枫林谷 听到床榻上的响动,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悦儿马上端起药来到床边,「将军,您可算醒了,喝药。」 脑子还有些不清明,柳长安稀里煳涂地接过送到手边的药,看着碗中的药水倒映着的凌乱发梢和一身亵衣,怔愣了一会后,不动声色地将被褥往上拉了拉,才开口向悦儿问清情况,「先前发生了什么?为何我要喝药?」 悦儿把自己了解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柳长安,「将军,您回府后晕过去了,卢太医来为将军诊脉开的药方,您的衣物是君姑娘换下的,将军还是快喝药吧,已经热了三回,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效果。」 第36页 一口喝完略带苦味的药水,柳长安将碗递还给悦儿,并让悦儿先出去。 起身穿戴好,推开房门的前一刻,柳长安停住了手,回想起晕倒后的那个梦,真实又不真实,她分不清。 深吸一口气,柳长安推门而出,没成想,天已经暗了下来,房内的烛光都未曾注意到。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被正好前来探望的云曦撞个正着,忍着笑,云曦将带来的食盒递给柳长安,「柳将军,王爷让我过来送晚膳,看来还真没错。」 柳长安讪笑着接过,「长安谢过王妃,只是这等小事,怎敢劳烦王妃亲自跑一趟,惭愧,惭愧。」 「还是快些用膳吧,别辜负了怜儿的一番心意。」 「这些都是靖萱为我做的?!」柳长安打开食盒,盒中皆是清淡之食,与先前受伤时的吃食别无二致,「那……那她呢?」可为什么不是靖萱自己带来给她? 「怜儿正被小公主拉着下棋,抽不开身。」旁观者清,就柳将军这点小心思,云曦怎能看不出。只是,为了这二人的今后,她只能稍微谎称一些情报。 暗戳戳地心感不满,柳长安忿愤地开始填饱肚子。 「对了,其实我亲自过来另有目的,不知柳将军能否让出怜儿几天,让她陪我去万安寺上香礼佛,今夜就走。」 三两下解决掉食物,柳长安收拾好,盖上盒子,「王妃说笑了,靖萱去哪是她自己的意愿,我无权干涉。」 「那便不打扰柳将军休息,云曦先行回府了。」 柳长安望着云曦手里的食盒,愈行愈远,直至消失在视线里。 此时的君怜并未同云曦说的那样与凤来仪下棋,而是与皇甫端面对面坐在一辆马车中,向城外驶去。 「端王爷,您要带我往哪去?」头一次与一朝王爷还是一名男子独处,君怜的食指不停地抠着身下的垫子,望藉此缓解自己的紧张与焦虑。 皇甫端抬起手,用食指轻放在唇前,示意君怜噤声不语。 也不知道马车走了多久,久到君怜敌不过困意,缩靠在车窗边睡了过去。 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皇甫端也选择闭眼小憩一会。 「吁——」马车终于在清晨的第一缕光线冒出前停了下来。 「王爷,我们到枫林谷了。」此趟行程,皇甫端安排了暗伍与她们一道,暗伍是她九大暗卫中,唯一的姑娘家。 「枫林谷?」君怜醒过来已经一会儿了,这所到之处又闻所未闻,不禁问出了口。 「这枫林谷,是本王的姑姑也就是我炀朝大长公主现今居住之地。」皇甫端撩开车帘,先下了马车,「怜儿姑娘你也下来吧,谷内的路,马车通不过。」 暗伍掺着君怜下车,皇甫端在前方开路。 居住之地……君怜听不明白了,大长公主在她幼时便已离世,怎会…「可大长公主不是…已经……」 「已经身葬皇陵。」皇甫端按下一块突出的杂石,面前的石墙开出了一道门,三人一同走了进去,「那只是世人知道的罢了,大长公主假死的真正缘由,等你见到她便可知,这也是我为何撇开长安单独带你来的原因。」 漆黑狭长的道路,安静地能够听到水滴击打石面的清脆声,君怜一面期待着见见当年令父亲都自愧不如的大长公主皇甫钰,一面又怀揣着来到此处的困惑。 前方的光点愈来愈大,而后,一间两层的竹屋最先映入眼帘,竹屋前的一块萝蔔地里,有人正举着锄头翻土。 「姑姑,侄儿来看您了。」 锄头翻起一抔黄土,戴着斗笠的人听到喊声,抬起头,豆大的汗水从鬓角滑落,没入土中,「小端儿,你怎么来了?带媳妇来给我敬一杯长辈茶?」 「姑姑,话不能乱说,要是被我家王妃知晓,我就得跪榴槤,姑姑捨得?」 「她可不捨得,咳咳……咳…」一名美艷妇人从竹屋内走出,接了皇甫端的话。 皇甫钰扔下手里的锄头,跑到美艷妇人身边,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替美艷妇人围上,「怎么又出来了,受了风寒不宜吹风,屡教不改。」 「也不知是哪个猴急的坏人害我得了风寒,嗯?」美艷妇人嗔怪道。 罪魁祸首抿唇不语,只对着美艷妇人傻里傻气地笑。 不管皇甫钰这个坏人,美艷妇人走到君怜面前,牵起了君怜的手,继而抚了抚君怜的头髮,「怜儿长大了。」 怀揣的困惑再一次放大,君怜肯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美妇人,可却带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似乎自己很早之前就已经认识了这位美妇人。 一只温暖的手带着自己进了竹屋,君怜茫然地坐在竹凳上。 「你可还记得君欢颜?」美妇人解下身上的披风挂在栏杆处,沏了杯茶,递给君怜。 君怜低头静思。君欢颜,君…欢颜……舅父的童养媳,也就是舅母,家生子,赐君姓名欢颜,「舅母……」 「嗯,按辈分,我曾是你的舅母。」 「可舅母,舅母不是也已经…已经…死了……」君怜的声音愈发地小,小到快听不清。 「的确,作为你的舅母,早在几年前便已亡故,此时的我,不过是重生一次的人。」君欢颜抿一口茶,飘起的热气让人看不真切,「隐居多年,不问世事,最近才从端儿处得知君相的冤案,幸而你还活着。」 第37页 「过去的事便不提了罢,端儿带你来这见我,是希望我能开解你。」 第19章 梦 「姑姑,你觉得颜姑姑能让君怜放下成见,接受同为女儿身的长安吗?」皇甫端被自家姑姑抓着干苦力,从井里拎上两桶水后便找着一张长凳坐下休息。 皇甫钰再一次停下挥动锄头的手,用袖子随意抹去额上的汗,望了一眼紧闭的竹门,「旁人干预不了,只有她自己才能劝服自己并接受自己。」 「是这个道理。」 休沐日,眼下无人可寻无人作陪的柳长安只能只身一人,在繁华的长安街道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酒楼前停下一辆马车,车上走下一前一后的两道身影,令柳长安转道酒楼。 点了三两个菜作为掩饰,柳长安的主要目的还是观察窗边的那两人。 夹菜餵汤擦嘴,好生恩爱。 看得柳长安气不打一处来。 这个杜成峰,竟跟别的姑娘如此亲近,置靖萱于何地! 见杜成峰问完小二话后,单独一人起身,柳长安便也马上跟了上去。 等到人从茅房出来,柳长安抓着杜成峰的领子,直接拖到后厨旁的柴房中,不客气地将人扔在杂乱的柴垛上。 扶着被撞疼的腰,杜成峰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这般作为对得起君怜嘛!」这句话,柳长安几乎是吼出来的,宣洩心中的极致怒意。 他哪般作为?杜成峰想喊冤,昨日被误会了不说,今日又被正主上了手。 「柳将军你误会了。」 「误会?都是我亲眼所见,我是绝不会把君怜託付给你这样虚情假意的人。」居然妄图辩解,柳长安开始打算着将杜成峰直接揍一顿,并威胁他远离君怜。 除了在朝堂上,从未与这位柳将军有过交集,与君姑娘也只是昨日……难不成昨日与君姑娘同行之时,被柳将军看见而产生的误会?! 「柳将军你当真误会了!」杜成峰眼看一双拳头带着劲风朝他而来,丢掉了平日的宠辱不惊,同样吼了出来。 离鼻樑还有一寸距离,拳头停下了,杜成峰也不含煳,赶紧将真相公之于这位在气头上的将军。 「当年君相仍在时,便解除了两家婚约,只以君姑娘往后的意愿择夫。昨日寻君姑娘只为祭奠君相,别无他想,况且杜某早已娶妻,心中只她一人,柳将军的确是误会杜某了。」 情急之下不像是临时编纂的说辞,杜成峰的眼神也没有飘忽不定,柳长安收回拳头,抱拳作揖,「多有得罪,还望杜编撰海涵。」 杜成峰非小气量之人,且经此一事,也大致了解了些情况。君怜能有柳长安爱着守着护着,想必君相在九泉之下定能安心。 