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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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l百合] 《无法长大》作者：三月图腾【完结】


    文案：


    苍寒一个三十岁的黄花大闺女，有一天突然成了孩子妈，对此，苍寒暗恋多年的学姐表示绝不负责。


    苍寒：学姐你给我过来，你来解释解释，这个孩子为什么这么像你？


    成凌攻，苍寒受，短篇短篇小短篇。


    排雷：非典型性生子文，雷者勿入。


    内容标籤： 生子 灵异神怪 都市情缘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成凌，苍寒 ┃ 配角： ┃ 其它：


    第1章 第 1 章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清晨，苍寒叼着一片刚从冰箱冷藏室里拿出来的凉面包出门，门刚一打开，扑面而来一阵寒气，苍寒下意识哈了口气，在眼前形成一团白雾，倏而散开，直到下楼，苍寒才发现，下雪了。


    小区白茫茫一片，冷得晃眼，苍寒裹紧自己的黑色羽绒服，狠狠地抖了一下，使劲咽下嘴里最后一口冷面包，跺了几下脚，身体适应了冷，这才迈步跑进雪里，她上班就要迟到，不得不跑。


    苍寒的脑袋缝里隐隐的疼，她五年前出了车祸，脑袋缝了十几针，落下了后遗症，变天的时候总会疼。


    苍寒刚迈出第一步，觉得裤腿上遇到一点阻力，她低头，原来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扯着她的裤子不让她走。


    这孩子漂亮极了，一双眼睛又大又黑亮，睫毛长长的卷在眼前，精緻得像洋娃娃。她穿的也像洋娃娃，粉色的公主裙，白色的连裤袜，还有一双黑色小皮鞋，冰天雪地一片白，独有她这么一点粉嫩嫩的红色，苍寒看得母性泛滥，只想亲她一口。


    现在的室外气温已经零下好几度，苍寒怕小娃娃冻着了，赶紧拉开羽绒服把她裹进怀里，小娃娃身上凉得一点温度都没有，冻得苍寒一个激灵。


    苍寒还有十分钟就得上班迟到，她想了想，还是抱着娃娃到背风的楼道里，轻声细语地问她：「小朋友，你妈妈呢？」


    那个小娃娃大眼睛看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快要溢出水来，一点不认生，冲着她咧嘴傻乐，脆生生地叫道：「妈妈！」


    苍寒吓得手一抖，把小娃娃放在了地上，「你！你可别乱说！我还未婚未育呢！谁是你妈妈！」


    那小孩憋着嘴，大眼睛里很快蓄满泪水，可怜兮兮地小声又叫：「妈妈……」


    这小孩看着好看，原来是个傻妞，自个妈妈都不认得，苍寒怕自己再待下去说不清楚，而且她还要赶着上班，思来想去，狠狠心把小娃娃留在楼道里，给物业打了个电话，说了楼栋单元，让物业赶紧帮着孩子找父母，自己一熘烟跑了。


    她的身后，那个孩子站在雪地里，脆生生又喊了声妈妈，苍寒回头，天空又下起雪来，雪地里只站了这么个孩子，穿个公主裙也不觉得冷，咧着小嘴沖她笑，笑得甜甜的，说不出的诡异。


    苍寒浑身一哆嗦，跑得更快了。


    第2章 第 2 章


    苍寒拼了老命跑到公司，还是迟到了。


    她是学设计的，大学毕业后就在一家工作室就职，老闆是个妖娆的美人，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结婚，胸大腰细屁股翘，是苍寒最喜欢的类型，这要是别人苍寒肯定二话不说就去勾搭了，一来二去，先渡了春风再说，可惜苍寒最怕这个老闆，躲还来不及，更别说渡春风了。


    苍寒承认自己怂，有什么办法呢，怂了三十年了，看起来只怕得怂一辈子了。


    到办公室的时候老闆不在，八成是向来自律的老闆也有睡懒觉起不来床的时候，苍寒刚松了口气，只听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苍寒，你又迟到了。」


    声音很好听，字正腔圆，潺潺地流过苍寒的耳朵，不骄不躁，带着成熟女人特有的优雅从容。


    苍寒却听得头皮发麻，转身，鼻尖先闻到一阵暗香。


    她没想到老闆离得那么近，又比老闆矮一点，转身时鼻尖正好擦过老闆的下巴，老闆身上好闻的香味钻进鼻子里，苍寒面上一红，赶紧低头认错，「学姐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没错，这个美女老闆正是苍寒的学姐，大苍寒一届，在学校就是个唿风唤雨的人物，毕业后工作几年直接开了自己的工作室，苍寒当年还暗恋过这个学姐，可惜后来无疾而终，而且此学姐对待工作有种变态的严苛，把苍寒心里那点小悸动彻底磨成了全然的恐惧。


    「你这个月迟到三次了。」成凌抱胸盯着苍寒看，「而今天才四号。」


    苍寒压根没听到成凌说什么，她的注意力全被成凌涂着浅色指甲油的手吸引了过去。


    这双手真好看，比屋外的雪还白三分，十指尖尖，嫩葱似的能掐出水来，苍寒看着看着，有点出神。


    她实在很容易出神，大约是五年前那场车祸留下的后遗症。


    苍寒把自己身上所有的缺点都不要脸地归因于五年前的车祸，她时常想，如果不是车祸撞坏了脑子，使得自己时常有点混乱，也许自己本该是个极优秀的人。优秀到什么程度呢？大概能和学姐老闆并肩而立吧。


    苍寒是老资歷的设计师，拥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和她同资歷的很多设计师是不需要工作日准时上下班的，偏成凌对她特别严厉，迟到早退请假通通不许，连她的小助理都常偷偷取笑她，这让苍寒很是郁闷了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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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后来她就释然了，她车祸之后很多事都忘了，业务能力大不如别人，成凌学姐没开除她都算大慈大悲，还拿高薪养着她，就这待遇，对她有点要求也是应该，再说不迟到属实算不上什么苛刻的要求。


    「你这次又有什么理由？」成凌略过苍寒，坐在她的办公椅上，双腿优雅地交叠，然后摆向一边，她穿着正装筒裙，一双长腿剥了皮的嫩笋似的，苍寒看得有点心猿意马。


    就算她对学姐早已没了那份心思，学姐到底是好看的，身上的一丝一寸都是极致完美，每每让苍寒看得心痒痒。


    「我路上遇着了个女儿。」苍寒傻不愣登道。


    「什么？」成凌小腿肌肉一紧，瞳孔收缩。


    第3章 第 3 章


    苍寒说话有点不经大脑，有时候脱口而出一句话，旁人听了觉得莫名其妙，她这才反应过来，又是一通解释。


    苍寒给成凌解释了半天，故事过于离奇，也不知成凌信不信，大约是不信的，否则成凌也不会提出下班送苍寒回家的要求。


    「不是吧学姐？」苍寒张大嘴巴哀嚎。


    成凌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眨巴眼睛对苍寒放电，红唇轻启，「的确是。」


    苍寒满脑子只剩下学姐的笑，再思考不了其他。


    学姐的眼睛真大，睫毛真长。苍寒想，她脑子里莫名地浮现出今天早上遇到的那个乱叫妈的小女孩的脸。


    别说，这小女孩和学姐还长得挺像的。


    第4章 第4章


    成凌向来说一不二，说了要送苍寒回去就一定不会食言，苍寒对这个雷厉风行的老闆有点莫名的惧意，下班之后特意在办公室里磨蹭了一个多小时，谁知还是没躲过去，做贼似的出办公室的时候，成凌正靠在门边等她，见她出来，笑眯眯地假意抱怨：「怎么这么久？我肚子都要饿瘪了。」


    苍寒看着成凌笑的一脸狐狸样，嵴背爬起来一阵凉意，也僵硬地笑了两下，「学……学姐，你还没走啊……」


    成凌轻笑一声，站定，「说好了送你回去的，你都没走，我这个当老闆的怎么能走？」说着嘆了口气，半玩笑半哀怨：「可怜我开会开到下午，午饭都没吃，都快饿死了。」


    成凌是典型的江南姑娘，做事虽然凌厉，说话音调却极温柔婉转，在苍寒耳边小声地抱怨，撒娇似的，苍寒瞬间觉得自己的小心脏有点受不了，想到自己故意磨蹭让学姐等了如此久，愧疚立马涌上心头。


