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的小女匪》 第1页 [gl百合] 《长公主的小女匪》作者:君一醉【完结】 文案 魂穿变土匪,抢劫抢到个公主!【哦豁】 闯祸了?【不!】 掰弯公主可享富贵荣华! 什么?公主破产了,家破人亡那种破。 可她对公主一见钟情芳心暗许了咋整? 唐雨遥:「苍天厚土请鉴,我风雨满怀,一无所有,唯剩真心,愿交予身旁之人。从此山河拱手,爱意众昭,生死不惧,仅此祈上。」 时逢笑:「登顶路遥,护你终老。」 内容标籤: 强强 情有独钟 边缘恋歌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时逢笑,唐雨遥 ┃ 配角:【下本《储君今天挨打了吗》求包养】 ┃ 其它:随它去 一句话简介:谁利用谁? 立意:逆风翻盘。 ☆、山匪 大蜀,文启十八年春。 奸臣当道,官员贪腐,东有悍匪,西有敌军。 正是内忧外患,朝廷动盪之际。 国都至东行三十余地,天堑自成,有一座极高的山峰,名为飞渺山。 时逢笑在飞渺山的断崖上站着许久,她缓带轻飘,青丝乱舞,脚踩大岩石,临万丈深渊。有白云皑皑,烟雾缭绕,实乃美得不得了,心情却不咋地。 半个月前,她穿越了。 魂穿。 给她八辈子也想不到,她勤勤恳恳,每天为还房贷车贷累成狗,吃个鱼也能给她卡穿越了。 而且,穿个什么不好,穿成了土匪窝的大小姐。 起初她还是高兴的,毕竟不用再面对一大堆的债了。 宿主本人有爹疼有妈爱,还是四个哥哥的掌上宝心头肉。 他们各占一个山头,喝酒吃肉斗鸡走狗带着她,下山抢回了什么新奇宝物也第一时间给她送来,每天胡吃海塞蒙头睡大觉,日子过得美哉快哉。 但是玩了半个月,她望着漫山遍野的桃花,今天突然就觉得百无聊赖了。 她有点想她的奶奶,她的闺蜜。 在现代,她有忙不完的工作,打不完的游戏。 现在可好了,爬上顶峰,人生寂寞如雪,空余宿主一身蛮力,混吃等死实在没劲。 「小姐!小姐!」身后的灌木丛小道上,一个嗓门极大穿山越岭的清亮女音传了过来。 时逢笑回头一看,啧,是宿主的贴身丫鬟八喜。 跟她说了多少回,不要喊小姐,就是说不听,每次八喜一喊她,她都有种自己走错了路,是个失足少女的奇妙感。 时逢笑很没劲,朝八喜看了一眼就蹲了下去,兀自坐在大岩石上放目远眺,继续发呆。 未料身后的人突然惊叫起来哀嚎炸开:「不好了——!小姐要跳崖了!」 那声音刺穿耳膜,震得时逢笑脑袋嗡嗡作响。 时逢笑白眼一翻:「……」 天了,这丫头,哪只眼睛看到她要跳崖了? 她只是无聊上来吹个风而已啊! 随后狂风就真的大起,灌木丛上朝时逢笑的方向飞来一抹黑影,足尖踏着草头,来人轻轻巧巧落在她身后,然后大手一抄,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带着她飞离了大岩石。 「哇!我在飞!」时逢笑就着烂漫飘洒的桃花瓣,欢喜拍手。 来人是宿主的四哥时快,江湖绰号云上飞,人如其名,有一身实在了得的轻功。 来这半个月,时逢笑还是第一次领教。 当下她新奇不已,顾不得被人抓住了命运的后脖颈,平稳落地之后,还在拍手称赞。 「四哥了不起!四哥真棒!」 「小五!你作甚想不开?」她四哥时快虎眼如炬看着她,语气有些急迫。 「我……」时逢笑盯了盯自己的鞋子,「我无聊。」 「小姐啊!无聊也不能跳崖啊!跳下去,你会摔成一滩肉泥,然后被山里的野狗分尸啃烂嚼碎,骨头渣子我们都找不到!」八喜跟过来挽着她的胳膊,手舞足蹈滔滔不绝。 八喜尽量把跳崖的后果给时逢笑分析得淋漓尽致,好像这样就能吓唬住她,好以此来让她打消轻生的念头。 「……」时逢笑面对她的聒噪很是无语。 八喜这丫头生得俏,要是能用五零二封住她的嘴,大概还是个人见人疼爱,车见车爆胎的小可爱。 「无聊好办!四哥带你打山鸡去!」时快陪着她,不快不慢地往山道下走着。 「不打……」时逢笑兴趣缺缺。 「二哥开了新局子,咱也去赌牌?赢他个底朝天怎么样?」时快又提议道。 「不怎样……」时逢笑耷拉着脑袋否决。 三天前,她赢走了二哥时文爱不释手的翡翠琉璃九珍杯。 还没来得及就杯品茗,当天半夜时文就爬窗户偷了回去。 五天前,她赢走了时文一箱沉甸甸的金元宝。 还没来得及找到地方挥金如土,隔天宿主她娘——戚满意美女,直接来抗走了那口箱子,美其名曰留着以后给她当嫁妆。 …… 倒不是她贪恋荣华,实在是整个土匪窝的人,加起来智商可能刚好凑个一,跟她比起来,差着的岂止是眼下这几个山头的距离。 「大哥今晚要下山去打劫,你半个多月没下山了,要不要去?」时快眼珠一转,又来了主意。 第2页 时逢笑一听,这到产生了那么丁点心动。 欺男霸女打家劫舍,她还没干过呢! 那要是搁在穿越前,她抢成功了就是时总,抢失败了就是时某,哪有那狗胆啊! 八喜看她眼睛晶晶亮,知道她这下开心了,立马歪头蹭上她的肩:「我也去我也去!我跟小姐一道去!」 「行!带上你这跟屁虫!」时逢笑喜笑颜开地摸了一把她的狗头,乐呵呵地往寨子里走。 一路重峦叠翠,山花尽开。 飞天寨的大门口,看守的小土匪们靠在腐朽的大木桩子上打瞌睡。 时逢笑走上前,一二三四五,一人脑门儿上敲了记暴栗:「精神点儿!昨晚偷狗了吗你们!」 一众小土匪瞬间精神抖擞站得笔直,随后面面相觑。 「大小姐!您怎么知道我们去偷狗了!」 「大小姐一定是有千里眼!」 「大小姐威武!」 「大小姐霸气!」 咳咳。 时逢笑尴尬地抽了抽一边嘴角,这群瓜皮,那叫透视眼…… 「大少爷领人过来了吗?」时快听不下去,立时打断了这些喽啰马屁精。 「来了来了!正和当家的在兵器库选兵器呢!」 齐天寨立寨几十年,前朝更迭,江湖暗潮,愣是凭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夹缝中生存了下来,一窝子土匪延续至今,占了五个山头养着上千号土匪不说,还有个代代相传下来的宝阁兵器库。 时逢笑没见识过,今天总算能开个眼了。 三人行至兵器库门口,铜制大锁被人打开,大当家时正岚和他老婆戚满意都在,他们正陪大少爷时武挑趁手的兵器。 时武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最后强壮的八尺身板停在一排短刀前,扬手一指:「就刀吧,好使。」 时逢笑扔下身旁跟着的时快和八喜,兴匆匆朝他们奔了过去。 「爹娘!大哥!我也要下山去打劫!」 作者有话要说:  能文能武,时快时慢——就是我吖!新文开啦!多多留评哦! ☆、抢人 「胡闹!你才多大?打劫也是你能去的吗?」时正岚眉头一皱,颇为严厉。 时逢笑扁起了嘴,她一把勾起戚满意的胳膊,可怜巴巴地望着戚满意,搬救兵什么的她已经驾轻就熟了,毕竟时正岚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惧内。 说话的功夫,时快和八喜已经走了过来。 八喜胜在嗓门儿大,帮腔都说得气势磅礴:「当家的!您就准了小姐吧!她刚才都想不开在后山准备跳崖了!那可是断崖啊!她都半个月没下过山了!能不憋闷么?」 「什么?!」时武浓眉大眼惊恐状。 「跳崖?!」时正岚声音勐烈拔高。 只有见过大世面的戚满意,听完八喜的话之后,不慌不忙地打量了时逢笑一眼:「没伤着吧?下山就下山,今晚就下。时武你看好你妹妹,要是小五出了什么事,你也就甭回来了!今晚事办好了,明天八喜你陪她去逛逛街散散心,能买就多买点,反正你两也提得动。」 「还是娘好!」时逢笑鼓掌。 「可……」时正岚还要再说点什么,直接挨了戚满意一记眼刀,老老实实闭了嘴。 三更,夜黑风高,飞渺山下芙蓉城。 城中百家熄灯安寝,一群数十人土匪锦衣提刀,踏瓦□□,摸进了一家大户。 这三进三开的院子就算不是达官贵人,那也得是富商地主。 用土匪窝摸过几次底回来报的话说,那叫一个肥得流油,不宰白不宰。 趁着天暗,他们只越货,不杀.人。 为了不惊动官府,此次行动齐天寨做了详尽的规划,连抢完之后,逃跑的路上能遇到几个老鼠洞,都在地图上标记得明明白白。 时逢笑被八喜大力托上墙头趴着的时候,兴奋激动难耐,伸出腿就想跟着进去,八喜跟着爬上来,把她的胳膊紧紧拽住。 摇头晃脑道:「使不得使不得!当家的吩咐了!这是逃跑路线,地图上画着呢!小姐只能在这里看着,等大少爷他们出来!」 「那还有什么意思?」时逢笑朝她瞪了一眼,借着原主力大如牛,用力一推,直接把八喜从墙头上推了下去,眼看着小女娃子跌了个狗吃屎。 墙根底下「哎哟」一声,八喜的屁股差点摔成了两半。 时逢笑手撑着墙头往下一跃,整个人顺利着地,踉踉跄跄,很快站稳。 「走走走!看看大哥他们在哪儿!」 她把八喜拽起来,大步流星就往院子里走。 由于过度兴奋,时逢笑甚至忘了这不是在飞渺山,直接把人家后院当成了她玩耍的小花园,大摇大摆,十分嚣张。 人还没走几步,后院东厢突然传出一声空明寂寥的古琴音。 咚地突兀响起,把她和八喜双双惊了一跳。 八喜反应极快,手臂一勾,直接把时逢笑拉到了一处假山后,两人就地猫腰,藏了起来。 接着又是咚咚咚几声琴音—— 假山旁海棠树上的喜鹊昂了昂头,黑眼珠滴熘熘打转。 随后琴音急骤,如珠落玉盘,抑扬顿挫,曲调铿锵有力,响彻耳畔。 时逢笑好奇,大半夜的是谁这么不道德,都不顾别人要不要睡觉,眼下三更天,好梦正酣的时间点呢。 第3页 想来这人十有八九是个缺心眼儿的,时逢笑悄悄探出了圆乎乎的脑袋。 就着夜色,寻了琴声望出去。 东厢外的石桌上摆着一方乌漆嘛黑的古琴,琴前端坐一人。 那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面容白皙,五官姣好。 时逢笑眼睛都直了,只见那人漆黑的头髮高束成马尾,纤瘦的肩背挺得笔直,身着一件雪白暗纹箭袖袍,一旁的海棠花临风凋落了几瓣,飘下来刚好枕上抚琴的葱削之手。 「咦?」八喜从时逢笑的腋下钻出头来,眯眼笑道:「小姐看起这男的了?要不要抢回去当压寨姑——」爷。 「闭嘴!」时逢笑低训一声,伸手捂住了八喜的嘴巴。 正当此时,琴声戛然而止。 缺心眼儿的抚琴人蓦地起身,一双盛满星辰的深邃凤眼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 「谁?!」 哎呀,被发现了。 时逢笑愣在原地,尴尬地勾了勾唇,在对方警惕的眼神下,信步走了出去。 「那个,你,你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 那人并未答话,时武带着一群土匪却已经打劫完毕,提着刀刚奔到后院,两边撞个正着。 抚琴人错愕地看着眼前的这些黑衣人,下意识捞起放置一旁的长剑,锵地一声拔了出鞘,剑尖指向时武。 时武半蒙着面,眼光锐利扫了对方一眼,淡淡道:「识趣就别出声!老子只求财!」 那人顿了顿,正欲收剑。 八喜却在此刻沖了出来,对着时武吼道:「大少爷!小姐要把他抢回去当压寨姑爷!」 …… 时逢笑满头黑线,杵在那里傻笑着朝「地主家的傻儿子」摆了摆手。 她大概能猜到这人此刻内心的阴影面积,不光遇到了抢劫的,劫了人家的财,现在还要劫人家的色,的确不厚道。 时武听了八喜的话,嘿嘿笑道:「都退后!我给小五抓他!」 说罢拔刀就朝人沖了过去,两边噼里啪啦打作一团。 院外马蹄声来,众土匪放弃观战一阵慌乱。 樑上的土匪探子冒出了头站得老高朝里大喊:「官兵来了!少爷小姐!快——」 他连跑字都没来得及说出口,突然「嗖」地一声,一只飞箭正中他胸口,把人射了个对穿从樑上一头栽倒! 他倒下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在时逢笑的脚边。 时逢笑后背一麻瞠目结舌,整个人吓得挪不动脚。 她尖叫一声急忙蹲下去扶起那土匪,土匪的手伸到半空,嘴角流血气若游丝道:「大……小……小姐……快走……」 她认得这孩子,七八天前她摔裂了时正岚的老笔洗,这孩子在她被罚禁闭的小半个时辰里给她送过零嘴! 时逢笑一时红了眼眶,虽然他们干的就是坏事,可也没坏到,需要赔去性命的地步啊! 那边时武还没擒下来人,一边打一边往时逢笑这边退。 「小姐!还抓他吗?!我们得赶紧走了!」八喜挡在了时逢笑身前,生怕再有箭雨飞来,把她家小姐射成筛糠。 作者有话要说:  必须抓! ☆、洞房 时逢笑怒从中来,对着时武旁边的土匪们喊话:「一起上!抓住他再走!过来两个人!把这孩子抗上!」 土匪们听了她的命令,立即一哄而上,很快就擒住了那人,顺着规定的路线逃出。 时武和八喜,一人抓时逢笑一只胳膊,架起她跳上了墙,翻身而过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芙蓉城外官道上,接应的马车载满金银珠宝,赶车人扬鞭,马蹄溅起尘土,风风火火往飞渺山赶。 时至天光破晓,鸡鸣狗吠,一行人风尘僕僕,总算回到了齐天寨。 寨门口,马车将将停稳,时逢笑撩起帘子跳下去,一言不发地往寨里走。 在外面相迎的时家夫妇和她另两个哥哥一头雾水,等八喜跑来,戚满意才拦下人问:「你和小五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谁惹她生气了?」 八喜眉头微皱,认真回答:「有个小兄弟没了,就死在小姐面前!」 「不是说让你们不动手的吗?」时正岚眉间皱成了川字。 时武这时打马上前:「爹!娘!不晓得咋个回事,有人报了官!」 「好了好了,大哥也累一宿了,先回寨里吧。」时文朝身后摆手,一行人这才入了寨子。 时逢笑一回去就躲在自己房间,蒙着头磨到了大下午。 一想到有人死在她眼前,就实在睡不着,等她迷瞪着眼睛好不容易睡过去,却又被八喜的大嗓门儿给吵醒。 「小姐!小姐!吃饭了!不能再睡了!再睡下去你要变猪啦!」 八喜手里提个食盒,把门拍得都快散架。 云被里的时逢笑一把掀开被子,很是烦闷地下床打开了门。 她眼珠朝着八喜一瞪,起床气相当明显:「催命啊!我才刚睡着!」 八喜笑眯眯举起食盒:「小姐莫气了,有红烧野猪肉!叮叮!」 「滚犊子,我不吃!我要睡觉!」 时逢笑并没有什么胃口,挥手赶人又要关门。 八喜却踏进来一只脚,卡在门边:「你不吃饭,晚上哪有力气洞房啊!」 「洞什么房?」时逢笑闻言挑起了一边眉毛。 第4页 「你抢回来的那个压寨姑爷啊,大当家的都布置妥当了,今天晚上咱们就办喜宴,戚夫人说抓太阳不如撞太阳!」八喜笑弯了眼。 时逢笑错身把八喜让进了门,随口道:「是择日不如撞日我的个乖乖!」 「都一样都一样!」八喜把食盒放在桌子上,伸手挠头:「小姐,您什么时候文采这么好了?我打小跟您一块儿长大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关在柴房呢!」 时逢笑坐到桌边,八喜将食盒打开端了香喷喷的红烧野猪肉摆到了她的面前。 大概是因为头天晚上才见了死人,时逢笑一见那盅红烧肉,竟然第一次有了反胃想吐的感觉,她急忙捂着嘴一熘烟儿跑到了院子里。 手扶住一颗老槐树,哇地一口就吐了出来。 八喜见状大惊,急忙倒了杯温水追上去,递水掏帕子,连着给她拍背。 时逢笑脑子里钻出那副画面来,狂吐不止,吐到双眼冒泪珠子,胃上火烧火燎的难受。 「小姐您怎么还没洞房就害喜了!」 害锤子的喜啊! 时逢笑听了只想一把掐死她。 这丫头的脑迴路,实在是新奇到令人髮指,她不去参加万万没想到,屈了才了。 八喜帮她顺了好一阵气,她才缓过劲来,转身拉着八喜的手腕道:「走,带我去见那王八羔子。」 「谁?」八喜发懵。 「地主家的傻儿子!」时逢笑咬牙切齿。 她话方说完,一个小土匪吭哧吭哧跑进了她的院子。 上气不接下气道:「大小姐大小姐……姑爷要……要……」 「要干嘛?上吊自尽?」 小土匪站直:「很遗憾,他还舔着脸活得好好的,刚吃完红烧野猪肉。」 时逢笑一听野猪肉,转身哇地一口又吐了。 只是她把昨天的隔夜饭早吐干净了,现在吐出来的都是水。 嫌弃地踹飞地上的碎石子,时逢笑稳住身形。 「那他要干嘛?」 小土匪有一答一捋顺了气:「他说要见您!」 时逢笑冷哼一声,她回来的路上就想了个七七八八。 这次打劫出事,十有八九不是走漏风声,而是这家人事先就设下圈套,等他们搬着重物,分身乏术的时候,好出来一网打尽。 还好小土匪们个个精壮,时正岚又事先规划得仔细,他们才能得以平安逃出,有命回来。 只可惜,折了那个孩子。 她眉毛一竖,愤愤道:「好傢伙,我还没去找他算帐呢,他道先要求见我了,他还说什么没?」 小土匪这下到是支支吾吾了起来,一副很是为难的样子。 时逢笑瞪他一眼:「说!怕什么?你是土匪!」 小土匪垂着头不敢看他家小姐,声音细弱蚊虫:「他说大小姐长得丑,他不会跟你成亲的。」 「瞎了他的狗眼吗?!我家小姐比皇都的公主还美!」八喜不依了。 时逢笑怒极反笑,手握成拳状,捏得咯咯作响:「给他能的!走!看看去!」 前来报信的小土匪在前面引路,时逢笑带着八喜一起朝关押人的柴房走。 路上遇到正在张灯结彩准备酒宴的小土匪们,个个瞧着她黑脸,只管埋头做事,什么都不敢问,也什么都不敢说。 到了柴房门口,时逢笑一脚踹开了门。 那人坐在一扎噼好捆齐的干柴火上,正优哉游哉地端着个碗扒饭。 见她冲进来,眉毛都没动一下。 时逢笑几个大步跨过去一把拍飞了人手里的碗:「好吃吗?你还能吃得下!」 碗一脱手,摔下去咕噜噜滚了几圈,蔬菜和饭粒洒了满地。 那人凭空拍了拍手,掀起衣摆往旁边挪了挪。 适才抬眼打量时逢笑,四目相对时,摇头嘆息一声:「唉,可惜。」 「可惜什么?」时逢笑定定看过去。 那人眼珠一动,瞧了时逢笑身边的八喜,又不说话了。 八喜那暴脾气,瞬间炸裂。 她脚下一跺,灰尘惊起,整个柴房的柴垛连着门框都震了震。 「小姐问你话呢!快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话说,让遥遥说。 ☆、调戏 那人坐得笔直,哪怕身处土匪窝,面对如八喜这幅惊天的嗓门和暴躁脾气,也是一脸从容不迫,毫无惧怕之意,他周身浑然天成的矜傲,和胸大无脑的八喜形成了鲜明对比。 时逢笑眼皮跳了跳,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落到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 这人一身华贵衣物气宇不凡,若不是生在富豪家,又被他们抢上了山来,还真当得起遗世明珠呢。 「八喜你出去,我单独和他聊聊。」时逢笑眯着眼,一肚子坏水儿开始打起鬼主意。 小丫鬟八喜嘴角抽动,一脸犹疑地道:「可是小姐,他是个会……」武的。 她话还没说完全,时逢笑直接不耐烦地伸手把她朝外推,借着原主的手劲儿很轻松地就将八喜推出了门外,然后随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八喜站在柴房门扉前,着急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趴在门边上,贴上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时逢笑覆手来回踱了几步,一张脸露出腹黑的笑容。 第5页 随即欺身上前,小手一勾,不偏不倚地捏住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怒目瞪着她,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欲何为?」 时逢笑咋舌:「啧啧,终于要说话了?」 那人垂下浓密的长睫,有些不快地避开了她的目光。 时逢笑暗觉有趣,小手揩油,大拇指指腹抚上那人的薄唇,来回摩挲了一下:「听说你嫌弃我丑?」 话罢整张脸勐地凑近,带着调戏的意味勾唇眨了眨左眼:「你看清些,我丑不丑?」 要说这古代大户人家的公子,从小饱读诗书,文武皆通,谨守男女大防,高风亮节端的是君子如玉。 眼下时逢笑打定主意调戏了他,就是想踩碎他的尊严,看看他还如何端坐如松。 随着她整个人凑近的动作,那人却并没有如她料想地迅速躲开。 被调戏后反而直直迎上时逢笑的目光,相当淡定地冒出了一个字。 他坚定地说:「丑。」 时逢笑闻言,双目瞬间瞪大。 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男的为何不恼羞成怒,她腰上一软,竟是被一只手给握住了!随着那只手力道一扣,时逢笑整个人撞进了这人的怀里! 她脸颊一红,挣扎着一把推开那人,退后两步,怒目直视,一手叉腰一手指向那人:「你!你!……」 「我如何?」那人笑得春风化雨:「不是你要投怀送抱的么?」 时逢笑差点原地气到爆炸,这人竟然不受她的调戏还跟她玩起了反调戏! 她怒不可遏,气鼓鼓地死瞪着那人。 「我问你,你们家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们会去打劫了?才提前设下了埋伏?!」 她这话锋转得太快,那人顿了顿,望着突然平地起高楼的她,兀自莞尔一笑。 「缘何你一个姑娘家,生在这粗鄙之地,四肢发达且胸无点墨,真乃可惜。」 这人居然说她四肢发达!那潜意识不就是说她没有脑子?!!! 「你……你!你嫌我笨?!我告诉你!你现在可不就落到了土匪窝里,我要把你先奸后杀!看你还怎么得意!」时逢笑气急,说话都开始磕巴,她简直太讨厌这傢伙趾高气昂的模样了。 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啊这人! 现在还有这闲工夫跟她打嘴仗,她继续跟其说下去,简直拉低智商。 那人闻言轻轻哦了一声,挑眉道:「我如此说,其因有二。你想知道么?」 时逢笑自从穿越过来这土匪窝,耐心是一天不如一天,直接嚷道:「有屁快放!」 那人整了整自己的衣摆,错开眼道:「其一,若府邸设了埋伏,你们如何全身而退?那是遇到了巡逻的官兵,巧合罢了。真的事先包围,还能有路供你们得手后畏罪潜逃?」 …… 当时情况混乱,时逢笑怒气冲天心慌不已。 又眼见着死了人,受了刺激所以才没想到这一点。 闻言,她垂下了头。 经此人一说,逻辑合理,那还真只能是突发意外了。 看来,是她冤枉了人家,抢了人家的金银珠宝,还把人也给掳上了飞渺山。想到此处,时逢笑退后一步,站得端端正正,瞬间无话可说,可转念一想,小土匪横死,这死丫头还嫌她又丑又笨,心里憋着的一股火怎么也顺不下去。 那人看她低头不语,继而又笑道:「其二,方才你我近在咫尺,你竟没看出我不是个男人,你不笨么?」 !!! 时逢笑被她一句话震得回过了神,勐然对上抬头看她的那双含笑凤眼。 这人长得轮廓流畅,眉宇间英气十足。 昨天夜里天色暗她没看得清楚,现在仔细一瞧,他的喉咙处,果然没有明显的喉结! 她竟是个女的?!!! 门外突然噗通一声,是偷听的八喜,闻言吓得腿下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天了! 她家小姐抢回来的「压寨姑爷」,并不是什么地主家的傻儿子,而是个女娇娥! 这这这,喜宴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她要怎么跟当家的交代啊? 这可如何是好? 点破不能跟时逢笑成亲的缘由,柴房内那女娇娥气定神闲笑容得意。 时逢笑木讷地看了她好一阵,才开口道:「嘿嘿,你就不怕我把你给我几个哥哥做小妾?」 「你大可试试。」女娇娥眼里全是轻蔑之意,说话的声音也轻飘飘的。 时逢笑微眯着眼,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眼珠一转,她的歪主意又冒了出来:「没事儿,抢回来的,是男是女我都要。」 她话音刚落,女娇娥脸上果然露出了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错愕地盯着时逢笑,她顿了半响才开口道:「你疯了?」 时逢笑可没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二十一世纪对婚姻和恋爱都有了极大的包容度,根本不会因为同性,就让人不耻,随意鄙视瞧不起。 只是她这些言论放在穿越过来的这个古代,那就大不相同了。 这些打破成规的话,不过是她拿来吓唬人的。 这女人装得那么淡定,她也只有出其不意,才能诓得了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_┬)我直言不讳求收藏啊,宝宝们,小手戳一戳嘛! ☆、滑稽 第6页 此时,齐天寨内院柴房中,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四目相对,心思各异。 时逢笑看她吃瘪,乐开了花。 「你一个千金小姐,我就算放你下山,你也没法有脸活着了,流言的唾沫星子都能喷死无数个你。今晚你就乖乖跟我成亲,小爷以后会对你好的。」 丢下这样离经叛道的一句,她转身举步就往外走。 那女人霍地站起来,急道:「你不要名声了?!」 时逢笑背对着她摆了摆手:「我一个土匪,干的都是欺男霸女打家劫舍的活计,要名声那玩意儿干啥?能吃?」 她说完之后,头都没回一下拉开门便走了出去。 就算背对着人,时逢笑也能想像得出那女人现在脸上好看得不得了的菜色。 门外八喜还坐在地上,因着两个人前后的对话,被吓得整个人都有些神志不清。 时逢笑伸手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心情颇好地道:「走走走,去找我娘。」 八喜跟在她身侧,两人一路往戚满意的院子去。 路上八喜憋了半天,趁走到无人的林子里,才出声询问:「小姐……您真的要同那女的……这也太奇怪了啊!咱们还是禀明夫人,再做定夺吧!」 时逢笑一记暴栗敲上八喜的头,笑道:「你是真傻?那女的像普通人吗?咱们怕是有大麻烦了!」 另一边,柴房里的人呆坐半响。 门外再无动静的时候,樑上一抹黑衣突地倒挂垂下,飘然坠落在女子跟前,身姿矫健的黑衣人抱拳就地单膝跪下去。 「拜见公主殿下。」黑衣人话音轻巧,是她的女影卫之一。 「南风,你来多久了?」一身男装的女殿下悠悠开口,不答反问。 「属下无能,刚到片刻,这寨子守卫甚严,颇费了一番功夫。」影卫如是答道。 「齐天寨歷史悠久,几经朝廷更迭,防卫堪比洗宸宫,无怪乎此,你起来说话。」公主面色和悦,并无指责之意。 南风听了心中愧疚,却依旧跪着,没有起身。 她犹疑片刻,沉默不言。 只心想着,洗宸宫乃是大蜀国国都皇城——君主所居之处。 御林军上千十二个时辰日夜轮值,防得麻雀都飞不进去! 公主这一说,不是显然在抬举这人迹罕至的破山沟么? 女殿下垂眸看向她,南风蒙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带着锐气的狭长眼睛,她的眼神里有自责担忧,亦有不解疑惑。 「还有何事?」女殿下薄唇轻启,又问。 南风思索一番,壮了胆子:「殿下真要同那女子成婚?」 「这等荒唐事,不必当真。」女殿下望了望紧闭的柴房大门,那女土匪走的时候,字字句句说得铿锵有力,到不像是在与她顽笑。 但两个女子成婚?亏她想得出来。 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女殿下目光清澈,无奈地摇头笑了笑示意南风起身。 南风乖顺地站起来,女殿下便抬起下巴看向站得恭敬的她。 继而问道:「山下乱了吗?」 南风颔首:「昨晚那群土匪未惊扰到老夫人,今晨赵都督亲自为其赶的车,芙蓉城城主跪地相接,现在百里加急密函送往国都了。」 女殿下轻哼一声:「赵都督断不是个能办事的,出这么大乱子,够他折腾了,只是累及老夫人,这窝土匪都该死。」 「殿下要此时下山么?」南风眼皮跳了跳,她从自家主子眼里已经品出了些许杀气。 「无妨,再陪他们玩玩。」 女殿下倒是没如她预想那般动怒,只是敛了笑容,兀自闭目养神去了。 南风思索着,公主殿下此番逃婚出来藏在她姨母家也有些时日了。 现在她赖在这土匪窝不愿意走,十有八九是要让宫里那几位急上一急。 因此她不好多言,双手抱拳施了礼后,足尖点地,轻如雨燕一般,又隐藏回了樑上。 —— 话说时逢笑拖着叽叽喳喳的八喜,两人一路赶到了戚满意所住的院子。 人还没进到院子里,就听到戚满意挥舞长鞭抽人以及嘴里骂骂咧咧的声音。 时逢笑和八喜对望一眼,皆是吃惊这平日里端庄娴静的女妇人如何就动了怒。 脚下不停歇,时逢笑率先跑了进去。 戚满意正好一鞭子抽在一个小土匪身上,脸上愤然,嘴里骂着:「小兔崽子,是不是你们几个偷走了?还不快招!」 地上跪着好几个小土匪,嘤嘤嘤地抽泣,又不敢哭出多大声儿,肩膀一抽一抽的,特别娘气。 他们见到时逢笑和八喜进来,心知大小姐素来和善,这下算是有救了,每人立时就没出息地松了一大口气。 时逢笑绕开他们,径直往前走。 她看戚满意气得不轻,立马上前挽住她的胳膊:「阿娘!这是做什么啊?」 「好傢伙,我前些天从你那抗回一箱金子,今天命他们找出来,准备给你添置在嫁妆里,现下却把库房翻了个底朝天,就是找不着!」 这…… 时逢笑尴尬地抽动嘴角,一时明白了过来。 这二当家的,戚满意,原本是南方人,多年前远嫁到芙蓉城来,谁知半路上途径大芝河,好巧不巧遇到涨洪水。 第7页 那时候给她陪嫁的都被捲走了,她也难逃厄运撞在了礁石上,后来幸遇大当家时正岚下山救济灾民,捡回了她一条命,从此也落下了个健忘的毛病。 时逢笑魂穿过来之后,保留了原主的记忆,因此对不光了解齐天寨这些人的秉性,也对这段往事知晓详尽。 当下她满头黑线,知道戚满意是犯了健忘的毛病。 于是她一边给戚满意摸背顺气,一边把人往屋里带,边走边哄:「阿娘莫气,我有事要跟您说,咱们先进去,八喜,还不快去倒茶!」 