「误会既除,内人还在等着,柳将军,杜某告辞。」杜成峰拍干净身上的尘污,先行离开柴房。 柳长安颤抖着手,跌落在柴垛上。 她何时成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仗着自己武力欺负手无缚鸡之力书生的无礼无耻之徒。 枫林谷外,皇甫端跨坐在马上,叮嘱暗伍暂时留在枫林谷,待君姑娘提出要回长安城,再护送君姑娘安全归来,而后绝尘离去。 半日光景,皇甫端已回到长安城,没有回自己的王府,倒是直奔天牢去。 天牢的最下面一层,是特意修建的水牢,此刻正关押着赋国的大皇子,穆苍。 「四日后,我炀朝便会迎来新君,天下大赦,你就能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呸!」锁链哐啷地响动,水波也在不停搅动,「皇甫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在这假惺惺地噁心本皇子。」 「本王不杀你,你亲弟弟也就是现在的赋国皇帝的桌案上,应该已经摆着交换条件,本王还要留着你的命来换一个人。」 「谁!」穆苍苍白无血色的脸显得十分狰狞,兇恶地盯着皇甫端。 「对赋国而言无关紧要的一个人罢了,你父皇的宸妃娘娘。」 「你要她作何?」穆苍不解。 「了却我下属的心事。」皇甫端拉下一旁柱子上的手闸,绑着穆苍的锁链环扣应声而开,「本王也不难为你,你大限将至,本王许你回你的赋国,只要你的亲弟弟不再进犯炀朝边境,本王也不会挑起纷争,你好好想想,四日之后,本王再来要答覆。」 醉醺醺地走在街上,柳长安手里还握着一壶酒,摇摇晃晃,撞上了刚从天牢出来的皇甫端。 皇甫端嫌弃地将人扔在马背上挂着,徒步牵回了侯府,又将柳长安丢在床榻上,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酩酊大醉的柳长安根本不知道这些事,早已沉醉于自己的梦中。 置身于一片红霞中,晃晃脑袋,柳长安握着一桿小金秤,被人推着往前。 「请新郎官挑起盖头。」一道尖锐的声音传进柳长安耳中。新郎官?哦对,她就是新郎官,被人灌了太多酒,脑子晕乎了,今日可是她与靖萱的大喜之日。 颤巍巍地挑起眼前这方红盖头,柳长安的心勐烈地跳动着,直至君怜的面容映入她的眼帘。 眸含春水,清波流盼,粉黛秀颜,一颦一笑动人心弦,摄人心魄。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柳长安只呆呆地吐出了两个字,「好美……」 君怜晕红的脸颊更是为妆容增添了几分韵味。 第38页 「夫妻共饮合卺酒。」 接过媒婆递过来盛着甘酒的瓢,柳长安绕过君怜的臂弯,对视一眼,极为默契地共饮下甘甜中带着苦涩的酒。 「礼成——」 新房中,只余并排坐在床榻边的两人。 柳长安起身替君怜卸下头上的凤冠,置于桌上,君怜卸掉髮簪耳环,一併递给长安放在了凤冠旁。 内心的羞涩不减反增,柳长安纠结地站在桌旁,不动作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君怜先开了口,「长安,你打算在那站一夜?」 「没……没有……」赶忙摇头澄清,天知道她是开不了洞房的口。 「今夜是…是洞房花烛……夜……还是说,你不愿…不愿要这副骯脏的…」 「不是这样的!」 一个踉跄,柳长安将新娘子扑倒在床榻上,乌黑的长髮如瀑般铺开。 柳长安已然忘记了刚刚还想要解释的话语,心随意动,一个绵长而又轻柔的吻落了下去。 红烛摇曳,一件件红裳掉落帐外,堆积在床前。 红帐中,交耳厮磨,轻吟低喘,不负这洞房花烛之夜。 第20章 婚约 回到王府中的皇甫端径直去了凤来仪的厢房,她的计划,还是早些提上日程的好。 宿醉一夜,柳长安睁眼的那刻,还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梦里的一切都那般真实,触手可及。 可,终归是梦。 新皇登基的日子转瞬即到,因着赋国大皇子应允了皇甫端的提议,赋国与炀朝签下停战书,这登基大典已然能够安然无恙地度过。 原本需要当值的柳将军,也被皇甫端严令以侯爵的身份朝拜新皇。 穿着一身厚重的象徵着侯爵身份的华裳,柳长安哪哪都觉得不舒服,就连马匹,她都跨不上去,需要马车送她进宫,也不知端王爷作何想法,非逼她穿戴此服。 祭奠先祖,诵读经文,祭天立誓,交付玉玺…… 一长串的仪式,站的柳长安腿都快废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下跪叩首,拜见新皇。 以为典礼结束就能回府,柳长安万没想到,还有一个宴席在等着她。 新皇登基,宴请百官,同邀赋国来使与凤古国来使。 七岁大的新皇,学着大人模样,以茶代酒,敬在场的群臣一杯后,由身边的太监伺候着吃东西了,剩下的一切,就是他皇叔摄政王来解决。 宴会开场后,吃喝了约一炷香时间,凤古国的使臣离开自己的位置,取出怀里的一捆捲轴,高举头顶跪拜在前,「奉国主之意,凤古国愿以和亲之礼,恭贺炀朝得立新主,建两国长谊。」 好戏开场,皇甫端走下台来,伸手接过那捆捲轴,捲轴中,是凤古国国君的亲笔书信,落款也是凤古国的国玺。 命人收好捲轴,皇甫端扶起凤古国使臣,让他先回自己的宴位,然后走到了凤来仪与柳长安的宴位之间。 「本王听闻,凤国主最爱的女儿便是小公主你,就连小公主的婚约,凤国主也全凭小公主自行做主,使臣刚刚提出的和亲之意,小公主可是答应的?」 嘴里还塞着一块烤肉,凤来仪点点头来做回答。 成为百官的焦点之地,柳长安作为波及者被迫放下了手中的筷箸,众目睽睽之下吃食还真办不到,只求旁边这位小公主与端王爷早点搞定和亲这件事。 「既然如此,想必小公主心中已有和亲人选,不妨当着百官之面直言,好让皇上为你们下旨赐婚。」 一些青年才俊两眼放光地望向凤来仪,心中盼望这位凤古国小公主的嘴里,能出现他们的名字,那可就是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幸事。 在群臣的注目中,凤来仪伸出食指,指向了一旁垂首不知在想什么的柳长安,「喏,就他。」 「好,那本王这就请旨,赐婚于长安侯与小公主。」 只在册封那日听过长安侯这个称谓,柳长安在脑中复述了一遍后,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对上皇甫端的双眸,才确定,刚刚被赐婚的主角,居然真的是自己。 甩头看向凤来仪,这小公主脸上挂着玩味的笑容,柳长安看不出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柳长安面色不善,拍案而起,挡住皇甫端往上的去路,「不可!」 「长安侯这是想拒绝与凤古国的联姻?」皇甫端的眼中透着危险,「还是长安侯有什么难言之隐?」 「末将军营出生,配不上公主千金之躯,万望王爷收回成命。」握拳跪在地上,柳长安不明白,前几日端王爷还在嫌弃自己追不上靖萱,况且王爷也知道自己的女儿身,怎么此刻要逼她联姻。 「军营出生又何妨,现在你是我炀朝的长安侯,与小公主门当户对,乃天作之合,想必小公主也不会在意这等小事。」 「本公主不介意。」凤来仪应和地点点头,「当然,长安侯若是已有妻室,本公主自然不会夺人所好,但本公主听闻,长安侯尚未娶妻,难不成,长安侯已有婚约在身?」 皇甫端暗戳戳地对着凤来仪竖起大拇指,「若是长安侯已有婚约,本王也不强人所难,或许还能喜上加喜。」 隐约猜到了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意图,可不过问靖萱的意思就这般擅自决定,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若靖萱否认这门婚约,那她这样做就是在毁靖萱的清誉。 第39页 柳长安咬紧牙关,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迟迟不说话。 甩了下袖子,皇甫端绕过拦路的柳长安,大步流星走到小皇帝身边,「皇上,既然长安侯无婚约在身,请皇上即刻下旨……」 「等等!」