    「前几天的那个案子，客户不满意，我想着怎么改设计，一下子忘了时间……」苍寒带着内疚解释，又道：「那学姐你去我那儿吃吧，待会儿回去的时候顺便买点菜。」


    「太打搅了吧？」成凌一脸为难的样子，仿佛真的因为打搅了苍寒感到抱歉。


    苍寒连忙道：「不打搅不打搅！反正我一个人也得做饭，学姐你过来我还有个伴儿了，求之不得！」


    「是么？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成凌又笑了起来，「苍寒，我想吃水煮鱼、蛋饺还有蒸排骨。」


    「……」苍寒看成凌一脸阴谋得逞的笑，一双眼睛都快眯成缝儿了，苍寒觉得自己大概被套路了。苍寒经常被成凌套路，就算过了五年也丝毫没有长进。


    雪下了整整一天，终于在她们出公司的时候停了，苍寒怕冷，看见地上被路灯照得昏昏黄黄的一片雪就忍不住打颤，成凌原想把自己身上的呢大衣脱给她，可转头看看苍寒身上裹得跟个球似的羽绒服，有点无奈，「怎么那么怕冷？」


    苍寒打了个喷嚏，吸了吸冻红了的鼻子，「不知道，天生的吧。」


    「那现在咱们买菜去？」


    「买吧，早买早回家，省的在外面受罪。」


    话已出口，就算套路也只能认命了，好在她租的房子离公司近，附近又有超市，买了菜回去，路过小区门口保安亭的时候苍寒又想起早上碰见的那个小女孩，特意探头问了保安一句：「张叔，早上我跟你说的那小孩儿你找着她爸妈了没？」


    「早上是小李值班，他说在你那片儿找了三四遍也没看见有什么孩子，你是不是看错了？」


    「什么？」苍寒大惊，「我不可能看错的，那孩子我还抱了呢！」


    「可能是最近刚搬来的新业主，你放心，那孩子真要在小区里丢了，孩子的父母肯定着急找人了，这都一天了都没动静，准是孩子跟着她爸妈回家去了。」


    苍寒还是不放心，成凌也跟着安慰道：「这小区治安条件很好，出入都要登记，如果有人无缘无故把小孩抱走，张叔不会不知道，你就放心吧。」


    苍寒将信将疑，「是么？」可这时候就算不信也没什么好办法了，苍寒又打了个喷嚏，冷得抖了一下，跟保安道了谢，加快步子往房子赶。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工作了不像以前在学校那么闲，每天大概只能挤出一个小时写文吧，也写不了多少字，但还是尽量写了，尽量每天更，希望大家不要嫌我短小qaq


    第5章 第5章


    苍寒怕那孩子说不定还猫在哪个角落里，回去的时候一路东张西望，连上楼都得看看楼梯后面有没有藏着人，看上去有点神经质，成凌很习以为常的样子，拎着塑胶袋走在她后头，一路不声不响地跟她回去。


    进了苍寒的屋子，成凌熟门熟路地换鞋进门，把手上的塑胶袋放到厨房去，又洗了水壶烧上开水，看上去就跟在自己家似的，苍寒慢吞吞关上门腹诽，「你倒一点不见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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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正撸起袖子准备洗菜的成凌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来。


    「没、没什么！」苍寒脸上闪过慌乱，赶紧立正站好，尴尬地笑笑，成凌古怪地看她一眼，重新缩回厨房里，苍寒长舒一口气，暗暗吐了吐舌头，这个学姐的耳朵怎么长的，比兔子还灵敏。


    屋子里暖气开的足，苍寒换了鞋进来，立马脱了厚得跟球似的羽绒服，连同背包一併扔在了沙发上，然后径直走向冰箱，打开了冷冻室的门，里头满满的全是各种牌子各种口味的冰淇淋。


    苍寒有个鲜为人知的古怪爱好：大冬天的爱吃冰淇淋。


    这个爱好连苍寒她妈都不知道，苍寒自己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养成的，总之好像冬天吃冰淇淋已经成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连她自己都为自己的这个爱好感到好笑，世上哪有这样的人？怕冷怕得要死，偏偏爱在大冬天的吃冷饮。


    苍寒站在冰箱门前摸着下巴考虑了半天，终于艰难地选出了一根最想吃的，谁知在厨房洗菜的成凌又探了半个身子出来，板着脸教育道：「大冷天不许吃冰的，放回去。」


    「啊？」苍寒苦着脸哀嚎，「老闆，现在是下班时间，你不能限制我吃冰棍的自由——」


    「我数三声，你不放回去这个月奖金通通扣光！」


    这话一出，苍寒纠结地皱着眉，果然磨磨蹭蹭地把刚拿出来还没来得及剥开的冰棍又放回了冷冻室里。倒不是真的怕成凌扣她的奖金，而是她知道，成凌生气了。


    苍寒很怕成凌生气，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每次看到成凌不开心的时候，没来由的，她的心里也跟着发堵难受，跟这样的难受相比，似乎不能吃冰棍的难受都不算什么了。


    不能吃冰棍，苍寒唉声嘆气了一会儿，系上围裙进厨房张罗着做饭，米饭成凌已经蒸上了，菜也洗了大半，连成凌点名要吃的那道水煮鱼，鱼肉也已经片成了均匀的薄片，就等着苍寒大厨开火下锅。


    点火倒油，食材下锅，苍寒挥着锅铲不停地翻炒，成凌在旁边给她打下手递调料，时机把握得刚刚好，俩人默契得好像一个人，苍寒翻炒着锅内的食材，突然一阵恍惚，似乎这样的场景从前已经重复过无数次，她的脑海里闪过某些片段，接着头又开始一阵阵地发疼，晃了晃脑袋，没留神，一滴油溅到了她的手背上，烫的她一激灵，回过神来时手背已经红了，看样子马上要起个大泡。


    成凌一看就惊了，连忙关了火，攥着她被烫红了的那只手放在水龙头下面沖凉水，「疼不疼？家里有没有烫伤膏？算了算了，还是赶紧上医院看看去吧……」


    苍寒一只手被她攥在水龙头底下，身体弯成一个不舒服的姿势，干脆靠在成凌身上，取笑道：「学姐，是我烫了又不是你烫了，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成凌顿了一下，若无其事地笑道：「能不紧张么？设计师的手比命还金贵，我还等着你给我卖明呢，万一手废了，你可还怎么卖命？」


    她说着话，关了水龙头，拉着苍寒的手进了客厅，在电视柜的抽屉里翻找什么东西。


    苍寒蹲在她身边，呆呆地盯着被她拉着的那只手看。成凌说的对，设计师的手比命还金贵，她们两个人都是做设计出身，对手都保养得精心，两只同样好看的手牵在一起，苍寒能感受到成凌掌心的干燥和温度，她莫名地觉得这只手自己从前牵过无数遍，手心的触感和她遥远记忆里的一模一样，苍寒太过怀念这样的温度和触感，以至她盯着成凌的手看，眼睛发烫，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


    「学姐。」苍寒忽然反手抓紧成凌的手指，话里还带着浓重的鼻音，「你怎么知道我冬天爱吃冰淇淋？」


    成凌翻找的动作僵住了。


    第6章 第6章


    苍寒向来是个些微迟钝的人，不然成凌就算有再多的套路也不会用了五年依然有效，偏今天突然敏锐了起来，一下就抓住了不同寻常的地方。


    成凌因为苍寒突如其来的机敏有点发懵，不过她反应快，很快回过神来，也终于找到了藏在电视柜深处积了灰的药箱，从里头拿出烫伤膏，看了眼日期，确认没过期，才把药箱放回原处，一手拿着药膏，另一手牵着苍寒，在沙发上坐下，若无其事地给她抹药。


    「学姐，」苍寒见成凌久久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冬天爱吃冰淇淋的？」


    成凌动作轻柔地给苍寒上药，生怕手劲儿重了苍寒会疼，仔细地在烫红的地方抹了一层药膏，又低头在伤口处吹了吹。她低着头，红唇微撅起一点弧度，好像要吻苍寒的手一样。苍寒看着那双唇瓣，在灯下闪出一点水光，脸突然红起来。


    真是一对适合接吻的嘴唇，苍寒红着脸想，口感一定很好。她咂咂嘴，似乎能回忆起那样的滋味来。她已经全然沉浸在对成凌嘴唇口感的幻想里，忘了自己方才的疑问。


    成凌对着苍寒的伤口吹了吹，抬头，只见那人直勾勾地看着自己发呆，眼神赤裸裸的，恨不得把自己吃了似的，一下子笑开，抬手拍了拍她脑门，嗔道：「口水擦擦，都流到脖子上了知不知道？动什么歪脑筋呢？」