快进屋的时候她还冲着八喜挤眉弄眼。 八喜会意,挤出一个笑容,然后转头骂地上那些无辜的土匪。 「还不快滚,别在这打扰夫人和小姐说话!」 小土匪们个个心惊胆战,此刻闻言如获大赦,立马从地上爬起来,个个委屈巴巴,鼻青脸肿你搀我扶,被狗撵一般跑得风快逃离了小院。 二当家的,太可怕了! 难怪大当家的要惧内,还真不怪他,他们再也不背后槽他没出息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收藏收藏收藏qaq ☆、猜测 众人散光,时逢笑挽着戚满意进房坐下。 「阿娘别气了,一箱金子而已,别气坏了身子,回头我帮您找出来。」 戚满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这才稍稍缓和怒气:「还是我闺女知道心疼我,你方才说有事同我说?」 「可不是吗?今天不宜办婚事呢。」时逢笑顿时严肃起来。 戚满意眉毛抽动:「为啥啊?」 「一则,那小兄弟刚去,咱大张旗鼓的办喜事,怕冲撞了他的阴魂。」时逢笑眼珠打转,把事先编好的说辞吐了出来。 戚满意一脸迷之困惑:「你还信这些?你爹手下不知道多少条王八羔子的命,哪里还怕啥阴魂?世上真要有鬼魂,也该先把那些贪官污吏给办了,轮也轮不到咱。还有呢?」 她刚问时逢笑后面的二则,八喜奉了茶进来。 一听鬼啊魂的,搁下茶盏挠了挠头,她家小姐这又是在说什么? 时逢笑倒是没打算让她多听,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八喜努了努嘴,转身走出去帮她们掩上了门。 自讨没趣的事儿,她才不干呢。 总之,她家小姐暂时是不会跟那女的成亲了。 ———— 临近黄昏,天边的云霞流光溢彩。 八喜也不知道时逢笑跟戚满意具体说了些什么,只看两人开门出来的时候,戚满意脸色难得地凝重起来。 时逢笑领着路,戚满意跟她并肩而行,两人一言不发往齐天寨正气堂的方向走,八喜只好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正气堂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得到处都是。 里边儿人山人海,酒席摆得热热闹闹,老二时文和老四时快哥俩,各领着自己分堂的兄弟,往桌边搬着沉甸甸的酒罈子。 见到她们过来,时文一把收起摺扇,眉眼带笑朝时逢笑道:「恭喜小五,总算祸害别人去了!」 戚满意剜了他一眼,伸臂指着摆好的酒席道:「去去去!嘴里没句好话!叫他们都停下!把这些都撤了!」 时文和时快闻言,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 时快狐疑着凑过来问:「咋了啊?不是给小五办喜宴吗?」 戚满意瞪着他道:「办什么办,我说了今天办?」 时快很委屈,时武回来的时候跟他们说了情况,当时戚满意还一脸喜色说了句趁热打铁,他记得可清楚了,现在这又是哪一出? 整个寨子都知道大小姐抢回来个压寨姑爷,时正岚下的令,他们张罗了一整天,全等着吃酒呢。 现在说不办就不办了,也忒扫兴了吧? 眼下他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敢违逆戚满意的话,立马转身指挥小土匪们停下手里的事。 戚满意带着时逢笑和八喜进到正气堂大厅时,时正岚坐在主位上,正兴高采烈地跟大儿子时武交代着什么。 看她们进到厅内,时正岚便站起身来,扬声道:「夫人怎地现在过来了?八喜怎地不给小五打扮打扮?」 戚满意几个大跨步走到他跟前,一手掐腰,一手捏住他的一只耳朵,怒道:「你的脑子被狗吃了?谁准你今天办酒宴的?!」 一旁站着的时武也是个脑子一根筋的,抓着后脑勺目光呆滞地看向时逢笑:「小五不今天办酒吗?娘您不是说……」 戚满意眼刀飞向他:「说什么说?!去把你三弟接来,老二老四都叫上!」 时武闷闷地挨了白眼和厉声,脚底抹油听话地去接人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时家七口人在正气堂聚齐。 时逢笑支了八喜出去外面候着,时文推着轮椅入内,时武立即过去关上了大门。 轮椅上坐着个白衣书生,青年模样眉目浅淡,略欠血色的脸有些病恹恹的,正是时家老三时慢。 他早几年坠马断腿后,就一直闭门不出,今天是难得地到了场。 原本听闻小五要成亲还特意备了礼物,没想到喜酒还没给他送过山头去,竟提前被接到了正气堂。 时逢笑穿越过来到现在也过了大半个月,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三哥的人。 当下只觉他长相尤为出挑,书卷味甚浓,凝眉思索间,双目含光如画中来。 第8页 白瞎了一副好皮相,可惜断了腿。 她兀自出神,时慢却对上了她的眼睛,歪头问道:「小五发什么呆?寨里出事了?」 时正岚等了这许久,都不知道戚满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此刻时慢发问,他已经有些焦躁了,急道:「夫人你快说吧!天都黑了!」 戚满意长嘆一口气,覆手在厅里走来走去。 「齐天寨怕是惹了祸事,小五抢回来那人,不像是那家富户的公子。」 「不是那家的?那他怎么住在那家?」时武挠头疑惑起来。 「要不怎么说你少根筋呢?那公子若是那户人家的,今天怎不叫我们送信去他家讨要赎金,柴房一坐一整天。小五去看时,人家临危不乱呢!我寻思着,可怕是去那家做客的贵人!」戚满意又道:「当时惹了官兵却不见追来,很是蹊跷啊!」 「娘您怕个啥,就算是城主儿子,我们小五也配得,还怕那些没用的兵牙子打上来吗?」时快年轻气盛心直口快,说话吊儿郎当,没个正形。 时武点头附和:「对呀,小五喜欢谁咱就把谁给她,是这个理没错!」 时正岚原本以为多大事,听完松了口气,接着他们的话道:「不就是身份特殊点吗?进了咱们寨子,就是咱们的女婿,夫人别虚。」 戚满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这群憨比相当无语。 她双手叉腰骂开:「白吃那么多年的饭,个个不随我!都跟你们爹学!现在局势不明朗,咱要养精蓄锐懂吗?!万一这人真是城主儿子,那不完蛋了!」 时逢笑站在一边干笑,她只跟戚满意分析了那人身份定然尊贵,还没说人家是女儿身呢! 据说芙蓉城城主有个公子,并无女儿。 柴房里关着的那女人,被掳之后丝毫不慌张。 芙蓉城官兵明明发现了他们却没追来,可见其身份有多要紧,简直成谜。 众人听了戚满意的话,个个默不作声了。 只时逢笑双手抱着胳膊,出声问坐在轮椅上的时慢。 「三哥怎么想?」 ☆、旧怨 时逢笑之所以问他,不外乎别的,只因飞渺山上众人中,唯一拿得出手的,大概就只有原主这位三哥了,她不想惹祸,又不想便宜了那女人,端看时慢给出什么折中的法子。 且说大当家时正岚,舞文弄墨无非业余爱好,杀伐果断意气风发终究是个武夫,于大局上七分蛮干三分地利独独没有筹谋。 二当家戚满意本是大家闺秀,养在深闺虽然识文断字,到底是个妇道人,窝里横却不见得如何聪颖。 再则是几个儿子。 时武随了时正岚的莽,时文纨绔不学无术,时快单纯少根筋。 只有这老三时慢,从小酷爱读书,没断腿前文韬武略,算得上齐天寨唯一一个稍微有点头脑的人,时正岚夫妇大事上几乎都要听他意见。 此时,坐在轮椅上的时慢听时逢笑如此一问,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神色相当严谨。 众人等着他拿主意,时慢想了想,一双眼睛落在时逢笑脸上,温柔得如同静谧的湖面落下一片花瓣,涟漪微漾。 三哥如此文弱,这眼神又如此温柔,大概率是要为顾大局放人了? 时逢笑一时之间有点失望。 她走神之际,时慢缓缓开口道:「杀了。」 !!! 时逢笑饿了一天,闻言震惊,她脚下不稳,差点跌倒。 她要收回刚才想的时慢温柔这种念头! 打脸来得如此之快犹如雷阵雨说下就下,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时慢说「杀了」二字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随手弹落衣上灰尘这种毫不起眼的事一般,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偏偏时快是个单纯无脑的,一脸天真问了句:「真的可以吗?」 时文接道:「有什么不可以的?」 时逢笑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抱拳对着时快道:「二哥!四哥!我服!」 戚满意和时正岚目光犹疑,纷纷看向时慢。 时正岚耐着性子问:「老三,别绕弯子,你到底咋想的?」 时慢扫眼众人,最后和时逢笑对视一眼,认真分析起来:「唐未深乃天家旁支第六子,生来孱弱被分封至此,膝下只得唐涧这一独苗,一家子捧若至宝。若真是芙蓉城城主的公子唐涧被掳,山下早已乱作一团,官兵必备重金来山门前求人。整一天了,门前放哨的兄弟们并未来报。」 他说到此处,众人连连点头称是。 时逢笑唇上勾出一抹笑,果然三哥是个有脑子的,她倒是来了兴致,想接着听下去。 时慢顿了顿,又道:「月前探子摸了几回底,我才知晓『荣苑』这只肥羊乃是国戚栖身之所。当家蓝老夫人是大蜀皇后生母,年轻时还是开国功臣女将军,先皇手下得力助手,因是芙蓉城人氏,带病回了故土安居。」 「竟然是她?!」戚满意闻言,眉头深深皱在一起,脸上显了愤色。 「可不就是她老人家么?」时慢语调轻缓,含笑道。 时逢笑听得迷茫,往近了说,现在时局纷杂,齐天寨虽有上千号土匪,占据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却也惧于捲入朝堂纷争,若真触了圣怒,朝廷大军过来,一锅端了齐天寨只是时间问题。 第9页 她这位三哥是个有智谋的,既然知道荣苑是国戚家,还是这种天子重亲,断没道理还要去抢的。 当然不仅她疑惑,连带着另外三位哥哥都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时慢看他们茫然,继而又道:「我原本想,虽不能替阿娘报了仇,抢了她家财物,也算是出了口恶气来着。」 时逢笑顿时蹙眉,转头去看戚满意。 戚满意愤愤地,一双手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突起,在白皙的肌肤上分外惹眼,她冷眼道:「杀,若是那老太婆的后人,杀了也没什么可惜!」 时逢笑一听,这显然是那位皇后她妈,跟戚满意有旧仇了! 她好奇问道:「阿娘和那位蓝老夫人,到底结了什么梁子?」 戚满意长嘆一声,将事情原原本本对他们道来。 三十年前,大芷河发洪水,身为重臣的蓝老夫人彼时还是国都第一女将军,她班师回朝时途径大芷河而过,戚满意豆蔻之年家道中落,远嫁过来时不幸被捲入大河之中,生死存亡之际,远远望见过女将军,女将军亦是听到了她的唿救之声,却策马扬长而去没有施以援手。 算起来,戚满意她爹是寒门出身,先皇时期,鞠躬尽瘁两袖清风,不说为朝廷出了多少力,起码也算得上是一代忠臣。一辈子都没贪过一分钱,清官无疑。 可当今皇帝一登基,大力扶持诸侯勛贵,寒门子弟均坐上冷板凳,原本要晋升的戚满意她爹也被夺去机会,正直盛年竟郁郁而终。 这一家子,端的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尽心尽责了多年,最后那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女将军,竟然是个铁石心肠,见死不救。 偏偏这深受皇恩的前朝女将军后来,荣归故土,锦衣玉食。 怎地不叫人义愤填膺恨得牙痒痒呢? 等戚满意说完,时正岚脸色亦是铁青,时武素来莽撞,提刀就往外走。 时逢笑大骇,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大哥你干什么去?」 「宰了那小崽子,小五莫拦我,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大哥再给你寻别的良配!天家的没一个好东西!」时武怒气沖沖道。 「哎呀你等等!」时逢笑苦着脸用力拽住他不敢松手。 这一家子,说风就是雨。 一提陈年旧事怒火中烧,全然不顾后果。 时逢笑顿时觉得,头很大。 祸是她闯的,摊子她也得收拾不是? 站在一旁的时文和时快,以为他们家小五捨不得那小白脸,皆是摇头嘆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一向果断的小五,这回栽仇人手里了,唉! 倒是时慢清醒着,笑着解围道:「大哥且慢,想必小五有话说呢。」 戚满意也道:「你等等,先听你妹子说。」 大当家的时正岚看戚满意眼眶有些红,大概是提起伤心事,心中动容,于是走到她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又握着她的手温柔地牵住,开口道:「听你娘的。」 作者有话要说:  (改bug,不影响阅读) ☆、身份 入夜,月如银盘,星辰稀疏。 一抹黑衣从山间苍翠中掠过,少女循着信纸地图上所描绘的红圈,轻踏瓦舍而至,顺利和齐天寨内院柴房樑上的影卫南风接头换岗。 她扎着高马尾,眸中清冽如冰,飘然坠地单膝跪下拜道:「殿下,北月来迟。」 柴房中团得整齐的干柴垛上,女扮男装的公主轻轻「嗯」了一声,瞌目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那小女匪走后至今,除了派人送过晚膳就没露过脸。 真要同她成亲?还是已经怂了? 正当此时,门外忽有一行人脚步声渐行渐近。 影卫北月揖手后,悬身上樑藏好。 公主心中一跳方睁开眼,柴房的门又被人踹开了。 除了时逢笑和那个聒噪的丫鬟,还能有谁? 时逢笑踹开门进屋后,八喜立马从外面帮她关起了门。 她大步流星跨到公主面前,弯腰探手抬起那女人的下巴,眉头皱在一起盯着公主问:「你到底是谁?」 「你猜呢?」公主目光狡黠,迎上她的眼睛。 时逢笑嗤道:「你要不跟我说实话,我就保不住你了。」 「你保我作甚?」公主眨巴着大眼睛,似笑非笑。 「你要是皇后她妈的后人,怎么着也得是个郡主吧?我们家和你们家有仇,我们家的人慾要杀你泄愤呢。」时逢笑扔开她的下巴,一只脚踩到她身旁的柴垛上,架势凌人。 「哦?那你如何想?」公主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并不买帐她的恫吓。 时逢笑看自己吓不住她,放下腿转而得意道:「亏得我机智,告诉他们我喜欢你,非你不娶,你明日同我成了亲,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前仇旧怨一笔勾销,你就安生呆在这里跟我过日子。怎么样?」 「好像还不错。」公主挑了挑眉。 时逢笑一听,有戏! 当即一拍大腿徐徐善诱:「我不计较你嫌我丑笨,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我有多好。你也别嫌我出身,脑袋别在裤腰上,性命都成问题了,还顾这些干嘛对不对?」 「颇有道理。」公主答她。 时逢笑总算舒展了眉头,又道:「那既然要成亲了,你先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呗?这样我也好知道结的是哪门亲,以后下山打劫的时候,避开你们家。」 第10页 坐在柴垛上的人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脸看了好半响,忽然莞尔笑了。 「你笑什么?」时逢笑盯着她,不解其意。 公主覆手站起身来,越过她走了几步,隔着雕花窗户往外瞧了瞧,坦言道:「你既然知道我不是荣苑的人,就该明白所谓家仇纯属胡诌。三日之内,齐天寨必定大祸临头。你想同我成亲化解危机,却怕是忘了,之前谁说,要将我先奸后杀的?」 时逢笑被戳破了内心真实想法,一瞬间蔫了。 这女人,不好诓啊! 合着刚才顺着她的话说,都是在捉弄她呢? 还能怎么办呢?她摊上大事儿了。 之前在正气堂一家人合计来合计去,终于猜到了一种可能性。 他们抢回来这人,绝无可能是蓝老夫人膝下的某个郡主,若真是直系亲眷被掳走,那老夫人不得原地爆炸,即刻调兵遣将打上山来。 齐天寨耳目不少,对时局门清。 排除蓝家人,能住进蓝家半夜抚琴还不被阻止的,只能是地位更高的。 当今皇后名义上母仪天下,母家的表亲却个个是无能蛀虫,早就失了大势。 时下各地藩王蝇营狗苟暗中勾结,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颠覆朝堂。 皇帝昏庸,奸臣执政,前有狼后有虎的,皇后杯水车薪,嫡出儿子刚受封皇太子就染上疾症一卧不起,时家人都猜测,朝中要起大乱了,皇后是将太子悄悄送回母家意图保命。 只时逢笑知道,她抢来这女人不是皇太子。 皇后前不久将膝下一女嫁给外姓远东侯,意图收拢兵权。 可成婚当日,长公主唐雨遥意外失踪。 这事儿是皇家秘辛,被压着鲜有人知,但婚期一延后,时逢笑就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她这是把逃婚出来的唐雨遥给抢了回来啊! 老虎嘴里拔牙,齐天寨的确要招来灭门之祸了。 时逢笑,只是来确认她的真实身份的。 看对方如此说,那就相当于她猜中了,这简直比中了头彩还让人瞠目结舌! 当下这女人不松口,时逢笑心里窝火却不敢发作。 她立即凑到那女人身边,强行压下脾气柔声道:「之前是我出言不逊,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我一回?」 唐雨遥见她放低姿态,唯唯诺诺的模样,少了之前的嚣张跋扈,吃瘪的模样委屈巴巴,兀自觉得好玩至极,轻声笑开。 「寨子里有什么好玩的么?」 ??? 她答应了?! 时逢笑乐得差点原地跳了起来! 「有!好玩的多了!您想怎么玩?」她巴巴地凑上前,眼睛打转:「您方便先告诉小的您的闺名么?」 见她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面的女人乐了,长袖一甩覆手而立:「好说,唐雨遥。」 噗通一声,时逢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瞳孔放大,心惊道,还真他妈是公主! 「怎么?吓坏了?」唐雨遥弯下腰,一张脸凑近几分,大大的眼睛俏皮的朝她眨了眨。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听得时逢笑心神恍惚。 口吃道:「没、没有!」 「嫁给公主委屈了你?」唐雨遥想起之前她匪气十足的调戏自己,一双眼弯起来,眼神如同狮子盯上了猎物。 时逢笑欲哭无泪,苦着脸道:「不敢不敢!小的不敢!」 「那你还蹲着干什么?打算在柴房里拜堂成亲?」 时逢笑一惊,从地上爬起来,浑浑噩噩道:「现在就拜堂成亲?」 「准备一间干净的房间,三日后成亲。」唐雨遥随着她站起来的动作,往后小挪了一步。 她此话说完,时逢笑忽然听到樑上有动静,随后一抹黑影猝不及防地坠落下来,风声猎猎,身侧不远处,黑影在半空翻转几次,然后双足点地,膝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时逢笑惊呆。 黑影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十分清澈。 她扎高马尾,半张脸蒙住,时逢笑看不见她的模样,只听她急道:「殿下!使不得!哪有女子成婚的道理?!」 时逢笑看着凭空冒出来的少女,惊讶她如何得以入寨藏身樑上的同时,又顺着她的话,打岔道:「怎么就成不得了?在齐天寨就成得!」 少女一眼都没分给她,膝行着又往前挪了几步,伸手去抓唐雨遥的衣摆,手伸到一半,唐雨遥冷漠地扫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少女那只手便在空中顿住了。 片刻静默之后,少女喃喃道:「殿下……」 「行了,起来。」唐雨遥不咸不淡道,「本宫自有分寸。」 ☆、手谈 从时逢笑确定了唐雨遥的真实身份后,不仅立即着手给唐雨遥安排了干净的住处,还变着花样讨唐雨遥欢心。因着唐雨遥一直作男装打扮,时家的人都默认了这是宫里出来避难的皇太子,对时逢笑趋炎附势的讨好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三天内,时逢笑带着唐雨遥把飞渺山玩了个遍。 赌牌喝酒,摸鱼打鸟,斗鸡走狗,样样不落。 每每玩得尽兴后,时逢笑就会巴巴地凑到唐雨遥面前问:「殿下,您还开心吗?」 唐雨遥嘴里吧唧吧唧啃着她洗干净的苹果,点点头。 囫囵答话:「还不错。」 第11页 得到肯定回答,时逢笑心里松下一大口气,这祖宗伺候好了,婚事一成,到时候齐天寨的危机那就是迎刃而解。 到了第三日正午,用过午膳后,时逢笑又凑到唐雨遥跟前,这次没有直接问开心不开心,而是扭扭捏捏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唐雨遥靠在红木椅子上擦干净了小嘴巴,才狐疑地问她:「你作甚?」 时逢笑嘿嘿一笑,瞧着椅子上歪坐的美人道:「殿下,三日到了,您要是开心的话,咱们晚上就拜堂成亲呗?」 「不急。」唐雨遥霍地站起身来,背着手往外走。 时逢笑吭哧吭哧跟上去,「殿下要去哪?」 「你那里有棋么?」唐雨遥一边往她院子的方向走一边随口询问。 棋自然有,那副玉骨宝棋,可不就是从唐雨遥逃婚期间所住的蓝家抢来的么? 可她能拿出来跟唐雨遥下不?万一唐雨遥一个不高兴,转身走人怎么办? 这三天内,随时隐藏在暗处的公主影卫,时逢笑可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在这守卫森严的齐天寨里,直接可见对方身为高手来去自如的程度。 要说唐雨遥不能逃走,那简直就是直接侮辱她的智商。 人家摆明了对土匪窝充满好奇,跟她刚落到这里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时逢笑这样想着,转头憨憨笑起来:「好像没有棋呢。」 听她说没有,走在前方的女殿下立马就顿住了脚步。 时逢笑没来得及剎住脚,额头直直撞上了唐雨遥的后背。「哎——」哟字还没说出来,她接到了唐雨遥回眸一瞬十分犀利的眼刀。 「再说。」唐雨遥声音冰冷刺骨。 完了,人家心里清楚有数呢! 时逢笑苦巴巴道:「有的有的,这就去给您取。」 两人走到时逢笑院子里,八喜匆匆迎上来:「小姐!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不怪她嗓门大一惊一乍,时逢笑揉了揉有些发疼的耳朵,只怪自己这两天早出晚归,除了睡觉,都伺候着她身旁的这位小祖宗。 「去把那副玉骨宝棋取出来。」时逢笑恹恹道。 八喜瞧了瞧走在她身侧长袍独立的女人,目光犹疑片刻,小姐要跟这女人下棋?她怎么觉得是一出大戏?想了想,还是转头去房中翻出了那副前两天才送过来的棋。 时逢笑的院子里有张小圆石桌,八喜给两人沏好茶搬好矮凳,唐雨遥一撩衣摆,率先坐了下来,长臂一挥,手指指向时逢笑:「陪本宫手谈一局。」 「啥?」时逢笑瞪圆了眼。 她就一破小白领,哪里会下围棋? 这不是刁难理科生吗? 让她借着原主的大力表演胸口碎大石她觉得还可以…… 这下棋,是真的一窍不通啊! 「手谈一局,你若获胜,便立即成婚。」唐雨遥兀自一笑,眉梢带着说不尽的柔情。 行吧,你长得美你说啥就是啥! 时逢笑乖乖地坐了过去。 不一会儿,八喜就听到了让她足以笑得前仰后翻的如下对话。 时逢笑着急忙慌:「等等!我走错了!我要重走!」 唐雨遥无奈摇头:「落子无悔才是君子所为。」 时逢笑强词夺理:「我不是君子我是女子!我就要悔!」 唐雨遥极不耐烦:「你再想下去,天黑了。」 时逢笑不为所动:「下棋要慎重啊!这可是关乎到我终生幸福的事!」 在时逢笑飞速地连败五局之后,她的耐心几乎被磨光了,第六局下得异常急躁,只拼命进攻,完全不作防式。 唐雨遥兴趣缺缺:「你又要输了,最多再三子。」 时逢笑立马从凳子上站起来,然后直直跳到凳子上蹲着,寻到个舒服的姿势,才接话道:「输了大不了再重来,我今天非赢了你不可。」 好吧,这诡异的胜负欲。 八喜在一边终于看不下去了,铜铃大的眼睛在两人脸上打量一圈儿,随后出声打断道:「赢了就可以去拜堂了是么?」 唐雨遥闻言,抬头定定看向小丫鬟,默了片刻才说:「是。」 听她如此说了,八喜欣然向前,一把抢过她家小姐手里的黑子,望着纵横交错的黑白子,朗声问时逢笑:「小姐要下哪里?」 时逢笑不解地指了指棋盘一角:「那儿。」 八喜又问:「小姐最不想下哪里?」 时逢笑更迷惑了,转手指了指另外一角:「这儿。」 八喜嘿嘿一笑,黑子落定。 时逢笑瞪大了眼,这一盘棋竟然真的赢了!她兴高采烈地蹦跶下地一把抱住八喜:「哇塞!八喜你居然会下棋!你简直棒棒!」 两人相拥笑得开怀,原地蹦跶了一阵,坐在对面的唐雨遥一脸震惊,这齐天寨,竟然有人棋艺超过她? 她只是想拖延时间而已,原料想着,三日,皇都那边该有动静了才是。 选下棋,是她料定时逢笑赢不了。 没曾想,齐天寨居然有这等高手,而这高手,还是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土匪丫鬟…… 她呆滞了半天,才茫然看向八喜:「你如此聪颖?师从何处?」 抱着自家小姐正乐的八喜闻言,停下了扑腾。 凑到棋盘前道:「我不会下,但是我知道了原理。」 第12页 唐雨遥放在膝上的手指捲曲起来,能一子定输赢,那必须是个她想不到的技巧了,不免来了兴致,直勾勾盯着那棋局问:「什么原理?」 作者有话要说:  赢了赢了! ☆、春宫 眼下唐雨遥屈尊降贵如此好学地虚心下问,八喜到是十分乐意给她讲解。 夜间山风穿堂而过,八喜大眼忽闪,手指着刚才落子的位置:「小姐想下子的地方,一定会输,那她最不想下的地方,似乎就能赢。」 「……」唐雨遥。 时逢笑惊诧地跟过去,定睛一看,八喜说的果不其然,若是按照她最想落子的地方,自己是立即输了个彻底的,她忍俊不禁,扶桌大笑:「哈哈哈!八喜!不愧是你!」 「怎么样?这个原理是不是很厉害?」八喜扬起脸求表扬。 主僕二人一个憨一个傻,唐雨遥脸上阴晴不定,对她们相当无语,心中话道,这样都行? 八喜和时逢笑乐不可支相互击掌,唐雨遥则站起身来转头便走。 时逢笑跟在她身后追了几步,喊道:「殿下!您去哪儿啊?」 「不是要成亲么?本宫言出必行!」唐雨遥咬紧后槽牙,憋出这么没好气的一句话,往她这几天住的院子去了。 时逢笑顿住脚步,走回八喜身边小声跟她耳语:「你派个小兄弟去跟着她,有什么情况立马禀报。」 八喜目光闪烁抬头看她,问道:「小姐难道是怕她……」 时逢笑眼珠一转,满面严肃说着:「嗯,这女人身份尊贵,怎么可能随随便便跟土匪成亲,我看她是诓我的!」 黄昏渐隐,夜幕初上。 时逢笑先去了一趟正气堂,跟时家众人汇报了事情进展。 这所谓的「太子殿下」今晚便要跟她成婚了,如此一来结了这门亲,朝廷便会看着「太子妃」的面,让齐天寨与此事上安然无恙。那日时逢笑费了好半天功夫,才瞒住唐雨遥的身份,端的是她跟唐雨遥一样身为女子的自觉,为唐雨遥考量了一番,才想出这么个法子说服时家。 哦,她说的是,变成太子妃了,将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吃皇家的粮,花皇家的钱,睡皇家的人!以她的本事搅得皇都天翻地覆也不在话下,还怕没机会收拾蓝家么? 时正岚夫妇并她几个哥哥,人人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夸道,小五长大了,会为一家人着想了,可惜一朵鲜花如今要便宜了那皇家来的龟孙,可歌可泣。 时逢笑白眼一翻,心中话说,人家千金之躯便宜了我才对啊喂! 夜间山花送香,齐天寨时隔三日再次张灯结彩。 时逢笑正坐在梳妆檯前,对着铜镜观察八喜给她梳头。 原主是山里土生土长的女土匪,平日里晒惯了太阳,皮肤有些黝黑,八喜给她扑了两层粉,时逢笑脖子都不敢转动,嘴巴一张一合小心翼翼道:「差不多了吧?跟面粉堆儿里爬出来似的,太白了像女鬼。」 「小姐又在胡说了,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女鬼?」八喜一本正经道。 时逢笑憋着笑白她一眼:「……算你嘴甜。」 八喜眉开眼笑,手中的石黛轻描淡抹,胭脂薄扫,接着摸了一盒口脂,小指指腹轻轻点在时逢笑的樱桃小嘴上。 「大功告成!」放下化妆用具,八喜欢天喜地一拍手,退到了一边。 原本四仰八叉坐在一边等得百无聊赖的戚满意,听八喜完工,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时逢笑身前,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垂头去看。 「哎呀,我的乖乖,美得很美得很!又娇又俏!」戚满意眼里全是赞赏之色,喜悦之情无需言表。 「是阿娘生得好!」时逢笑马屁拍飞。 