皇甫端话还未说完,柳长安紧抠着衣裳的下摆,站了起来,「末将……末将……末将已身负婚约,联姻之事,恕末将难以从命。」 皇甫端满意地笑了,孺子可算能教也,「长安侯的未婚妻可是前左君相的小女儿君怜姑娘?」 「是……」 「有婚约了呀…」凤来仪装作有些失望地撑着下巴,起身环顾一周,走到已被皇甫端安排为兵部侍郎的暗壹身边,抓着他的衣领子,「那就换他娶我。」 「如此这般,请皇上下旨赐婚于兵部侍郎暗壹与凤古国小公主凤来仪,至于长安侯与君姑娘的亲事,一併定在下月十五的黄道吉日,由本王与皇上为两桩婚事做见证。」 擦干净嘴巴,小皇帝赶紧坐直身子,学着皇甫端平日严肃的模样,小手一挥,「允。」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宴会结束,柳长安踏上回府的马车。 「婚事既定,离下月十五也就二十来天,长安可有打算?」 掀开车帘,柳长安听见里头传来的声音,怒意顿升,抓起皇甫端的前襟,厉声质问,「端王爷你何故逼我,又让我如何对靖萱开口!」 「冷静,长安冷静。」皇甫端摇着扇子嬉笑,「做最坏的打算就是怜儿姑娘不喜欢你,不过即使如此你与她的这门亲事也能成。」 错误已经铸成,埋怨谁都是无济于事,柳长安松开手,跌坐在皇甫端的对面。 「你既是炀朝将军又是侯爷,以男子面目示人,总有一天需要一位正妻来掩人耳目,这正妻又不可能随便娶个不相识的姑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某天被发现揭露了身份,轻则贬为庶民,重则抄家问斩,唯一适合的人选便是怜儿姑娘。上车前我已飞鸽传书告知怜儿姑娘此事并于其上分析利弊,长安你能做的就只剩等待,等待一个最终审判的答案。」 第21章 互诉衷肠 微风吹拂过湖面,漾起层层涟漪,噗通一声,一只暗绿色的小青蛙双腿一蹬,从湖畔跃进湖中,溅起极小的水花。 君怜抱着膝盖蹲在湖畔,脑袋搭在手臂上,眼神放空,脑海中不断重复着那日舅母对她说的一些话。 「重活一次,我才懂得一个道理,人生在世,追随自己的心意,活得自在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有一日,心中的想法心意与这世间的俗规背道而驰,万不可墨守成规而忽略心底最真实的声音。」 「莫要等到追悔莫及,方知为时已晚。」 不自主地抬起手,指腹轻划过双唇,温凉且轻柔的感觉袭上心头。 长安…… 那日的一吻,不曾忘记,也不愿忘记。 不知何时起,在不自知的情况下,她对长安的感情,也变了质。 原来,女子之间也可萌生情爱之意,只是传宗接代源远流长,这等事,为世俗所不容罢了。 一只白白略胖的鸽子,挥动着翅膀,从远处飞来,最后落在竹屋的屋檐上,咕咕咕地叫。 在竹樑上睡觉的暗伍听见叫声,飞身跳上屋顶,捉住鸽子,而后踩着一排的竹子,来到湖边。 「君姑娘,王爷飞鸽传信一封,请您过目。」暗伍抓着白鸽,将其两脚下的信笺取下递给君怜。 读完两份纸条上的内容,君怜的唇角微微上扬。 从未想过有一日,她还能穿上大红嫁衣,坐上花轿,名正言顺地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似乎从遇见长安的那日起,她的境遇,不復相同,得到了救赎,也得到了幸福。 世俗眼光如何,离经叛道又如何,她一概不顾。 「暗伍姑娘,能否即刻启程回长安城?」按捺不住相思的念头,君怜想见长安的心情已是十分迫切。 「是,君姑娘,在下即刻去准备马车。」 在枫林谷的几日里,舅母与长公主间的情意,君怜都看在眼中。她与长安,既是情投意合,也会同她们一样过得安定且幸福。 告别舅母与大长公主,君怜乘上马车,闭目养神。 暗伍亮出端王府的令牌,守夜的官兵验明令牌真伪,打开城门放行。 「君姑娘,到了。」 「天近二更,府里的人应该都睡下了。」站在侯府门前,君怜犹豫着要不要叩响朱门上的铁环。 暗伍往旁走了去,嗖地一下跃过围墙进了侯府。 「君姑娘,进。」门被打开了一条缝,露出暗伍的脸来,「任务完成,君姑娘早些回房歇息,暗伍告退。」 目送暗伍驾着马车离开,君怜推上门,费了很大的劲才将门栓架上。 站定在柳长安的厢房门前,君怜深吸一口气,轻轻地推开了这扇门。 盈白的月光从窗外洒进来,落在柳长安的睡颜之上。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此话当真不假。 坐在床头,君怜伸手抚上那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期望能将它抚平。 除去鞋袜,脱去外衣,君怜小步跨过柳长安的身子,在床靠墙的一侧躺下。 曾赤身露体相拥而眠,同塌而眠也算不得什么。 第40页 抱靠着柳长安的臂膀,君怜很快进入了梦乡。 感觉身边不再有动静,早在君怜抚上她眉眼的那刻就醒过来的柳长安睁开了炯炯有神的双目。 闻到来人身上的冷梅香,令她不敢睁眼。 靖萱回来了,但这夜半时分就来找她,是因为实在气愤不过她擅自在文武百官乃至皇帝面前说出口两人的婚约而来质问她还是…… 左胸房,在不安地狂跳。 眉眼上一直来回的手移开了,长安有些不舍。 夜,出奇地静,黑暗中,听觉也变得更加敏锐。 床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一些曾经梦中的画面冷不丁地冒了出来。 柳长安赶紧不间断地默念经文,摒弃胡思乱想的杂念。 等长安从杂念中回神,感受到身边紧靠着自己的君怜,差一点就要捶床蹦个三尺来高。 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身边停止动静。扭过头看向依偎在旁的靖萱,柳长安屏住唿吸,不敢出大气,生怕将人吵醒。 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发展趋势! 不敢多想,害怕心中的期许越高,摔落下地便越疼。 后半夜无眠。 天色渐明,睡了许久的君怜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毫无甦醒徵兆而被抓个正着,柳长安慌不择路,掩耳盗铃般迅速阖上眼皮。 「醒了?」 「没有!」 「那便再睡会。」见柳长安紧闭着眼皮和嘴巴,君怜轻笑出声,松开抱着的手臂,先行起身。 才撑起上半身,手腕处被牢牢抓住,动弹不得。 借力翻身在上,柳长安将人稳稳按在身下。 「靖萱你……是知道我私自定下与你的婚约而回来的?」 君怜点点头。 「你不怪我吗?」非君怜亲口所说,柳长安心中的忐忑不安就不会消失。 君怜摇了摇头,「不怪你,我愿意的」。 是愿意做她真正的妻子还是只是表面上用以掩人耳目的一位正妻,柳长安不敢问。 本忽然变得明亮起来的眼眸又渐渐黯淡了下去。 大致能猜到原因,君怜捧住长安的双颊,看着她的眸子,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长安,我亦心悦于你。」 僵住身子,怔愣地一动不动。 脑海中重复了好几遍,柳长安才激动得立刻捧住在自己脸颊处的柔荑,出口的话也在颤抖,「靖萱你……你…说的是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靖萱喜欢的不是杜成峰而是自己! 「是真的,你没有听错。」君怜的拇指,在长安脸上磨了两下,「身为女子的我,心中之人亦是一名女子,贵姓柳,与天子脚下之城同一名讳。」 一股气血直冲脑海而后炸开,化为绚丽的烟火。 柳长安欣喜若狂,两手穿过君怜的颈后与脚弯处,抱起人准备转圈圈,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床顶的木樑处。 见柳长安歪着脖子还在傻兮兮地笑,君怜无法,勾着手指颳了下这人的鼻樑,微笑着嘆息道,「笨。」 第22章 完结 「喂,喂,你过来,过来。」石索叫在旁值岗的一个小兵过到他身边来。 小兵不敢违令,放下手里的□□凑了过去,石索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柳长安后,从袖口漏出两颗花生米来,分了一颗给小兵,「你觉得今天的将军是不是跟平常不太一样?」 小兵不敢妄加议论,只喏喏地点了点头。 