    「啊？」苍寒一个激灵，思绪终于飘了回来，听成凌这么一说，真的抬起袖子擦嘴，想起自己脑子里对学姐这样那样的小心思，又看成凌盈盈的笑，仿佛把自己看穿了一般，脸上红得能滴血似的，成凌见状，更肆无忌惮地嘲笑她：「行了行了，逗你玩的你怎么还当真了？那脸跟喝酒上头似的，莫非被我猜中了，真在心里打什么坏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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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寒顶着一张大红脸急得一脑门的汗，忍不住连连讨饶，「学姐，你就别拿我开心了，不是来吃饭的么？」


    成凌抿着嘴止住笑声，嘴边依旧挂着点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笑意，看了眼苍寒的手，道：「都这样了还能做菜么？你就坐着吧，今天让我来给你露一手。」边说边撩起袖子进了厨房，留苍寒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对着成凌的背影将信将疑，学姐那双手一看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做饭？她行么？


    直到厨房里传来炒菜的滋滋油响，苍寒才想起来，她问成凌的那个问题，成凌还是没有回答。


    苍寒对成凌厨艺的质疑在吃到成凌做的菜的那一秒烟消云散，破天荒连吃了两碗米饭，风捲残云，把一桌子菜扫了个精光，这才放下筷子，拍着隔了层衣服都能明显看出鼓起来的肚子，打了个饱嗝。


    「学姐，你这厨艺跟谁学的啊？做菜也太好吃了吧？比我妈做的还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苍寒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打着嗝，竖起大拇指给了成凌一个由衷的赞美。苍寒其实是个很挑嘴的人，她小时候被她那厨艺高超的老娘把嘴养刁了，这不吃那不吃，一道菜的火候过了欠了都要嫌弃，连星级酒店的大厨也难得有让她满意的，居然成凌炒出来的菜每一道都恰到好处的合了她的口味，苍寒一面觉得不可思议，一面又有些无奈的气馁，果然优秀的人样样都优秀，自己怕是一辈子都追不上这个学姐了。


    成凌笑道：「你要是喜欢，我天天给你做。」


    苍寒也跟着笑了笑，没有当真。开玩笑，学姐的时间金贵得很，哪会有空天天来给自己做饭？不过一句客套话而已。


    吃饱喝足，苍寒又想起自己之前那个问题，这个疑惑憋在心里只怕自己今天晚上都甭想睡好觉了，于是忍不住问了第三遍，「学姐，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冬天喜欢吃冰淇淋。」成凌帮她说完后面的话，抬眼看她，眼神复杂，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苍寒觉得害怕，低下头摸着肚子，不敢说话，也不敢和成凌对视。


    就这样沉默了五分钟，成凌突然笑了一下，眼皮稍微低了一点，视线从苍寒的脸上移到桌子上，盯着桌子上溅出来的一滴菜汁，「你从前跟我说的。」


    什么？苍寒眨眨眼，不解地看向成凌，我自己说的？那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不记得了。」成凌又笑了一下，长长地嘆出一口气，「当然了，你不记得了。」


    她全身的力道都随着嘆出来的那口气被抽干，一向挺直的肩膀耷拉下来，撑着半边脸靠在椅子里，半阖着眼，自嘲地笑，「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没用。」


    苍寒不知道为什么成凌突然这么自暴自弃，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出这么颓废丧气的话，在苍寒心里，成凌几乎是个无所不能的人，今天又在这无所不能里面加了个「厨艺高超」进来，如果这样的人也说自己没用，那苍寒觉得自己也别活了。


    而且，看着成凌颓丧伤心，苍寒自己也跟着伤心起来，她心里某个自己都没发现的角落，开始一扯一扯的难过，「学姐……」她想安慰成凌，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停顿半晌，才嗫嚅道：「你不是没用……」


    这一瞬间，苍寒也开始丧气，看吧，自己才是真的没用，连一句安慰人的话都想不出来，她开始后悔自己揪着那个问题追问，害得学姐这么难过。


    这一句安慰理所当然地没有让成凌的心情变好，她嘴边扯开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冬天爱吃冰淇淋，夏天却只吃常温的西瓜，讨厌葱姜蒜香菜等一切带气味的食材，偏偏对芹菜情有独钟，对了，你喜欢喝汽水，不过看来你把这件事也忘了吧？」


    苍寒怔了一下，她的确忘了。她五年前出了车祸，伤了脑子，后来医生嘱託，什么零食汽水和刺激性食物都尽量别吃，苍寒惜命，怕自己吃了会有个好歹，反正也不记得汽水的滋味了，五年多没喝过饮料，竟然不知道自己从前喜欢喝汽水。


    成凌收起表情，淡淡道：「这些事，你让我牢牢地记在心里，你自己却忘了。」


    「我……」苍寒很愧疚，她知道自己忘记了一些事，但不影响正常生活，想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慢慢也就不去在意了，现在看来，她忘掉的事想必是极重要的，还和成凌有着密切的关系。


    成凌又嘆了口气，把碗碟收进了厨房，苍寒懒，能不自己动手的时候绝不自己动手，所以家里的设备几乎全是智能的，什么洗碗机扫地机器人之类的，成凌把碗筷放进洗碗机，打开开关就不再管它，从厨房出来的时候，苍寒正站在门口，定定地看着自己，眼睛却很迷茫。


    「学姐，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只知道大人生气了，却不知自己哪里惹了大人生气，手足无措地站在成凌面前，那么自责又难过，成凌心疼起来。


    「苍寒，有时我想，那些事，你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才好。


    可有时我又觉得，这样对我是不是太不公平了一点。」


    成凌站在苍寒面前，疲惫地靠在她的肩膀上，「小寒，我等了你五年，有些事你不可能一辈子逃避下去。」


    「学姐……」


    「叫我的名字吧。」成凌道，「学姐这个词，未免太陌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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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寒沉默一会儿，才小声道：「成凌。」


    成凌的脸在苍寒肩窝的光影间显得有点惨白，气馁地笑了笑：「这样，也够了。」


    成凌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苍寒从没见她这么灰心丧气过。


    好好的一顿饭吃成这样，明明开始时还很高兴，就因为苍寒一个问题变成了现在这样，苍寒因为自己的不识相自责，又因为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自责，总之让学姐伤心难过，千错万错都成了她的错，她的心情阴郁起来，直到把成凌送出门的时候，脸上仍旧是愁眉不展的。


    苍寒把成凌一直送到楼下，看着成凌上车，脑海里突然闪过某些片段，突兀地问道：「学姐，你喜欢孩子么？」


    成凌双手勐地握紧方向盘，瞳孔收缩，皱着眉厌恶道：「讨厌透了。」


    说完这句，她打着方向盘飞速离开了，连句再见都没跟苍寒说。


    苍寒听到成凌那句「讨厌透了」，莫名地觉得更难过，她的心里今天刚发现的那个角落隐隐作痛，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学姐不喜欢孩子会让自己觉得难过。


    苍寒眼睛跟着成凌驾车离去的方向看了好久，直到眼睛发酸才转身往回走，谁知一转身就看见了一个小孩儿，正是苍寒早上碰到的那个。小孩儿也看着成凌离开的方向，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苍寒转了身，那双要哭不哭的大眼睛转而盯着苍寒看，看得苍寒心里难受。


    「妈妈。」小孩儿带着哭腔对苍寒叫道。


    冰天雪地的，这一声颤颤巍巍的「妈妈」，叫得苍寒浑身冰凉。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来了一章字数够的章节了，真不容易，鼓掌


    第7章 第7章


    「妈妈。」


    夜里的冷风把这声妈妈灌进苍寒的耳朵里，只到她膝盖高的小姑娘，穿着条单薄的粉裙子，站在雪里，瘪着嘴，朝苍寒伸长胳膊，似乎想要她抱。


    那孩子脸色苍白，却不觉得冷，伸着胳膊等了一会儿，见苍寒没反应，更委屈了，迈着小短腿走向苍寒，嘤嘤地又叫了声「妈妈」。


    「你……你别过来！」苍寒看看周遭，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两盏昏沉的路灯，打下一点白森森的光，路灯旁边几棵树，叶子早已落得干净，在路灯微光下张牙舞爪，苍寒吞了口唾沫，再看看那个小女孩，吓得只往后退了好几步，「你别过来！」