戚满意乐得合不拢嘴,抬头对着八喜递了递眼色:「八喜你先下去,我有话跟我闺女说。」 八喜依言退了出去,双手为她们掩好了门。 等房间里只剩下母女二人,戚满意摸了摸时逢笑身上的衣服,眼眶忽地有些湿润,带着轻微鼻音道:「这嫁衣还是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亲手缝的,没想到如今你都要嫁人了。」 「哎呀,又不是嫁到外面去,您看看您,权宜之计,这是干什么嘛!」时逢笑拍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抚。 戚满意点点头,眼睛朝门边看了看,然后蹑手蹑脚从怀里掏出一本破了皮的旧书,一把塞进时逢笑手里,郑重其事道:「乖乖,这个是夫妻之道,你认真看看,待会儿别出什么岔子。」 闻言时逢笑发懵地看了看手里那本没名字的书,又转过脸看了看戚满意。 她正欲开口问是什么夫妻之道,戚满意突然脸上一红。 别扭道:「你自己看,娘先出去了。」 …… 时逢笑看戚满意跑得比兔子还快,心下十分好奇,立即翻开了戚满意临走前塞给她的那本书。 这书有些年头了,时逢笑一翻开,眼皮抽动,五官扭曲。 书里陈旧泛黄的纸张上,墨迹浓重,全是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各种姿势!!! !!! 传说中的春!宫!图! 时逢笑惊讶得下巴都快砸到地上了,她合上书,一把塞进喜服的袖子里。 几秒钟后,房中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笑声传出来,夹杂着时逢笑前仰后翻捶桌的声音。 门外的八喜狐疑地看了看坐在院里淡定喝茶的戚满意,戚满意嘴角勾了勾,在月下显得特别端庄淑女。 第13页 到底夫人跟小姐说了什么?小姐怎么笑成这样了? 八喜将耳朵凑到门边,似乎听到了她家小姐嘴里不停地碎碎念。 似乎在说什么「我的个亲娘嘞!亲生的!」 她一头雾水,现在四下无人,八喜在门前来回踱步,心里寻思着,要不要提醒一下夫人,今晚跟小姐成亲那位抢来的「压寨姑爷」不是什么太子爷,而是个女人? 正踟蹰间,门被打开,时逢笑双手提着喜服的下摆走了出来。 月光如华,倾斜在时逢笑难得恬静的脸上。 八喜看她一脸春风正得意,笑得星辰比之黯然的脸,瞬间就把原本要告诉戚满意,那已经跑到嘴边的话憋回了肚子里。 算了,难得她家小姐这么高兴。 时逢笑伸手在八喜面前晃了晃,八喜立刻回过神来,牵着她一起往齐天寨正气堂走。 大掌拍得她背直咳嗽,时逢笑道:「发什么呆?走了,喝酒去!」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前方高能! ☆、被耍 说起来,时逢笑非要和唐雨遥成亲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个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 从下山打劫的那天晚上开始,她就对唐雨遥一见钟情了,不管她是个男人扮相,还是英气十足的华服下是个女儿身,她每天一闭上眼睛,想到唐雨遥那张脸,就能憨憨流口水,无关性别,就是单纯的觉得唐雨遥好看。 第二个嘛…… 当然是唐雨遥的身份,唐雨遥乃是当今朝廷皇后嫡出的公主,金枝玉叶出身高贵按下不表,若是能抱住唐雨遥的大腿,这齐天寨就有了官方靠山,这跟现实社会里黑白通吃差不多,多个朋友多条路在其次,攀上亲带上故那就是有了羁绊。 她的小算盘打得极好,先哄着唐雨遥跟自己成了亲,日久天长的,不怕唐雨遥不被她有趣的灵魂所吸引。三天之中,唐雨遥被她逗乐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不就慢慢的在培养感情了? 不过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得到良好的贯彻到底,落实到木已成舟的份儿上。 话说这天夜里,时逢笑打扮妥当,穿着大红喜服去拜堂。 谁知道一拜天地过后,两人正要二拜高堂,山寨前守门的小土匪突然大吼大叫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当家的!不好了!山下被官兵包围了!」 戚满意腾地从高堂椅子上站起身来,凤眉紧蹙:「有多少官兵?!」 「多多多……多到数不清!」小土匪惶惶不知所措,满脸紧张,他跑上来的时候,瞧见山道上密密麻麻的火把,人声鼎沸,相信不出多久,齐天寨就要面临一场惨烈的厮杀了。 齐天寨和朝廷相安无事了很多年,这还是小土匪首次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当下恐惧感油然而生,急沖沖地跑回来报信的时候,连鞋子都跑掉了一只,顾不得回去捡,只赶着上山来通报情况。 「时武!时文!时快!抄傢伙!」时正岚爆吼一声,时家三兄弟立即抱了拳,转身就往外走。 时慢坐在轮椅上,气定神闲歪头去看时逢笑和此刻换了一身喜服的唐雨遥。 「来找妹夫的?」他挑眉问,声音清澈温和。 唐雨遥一张脸面无表情,转过去看时慢的时候,匆匆一眼,便又把目光挪回了时逢笑遮着红盖头的脸上。 她朝着时逢笑拜了拜:「抱歉,我要走了。」 时逢笑透过红色的盖头,看到那个红彤彤的身影朝自己拜,立马急了,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唐雨遥的衣袖。 「你不能不走么?」她极没出息的问。 心中话道,你要是就这样一走了之,官兵杀上来我这一家老小可咋整? 唐雨遥听她这可怜巴巴的语气,瞥了一眼她抓着自己衣袖的爪子,无奈道:「三天了,我也玩得差不多了,这三天,谢谢你的款待。」 「不行!你答应了我下棋赢一局就成亲!」时逢笑急道。 唐雨遥虽有些不忍,但还是不得不告诉眼前这直脑筋的单纯姑娘。 她说:「我只当你好玩,与你顽笑一场,谁知道你还当了真?以后可长点心。我若下山,必保你齐天寨安然无恙。」 唐雨遥一语道破了时逢笑的心思,话罢之后,用力掰开了时逢笑拽着她的那只手,她虽然是逃婚出来的,但从没想过要跟姑娘成亲,所以并不能理解时逢笑对她的一见钟情,浑然不觉自己的举动有多渣。 把时逢笑的手丢开后,她迈着步子就往正气堂外走,众人心知她身份特殊,一时半刻也没人敢上前去阻拦她,毕竟她已经说了,安全下山,就保齐天寨安然无恙。 可当她一条腿迈出正气堂的门槛时,时逢笑终于憋不住,一把掀开了盖头,急匆匆地跑过去拦她,气急败坏地跺脚喊道:「我阿娘教我,做人要说话算数的!」 还站在正气堂上戚满意见状,脑子转都没转一下就立即鼓掌,一番话脱口而出:「小五,干得漂亮!来人,拦下姑爷!」 时正岚的眼皮跳了跳,他夫人,前两天还在说,为保大局,这人杀不得囚不得! 算了,谁让是他家闺女发的话呢? 此刻他也顾不上其他后果了,见众人不动,立即出声附和:「没听见夫人说的吗?!还不快拦下姑爷!」 他话音刚落,正气堂外突然凭空冒出两个黑衣人,一人拉住唐雨遥一只胳膊,足尖点地就朝外飞走了。 第14页 时逢笑先抬脚追出去,此刻灯火通明的院子里,竟在一瞬间,就不见了三人踪影。 她失望地蹲在地上,气急败坏骂道:「骗子!我就知道她能走!」 一众小土匪跟着她追出来的时候没了方向,纷纷顿在她身后,个个抓耳挠腮:「大小姐,还追不追啊?」 时逢笑腾地从地上站起,十分恼火地怒瞪他们:「追你妹啊追!你追得上吗?!」 的确,他们追不上。 大蜀皇都公主的贴身影卫,轻功只怕与时快不相上下。 这还追个什么? 一炷香的功夫后,时家三兄弟回来了。 时快来得最早,他身后的小土匪们为了追上他极快的轻功,个个跑得快断气,队伍拉成一条蚂蚁搬家的路线,稀稀拉拉一长串。 白衣飘然落地,时快人已经立到了时逢笑面前:「小五!大喜!那些兵牙子退了!」 「……」时逢笑兴趣缺缺地抬头扫他一眼,她被人逃婚了,现在很丧。 「小五你咋地不说话?」时快又问,「兵牙子退了是好事啊,你咋快哭了?」 「……」她不过是有点失落,哪里就要哭了? 时逢笑特别丧,看了看一脸憨傻样的时快,扭过头扒开人堆,去瞧身后毫无动静的正气堂内。她看了看,戚满意挽着时正岚,时正岚小声安慰着戚满意,恩恩爱爱,特别扎眼。再看了看,素来为她马首是瞻兢兢业业的丫鬟八喜,此刻围在她三哥时慢身边,十分殷勤的嘘寒问暖,狗腿子样,特别流畅! 这一群人哦,亏得她还为了他们筹谋划策不惜献身给皇族的人,结果现在一场腥风血雨突然毫无徵兆的平息,他们根本就没人关心她丢了面子里子。 时逢笑现在就是,好气! 有苦没处说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逢笑:唐雨遥你给我站住! 唐雨遥:风太大,我听不见~ 南风/北月:别剜我们,不是我们的锅,我们只是按计划行事!!! ☆、温酒 虽然唐雨遥耍了时逢笑还逃了婚,好歹,齐天寨误抓了皇族一事,算是过了。 时逢笑在飞渺山上又呆了大半个月,挖挖野菜玩玩胸口碎大石,心中对唐雨摇戏耍她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见她终日闷闷不乐,时家几兄弟连同时正岚夫妇都急了,变着法子讨她开心,都以为时逢笑心里气不过自己被人耍了一事,这事如同钻进心里的一根刺,不拔不快。 可唐雨遥早已身在皇都,时逢笑要报此仇,那是难了。 虽然土匪并不在意什么名声,可时逢笑,她从小争强好胜,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吶! 不过时逢笑闷闷不乐的最大原因却不是恼唐雨摇耍了她,而是因为,好不容易有一次欺男霸女的机会,煮熟的鸭子刚到嘴边就这么飞走了。 唐雨遥很机智,长得也很对她的胃口,可惜人家身份尊贵,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郁闷了大半个月,这天黄昏,时慢命人温了上好的酒,受时正岚夫妇和另外三兄弟的托,前来时逢笑的院子宽慰她。 初夏气候不燥,兄妹两人就在院中露天小桌上用晚饭。 酒过三巡,突然有信鸽循着主人前来,时慢转动轮椅移到一边,信鸽拍打着墨羽翅膀,栖息在了他手背之上。 时逢笑自斟自饮,见怪不怪。 这三哥时慢,养了一堆鸽子精,个个能粘主人,特别聪颖。 这些信鸽专门供时正岚在江湖中几个分堂为齐天寨传达实时消息,每日黄昏大群鸽子上山,鸡毛蒜皮到天下大势,多如牛毛。 若有个别的鸽子精要来找主人,也情有可原。 她不可原也不行,毕竟她前几日无聊寻消遣时,曾用弹弓打伤了一只,时慢忍着心疼,强颜欢笑安慰她没事,然后就飞速转动轮椅抢下了那只白鸽子,不然鸽子肉大概都入了她的腹,做成炭烤鸽肉消化完几轮了。 当下时慢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取下信鸽足上红线捆绑的情报,展开一看后,脸色忽地变了,时逢笑三分微醺,半眯着眼瞧了瞧,时慢看上去一脸严肃。 「三哥咋了啊?有官兵要来围剿我们了?还是哪个帮派称霸武林了?」 「都不是……是皇帝驾崩了。」 「皇帝不是昏庸无能嘛?崩了就崩了,你干啥愁眉苦脸呀?」 「宫中叛乱,两大奸臣,御史赵显嘉、总府纪宏,协同护拥永顺王登基了,太子被囚东宫,生死不明。」时慢说到太子时,目光斗转,看向了时逢笑。 那太子,前些日子还在齐天寨呢,毕竟是逃了小五婚的人,现在身陷危境,四面楚歌,也不知道时逢笑作何感想? 她为那太子一事,这么多天来,都没过一个笑脸。 时慢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因此才格外严肃。 不过,他也并不知情,那被囚东宫的,是唐雨遥的亲哥,正儿八经的太子。 时逢笑听他这么说来,脑子倒是转得快,立马腾地从凳子上爬起来,双手极大力支撑在圆桌上,大声问道:「那其他人呢?!皇后!公主!」 「不知……以永顺王的兇残来看,大概会秘密处决,这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他话音方落,时逢笑整个人跟放了的气球一样,焉掉跌坐回了凳子上,一双眼睛瞬间黯淡下去。 第15页 她心中想着,那样遗世独立,飘逸出尘的女人,终究还是逃不过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变啊,虽然身为贵族,逢此大变,即使再聪明,也很难安然无恙了吧。 不免一时觉得格外可惜,时逢笑抬起手,仰脖又浮了一大白。 又一月后,新皇登基,宣前皇后忧伤过渡追先帝而去,太子大病卧床,主动禅位。 时逢笑从时慢那里得知此消息,无奈地长嘆了口气。 黄昏时分爬上飞渺山断崖,又跟八喜来了一出她散心对方以为她要跳崖的好戏。 虽是同一个地方,时逢笑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了。 等晚霞散尽,天边蒙上灰云之时,时逢笑怅然若失地刚回到自己院中,时武手下一个土匪突然吧嗒吧嗒跑过来,抱拳禀告:「大小姐,大少爷要去青岳跑马,差我来问您同去吗?」 「青岳在哪?跑马有什么好玩的?」时逢笑朝那土匪摆了摆手,并提不起什么兴趣。 「是三少爷说,他刚得到消息,朝廷流放一批罪犯,途径青岳山脉,大少爷决定去凑热闹,看看能不能劫下来收编些新兄弟,时下农忙,添置人手充当苦力。」土匪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最近看上去很不好惹的低气压大小姐,一字一句如实解释道。 谁知土匪的话刚说完,没过三秒,就看到他家大小姐拉了八喜匆忙往正气堂方向跑了,徒留两个潇洒的背影给他。 望着时逢笑一身绯色红杉,裙摆被她撕裂讲究不规则时髦的那个背影,土匪如梦初醒般来了句:「看来大小姐真的跟其他兄弟说的一样,思春严重啊,一听收编新人,跑得比谁还快!」 若是时逢笑有幸能听到他这句话,估计会直接摔一大跟头,趴在地上骂寨里的土匪们,一群憨比!可惜她跑远了,风太大听不到。 青岳山脉距离飞渺山并不远,骑马狂奔个把时辰就能到。 朝廷有什么犯人要流放到远东的都会途径于此,故而多生江湖草莽,拦路抢人。上京路远,对这些江湖门道也瞻顾不上,因此断不会有什么秋后算帐,是以各方争抢不断。 齐天寨作为当今一大土匪寨,抢罪犯回山改过自新洗心革面的,有史以来不算少。 这次时逢笑这么殷勤跑过去,大家都以为她是要找新的乐子,把那生死不明的皇太子给放下了,故而特别配合。 戚满意柔声嘱咐了八喜几句,时正岚亲自挑的白马良驹。 由时武、时文、时快三位哥哥相护,带着大队人马奔去了青岳夹道。 六月的夜繁星璀璨,瓦蓝天空高悬,皎月倾洒薄辉,山路上,马蹄声沸沸扬扬。 到了目的地之后,土匪群分三排,左右藏身夹道旁的山石坑土处,一队绕道背后。 只等着朝廷押解犯人的队伍过来,来一出前后夹击瓮中捉鳖。 戌时三刻,时逢笑被草丛里的蚊虫叮得满腿包,实在受不了,跳到了路中央开始罢工。 她一边四处抓痒,一边抓心捞肺地喊起来:「我勒个去!谁有驱蚊虫的药?我快被毒蚊子抬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 大蜀官职: 御史——协理政务,相当于副丞相。 总府——掌管军事,相当于兵马大元帅。 架空无根据,制度全凭臆想,风俗全靠作者爱好,一切剧情均为两大女主服务~ 记得收藏哦~ ☆、跑马 「小姐小姐!我有!你快回来……」八喜作势要出去拉她,小短腿儿刚跨出去一条,众人便听到夹道中间突地传出一阵喧闹。 时逢笑立即不顾那些蚊虫了,又冒着汗一头钻回了灌木丛里。 她今天算是开了眼,原来山上的土匪这么不好当的,还要在这种地理环境下进行埋伏,所谓的欺男霸女打家劫舍好像也并不那么容易。 时逢笑当下屏气凝神,竖耳细听。 喧闹中,叮呤咣啷的锁链声,夹杂着人说话声,又有官兵催赶路的谩骂声,合着夜间山风唿啸声,鸟语虫鸣声,不绝于耳。 看来,是人到了。 时武高头大马,单手举红色旌旗,立在夹道旁的山坡上,等那押着犯人的队伍走得近了,他便来回策马跑起来,摇动手中的旗帜。 猎猎夜风中,红色旌旗迎着薄薄初上的月华,在山坡上跳跃飘动,如同一把炙艷的火炬格外醒目。 时文和时逢笑在前左右带队,时快在后绕路包抄,兄妹几个打眼瞧到那面红底绣黑色「时」字的旗帜,立即指挥令下,土匪们听闻号令一涌而出,将刚行至夹道中间一线天的官兵队伍团团围住,成功拦截了对方的去路和退路,耀武扬威地甩着缰绳挥舞大刀起闹。 官兵头子想来是猜测到会有埋伏,立即暴喝一声,下令抽刀迎敌,犯人们伺机意图逃窜,很快便被扬着铁鞭的官兵们抽回队伍恢復了秩序。 领头的官兵是个百夫长,其下有四个伍长,此行官兵人数也不过四十余人,押解的一行犯人个个身着白色囚服,脚手戴着镣铐,全部被系在一处行动不便,因此就算数量盖过了官兵,也很难脱身。 齐天寨的土匪们将人围了之后,时逢笑第一个策马上前,长刀指向那队伍最前头的百夫长,高声询问:「你们押的是什么犯人?」 百夫长五大三粗,一见白马上坐着的是个姑娘,不屑道:「本官不屑与小姑娘周旋,叫你们领头的出来说话!」 第16页 时逢笑嘴角抽了抽,合着人家不买她的帐呢。 正当她欲要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给那狗眼看人低的百夫长一通下马威的时候,时快一夹马腹,挡到了时逢笑身前,长刀出鞘,击落官兵队伍突然袭来的一只箭羽。 「咣当」一声,箭羽坠地,插进时逢笑马前脚下的泥土深处,她后背一凉,心道,天嘞!还好时快是真的够快,不然她现在肯定被那一箭穿了心! 就是这只箭羽,不仅把时逢笑吓了一跳,也让时家三兄弟暴走了起来。 这百夫长表面说要双方和谈,结果却纵容手下背后放冷箭!简直比他们这些当土匪的,还要更加不要脸啊! 时武见状扬鞭从山坡上急速跑下,勃然大怒朝土匪们吼道:「沖啊!抢人——」 本来时逢笑以为他们这是打一场群架,抢一场人的事。 没想到等人群陷入混战后,官兵挥刀乱砍的却不是他们这一群土匪。 而是—— 手脚被铁链束缚,毫无反抗之力的犯人群体! 场面顿时陷入一片混乱,犯人们一个个倒在血泊中,毙命时哀嚎连连,官兵似乎没打算留下一条活口,也不顾跟冲上去的土匪纠缠,只闷头砍杀那些犯人,目的性太强,更加让时逢笑确信这批犯人不是普通犯人。 时逢笑大惊,指着混战中的百夫长鼻子骂起来:「你真特么不是个人!」 那百夫长好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快步朝时逢笑沖将过来,一刀砍到她所骑的白马前腿上,瞬间马儿的鲜血蹦起丈高,在时逢笑的衣襟上溅出了一朵朵妖艷的红,那马儿断了腿,整个往前翻倒,时逢笑也跟着马儿的动作瞬间就摔下了地,她双手护住头部,勉力支撑就地一滚,滚出了几步开外。 就在此时,时文已经行至时逢笑身旁,侧身弯腰,大掌使劲一抄,捞起时逢笑的后衣领就跑。 时逢笑被一个老鹰捉小鸡的姿势擒住,又经过时文跑马几步,颠簸闭气迫使她勐咳两声,好容易憋出一句:「二哥!把我弄到马背上!」 时文闻言总算反应了过来,用力一甩,成功的把时逢笑甩上了马,可她肚子先顶到马鞍,一瞬间就被那坚硬的马鞍顶得眼冒泪花。 这哥哥,是真的头脑简单,她好想哭…… 但眼下令她想哭的,还有更可怖的场景。 犹如现场观摩了一场恐怖片,还要血腥暴力多几个层次。她被时文救起跑开这一路,以好两个奇葩角度,亲眼看着混战中此刻疲惫至极的那群犯人,被砍得血肉模煳。 时逢笑眼眶红了,舞动小腿,一脚蹬上马鞍,衣襟翻飞挺身上马,然后愤然拔出了她腰侧悬挂着那柄缠满红布的长刀。 手起刀落,拦腰砍倒一个体型彪悍正在杀女犯人的官兵。 时文勒了缰绳,兴高采烈大喊:「小五杀了一个!小五好样的!」 众土匪听时文如此喊,个个瞬间精神振奋,跟打了鸡血一样,尖叫闹笑着厮杀开来。 救犯人的救犯人,杀官兵的杀官兵,更来了劲儿。 这是时逢笑第一次伤人,亦是她第一次杀人。 那些官兵人高马大,个个兇残无比。 就方才那一剎那,她似乎突然想明白了,在这个强者生存,弱者丧命的大环境下,心慈手软,敬畏生命,是活不下去的! 若想要不变成亲人的累赘,成功抢下这一批囚犯,她必须很快凭藉原主的武功,下了狠心加入嗜杀大军中,一路聚精会神,不敢有半分松懈。 混乱持续了约莫三刻钟之后,时逢笑人生中第一场战斗落幕。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干了什么。 青岳夹道旁,血流成河。 那一群伤残的犯人中,她没找到她想看到的那张脸。 时逢笑受了挫,眼中混沌,胃中翻江倒海,她转头扶着八喜的手臂,哇地一声吐了。 齐天寨的土匪们死亡受伤的不少,好歹将那一队官兵尽数歼灭,囚犯救下二十余名,青年男子居多,还有些披头散髮的女人。 土匪们围过去用刀砍断了那些囚犯的锁链,然后指挥着他们排队下跪。 时武时文时快三兄弟先确认了他们家小五没有受半点伤,才策马过去,由时武大声道:「尔等身为何人?所犯何事?为何被发配远东?」 囚犯们整齐划一跪在他马头前,交头接耳纷纷不愿主动答话,气氛正僵持不下,忽有一女子拨开人群,满脸噙泪哭道:「我们是长公主府的!永顺王谋权篡位,要将我们赶尽杀绝!」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逢笑第一场战斗,打得并不是多热血,但她算是想明白了点儿事吧。恭喜小五成长了一步! ☆、求救 原本呢,时慢给他们抢犯人准备的台词接下来是,不管你们以前犯了多大的错,既然被齐天寨劫下了,今后就恢復自由之身,十恶不赦之人,走到哪里都会被朝廷抓回去,若是愿意洗心革面谋条生路,就随咱一同上飞渺山歃血为盟改过自新。 歷来被发配充军的囚犯,多数是死囚,发配的时候就算死在半道上,也无人问津。 这番说辞不仅给了他们新生的机会,还连着归处都给他们安排妥了,是个要命的,都不会不捡这个便宜。 当然歷来被抢的犯人中,也会有那些浑水摸鱼的恶棍,但只要一上齐天寨,经过时正岚夫妇一番「爱」的洗礼,最终都会捡回一点儿早就丢了八百年的良知。 第17页 眼下那女孩一番话说完,时武倒是愣住了。 他歷来热血无脑,对权势斗争并不能有所理解,只是考虑到对方身份的特殊性质,不太想收留皇族的人。 时武低头暗骂一句晦气,调转马头打算让这群囚犯自生自灭,那领头的矮个子女孩看对方去意已决,立马着急起来,膝行几步,哭喊着道:「大哥!求求你!救救我们!」 这一趟跑马,齐天寨折损三个兄弟,重伤八人,轻伤二十余人。 要不是那官兵中途一只暗箭,随后又疯狂砍杀这些囚犯,这趟生意他们本来不亏,眼下不仅亏大了,赔了夫人还折兵,又涉及到皇族之事,时武肠子都快悔青了,策马离开时自顾自连连长嘆倒霉。 时逢笑那边看着受了伤的土匪兄弟难受,跟着八喜一起忙前忙后,在帮着伤患兄弟紧急处理伤处。她忽然听到时武那边高亢的女声求救,便从七零八落清扫战场的土匪群中,信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两边相距不远,走到时武马前,时逢笑仰起头问马背上的时武:「大哥,发生什么事了?」 时武勒住马,相当苦恼地挠头:「真他娘的晦气!咱劫到的是长公主府的人。」 谁知时逢笑听他这样说了,立即脸上严肃起来,她拔腿就往那群囚犯跑,时武一头雾水地转头瞧着那纤瘦的背影,心中话说,小五这是咋了?突然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时逢笑当然急啊! 她本来不想眼见着血雨腥风,那实在是对习惯了爱与和平的现代人的一大艰难考验,可是一想到这些囚犯之中可能会有唐雨遥,她就管不住自己的腿。 时逢笑当时听土匪说朝廷流放重犯,脑筋一转,立马觉得蹊跷,太子被囚东宫,皇族那些不成器的皇子就跟墙头草一样往永顺王那边倒了。此时被流放的,大有可能是皇后亲生的嫡长公主唐雨遥,她抱着碰运气的心态而来,原本先前在人群中寻过,并没看到唐雨遥,谁知道…… 此时时逢笑快步朝囚犯们冲过去的时候,两旁的土匪自动为她让开一条路。 她眼前豁然明朗,那些囚犯浑身脏兮兮的,从皇都被押解至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身上还有大大小小各种鞭伤,模样看上去万分落魄。 本以为土匪群不会管他们了,个个垂头搨翼满脸沮丧。 没曾想他们眨眼间,眼见着一身绯红的女子像一阵风似的朝他们沖了过来,是之前打马拦住官兵第一个开口的那位姑娘!囚犯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猜着,似乎那姑娘在这群土匪中地位颇高,他们的眼中开始重燃希望。 时逢笑冲到他们跟前,顿住步伐,大口张开做了几个深唿吸,才朝跪在最前面那女孩伸出了自己的手,女孩抬头神色复杂地跟她对视,迟疑片刻,才把自己满是裂口粗糙无比的手递了过去。 两人手一交握,时逢笑便使力将那一脸脏污的女孩从地上拉了起来。 她凑近一步,眼中眸光闪烁,像是在期盼什么一般,声音沙哑着开口问:「长公主平安吗?」 女孩闻言大骇,匆匆往后退了半步,警惕地注视着她,眼光在她身上上下打量。 「我与她……」时逢笑急不可耐,马上摆手解释,她本来想说她认识唐雨遥,可又觉得这话说出口人家不会信,于是改口,「我很仰慕她,我没有恶意的!」 女孩认真瞧了瞧她的眼睛,似乎是相信了她的真挚,侧过身子,指了指囚犯群中央,话未出口,泪先坠落,只道:「殿下她发了高热,姑娘能救么?」 时逢笑闻言,眉头瞬间锁紧,快步过去拔开人群,囚犯们不敢不为她让路,等人散开呈弧形,她便见到了人群中央的情形。 三四个随从围着一个女人,每人手中握着撕成块状的囚服布条,轻手轻脚,小心翼翼地给中间那女人擦拭额头和手上的细汗。 皇都到青岳这一路跋山涉水,那女人脸色如死灰一般,惨白到毫无血色,可她的随从却依旧不敢松懈半分,她的发,她的脸,她的衣,她的鞋,都保持着干净…… 时逢笑的心钝痛了一下,原来是因为病了被人藏着,难怪她之前没寻到。 她双眼收紧,认真看着,唐雨遥不似她初见那样皎如月华了,憔悴,消瘦,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儿,一看就是吃了很大的苦。 她被众人围着,眼里却只有安静躺着的那女人,耳中千军万马声过,世间风云苍茫变换。 数十双眼睛此刻充满希冀注视着她,时逢笑艰难地迈着沉重的步伐,抢了几步,踉跄着单膝点地,跪在唐雨遥面前,鼻头一酸,红了眼眶。 「唐雨遥,醒醒……」时逢笑伸出手,拉着唐雨遥的胳膊轻轻摇晃。 不似那晚唐雨遥要逃婚的时候那般用劲拽着人,时逢笑现在跟唐雨遥这些随从一样,动作谨小慎微极了。 昏迷的人正在梦魇中,额上细汗密布,眉头皱成疙瘩,惨白的脸五官扭曲,虽然紧闭着眼,却也露出了一副惊恐的样子来。 「唐雨遥……你醒醒……」时逢笑心口压抑难受,整个人凑得更近,几乎贴到唐雨遥的耳边,声音略带哽咽地唤着她。 她身旁的那女人,似乎听到了来自远方的唿唤,纤长浓密如蝶翼一般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时逢笑拉起唐雨遥的手,从一旁年龄稍大的老妇怀中接过了唐雨遥的肩膀。 第18页 心道: 风雨已歇,黑夜将至。 我到了,你该睁开眼看看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时逢笑救下唐雨遥,开始甜蜜生活了,全文完——假的。 ☆、狼窝 那日她们分别,唐雨遥只留给她一身穿着大红喜服的背影。 今日她们再相见,唐雨遥刚梦中惊醒,时逢笑那绯红衣衫便映入她的眼帘。 经歷了一场生死,唐雨遥好不容易活过来,却瞧着当初那粗枝大叶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天不怕地不怕连她也敢抢去拜堂的小丫头,很没出息的,哭了。 唐雨遥四肢疼痛无力,她艰难唿吸时,口鼻之间全是四周随风飘过来的血腥之气,一双狭长的眼睛定定落在时逢笑脸上。 亥时过半,月色清冷朦胧,她们身后不远处,人群已经点上了火把,跳跃的火光照见四周尸秽,不由得让唐雨遥打了个寒颤,回想起长公主府落难那天。 唐雨遥深陷绝境鼓掌难鸣时,脑中曾突然闪现过时逢笑的音容笑貌。 这一遭,她赌对了。 好歹,时逢笑没有抹去她最后一点希冀。 「我还没死……」唐雨遥眼神慢慢柔和了起来,伸出手去为时逢笑擦拭滑到了下巴处的几滴泪,她不合时宜地想着,再往下多来几颗,就要滴下来砸到自己的脸了。 「哈……哈哈哈!」时逢笑搂着她,顿时欣喜若狂。 连着身边的那些公主府的随从,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时逢笑一时激动,搂住人肩膀的手紧了紧。 怀中的人似乎很疲倦不堪,方才将将舒展的眉,又轻轻皱了一下,唇边随之溢出很轻一句嘶声。 在时逢笑唤人的过程中,之前那个答话的女孩子早就跟了过来,此刻就站在时逢笑身后,她双眼定定看着她主子醒转,一直全神贯注,察觉到唐雨遥的不适,她立马出声急道:「姑娘当心些!」 「嗯?」时逢笑心中高兴,闻言转过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那女孩脸上有些微愠,顿了顿才道:「殿下背上有伤……」 时逢笑听完,脸上笑容随即消失,神色肃然,一手揽紧唐雨遥的肩,一手伸过去抄起唐雨遥的膝弯,毫不费力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走,回飞渺山。」 