「就这一上午,将军脸上的笑容,比这几年我见过加起来的都多。」石索撑住自己的下巴,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这笑的……还特别傻。」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石索放过小兵,拍拍手找自家将军用午膳去。 还没等他走个几步,自家将军仿若架在满弦上的箭,嗖的一下子就奔到斜斜对面的面摊处。 石索揉揉眼仔细看了看,原是夫人来了,那可万不能过去打扰。 「靖萱,早间我不是说了回来用午膳,你怎的又亲自送来。」柳长安眯起眼鼓起腮帮子,装作自己很兇的模样,又很快泄了气,撒娇似的抓着君怜的衣摆来回轻摇,「我不想你来回奔波,你看这日头也毒,很辛苦的。」 君怜抓住那乱动的爪子,拇指在手心处磨了几下,「驿站与侯府只差了几条街,这点路并不长,况且一路走来,两幢楼间的布棚遮了大半太阳。」 拉着人坐下,君怜替长安取下有些重量的头盔放在一旁,打开食盒,将菜餚一一摆在矮桌上。 「哇好多菜,好丰盛!」站了一上午的岗,柳长安的肚子按不住地咕咕直叫。 瞧了眼那正在叫唤的肚子,君怜侧过头也难掩勾起的唇角,把装着满满一碗的饭和筷子递给柳长安,「饿坏了,快吃吧。」 柳长安也不含煳,一阵风捲残云,将君怜为她带来的所有饭菜,消灭地一干二净,吃得肚子都鼓了起来,而后习惯性地大张开嘴,打了个极大的响嗝。 「你哪里学的这等不雅做派?」君怜举起手帕的手停在半空,被突如其来的嗝惊地停下了动作。 柳长安不好意思地笑笑,厚着脸皮握住君怜的手,把脸凑到帕子边,擦拭掉满嘴的油,「幼时跟着村里的猎户上山打猎,他们吃饱喝足后都是这样的,之后参军,军营中的将士也大多如此,我……我只有吃的很饱时才会如此。」 第41页 仔细地再替长安擦干净嘴,君怜裹好布了油渍的帕子,放进食盒最底层,「这些个男子的粗犷做派你都信手拈来,难怪无人能瞧出你的真身份来。」 「瞧不出才好。」柳长安收拾起空了的碗碟,全数装回食盒中,在桌上留下几枚铜板,作为借用面摊桌凳的报酬。 一手拎着食盒,一手与君怜十指相扣,往侯府方向走去。 「靖萱,到家门口了。」虽然柳长安内心期盼着这条回府的路能再长一些,可侯府终归是会到的,依依不捨地松开君怜的柔荑。 君怜四下瞧了瞧,没有人,踮起脚在长安面颊处亲了一下,羞红了一整张脸,「你快些回去,小心有人参你一本,上报柳长安将军玩忽职守。」 得了甜头的柳长安也同样面浮红晕,十分听话,乖乖地点点头,将食盒递给君怜,「我可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将军。」说罢,小跑着原路返回。 君怜前脚踏进侯府没多久,云曦与凤来仪后脚前来拜访。 大婚之日将近,一切事宜已全权交给长安城里颇有名声的谭媒婆,但嫁衣的样式,首饰头饰等,还需要过新娘子的眼。 凤来仪作为一国公主,这些东西自是由凤古国那边亲自置办,但她就想看看嫁衣是如何制作的,扯着端王妃就来找君怜。 君怜昨夜才刚回府,都还不知道这些事,倒是悦儿忽然想起来,谭媒婆定好的布庄已派人来请君怜去定下布匹与绣花样式,只是当时君怜还未归府。 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君怜带着悦儿同云曦与凤来仪一起,坐上马车往布庄去。 「怜姐姐,你觉得这块布匹如何?」「怜姐姐,这块这块呢?」 凤来仪像只脱缰的野马,在布庄里挑挑拣拣,看见自己喜爱的就搬起来过问君怜的意思,还没等到回答,又被另外的吸引走了。 「小姑娘的眼光也还是不错的,不过既是嫁衣,怜儿觉得那块铺了些金粉的云纹红布匹如何?」云曦在凤来仪拿来的一众布匹里选中一块,觉得极为适合。 君怜伸手摸了摸,是来自江南的云锦,布料上乘,做工精緻,但价格不菲,有些犹豫。 「长安,你觉得如何?」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就见皇甫端勾着已经换了常服的柳长安的肩膀进了布庄。 柳长安径直走向君怜,把手搭在布匹上的另一只手上,「靖萱,只要你喜欢。」 君怜抬头,对上一双宠溺的眼眸,将布匹拉开放在长安身前,「很衬你。」 皇甫端招来布庄主事的人,「掌柜的,长安侯与未来侯府夫人的嫁衣,就选用那一种花色和料子,十日内,做好送到侯府。」 「小的明白。」布庄掌柜赶紧地请柳长安与君怜进后间量尺寸,马不停蹄地安排人手开始制裁嫁衣。 皇甫端与云曦相偕先行离去,顺便带走了凤来仪,待两人从里间出来,已经没有她们的人影。 「云姐姐她们怎的不见了?」几人一同出来,也该一道回去才是。 柳长安心知肚明,可是她嘱託王爷把王妃与小公主先带走,「因为我还要带你去个地方。」 布庄外留着一匹马,柳长安单脚一蹬,已是跨坐在马鞍之上,弯下腰伸出手,君怜抬起脚放在马镫处,握住长安的手,臂弯往上使力抬起,君怜也稳稳噹噹地坐在柳长安身后。 「靖萱,别怕,抱紧我。」 君怜第一次骑马,两只手绕过长安的腰,紧紧地抱住,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坠落马下。 没有策马扬鞭,柳长安双腿夹了下马腹,马儿在街道上小跑起来。 城角旧屋残巷的最里处,先前破败坍倒的府邸已变得庄重大气,红木的大门恢復了它原有的光泽。 「长安,你说的地方便是君府?」君怜看到了牌匾上熟悉的两个大字。 「是。」柳长安将君怜从马上抱下来,将马栓在门前的石柱子上,与君怜一同推门入府。 安排了一波下人打理君府,灵堂中的香烛烟火自是常燃不灭。 进灵堂后,柳长安松开君怜的手,直走到一众牌位前,跪在蒲团上,十分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君栖,我未负你所託,找到了靖萱,也不负你所愿,竭尽我的所有来照顾她。我曾发誓,要为靖萱找到好的归宿,可如今我后悔了,因为我想要成为靖萱的归宿。」 「做兄弟做了那么久,可我还是对你隐瞒了一件事,我实为女儿身。虽如此,我自认不比一般男儿逊色,权力,财富,如今的我全都拥有。我能够很好地照顾靖萱,供她锦衣玉食,安富尊荣,除了不会有儿孙绕膝,我绝不会让她再受一丁点委屈与伤害。」 「君栖,君相,君夫人,我柳长安此刻跪在你们的灵位前,恳请你们将你们的掌上明珠交与我,若我有违刚才的话,便叫我五马分尸不得唔唔……」 嘴被捂住,柳长安诧异地看着不知何时跪在她身旁的君怜。 「莫要再说不吉利的话,不论何时,我都不愿见你受伤。」君怜松开手,也向着灵位磕了三个响头。 「爹,娘,哥哥,女儿与长安在一起,很安心很幸福。再过些天,就是女儿出嫁的日子,你们在九泉之下可以看着女儿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今后也不用再担心我了,我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因为有个人,她会一直陪着我,爱着我,护着我。」 第42页 牌位前的烛火似是有感应般,火苗咻的一下蹿的老高,随后很快又平静下来,静静地燃烧着。 没有忽略忽然攀升的火苗,两人的手,紧紧交握在一处,如释重负般相视一笑后,一同对着灵位再磕了三个响头。 拜别长辈,柳长安与君怜离开了君府。 坐在马背上,君怜倚进柳长安怀中,面颊贴着锁骨处,阖眼小憩。 柳长安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着身前人儿的柳腰。 马儿则在街道上慢悠悠地前行。 日落西山,傍晚的霞光映照在两人身上,将身后的影子拉的狭长而安宁。 第23章 番外 暗伍宸妃娘娘一 四岁的暗伍,还是个在街角要饭的小乞丐,有一天,一个黑衣伯伯给了她一个馒头,问她要不要跟他走,只要听话,就能衣食无忧。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膳,但只要吃得饱,能活下来。 暗伍点点头,立刻答应。 每日天未亮就要爬起来训练,直到太阳落山,这种日子,整整过了七年。 训练者近千,但只挑选前十名作为暗卫继续培养,暗伍每日勤学苦练,最终夺得一席之位,赐名暗伍。 三年后,暗伍收到任务,是要潜入赋国皇宫,将皇宫内的所有逃生暗道摸索清楚,如果能偷到暗道密图,更是锦上添花。 