    「妈妈……不要我了……」小姑娘委屈地坐在地上，小手揉着眼睛呜呜地哭，「妈妈不要我了……不要宝宝了……」


    开始只是小声地呜咽，后来哭声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撕心裂肺起来。那么小的孩子坐在雪里哭，苍寒听得不忍心，犹豫再三，还是走到小女孩的边上，蹲下去，伸手去抱那小姑娘。


    还没等她伸过手去，小女孩已经抢先一步扎进苍寒的怀里，手紧紧地抓着苍寒的衣角不放，嘿嘿笑了起来，「妈妈，宝宝找了你好久，宝宝再也不离开你了。」


    「我不是你妈妈。」苍寒无奈地抱着小女孩站起来，拍拍她身上的雪，心想也不知是谁家的孩子，丢了一天了大人都不来找，真是够心大的。她又发现这小孩身上冷冰冰的没一点温度，怕小孩在雪里冻久了给冻坏了，拉开自己的羽绒服拉锁把小孩整个裹进了怀里，打算先去小区旁边的诊所让医生看看。


    谁知小姑娘人小鬼大，一下识破了苍寒的打算，拽着苍寒的羽绒服拉锁问：「妈妈，我们去哪？」


    「阿姨怕你生病了，先去看医生，好不好？」苍寒把她的小手重新包回衣服里，问道。


    小女孩的反应突然激烈起来，大哭大喊道：「我不要！我要回家！我不去医院！」


    她这一挣扎力气极大，苍寒几乎抱不住她，连忙安慰：「好好好，不去医院，咱们回家，宝宝乖……乖……」


    小女孩这才重新安静下来。


    苍寒想着这小姑娘看上去也不像生了病的样子，再来她这么拼命挣扎，苍寒一个人估计也把她弄不到医院去，现在黑灯瞎火的，总不能把她留在这，她父母估计也不大好找，思前想后，苍寒决定先把这小傢伙带回家过一晚，明天请个假去派出所一趟，看看是哪个不长心的父母，连自己的孩子也给弄丢了。


    不去医院，小女孩立刻安静下来，两只小胳膊搂着苍寒的脖子，乖乖地靠在苍寒颈窝里，估计是冷得厉害，小脸都是冰凉的，连唿吸都很微弱，苍寒都感觉不出来了。


    回去的路上，苍寒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小姑娘名字，问道：「宝宝，你叫什么名字啊？」


    「宝宝就叫宝宝。」


    苍寒乐了，想着大概这孩子乳名叫「宝宝」，随即又想，这是哪家的小宝贝儿哟，取个这么宝贝的乳名，怎么还给弄丢了？明儿得赶紧去公安局问问，说不定人家父母都快急死了。


    苍寒笑了笑，又问：「好，那宝宝姓什么呀？」


    「宝宝姓成，成宝宝。」


    宝宝口齿不清，苍寒没听清她说的是成还是陈，也没在意，把她抱回家，给她洗了澡，又不知从哪找了身干净的小衣服出来给宝宝换上，把她抱到床上，俩人一起打着滚玩儿。


    玩着玩着忘了时间，直到苍寒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才吓了一跳，居然都已经凌晨十二点了。


    电话是成凌打来的，苍寒本来就怕她，又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对她更怯，食指放在唇边对宝宝比了个「嘘」，道：「宝宝乖，别说话，大巫婆要来抓咱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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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赶紧捂紧自己的嘴巴，靠在苍寒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瞪圆了眼睛等「巫婆」走开。


    「学……学姐，这么晚了，你有事啊？」苍寒对着手机那头吞吞吐吐道。


    成凌在电话里笑了，笑声撩得苍寒耳根子痒痒，「这么晚了，你还没睡？」


    「没……快睡了，学姐你有事么？」


    「没事。」成凌顿了顿，道，「今晚的事……你别在意，是我失态了。」


    「啊？啊，没……没关系的。」在苍寒的印象中，这是成凌第一次跟自己低头，她反而不太自在了起来，别扭道：「学姐，时候不早了，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好，晚安。」


    成凌的来电勾走了苍寒的大半心神，苍寒没意识到宝宝已经把脑袋瓜子凑到了自己的手机边，正好听到了成凌的那声晚安，她眼睛一亮，猝不及防地对着手机清亮地叫道：「妈妈！」


    苍寒吓得魂都没了一半，赶紧捂住话筒，「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见了谁都喊妈？」


    宝宝捂着嘴咯咯地笑，苍寒又气又紧张，又被宝宝的小模样逗乐了，忍不住也无奈地笑了，「瞧你干的好事！」


    「苍寒？苍寒你怎么了？你那边出什么事了？」成凌听见苍寒那边似乎有异样，不自觉地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口走去，直到一只手握上门把手，才听电话里苍寒道：


    「没、没事，学姐，小孩子瞎叫，你别生气啊……」


    「小孩子？」成凌皱眉，握着门把的手松了松，「什么小孩子？」


    「就是……就是我晚上回来的时候捡了个走丢的小女孩儿，打算明早送到派出所去……」苍寒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脑海里闪过晚上送成凌走时那人的反应，旋即想起来，学姐似乎并不喜欢小孩。


    成凌的心紧了紧，语气倒是没什么变化，冷淡道：「哦，那要我陪你去么？」


    「不用了，就先跟你请个假。」


    「知道了，那你早点睡吧，不打扰你了，晚安。」


    「好，学姐晚安。」


    听到电话里传来嘟的一声响，成凌才把手机从耳朵旁拿下来，扔在一边。


    她坐在床边，床对面是一扇大落地窗，今晚没有月亮，窗外没什么亮光，屋里屋外漆黑一片。


    这扇落地窗从前是苍寒的最爱，尤其是冬天，太阳从窗外暖暖地照进来，窗边铺了一层厚厚的羊毛毯子，苍寒喜欢晒太阳，常捧着本书坐在窗户边看，等到成凌进来时，就看见苍寒猫儿似的窝在毯子上酣睡，嘴巴微张，手边还放着本不知翻到第几页的书。


    这时成凌常会坏心眼地去捏苍寒的鼻子，于是苍寒悠悠醒来，看着成凌笑，打着哈欠懒懒道：「宝贝儿，让我睡会儿。」说着拉成凌一起躺下来，头枕着她的胳膊，柔软的唿吸全喷在成凌脖子里。


    成凌从前很喜欢冬天。


    成凌看着漆黑的窗外，暖气开得很足，可她身上凉透了，一点觉不出暖。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一点，成凌完全没有睏倦的意思，她呆坐了许久，伸手，拿起床头柜上摆着的相框，相片里两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保存得很好，可也开始褪起色来。


    总会褪色的。


    这个冬天太冷了，没有一点阳光。


    第8章 第8章


    苍寒心里惦记着要带宝宝去派出所找她爸妈的事儿，早上起了个大早给宝宝做早饭，包子都是苍寒周末包好了放冰箱里的，蒸蒸就能吃，又煮了两个鸡蛋，倒了两杯牛奶，准备去叫宝宝起床，门铃却先响了。


    「来了来了。」苍寒摘了围裙擦擦手去开门，嘀咕着自己也不认识什么朋友，到底谁一大早来拜访。


    门一开，原来是成凌，提了满满两手吃的站在苍寒家门前，鼻头微红地哈出白气，「苍寒，早啊。」


    「学姐？你怎么来了？」


    「来给你送早餐。」成凌晃了晃自己手里两袋子早点，「怎么？不欢迎？」


    「没，欢迎欢迎，当然欢迎了，有吃的怎么可能不欢迎呢。」苍寒笑着给成凌让了门。


    「在门外闻着味儿就知道你蒸包子了。」成凌把自己拿来的早点随意放在餐桌上，外套都来不及脱，先上手拿了盘子里的一个包子咬了一大口，半眯着眼，露出满足的表情，「多少年没吃过你包的包子了。」她三两口一个，几句话的功夫，已经两个包子下肚。


    苍寒颇为意外，「这么说学姐以前还吃过我包的包子？」


    成凌咀嚼的动作一顿，很快脸上又恢復了笑模样，「没有，我想像的行不行？」


    「行，当然行了。」苍寒把成凌带来的吃的一样一样全摆出来，看包装就能认出来，这是城南金凤楼的招牌早点，苍寒很喜欢那家店的点心，不过离得远，她懒得跑，一年也不见得有机会吃上几次，苍寒抬眼看看成凌，神色复杂，学姐怎么对自己的口味那么清楚？带来的都是自己最喜欢的那几样点心。