唐雨遥先是望着她的举动感到惊讶,竟不知这女匪的力气如此之大。但听时逢笑这么说,她突然就安心了,转而对一旁的女孩点头说道:「东花,听她安排就好。」 那名叫东花的女孩努着嘴,犹疑着小声问:「飞渺山不是土匪窝吗?」 时逢笑看她垂下头,兀自一笑:「你难道不知道,救下你们的是土匪吗?」 东花听完,一双黑黝黝的眼睛勐地瞪大,在她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时逢笑已经抱着唐雨遥走远了。 她转头看着公主府残余众人,十分焦灼地问:「土匪还有女的么???那咱们殿下不是才出虎口,又落入了狼窝?!!!」 其中一个稍稍年长的老妇人含笑答她:「大人说笑了,只要能保住殿下的命,龙潭也去得。是不是狼窝尚未可知,但那姑娘,似乎与殿下相熟。」 相熟…… 东花皱眉,思索一番,勐然想起数月前,唐雨遥被土匪掳走一事。 原来,殿下认识那土匪姑娘啊。 —— 深夜,飞渺山齐天寨。 公主府仅剩的二十多人都跟随时家的土匪上了飞渺山,时逢笑央着戚满意给他们张罗好住处之后,直接把唐雨遥安顿到了自己的院子,还亲自打水给唐雨遥简单清理洗漱,特别的无微不至。 唐雨遥伤得极重,时逢笑在东花那里听了一耳朵的伤情,马不停蹄跑去问时武要了不少治疗跌打创伤的药膏,准备等给唐雨遥餵了饭就用上。 此刻,时逢笑的闺房中,唐雨遥双眼无神趴在床上发呆。 时逢笑柔声问她:「饿吗?」 唐雨遥定定看着她,没说话,但点了点头。 时逢笑立即露出一个笑脸,转身吩咐一旁杵着的丫鬟:「八喜,去小厨房熬点粥啊。」 时逢笑的饭从来都是八喜负责的,她院子里有专门的厨房。但八喜在回程的路上就一直心有不满,这会儿并不情愿去,开口抱怨道:「伙夫早歇息了,要熬粥,等明天!」 她嗓门儿大,时逢笑被她猝不及防地怼了这么一句,也不恼,只赔笑央着八喜,拽她袖子撒娇:「好八喜,你最好了,快去煮吧,多煮点,我也饿。」 八喜看着她,白眼翻上了天。 有什么办法,她家小姐就是喜欢这麻烦的女人。 难怪小时候总听人说,女人是祸水,她虽然单纯,但也不是不通事理。 当她看到时逢笑抱着唐雨遥走去找她的时候,她就知道,时逢笑为难自己去面对腥风血雨,就是为了找这个女人了,要不然以她家小姐那见到死个人就能吐上一阵天的性子,怎么可能亲自动手?凑凑热闹还行,亲自动手,那还真是日头从东边落了,头一遭。 八喜想不明白她家小姐到底是为了个啥,明明这女人之前逃婚,还戏耍了她家小姐整整三天,让她跟着都觉得颜面扫地,十分可恨。可是时逢笑就是要救,不仅救了,还抗上了自己的床。 她觉得好委屈啊,小姐的床,她都没睡过! 第19页 现在那女人已经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了,可她家小姐看人家那眼神,还是跟之前一样狗腿,算了,喜欢女人的女人,她这辈子都不会懂了。 无奈地摇了摇头,八喜抬脚往外走,刚走到院子里,一个女孩子突然跟到了她身后。 八喜勐地转身,瞧了瞧那个子矮小的女孩子,现在她洗干净了脸,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看上去还挺可爱的,她差点没认出这是一路跟在时逢笑身边的,那女人的随从。 「你想干嘛?」八喜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继续往小厨房的方向走。 她走一步,那女孩子便跟一步。 八喜不耐烦了:「你到底干嘛?!」 女孩子露牙笑得甜甜的:「谢谢你们救了殿下,我可以帮你烧火。」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遥遥获得公主抱~ ☆、上药 六月初夏时分,碧空月朗星繁,山里的夜并不是万籁俱寂,林间有风过,叶响伴虫鸣,很容易让人觉得惬意。 唐雨遥将下巴枕在交叠放平的手背上,仰头望着木窗外瓦蓝的天,她的一双眼眸很深邃很沉寂,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忧伤,时逢笑抽了根圆木凳子坐到床旁边,从袖中拿出跟时武要来的疗伤药膏。 瞧见唐雨遥这副神情,她微微晃神,一时静默,不知该如何开口。 突然,唐雨遥先出声打破了沉默,她并没有转头看时逢笑,视线依旧放在远处,只声音轻缓道:「你有话要问我么?」 「呃……有的。」时逢笑错愕了一瞬,唐雨遥都没看她,竟然知道她有话要问? 「那问罢。」唐雨遥忽然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神情稍显放松。 时逢笑顿了顿,把紧攥在手中的药膏瓷瓶摊到唐雨遥面前,略显紧张地问:「我帮你上药可以吗?」 唐雨遥闻言轻轻挑了挑眉,目光移到她小小的手上。 「我本以为,你要问我为何落魄至此。」 她说话时,长睫微微颤动,将伤感和愤怒都藏于眼底,嘴角微勾,仿佛在自嘲一般,时逢笑看着她那副鸟尽弓藏的落寞神情,一时之间又开始心疼起来。 唐雨遥是个极其聪颖的女人,世间广泛流传的大蜀长公主,不光倾国倾城风华绝代,亦是天赋型考试选手。 民间说她三岁识字七岁断文,十岁就会看奏摺,十五岁女扮男装去参加科举拔得头筹,殿试时皇帝一眼认出她来,扶桌忍俊不禁。无奈她的文章太过出众,只能硬着头皮给她点了状元,过后唐雨遥三个字便闻名大蜀,一时成为家喻户晓的佳话。 可在这男尊女卑的旧时代,女子不能入仕,就算贵为长公主,终究手中无权,并不能力挽狂澜拯救帝国于水火。 一朝大厦倾覆,她什么都保不住。 「罢了,你怎会明白我……」唐雨遥见她良久未答话,苦笑着摇头长嘆。 时逢笑顿时回过神,伸出空着的手去抓她的腕子,坚定道:「我明白的啊!我明白你的难处!你放心,我会尽量保护你的!」 「保护?哈哈,咳咳咳……」唐雨遥瞧她一脸认真的模样,忽地笑了起来,没笑两声,嗓子发痒便撑着床开始勐烈咳嗽。 时逢笑急得凑过去立即想帮她拍背顺气,一想到她背上的伤,又生生顿住了半空中的手,转而站起身来走到桌边去给唐雨遥倒水喝。 茶壶里的热水咕噜噜盛满瓷杯,门外有脚步声渐近,一个浑厚的男声隔着木门传了进来,来人朗声问:「大小姐在吗?三少爷命小的过来送药!」 原来是土匪兄弟。 「什么药?」时逢笑朝着门外问话。 「说是之前山下大夫留下治伤风的!」 时逢笑转头看了下只穿了中衣的唐雨遥,想了想道:「药放下,你先回吧!」 门外土匪应是,搁下汤药便走了。 等脚步声远去后,时逢笑才打开门,取了地上热乎着往外冒着气的褐色中药碗,凑到鼻子前闻了闻,然后张开嘴抿了一小口。 接着唐雨遥便看到她五官扭曲,一脸菜色地走近自己。 边走边道:「我试过了,味道有点像板蓝根,估计对你的伤有好处!」 ? 唐雨遥并不知道板蓝根为何物,但看她被苦到浑身一抖的样子,想来是个不能忍受苦味的,替自己试药尝苦,到有点像打小在她身边跟着的四个影卫。 可时逢笑,并不是她的下属,一个土匪而已。 她跟她萍水相逢,两人的交情不算深,何必如此呢? 唐雨遥不懂。 想不明白的事,她现在也没过多的精力去猜测,木讷地伸手接过时逢笑手里那碗汤药,然后扬起脖子一饮而尽,再把碗递迴给愣在原地瞪大双眼看她的时逢笑手里。 「喝完了?」时逢笑看看回到自己手里的空碗,「不苦吗?」 「没什么味道。」唐雨遥语气平淡。 「好……好吧。」时逢笑尴尬地勾着嘴角,转身往外走。 刚到门边,唐雨遥突然叫住了她。 「你去哪?」 「呃?我去小厨房把碗放了……」 「不是要给我上药吗?」唐雨遥一只手撑住床桓,身子向上,用另一只手褪开了中衣。 时逢笑侧过脸正在看她,只见棉布帐中,唐雨遥以手撑床,黑色长髮如海藻般自然垂下,她髮丝散乱脸色苍白,中衣自肩头滑落,一大片雪白细腻的肌肤曝露于时逢笑眼底。 第20页 …… 太,太香艷了。 这病态美,简直让人心潮澎湃鼻血狂奔啊! 时逢笑不自觉地双腿沉了,可眼下这女人就像一块磁石,吸引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随手将碗搁在桌上,时逢笑几步就到了床前。 她坐在唐雨遥身侧,颤抖着手去帮她把中衣褪到腰间。 随着那薄薄的衣物慢慢往下挪,唐雨遥背上大片的鞭伤呈现出来,伤口一片褐红,深浅不一,浅处皮开肉绽,深处能见人骨! 时逢笑浑身蓦地僵硬了,她瞳孔瞬间收紧,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是多残忍啊,溃烂的地方缓缓流下浓水,发炎肿胀,难怪会高热…… 那永顺王说到底还是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怎么对待沾亲带故的长公主,能这么下得去手?真那么看不过眼,一刀杀了不就行了?把人折磨成这样,还要千里流放。 果然不负他兇残至极的恶名。 国家被这样的暴徒夺去,看来大蜀的国泰明安是无望了。 见身后的人半天没了动静,唐雨遥侧过头,对上时逢笑的眼睛,试探性发问。 「吓到你了吗?」 若说之前看到唐雨遥的肩膀,时逢笑脑子里翻滚了一些不当的念头,可现在看到对方的伤,那些心思瞬间便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是满满的心疼。她是听东花说唐雨遥被关了一阵,背上有些伤,可没想到这么严重。 此刻时逢笑嗓子有些哽住,咬牙愤然道:「天杀的畜生,竟然这样对你!」 看她眼中有怒火在烧,唐雨遥反而不好意思起来,脸上微微红了,别开脸小声道:「无妨,我现在一无所有,一副皮囊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你不在意我在意啊!」时逢笑急道。 她这话说得格外大声,带着怒气,目光诚挚,说得唐雨遥一时错愕,两人又陷入了沉默。 时逢笑心里把永顺王骂了一千八百遍,终于开始小心翼翼地开始给唐雨遥涂药。 她的指尖蘸了深色的药膏,轻轻抹到那些创口上,唐雨遥吃痛,感受着微凉的温度和她轻柔的摩挲,紧紧咬住了牙关。 作者有话要说:  东花:姑娘,看了殿下的背,你要负责哦! 八喜:都是女孩子,看看怎么了??? ☆、伤重 时逢笑给唐雨遥上完药后,八喜和东花齐心协力熬好粥送过去餵了,东花守在门口不愿意走,八喜无奈地瞧了她一眼,自己走开几步又折返回来。 「别看了,睡觉去!」 「可我要守着殿下。」 「她好得很,有我家小姐在你瞎操心什么?」八喜一边说话,一边无奈地把倔强的东花往自己房间拖拽。 「可是……」东花一脸为难。 八喜咋舌嫌弃道:「别可是了!你看你这脸,花猫似的脏死了,没烧过火吧?」 等两人谈话声和脚步声渐渐消失,时逢笑才从柜子里翻出一床棉絮,就地铺平,鼓着腮帮子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摸黑睡下。 唐雨遥累极,大脑混沌一片,却在黑暗中瞪大眼睛毫无睡意。 「你要不要来床上睡?」 「嗯?」时逢笑翻了个身,她今天受到的刺激不小,她第一次真实切身地体会到了动盪的时代下,人命微如蝼蚁,此刻睏倦感如潮水涌来,她的眼皮沉得要命,轻应了这么声,很快就睡着了。 过了半响,床下的人没了动静,唐雨遥又问:「你为什么救我?」 这次,睡着的时逢笑再没了声音。 漆黑的夜里,唐雨遥闻着陌生的枕被香,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忆永顺王叛乱的场景,紧咬着下唇,默默落泪。 第二天时逢笑是被八喜的拍门声叫醒的,她醒来第一时间就去查看床上的唐雨遥。 唐雨遥的脸,比昨天夜里惨白更甚,额头上大片的细汗,身上的中衣也被汗湿,后背的伤口贴着肌肤染出稀稀拉拉的粉红。 时逢笑看她侧头趴在那里,闭目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 她伸手过去推了推,小声喊道:「唐雨遥?你还好吧?」 梦魇里的唐雨遥一把抓住了她的手,紧拽着呢喃细语,却分辨不出到底说的什么,时逢笑把腰弓了下去,附耳在她唇边认真听。 「……」 好吧,貌似她用了药并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时逢笑翻开她背上的衣服,一看那大片的伤处,狰狞无比,显然不像是简单的创伤,伤口用药过了一夜,竟然开始发黑髮紫了! 她心头大惊,立马跑去开了门。 阳光投射进来,时逢笑以手挡住刺眼的光线,眉头紧蹙着问:「八喜!寨子里有懂医术的吗?!」 「呃?没……」 八喜话还没说完,东花察觉出了时逢笑的着急,立马二话不说就挤进了房间,小跑到她家主子床前,看了一眼唐雨遥的背,吓得愣住了。 这一路她们精心照顾,唐雨遥的伤口结痂再溃烂,却一直没有恶化到这个地步,难道是这群土匪…… 不对,如果是这群土匪要害她家主子,何必还要多此一举救她们上山。 时逢笑现在焦急无比,跨出门就往正气堂的方向跑。 八喜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背影,急得跺脚:「小姐您去哪儿?!还没吃早饭呢!」 第21页 时逢笑边跑边背对着她摆了摆手:「不吃了!我下山找郎中!」 八喜刚要跟过去,房中的东花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她眉头皱紧,嘟嘴吹了吹自己的刘海,十分无奈地进了房。 东花到底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比八喜还要小两岁。她从小被唐雨遥收留,跟公主身边形影不离,和其他的影卫一样轮流贴身保护唐雨遥的安全,现在主子出事,她却毫无办法,急得直掉金豆子。 八喜走到她跟前,掏了根帕子像哄小孩一样,耐着性子,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别哭了,乖,我家小姐已经去找郎中了。」 谁知东花听了她这句话,反而想起了唐雨遥身边另外两大影卫,南风和北月,她还小的时候提不动剑,南风和北月也会这样柔声安慰她。 一想到二人现在落到永顺王手里,生死未卜,东花哭得更大声了,眼泪鼻涕乱流一气。 八喜本来就是个暴躁的性子,看她这样哭得跟个丑八怪一样,心烦意乱下,立马拔高了音量:「再哭!再哭我就把你们都扔出去!」 她这一吓唬,倒是起了作用。 东花看着她,抿了抿唇,顿时止住哭声,肩膀一下下耸动,艰难地憋红了脸抽泣。 到底还是个孩子。 八喜揉了揉她的头,眼神却还是没有变得柔和,只道:「真是麻烦死了!」 话说回来,时逢笑紧赶慢赶,马不停蹄地跑到了正气堂去找时正岚。 正气堂外的校场上,时正岚正在看一队土匪操练。 这队土匪是时正岚精挑细选出来的青壮,飞渺山「齐」字队,每个人右手胳膊上都缝着繁体「齐」字,手中持红缨枪整齐划一地练武,他们人人体魄健硕,是齐天寨最能打能抗的一群土匪。 三不五时,时正岚就会亲自操练他们。 这会儿时正岚在正气堂门前高台上来回踱步,大声喊着:「一!二!一!二!」 顶着高高悬空的太阳,土匪们肌肉发达,古铜色肌肤被汗沁湿,想来已经操练了一阵了。 时逢笑巴巴跑过去,土匪们的视线便不专心地黏在他们家出落得越发娇俏的五小姐身上,挪不开眼。她越过人群冲上高台,在时正岚面前来了个急剎车。 「阿爹!我要一匹快马!」 「你要啥?」时正岚看她跑得脚下生风,抬手握住她的肩膀帮她稳住身形。 「我要下山找郎中!」 时逢笑伸手在半空中着急地比划着名,简要阐述了一下自己的目的。 时正岚正想说,去山下找郎中这种事,派个人去就好了,她没必要亲自出山,毕竟现在时局巨变,山下并不太平。 这时突地一个看守山门的土匪火急火燎地朝这边跑来,口中高喊着: 「报——!」 「又咋了?」时正岚被那土匪打断,转头看下去,朝着那守山门的挑眉。 「锦城名医郭先生借道剑峡,送上拜帖,车队已入飞渺山境内了!」 时正岚朝那守山门的摆了摆手:「这种小事禀告夫人就行了,也拿来烦我。」 守山门的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呈起拜帖。 他脸露苦涩:「二当家的在种花,小的们不敢上前去,要是这批花再被她种死了,小的们少不了一顿鞭子……要不?当家的您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美女姐姐要来了~! ☆、作客 守山门的话一说完,底下一片闹笑。 时正岚脸一红,不耐烦道:「那就照例!留下买路钱,放人过啊!」 「等会儿……」时逢笑突地打断了他们的话,眼睛微眯起来:「既然是名医,那请来咱们齐天寨做个客吧!」 时正岚茫然地转头瞧了瞧他家小五,一瞬间悟了。 他拍着大腿道:「对对对,请郭先生上山做客!」 这话说完,父女俩对视嘿嘿一笑。 守山门的一摸脑门儿,感觉大事不妙。 他左右看了两人一眼,寻思着,好好的买路钱不要,又要抢人? 时武奉命带时逢笑策马离寨,一同去了飞渺山剑峡。 马蹄声尽处尘土飞扬,红衣少女英姿飒爽,她已有了些潇逸模样,双腿时而夹着马腹,拽紧缰绳当风躬身跑起来,墨黑长髮在脑后狂舞,秀眉星目,使一路万千山花渐渐相继失色。 行至高耸入云的剑峡,两旁山峰鹤立,果见一队车马原地等候,驻足不前。 时逢笑勒住缰绳,唿道:「吁——」 马儿嘶叫两声,开始原地踏步。 有家僕打扮的武夫上前抱拳行礼,朗声拜道:「来者可是齐天寨当家的?」 「车上坐的可是锦城名医郭先生?」时逢笑亦朗声接话,不答反问。 武夫皱了皱眉,没曾想这传说中在江湖上声名远扬的齐天寨二当家戚满意,竟是个如此年轻的红衣小姑娘,难道传闻出了岔子掺了水?这也相差忒远了点,不是说,娃都生了好几个吗?还这么水灵? 「正是!买路钱已备下,正等各位前来相取!」武夫一挥手,身后的几个家僕抬了口松木箱子,上前几步放到了时逢笑目光能及之处。 时逢笑探了探身,朝身后土匪群一摆手:「钱我们不要!烦请郭先生上山做客!」 话毕,一群土匪沖将上去,将车队团团围了起来。 第22页 那武夫顿时勃然大怒,抽出手中的剑指向时逢笑:「尔等不能不讲道义!」 「道义又不能救命!」时逢笑轻哼一声,翻身下马沖入人群,「动手!」 刀光剑影中,那抹红衣速度极快,避开攻来之势,很快就跳上了前端载人的马车,抽刀撩开车帘。 「呃?郭先生呢?」望着眼前的两个女性生物,时逢笑愣住了。 年纪尚小那个顶着一张粉扑扑的娃娃脸,朝她呲牙道:「大胆!你竟敢对郭先生如此无礼!」 时逢笑错愕地望着她气唿唿的样子,转头一看另外一位。 年长的女子轻纱遮面,长发以一根檀木簪素挽,柳眉浅浅,其下一双瑞凤眼一抬眸,漆黑的瞳孔秋波流转,格外好看。 「你别跟我开玩笑?你?名医郭先生?」 时逢笑恍然间以为自己走错了片场,郭?先生?先生是女的? 眼前这女子身形窈窕,打扮温婉,无辜的眼神绝非俗世可见,竟然是个当世名医? 还真是让人出乎意料啊。 「名医愧不敢当,小女子郭瑟。」那女子揖手,朝着时逢笑微微欠身。 她一开口,声若百灵,时逢笑顿觉心中一片恬静,如春风拂过,软玉温香。 这气度,像是个医生! 行吧,就你了。 时逢笑单手伸过去捉住她的肩膀,拉将出来以刀抵住了她的喉咙。 在郭瑟身边那小丫头大唿小叫之下,带人出去立在了马车之前。 扬声道:「谁再乱动,我立马抹了她脖子!」 顺利带郭瑟回到齐天寨后,时逢笑马不停蹄地把人拽进了自己院子,沖入房中才松开郭瑟的手,指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急说:「救她。」 郭瑟眉头微蹙,揉了揉自己被时逢笑捏得发疼的纤细手腕,也不恼,只柔声道:「这都快死了,还怎么救?」 「你不是名医吗?」时逢笑看她表情不像在说笑,立时急躁地抓耳挠腮走来走去。 八喜和东花两个人一人蹲在床的一边,默默不敢出声。 「我先看看,你叫我徒弟拎我的药箱进来。」郭瑟也不跟她客气,只简要吩咐了两句便径直步到床前坐下,去捉了唐雨遥的手腕把脉。 时逢笑耐着性子嘆了口气,转头叫了八喜去寻人:「八喜,你去把那个小丫头带过来,记得她的药箱!」 「我这就去!」八喜得令,立马跑了。 总觉得她家小姐在听到那女名医说人快死了的时候,脸黑得跟烧焦的炭一样。 既然不知道下一刻,她家小姐是火山爆发还是世界大战,三十六计当然跑为上策。 八喜一出门,便见时武手里拎着一个小女娃的衣领提在半空中。 那小女娃长得粉白圆润,胖乎乎的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简直可爱死了。 时武抓着她,她便张牙舞爪在空中打着粉拳,连声愤愤叫骂:「狗贼!放我下来!你若放开我,我便毒死你!啊啊啊啊啊!」 「鬼叫有用吗?就你这点大还想毒死我,我把你甩出去你便先死了!」时武哈哈大笑,像是捡到了什么宝贝一样开心。 八喜嘆息一声,快步冲到他面前,摆手道:「大少爷!」 时武见八喜过来,把人朝她面前举了举:「八喜你来了啊,你看我抓到这个东西多好玩!凶着呢!」 听他将自己称唿为东西,小女娃不乐意了,悬在半空中的腿一顿乱踢:「我有名有姓,你竟然把我当个东西!你混蛋!」 八喜额上冒汗,劝道:「大少爷您别玩儿了!快放下她!小姐让她过去呢!」 时武嘿嘿憨笑间,作势要将人丢出去。 小女娃吓的脸色发白:「啊啊啊啊啊!我若摔死做鬼也不放过你!臭土匪!」 八喜立即惊恐朝时武摇头:「大少爷使不得!她摔死也罢,但现在小姐急需要她拿了她师父的药箱送过去,紧着救人!」 时武这才不捣蛋了,把人轻轻放到了地上松开了手。 那小女娃上前一步,一脚勐力踩在时武的布鞋上,然后朝他吐了吐舌扭头就跑。 时武皮糙肉厚,没觉着痛,但被她逗得乐到不行,扬声喊道:「喂!药箱!」 作者有话要说:  八喜x东花 笠儿x时武 哪对可以he? ☆、难分 小女娃听到时武的提醒,适才反应过来,迈着小碎步跑回拎起地上的药箱屁颠屁颠走了。 八喜看时武还望着人家的背影憨憨傻笑。 直言道:「大少爷,您的口水要掉地上了。」 说完便走,徒留时武站在那里一头问号:「啊?我有吗?」 时逢笑闺房,唐雨遥昏迷多时,一群人急得焦头烂额。 看到自己徒弟相安无事的郭瑟,脸上神色缓和不少,她稍微松了口气,为唐雨遥查看伤势后,转头吩咐她身边的小女娃:「笠儿,取刀。」 从一开始就守在床头的东花一听要动刀子,立马慌了,站起来去阻拦:「你要作甚?!」 郭瑟瞟了她一眼,语气平淡话家常般回答她:「割肉。」 东花瞳孔勐烈瞪圆:「你敢!」 站在二人身后一直在观察的时逢笑,双手抱着胳膊,朝八喜递了个眼神。 八喜会意,立马大力按住已经快暴跳如雷的东花,拽了人往外走。 第23页 没走两步,东花便大声哭起来:「她要割殿下的肉!她要割殿下的肉!哇呜呜呜呜!」 八喜头大,伸手揉着东花的头:「别哭别哭,祖宗诶!那是给你家殿下治病!」 正在此时,郭瑟突然厉声吼开:「太吵!还救不救?」 时逢笑立即赔笑:「救救救!八喜快!马上让她别哭了!」 八喜点头如捣蒜,嗯了声之后,一把捂住了东花的嘴。 东花眼中带泪,口里发出「呜呜呜呜呜」的声音,随后张口嘴狠狠地咬了八喜一口,八喜吃痛咬牙坚持,立即把人拖出了门,东花这小丫头,下口是真她娘的狠啊,她这到底是图个啥?憋屈。 门外哭声震天响,东花一遍遍重复着:那女人要割殿下的肉! 门内郭瑟十分淡定,割下一块腐肉用银针试了毒之后,忽而笑了起来。 「笑什么?」时逢笑不解问她。 「还好你抢我抢得及时,否则毒入心脉神仙难救。」郭瑟抬头看着她,又道:「我需要热水,干净的棉布。」 「好!」时逢笑严肃点头,转身就往外走。 谁知郭瑟突然叫住了她,拾起匕首朝她晃了晃:「你到不怕我伤她?」 时逢笑侧着头,目光迎上去,勾唇一笑:「你是个医者,医者不会拿病人的性命开玩笑。」 郭瑟听她此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字字有理,不由得眼神沉了几分。 这女匪,虽然有些没礼貌,但与她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大相同。她见她动刀子却不似寻常女儿家那般焦急惊恐,可见胆量胜过常人。再加之,掠她来时那份果决,认真答话时这份自信,实在少有。 若此女匪是敌,那她们眼下的处境,可就大大麻烦了。 等时逢笑走出门去,她才急忙接过徒弟笠儿递上来的毛巾,焦急地给中毒昏迷的唐雨遥擦额上的汗,她的动作十分小心,眼中流露出一抹疼惜之色。 轻声呢喃着:「阿遥,忍一忍,很快就会好了……」 她身侧打下手的女娃子笠儿此刻也是一脸担忧:「师父,咱特意来这一趟,能将恩公姐姐救过来么?」 郭瑟一眼都没分给那女娃子,只瞧着眼前毫无血色的唐雨遥,兀自红了眼眶。 话说时逢笑脚下步履生风,欲往小厨房去烧水。 蹲在院子里的八喜和东花见她出来,东花止住了哭声从地上爬起来。 匆忙跟到时逢笑身后抽泣着边抹眼泪边问:「殿下如何了?」 「要烧热水,八喜,你去我阿娘那里要些干净的棉布,越多越好!要快!」 八喜听着她家小姐的话,「嗳」了一声匆匆往戚满意的院子去,东花转头瞧了瞧她的背影,时逢笑便道:「别看了,帮我烧水。」 东花乖巧地点头,跟在她身后屁颠屁颠去了厨房。 热水换掉好几盆,棉布染红了好几尺后,床前的名医才总算为唐雨遥清理干净腐溃的伤处,上完药撤了手,吩咐笠儿将用过的棉布拿出去焚毁之后,才靠到一边床桓上歇息。 时逢笑本以为她忙活完事该松口气了,谁知那郭瑟突然抓住她去给唐雨遥掖被角的手,随即郭瑟勐地抬头厉声问:「你与阿遥有何冤雠?」 「你认识她?不是,你们认识?」时逢笑瞪大眼睛,指了指床上趴得像只缩脚乌龟样的唐雨遥,又指向郭瑟,恍然大悟:「你耍我?!」 那郭瑟淡淡的柳叶眉皱紧,一把拉过她的手,将她拽到跟前压上去,冷声道:「我掌上有毒,你若不如实相告,只怕活不过今日。」 时逢笑一时语塞,这女人,变脸怎么比自己眨眼还快啊! 之前装得跟个小白兔一样,现在竟然这么兇狠? 借道过路是假的,寻找唐雨遥才是真的,看她如此真情流露双眼发红,幸好不是敌人。她好容易才救下唐雨遥,凭着一半运气一半决心,可不能再让唐雨遥陷入险境了。 现在这郭瑟虽身份不明,但关切救治唐雨遥之意昭然若揭。 可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下毒,实力派加演技流!她真是冤啊! 时逢笑一个趔趄退后两步,突觉头晕眼花,一手扶额,急道:「真是气煞老娘了!你这人怎么不讲理?既然你们认识你还怪我抢了你来救她?」 郭瑟双眼狠绝,冷哼着,随后一手摸过方才帮唐雨遥割去腐肉的匕首,振臂而起。 眼看着她朝自己沖了过来,时逢笑连连后退:「你干啥?你再过来我喊了!非——」 礼字尚且卡在唇边,郭瑟已经快步朝时逢笑逼近,飞快将匕首刀口抵到了时逢笑喉间:「再喊试试?阿遥昨夜子时中的毒,不是你是谁?!」 昨夜子时…… 时逢笑瞳孔收紧,勐然明白了过来。昨天晚上用的药是治跌打损伤的,那碗汤是消炎的,不管是药还是汤,都出自齐天寨! 她边往后退步凝神细想,边赔笑拍马屁柔声哄人:「小姐姐,咱有话好说,刀多危险啊?像你这样善良又美丽的女子,怎么能用这么危险的东西呢你说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emmmm,两个关心则乱的人,谁也别笑谁~ ☆、欢喜 虽然脸上带笑,时逢笑内心却狂奔而过一万头草尼玛,只求这姑娘手稳些,别一不留神让她脖子脑袋分了家再死一回,断气的滋味真不是什么vip豪华套餐让人慾罢不能的! 第24页 两人一个进一个退,僵持几步,时逢笑在心里默默骂了郭瑟千百遍,苦思解决之道时,床上的人突然咳嗽了一声,唐雨遥眨眨眼,醒转了过来。 挟持人的郭瑟脸上一惊,欢喜得立刻丢下时逢笑,转头就快步跑回了床边。 她急忙俯身下去,柔声问:「阿遥!你醒了!感觉如何?」 「水……」唐雨遥声音沙哑,张口气若游丝吐出这么一字来。 刚好退到桌边的时逢笑尴尬了起来,此时她倒没想转身逃跑,强撑着软绵绵的身子,在桌上倒了温水送过去。 郭瑟一双眼睛注视着她,时逢笑蹲在床跟前,小心翼翼地把茶杯送到唐雨遥唇边,让她以趴着的姿势勉力喝了几口。 等唐雨遥稍稍缓过来些,才抓住郭瑟抚她的手腕问:「小九,你怎在此?」 郭瑟看着她那苍白憔悴的样子,咬了咬下嘴唇,心疼道:「瑟为寻阿遥而来。」 时逢笑看她们两眉来眼去,脉脉含情的样子,着实让她有些不是滋味,立马放下茶杯起身拉开了郭瑟扶着唐雨遥肩膀的手。 她不耐烦道:「喂喂喂!你们两瞧得到我么?她现在咋样了?毒解了没?」 郭瑟这才想起正事,转头怒瞪着她,匕首又抵了上去:「缺一味罕见的毒,我查不出!真不是你下的?」 时逢笑勾起一边唇嘲讽般地笑了笑,一边用手指推开那锐利的刀锋,一边戏言:「遥遥,你这朋友治病的本事还行,可惜智商不咋样啊!」 趴在床上的唐雨遥听她突然改了对自己的称唿,不免眉头轻蹙,微微扬起脖子,扭过头来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二人。 只道:「小九,放开她罢,若是她所为,便不会费尽周折救我。」 时逢笑朝郭瑟得意地眨了眨左眼:「听到没?我家遥遥发话了,让小姐姐放开我。」 郭瑟看了看唐雨遥,又看了看痞里痞气的时逢笑,冷哼一声放开了人。 未料时逢笑却抢了一步欺身上前,把手伸到郭瑟面前摊平。 「尔欲何为?」郭瑟见她突然毫无礼貌地凑近,立马朝后退了一步,怒瞪着她问。 时逢笑咋舌,笑得眉眼弯起来,戏弄道:「唉!你是真笨,不先给我解药,我哪有力气去给你找毒药的缺失的那味毒?还是你以为我垂涎你的美色?」 郭瑟双眼紧了紧,丢过去一记眼刀,又转头去看唐雨遥的意思。 唐雨遥见时逢笑还能笑得出来,知她心里有了主意,便轻轻朝郭瑟点了点头,郭瑟这才遂了她,去药箱拿了解药给时逢笑。 —— 飞渺山,兰峰。 竹林深处一方池水上,青花小筑四周薄雾寥寥。 午时阳光穿过茂密的林子洒下薄辉,白衣少年坐在轮椅上阖眼垂睫晒太阳。 时逢笑风风火火在林间小道策马扬鞭,狂奔而至翻身下马。 绯红衣袂粘上两片苍翠的竹叶也不管不顾,只焦急地边朝里跑,边大声地嚷开:「三哥!三哥在吗?」 轮椅轱辘转动,时慢睁开眼挪动方向面朝着她。 「三哥……」时逢笑气喘唿唿双手掐腰顺气。 时慢看着她因跑马赶来额上细汗,脸蛋粉红,无奈地嘆了口气,开口嗓音如旧清澈,话道:「小五,若你救了前朝公主,从今往后,齐天寨便不再祥和安宁了,你可想好?」 见时慢神色复杂,眸光暗沉,时逢笑一时愣住了。 救人,害人。 自古福祸两相依,若一不小心走漏风声,以永顺王的残暴来看,齐天寨稍不留神就会身陷囹圄。 她藏得了唐雨遥一时,可唐雨遥愿意和她一世吗? 而自己,又有能力,护这整个寨子上千人的性命吗? 时慢见她垂下了脑袋,眸中神色不明,凝眉的样子,显然已经有所动摇。 他便伸出一只手,挡到脸的上方,手背朝着自己,手掌迎向绚烂日光,微眯起眼,又道:「你欢喜她,如同我这方池塘周围的八里青花,欢喜太阳。你们之间相隔,便是这人间天上。你想摘下太阳藏于身侧的土壤,可能成事?」 时逢笑认真听他说完,扬起脸,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夏日阳光刺眼,灼得她有些想打喷嚏,透过时慢细长匀称的手指,那光从指缝落下,明耀非常。 世事变换无常,前路迷离难测,能者,当坚守本心奋力一搏,才能候到云开日朗。 「不管能不能成事,我也要试过才安心。」时逢笑拽紧拳头,语气坚定道。 「痴人。」时慢轻笑起来,将怀中的解药摸出来,扔给了她。 「多谢三哥成全!」时逢笑得了那药抱拳相谢,开口唇角大扬,笑得甜如蜜糖。 等她快步离开策马而去后,时慢听着那渐渐消失在林间小道的马蹄声,兀自闭眼摇了摇头,他忽然想,他们家小五,在不知不觉间,竟就长大了,他在她的眼里,似乎看到了四季更迭,江山万里。 雏鸟翅膀长硬后,只怕这飞渺山齐天寨一方天地,就再也满足不了这孩子了吧。 时逢笑顺利取回解药,郭瑟急忙用热水化开给唐雨遥餵下,药效一到,唐雨遥又昏昏沉沉起来,不多时就安然睡去。 解毒之后,她身上的伤将养些时日便能好转。 郭瑟吩咐笠儿留下守护,拽了时逢笑轻手轻脚出去掩上了门。 第25页 在时逢笑的小院子中,二人行到小石桌边,相对坐下。 八喜拉着东花煮了茶,做了几个小糕点一併送来,才出了院子跟时武去巡视山下的农田。 郭瑟这会儿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心,神态轻松地开始吃茶。 她一手揖住袖子,一手端了杯子,送到口边,轻轻撩开遮面的薄纱,小酌一口。 时逢笑单手托腮,定定瞧她一系列礼仪结束放下茶盏。 「你瞧我作甚?」郭瑟疑惑地问她。 「我瞧你好看啊。」时逢笑与她四目相对,出口瞎撩。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她好看我好看! 笑笑:她好看! 遥遥【黑脸】:再说! 笑笑:你你你……哦我的良心好痛。 ☆、相识 「没个正经。」郭瑟剜她一眼,垂下了眸。 时逢笑嘿嘿一笑接着道:「你虽好看,却没有遥遥好看!」 「大家同为女子,你怎如此轻浮?」郭瑟被时逢笑盯得浑身不自在,立即别开了视线看向别处。 「小姐姐,你跟遥遥很熟吗?」时逢笑以十指敲击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思绪乱飞。 「阿遥与我自幼相识,互为知音情逾手足。」郭瑟道。 嗯,这个回答她还算满意,毕竟常言道,青梅竹马比不过从天而降。 说的就是郭瑟之于唐雨遥和她之于唐雨遥。 时逢笑憨憨傻笑,郭瑟不明所以。 只心道,这女匪约莫刚过碧玉年华,身形瞧着只十七八岁,虽样貌平平,但能立即反应过来她以计策上山,也算有些智慧,长在这深山老林,成天跟一群土匪为伍,倒是可惜了。 「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吧,郭瑟。」时逢笑看她出神,手伸过去在她面前敲了敲。 郭瑟这才凝神,仔细道:「不相识。」 「你干嘛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嘛?好歹也一起救过人,你既然是遥遥的朋友,便也是我朋友啊!还是你嫌我出身?女医在战乱年代,也并不高贵到哪去好吗?」时逢笑挑了挑眉,不满道。 郭瑟闻言,摇头道:「我并不知道姑娘芳名,便不算相识。」 「哈哈,真矫情,我叫时逢笑。逢人就笑,好听吧?」 郭瑟抬眸仔细看她,她爽朗笑开时,眉鼻如塑,细腻的肌肤衬得眼白中一对星眸晶晶发亮,脸颊宜和,面带梨涡,朱口含贝,她的红衣迎着阳光如火般烧起,与身后院中翠绿浑然成诗。 嗅觉敏锐的郭先生,因那露齿一笑,一时之间竟觉心中悸动,鼻尖滑过院外山花的芳香,舌上生津,口里甜丝丝的。 回味过来自己突发奇思妙想,郭瑟仓惶地错开了眼不再看她。 别扭道:「草率。」 时逢笑挑了挑眉,接着她的话解释起来:「不草率啊!我出生的时候,先未曾哭,睁开眼便咧嘴笑,这事儿新奇可把我奶奶给高兴坏了,说我天生喜庆故而取此名。」 「奶奶?」郭瑟闻言,不解起来。 时逢笑这才惶然觉得自己说漏了嘴,她穿越前跟原主同名,但原主的奶奶在哪连时武都不曾见过,时正岚年幼时期他母亲下山打劫就失踪了。想到这里她便突然改口:「奶妈子!」 郭瑟见她神色有异,眉头一皱,继而又道:「连奶妈子都能为人起名,真草率。」 时逢笑朝她眨了眨左眼,扶桌而起将脸凑了过去,转移她的注意力道:「少见多怪,现在相识了?」 两人忽地近在咫尺,郭瑟立即紧张起来,抬手过去威胁道:「还想尝毒?」 「不不不!我谢谢你!」时逢笑立即弹开,退到一边。 怕了,这女人惹不起! 她本来还想捉弄一下郭瑟,趁其不备摘了她面纱看看脸的。 现在直接被郭瑟吓了回去,以手顺着胸口,扁嘴装乖。 谁知郭瑟突然话锋一转,跟着站起身双手揖在腰间微微弯腰,极有礼貌地道:「阿遥在此叨扰多有不便,等她伤愈我便带她离开。」 时逢笑闻言一惊,双手用力撑到石桌上,定定看着郭瑟,要说的话堵在嘴边如鲠在喉。 「时姑娘这是作甚?」郭瑟问,「寨中有人不想收留阿遥,我能理解。」 这女医生,聪明啊。 时逢笑眼睛微眯,仔细看着她那双极美的瑞凤眼,眼神交汇时,对方所流出的气势并不输于她,看来是铁了心要跟她抢唐雨遥了。 可是,她凭什么决定唐雨遥的去留? 两人互瞪一阵,时逢笑才嗤笑一声重新站直,她背过去迎着阳光,覆手而立,缓缓开口道:「等她伤好再议吧。」 郭瑟见她让步,莞尔一笑:「那这些日子,便有劳时姑娘了。」 时逢笑心里冷笑,呵呵,我看上的女人还需要你来道谢吗? 开口却是:「不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 —— 郭瑟这姑娘倒是个会知恩图报的,她住在时逢笑的院子,八喜带着人把杂物间收拾出来充作她和她徒弟的临时居所,每日除了给唐雨遥检查伤口换药之外,还会帮寨子里先前受伤的那些兄弟们医治。 若是得了空,时逢笑便跟她一起扶唐雨遥到院子里晒太阳,或带她山里四处转转,或手谈对弈,又或领着八喜和郭瑟身边那个小徒弟笠儿一道,去山下看土匪们插秧。 第26页 郭瑟是锦城人士,出身医药世家,祖上世代行医,她三岁便能识得药材,八岁已饱读医书,十岁便随父拿针问诊,精专一门,对务农自然一概不懂。 田埂路窄,郭瑟心情颇好走在前面,指着翠绿的秧苗问时逢笑:「书上说,春耕秋收,现在栽种的这是何物?」 因着时逢笑义无反顾救了唐雨遥一行人,齐天寨多了二十多口光吃饭不干事的伤患不说,时逢笑还每天围着唐雨遥和郭瑟转,八喜感觉自己一天都不得清闲,因此对郭瑟也带着些敌意。 听见郭瑟五谷不分,八喜便插嘴道:「富家小姐哪里知道农者艰辛,这是水稻!熟了之后就是你成天吃的白米饭!真傻!」 小女娃笠儿正值豆蔻之年,脾气也不佳,想也不想就要还嘴。 时逢笑怕她们又如这几日一样,遇到什么问题就开始争论不休,大的不让小的,小的也不敬大的,吵上就没完没了,于是及时横到两人中间,瞪了眼八喜:「你先禁言。」 八喜嘟了嘟嘴,伸手做了个缝上嘴巴的动作没了声儿。 时逢笑才对郭瑟道:「晚稻一般在六月下旬才栽种,郭先生不认识也很正常。」 郭瑟已经摸清了八喜的性子,到也不甚在意,眉眼含笑道:「土匪竟也务农,是我见识浅薄了,这一大片待到成熟收成时,可得多少担大米?」 她此话倒是把时逢笑给问住了,刚穿越来才几个月,哪里会知道这里能产多少粮食啊? 时逢笑眼珠一转,转头把锅推给八喜:「我看你想说话,你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郭瑟是个重要角色,所以她的章节有点多,别急,遥遥快好了~ ☆、生变 八喜立时笑开:「此地土沃水肥,方圆八百亩田,一季可得稻子八千担,出米能有五六千担。养活齐天寨上千号人不在话下。」 「数算不错。」时逢笑拍手赞扬道。 八喜受了夸,得意地朝笠儿努嘴。 笠儿嗟声:「依我看,养活你一个就要耗费十个人的粮食吧!」 八喜哼气鼻孔朝天,又转头看向时逢笑:「小姐!她笑我吃得多!」 「倒是变聪明了。」时逢笑浅笑一声,推她继续往前走。 郭瑟跟在最后,一路下去土匪们身穿粗布短打,高挽衣袖认真插秧,看到时逢笑领人来巡视,一身红衣笑容甜美,便招手与她们打招唿,问候声此起彼伏:「大小姐好!」 这场景,一副世外桃源的模样。 让郭瑟一瞬间便想到了唐雨遥幼年时期,对她谈及过的理想抱负,一时间百感交集颇为动容,她对齐天寨的认知,改观了很多。 世人所认知的土匪,无恶不作,可眼下的这些土匪,却跟普通的百姓并无二致。 她出身名门,学富五车,有极强的主观判断意识,心下竟觉得这群人可爱了起来。 郭瑟原本走在队伍之末,时逢笑怕她不小心踩滑,走到稍微宽敞点的地方,便让笠儿先行,自己走去了最后。 时逢笑错身让过郭瑟的时候,正巧起风,郭瑟遮面的轻纱随之扬起,擦着时逢笑的鼻尖而过,清香顿时钻进了她鼻中。 「哇,好香。」时逢笑话不过脑几乎脱口而出。 郭瑟匆忙拿手按住轻纱,低下头跨到了她前面。 突地觉得脸颊有些发烫,郭瑟别扭地加快了步伐。 谁知她心中微乱,没走几步真的一脚踩滑。 身后时逢笑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郭瑟一抬头,便迎上时逢笑那双漆黑星眸。 时逢笑笑盈盈看她,开口声音明澈道:「郭先生小心脚下。」 郭瑟慌张地站好,惊魂未定深唿吸一口,又要欠身道谢,时逢笑握住她的手紧了紧:「既然是遥遥的朋友,就不用再谢我了,你每天谢个八百回,不见外吗?都是一家人哈哈!」 话一出口,得到郭瑟一记白眼。 她就不该想谢她,这人酷爱嘴上讨便宜,谁跟她是一家人了?欠毒。 回程的路上,郭瑟和时逢笑并肩而行。 晚霞倒倾,天边绯色绵延。 云辉将飞渺山罩上轻薄彩衣,一路野花烂漫。 郭瑟突然严肃道:「时姑娘,若世间都如飞渺山这般,是让人着迷的安乐净土,那将会是何等风光?」 时逢笑经她这一问,到也跟着蹙眉。 她不是没听时慢说起过,本来就是动盪之际,屋漏偏逢连夜雨。 这个节骨眼儿上永顺王篡位,对整个大蜀而言无疑雪上加霜,皇权变动血雨腥风,可最遭殃的,无外乎平民百姓。 他们齐天寨还算鸿毛,东境流寇悍匪无数那才是真正的烧杀抢掠恶贯满盈。 而今南方受蝗虫之灾,北地自来穷困,西塞边陲更有邻国敌军常年滋扰,近月频频祸起,简直整一个惨字了得…… 去他娘的现世安稳吧,刚穿过来的时候她还觉得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甚好,现在听得多了,反而越来越心慌。 太平盛世,谁不嚮往? 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啊? 见时逢笑沉默半响不作声,郭瑟又道:「我与阿遥惺惺相惜,便因有同样的心往神驰。我为医者,想救这生了病的天下,阿遥,便是那世人不可或缺的药。时姑娘呢?可有想过?」 当郭瑟问到她时,忽地顿住了脚步。 第27页 林间有鸟鸣,时逢笑侧过脸去与郭瑟对视,从她的眼神中品出了几分期待。 闹了半天,这丫头,在说服她揭竿起义? 真好,主意打到齐天寨了。 回想起时慢的话,时逢笑哑口难言。 「若阿遥需得时姑娘一臂之力,时姑娘肯出手相助否?」 时逢笑很难回答她的话,心中一片混乱。 正在此时,早已爬到了山腰的八喜操着极大的嗓门狂喊起来:「小姐!走快些!没带火摺子,等下黑下来就看不见路,只能等兄弟们干完活回来同行啦!」 「我唐突了,时姑娘莫见怪。」郭瑟理解她的为难,轻笑缓解尴尬,兀自继续爬山。 时逢笑瞧着她那一身雪白锦袍下,瘦弱到风一吹就能倒的身形,微微出神。 这女人,心还挺大。 —— 竖日,时逢笑又亲自带人下山了。 不过这次去不是打劫,而是採买郭瑟所需的药材。 芙蓉城所处位置是大蜀腹地,街上祥和一片,并未受到朝代更替的侵蚀,还是各家自扫门前雪的场景。 车水马龙,白日里分外热闹。 因时武最近老往时逢笑院子里钻,跟笠儿和东花都已经混熟了,时逢笑便安心揣了郭瑟写好的採购清单,拉着八喜一道同去。 她两一路走一路吃,左手糖葫芦,右手小糖人儿,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土匪完全成了打杂拎东西的,看着她们手里的糖勐舔嘴唇。 时逢笑发现了之后,又十分大方地多买了几支,扔掉自己吃完的竹籤子,把新买的朝小土匪面前递了过去。 「大小姐威武!」 「大小姐霸气!但是我们没法儿吃……」 得,没个新词儿。 她听完适才想起人家两只手都提了东西空不出来。 立即大喇喇道:「这有什么?我餵你们!」话罢持了两根糖葫芦递到小土匪们嘴边上。 两个土匪面面相觑不敢劳她大驾,但时逢笑坚持:「命令你们!吃!」 小土匪吃完之后,仰面留下了幸福的泪水:「呜呜……」 「两个大男人哭什么?」时逢笑不解地瞧着勐汉落泪,「山楂果子坏了?靠!待我去找刚才那奸商!」 土匪甲感天动地般:「不是不是!太好吃了!大小姐真好!」 土匪乙连忙殷勤起来:「大小姐累吗?歇一歇?」 土匪甲不甘落后:「大小姐渴吗?去茶馆喝茶?」 八喜左右挤开两人:「小姐哪天不好,边儿去,赶着採买呢!小姐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买到的?」 时逢笑嘿嘿笑着,扔掉小土匪们吃完的竹籤从怀中掏出被她揉成一团的宣纸,一样样对过去,对到一半,街上突然涌出一队官兵,个个手持长矛把周围的百姓挤到了两侧。 打眼望过去,这些官兵个个神情严肃,粗声粗气赶着民众,列队腾出大路来,随后一队骑兵策马跑开,朝着南面疾驰而去。 时逢笑皱了皱眉,听着街坊四邻议论纷纷,便随手抓了个人问:「大叔,劳驾问下,出什么事了?」 「唉,小姑娘你外地来的吧?这竟不知,那是去荣苑抓人的。」 荣苑…… 时逢笑心中一咯噔,转头拉住八喜的袖子:「不好了!快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下章就要绽放异彩了~ ☆、横祸 芙蓉城官道一路往东,飞渺山近在咫尺。 时逢笑回到齐天寨的时候,太阳刚刚爬过山头,木楼上方升起裊裊炊烟,东花等人一概挤在小厨房忙活午膳,院子里只有郭瑟和唐雨遥对坐手谈。 二人见时逢笑和八喜风尘僕僕赶来,纷纷转过头去瞧她。 时逢笑顾不得歇气,高视阔步冲到唐雨遥面前,一把抓住唐雨遥的手腕把人往外拉,郭瑟一双眼睛疑惑地望着她,边起身阻拦边问:「时姑娘,为何如此匆忙?阿遥的伤还未大好,不宜大动。」 「荣苑那蓝老夫人是你外祖母吧?大批训练有素的官兵去拿人,去晚了只怕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时逢笑急道,脸上神情颇为严肃。 唐雨遥一听,心中惊涛骇浪顿感大事不妙。 话说月前永顺王逼宫,长公主府一夜血流成河,幸而唐雨遥手下的四大影卫之一北月擅易容,将她的贴身丫鬟乔装改扮,用诈死险险骗过了永顺王才得以保命。 按理来说,皇后一死,远在芙蓉城的蓝家子弟窝囊,当家的蓝老夫人又年事已高,就算有心,亦是强弩之末。永顺王刚登基,朝中大局尚未扎稳,根本不会大动干戈才是,现在既然出动人马前往荣苑,只怕是发现唐雨遥诈死一事了。 唐雨遥这样一想,便当机立断,由着时逢笑拉她一路往外疾走,二人没走几步,郭瑟却突然沖了上来张开双臂拦住了她们。 顾瑟一身雪白医者袍,眸光深邃,面纱挡住,时逢笑便看不到她是何表情,只听她冷声道:「不能去!」 唐雨遥眉头紧皱凝望着郭瑟,倒是真的停下了脚步。 时逢笑向来风风火火,此刻一把拉住郭瑟挡住她们的手臂,急道:「马上就到正午,再不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郭瑟转眼看向时逢笑问:「去了又能如何?能救下蓝老夫人?万一是险境如何是好?」 第28页 时逢笑被她问得不知从何答起,心中毛焦火辣,自己累个半死跑回来给唐雨遥报信,现在唐雨遥最好的姐们儿却拦着人不让去,这算什么事儿? 若果唐雨遥的外婆真的被抓了,唐雨遥再想见人,可就难于登天了吧。 这千钧一髮之际,唐雨遥自己,必须要有个决断才行。 听郭瑟这么一通劝阻,唐雨遥被时逢笑握住的那只手用力紧了紧,时逢笑转过头去看身侧的唐雨遥时,只见她一张小脸惨白异常,额上似有薄汗沁出来,眼神闪烁,因是方寸大乱。 时逢笑便道:「莫留遗憾。」 这个世上有些事可从权,有些事,却不得不为。 唐雨遥听时逢笑说了这么四个字,眼中稍见明澈,颔首对郭瑟坚定道:「小九,此行,我必须去。」 阻拦她两人去路的郭瑟便也没办法再耽搁下去,她长嘆一声放下了手,转而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递到唐雨遥面前。 然后她柔声叮嘱唐雨遥:「回心丹,仅此一枚,切记保重。」 回心丹,锦城郭家传世秘宝,可将濒临死亡的人从鬼门关强行拉回,这算是郭瑟能帮唐雨遥最大的极限了。 唐雨遥迟疑了一刻,才郑重接过,揖手欠身要开口道谢,郭瑟却一把扶住了她的手,阻断了唐雨遥即将说出口的话,郑重道:「阿瑶无须如此,务必平安归来!」 「别磨叽了!快走,八喜在马车上等我们!」时逢笑看她两人紧要关头还这么腻歪,实在别扭难受,一句话说完,拉了唐雨遥便往院外走了。 郭瑟望着她二人远去,唐雨遥一身宝蓝长裙,时逢笑红衣似火,临近正午,阳光洒在她们身上,将地面一双影子拖拽斜长,宛如一对良人相扶相持。 她沉默许久,心中预感强烈,时逢笑这姑娘,可能真会与她们同路而行了。 芙蓉城南面临街,荣苑被官兵包围,一群百姓赶着凑热闹堵在荣苑外围了一大圈儿,成群结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说起来,这荣苑当家的,蓝老夫人蓝如英,年少时好歹也是上过阵杀过敌的一代巾帼,当初卸甲荣归时,何等荣耀风光,哪里能想到,大蜀江山一朝易主,老来她竟难逃这等大祸,无不让人嘆一声世事无常。 一片吵杂声中,便有人扼守嘆息道:「唉,老夫人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这些官兵抓她作甚?」 接着便有另一戴高帽的兄台插话,他中气十足回道:「这你就不知了吧?听说是窝藏了朝廷要犯,触了顺帝霉头啊!」 话方说罢,又有人发出质疑:「蓝老夫人帮衬过城主不少,天高皇帝远,城主若有心庇护,这一遭也不至于令她老人家受此大罪啊!」 先前中气十足那位兄台便接话,为质疑的人解惑:「浑说什么?窝藏要犯能徇私舞弊吗?何况此次是锦城派人前来捉拿的!」 质疑的人压低了声,惊道:「顺帝亲派的人来?会是哪位权贵?」 为众人解惑的兄台看上去像个狗腿子,十分得意鼻孔朝天,双手抱拳对天拜了拜,像个哈巴狗一般,接着道:「确是权贵,当初的总府公子,如今的国相公子,纪枢纪大人!」 众人听完尤为惊道:「新走马上任的御林军首领纪枢?那位大人?」 狗腿子兄台连连点头:「既是那位大人,蓝老夫人恐怕凶多吉少……」 荣苑门口闲话吃瓜的人,聊得那是一个热火朝天。 芙蓉城东门齐天寨的马车匆匆赶到,奔去荣苑的路上,时逢笑撩开车帘往外瞧了瞧,街上人烟稀少,想来都去瞧荣苑的热闹去了。 时逢笑眉头紧蹙,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四下张望,寻到一处成衣店,立即喊道:「八喜,停下!」 今日为怕耽搁了时辰亲自赶车的八喜,闻言立即勒住了缰绳,车轱辘转了几圈,套在车架上的两匹马儿立即扬起了前蹄,嘶叫两声止了步。 「何故停下?」 唐雨遥此刻焦急非常,一颗心七上八下,哪里容得时逢笑就此喊停? 时逢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话道:「你等我一下,还需要一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准备——前方高能! ☆、狼藉 唐雨遥刚要问时逢笑需要什么,时逢笑已经猫着腰出去,动作迅速地跳下了马车,唐雨遥就着车窗看她,只见时逢笑快步埋头钻进了路边一家成衣店。 片刻后,时逢笑出来了,手里还拿着顶罩薄纱的斗笠,几个大跨步红衣已立到唐雨遥眼前,唐雨遥看了看她手里那斗笠,眼中赞赏之色明显。 时逢笑爬上车,八喜便扬鞭策马,口中高喊:「驾——」 车轱辘重新转动,两匹瘦马抬步拔足跑了起来。 马车内摇摇晃晃,时逢笑将斗笠为唐雨遥戴好,神色认真道:「待会儿只能远远的看,不能过去,知道吗?」 唐雨遥透过薄纱,见眼前人五官朦胧,那温柔的声音撞击在她心上,极尽呵护之意,可那些话字字句句,却如刀割肉般令她难受。 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被顺帝手下的爪牙带走吗?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可她十分清楚,以她现在的处境,救人仿佛痴人说梦。 时逢笑愿意将自己置身险境,陪她来这一趟,她已经很感激了。 那晚她问时逢笑为什么救她,时逢笑没回答,她却是一直明白的。 第29页 这个女匪很仗义,很善良。她的眸中装着这世俗不容的纯净,每次她看向自己的时候,眼神总是那么的温柔深邃。 时逢笑见唐雨遥低着头沉默不答话,也猜到唐雨遥心中苦涩,她立即伸手过去,握住唐雨遥放在膝上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宽慰道:「放心,我说过的,我尽量护你周全。」 触感微凉,唐雨遥感受到那双皮肤粗糙的手覆盖在自己的手上,耳边是时逢笑坚定异常的保证之词,她恍惚间想起了很多事来。 数月前,二人荣苑初见。 彼时她还是大蜀国最矜贵的嫡长公主,为了不远嫁他地而出逃,躲在外祖母蓝如英家中,跟自己的母后置气。 那日,子夜悄悄,春风料峭,时逢笑从假山后走出,表情含羞带怯,眸如当空星辰。 而后,飞渺山困她的柴房,时逢笑极为不雅一脚踹开了门,大步走入伸手拍飞她手中的碗,一张俏丽的脸气唿唿的,拿眼瞪她却一点也不凶。 再之后,她将欺身上前的时逢笑一把拽入怀中,便如愿以偿地看到时逢笑闹了个大红脸,眼神躲闪如一头受惊的小鹿。 那三日,齐天寨中上上下下,无不心挂着她将与时逢笑成亲一事,时逢笑像一只极其粘人的小猫,天天围在她身旁卖力讨好,笑眯眯的星眸里,散发着期待的光。 母后的亲兵赶来救她之时,两人在喜堂上分别,她没瞧见时逢笑的眼神,但却从话语中分辨出了对方的不舍。 回到锦城处处受限,她偶尔也会想起那出口便离经叛道的时逢笑,故而在孤掌难鸣之际,她便费劲心力,给自己找了这一条退路。 她赌时逢笑对自己有情,必会援手一救。 青岳山脉夹道,她睁开眼的一剎那,时逢笑眼中明显欣喜不已。 她果然赢了。 在唐雨遥仔细回想她与时逢笑这些仅有的羁绊时,马车外已陷入了嘈杂,八喜在荣苑西南侧的窄巷子里勒了马,转头压低声音对着车内的两人道:「到了!」 唐雨遥急切起身,时逢笑便搀扶着她下了马,三人急沖沖赶到,混入人群后,留意着荣苑的大门。 此刻荣苑大门口被一队官兵把守着,没人能够靠近,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人能知道,唐雨遥等得心急如焚,宝蓝大袖下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身侧时逢笑的手腕。 「小姐,看不到啊,人太多了……」八喜在她们旁边,奋力以手相护,蹦蹦跳跳也架不住人多,前面那些个子高的完全挡住了她们的视线。 这样下去根本不是个办法…… 时逢笑扫眼四周,对着八喜递了个眼色,二人立即左右拥着唐雨遥离开人群,转而向之前她们打劫时去过的荣苑后门走。 这荣苑本就是唐雨遥的外祖母家,唐雨遥又经过时逢笑抢她一事,自然对这去往后门的路很熟悉,便由着身侧两人揽了她匆匆而去。 片刻后,八喜借着后门旁墙脚的一颗古松,先把时逢笑送上围墙,接着时逢笑坐在墙头,一手扶树,一手伸下把唐雨遥也拉了上去,而后八喜再攀附古松爬到两人身侧,接着三人爬过厢房的屋檐,在瓦嵴上往下探看。 此刻荣苑里一片狼藉,盆栽桩景和引路灯柱东倒西歪,家丁僕从被抓起来捆在一处哭声连连,但并没见到老夫人的身影。 唐雨遥寻不到人,斗笠下的眸光一沉,附到时逢笑耳旁悄声道:「去正厅。」 话罢,唐雨遥便长臂一伸,遥指了一处。 密切注意唐雨遥动向的时逢笑转过头,与唐雨遥斗笠下的双眼一对视,立即颔首,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蹑手蹑脚踏瓦顺着墙沿往正厅的方向挪动。 因为唐雨遥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时逢笑自己爬了一段还要转头去接人,八喜跟在队伍末尾,不仅要照顾唐雨遥,还要留神苑内此刻站岗的官兵,故而三人爬得十分艰辛。 等她们爬到正厅上方,时逢笑刚挪动瓦片,便听到下面一声爆吼,有一男子声音浑厚道:「拖出去!」 唐雨遥浑身一震,立即探身去看,就着瓦片缝隙,三人趴在一处,望见正厅挤满了官兵。 主座上,蓝老夫人脸色发白,银色髮丝虽有些散乱,神情却并无慌张。 她双手搭在红木椅靠上,苍老的声音缓缓响起:「纪大人到底年轻,妄图以此要挟老身,又有何用?不知便是不知,老身不屑说谎。」 厅下中央位置站立一人,方才发号施令的正是他。 时逢笑眼光转过去,便见那男子身高八尺,一身玄色铠甲黑金靴,腰间配一把乌金刀,白皙的手掌抚在那花纹繁复的刀柄上,真是派头十足,看来是个大官儿。 他面庞清秀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脸上神色复杂,不难看出已经极为不耐烦了,男子眉头紧蹙,又道:「老夫人,得罪了。」 话罢,他举手朝着身后的官兵摆了摆。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我救你只是顺手而已。 遥遥:再说。 笑笑:我爱你吖! 遥遥:哼。 笑笑:?? ☆、疾奔 刚才发号施令过后,两个官兵已经把一名家僕打扮年过半百的大叔拖拽了出去,随后院内传来打板子的声音,接着便是惨痛的叫吼声,蓝老夫人听到那传开的叫吼声眉头皱了皱,却依旧没开口再说什么。 第30页 不一会儿,惨叫声停了,时逢笑回头去看,院内地上,那大叔已经变成了血肉模煳的尸体,她背后发凉,倒抽一口冷气,咬牙转过头继续往厅内看,蓝老夫人长嘆一声,默默闭上了双眼。 而时逢笑身侧的唐雨遥,虽带了斗笠看不见神情,时逢笑却能从她捏得指节发白那紧握的拳头上,分辨出唐雨遥此刻内心的激愤。 不能言语,时逢笑只好伸手过去,与唐雨遥的手握在一处。 正厅里那男子此刻似乎有些焦躁,他已经开始在厅内来回踱步了。 乱走一通后,旁边一名副将上前朝他抱拳道:「大人!时候不早了,不可再多作耽误!」 男子眉宇紧皱,朝副将摆了摆手:「外面可有动静?」 副将躬身:「外面守得严实,乔装的部下并未发现行踪鬼祟的人,大人!真不可耽误了!长……」他刚说到这里,他口中的大人便侧过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副将立即改口,接着道:「唐雨遥不会来了!」 男子冷哼一声,上前两步,躬身对着主位上的蓝如英拜了拜。 「老夫人,枢本欲放您一马,眼下看来已别无他法。」 蓝如英双手撑住红木椅子站了起来,一脸大义凛然,字正腔圆道:「纪枢,老身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横竖不过一死,但今日老身亦有话,要嘱咐予你,你且上前来。」 那男子闻言,放下手,正欲进前,他身后的副将却拽住了他,摇头道:「大人不可!」 一个老者,他有何惧?那男子道了声无妨,便走了过去。 蓝如英一把拉住他,附耳小声道:「你与遥儿自小相识,若他日你得逞,只愿你给她个痛快,也算全了你们青梅竹马之谊。」 话罢她便放开了手,年轻的将领眼中神色不明,只眉头皱得更紧了。 副将又欲催促,蓝如英却覆手跨开步子,往厅外的方向走。 满屋的官兵见状,个个紧张起来,欲要拔刀上前擒人,他们的头领便在这时开了口:「不得放肆!」 岚如英信步走出正厅,抬头望了望午时的太阳。 「这日头,有落时便有升起之时啊……」 她眯着眼感嘆完,伸手飞快抽了守在门口右侧官兵腰间的刀,刀锋朝自己脖颈一横,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下,顿时血洒三步。 