在皇宫门口的不远处观察了几天,暗伍摸清御膳房送菜马车的进出时间,悄悄潜藏在菜桶中,熘进了赋国皇宫。 马车停在御膳房的柴房前,暗伍下了马车,摸到御膳房宫女们的住处偷了件宫女服,将身上的衣服换下烧烬。 暗伍装作新来御膳房报导的宫女,暂时留住在了御膳房。 御膳房是为皇帝及各宫嫔妃提供膳食的地方,成为这儿的宫女,也就有了去往各个宫殿的理由。 只是暗伍没想到,这赋国,各宫殿自会派人来取膳食,她这御膳房的宫女,是专门给御厨打杂的。 一时半会离不开这御膳房,暗伍只能在夜里摸出去其他宫殿找寻暗道。 一日入夜,暗伍来到一间白天就没什么人的宫殿,即便人少,也需要小心谨慎。戳破窗户纸,塞进一只点燃的迷香,半炷香后,暗伍又等了一小会,才跳窗而入。 摸索了大半个宫殿,暗伍的小腹处突然传来一阵抽搐,紧接着,感觉到身下流出来什么黏腻的东西,还带着一丝血腥味。 有种不祥的预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中了毒,居然如此大意,这毒发作地也极快,已经开始流血,等血流干,她便只剩一具干尸,没想到她暗伍就要命丧黄泉。 没有了继续找寻下去的念头,暗伍一跃跃出窗户,没成想扑倒了一个人。 本能地掐住身下人的脖子,被人发现必死无疑。 但很快,暗伍泄了力,只听到身下一阵不断的咳嗽声。 反正已经活不成了,何必再在手上多条性命,万一下了黄泉,阎王爷把她打下十八层地狱,或者轮迴转世又是悽苦一生就划不来了。 「你没事吧?」暗伍爬起来,出于好心,把刚刚差点杀掉的人拉起身。 拍去手上的灰尘,暗伍的目光落在了身前站着的人身上。 浅蓝色银纹绣百蝶度花的上衣,腰身紧收,下边是一袭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梳了个简单的桃心髻,斜斜插着一枝翡翠簪子垂着细细一缕银流苏,双眸似水,柳叶弯眉,微抿的薄唇,实打实的一位美人。 不难猜,这人应该就是这间欢宸殿的主人,宸妃娘娘。 暗伍也不在乎了,直接推开殿门走进去,给自己找点吃的,做个饱死鬼也好过饿死鬼。 「为什么不杀我?」宸妃并没有喊宫中侍卫前来捉拿这名穿着宫女服的刺客,反倒是关好门走进殿中,质问暗伍。 暗伍抬头瞥了一眼宸妃,继续埋头塞糕点。 吃太快噎住,暗伍不停地拍打自己的胸脯。桌前多出一杯水来,暗伍诧异地看向提着茶壶的宸妃。 连喝了四五杯水,才觉得自己缓了过来。 「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刚刚还差点杀了你,你不害怕我吗?」暗伍觉得这位宸妃娘娘,胆子着实不小。 「你还未告知我,为什么不杀我。」 「已是将死之人,手上何必再添人命。」暗伍拿过宸妃手里的茶壶,给自己倒上。 水溢出杯子,流到桌上,浸湿了桌上的绣布,暗伍哐地一声扔下茶壶,握着宸妃的手,有些激动,「是不是你在殿里下的毒,你一定有解药的是不是,是不是。」 宸妃被摇晃地一头雾水,什么毒,什么解药,她听不懂。 「无毒,也无解药。」照实说。 「那……那为何我进殿后不久,下身便流血不止,你一定做了什么手脚。」 宸妃往暗伍身下瞧了一眼,又在暗伍脸上来回看了好几遍,「你可知葵水为何物?」 「这就是你下的毒药?快把解药交出来。」 「噗嗤。」饶是宸妃再淡然,此时也不由轻笑出声。 暗伍有些恼,「你笑什么?」 宸妃转身往屏风后走,打开箱子取出一条月事带来,又走回暗伍身边。 暗伍手快地抢过宸妃手中多出的东西,却不是她所想的药瓶,而是一条棉带,「你别告诉我解药是这个东西。」 第43页 算是明白眼前这个不知何故闯进她欢宸殿的人对葵水一事一窍不通,宸妃不免问了一句,「你娘亲从未告知于你?」 「我没有爹娘。」情绪忽然低沉,暗伍高举月事带的手也垂落下来。 无端提起了人家的伤心事,宸妃抿唇,犹豫一会,从暗伍手中拿回了月事带,「我教你。」 将这姑娘家的私密事说清说明白,宸妃看着暗伍,让暗伍将亵裤脱下。 脸颊瞬间爆红,什么杀人放火的事都做过,但要她在一个大活人面前把亵裤也脱了,暗伍可没这个脸。 「都是女儿家,不必介怀,暂时先用这现成的,明日你自己……」宸妃住了嘴,转念想一想,怕是这人连针线也未见过,「你明日晚上再来,我替你多缝几个月事带,有备无患,现在,先教你如何用它。」 这种事……这种事……暗伍内心深处在不断挣扎,但最终还是屈服于宸妃的目光下。 扭捏着先将身上的宫女服脱下,暗伍偷偷瞄了一眼宸妃,人家也是好心,闭上眼心一横,脱了。 看着这小姑娘一副赴死的模样,宸妃觉得有些有趣。 宸妃蹲下身,将月事带穿过暗伍腿间,将亵衣往上撩一些,在腰间系好两根细带固定,「好了,学会了吗?」 听见好了,暗伍赶紧提起亵裤,套好宫女服,背对宸妃,真是没脸见人了。 「月事这几日不宜操劳过度,若小腹胀痛难忍,喝些红糖水或者用手炉暖暖肚子,记得了吗?」 宸妃觉得还是该叮嘱一下这个刚来葵水的小姑娘,但留给她的,只剩大开的殿门和吹进的一道道冷风。 这小姑娘……逃回御膳房,暗伍将自己埋在被褥里,今日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不过照那位宸妃娘娘说的,女儿家家的每个月都流上几日的血,这样真的不会死吗?既然那位宸妃娘娘也会来葵水,还一直活着,应该没什么大碍。 不再多想,暗伍阖上眼,寻周公下棋去。 第24章番外 暗伍宸妃娘娘二 第二日晚,宸妃在殿中等了许久,也不见昨日的小姑娘现身。 将做好的月事带放进包袱中,宸妃支起窗户,将系好的包袱放在窗台处,吹灭蜡烛,回床安眠。 待一早醒来,宸妃望了眼窗台,昨日的包袱已经不见了。 这小姑娘还真是不敢当面见她。 熬过七天,葵水终于歇停,暗伍高兴地上下蹦跶,这几日腿间多个阻碍,总觉得不大适应,行动也有所不便。 卡了七日,暗伍夜间摸索暗道的动作加快了些,只是将御膳房周围一大圈的宫殿找完,也未翻出一处暗道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中秋佳节,后宫的嫔妃们没有如皇后般的尊贵身份,去到皇帝的宴席,于是乎,近日极为受宠的珍妃吹了点枕边风,皇帝同意她在御花园举办小宴,邀各位妃嫔共赏圆月。 珍妃手下的宫女太监不够用,便找御膳房借了几个,暗伍正是其中之一。 虽说是妃嫔们的小宴,但也马虎不得,分派了三位御厨置办这次的宴席。 天色渐渐暗下,暗伍已是从早忙到了现在,不得一丁点的空闲。 珍妃作为主办人,将自己打扮收拾地定要艷压群芳,且提早一些到宴会处,来看看哪还会出纰漏。 暗伍垂着脑袋,手中端着一碗羹汤,开宴的时辰逐渐逼近,一时间脚步变得有些急。 在迴廊的拐角处,疾步而行的暗伍与另一面走来的珍妃撞个正着,暗伍眼疾手快端稳手中的汤碗,不至于让羹汤打翻在地,长舒了一口气。 只是下一秒,一个巴掌唿在暗伍脸上,发出极大的响声,一个五指分明的鲜红手掌印,立刻浮现在了脸颊上。 「你个贱奴婢,居然敢弄脏本宫的衣裳,这可是皇上赏赐的翡翠烟罗绮云裙!」即便再快,还是有一部分的羹汤洒在了珍妃的裙上,珍妃用帕子使劲了擦也擦不去污秽,怒气冲天,直接拿眼前的罪魁祸首出气,「常嬷嬷,将这贱婢拉下去餵狗!」 「等一下。」 一道声音从后方传来,暗伍的目光越过珍妃等人,看见了缓步向她们行来的人,那位她羞于面对的宸妃娘娘。 「见过珍姐姐。」 「宸妹妹今日怎来的这般早?」珍妃用手帕挡住了腹前的污秽,可不能让任何人将她的狼狈瞧了去。 宸妃瞧了眼低垂着头的暗伍,又继续看向珍妃,「姐姐这是在教训下人?」 「一些不知好歹不识规矩的奴婢,定是要严加惩戒。」咬着牙说出口,珍妃当是气地不轻。 「略施训戒理所应当,但不至于将人拉去餵狗,如此可是草菅人命,还望姐姐三思。」宸妃虽说的在理,但这珍妃骄横跋扈,定不会轻易放人,宸妃往前走了几步,用只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珍妃耳边轻语,「妹妹宫里放有一件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这便命人送到姐姐宫中,望姐姐能放过冲撞你的奴婢。」 「妹妹当真捨得?」