    成凌仿佛看穿了她似的，咽下第四个包子的最后一口，眨眨眼微笑，「随便买的，也不知道你爱不爱吃。」


    随便？这个随便未免也太巧了。


    「对了，你不是说捡了个小孩要送去派出所么？那孩子人呢？」成凌说着，伸手去拿第五个包子，被苍寒一下打在手臂上，打得她一个激灵缩了回去，捂着手背哀嘆，「苍寒，不就吃你几个包子么？你至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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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都吃了五个了，这可是早饭，吃那么多胃受得了么？」苍寒把装着包子的碟子挪到餐桌另一头，话像演练了千百遍，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成凌却听得一愣。


    她的心突然被巨大的喜悦填满，不自觉露出兴奋的表情，可看看苍寒，一切如常，好像丝毫未觉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成凌脸上兴奋的表情瞬间凝结，消失，她低下头，趁着苍寒转身的空档，暗暗嗤了一下。


    自己到底是犯了什么昏，都五年了，还指望这人能想起点什么来。


    「小寒，你再让我吃一个，就一个，求你了……小寒……媳妇儿……老婆……宝宝……」


    「吃什么？胃病都犯了还吃，人医生都说了，要少吃多餐，大清早吃那么多你胃受得了么？」


    「好吧，既然你不让我吃早饭，那我就……吃你！ 」


    「哈哈哈……阿凌你别闹了哈哈哈……我痒痒……」


    远得像上辈子，又近得像昨天。


    成凌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无法自拔，直到苍寒在卧室里传来一声惊叫，成凌神色一凛，冲进苍寒的卧室里，「苍寒，发生什么事了？」


    「宝宝……宝宝不见了！」苍寒的手颤抖着抬起来，指尖指向床的方向。


    成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床上凌乱地散着一件小孩的衣服，天蓝色的，胸前是一个米奇图案。


    成凌看到那件衣服，脸色变得煞白，她走过去抓起那件小衣服，五指紧紧攥着布料，关节发白，手抖得不成样子，嘴唇上的血色褪得干净。


    「这件衣服……哪儿来的？」成凌拿着那件衣服逼近苍寒，直到把她逼到角落里，成凌抓着她的肩膀厉声道：「这衣服哪来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苍寒抬头，无助地看着成凌，「学姐，宝宝不见了，她……她刚才还睡在这的，你帮我找她，好不好？」


    「她刚才还在这儿，宝宝就在这儿，穿着这件衣服，睡在我的怀里。」苍寒从成凌手上夺过那件衣服，抱在怀里，「宝宝不见了，学姐，我把宝宝弄丢了。」


    「我把宝宝弄丢了。」她神经质地靠在成凌怀里，喃喃重复着同一句话。


    最后，她说：「阿凌，我把你的宝宝弄丢了。」


    成凌听得快哭出来。


    她僵硬地低头，眼眶热热的，紧咬着牙关，捧着苍寒的脸，小心翼翼地问：「小寒，你想起来了？」她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从前经歷了太多失望，越到紧要关头，却越发胆怯起来，生怕声音稍大就会吓坏了苍寒。


    可是苍寒听不到她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对不起。」


    「阿凌，我把你的宝宝弄丢了。」


    「阿凌，我把咱们的宝宝弄丢了。」


    「宝宝，你怎么这么冷。」


    「宝宝别怕，妈妈抱着你，妈妈抱你睡。」


    「……」


    成凌的心冷下来，冷，而且疼。


    她知道，这不过是苍寒的又一次失了神志。


    成凌握着苍寒的手，轻轻地在她耳边呢喃，「小寒，没有宝宝，我陪着你，睡吧。」


    「睡吧，没有宝宝，哪里来的宝宝。」


    许是成凌催眠一样的低语起了作用，苍寒真的靠着成凌睡了过去，怀里还紧紧抱着那件天蓝色的小衣服。


    成凌不知道苍寒把这些小孩子的衣服藏在了哪里。


    明明搜过那么多遍，每次却还能被苍寒狡猾地藏起来一点。


    成凌把苍寒弄上床，盖上被子，静悄悄地又在整个房子里翻天覆地地找了一遍，什么也没找到。


    前一天刚停的雪又开始下起来，天空昏昏沉沉的，似乎随时都会砸下来，雪很快积满了窗台，成凌挨着苍寒的床沿席地而坐，手伸进被子里握住苍寒的手，还有那件小衣服。


    算起来，那孩子如果还在，已经十岁了。


    十岁，那该是个多漂亮的小姑娘，会跑会跳，会背唐诗，会听妈妈的话，会给妈妈唱歌。


    成凌还记得自己的手摸在苍寒隆起的肚子上，感受过那孩子的心跳，那么活泼好动，还在苍寒肚子里，就已经开始闹腾。


    成凌的耳朵贴在苍寒的肚子上，轻轻地笑，「还没出来就这么皮，小寒，她可真像你。」


    苍寒不屑地嗤笑，「你懂不懂科学，宝宝哪里会像我，一定像你。」


    从成凌身体里弄出来的卵子，一定是女孩儿，也一定像成凌，所有初为人母该有的惊喜似乎全都没有，苍寒却一天天地期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


    想想吧，一个小小的，软软的小宝宝，慢慢长成比成凌还漂亮的大姑娘，那是她和成凌的孩子。苍寒摸着肚子想像，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幸福起来。


    「阿凌。」


    「嗯？」


    「我真想看着我们的宝宝长大。」


    「我也想。」


    「万一她长大了，遇到混小子，被欺负了怎么办？」


    「你教出来的女儿，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哪有人敢欺负她呢。」


    「我真想看着我们的宝宝长大。」


    成凌趴在苍寒床边，握着苍寒被窝里的手，一动不动，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角落进被子里，很快被子湿了一片。


    那孩子，出生在冬天，死在冬天。


    连同苍寒一起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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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想看着我们的宝宝长大。」


    谁知道，永远长不大了。


    第9章 第9章


    苍寒醒来时天边是昏暗的黑色，她以为自己这天起床太早，天还没有透亮，拿起枕头边的手机看看时间，立刻从床上直挺挺坐起来，她觉得时间尚早，谁知已经是下午五点。	苍寒不知自己怎么睡得这样久，她隐约记得自己这一觉睡得不踏实，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最可笑的是居然还梦到了自己怀了孩子，真是疯了。苍寒拍拍快要炸裂的头，勐然想起，自己昨天好像捡了个小孩回家。


    孩子呢？


    苍寒眼睛在卧室快速扫了一圈，一个人影都没有，她的心一下悬起来，踉踉跄跄地下床，拉开卧室门，松了口气，悬着的心也重新安定下来。


    宝宝正乖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穿的还是昨天被苍寒抱回来时的那条粉色的小裙子，两条小腿一甩一甩，眼睛盯着电视，极专注好奇的模样，苍寒扫了眼电视里的节目，原来是个狼抓羊的动画片，色调是小孩子最喜欢的明亮鲜艷，剧情也简单，难怪宝宝看得这么起劲。


    宝宝正看电视，一转眼瞧见苍寒就在她身后，两眼放光，电视也不看了，跳下沙发跑到苍寒跟前，两手抱住她的膝盖，抬着头笑得见牙不见眼，「妈妈！」


    「宝宝，你醒了怎么也不叫阿姨起来给你做饭，这都几点了，饿坏了吧？」苍寒蹲下身，理了理宝宝跑乱了的头髮，「宝宝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


    「不饿。」宝宝摇了摇头，勾着苍寒的脖子在她耳边神秘兮兮道，「妈妈，刚才大妈妈来了。」


    苍寒一惊，「什么？刚才家里来人了？她人呢？现在在哪？宝宝，你以后记住了，大人不在不要随便开门知道么？万一是歹徒怎么办？」


    宝宝似乎听不懂，「什么是歹徒？」


    「歹徒？」苍寒想了想，露出一个坏笑，张牙舞爪地对着宝宝做了个鬼脸，「歹徒就是坏人，很坏很坏的人，把宝宝从妈妈身边抓走，再也见不着妈妈。」


    「不要！宝宝不要见不着妈妈！」宝宝被苍寒吓得快哭出来，焦急道：「刚才来的是大妈妈，不是坏人！不是！」


    「好好好，不是坏人。」看宝宝这样，苍寒料想刚才过来的大概是宝宝的亲人，「宝宝，大妈妈是谁，你告诉我好不好？」


    「妈妈真笨，连大妈妈都不记得了。」宝宝笑得在苍寒怀里打滚，「大妈妈的名字叫成凌啊，妈妈不记得宝宝，怎么连大妈妈都不记得了，真笨，嘿嘿嘿。」


    成凌？苍寒眨眨眼，愣了。


    接着，她从头大脚从左到右仔仔细细把宝宝打量了一遍。别说，还真是，这大眼睛小嘴巴，越看越像成凌。苍寒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莫非……这是学姐的私生女？