随后,蓝如英整个人趔趄着,缓缓倒了下去,她摔倒的方向正朝着荣苑大门口,年迈的身躯在阶梯上滚了两圈,跌落到院中,引得被捆院内的家僕下人抱头痛哭。 正厅屋顶,时逢笑双眼收紧,虽这老夫人和宿主的母亲戚满意有旧怨,可当她横死自己眼前,却还是很令自己动容。 而且,蓝如英还是唐雨遥的外祖母。 唐雨遥她…… 时逢笑一转头,便见唐雨遥浑身僵硬,整个人杵在那里,肩膀微微抖动,双手紧握成拳状,掌心有血缓缓滴下落在灰瓦上。 有什么能比得,亲眼看着亲人横死眼前却束手无策还让人痛不欲生的吗? 时逢笑知道,没有。 她伸手过去,揽住唐雨遥愈发抖得厉害的肩膀,救不了,那此地亦不能再多留。 时逢笑要拉唐雨遥走,唐雨遥却跟木头人一样纹丝不动,斗笠下的眼睛早已泛红,内心却挣扎无比。 天知道她有多想救她外祖母啊! 可蓝如英赴死前那句话,却十分疯狂地阻止了她,唐雨遥咬破了嘴唇,指甲也陷入掌心的肉,却无法抵挡钻心蚀骨的疼痛,压抑的感觉,让她像陷入逼仄的深海,溺水的人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 僵持片刻,她闭上眼,心中默了句,她得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她才能替逝去的亲人报仇雪恨! 唐雨遥思及此处,便鼓起勇气迈出了沉重的双腿,由着时逢笑拉她爬过屋顶,小心翼翼原路返回。 八喜轻功不错,时逢笑胜在力气大,有二人相护,一路保持高度警惕,总算回到了马车之上,八喜鞭策马车,很快离开了芙蓉城。 马车摇摇晃晃跑离官道,进入飞渺山境地之后,时逢笑才将她握着唐雨遥的手松开,唐雨遥转头透过斗笠的薄纱看了看她,开口声音已十分沙哑:「我想下去走走……」 时逢笑听得心疼,立马点头如小鸡啄米。 「八喜,停下休息!」 「好嘞!吁——」 山路蜿蜒绵长,路边大片苍绿。 唐雨遥跳下马车,拔腿往那灌木丛走,越走越深,任由脸上的泪水疯狂肆虐,她痛哭无声。 她身后不远处,时逢笑紧步跟着,不敢跟得太近怕打扰唐雨遥,亦不敢跟得远了,怕她一不留神跌倒。 疾走一阵,唐雨遥突然不顾一切地奔跑了起来,时逢笑双眼收紧,立即去追,唐雨遥的双手自然垂下,划过周遭野刺横生的草丛,宝蓝衣袖沾满杂草拉出零零碎碎的口子,她此刻心中钝痛,根本顾不上脚下,没跑多远,便被野藤蔓绊住,扑出去跌进了草丛里。 「啊——」随着她的叫喊声,时逢笑心中一慌,加快步伐转瞬即至。 时逢笑走到她面前,但见杂草堆里,唐雨遥趴在地上,衣衫褴褛,双手有许许多多的割裂新伤,猩红的血珠冒出来滴滴落在草叶边,她浑身剧烈颤抖,一手抓着草地指节捲曲,另一只手紧握成拳,一下又一下,极快地奋力捶打着地面。 第31页 唐雨遥的斗笠因为跌那一跤掉落在一步之外,时逢笑就停在她的身侧,缓慢蹲下身,一只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唐雨遥的肩膀。 她的侧颜落入时逢笑的眼中,那张惨白的脸此刻布满泪痕,五官因悲愤而显得扭曲,眉头紧蹙在一起,她的口中发出阵阵暗哑的嘶吼,痛苦不堪。 时逢笑看得难受,由着她哭,轻声道:「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评论吖!我会认真看的!爱你们。 ☆、强撑 午后的日头有些毒,紫外线热辣辣的灼烧人裸露在外的肌肤,唐雨遥趴在地上情绪格外激动,却死咬下唇忍着眼泪横流也不发出半点抽泣之声,以至于她背后的衣服全被汗湿了。 时逢笑看着她汗湿的背,整个人往后挪动着,让自己的影子为唐雨遥遮起一片阴霾来。 她一手握在唐雨遥的肩膀上,柔声哄人的时候,唐雨遥突然反手抓住她的腕子,强撑着爬了起来,随后在时逢笑惊诧的眼神注视下,以另一只手横抹尽了脸上的泪。 唐雨遥声音有气无力道:「回去罢。」 说完之后,唐雨遥便转过身往八喜停下马车的地方走了。 时逢笑错愕的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半响没回过神。 她竟然这样就消停了么? 这得下多大的狠心啊?换作自己的话,可怕是要哭上个三天三夜了。 只是时逢笑忘了,也不能切身体会。 唐雨遥刚经歷过人生一出斗转颠覆的大戏,父母先后被奸人所害,亲哥被囚东宫生死不明,而自己也是死里逃生,在强大的愤怒之下,唐雨遥的内心早已被仇恨填满,容不得自己花时间在这里悲恸不已。 马车一路往齐天寨去,路上唐雨遥双眼泛着红血丝,整个人蜷缩在一旁默不作声,显然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严重透支,时逢笑想开口劝她闭眼休息,却见唐雨遥一双割了无数小裂痕的双手紧紧拽着宝蓝衣袍的下襟,兀自出神沉思。 劝解的话堵在嘴边,她撕下绯红衣衫裙摆的一角,默默拿过唐雨遥的手,将那还泛着血花的手掌心缠了起来。 回到齐天寨时,门口堵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 时逢笑率先下车,被眼前的场景所惊住了。 上次时家众人等在门口,还是她随时武下山打劫那次,也是劫了唐雨遥回来的那天。 时正岚和戚满意脸色凝重,哥哥辈的除了行动不便的时慢,其他三个都到齐了,站在时正岚夫妇身侧,百无聊赖地等她归来。 时逢笑心头一顿,自己这般不顾性命安危,私自带着唐雨遥和八喜离寨,让他们一顿担心,的确是愧对原主的身份和她穿越而来这些日子时家众人的爱护,看这一家子个个脸色不好望着她,她寻思着,看来是少不了戚满意一顿臭骂,时正岚一通责罚了。 想到此处,时逢笑大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戚满意脚边。 闭眼朗声道:「阿娘,我错了。」 话毕她感觉到时正岚的掌风落了下来,飒飒风声已到耳边,催得她额前刘海迎风飞开,时逢笑闭紧了眼皱起眉,等着挨这一掌。 下一刻,时正岚的大手便如期而至。 可预感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时正岚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稍稍用力,便将她带离了地面,然后中气十足道: 「死丫头,要出门也得跟家里说一声啊,走那么急。」 「诶?」 时逢笑匆忙睁开眼,只见时家众人盯着她已经展露了笑颜。 戚满意错身而过,颇含宠溺地白了她一眼,然后径直往身后的马车去了,她步履匆匆,几步就走到了刚下车的八喜的唐雨遥身边。 时逢笑一回头,便见戚满意挽起了唐雨遥的胳膊,十分关切地道:「这马车坐着累不累啊?饿了吧?先回寨子里啊!」 众人的态度变故得太快,以至于时逢笑唇角抽了抽,一头雾水地看向时正岚:「阿爹,你们……不生气吗?我以为你们担心我安全,怪我私自下山……」 「小五你在说笑吗?就你这没心没肺的,哪里轮得到我们担心啊?」时快接话道。 时文跟着凑过来一把按在时逢笑肩头:「对啊,小五你这拳脚功夫,寨里谁是你对手,何况还有八喜跟着,我们担心个啥?」 时武也赶着插话:「大哥现在是打不过你了,不过你四哥应该能险胜!」 时快正要洋洋得意,时正岚却及时揭了他的底:「老四能打过小五?我看他就逃命还行!」 「哈???」时逢笑一脸懵比。 感情闹了这么好几个月,自己竟然是整个齐天寨武力值最高的? 时逢笑惶然不知所措,尴尬傻笑了两声,也是,虽然穿越过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力气很大,可时家众人一贯把她保护得很好,她几乎从来没动过手,所以一直忽略了原主自小在土匪窝里长大,练就了一身武艺之事。 眼下众人有说有笑,拥着她进了寨门一路往正气堂走。 牵着跟木头人一样面无表情的唐雨遥,戚满意走在队伍末尾,八喜跟在她身侧,戚满意瞧唐雨遥手上有伤,瞥了一眼八喜,八喜用眼神跟她主子对话。 心道,夫人啊,这真不是我保护不周,小姐一直在身侧,长公主要自残我有什么办法? 第32页 戚满意剜了她一眼,转头又对着唐雨遥笑意盈盈:「先去一趟正气堂吧,你的家僕们天天想见你,今日我去笑笑院子寻人才知你们下山了,这便应了他们等你们归来就见。」 唐雨遥没答话,只顿住了步子,朝她颔首欠身。 戚满意立即有些慌乱,把她拉起来又道:「折煞草民了!长公主殿下不得行此大礼啊!」 唐雨遥一听,总算愿意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十分有礼地对戚满意道:「唐雨遥已经不是什么长公主了,在此谢过夫人收留救命大恩。」 戚满意做了这么多年的土匪老婆二当家,不得不说时正岚敬她爱她,儿女成群个个孝顺,机缘巧合下,倒是令她这后半生得了美满婚姻,当初对蓝老夫人有气,也是一时热血,今日从郭瑟那里得知蓝老夫人落难,到也没觉得有多欢喜,多年旧怨,就在那一刻通通放下了。 听闻时逢笑下山,戚满意原本很是担忧,但跟着时正岚往时慢的青花小筑走了一趟,这些担忧便收敛了起来。 这会子正气堂挤了不少人,男女老少个个穿着山寨里东拼西凑的粗布麻衣,等时家众人来,二十多口人便情绪激动纷纷跪地,等待着他们的曙光。 时家人让开路来,唐雨遥便被戚满意领着从中走出。 她一身宝蓝衣裙束带轻飘,面色冷淡却不失威仪,昂首而入立到堂中,一众长公主府的家僕见了她来,大喜过望眼中含着泪花齐声给她请安:「拜见殿下!」 「起来说话。」唐雨遥伸出双臂往上一抬,四下打量了众人,覆手便往前行了两步,走到众人中间。 一众家僕得了她的令,立马起身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她是否安好,其中一位年迈的老妇人颤抖着手,不停擦拭眼泪:「殿下没事就太好了,只可惜蓝老夫人……」 另外一位七八岁的男孩立即拽了那老妇人的袖子:「许嬷嬷莫要说了!殿下都快哭了!」 老妇人就着衣袖揉了揉泪眼,立即用手去打自己的嘴巴:「拾夕说得对!老奴说错话了!殿下恕罪!」 唐雨遥双眼泛红,左右看看他们,一手揽过了那名为拾夕的男孩的肩:「无妨的,许嬷嬷也受累了。」 她话方说完,顿觉心中气血翻涌,一口鲜血吐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已是再难支撑,整个人软软地滑了下去。 众人大惊七手八脚要去扶人,方才候在一旁一直注视着她的时逢笑,立马飞速拨开人群抢到跟前,伸手稳稳将她接入了怀中,惊唿一声:「唐雨遥!」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你又揩油? 笑笑:我真是冤枉啊!这不是怕你摔地上么??? 遥遥:我身边没人? 笑笑:诶?嘿嘿嘿 ☆、设局 唐雨遥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躺在时逢笑那张小床上,郭瑟守在她身旁正在给她换搭在额上的热帕子。 见她醒来,郭瑟脸上神色缓和了些:「阿遥,你发高热了。」 唐雨遥身心受挫,勉力抬眼看了看郭瑟,然后轻轻点头。 郭瑟将手中已经温凉的帕子放进盛满热水的盆里,为她掖了掖被子,继而又道:「给你的药,为何不吃?」 「太过珍贵,我想再撑一撑。」 唐雨遥说话时很虚弱,郭瑟凑近了三分才听清她的话,随后双眼收紧,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长公主殿下歷来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足智多谋又坚韧不拔,故而在永顺王谋反后,才会第一时间血洗公主府,而今她在这种生命濒危的情况下,仍咬牙强撑,可见其心强大。郭瑟虽自幼与其交好,却也于此事上拿她毫无办法。 这人倔得跟个驴似的,她怎么能不担心? 可惜她除了治病,手无缚鸡之力,眼下,也无法帮到唐雨遥什么,难免心中懊恼。 唐雨遥看郭瑟眉头紧锁摇头嘆息却不说话,便稍微侧了侧身,歪着头面对着她,转移了话题:「小九,你离开锦城有多少时日了?」 被唐雨遥这么猝不及防地一问,郭瑟明显楞了一下,随即开口:「已有半月,阿遥想说什么?」 「我只怕前路艰险,带累了你。」唐雨遥垂下眸,眼底迸发出落寞之意。 对面的坐着的郭先生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唐雨遥这是在赶自己走。 郭瑟眸子一沉,倏然拉住了唐雨遥的手腕,急切问道:「永顺王缘何不肯放你一条生路?」 唐雨遥经她问此,犹如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冷笑了起来。 「呵呵!放我?我手里拥有的东西,足以重新颠覆大蜀,你觉得他能放我吗?」 郭瑟诧异地望着唐雨遥失去血色愈发显得冰冷的脸,直言不讳道:「既有筹码?为何买通楚监令,来这土匪窝?」 唐雨遥眼底笑意尽敛,咬牙道:「部署尚需时日急不得,况且我需要一个干净的身份。」 「阿遥你的意思是……」郭瑟双眸瞪大,适才反应过来唐雨遥意有所指,握在她腕子上的手紧了紧,又问,「若她不愿呢?」 郭瑟话罢,唐雨遥便安静了下来,两人陷入沉默,郭瑟那双瑞凤眼定定瞧着唐雨遥的脸,似在等待她的后话,唐雨遥长睫微垂,郭瑟分辨不出她的神情,只觉此时的唐雨遥看上去显得异常平静,而这种平静,总会让人后背一凉感觉暗藏风云。 第33页 良久后,唐雨遥眼珠一转,看向窗外,淡淡地道:「自她寻来解药起,他们便没有退路了。观今日时家众人的言行,只怕,这寨子,卧虎藏龙呢。」 卧虎藏龙的齐天寨时家人,此刻齐聚正气堂,无忧无恼地搞着赌。 一方榆木桌子,时正岚与他三个四肢健全的儿子围桌而坐,眼中警惕地注视着他对面时文的手。 老二时文摸着小木块,神色也十分紧张,他摸木块的动作使了不小劲,好像要把那木块摸穿一样,显然他手劲不大,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不得不变换了方式,将大拇指稍稍挪开,眯着一只眼,只用另一只聚精会神探看,看到一个小黑圆点之后,他脸色突地从紧张转变为惊喜,高兴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将手中的木块啪嗒一声按在桌子中央。 「二筒!胡了!」 「不是吧?手气这么好?!」时正岚不可置信地朝前探了探身,那木块上果然是两个圆点,随着时快坐回去推倒自己面前立得歪歪曲曲一串小木块,挨个看过去之后,时正岚脸都垮了。 「给钱给钱!」时文喜笑颜开朝三个人摊开手。 时武憨憨地挠头:「这又赢了吗?阿爹看看,是真赢了?」 时快瘪着嘴,也很难受:「小五研究的这麻将,针对我们吗?怎地就老四一个人赢啊!难道是平日里二哥输多了,小五偏心他!」 四个人当中,只有时文笑得跟个傻子一样。 可不得乐吗?好几个月下来玩什么输什么,从时逢笑做了这副麻将之后,他才屡战屡胜。 时武和时快兴致缺缺,时正岚玩不过孩子心里也不畅快,把木牌一推:「不玩了不玩了,今日财运不佳!」 时文赢得正欢,并不想就此罢手,急道:「再玩一局!今日开大荤,小五还没从三哥那回来呢!」 时武差不多也快输光了,扭头就去问坐得老远缝荷包的戚满意:「阿娘!小五什么时候回来啊?天都黑了!」 戚满意绣工好,闭着眼睛都能挨着针脚走,闻言便抬起头看了看外面乌漆嘛黑的天,「应该快了吧,总得把给我们说的厉害再给小五讲一遍,她是个直脑筋,指不定跟她三哥较劲呢。」 众人听完凄凄切切,只得心里骂了句小五憨货,又硬着头皮陪时文继续码「长城」。 远在兰峰青花小筑的时逢笑,不知缘何勐地打了个喷嚏。 时慢见此情形,提起手中小铁壶,又为她斟满热茶,推到她面前后关切起来:「夜间风凉,以后出门还是让八喜带着披风吧。」 时逢笑揉了揉鼻子,无所谓道:「我觉得,可能是有人输了牌,在骂我。」 时慢心中打了个突兀,转动轮椅的手便停了。 「小五,你是如何制出那些消遣之物的?」 时逢笑仓惶端起那杯茶,仰起脖子一口喝光,然后错开话题,反问道:「三哥,你叫我在这儿等了好几个时辰,到底在等什么?」 正在此时,青花小筑外的竹林间传来了「咕咕」两声鸽子叫,转瞬间,小土匪提灯匆匆上了水榭廊桥,手捧着一只雪白的鸽子来到了两人面前。 随即俯身把那鸽子递到了时慢手边,时慢转动轮椅,接过那只鸽子,爱怜地抚摸了两下它的背,随后不疾不徐地取下鸽子腿上的小竹筒,从中抽出油纸交到了时逢笑手里。 他展颜一笑:「这不就等来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1]监令:大蜀国负责刑事的官。(也管罪犯发配路线) ☆、话别 时逢笑心下犹疑,但还是将油纸在掌心展了开来。 纸上有一行繁体小字,时逢笑一个个看过去,满脸懵逼。 「可回家吃饭?」她慢慢念出来,「这句话什么意思?你在外面养了女人?」 时慢闻言,噗嗤一声笑开,手中摺扇伸过去往她肩头一拍:「三哥这样,能养什么女人?你再仔细看看?」 时逢笑看他眸中有喜色,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是让她猜测不出其中深意啊? 借着皎洁的月色,復又去看那巴掌大小的油纸,细看之下,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写的是齐天远西金平秘属。 「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真的看不懂。」时逢笑把油纸还到时慢手里,一脸菜色指了指那六个小字等时慢的解释。 说起来,戚满意当初连续生了四个儿子,好容易老来得了这么个么女,时家人爱惜得不行,时慢断腿后,性子活泼的时逢笑更是天天粘着他,故而时慢随时看时逢笑都是满眼的宠溺,此刻也是如此,他伸出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掌,接过时逢笑递来的油纸,往桌上一放。 眼底柔和,耐心解释:「下午我与你细说了唐雨遥此人,你当知她不是个不省心的。其中要害我以言明,此乃齐天寨驻远西金平城分堂秘属传回的书函,问家中人是否前往,明日,你便带她下山吧,去金平,刘堂主乃八喜之父,到时自会前来接应你们。」 时逢笑听他云淡风轻地说完这番话,扶桌而起,双目勐烈睁大,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三哥你让我陪她走?到底什么意思?」 时慢做了个深唿吸,抬头与时逢笑对视:「你得走,而且需得尽快。顺帝不是个傻子,很快就会派人来齐天寨。」 时逢笑眉头一动,心里腾出一股十分不妙的预感:「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第34页 两人对视间,时逢笑在时慢的眼中看到了漫天星光,他眸中晶亮神采奕奕,不难分辨出乱世之下性子里已经隐藏不住的桀骜。 时慢顿了顿,又道:「小五,信我。」 时逢笑在现代底层阶级混了二十多年,自诩不是什么盲目乐观的人,但眼下时慢那坚定异常的语气,却让她没来由得觉得十分心安。 半响后,她才点了点头,举步欲往外走。 时慢伸手转动轮椅,要送她出去。 「三哥行动不便,就不必相送了。」时逢笑停下脚步,朝时慢拱了拱手。 时慢復又勾起了唇:「无妨,阿爹阿娘给你办了践行宴,我也只能送你这几步了。」 两人相伴而行,青花小筑点了风灯,照见水榭上一片薄光蒙蒙,塘里荷花吐蕊,散开阵阵清香。时逢笑深吸一口,只觉心头松快,她已料想到,过了今夜,便再无这份惬意了,不由得又多吸了吸鼻子。 山间的夜,万籁俱寂。 两人一个信步慢走,一个缓缓转动轮椅,轱辘声下,虫鸣蛙叫亦不绝于耳。 时逢笑覆着手,衣袂随步伐轻扬,时慢抬起下巴遥望着她,见她神色凝重,走出水榭后,便指了指四周盛开的青花,温言细语道:「小五,你瞧见了吗?」 顺着时慢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八里青花尽数绽放,纤长细叶葱葱郁郁。 「青花?」时逢笑问。 时慢摇了摇头:「它的叶下藏着微微亮光。」 时逢笑诧异起来:「咦?我之前并没留心,还真的有亮光,那是什么?」 时慢眸子深邃,眼角带着极尽温柔的笑意:「萤火。」 时逢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便屏气凝神,等他后话。 时慢接着道:「萤火之光,虽微弱,却自有一番天地。」 时逢笑的手不自觉地放到轮椅上,慢慢往前推动。 两人路过草丛,时慢广袖一扬,劲风四起,栖息在青花叶上的萤火虫便齐齐扇动翅膀,大片成群结队地飞舞了起来,星星点点,忽明忽暗。 「的确是一番天地!」时逢笑赞嘆道。 时慢便在此时伸手握住了她的胳膊,仰起头看向她:「小五,我的天地,便只有託付于你了。怕吗?」 他心里有万千抱负,如今真待到时机成熟,却也有对至亲的担忧。 时逢笑虽然只来了这么短短数月,可她能懂他。 她郑重点头:「有三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时慢看向她的那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心中畅快淋漓。 「去吧,三哥便送你到这里了。」 —— 这是时逢笑数月来第一次喝醉,往常小酌几口顺带着吐槽下古代的酒寡淡如水就不怎么碰了,今日因为知道是给自己准备的践行宴,架不住时家众人轮番轰炸,一不小心就喝得晕头转向。 八喜搀扶着摇摇晃晃的她回到自己院子时,郭瑟的房间已经熄了灯,只余自己闺房有一盏烛火迷濛。 时逢笑一把推开八喜:「睡去!我走得稳!」 八喜满头黑线把脱离了自己就一个踉跄的时逢笑拉住:「小姐,就几步了,我把你送进去再走啊!你都醉成这样了还逞强!」 时逢笑醉酒手上劲比平日里更大,霍然又将八喜推远:「我我我没醉,我就是,就是头有点儿晕……」 八喜心里怅然,她本来是要跟去青花小筑跟三少爷辞行的,谁知二当家的戚满意却直接把她支去收拾包袱了,晚饭时候也没见到时慢来,想是在青花小筑就跟时逢笑道了别,八喜自小就长在齐天寨,对将要远行归家去见她老爹一点兴趣都没有,整个人恹恹的过了大半个晚上。 啃了不少野猪蹄有些消化不良的她,好容易熬到宴席散了场,她家小姐又醉成了鬼,连偷偷熘去兰峰的机会都不给她留,这便扶人回来了。 眼下时逢笑一路闹腾,挣扎着要自己走又走不稳,八喜的耐心消磨殆尽,要不是那是她家小姐,她真想一闷棍打晕了送进去掉头就走。 憋屈的八喜此刻苦着一张脸跟醉鬼时逢笑拖拖拉拉,费了一番功夫终于把人架进了屋。 唐雨遥还没睡,坐在桌前兀自饮茶,见八喜扶着醉醺醺酒气滔天的时逢笑进来,立马起身拉开凳子把人顺过去坐下,时逢笑迷煳中,脑袋一歪,十分乖顺地靠在了唐雨遥的肩膀上。 「这是喝了多少?」唐雨遥受不了那滔天的酒气,别开脸问。 作者有话要说:  不多。 ☆、醉酒 八喜伸出一双爬满茧子的手比了比,五根手指头胖乎乎的像胡萝蔔。 「五盏就醉成这样?」唐雨遥挑眉。 「五大罈子!」八喜脱力,唿出一口气转头往床上看,没寻到她家小姐的被褥,復又看向别处,惊讶道:「小姐的被褥怎么在地上?」 「这些日子以来,她因我伤着,一直不愿睡床。」唐雨遥淡淡道。 八喜扁着嘴:「那也有别的房有床啊!」 「我提过,她也不愿去别处睡。」唐雨遥如实道。 八喜张着嘴,下巴都快砸地上了,她家小姐对这长公主,未免也太周到了吧?两个女儿家,这是图啥?落魄的长公主,早就不是什么可以抱舔的大腿了啊? 唐雨遥看她目露震惊之色,低笑一声,开口撵人:「你去吧,今晚让她就在床上睡。」 第35页 八喜还想说点什么,方才还老老实实像睡着了似的时逢笑,突然醒转了过来。 「咦……遥遥……」嘴里呢喃两句,整个人宛如树袋熊一样伸出双臂紧紧环住了唐雨遥的腰身。 唐雨遥脸颊微红,垂下长睫掩饰慌乱,匆忙道:「去吧,带上门。」 「好好好!」八喜看着她二人如此亲昵,心下别扭外加吃惊尴尬,勐地点头后爬起来出去掩好门就跑了。 她家小姐疯了!落魄的长公主那娇羞的样儿,看上去好像也疯了! 慌不择路的八喜没跑几步,脚下一滑以脸着地摔了个狗吃屎。捂着吃痛的下巴心中不解,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片刻过后,唐雨遥把醉醺醺的时逢笑扶上了床。 正要转身去取洗漱用具,时逢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嗯?」唐雨遥扭头看她,时逢笑单手撑着床爬起来,目露柔光。 「遥遥……」 「……」唐雨遥低嘆一声,坐到床边任她拉着:「想说什么?」 「给我抱抱。」 唐雨遥眉头蹙紧,时逢笑对她好,她心里一清二楚,可时逢笑这般撒娇,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脑中惶恐闪现出了不少画面来。 说起来唐雨遥眼下的窘迫全赖时逢笑之前那些口无遮拦的言辞,唐雨遥正当桃李之年,人生二十载光阴中从未对感情产生过兴趣,亦未曾恋慕过哪位男子,风花雪月与她而言就如同蝼蚁之于大象一样卑微。 从及笄之后,长公主的婚嫁之事就变成了她父皇母后头疼的一大难题,因为她,谁也瞧不上,每次都藉故推脱,到后面更是直接逃婚。她曾说,她要寻那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公主的终身大事无外乎关系到家国利益,不是嫁给权势,就是嫁去和亲。 怎么可能有那种只守着她一人度日的男子? 在她的世界里,爱情两个字,似乎根本人间妄想遥不可及,她很难与一人产生这样的羁绊。 高冷孑然如长公主唐雨遥,偏偏在逃婚过程中遇到了肆意妄为的时逢笑。 时逢笑那些胆大包天脱离常态的恋爱观,让她心中难免惊讶动容。 当初离寨回到长公主府后,唐雨遥便让南风去搜罗了不少写女子感情的民间话本,好奇心的趋势下,每逢夜深人静闲暇无事她便摸一本出来读,对那些世俗不容又可歌可泣的恋情,唐雨遥看得嗟嘆不已,很快就适应了时逢笑对自己的觊觎之心。 这件事一直到某天她翻开了一本介绍女子闺房乐趣的画集,被上面露骨的情爱画面惊得直接挺身坐直,面红心跳燥得又羞又恼,接着便翻身下床把那几十套话本尽数给焚毁了。 现在也是夜深人静,时逢笑醉酒眼神涣散,目光呆滞嘴角含笑望着她张口撒娇,时逢笑的脸迎着迷离跳动的烛光显得愈发红润,她的五官的确不出众,眉不够细长,眼不够大,鼻子也不够挺,嘴巴也不是樱桃小口而是十分单薄的两瓣粉唇。 她长发散乱,领口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扯开了三分,这慵懒的模样衬得那拆开来找不出亮点的五官凑到一起竟意外的顺眼,特别是她迎上时逢笑那双平时黑黝黝散发着灵气,此时却剪水的双瞳,让唐雨遥看得呆住,她口干舌燥心跳飞快,十分顺畅地就联想起了那本几乎让她跳脚的画集。 时逢笑,她真的只是单纯的,想要一个拥抱吗?还是想要更多的? 眼光流转,唐雨遥瞥见青纱帐里的一叠云被,脑子里轰地一声炸了,吓得整个人愣在当场。 见唐雨遥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脸上由白转红,由红转绯红,绯红得快滴出血来一般,醉酒的时逢笑两眼更加迷离,似乎贪恋渴望一般,从床上跳将起来双手环住唐雨遥的脖子,双腿挂在唐雨遥的腰间,如同一只无尾熊紧紧缠在了唐雨遥的身上。 唐雨遥体温偏低,时逢笑酒劲上来整个人烫得慌,勐地抓到一个散发着凉意的怀抱,便贪婪地把头蹭到了唐雨遥的脖子上。 事发突然,唐雨遥只觉得后背一悸,痒飕飕的让人起鸡皮疙瘩,她从小到大都没与人如此亲近相拥过! 静谧的房间里,烛火微光,映得唐雨遥的脸红透了,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更加强更加快,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了,她别开脸皱起眉,艰难地冷声蹦出了两个字:「下来。」 时逢笑本来蹭到她脖子上凉凉滑滑的肌肤正欢喜呢,耳边听到唐雨遥极冷的声音,突然就觉得十分委屈,勾着唐雨遥脖子的手更加用力攀住人,十分委屈的哭了。 她轻声抽泣,瞬间便眼泪婆娑,弄得唐雨遥格外头大,她都没说放肆大胆之类更显得凶的词,时逢笑怎么还哭上了? 不能对时逢笑太兇,以免她不配合自己,这女匪对自己现在的处境来说,大有用处。 可她心里却是抗拒时逢笑的亲昵的,一想到对方对自己存了什么心思,不排斥女子之间的爱恋是一回事,真当轮到自己又是另一回事,她已经别扭得惶惶不知所措了。 心中挣扎一阵,唐雨遥万般无奈下,最后还是选择容忍,伸手捧起她的脸,胡乱为她拭泪。 不得不说,时逢笑个子矮,人又瘦,唐雨遥的伤虽然没痊癒,时逢笑这样挂在她身上她却也不觉得重,走了一步便转身坐在了床上,然后放轻语气,把人从她身上扒拉开,柔声问道:「躺着抱行吗?」 第36页 时逢笑也不知道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脑袋用力一点,砰地一下撞到了正低头看她的唐雨遥。 唐雨遥虽没觉得痛,可这一下却让打小怕疼的时逢笑微微皱起了眉,嘟着嘴嚷起来:「痛……」 作者有话要说:  给你吹吹? ☆、亲吻 夜已很深了,时逢笑原本醉得厉害,被这么一磕了脑袋,勉强恢復了一些神志,她看自己跟唐雨遥坐在一起,一时之间有些害羞,勐地就站起身来要下床。 