珍妃将信将疑,这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可是当年五位手艺惊世的绣娘共同缝制的,世间只此一件,如此贵重之物,只用来换一个贱奴婢? 「姐姐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只有姐姐这般人物才配得上那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 珍妃被吹捧地喜笑颜开,又得一件稀世珍品,命常嬷嬷松开暗伍,带着人回自己宫中换身衣裳再回来主持宴席。 第44页 心知自己即便逃得了一死,也难逃一顿毒打,但当珍妃与宸妃耳语后笑着离开,暗伍心中疑窦顿生,不过珍妃如此简单地放过自己,必是这位宸妃的手笔。 「谢……谢谢…宸妃娘娘。」抛开被看了身子这一茬,暗伍觉得,这位宸妃娘娘对她当真是极好的,还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这般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似是不认识眼前这人一样,宸妃淡淡地抛出一句话来,绕过暗伍往宴席的休息处走。 看着宸妃远去的背影,暗伍只觉瞧不透这位宸妃娘娘。 「听说了吗?珍妃娘娘那件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在前一日的月宴上大放异彩,我远远地看了一眼,真好看,皇上也是直接赏赐了珍妃许多的金银珠宝。」 「我打听到的,那件五色裙原是宸妃娘娘所有,也不知道珍妃娘娘是如何拿到手的。」 「珍妃娘娘的脾性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怕是用了什么不正当的手段……」 一日的劳累后,暗伍躺在自己的床位上,舒展筋骨,耳力颇佳的她倒也没有错过几位同房的宫女围在桌子边闲聊后宫嫔妃间的八卦。 难不成那日,宸妃是用五色裙跟那珍妃做交换? 想法冒出来就压不住,暗伍决定今日不去探暗道,改去欢宸殿一趟。 还没等入深夜,欢宸殿却迎来了赋国的皇帝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妃子。 只是皇帝并非前来留宿,而是来兴师问罪。 皇帝将手中扎着针的巫蛊娃娃扔在宸妃面前,妃子一直在旁边遮着脸,明显哭过的样子。 一道圣旨,宸妃被打入冷宫,就连欢宸殿的牌匾,也被当场撤下。 暗伍躲在房樑上,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那妃子在听到宸妃的下场后,脸上的蔑笑也没逃过暗伍的眼睛。 那妃子也做的绝,将宸妃身边的宫女全数带走,只余她一人,住那阴森的冷宫,皇帝在气头上,也由着妃子如此行事。 侍卫将宸妃带到冷宫便回去交差,暗伍一路跟随,在宸妃进殿的那刻,出现在宸妃眼前。 「那巫蛊娃娃根本不是你做的,你怎么不解释?」暗伍是真不明白,明明自己没做过的事,为何要默认。 宸妃听到暗伍的声音,没有惊讶,殿内没有烛火,黑地看不见任何东西,「你有火摺子吗?」 往怀里摸了摸,拔开盖子一吹,火光出来,暗伍就将火摺子递给宸妃。 宸妃举着火摺子,走了一圈,这殿内的摆设倒与欢宸殿内的摆设差不多,只是积灰已久,还有蜘蛛网,地上也长了几株顽强的杂草。 「让你不解释,现在沦落到住这种破地方。」 宸妃走回了暗伍身边,「在这后宫里,解释是最无用的东西,来冷宫也好,落得清净。」 暗伍也不再说什么,打横抱起宸妃。 宸妃自觉抬起双臂,勾住暗伍的脖子,稳固自己的身子。 感受到宸妃的顺从,暗伍是越发摸不透如今在她怀中的宸妃娘娘,「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抱起你吗?」 「想抱便抱。」 四个字打发了暗伍,暗伍泄气,抱着人出冷宫,往左行两座宫殿的距离,闪身进了一座偏殿。 「今夜在这宿一宿,待明日将冷宫打理干净,再住不迟。」将人抱到床榻处放下,暗伍看着宸妃云淡风轻的面庞,撇撇嘴,又道,「你是第一个不求回报对我很好的人,你一个人在那宫里应该挺孤单的,接下来的日子,我来陪你。」 说完,暗伍关门出殿,回御膳房拿点东西顺便做些事。 宸妃从小起,便对一切事物与人都不甚在乎,遇上这小姑娘,倒是破了次例。 也不知今后冷宫的日子,会变得如何,不过至少不会难熬,毕竟有个虽不知来歷却能在这皇宫来去自如的小姑娘在。 第25章番外 暗伍宸妃娘娘三完 次日,御膳房柴房里多了具被毁容的尸首,御膳房主管命人将尸首扔进枯井了事。 一个藉藉无名的宫女的性命而已,无足轻重。 冷宫在整个皇宫的角落处,即便是巡逻的大内侍卫,一日也只经过一次,其他人,更不会踏足冷宫及其周围地界,怕沾了晦气。 暗伍拎着食盒回到偏殿时,天未亮,宸妃也还在睡。 忙碌一晚上,暗伍脱了鞋,躺在宸妃身边,宸妃身上传来淡淡的香味,暗伍觉得很好闻,身体蠕动着让脑袋凑的近些,很快睡了过去。 日上三竿,暗伍才醒过来,坐起身伸个懒腰。 小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宸妃却是不见了,不用想也知道该是回到了冷宫,解决完剩下的早饭,暗伍偷摸着去有人的宫殿,弄了些午膳。 回到冷宫,暗伍傻眼了,整个宫殿怎么忽然就变干净了,一尘不染的。 「一早上你就打理干净了?」虽然不是很想相信,但这冷宫除了宸妃不可能有别人。 宸妃抬起头看向暗伍,难得直接回答了她的问题,「珍妃派了些人过来,打扫完我便让她们回去,没必要留下。」 「看来那件五色裙深得珍妃娘娘的心。」 到了晚上,作为夜行性动物的暗伍,除了些桌椅橱柜,几乎将欢宸殿搬了个空。 虽然除了床还有一张矮榻,但因为昨晚睡得十分安稳舒服,暗伍抱起矮榻上铺好的被褥,走到宸妃的床边,「我想睡你边上。」 第45页 宸妃将手中的书递给暗伍,然后抬起被褥往墙边靠了靠,空出一半位置给暗伍。 暗伍心满意足地躺下。 临睡之前,暗伍忽然想起还没告诉过宸妃自己的名字,她也不知道宸妃的名字,翻过身,面朝宸妃,「我叫暗伍,宸妃娘娘你的闺名是什么?」 没有回应。 暗伍以为宸妃已经睡着了,便也打算入睡,迷煳之间,耳边传来了三个字,祁欢宸。 冷宫的厨房也打扫了干净,除去早膳,午膳与晚膳都是暗伍亲自下厨,弄些家常小菜,凑合吃。 就连衣裳也换回了以前平日里穿的那些,不用再穿紧巴巴还不舒服的宫女服。 将皇宫摸了大半,仍未寻到哪怕一处的暗道。 气地暗伍连饭都吃不下,只忿愤地戳着饭粒。 与暗伍相处了快两个多月,宸妃早了解了暗伍的脾性,心里如何面上便是如何,藏不住。 「不想吃也别糟蹋米饭。」 「我烦着呢,不糟蹋它难不成糟蹋你啊。」 宸妃微微一愣,「你知道糟蹋是什么意思吗?」 暗伍觉得宸妃脑子不好使了,糟蹋不就是糟蹋,能有什么意思,但还是给个面子,「把有用的东西砸烂了弄碎了不就是糟蹋。」 宸妃算是明白,小姑娘还是小姑娘。 摸索不出暗道,暗伍想起来还有暗道密图这一玩意,于是盯上了皇家的藏书阁。 知道宸妃喜欢看书,暗伍在翻找暗道密图的同时,也会翻几本她觉得宸妃会喜欢的书给带回去。 一日,暗伍在藏书阁的二楼翻到了一本图册,册子上的图是两个不穿衣服的男女,不一样的图里男女做着不一样的姿势,还有小字标着什么什么式。 难不成是武功秘籍,又翻了几页,暗伍合上书放回了原位,凭她的眼力,还看不出是哪里的武功路数。 二更时分,暗伍打道回府,在路过御花园时,听到了几声奇怪的呻吟。跃到凉亭顶上,暗伍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在灌木丛间做着与图册上一般无二的姿势。 坐在亭盖瓦上看了好一会,见那两人只一个姿势练武,想想看也是白看,暗伍飞身走人。 待第二日,暗伍在用晚膳时还与宸妃吐槽了一会,直言赋国皇宫里的武学,令人费解。 对武学不甚关心,宸妃只听听便罢。 又过了些日子,暗伍在藏书阁找到了本磨镜三十六式,这回倒是两个女子一起练武的招式了,不变的是都没有衣裳蔽体。 每日宸妃不是看书作画,便是弹琴刺绣,暗伍都快看腻了,这回找本武功秘籍给宸妃,自己也能陪她一块练练,等自己完成任务离开,宸妃也能有武功傍身。 「喏,我在藏书阁找到的武功秘籍。」暗伍将书递给宸妃。 宸妃连头都没抬,也没接,继续手中的作画,「不学武,不用。」 