    「宝宝，你昨晚说你姓什么来着？」


    「姓成，成宝宝。」


    「等等！是陈，还是成？」


    然而以宝宝五岁的小脑袋还听不懂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妈妈你在说什么？」


    苍寒这才想起来宝宝这么小，问了也是白问，她一拍脑门，直接打电话给了成凌，多简单的事啊，直接问学姐不就行了么？


    电话打通之后，苍寒突然又开始后悔，这么冒冒失失去问学姐的隐私……是不是不太妥啊？不过后悔也来不及了，成凌带笑的声音已经从手机传到苍寒耳中，「难得你苍寒能主动给我打一回电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学姐，对不起啊，我……」


    「说吧，什么事？除了请假我都批准，你今天歇了一天了，也该来上班了吧。」


    「我……我就是想问问，学姐你有没有……有没有……」有没有丢孩子……


    「有没有什么？苍寒，你是不是又出什么事了？」


    「没……没事……那什么，学姐，我还有事，不打扰你了，再见！」说完苍寒果断挂了电话。


    就她这怂样，又被宝宝好一顿嘲笑，「嘻嘻，妈妈是胆小鬼，最怕大妈妈了。」


    「谁……谁怕她了！」苍寒心虚地站起来，她记起来自己本来今早是要早起送宝宝去派出所找父母的，没想到一觉就睡到了晚上，这会儿天都黑了，再把宝宝送去也不合适了，还是让宝宝再待一天，明天再送去吧。


    可是……明天学姐老闆不批假啊……苍寒自暴自弃地想，算了，就让宝宝在这儿多待几天吧，星期六再送也不迟。


    再说了，宝宝有可能就是学姐的孩子，既然学姐都不着急，自己急什么啊？等学姐坐不住来找人了再说呗。


    苍寒为自己想出的好主意而高兴，尤其是宝宝能在她这里多留几天，更让她高兴，整个人飘飘然，跟中了彩票头奖似的，脸上笑开了花，「宝宝，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她自然而然接受了宝宝对她的称唿，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宝宝想喝汽水！」


    「不行。」


    「妈妈……」


    「不行。」


    「妈妈……」


    「说不行就不行。」


    「全世界最好最好的妈妈……」宝宝抱着苍寒的腿肚子，眨巴着大眼睛撒娇，苍寒一下就没辙了。


    「行，不过只能喝一杯，不然要闹肚子的，宝宝知不知道？」


    「知道！妈妈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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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哒哒跑进厨房去拿汽水去了，苍寒看着她小小的背影，莫名觉得这个场景特别熟悉。


    「妈妈，我想喝汽水。」


    「妈妈也想喝，宝宝，你偷偷把汽水拿来，咱们悄悄喝，别让大妈妈知道，好不好？」


    「什么别让我知道？大冷天带着女儿喝冰汽水，苍寒，你够可以的啊。汽水我扔了，开春以前你俩谁都别想喝。」


    「……」


    苍寒两腿一软，身子晃了一下，扶着沙发坐下，头又开始痛了起来。


    她的眼前闪过三个人影，两大一小，不到一秒钟的时间，根本看不清是谁。


    头要炸开了。


    算了，别想了。


    她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既然大脑不愿意让她想起来，大抵也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忘了就忘了吧。


    ……


    有宝宝的日子过得特别快，宝宝就像个开心果，苍寒见着她就高兴，每天上班最惦记的就是家里还有个宝宝，下班几乎是踩着点迫不及待地打卡飞奔回去的，生怕宝宝一个人在家出了什么事，连她的助理都说，苍姐最近是怎么了，从没见她这么心花怒放过的。


    苍寒是一天天地越来越高兴，可成凌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废话，自己的孩子在别人家养着，能不阴沉么？不过苍寒只当看不见，反正自己这么喜欢宝宝，能多留一天是一天。


    每天有宝宝在家里等她，苍寒连工作都有了动力，每天一进公司就像上了发条似的不停地转，就是为了把工作尽早赶完，好按时下班回去照顾宝宝。


    这天，苍寒照例早早做完了手头上的活儿，看了眼办公室里的钟，还有半小时下班，她坐在桌子前不停地抖腿看时间，想快点下班，好不容易熬到还有五分钟下班了，她的电脑上突然收到了一封邮件，接着助理进来，站在她面前，手指不自在地绞着，欲言又止的样子。


    「小李，有话快说，我赶时间呢。」


    「苍姐，成总说，这儿有个案子特别急，明儿就要交给客户验收了，希望您今晚加班赶赶……」


    苍寒打开邮件附件一看，差点没气晕过去，「明天要验收这案子今天才做了一半不到？一个晚上赶完？成凌是做梦吧？谁爱赶谁赶，我家里还有事儿呢，我要下班了。」


    刚说完，成凌就走了进来，冷着脸看苍寒，把助理吓得一哆嗦，找了个藉口就熘了，苍寒也被成凌这样吓到了，不过她自觉有理，脸上依然强撑着，一副要和成凌死磕到底的劲头。


    「这案子拖到现在不是我的责任，我不管，我就是要下班。」


    「谁说不是你的责任？这个案子本来就是你的，那天你请了一整天的假，自己落下的工作，还想推给谁？」


    苍寒正在气头上，当即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那我第二天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她比成凌矮了那么一点儿，成凌又穿了双高跟的长靴，所以她看成凌时要微微抬点头，就是这么一个抬头的动作，气势就输了，再加上成凌眼里跟冰冻了似的，苍寒气势更弱，站了几分钟，又灰熘熘地坐下了。


    「这是你助理的责任。」成凌也在她对面坐下，抱胸，抬着下巴道：「有时间跟我吵，你倒不如快点工作，早点做完早点下班。」


    苍寒憋着气道：「那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你家还有人？」


    有啊，不就是你女儿么？你都见过了，还装什么装呢？切。苍寒边拨电话号码边腹诽，电话那头很快通了，她脸上的愤恼立刻变成了和颜悦色，跟翻书似的。


    「宝宝，妈妈今天要加班，你一个人先吃点饼干喝点牛奶垫垫，千万不能自己开火知道么？也不能喝汽水！被妈妈发现了，这个周末不带你去游乐园玩儿！」说完，苍寒又想起家里别的危险，唠唠叨叨叮嘱了半天才挂了电话，一抬头，发现成凌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眼神怪异得很。


    「你哪儿来的孩子？」


    「啊？嗨，我那天捡了个孩子回来，本来想把她送到派出所去，还跟你请了假呢，要不我能耽搁了工作么？」


    「那孩子还在？」


    「当然在了，她还叫我妈妈呢。」苍寒笑道，「我都捨不得把她送走了，哎，学姐你说，要是我真有这么个女儿该多好。」


    「……」成凌沉默了片刻，道：「快工作吧，我和你一块把这个案子赶完，然后送你回去。」


    「啊？又送？」苍寒张大了嘴巴，不是，这个学姐什么毛病？没事爱送人回家玩儿呢？


    第10章 第10章完结


    苍寒输入最后一个符号，按下ctrl+s，保存了所有设计图和文档资料，甩开滑鼠揉了揉干涩的双眼，又伸了个大懒腰，眼睛看向窗外，天空已经漆黑，远方星星点点的灯火映着树影，她们工作室所在的楼层高，就算竖着耳朵听，这时候也听不到一点动静。


    苍寒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了眼电脑屏幕上的时钟，差五分到凌晨两点，她心里突突了一下，怎么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都已经这个点了，也不知宝宝一个人在家里情况怎么样了。苍寒想着，身体已经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穿上羽绒服系上围巾就准备出去。


    可她刚起身往门口走，只见对面的办公桌前，成凌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支钢笔，眼睛直勾勾地锁在了苍寒身上，她的瞳孔在黑暗里格外亮，好像会发光一样，紧紧盯着苍寒，就像雪地里被饿了多日的狼死死盯着猎物。

 第10页

    苍寒迈出的脚步蓦地顿住，她被成凌这样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憷，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腿撞在桌子上勉强稳住，吞了吞口水，试探着道：「学……学姐，你看……这案子也做完了，要没什么事我就……就先走了？」。