唐雨遥倏然抓住了她的手,「做什么去?」 时逢笑本来要回答自己下床去睡,可一握到唐雨遥那软若无骨的掌心,上面有秘浅浅密密的伤口,整个人就顿住了。復又坐回床边,把唐雨遥的手抓起来放在眼前看,一边看一边摸,眼里露出十分疼惜的神色,「你痛吗?」 「不痛。」唐雨遥被她指节摩挲得有些发痒,抽开手别扭地摇了摇头。 时逢笑兀自盯着她看,她的髮丝显然重新梳理过,拆了髮带整齐地披在肩后,烛火映照在那张清冷的脸上,时逢笑发现,她的脸不似平常那样苍白,脸颊两边透着大片红晕。 好美啊……时逢笑心里暗嘆一声。 晕乎乎地伸出双手,捧起唐雨遥的下巴,整个人慢慢朝唐雨遥凑近。 唐雨遥一颗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了,愣在当场没有动作,只睁大眼睛盯着时逢笑微眯着眼朝她凑近的脸。 她心慌极了,可时逢笑没有停下,时逢笑微微起身,一只腿半跪在床上高过她,然后慢悠悠地在她额上印下了一吻。 她的唇滚烫灼热,贴上自己的额头时,唐雨遥大脑一片空白。 唐雨遥本以为时逢笑还会有什么动作,下一刻时逢笑却松开了捧住她脸的手,整个人噗通一声歪倒在了暖帐之中。 大松一口气的唐雨遥双眼落在她紧闭双眼的脸上,没好气地推了她的肩膀一把,「醉鬼!还没洗脸呢!」 倒在床上的时逢笑呈快要睡着的状态,眼睛没睁开,只嘴巴动了动嘟囔着,「嗯哼……洗……」 唐雨遥起身离开床畔,拧了热帕子回来给时逢笑擦脸。 这是唐雨遥生来第一次照顾人,她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但好歹她擦得仔细,一下一下,很快就擦完了,放好毛巾重新回到床上,把时逢笑抱起来挪到正睡上枕头,拉过被子,自己侧身躺了上去。 时逢笑的睡相很不好,没安生一会儿就将一只手臂搭上了唐雨遥的腰。 唐雨遥皱了皱眉头,转过去欲要斥责她,却刚好撞见时逢笑整个人凑了上来,用力把她圈住。 「……放手!」 「……」时逢笑没理她,吸了吸鼻子,浓密的睫毛处冒出了两颗晶莹的泪花。 「又哭?」唐雨遥咬咬牙,「我不凶你了,好好睡觉。」 「难受……」时逢笑呓语。 「下次还不要命的喝酒吗?现在知道难受了。」唐雨遥怼了她一句,任由她抱着。 「担心……」时逢笑呢喃着,又吐出了两个字。 「担心什么?」唐雨遥疑惑地睁开眼看她。 腰上的手紧了紧,时逢笑肩膀微微颤抖,轻声抽泣着,「担心我们一走,齐天寨身陷囹圄……」 「……」 听她这么说,唐雨遥便想起郭瑟下午告诉她时家众人的决定,明日她们便要启程前往远西,时逢笑的担心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大家心里一清二楚,永顺帝是不会放过唐雨遥的。 不知道怎么宽慰她,唐雨遥长嘆了一口气,拢紧被子,「睡吧。」 竖日阴天,一大早东花就拽着八喜在门口相候。 时逢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床上,唐雨遥的脸与她近在咫尺。 她勐地翻身坐起,头痛欲裂。 「啊……」 身边被窝里的人轻轻皱眉,揉着惺忪的睡眼跟着她坐了起来。 「你醒了?」唐雨遥声音慵懒地问。 「嗯,这个,那个,我们,昨晚……」时逢笑苦着一张脸,转头看了看她就立马跳下了床。 唐雨遥脸上云淡风轻,表情正常,中衣整整齐齐。 「昨晚你喝多了,不能睡地上。」 「嗷……吓死宝宝了!」时逢笑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寻了外衣披在身上就要往外走,想到自己和唐雨遥同床共枕,时逢笑的心就跳得飞快,这一晚上,发展得也太快了,唐雨遥这个大直女竟然没有一脚把她踹下床,简直神奇! 脚步刚迈出两步,唐雨遥叫住了她。 「你等等。」 时逢笑被她叫住,转头尴尬地看着她,「怎么了?」 唐雨遥蹙了秀眉,定定瞧着时逢笑,「昨晚你干了什么都不曾记得?」 时逢笑心里一咯噔,她干了什么…… 她只记得自己在践行宴上敞开了肚皮喝了个里外通畅,后来怎么回来的?又发生了些什么?她全忘光了。 看唐雨遥那眼神,怎么好像是被人强了似的? 她虽爱慕唐雨遥,可也没到了在人家不情不愿的情况下,就做出荒唐事来的地步啊! 脑中轰隆隆地,果然醉酒害人! 时逢笑以手扶额:「对不起!我喝多了!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我没想那样!」 不是故意的…… 没想那样…… 第37页 唐雨遥嘴角抽了抽,想起时逢笑那情不自禁印在自己额间的吻。 想打人怎么办? 时逢笑看她沉默下来,脸色开始红一阵白一阵,双手抓紧被子,骨节捏得咕咕作响,心里一虚,公主殿下下一刻会不会提刀杀了她啊? 她未等唐雨遥后话,慌不择路扭头开了门跑出去,冲到院中手扶着树大口喘气,跑太急了,有点缺氧。 见时逢笑一阵风似地跑出来,端着两盆热水的八喜和东花,齐齐「嗳?」了一声,相顾无言。 八喜内心五味杂陈,小姐这是怎么了?难道被长公主给…… 东花则扶了抚自己快要掉落的下巴,咦,少儿不宜! 而身在房中的唐雨遥却撩开被子下床穿上了鞋,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这样一来,时逢笑心里对她,应该会抱着歉意了吧? 小院中,秋风摇得树叶哗哗作响。 用完早膳,八喜和东花收拾妥她们的行李,众人便一路去往正气堂,郭瑟和唐雨遥先上了马车,留时逢笑和时家人话别。 戚满意挽着时正岚的胳膊迎出来,将打包好的干粮银钱等物什递给八喜后,上前紧紧握住了时逢笑的手。 「这一去,可要好些日子不能见着了,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啊。」戚满意眼眶红红的,时逢笑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阿娘,要想我啊!」 八喜把包裹放上车復又跑了回来,看时武探头往马车那边瞧,打趣道,「大少爷捨不得谁啊?」 时武抓了抓后脑勺:「捨不得小五!」 戚满意将目光转向八喜,「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寸步不离守着她!」 八喜郑重点头应是,时正岚便上前一步揽住戚满意的腰:「好了,别耽误时辰。」 戚满意簌簌落泪,从腰间取下一个荷包绣袋交到时逢笑手里:「阿娘给你做的,收好。一定记得按时吃饭,入了冬衣服也穿厚实些,夜里不要踢被子。」 时逢笑依依不捨地被八喜拽走了,临行前,秋风卷落大片枯叶,在空中纷纷扬扬,时逢笑一时之间迷了眼,咬咬牙挥手跟时家众人告别,然后爬上了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要去新地图了,加油,记得多多留评哦,让我看看有多少小仙女在! ☆、愤起 七月天燥,八喜赶车在山路上奔了半日,一路向西,途径万安小镇,时逢笑肚子饿,嚷着要去镇上歇脚吃饭。 寻了一家像模像样的饭馆酒肆,八喜勒马,时逢笑第一个掀开帘子跳了下去,东花扶着唐雨遥,笠儿扶着郭瑟,跟在两人身后一同入内。 店小二是个年轻小伙,皮肤黝黑,长得尖嘴猴腮,徒然看到这么多貌美的姑娘,个个如花似玉的,流着哈喇子迎上前献殷勤。 「诸位姑娘快快里边儿请!本店好酒好菜应有尽有!」 时逢笑见他汗巾往肩上一搭人就往后面的唐雨遥身边凑,急忙伸手拦了拦,语气稍冷,「有没有可以单独让我们吃饭的房间?」 店小二瞥见时逢笑腰间有把短刀,刀柄缠了厚厚一层红布,心里一咯噔,立马错开身让到一边不再敢造次。 飞渺山齐天寨的土匪威名,歷来在民间广为流传,于刀柄之上裹红布,更是那帮土匪惯用的手法,仅此一家绝无第二,这红衣女子只怕大有来头。 如此一想,店小二伸手把人往内迎向一个角落的隔间,放轻了声音唯唯诺诺问道,「有有有!贵客要吃点什么?」 时逢笑不疑有他,「好酒好菜趁热上来,我们还要赶路。」 「是是是!」店小二急忙应了,不敢怠慢要去拿桌上的杯子斟茶。 东花瞥了他一眼,「这里不用你伺候,忙你的去!」 店小二垂着头,眼角余光瞟到六个妙龄女郎当中,有三个年纪小的站着,另三个年纪大些的站着,主僕立分。听站着的锦衣小姑娘遣他离开,也不敢多做耽搁,立马就放下茶杯退了出去。 等店小二走远,八喜便提了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挨个给唐雨遥,郭瑟,以及时逢笑斟茶。 「都坐下吧,吃个饭站在一边做什么?」时逢笑瞧了瞧三个小女孩,露齿一笑。 八喜十分自然地坐到她旁边,东花和笠儿却扭头去看自家主子。 郭瑟和唐雨遥对着二人轻轻点了点头,小女孩们才规规矩矩坐过去。 等上菜的时候时逢笑百无聊赖,没话找话,看着坐她正对面的唐雨遥道,「你这样出门还是不太方便,等下吃完饭去买斗笠。」 「嗯。」唐雨遥抿了口茶,随意答道。 「郭先生坐了半日马车,累不累?」时逢笑转头又去跟郭瑟搭话,两大美女在侧,谁都不该冷落到。 郭瑟依旧白纱遮面,没回答她的话,只轻轻摇了摇头。 隔间里一时静默起来,时逢笑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忽地想到个问题,又把脸转向唐雨遥,「长公主府的人都留在飞渺山不随你同行吗?」 「他们哪有这个命,人多惹眼,等顺帝的人马到了齐天寨,他们都要交出去的。」八喜嘴快,没留神就说出了缘由。 唐雨遥和郭瑟闷着不作声,时逢笑双眼却顿时收紧,一把抓住八喜的肩膀,「你说什么?!」 「呃……」八喜抬起另一只手打了打嘴,「忘记三少爷吩咐不能告诉小姐了,小姐你当没听见行吗?」 第38页 「胡闹!」时逢笑脸色刷地一下变了,霍地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郭瑟匆忙追出两步皱着眉头挡在时逢笑跟前:「时姑娘,不能回去!」 僵持片刻,时逢笑转头看了看端坐在里面的唐雨遥。 她坐在靠窗户的位置,微风从窗户缝隙从挤入,撩动她额前的几缕刘海,她的脸看上去异常平静,好一副波澜不惊的姿态。 半响,时逢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们都知道?」 唐雨遥随手放下茶杯,目不斜视,没有看时逢笑,只淡淡道:「知道,又何如?」 时逢笑定定看着她,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来。 二十多人的性命,就这么轻易地交出去么?那些可是长公主府最后的人了,而且还多是些老弱妇孺,其中还有孩童! 她脸色铁青,回过身手握成拳勐地砸向木桌桌面,可没曾想那桌子年生久了,时逢笑手上力气大,这一拳用了十成力道,木桌随着她的手噼啪一声,顿时四分五裂塌陷了下去。 八喜垂头不敢作声,东花急忙伸手护住唐雨遥,转头嘟嘴不满道:「姑娘撒的哪门子气!伤到殿下怎么办?」 笠儿闻言急忙爬起来捂住东花的嘴:「东花姐姐你可小声些!怕人听不见吗?」 东花扒拉开她的手,急道:「他们为主子而生,自当为主子而死,又不是让姑娘去涉险,有什么好气的?」 时逢笑被她一顿谬论气得更甚,握紧腰刀别下众人甩袖就走。 刚才稳如泰山的唐雨遥终究坐不住了,「八喜,去把你家小姐追回来吧。」 八喜剜了东花一眼,「真烦!」 东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遭剜,扭头看了看唐雨遥,「殿下,东花是不是闯祸了……」 「没事,她跟我一样,总要学会接受一些事。」唐雨遥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了两句。 话说时逢笑一出酒肆,就急忙拽了个路人问,「劳驾问下,哪里有卖马匹的?」 路人看她一脸急切,伸手朝石板街的另一头遥指:「十字路口右转,镇南驿站便有。」 时逢笑道了声谢,二话不说便提裙狂奔。 八喜追出去的时候,她家小姐已经没了踪影,街道两边行人都是普通百姓,她也不敢施展轻功去追人,只得一路问着往驿站赶。 人还没到驿站,时逢笑一身红衣策马便从她身边疾奔而过,一边策马还一边大喊:「让开!都让开!」 路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看一妙龄女子策马在街头扬鞭,急匆匆地往两侧避让,八喜急得直跺脚,嚷了两声「小姐」,时逢笑已经跑远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提气飞踏上樑,施展轻功往时逢笑那边追。 追没多少工夫,八喜一个翻身便上了时逢笑的马,伸出双手去抓时逢笑的缰绳。 「小姐!停下!快停下!」 「闭嘴!」时逢笑低吼一声,双腿勐力一夹马腹,奔出了小镇跑上管道往飞渺山的方向去。 「现在回去也救不了人了,小姐!我们一出寨子,当家的就下令斩杀长公主府众人了!」八喜一手扯到缰绳,急吼吼地拉紧,「吁——」 马儿腹部受力,脖子又被紧紧勒住,嘶鸣声起,高扬起了前蹄。 时逢笑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后勐力一仰,八喜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肩膀把她带下了马,随后双足点地,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小姐!您没事吧?」 时逢笑脑中还迴荡着八喜刚才说的话,整个人愣在原地,眼神空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很多事情她都能理解,王座上的人换了,要赶尽杀绝自然是怕唐雨遥东山再起,可唐雨遥再聪明,终究一介女流。唐雨遥失去至亲她也能理解,可用那些老弱妇孺的命来保齐天寨安宁,唐雨遥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的心是石头做的么? 时家的人,又怎么下得去手? 她的眼中掠过远处大片山水之色,阴霾的天空低沉沉的,压得她胸口十分难受,她抬头看了看那灰濛濛的天,蓦地恍然大悟。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悟了什么说来听听。 ☆、赌气 时慢让时逢笑信她,便是要拿长公主府那二十多条性命去向永顺帝交差。 永顺帝初登帝位,前朝的权势还没稀释彻底,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自然不会相信齐天寨冒着被围剿攻打的风险去窝藏前朝长公主。 换句话说,只要长公主府的人死光,永顺帝就不会大动干戈。 从青岳山脉跑马救下唐雨遥开始,或者说从她向时慢讨解药开始,这件事早早就註定了,难怪戚满意说长公主府的人都等着见唐雨遥一面。 二十多人,都知道这极有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他们慷慨赴死,也算化解了齐天寨危机,还了齐天寨因唐雨遥涉险的人情。 可若是时逢笑当初没有参加青岳跑马,这些人,也挨不到远东。 永顺帝一发现唐雨遥活着,马上就会下杀手。 想明白这些之后,时逢笑心如死灰地跌坐在了地上。 孰是孰非,她分辨不出。 战争可以带来杀戮,权势可以蒙蔽良知。 可遭殃的,不该是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她心中怅然,坐在地上久久沉默。 如果没有吃鱼就好了,她就不会被卡得背过气去。 第39页 如果没有穿越到古代,她就不用体会这些无形的残酷。 秋风吹得她绯红的衣角乱飞,她突然觉得,整个人好冷。 「快要下雨了,小姐,咱回去吧,她们还在等着呢。」 八喜知她心软,也知她此刻心里不好受,可一片乌云已经笼罩在了官道上,滴滴答答地随风飘起了雨点,两人没有随身带雨具,随时可能被淋成落汤鸡,她到不要紧,昨日时逢笑吃醉了酒,唯恐今日受寒,她不得不开口催促起来。 时逢笑任性够了,忽而想起自己把唐雨遥和郭瑟扔在镇上酒肆,那个店小二看上去还色眯眯的,万一她们遇到什么事,身边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她双手撑地从地上蹦起来,牵起缰绳翻身上马,并朝八喜伸出了手。 「上来吧。」 「嗯!」八喜看她脸色缓和了许多,展露笑颜用力点头,然后握住时逢笑的手足尖点地轻松爬了上去。 马蹄声起,一声惊雷在遥远的天际炸开,暴雨说来就来。 八喜急忙脱了外衣兜头罩住自己和时逢笑,一路疾驰回了镇上酒肆。 虽刚过午时,天却已经黑沉了下来,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走得匆忙,街边贩卖小食杂物的摊头尽数收敛不见。 隔得老远,时逢笑便看到唐雨遥撑着一把画着桃花枝的油纸伞,立在酒肆外朝她这边相望,唐雨遥纤瘦的身形立在寒风中,扬着那张清逸的脸,红唇苍白,看到她时,眼中眸光温柔了起来。 时逢笑勒住马停在唐雨遥跟前,细看之下,才发现唐雨遥的头髮和斗篷都被风颳来的雨水打湿了,可她心里还憋着气,并不打算跟唐雨遥说话。 桃花油纸伞伸了过来,为她撑起一片晴天。 时逢笑匆忙地瞥了唐雨遥一眼,拉着八喜快步进了酒肆,两人一身的雨水滴滴答答顺着衣袂往下滴。 八喜急忙道,「我去马车上取干净的衣物,小姐你先去进去暖暖身。」 话罢,她转身又冲出了酒肆。 东花原本站在酒肆内,默默陪唐雨遥等人,这会儿听八喜这么说,也跟着八喜往外跑:「我也去我也去!」 换了个雅间赔了桌子钱的郭瑟听到八喜的说话声,松了口气跟着出来。 时逢笑冷着一张脸,越过她就走了。 郭瑟哑然失笑,伸手去拉收了油纸伞的唐雨遥。 「两个倔驴,一个不让去非去,一个不让站在外面等非等,这是折腾谁呢?」 她这话是说给时逢笑听的,时逢笑努了努嘴,闷着头撩开竹帘坐进雅间。 她打眼一瞧,扒拉过桌上的酒盏就要仰头饮酒,唐雨遥却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并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今日不宜再饮,喝茶。」 坐在角落的笠儿听到唐雨遥这么说,立马麻利地给时逢笑倒了茶推到她手边。 「为什么你们可以喝我不行?」时逢笑没好气地憋出一句,她觉得好委屈,瞄了一眼冒着热气的茶,并没有什么兴趣。 见时逢笑不打算放下酒盏,唐雨遥蹙着眉,手上力道加大,时逢笑用力拉了拉,酒溢了出来,沾湿了唐雨遥的手,可唐雨遥依旧不松开,语气坚定道:「你昨日才醉过。」 「不喝就不喝!」时逢笑突地声音增大,引得酒肆里的其他客人纷纷朝她们看了过来。 唐雨遥明显没料到她会对自己大唿小叫,匆忙间别开脸松掉了手。 郭瑟看她们二人剑拔弩张气氛尴尬,立马凑上前打圆场。 「雨太大了,今日想是无法继续赶路,正好这家酒肆旁便是客栈,等时姑娘和八喜吃过饭,就过去住店吧。笠儿,去让店小二上菜。」 「好的师父!」笠儿到底是个小女孩,看到大人生气,不敢掺和,急忙从凳子上挪开屁股,钻出竹帘往酒肆后堂去了。 时逢笑还是放下了酒盏,赌气却也不去碰那杯热茶。 可她浑身湿透,人一坐下就感觉寒气从脚底窜上来,双手抱臂直直打了个寒颤。 郭瑟看她微微发抖,脸色也比平日里白,推断出她畏寒,解了自己的斗篷给时逢笑披在了肩上,「八喜还没回来,时姑娘莫嫌弃。」 勐地被一片温热包裹,时逢笑顿时舒服了很多,她的鼻间有郭瑟斗篷上的淡淡清香钻入,吸了吸鼻子,盯着唐雨遥挑起眉:「郭先生的衣服披到我身上是我的荣幸,开心还来不及,哪里敢嫌弃?」 她是故意这么说的。 可唐雨遥就跟没听见似的,云淡风轻地又重新给她添了一杯茶推过去,将她手边那杯凉下来的换掉。 倒是郭瑟,听时逢笑如此说,面上燥热,垂下长睫匆忙地坐到了唐雨遥身边去,不敢看她。 时逢笑没理唐雨遥,瞧着郭瑟耳尖微红,心里有趣,继续调侃道:「郭先生,你这面纱整日戴着不闷得慌吗?是不是你长得太好看了,怕迷晕了我所以不好意思摘啊?」 郭瑟被她言语撩拨得心猿意马,心中暗暗跟自己较劲。 她是女的!女的!女的! 虽是这么在心中安抚自己,可她藏在桌案下的手指却抓紧了雪白衣衫的下摆。 唐雨遥眼角余光刚好瞟到这一幕,抬头眼神锐厉朝时逢笑看过去。 淡淡开口,「你到底在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气你!你个木头!叫你不做人!靠! 第40页 ☆、争执 「那二十多人不该死的。」时逢笑迎上唐雨遥的目光,表情立时严肃了起来。 唐雨遥嘆息一声,哪里有什么该不该的?长公主府的人不该死,可齐天寨能怎么办? 默了半响,郭瑟见两人又不说话了,于是透过竹帘缝隙看了看外边,此刻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伴随着偶尔的电闪雷鸣,酒肆里滞留的客人不多,各自攀谈,并没有人注意她们。 郭瑟想了想,便压低声音对时逢笑道:「时姑娘,阿遥也别无他法的。那些人是自愿赴死以保齐天寨不被贼皇帝围剿,若没有齐天寨青岳劫人,他们也活不到今日的,齐天寨的大恩,不能不报。」 时逢笑听罢哼笑道:「什么歪理?成年人之间的战争,就应该成年人来解决,稚子何辜?老人何辜?」 她这样问着,眼里流露出落寞的苦涩,五官因懊恼而皱在一起,看上去很是愤懑。 郭瑟被她诘问得无法言语,自己作为一个医者,自然也不想看到有人伤亡,可形势之下,不得不叫人低头,毕竟那二十多人中,年纪最长的已过知命之年,年纪最幼的也不过是黄口小儿,被这样推出去杀了,的确太过残忍。 可唐雨遥却颇不贊同时逢笑的话,她抬眸定定看向闹别扭的时逢笑,目光平静,不答反问道:「难道非要等纪枢那厮杀上飞渺山,造成更多伤亡,你才觉得妥当?」 随着她话音一落,临近的天空又炸出一声惊雷,轰隆声如一记重锤,勐烈敲击在时逢笑的心上,擂鼓不过如是。 身上湿透,寒意刺骨,太难受了,时逢笑咬了咬有些发白的下唇。 她的眉头拧成了疙瘩,眼中氤氲着愠意,一拳无力「砰」地砸到桌上,桌案抖了抖,将满未满的热茶溢出了些许。 时逢笑接着咬牙道:「交出这二十多人,齐天寨就能倖免于难?我看不一定!」 窗外大雨倾盆,冷风灌进来让郭瑟微微抖了抖,她搓了搓有些发僵的手,接过时逢笑的话道:「可这是唯一的出路,飞渺山地势险要,齐天寨深隐其中,纪枢有了交差的说辞,不一定攻。」 郭瑟话音刚落,唐雨遥瞥了眼那杯又快冷透的茶,搅动手指有些不耐烦,復又问时逢笑:「所以,你还气什么?」 坐在那本身就冷得双腿打抖的时逢笑,听了这话顿时从头凉到脚,就跟爆竹一样,一点就炸,「你是他们的主子,他们为你送命却不是理所当然,唐雨遥,我在气什么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人命本身不该有贵贱之分!若身处长公主府是罪,我救下你是过,我依然义不容辞!这罪过我来背,哪怕是死我要同他们站在一起!这不是我怜悯你同情你这么简单,是我珍视生命,懂得尊重!」 郭瑟闻言,脸上顿显惊诧之色。 时逢笑的这番言论,俨然让她完全无法理解。 高低贵贱,古往今来便是如此。 平民百姓和勛贵皇族之间有云泥之别,更何况,那些人虽弱小,到底只是长公主府的奴籍,在长公主府倒下的那一刻,他们的性命甚至连路边的杂草都不如。 郭瑟身侧静坐的唐雨遥也被她一番话醍醐灌顶,再不似之前那般不为所动,心中惊涛骇浪,端的是意难平。 她没看错时逢笑,时逢笑虽然是个小女匪,可她与世俗之人,截然不同。 愣了半响,唐雨遥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错了……」 「哪里错了?」时逢笑正义愤填膺,紧皱着眉追问。 唐雨遥与她对坐,此刻垂下长长的睫,眼中眸光暗沉,「这次是我错了。」 安静在一旁细听她们争论的郭瑟,听到唐雨遥这一句,侧过头惊奇地看向唐雨遥,她竟然认错了,唐雨遥那么孤傲的人,竟也有认错的一天,她认错,便是认可了时逢笑方才那番与世道格格不入的言论。 这也未免,太让人匪夷所思了。 打小长在大蜀皇都锦城,学的都是夫子教于她们的道德伦常尊卑有别。 唐雨遥竟能贊同时逢笑说人命不分贵贱? 郭瑟一时有些难以理解,时逢笑这时候却像是消了气,总算举杯饮尽了唐雨遥给她斟的那盏茶,然后将茶杯往唐雨遥面前推了推。 唐雨遥也温柔地又帮她斟上热茶,一通动作行云流水,到底是守了小半辈子规矩体统的人,唐雨遥哪怕是如今这般落魄逃命,长到骨子里那份优雅也在这一举一动中散发得淋漓尽致。 外面的雨并没有变小的意思,反而愈发地大了,风声,雷声,雨水敲打青瓦和石板路之声,噼噼啪啪不绝于耳。 唐雨遥便在那些声音中,遗憾开口,「木已沉舟,此事再无法挽回。」 时逢笑没听清楚,復又问她:「你说什么?」 唐雨遥苦笑着站起身,双臂环到胸前,揖手朝时逢笑一拜:「遥受教了!」 她方说罢,早先跑出去取干净衣物的八喜和东花回来了,迎面就撞上唐雨遥对时逢笑行礼,东花差异地张大嘴巴,一句「殿下」堵在嗓子眼欲喊未喊,八喜却视如无睹,拽着她撩起竹帘钻了进去。 「咦?郭先生的斗篷?」八喜放下包袱,凑到时逢笑跟前,「小姐,您这样会生病,先去换衣吧?」 「嗯好。」时逢笑接过包袱打开取出一件自己的斗篷,递给郭瑟后才走了出去。 第41页 两人错身时,时逢笑言道:「多谢郭先生,先披上吧。」 郭瑟点了点头,东花已从自己手中的包袱里拿了大氅给唐雨遥罩上。 跟酒肆掌柜寻了个僻静的房间,时逢笑换上干净的一身衣物,再走回隔间的时候,整个人神色已缓和了很多。 桌案上有热菜热汤,除了八喜和时逢笑主僕二人没用午饭,其他人都吃过了,等她们两饱餐之后,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小了不少,撑起三把油纸伞,一路去了旁边的客栈投宿。 客栈二楼,三个上房并列一边,临街亦无甚喧闹声,受天气的影响,路边几乎没了什么行人,时逢笑兀自靠窗出神,八喜凑过去,咧着嘴沖她憨笑:「小姐,您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想妹子~ ☆、寻计 「在思考人生。」时逢笑怅然若失道。 昨日夜里跟时慢告别时,时慢跟她说信他,保不齐只是宽慰自己的话,要是顺帝不善罢甘休,就算仰仗易守难攻的地理优势,一寨子的人又能抗得住几波训练有素的皇族军队进攻围剿?万一顺帝派去的围剿首领是个有脑子的冷血混帐,雨后天晴来个火攻,只怕连着几个山头和附近的村庄都要遭殃。 她被时慢骗了呀! 时逢笑有点丧,她居然真的信了时慢一本正经充满希冀自信的鬼话。 「小姐有什么需要思考的呀?咱们走得隐秘,不会有追兵的。」八喜拽了拽她的袖子,让她离窗户远些,避免随风飘进屋中的衣服又打湿她的衣衫。 时逢笑干脆也不靠着窗了,转过身迈步到房中的圆木桌边就座,随手给自己倒上热气腾腾的茶,秋季的天不外如是,下一场雨就降一次温,捧到发烫的瓷杯,暖意从指尖蔓延上双臂,人才慢慢恢復些舒适感来。 「说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真是,我三哥什么人?若是交出那些长公主府的余辜就能避免腥风血雨,还急着让我们走?」时逢笑嘆了口气,「你对纪枢这人知道多少?」 突地被问起纪枢这陌生的名字,八喜愣了一瞬,她哪里会知道这些,坐到时逢笑身旁摇了摇头,「纪枢是谁啊?」 也是,自己竟然会问单纯到少根筋的八喜,可算是对牛弹琴,时逢笑轻笑了一声,「算了,你休息一会儿,我去拜会一下郭先生。」 「小姐?」八喜但听时逢笑说完就站起来往外走,十分无辜地挠了挠脑袋。 八喜不知道纪枢实属正常,她在齐天寨日常生活就是照顾时逢笑的饮食起居,还要帮衬着戚满意教手底下那些土匪娘子们缝补炊事,很少有机会跟管理整个齐天寨消息来源的兰峰众土匪来往,见时慢一面都是趁时逢笑探望时慢沾个光。 随着时逢笑年纪一天大一天,性子野起来便成日跟另三个哥哥厮混在一处,见时慢的机会也就愈发少了起来,更别提从时慢那里打听到大蜀哪位人物。 时逢笑则不相同,数月前跟时慢温酒谈天的时候,时慢曾跟她说到过纪枢此人,提他时还在唏嘘,当初作为总府大人唯一嫡公子的纪枢,年纪与太子相仿,自幼和太子长公主熟识,说一句青梅竹马不为过,总府乃一大奸臣,扶了顺帝篡位后,纪枢和太子公主之间,算得上有血海深仇了,朋友变仇人,令人嗟嘆。 这次唐雨遥一提纪枢,时逢笑立马脑补出了带兵包围荣苑,逼死蓝老夫人那个为首的俊逸少年,看上去,这货也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以他对蓝老夫人那份充分的耐心和礼敬,人品说不上能差到哪去。 既然顺帝派了纪枢来负责追查唐雨遥下落,那么自然而然,接下来追到齐天寨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位权贵子弟。 时逢笑做不到只顾自己的安危,就像时家人在预料到危险来临前,第一时间的反应就是把她送离险境一样,她在绞尽脑汁寻找突破口,想帮上点忙。 若等到纪枢查到齐天寨青岳劫人一事,光那二十几人的头颅奉上,只怕万一顶不了顺帝要斩草除根的心,顺势剿匪派兵勐攻让齐天寨至此消失,她必须找到彻底化解危机之道。 脑中一顿思索,人已到了郭瑟所住上房的门口。 