「我不会一直在这皇宫里,等找到我要的东西就是我离开的时候,学点武功作傍身用也好。」 宸妃放下手中的毛笔,就当不辜负暗伍的好意,接过来看看便罢。 当看到书名时,宸妃心中咯噔了一下,跟她了解的那个磨镜应该不是一个意思吧。 翻了几页册子,明白了是同一个意思。 「你当这是武功秘籍?」 「不是武功秘籍的话,为什么要摆各种姿势?前些日子御花园里就有一对练武的男女。这冷宫只你我二人,又同为女子,昨夜找着这本两女子的秘籍,就带回来了,可以一同练功。」 对上一双澄澈黝黑的眸子,仿佛在凝视着一道深渊,宸妃轻唿出一口气,「你要同我一道练这秘籍?」 「多学点总没坏处,你这是同意练武了?」 宸妃点头。 她倒想看看,初见时还是个羞愤欲死的小姑娘现在敢不敢一丝不挂地站在她面前。 走到暗伍身前,宸妃抬起手搭在她的腰带上,一个字一个字砸向暗伍的脑子,「第一步,把身上的衣裳脱干净。」 「呃……」暗伍犹豫了,「那个,非得脱完才能练吗?穿着衣裳也不打紧的吧……」 「你不敢。」 好不容易宸妃答应练武,不能就此罢休,况且眼前人这笃定的语气,暗伍伸手拉掉宸妃腰间的系带,道,「那就一起脱,谁也不亏。」 一边宽衣解带,宸妃一边将人带到床边,待两人皆赤诚相见,宸妃将暗伍按在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如此你还觉得我们是在练武?」 暗伍被迫靠着床栏,拖过被褥的一角勉强遮一下,「不……不然呢…」 宸妃破罐破摔,都到这种地步了,她也不介意身体力行来教小姑娘如何行房事。 宸妃的手在身子上轻抚游移,暗伍觉得自己的身子变得很奇怪,使不上力,还有酥酥麻麻的感觉,甚至于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控制不住正往外流。 「你是不是在给我下什么毒药,好奇怪的感觉。」连出口的声音也变得与平常不一样了。 「照着我对你做的,对我做一遍。」 一向不出门的宸妃,体力有限,让暗伍翻跪在她身侧,自己躺在软厚的被褥上歇息。 这练功方式着实奇怪,但暗伍很听话,一一照做,顺手将书翻开摆在枕边,学着里头的姿势。 第46页 待看不懂时便出口问,暗伍问什么宸妃便答什么,直到日落西山,暗伍才将湿漉漉的两根手指从宸妃身下抽出来。 被反覆折腾到体力不支,宸妃搂着暗伍的脖颈,靠在她怀中睡了过去。 暗伍环抱着宸妃,这样子的肌肤相贴,感觉心里涨涨的,十分满足。 鬼使神差地在宸妃的额间亲了一下,暗伍忽然觉得,她们刚刚,似乎不是在练武,而是很亲密的人之间才会做的事。 有一就会有二。 将书中的三十六式全数做了个遍后,暗伍躺在床上,直勾勾地看着此刻坐在她小腹处,双腿分在她身体两侧的宸妃。 「这本书并非武功秘籍,是不是?」 宸妃把玩着暗伍的一小缕发梢,按着她的肩膀,嫣然一笑,「你觉得是便是。」 「我觉得不是。」 「既如此,我们不是在练武,你认为我们在做什么?」 「这……我……我不知道……」暗伍蹙着眉,她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教过她或是告诉过她,「我只知道,与你做这事时我十分欢喜。」 「待以后你寻到心仪之人,与他做这等事,会更加欢喜。」 心仪之人又是什么人,暗伍不知道也懒得去弄明白。 在赋国皇宫已半年有余,既未摸索出暗道,也没偷得密图,但暗伍现在却一点也不着急。 有时候暗伍甚至在想,若是一直找不到暗道,她就能一直留在这,与宸妃在这无人打扰的冷宫中度过一辈子。 一只信鸽打破了她的念想,鸽子带着的是小王爷的密令,速归。 真到了这一刻,暗伍才明白自己捨不得宸妃。 火急火燎地沖回殿内,暗伍从背后紧紧抱住宸妃,声音中带着一丝哽咽,「我要走了,可我不想和你分开,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握住暗伍的手,宸妃微垂下头动了动眼睑,拒绝了暗伍,「我不能走。」 扯下自己随身的玉佩,塞进暗伍手中,宸妃狠心将人推出殿外,「你走。」 任暗伍在外不停地拍门,宸妃看着门上投着暗伍的影子,不为所动。 「祁欢宸,等我回来,一定。」暗伍气急败坏,只能是哀求门里的人。 直到门外没了动静,宸妃打开门,站在那久久不曾离开。 「好。」 作者有话说: 暗伍宸妃娘娘曾经的故事结束,本鱼写不下去了,快速带过嘤嘤嘤 第26章 番外二相见 除了暗壹随凤来仪回凤古国待上个把月,剩下的九名暗卫此刻全被皇甫端安排到枫林谷做苦力。 偌大一个枫林谷,三个月时间内,便多出了三座竹屋。 一座立在湖这头,一座修在湖那头,剩下一座则是依山而建。 竹屋已修建完成,九大暗卫即刻启程回长安城向皇甫端復命。 如今三国鼎立,相安无事,一切都往繁荣昌盛的方向发展。 操练手下兵士的重任,柳长安交到了石索手上,而她自己,已经打算做个挂名将军。 今日休沐,柳长安用过早膳后,踩着假山飞身过墙进端王府,不紧不慢地走到书房,推门而入,「王爷,今日寻我来,有何要事相商?」 一众暗卫正跪在皇甫端身前,柳长安自觉走到一旁的矮桌边坐着,等端王爷吩咐完。 皇甫端大手一挥,给暗卫们放了假,让他们一个月后再回王府,唯独暗伍,暂时被留下。 「长安,暗伍,来。」 书桌上摊开放着一张地形图,暗伍一眼看出是枫林谷的地形图,就连新造好的竹屋也画在了上面。 「你们各选一间,余下的归我。」皇甫端指了指三座竹屋。 柳长安如何瞧,也瞧不出这是什么地方,不过也不妨碍她的选择,伸出食指,按在了山边的那座竹屋上。 暗伍不胜惶恐,立刻低头跪下,「暗伍恐怕要辜负王爷的好意,王爷曾答应过暗伍,五年期满,放暗伍自由,如今已过两年,三年后,暗伍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这竹屋,暗伍万不能收。」 「本王不强求,不过本王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柳长安站在一旁看戏,端王爷脸上的坏笑,可没漏过她的双眼。 「谢王爷。」暗伍从怀中摸出一块不完整的玉佩,握着它的手紧了紧,她并不需要这个机会。 司阍来报,王妃回来了。 皇甫端收起地图,心急地将人打发走,「半个月后,备好马车,暗伍随行,我们一同前往枫林谷。」 「是,王爷。」 「是图上的那个地方?」 「不错。」 皇甫钰与君欢颜此刻正身处赋国皇城。 三个月前,竹屋开始修建,皇甫钰嫌弃枫林谷里不安静,于是带着君欢颜外出游玩,漫无目的,走到哪便看到哪。 岂知自家侄儿一纸飞书,麻烦她们去赋国接个人回来。 骑着马来到赋国大皇子的府邸前,皇甫钰抱着君欢颜下马,亮出炀朝皇室中人才会有的令牌,被门口的小厮恭敬地迎了进去。 听到下人来报有炀朝皇室来访,穆苍命人沏好茶,坐在主位等人进来。 管家带来了气质容貌俱佳的两位妇人,穆苍不曾想皇甫端竟只派了两个妇人来接人。 皇甫钰正口渴,喝了口茶,开门见山说明来意,「赋国大皇子是吧,摄政王既已将你送回赋国,你当履行诺言,将你父皇的宸妃娘娘交与我炀朝。」 第47页 「本皇子绝非食言之辈,二位随我来。」 穿过庭院,穆苍亲自将两人领到了北厢的别院,一辆马车正停在别院前方,一旁是一道小门,正好容纳马车大小出入。 别院的门口有侍女守着,穆苍手一挥,侍女转身敲门,「娘娘,大皇子来了。」 门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位清冷淡雅的女子,皇甫钰在不远处打量了一番,这女子的年纪应当只比她小三、四岁而已,自家侄儿是怎么认识这样一位女子,还是上任赋国皇帝的女人,有意思。 「宸妃娘娘,炀朝派人来接您了,就麻烦您跟她们走吧。」 抬起眼看向穆苍身后的两位美妇人,宸妃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连鬼门关都走过一遭,孑然一身,去往何方,又有什么关系。 进马车厢的前一刻,宸妃转过头望了一眼赋国皇宫的方向,垂下眼睑,若小姑娘回冷宫寻她,寻不见当如何?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宸妃自嘲一笑,两年时间,当年年幼无知的小姑娘怕是早已将她忘之脑后,又怎会来寻她。 