    说完，苍寒靠着桌子站在那儿等着成凌的回应，可成凌一直保持着直勾勾看着苍寒的姿势，眼皮都不眨一下，苍寒等了几分钟无果，壮着胆子又问了一遍，成凌还是没反应，苍寒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气，挪着步子走到成凌旁边，五指在她眼前摇了摇，「学姐？学姐？」


    「嗯？」成凌眼睛眨了眨，激灵了一下，终于动了，抬眼看着苍寒，有点茫然，「弄完了？」


    她的表情还是懵的，总是柔顺又飘逸的长髮也在头顶微微翘起了一点弧度，好像刚睡醒似的，苍寒几乎没见过这样呆呆的有点可爱的成凌，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无奈地歪着头，「是啊。」语气里是熟稔的温柔，自然得像是从血液里流淌出来的一般，连苍寒自己都未察觉，就好像和自己的老闆用这样的语气交流天经地义。


    成凌抬起双手搓了把脸，终于清醒过来，点点头站起来，「走吧，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她脑袋醒了，身体却没跟上，起身时一个趔趄，幸亏苍寒及时伸手接住，否则肯定要一个跟头栽到办公桌上去。


    苍寒扶着成凌又笑了，不过不敢放肆，在成凌耳边低低地笑，「学姐，我头一次知道，原来还有人睁着眼打瞌睡的。」


    她原是想调侃一下成凌，可那笑声轻轻敲在成凌耳膜上，牵动着成凌的心脏也被敲了几下，成凌心头一热，半边身子几乎都歪到了苍寒身上，死死咬着牙，手指抠进肉里。成凌快控制不住了。


    想抱她，想亲她，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里。


    可是成凌什么也没做，她只是死握着拳头，靠在苍寒身上，又心疼，又恨。


    恨苍寒怎么能这么自私，自己一个人躲了起来，让她看得到找不着，明明是两个人的痛苦，偏偏都扔给了她一个人，让她整夜整夜地从噩梦里惊醒。


    梦里，苍寒抱着她们的女儿躺在血泊里，那个原该漂亮得像个小公主一样的孩子，小裙子上浸透了血，脑袋上还有鲜血汩汩地往外淌，蜷缩在冰凉的苍寒怀里，冷冷地质问，质问成凌为什么不救她，为什么不救妈妈。


    成凌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可她不能崩溃，她得撑着苍寒，守着苍寒，她得等着苍寒一点点好起来，重新搭建起她们的那个已经破碎的家。可是成凌觉得自己有点撑不住了。


    镜子碎了尚且粘不回来，何况一个家。


    「学姐，你哪儿不舒服么？要不我先送你去医院看看吧？」苍寒见成凌靠在自己身上久久不见动作，迟疑地开口问道。


    「不用了。」成凌从苍寒身上起来，疲惫地捏了捏鼻樑，「有点低血糖，老毛病了，走吧，送你回去，你不是说还有个孩子在等着你回去么。」


    苍寒的确担心宝宝的情况更多些，瞧瞧成凌已经清醒过来，应该已无大碍，掏了块巧克力递给成凌，「那学姐你先吃点这个吧，应该挺管用的。」


    成凌的心头又动了一下，「你不是不喜欢吃巧克力么？」


    「这你也知道？学姐，你真神了。」苍寒摆摆手笑道，「我不爱吃这玩意儿，又苦又甜的，架不住我家宝宝爱吃啊，还非得给我兜里塞一块儿，得亏是在外衣口袋里，否则非给捂化了不可。」她说话时笑得开心，话语间有些得意的炫耀，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个听话又懂事的宝宝似的，和成凌记忆里她五年前的模样重叠得严丝合缝。


    成凌看着她笑，心里却是满满的忧愁。她私下和苍寒的医生联繫了多次，每次医生都建议苍寒得住院进行药物治疗，可成凌心里牴触，她始终觉得苍寒是个正常人，怎么愿意自己的爱人被和那些精神病人关在同样的地方，接受同样的治疗。


    明明苍寒就像个正常人一样，对，像个正常人一样。


    苍寒是不爱吃巧克力的，爱吃巧克力的是成凌，还有宝宝。


    「学姐，咱们快走吧，宝宝一个人在家，我担心她出什么危险。」苍寒看成凌又开始发呆，催促道。


    成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好。」


    苍寒最近有越陷越深的徵兆，成凌也不得不重新思考医生的建议。与其这么一天天拖着，自欺欺人任由苍寒的病情日益严重，倒不如咬咬牙狠狠心，快刀斩乱麻，反正现在苍寒已经这样了，再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苍寒得了成凌的答应，脸上喜悦更甚，已经迫不及待出了公司门，朝电梯的方向走去，她心心念念都是家里的宝宝，没工夫观察成凌脸上古怪的表情意味着什么。


    苍寒家离公司很近，车上两人一言不发，直到车停在了苍寒那栋楼下，苍寒解了安全带，跟成凌道谢下车，成凌才跟着也下来，「苍寒，我陪你加班加到现在，天寒地冻的，你总该请我上去喝口茶吧？」


    地上积雪很深，踩上去沙沙地响，成凌的高跟鞋陷进雪里，走得艰难，苍寒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成凌的请求，又邀请道：「学姐，这大半夜的你一个人回家也不安全，干脆在我这凑合一晚上得了。」


    成凌艰难地在雪地里走，还不忘调笑道：「行啊苍寒，终于也知道关心我了，不错不错，有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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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那是，关心领导安全是员工的职责。」苍寒也玩笑地回了一句，两人说说笑笑地上楼。


    到家，开门，苍寒也不等成凌，自己先换鞋进了门，顾不上开灯就开始满屋子找宝宝，「宝宝，我回来啦。」


    成凌跟着进去，站在玄关处嘆了口气，苍寒的病情果然严重了。


    上次成凌来的时候，家里还没这么多小孩的东西，现在，关于孩子的东西已经占据了整个家，电视柜、茶几、沙发、地毯……到处都是孩子的玩具和童话书，茶几上一大一小两个马克杯，相同的款式，小的那个里头还有个小黄人吸管。


    苍寒的幻想症原来只是偶发性的，成凌不知道怎么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宝宝，宝宝你在哪里？宝宝别躲着妈妈了，妈妈今天加班回来晚了，给宝宝道歉好不好？宝宝听话，快出来吧。」


    成凌看着苍寒满屋子找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宝宝」，神色越来越焦急，成凌的心里也不安起来，她很怕看到苍寒发病的模样，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一个疯了的苍寒。有时候成凌想，为什么不让自己和苍寒一起疯，可有时候她又想，自己是苍寒唯一的依靠，绝不能倒下，自己要守着苍寒好起来，守着这个家。


    「学姐，学姐！」苍寒把不大的房子快翻了个底朝天，慌慌张张地朝成凌跑过来，喘着气，急得快哭出来，「学姐！宝宝不见了！宝宝不见了！快，我们快出去找！求你了！」


    她着急忙慌地拉着成凌的胳膊就要出门，却被成凌拽了回来，一把抱在怀里，「苍寒，你冷静点。」


    「宝宝都不见了我还怎么冷静？我还怎么冷静！」苍寒见成凌不肯帮自己，于是奋力挣扎起来，想挣脱她的怀抱，可成凌就是死死抱着她，不给她一点挣脱的机会。


    「成凌你放手！我要去找宝宝！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苍寒见挣脱不得，干脆一口咬在成凌的肩膀上。


    大冬天的，成凌就算不怎么畏寒也穿了羊毛衫和呢子外套，苍寒一口咬下去并不怎么疼，但她还在拼命挣扎，她发起疯来力气大得很，成凌快要控制不住她，一边任她撕咬，一边在她耳边小声安慰：「苍寒你听我说，你先冷静下来，把宝宝的特徵告诉我，我带你去派出所报警好不好？我在派出所有朋友，他们警察找人肯定比我们两个像没头苍蝇似的乱找快多了，你说对不对？」


    她说完，苍寒果然渐渐安静下来，咬着成凌肩膀的牙松开了，也不再挣扎，「对，派出所……警察……成凌……阿凌，快，咱们去派出所，咱们去找警察……一定要把宝宝找回来……一定要把宝宝找回来……」


    她神经兮兮地念叨，成凌怕再刺激了她，慢慢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给她倒了杯水，趁着她不注意，放了一片镇定剂进去，「苍寒，你先喝点水，我打电话给我派出所的朋友问问。」