皇甫钰托赋国大皇子替她还了租来的马匹,婉拒大皇子帮她们配的马车夫,待牵着君欢颜进了马车后,皇甫钰亲自驾车,离开了大皇子的府邸。 早前几日收到枫林谷中的竹屋已修建完成的信件,皇甫钰毫不含煳,直接打道回府,她还是喜欢与君欢颜一同窝在枫林谷的日子,悠闲又自在。 宸妃不爱言辞,君欢颜问了一个名字便歇下了交谈的心思。 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了枫林谷,皇甫钰照自家侄儿的意思,将宸妃带到湖后头的那座竹屋前,「宸妃 ,以后这座竹屋就是你的,安心在这住着吧,缺什么的话,告诉我或者欢颜,我们会陪你去外面的镇子上採买,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谢谢。」 皇甫钰递给宸妃一串钥匙,回了自己的竹屋。 每把钥匙上都贴着对应的锁,宸妃找大门的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屋里的摆设也都是用竹子制作而成,十分别致,比冷宫中的物件还要齐全。 匪夷所思。 从那道加急却仅为她而来的圣旨起,一连串发生的事,都不应该发生在她这个早已发配冷宫的上任皇帝妃子身上。 作为已经驾崩的皇帝妃子,无所出者皆要送进皇陵,与皇帝陪葬,即便是打入了冷宫的她,也不例外。 死没什么可怕,人活一遭,到头来也只不过是一抔黄土。 去往皇陵的路上,身边哭哭啼啼的声音便没有停歇过,只有她,安在马车一隅,淡然处之。 站在墓室中,看着墓室的门一点点被推上,仅有的光芒也在一点点地消失。 脑中回闪过一幅幅的画面,此生能让她有所牵挂的,或许只有那个懵懂无畏的小姑娘了。 若有来世…… 墓室门停住了,一道圣旨,将她带出了墓室。 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又被拉了回来,坐在了赋国大皇子的府邸中。 炀朝的摄政王要她这个人来换赋国大皇子的命,来接她的人,将她带来了这个幽静的山谷,让她安心住在这竹屋里。 那便,随遇而安。 半个月时间转瞬即逝,暗伍在外驾车,一行五人往枫林谷去。 柳长安是唯一一个第一次去往枫林谷的人,却不自知,以为君怜与她一般,从未踏足过那幽谷。 收到消息的君欢颜早已站在谷口相迎,皇甫钰站在一边撇着嘴,自家媳妇这翘首以盼似等郎君的模样,真叫人嫉妒那君姓的小姑娘。 君怜下车后,拉起长安的手,直奔站在石壁前的其中一位美妇人,开口叫了声,「舅妈。」 皇甫钰更气了,柳长安则是站在君怜身后,惊诧不已,君怜什么时候多了位舅妈? 「怜儿。」君欢颜牵住君怜的手,轻抚了几下,然后目光在君怜身后的柳长安身上打量了会,转身带着君怜往里走。 跟在后头,柳长安这一路可谓走地战战兢兢。 知晓她们的来意,君欢颜只与君怜稍稍聊了会,就让她与柳长安去往山边的那座竹屋,反正以后小侄女儿也住在这里,何愁没有时间。 皇甫端对枫林谷已是轻车熟路,带着云曦径直往湖前头的那座竹屋去。 而正准备去房樑上待着歇息的暗伍被皇甫钰叫住,手上多出来一个包袱,麻烦她送给湖后头竹屋里住着的人。 做好自家侄儿拜託的事,皇甫钰才明白过来去赋国接人的用意。 拎着很轻的一个包袱,暗伍用上了轻功,三两下就站在了湖后头的竹屋前。 竹屋大门紧闭,暗伍抬手敲了敲,希望里头住着的人会听见。 奈何无人回应。 想着将东西放下即可,暗伍的手已经搭在门上准备推门而入,而那屋门,刚好从里面打了开。 「这是大长公主命我送来的,还请……」 暗伍看清站在面前的人时,出声戛然而止,眼角处直直落下泪来。 微抬起头,宸妃也同样认出了暗伍。 小姑娘长大了,比起两年前,现在比她还高了半个头,脸上的稚嫩懵懂也已经消失不见,还变得爱哭了。 抬起手替小姑娘抹去眼角的泪水。 如羽毛般轻柔的触感从脸颊传来,暗伍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来,「祁……欢宸……」 第48页 「嗯。」 得到回应,暗伍任由包袱掉落地上,紧紧抱住眼前这个她日思夜想的人。 除了在床上,宸妃第一次被暗伍这样紧抱着,那似是要将她揉进身体中的力度,也让她知晓,小姑娘从始至终都未将她忘记。 暗伍勐然抱起宸妃,走到楼上卧房的床榻前,将人放在床榻之上。 以为小姑娘之后的举动是会爬上床替她脱衣物,不曾想,小姑娘只是将脑袋埋在她的颈项处,蜷缩在她怀中。 拥住身前的人儿,宸妃一下一下轻抚着暗伍的背嵴。 过了许久,暗伍终是平復下心情,撑起手,压在宸妃上方。 「你怎么会在这里?」本应该在赋国皇宫冷宫中的人,出现在了炀朝大长公主隐居之地枫林谷,欣喜不假,疑惑也定是有的。 「炀朝摄政王要我来换大皇子,所以我在这。」 难怪王爷给自己反悔的机会,原来是知道了自己与宸妃的事。 「你是炀朝人,还是摄政王的人。」看着暗伍恍然大悟的表情,宸妃不难猜出正压着她的人的身份。 「是,当年你不问我也就从不提起。」想到什么,暗伍忽的咧开嘴扬起一抹笑,「我与王爷定下过五年的约定,期满后放我自由,如今才过两年,王爷竟是将你送到了我身边。」 心随意动,暗伍俯下身,吻上娇艷欲滴的红唇,轻摩慢捻。 「我想……与你一道练武……」 直勾勾地盯着因绵长一吻而眼带氤氲的宸妃,暗伍眼中的□□,唿之欲出。 揽住暗伍的脖颈往下拉,宸妃微微抬起身子,凑到暗伍耳边轻唿了口气,惹得暗伍经不住一哆嗦,「如今你还当那是武功秘籍?」 「我知那不是。」 两年过去,暗伍早已知晓那书并非什么秘籍,不过是本春宫图。 吻上宸妃的侧颈,身下的手也不停歇地一点点解开阻碍她更进一步的衣物。 「你说过,与心仪之人做这事,会更欢喜,如今,我找到了。」 闭上眼,宸妃享受着小姑娘给她带来的酥麻快感。 好巧,她也找到了。 第27章 番外三沐浴 君怜不在府中。 端王妃前些天去了万安寺,带上了君怜一起,说是去吃几日素斋。 柳长安曾经陪着去过一次,一向无肉不欢的她,再也不敢提同去的话。 一时孤枕难眠。 盼星星盼月亮,柳长安总算是把自家夫人给盼回府了。 入夜,用完晚膳,君怜先行到沐房沐浴。 柳长安待在房中,听着刻漏一滴一滴的水声,总觉得这时辰过得极慢。 提着酒壶,柳长安跑到沐房前边的栏杆上坐着,几日未见君怜,即便是这般隔着一道墙相陪也是好的。 抿了几口酒,听到沐房里的动静,柳长安有些心猿意马,又勐的灌了几大口,一壶酒很快就空了。 正好沐房的对面是酒窖,柳长安搬起整罈子酒,试图借酒来缓解自己此时的口干舌燥。 所谓酒壮怂人胆,喝了个七晕八素的柳长安眯着眼,扔了酒罈子,步履虚浮地朝沐房走去,推开门,復又关上并插好木栓。 「谁?!」听到门处的动静,仍在浴池中的君怜即刻面带警惕。 「靖…萱,靖萱……靖萱…」靠在屏风旁,柳长安望着偌大一个浴池,嘴里一直呢喃着君怜的表字,却是怎么也看不到君怜的人影,「靖萱,你…在哪…」 见来人是柳长安,君怜松了一口气,打算站起身,但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正在沐浴,还光裸着身子,一时间,羞意蹿上心头,「长安你怎的…进来了?」 既然看不到人,就到水里去找,踹掉脚上的长靴,柳长安噗通一声跳进浴池,溅起老高的水花,四散开来。 抬起手遮住脸,挡下回落的水花,待浴池平静下来,君怜才看清只剩半个脑袋露在水面上的柳长安,眼睛半睁不睁的,安静地一动不动。 两人相距大概一寸的距离,君怜很快闻到了一股浓厚的酒气。 这人,晚膳后一会儿的功夫,得是喝了多少酒才喝成这样。 君怜往柳长安站着的地方靠近,将人从水里捞出来。鼻子也埋在了水中,真不怕自己溺水闭气而亡。 「长安,醒醒,我们回房再睡。」 泛着热意的脸颊贴上带着凉意的掌心,柳长安一把抓住,然后睁开了那双带着醉意的眸子,直白且不加掩饰的情意在微醺的双眸中流转,令君怜忍不住羞红面颊,心跳逐渐加快。 「找到……找到你了…靖萱……」 傻里傻气地嘿嘿笑着,柳长安倾身印上眼前微张的薄唇,轻柔地吻着。 带着醉人的酒意,冰凉又温暖,霸道而细腻,君怜觉得自己也快跟着醉了。 【和谐片段——】 泄了两次身,君怜已是连打开眼皮子的力气都没了。 擦拭干净身子,随意披上件干爽的外裳,柳长安抱着君怜,三息过后,回到了房间。 搂着已然熟睡的人儿,柳长安也一道进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