    苍寒从头到脚都是木的，压根听不清成凌说的是什么，木木地端起成凌递过来的杯子，机械性地重复喝水的动作，直到杯子空了还在一口一口地喝，成凌假装走到阳台打电话，余光一直注意着苍寒的动静，直到苍寒身子一软歪在了沙发上，她才松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兜里。


    成凌把苍寒架回卧室，脱了她的外套，给她盖上被子，在她床边耷拉着眼睛坐了好一会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把手机掏出来，点开了通讯录，里头有一个联繫人，郑医生。


    这是苍寒的主治医生，一直建议苍寒住院治疗，成凌的手停在拨号上方，手指微微地颤抖，她忘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多，忘了现在联繫医生是否合适，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拨号键，仿佛拨下这个号码就是对她人生的宣判。


    宣判苍寒有病，宣判她的家碎了，再也粘不回来。


    成凌的拇指颤抖着接近屏幕，就快碰到了，就快碰到了……


    「大妈妈。」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想起一个清脆的，还带着奶气的声音。


    成凌的血液凝固了，她喘不过气来，颤抖着想，或许这只是个错觉，直到……


    「大妈妈。」那个清脆的小奶音再次响起。


    成凌从头冻到脚，她的身体几乎不是自己的，僵硬地转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几乎心跳骤停。


    「不……不可能……」


    「不可能……」


    「我一定是疯了……不行……我不能疯……我还要照顾小寒呢……我不能疯……」


    成凌神经质地摇头，蜷到床上，仓皇后退，躲进角落里，浑身上下抖成了筛子。她觉得自己疯了，因为她也开始出现幻觉。


    成凌看到了那个曾经像花儿一样的小女孩，她的女儿。


    她在梦里梦到过无数次，无一例外的噩梦，无一例外地惊醒，现在，这个女儿就站在她眼前，借着屋外一点微弱的光，曾经花儿一样的女儿站在自己眼前，半个脑袋都被砸裂，染透了红红白白的东西，一只小手软软地耷拉在身侧，五根手指形状怪异地扭曲着，粉色的小裙子和白色的袜子上浸透了深红色的脏污。


    她带着一身的血，支离破碎站在成凌面前，对着成凌笑，清脆的小奶音甜甜地叫她「大妈妈」，就和从前一模一样，就和成凌见她的最后一面，一模一样。


    成凌觉得自己疯了。她咬着下唇，看着她支离破碎的小女儿，直视着她支离破碎的小女儿，捂着嘴流泪，又忍不住快意地笑起来，咬着嘴唇，无声的，边流泪边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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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早有这么一天，成凌早就知道自己撑不住了，她提心弔胆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总算来了，她有种破罐子破摔的解脱，终于疯了，终于疯了。


    「大妈妈，我好疼。」


    成凌眼看着她的女儿拖着残破的身体一步步朝她走过来，委委屈屈地站在她床边，就好像平平常常地摔了一跤，来找妈妈的安慰。


    「大妈妈，我好疼。」


    「妈妈把我忘了，我难过。」


    「大妈妈，抱抱宝宝吧。」


    「妈妈别怕我，宝宝一个人，害怕。」


    成凌放弃了对自己的最后一步抵抗，她张开双臂，把宝宝染血的小身体搂在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流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一遍地亲吻宝宝，一遍一遍地重复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妈妈。


    对不起，没有保护好你。


    成凌有多爱苍寒，她就有多爱这个孩子，这是她和苍寒的孩子啊，从刚出生，猴子一样皱巴巴的丑小孩，一点一点养大，两个什么都不懂的女人磕磕绊绊把她养大，看着她变得白白嫩嫩，看着她一天天地变化，看着她长出小牙，看她走第一步路，听她叫第一声妈妈……


    然后，那天，成凌还在想着晚上回去给小寒和宝宝做什么好吃的，一通陌生的电话打到她手机上，时间停止，心跳凝固，突然地，成凌的世界被勐然敲碎，唿啦啦碎了满地，她的家，她的幸福，碎在了那一秒，再也补不回来。


    成凌比救护车更先一步赶到现场，看到的就是那么鲜血淋漓的场景，她的小寒，还有她的女儿，倒在深红色的血泊里，一个闭着眼，一个眼睛睁得大大地看着自己，原来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瞳孔早就灭了光彩，连焦距都失去了……


    后来的事成凌忘了，她只记得清醒过来的时候自己在警局里，对面坐的是她的老同学，老同学说，那个满身酒气的轿车司机，几乎被她打死。


    「几乎，不是还没死么。」成凌的血都是凉的，低垂着眼，恨恨地笑，「我的老婆孩子死了，那个混蛋能拿什么抵？十年？二十年？顶多不就是无期么？」


    「苍寒没事，她已经从icu转出来了，你冷静点。」


    「她死了，她死了。」


    成凌亲吻着宝宝的额头，说了不知多少遍对不起，可是已经没有用了，成凌知道，这个宝宝不过是自己自欺欺人的幻觉。


    「妈妈，今天是宝宝的生日。」宝宝贴在成凌怀里，软软地笑，「宝宝想再看看大妈妈和妈妈，宝宝要走了。」


    「大妈妈，没有你和妈妈，宝宝一个人，好冷。」


    成凌终于忍不住，抱着宝宝歇斯底里地哭，好像要把这五年的煎熬全部哭干净。


    「啊啊啊——」不知什么时候，苍寒从镇定剂的药效中醒了过来，先听到成凌椎心泣血的恸哭，又看到成凌怀里浑身是血的宝宝，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爬到成凌那边，拉着宝宝的小手，眼泪唰地滚滚留下来，「宝宝你怎么了？妈妈带你去医院，妈妈带你去医院！」


    「妈妈，你想起宝宝了么？」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宝宝别怕，妈妈这就带你去医院，你不会有事的……你不会有事的……」


    「妈妈，大妈妈很可怜，你把她忘了。」


    「没忘，妈妈没忘……」苍寒抱着成凌和宝宝哭，「妈妈记得大妈妈，也记得宝宝，妈妈还要看宝宝长大呢，今天是宝宝的生日，妈妈没忘……」


    「妈妈，宝宝要走了，你要替宝宝照顾大妈妈。」宝宝一只手拉着苍寒，又倚靠在成凌的怀里，带着满身的血，笑得甜甜的，「大妈妈，你要和妈妈相亲相爱，要替宝宝爱妈妈。」


    「妈妈，大妈妈，宝宝今天五岁了。」


    「宝宝好想在你们身边长大。」


    再也长不大了。


    成凌和苍寒两个人泪流满面，眼睁睁看着早晨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宝宝的身体慢慢变得透明，消失在空气里。


    成凌搂着苍寒，苍寒抱着成凌，这个冬天的第一缕阳光划破云层照了进来，却冰凉凉的，一点温度也没有。


    她们曾经那么幸福，有个花儿一样美好的女儿，期盼着她一天天长大，谁知道，再也长不大了。


    ……


    五年来，成凌第一次带苍寒去埋着宝宝的墓园，墓地周围很干净，经常有人清扫，照片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开开心心地笑。


    苍寒把自己做的蛋糕摆在墓碑前，从包里翻出那些被她藏起来的小衣服小玩具，点燃。


    「宝宝，这件衣服是你满月的时候穿的。」


    「这双鞋是妈妈给你做的，你可喜欢了，穿着满屋子跑。」


    「你第一次自己吃饭，用的就是这把小勺子。」


    「这是妈妈和你一起种下的第一朵花。」


    「宝宝，对不起，妈妈把你忘了。」苍寒脸颊贴着冰冷的墓碑，「宝宝，妈妈想你。」


    ……


    日落时分，一直一语不发的成凌给苍寒披了件外套，牵起来她的手，「小寒，回家吧。」


    苍寒任她牵着，跟她回去。


    其实她俩都知道，哪儿还有家，她们俩五年前就没有家了。


    雪停了，可春天还远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这篇文的灵感来自b站某个视频，是一个up主翻唱的一首日文歌，关于这首歌的来歷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父亲写给死去的女儿的，有人说是主人写给死去的狗狗的，有人说是男友写给分手后的恋人的，我不知哪个说法是对的，不过我第一次听这首歌的时候，泪流满面，后来就想写这么一个母亲失去孩子的故事，父母失去孩子，大概是全天下最痛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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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写这篇文是为了什么，大概只是为了自我感动吧。


    希望大家好好爱自己的爸爸妈妈，也许你有时觉得他们烦了，只是他们不知道该怎么爱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