时逢笑刚要抬手敲门,两扇门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笠儿从下往上抬头,一手拽着个香囊大眼烁烁看向她。 「师父正让我寻时姑娘呢,这是她给你的驱寒香囊。」笠儿还是个孩子,对时逢笑一介女匪谈不上喜欢也并不讨厌,只是依她师父的吩咐办事。 小小的手掌伸到时逢笑面前摊开来,时逢笑低头瞧着那个绣兰花纹的香囊,神色不似刚才出来时的凝重,回想起临行前戚满意给她那个荷包,心底柔软了起来。 同样,是关心啊。 郭瑟还真是很贴心一姑娘。 时逢笑嘴角弯了弯,从笠儿手里拿了香囊揣进怀里,然后指了指房内:「郭先生在忙吗?我有事找她。」 笠儿眼珠一转还没来得及答她的话,房中的郭瑟已经听到了她们立在门口的交谈,扬声朝外边道:「不忙,请进罢。」 得到自己师父的允许,笠儿侧身,把时逢笑让进了屋。 小镇客栈陈设简陋,每间上房格局一致,屋中间摆着一方圆桌和四根圆凳,靠左两张单人床铺没支蚊帐,靠右的位置是藤条编制的罗汉床。 时逢笑循着声音望过去,郭瑟除了白色弓鞋,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手里捧了本纸张泛黄的医书,依旧是白纱遮面,脸上只露出平平的额头,细长微弯的柳眉,以及长睫护住的一双瑞凤眼。 第42页 「时姑娘有事?」郭瑟敛眸看向她,目光柔和。 时逢笑颔首,信步走过去指了指罗汉床的另外一边。 「且坐下说。」郭瑟把书往藤案上一放,双手交叠到胸前整了整白袍下摆。 时逢笑侧身坐定,绯衣裙裾随手一掀,单刀直入道:「认识纪枢吗?」 「认识。」郭瑟点头,「他与阿遥算是好友。」 「好友?」时逢笑左眉一挑,肆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拢起来十指交叠扣住,以臂弯撑到藤案上,倾身支起下巴。 「曾是。」郭瑟轻嘆,「如今不是。」 「他人怎么样?」时逢笑又问。 郭瑟不解其意,「时姑娘言下之意是?」 「他机智不?或者说,他的生活习性你了解吗?有没有什么他畏惧的东西?」时逢笑凝眉,眼中意味不明,只直勾勾地盯着郭瑟的眼睛看。 郭瑟被她盯得有些别扭,垂下长睫掩盖住眼底的慌乱,「并不多机智,为人有些古板,他从小就是个武夫,刚走马上任御林军首领现在风头正盛,还有他比较怕虫子,其他的便不知了。」 「这样啊……」时逢笑移开视线,换成单手托腮的动作,缓缓嘆了口气,眼中愁云散了几许。 纪枢不机智那就是个憨憨,大男人还怕虫子,她想她有缓兵之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纪枢:我军多少人,土匪多少人? 下属:土匪上千,我军……不过百。 纪枢:搞起。 纪枢:我军多少人,土匪多少人? 下属:我军训练有素骑兵三千,土匪只有一堆虫虫。 纪枢:【技术性下线】 ☆、相求 时逢笑辞了郭瑟回到自己房中,只见八喜四仰八叉趴在靠窗位置那张单人矮床上唿唿大睡,还真是到哪儿都心思浅,这么快就能睡着。 她几个跨步过去,蹲到床边推了一把八喜的胳膊:「起来,有事干了。」 「啊!」八喜睡得不沉,原本也只是想打个盹儿,就着时逢笑这一推立马警醒了过来,揉了揉大眼睛便看向时逢笑:「干什么事?」 时逢笑嘿嘿一笑:「大事!」 随后将手扩到八喜耳朵边上,小声耳语了一阵。 八喜听完,眉头皱起,鼓着腮帮抗议:「不行!夫人让我寸步不离守着小姐!」 唉,不仅单纯一根筋,还是根死脑筋。 时逢笑随手指向桌边放置的短刀,严肃道:「我有自保能力,保护她们四个也不成问题,你现在是不听我话了么?还想不想见到我三哥了?」 小姐的话放在夫人的话面前一对比,八喜可以选择性装聋。 可是说到时慢,她犹豫了。 默了片刻,八喜便点了点头,「好吧!我现在就去!以我的脚程,天黑前就能赶回来,小姐一定要安然无恙等我回来啊!」 「乖。」时逢笑微弯着眼,揉了揉八喜的圆脑袋以示奖赏。 八喜受到鼓励,挤了一只眼,歪着嘴角用舌头在口里响亮地「哒」了一声表示收到,然后麻利地从床上爬起来,飞快纵身翻出窗户旋即消失不见。 「跑得还挺快。」时逢笑呢喃一句,摸出怀中香囊,举到鼻子边闻着芳香再放回腰间收好,顺势走开几步,到另一张床上脱了外衣躺下,神经过度紧张难免导致疲惫,她需要休息。 浑浑噩噩不知不觉间,时逢笑便睡了过去。 酉时。 叩叩—— 敲门声。 门内无人回应。 叩叩叩—— 有点吵,被褥里的人翻了个身,极其不耐烦地嚷开:「谁啊……」 「是我,唐雨遥。」 时逢笑睁开有些发涩的眼睛,窗外大雨已停,天空一片雾霭,浓云缓移。 「进来吧,门没上锁。」伸手拿过床头搭着的外衫披在肩上,时逢笑坐起来穿鞋。 唐雨遥推门入内,手里端了个方木托盘。 托盘上有三样精緻小菜,两碗白米饭,人才甫一入内,盘中食物便在昏暗的房中散开缕缕热腾腾的香味,看上去还挺可口的。 「过来。」唐雨遥简明扼要招唿她,随手将托盘放在了屋内圆桌之上。 时逢笑蹬好两只白底红鹿皮靴子,依言走过去坐在了唐雨遥身侧,刚揉完眼睛就要去动筷,唐雨遥拦下她的手,左右在房中扫视一圈。 淡淡开口:「八喜呢?」 时逢笑勾起唇:「出去玩儿了,说晚点就回来。」 唐雨遥心中腹诽,东花可是瞧见八喜往飞渺山的方向去了。 知道时逢笑随口在煳弄她,佯装不察,心中并不甚在意,她翻开桌上的瓷杯,先给时逢笑斟了温水:「喝完再吃。」 时逢笑浅浅笑开,顺从地喝完水,动筷开始吃饭,她惯不挑食,中午憋着气没吃几口,这会儿还真的有些饿,狼吞虎咽,不多时就把两碗饭都吞下了肚子。 坐在一边静静等她吃完的唐雨遥,这才总算开了口。 「明日,我想去一趟芙蓉城。」 时逢笑心知她来给自己送饭肯定有话要说,但听她语出惊人,嘴里一口温水差点喷出去,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瞪大眼睛审视唐雨遥。 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逃命啊? 还想往最危险的地方去? 第43页 「去干嘛?纪枢没在荣苑找到你的下落,不可能这么快就离开,只怕现在芙蓉城挨家挨户地找你,到处都是官兵。」 唐雨遥没有迴避她的问题,迎上她的目光,狭长的双眼溢着泪花,嗓音沉沉地:「总要人给外祖母敛尸。」 一天过去了,蓝老夫人的尸首…… 时逢笑并不觉得她是去敛尸的,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敛尸跟自投罗网没什么分别。 昨日唐雨遥没有头脑发热去送死救人,咬牙忍住不吱声,现在不可能是为这个要去。 但眼下,唐雨遥看她蹙眉迟疑着,直接垂下手臂,伸过去拽了拽她的衣袖,语调格外柔软:「我知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可我真的想去……」 不太好拒绝啊! 当初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现在怡声下气的请求她。 而且,这女人还是自己放在心上之人。 唐雨遥看她神色松动,继续柔声哄道:「纪枢消息很快的,他明日肯定会带兵前往飞渺山,只要小心些,不会出事……」 费尽周折冒着极大风险才救下唐雨遥,时逢笑真的不想她涉险。 时逢笑心里一清二楚,眼下唐雨遥来徵求她的同意根本不是因为唐雨遥心中也有她,只是因为唐雨遥现在除了她无人可依,郭瑟虽与唐雨遥交好,可到底是个弱女子,而身为土匪出生的时逢笑,是有能力护唐雨遥周全的。 唐雨遥现在表现出来的依赖让她心生满足,可她却并不知道唐雨遥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两人的相处就像是在对弈,唐雨遥技高一筹深不见底她拿她毫无办法。 她需要知道唐雨遥内心真实的想法,不然两个人之间永远都像隔着条鸿沟,无法更近一步,这一点来说,会让她手足无措。 所以,她站起身摇了摇头:「我代替你去,荣苑的路我认识,一定帮你把事情办妥。」 她都这么说了,唐雨遥要是再不说明意图,怎么说服得了她? 可是唐雨遥没继续说话,只蓦地跟她一样站起来,朝窗边走了两步,復又踱到时逢笑身后停下来,张开双臂从背后轻轻环抱住了她的腰肢。 随着浅蓝色大袖环起的动作,带风抚动时逢笑垂在两鬓的刘海,风里有唐雨遥身上的馨香,瀰漫开来冲进她的鼻中,时逢笑恍惚之间梦回数月前的飞渺山齐天寨柴房,她被唐雨遥拉进怀中那一刻,亦曾闻到这香味,很淡,淡到稍不留神就会忽略掉。 与郭瑟身上带着的药香不同,也不似飞渺山上任何一种花的芬芳,干净,清新,却混合着荼蘼的气息,好似冬季雪后初晴,晒一天的棉被,人一头埋进被子会闻到的,带着阳光的温暖和雪花的冷冽。 乍一吸入肺腑,便从生到死体会一遍,悠远迷失无法自拔。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老婆抱我了!好激动! 遥遥:呵呵。 ☆、黑化 唐雨遥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时逢笑心中一慌,立时双颊发烫。 她眉头动了动,因背后倏然柔软贴紧的体温、那给嗅觉打上烙印的馨香而受到强烈刺激,深色瞳孔勐烈收紧在剎那间瑰丽发亮,随后整个人呆滞地愣住了。 唐雨遥将头枕在她的肩膀上,红唇凑到她耳边轻轻说着:「我想跟你一起去……」 她开口说话时,温热的鼻息打在时逢笑有些泛红的耳廓上,语调轻缓像是在哄快要睡着的孩童,时逢笑的心勐烈地跳了起来。 心想着:唐雨遥抱我了,她说想跟我单独相处。 昏暗的房间里未燃油灯,时逢笑垂眸瞟到腰间唐雨遥那双白皙的手,那手环住自己的腰,动作十分自然,淡蓝的衣袖覆盖在她的红衣之上,撞成一片旖旎让人遐想无限。 「好……」 拒绝的话再难说出口,时逢笑在心底暗潮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唐雨遥得逞,在时逢笑看不见的位置,嘴角微微向上扬了扬,然后把人松了开来,走回桌前去收拾碗筷,一边收拾一边道:「那留下八喜和东花保护小九,我们两人去。」 「嗯好,晚点八喜回来我就跟她说。」时逢笑点点头,弯腰跟着她一起把空碗收进木盘。 唐雨遥临出门前,时逢笑跟她到门边,她顿住步子转过身来,眉头一动,目光直直下移到时逢笑的腰间:「你腰里放着什么?」 时逢笑顺着她的目光垂眸去看,然后伸手从腰间摸出来一物,「这个吗?郭先生给我的驱寒香囊。」 唐雨遥闻言眸子敛起,瞧着那兰花绣纹微微吃惊,随后眼中恢復平静,轻咳了一声:「既然是小九所赠,那便细心收好。」 时逢笑不明所以没再多言,颔首把人送走,关上了门。 唐雨遥一出房门,托住木盘的手指立时收紧,脸上寒意顿显三分。 那兰花绣纹她认得,出自郭瑟已过世的娘亲之手,对郭瑟而言意义重大,郭瑟随身带着多年,竟然这样不动声色的送给时逢笑还缝制成香囊。 郭瑟在想什么?难道自己在飞渺山养伤那些时日,郭瑟和时逢笑有了什么牵扯? 不行!时逢笑只能与她有羁绊,只能为她所用! 脚下步伐沉重,每走一步脑中便嗡嗡作响,唐雨遥昏昏沉沉精神恍惚,她突然想起了数月前永顺王谋反的夜晚,天就是现在这样昏暗,鞭伤严重的她被侍卫拖进洗宸宫太极殿,亲眼看着永顺王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将衣不蔽体的母后周身的肉一刀又一刀地割下来。 第44页 永顺王一遍又一遍地问她母后,背叛的下场如何?欺骗的滋味又如何? 那时的唐雨遥被恐惧吞噬,缩在角落里死命咬着嘴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永顺王说,他不会让两个贱-种轻易地死去,他要囚禁他们,凌.辱他们,让他们刻骨铭心地记住自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武功被废,没有自保能力,看着兴奋到颤抖的永顺王,唐雨遥无力挣扎,内心极大的恐惧猖狂且嚣张地包裹住她,缠死。 逼死皇后之后,永顺王又派宫中刷恭桶的下等宫女一身脏污去伺候太子,还把她扔到东宫的大理石地板上,强行押着她看那不堪入目的情景。 要不是新任太尉赵显嘉劝阻他顾全朝中大局暂留二人一命,只怕折磨死太子之后,接下来就是她了! 永顺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而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也几乎差点把她给逼疯! 唐雨遥心中的愤怒化成兇勐的巨兽啃咬心脏,踉跄了几步才缓缓回过神。 她逃了,让侍女扮作她诈死,买通监令改了流放路线,等来了时逢笑救她。 时逢笑是她的棋子,假以时日能成为助她復仇的一把锋利宝刀! 明日去往芙蓉城,她得让时逢笑对她更加动恻隐之心才行。 只有彻底瓦解齐天寨的危机,时逢笑才能全然把心思放在她身上。 她只能看向她,只能被她拥抱。 就算是郭瑟,也不能挡她即将要走的路! 唐雨遥将木托盘送到客栈楼下的店小二手里,一张脸冷得让人不敢直视。 店小二只瞧了一眼,心头肃穆感油然而生,接了托盘立马躲远,总觉得这姑娘的眼神锐厉得像饥渴嗜血的一把出鞘之剑,他走得慢一点就能血溅当场。 八喜如约在天黑前赶回客栈,进屋就抓起茶壶丢掉壶盖扬起脖子往嘴里灌水。 洗漱完的时逢笑立即趿着鞋蹭到她旁边:「怎么样?办妥了没?」 咕噜噜喝完水的八喜横着袖子抹干嘴边溢出的茶,拉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来你可能不信!三少爷太聪颖了!他没处死公主府那些人!」 「没有吗?」时逢笑眼睛亮了起来。 「没有!一个都没有!全都好好活着呢!他让四少爷去扮女鬼,并派人去青岳附近散播流言,说长公主的鬼魂头七开始在附近作祟!你知道四少爷那行踪飘忽的绝世轻功吧!这下能让人相信长公主已经死透啦!朝廷的追兵还没过去,先堵了他们的路!」 时逢笑脑中轰然一声,峰迴路转!欣喜若狂! 时慢没有骗她!她差点都忘了古代的人有多么的封.建.迷.信。 这个主意她根本想不出来,放到现代那简直愚蠢至极! 「我託付你转达的话呢?」时逢笑开心地抓住八喜的肩膀勐摇。 「散架了散架了!小姐快停下我有点晕!你力气太大了!」八喜咯咯咯地笑,「话已带到,三少爷当时扶桌大笑,小姐你可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三少爷笑了!他笑起来跟天上的神明一样!实在是太好看了!三少爷一定是上天派下来拯救苦难百姓的神明吧!」 时逢笑看她一激动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大嗓门,立马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急道:「你先别犯花痴,小声些!房顶要被你掀翻了!三哥笑是觉得我的主意不行吗?」 八喜扒开她的手,敛了笑容,极其认真道:「小姐,我真没见过比你更损的!」 作者有话要说:  论笑笑阅读理解能力:「我想跟你一起去……」=糖糖想跟我单独相处! 人家觉得你丑诶,哪来的自信【跪】 下章入v,今晚00:01大更奉上。 感谢小仙女们一路支持,鞠躬。 另,遥遥初黑化,也预示着她要开始给自己各种加戏博取笑笑欢心了。 不要担心郭先生,郭先生也快要露脸了。绝世不是说说而已。 其他不剧透,祝你们阅读愉快。吧唧~ 有时间的亲隔壁预收《饲猫姐姐》随手点点不吃亏! ☆、三合一 入夜,青岳山脉暴雨倾盆,天色暗沉将崇山峻岭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 密林深处一条九曲十八拐的山路上,一队骑兵个个高举着火把照亮土黄.色泥泞路面,马蹄踏着积水的坑洼走得很慢,溅起的泥水落到骑兵的裤腿上,浸入鞋子里,泥浆潮湿令人十分难受。 雨势愈发大将起来,狂风穿过深山老林癫狂咆哮,山路两侧的草木被风摧折,除了天边时不时炸开的惊雷声外,成片倾倒的山林发出巨大断裂声响,让人身在崎岖之路不由得毛骨悚然,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倒下的树木当头砸死过去。 咔!砰—— 队伍最前面右侧的一根粗壮树干徒然断裂,横倒下来截断了去路。 「吁——」 纪枢险险勒住马,举手示意队伍停下,他皱着眉在马背上昂起头往大树拦下的前路看过去,远处的天空轰隆隆电闪雷鸣,张牙舞爪的紫光划裂暗沉天际,勐烈噼在不远处的山头上,随即发出剧烈的坍塌声响。 大蜀国锦城的骑兵们在皇都安生日子待久了,早已不是雷霆之军,此番跋山涉水被带着大雨滂沱中连夜赶山路,心中本就彷徨,此刻前方境地不明朗,个个面色凝重起来,踟蹰不前却也不敢出声相劝。 第45页 此时雷电乍亮,巨大的雨幕中,一骑将士飞奔而来,行到拦路的断树前,瞧见前方火光翻身下马,单膝点进积水的黄土坑路面上。 「报!大人!前方山体坍塌!恐有洪涝!不能再行进了!」 纪枢紧皱着眉遥望不远处的山头,顺帝给他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按照芙蓉城主唐未深提供的线报,齐天寨那窝土匪,半月前在青岳夹道劫杀了流放远东的长公主府余孽,他此行,便是要来寻找横尸,看看会否所获。 奈何天公不作美,前行意味着涉险,他只能再耐心等等,垂眸嘆息一声,纪枢掉转马头,回身命令道:「去方才经过的村庄落脚!」 骑兵们闻言心底松了口气,好歹一向古板的纪大人通了回情理。 一行五十余人拉了缰绳,不疾不徐掉头往山下村庄走。 青岳山脉脚下有许多零零散散的农户,此刻油灯明亮,蜿蜒点缀在黑夜里,远看像一条匍匐在脚下的长龙。 骑兵队行至戊时三刻,才寻到村庄落脚。 村长是个白鬍子老汉,腰背佝偻脚有点跛,披了蓑衣带着竹编斗笠,撑着根黄荆[1]拐杖,由两个壮年村民搀扶着立在村头,把纪枢接入了村,一路同他交谈。 「官爷,赶路辛苦,不嫌弃的话就在本村歇了吧!」 纪枢抱拳:「多谢!热食备妥,银钱自不会少你们的。」 村长老汉点头哈腰:「岂敢岂敢,能招待官爷是本村的荣幸。」 骑兵们个个牵马经过农田田埂,然后被热情的村民带着挨家挨户分配了住宿,纪枢便随村长老汉同住一屋,村长老汉给纪枢备了饭菜,等他吃完后又拎了一桶热水进屋,让他洗漱。 临走前,村长老汉神色复杂地看了纪枢一眼:「官爷,夜里若听见么子奇怪的声音,不要出门,好生安歇即可。」 纪枢就着热麻布洗了把脸,随手将麻布一扔,转头叫住他:「哦?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村长老汉嗓子一沉,压低声音朝他比了个禁声的动作:「说不得说不得,恐冒犯了『它』。」 纪枢眉头皱紧,心里觉得莫名其妙,抓起放在身边的佩刀啪嗒一声按在木桌上,追根究底道:「不得隐瞒!」 村长老汉哪经得起他这般吓唬,立马扔了拐杖噗通一声跪在了门槛边,颤抖着肩膀道:「官爷饶命!是、是长公主的冤魂……在此徘徊亦有数日了,十里八乡的都知道!据说她被土匪……乱刀砍死抛下了山崖,就在前面青岳夹道,时常夜半啼哭……像是找不到土匪窝,寻不到人索命吶……」 「此话当真?」纪枢闻言,脸色白了几分。 大蜀敬畏鬼神,他自小耳濡目染,勐地一听,心里一咯噔。 莫非,唐雨遥真的死了? 村长老汉拱手匍匐在地上:「不敢欺瞒官爷!冤有头债有主,只要不惹『它』,管保相安无事啊!」 纪枢唿出一口白息,起身过去把那吓得不轻的老村长搀扶起来:「老人家,多谢你,夜深了你也快去歇着吧。」 村站老汉杵着拐杖去了偏房。 雨夜里,拐杖敲击石子地面的声音,嗒、嗒嗒,听得让人顿觉诡秘。 夜半,简陋小木床上,纪枢翻来覆去回忆老村长的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屋顶雨声沥沥,想是雨势小了。 房内烛火燃了一半,勐起一阵大风破开轩窗,扑灭微弱的烛光后,唿唿风声伴随窗外树叶沙沙作响,一抹幽影自窗前极速闪过,辨不清何物,只听「嗖」地一声远去,随后山洼村庄里隐约传来女子啼哭,嘤嘤切切,十分悽惨! 纪枢心里一激灵勐地翻身坐起,顾不上穿靴,提了刀追出去,屋檐下的灯笼剧烈摇晃,雨幕朦胧,四周一切如常,根本不见半点人影。 女子啼哭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找不见声音源地,却声声钻入人心,村庄家家户户门扉紧闭,被这声音扰得皆无安宁却无人敢出来探看。 纪枢聚精会神眼扫四周,忽而身后风响,幽影「唰」地一下飘过,随之而来屋内桌上的烛盏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 「谁?!」纪枢爆吼出声,惊恐地回过头。 依然,什么都没有! 他胸如擂鼓,脸色白得瘆人,再不敢多留,急忙进屋锁上门栓,爬床裹紧了被子,默念着:唐雨遥,别来找我,不是我要杀你的! 不远处,村庄外的隐秘小道上,时武戴着斗笠,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里牵着另一匹马绳,见到穿囚衣被淋了个透心凉的时快划破夜空飘然而至,落到马背上,沖他嘿嘿一笑。 「别说!你这小模样一装扮,还挺像水嫩的女娃子!」时武打趣道。 时快咧嘴伸手握拳在眼皮下转了转假哭着:「嘤嘤嘤!大哥声音真洪亮!」 时武一掌拍过去:「呿!咋样啊,那龟孙吓尿裤子没有?」 「吓得不轻,估摸着小五准备的两个法子极有可能用不上。」 「小五那鬼机灵,出的主意真损,且看着吧,不来咱也可以用,吓不死他!」 时快扯了缰绳一夹马腹:「大哥,你被小五带坏了!」 时武挠头:「哈哈,我哪有!那些兵牙子明日不会发现吧?」 时快轻笑一声:「放心,这大雨一夜,明日沖刷得什么足印都看不见了,走吧,回寨。」 第46页 二人一路有说有笑,策马往飞渺山方向狂奔去了。 暴雨连下一夜,次日太阳总算从云层中探出了头来。 纪枢头天没睡安生,顶着两个黑黑的大眼圈将将出门,手下一名将士便脸色凝重疾步跑了过来:「大人!出事了!」 「又什么事?」揉了揉突突发疼的太阳穴,纪枢很暴躁地问。 「村子边上的小溪流飘来不少肿胀的浮尸!确认是长公主府的人……」 纪枢一听,心中打了个突兀,脚下快步往外走:「带路!」 「是!」将士抱拳,小跑到他前面领路。 小溪流边上围满了村民和纪枢手下的骑兵,个个脸色沉重成群.交谈。 纪枢上前一看,水流并不湍急,但水面闷黄,不復往日清泉,想是昨夜青岳山体坍塌造成的洪涝沖刷下来,才让这些深谷里的尸体顺着溪流一路直下。 纪枢一到,人群便自动为他让开一条路。 骑兵们已将浮尸挠了起来,并列放在田上,有的断胳膊断腿,有的缺少头颅,有的拦腰只剩半截,这些浮尸有男有女,多半穿着囚服,少数是官兵打扮,因在水里泡得久了,通体肿胀,五官已辨析不清。 是长公主府流放的队伍不会错,他一个个看过去,尸体实在太多,这要从中找出唐雨遥的尸首,只怕是难办,断手断脚还好说,找不到头的无头女尸该如何辨认? 他看得一时头大,心中沉了沉,看来只能如实上报了。 刚上任就被顺帝委以重任,这差事办得,算得上糟糕透顶,等待他的,也许是一顿奚落。 「走吧,回芙蓉城。」纪枢抬头,认命地看了看天。 也好,如此一来,若唐雨遥已死,他便用不着亲自动手了。 他手下一个将士还在那里数尸体有多少具,闻言小跑到他跟前:「大人,不清点人数么?」 纪枢正愁没人撒气,一脚把那年轻将士踹翻在地:「数个屁!这山沟子里顽石众多,没冲过来的呢?人死多久了?被野狼叼去呢?愚不可及!」 等纪枢一群人走远了后,村民群中两张陌生面孔悄声交谈起来。 「阿娘,你说他在骂那小兵牙子还是骂他自己哦?」 「噗,当然是骂他自己了,这些尸体被咱们刨出来才泡一宿,要是抛尸的话,身上得被秃鹫啄掉多少肉,经过昨儿老四那么一吓唬,今天人都变得傻了吧唧的。」 「嘘,阿娘你好像聪颖了不少。」 「二娃子,你皮痒啊?」 「啊?」 「我的鞭子饥渴难耐……嘿嘿嘿。」 「阿娘我知错了!」 与此同时,不远处芙蓉城中,两个少年并肩同行。 红衣那个相貌平平个子稍矮,面露微笑,手中持一把素面摺扇,摺扇铺开放于胸前缓缓地摇,蓝衣那个玉冠高束,五官清泠可惜右颊上有一大片青色胎记,覆手款款往前走,眼光低垂,分不清神色。 市集热闹,他们走得不算快,路过一家门口挂着旌旗的酒肆,红衣少年忽地顿住了脚步,遥指酒肆内:「有香味!」 蓝衣少年摇了摇头:「办完事再来喝不迟。」 红衣少年闻言嘴边括弧加深,眸中晶亮:「好呀!那快走!」 二人一路穿过闹市,刚要拐进一条小道,前方路口却被一群百姓堵住了。 人多却不嘈杂,众人似乎十分有默契地静等着什么。 红衣少年好奇心重,反正过不去,她扒拉开人群,拉着蓝衣少年的腕子挤到了人群前面。 只见人群中被围着的是一行卖艺之人,金锣声骤停,高瘦的牵猴小伙往中间一站,神色肃穆道:「井水!喝不得!青岳那边流来的水源有什么?大家都闹肚子是为什么?我看有古怪啊!」 众人嗟声:「危言耸听!」 牵猴小伙上前一步,煞有其事地握拳砸掌又道:「话说飞渺山有一群土匪,个个体型彪悍高大威勐,长相青面獠牙无恶不作,月前劫杀了朝廷重犯,那些犯人的尸首呢?你们猜去了哪?」 他牵住的那只毛猴眼睛贼大,听他压低声音这般说,伸出一只猴爪捂住了尖尖的嘴,口里「咿咿呀呀」,惶恐地围绕着他转起圈来显得惊慌失措。 众人抱臂嗤笑:「去了哪?」 牵猴小伙忽地左右看了看,状似害怕突地睁大双眸拔高音量,大声嚷道:「被土匪吃掉了啊!」 众人惊恐,有胆子小的女娃经不住当场昏厥了过去,同伴眼疾手快慌忙抚了她起来,人群一阵骚乱,个个低唿恐怖。 此时,牵猴小伙身后,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从艺台子前走了下来,快步过去,揪了牵猴小伙的耳朵嚷开:「叫你胡言乱语!混帐羔子!人死了升天下地府了,干啥来报復百姓!竟张口瞎说!」 「诶诶诶!疼疼疼!老爹饶命!确有此事啊!前朝公主死了化身怨鬼回来报仇了!」牵猴小伙眼中泛着泪光,随着老者手上的动作跟着歪下头,捂住被揪红的耳朵往旁边逃窜。 围观众人听了后面两句,心头却大骇不止,纷纷不敢再继续逗留,转身四散开了,等人散尽,老者指了卖艺的几个小伙去收拾东西,转回身的时候,腮边的白鬍子掉落了一边,他眼珠一转,立马伸手趁人不察粘了回去。 红衣少年看得错愕,指着那老者转头对身侧人道:「那不是……那不是……」 第47页 蓝衣少年垂眸握住他的肩膀把人往后拉:「快走。」 两人一路疾步,绕到四下无人的小道上,红衣少年总算噗嗤一声捧腹笑了起来。 「遥遥,你见过戏如此之多的小土匪吗?我开了眼了哈哈哈!」 「不曾见过。」唐雨遥面无表情连连摇头,伸臂指了指前方一处青瓦高墙。 「我怕有官兵,你……」时逢笑踮起脚看了看,復又左右巡视一番,牵起唐雨遥的手腕把人拉到转角处的一株灌木丛后面藏起来,「在这里等我,我先去打探打探。」 阳光斑驳,透过她身后金黄的银杏树叶,洒在她如火的红衣上,逆光之下,唐雨遥见她周身有雾蒙蒙的光晕,晃得她心中一紧。 「知道了吗?不能乱跑。」时逢笑见她只蹲在地上抬眸盯着自己不说话,又确认了一遍。 「嗯。」唐雨遥点了点头,时逢笑便莞尔一笑,俯身下来朝她伸出了手。 唐雨遥眉头一皱,整个人往后仰了仰。 「作甚?」 「别动!」时逢笑低喊道,手指在唐雨遥脸颊边捏住一缕青丝,别到耳后,「扮男装戴斗笠显眼,这作假的胎记容易花掉。」 原来只是要说这个,唐雨遥心下松了口气,却隐约浮出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 时逢笑离开不过片刻,一抹锦衣急匆匆飘然而来,拉了蹲在灌木丛后的唐雨遥,转身拐过石板路消失无踪。 那人走得飞快,但只选僻静的窄巷子穿梭而过,辗转多时,最后停在了一面矮墙下,矮墙约莫半人高,墙的尽头有一圈破旧的木栅栏关了起来。 越过矮墙往里面瞧,院中沃土上栽种了时令绿蔬,并一些花花草草,屋檐下有一名少妇人穿着粗布麻衣,手里端个簸箕,正在餵她脚边数十只毛茸茸的小.鸡,口里不停逗着:「咕咕……咕咕咕……」 唐雨遥的手被松了开来,两人一同迈步过去打开栅栏往院中走。 少妇人听闻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们一眼,空出一只手指了指正屋:「里面。」 唐雨遥揖手朝少妇人拘礼,然后越过人走了过去停在门前。 「东花,开门罢。」 身侧穿锦衣半蒙着面的东花颔首,乖顺地上前一步推开了门。 屋内有一人,背对着门站在中央,身披一件漆黑锦袍把整个人罩得严严实实,听到开门声,那人便转过身来垂头跪在了地上。 随后那人摘了锦袍的兜帽,露出一张清瘦的少年脸来,杏眼含着水雾,开口如玉石之声:「阿姐!」 「小涧,许久不见,起来说话。」唐雨遥立即上前拉起他。 身若弱风扶柳,心似明珠蒙尘。 眼下这少年便是唐雨遥的堂弟,天家旁支第六子——芙蓉城主唐未深的独子唐涧。 唐涧站起身后,愧疚道:「蓝老夫人之事,小涧有愧于阿姐。」 唐雨遥眸光瞬时暗下去,松开捧住他胳膊的手,声音有些冰冷,「此事已过,不必再提。」 唐涧心头难受,上下打量了一番唐雨遥,接着道:「阿姐没事就好,我担心坏了。」 「荣院出事你便派人跟着,约我来此有东西要给我?」唐雨遥覆手后退一步,抬眸问他。 闻言唐涧便从怀中取出一物,小心翼翼捧到唐雨遥面前,接着道:「阿姐聪颖,此乃蓝老夫人留下的兵符,另一半在驻守远西的容归将军那儿,您到时只需结合兵符,便能调动驻南和驻北的二十万蓝家军。」 唐雨遥接过那半只带了唐涧微微体温的麒麟形状的铜制兵符,紧紧握在手中,她眼里希冀重现,整个人有些激动,外祖母当真是先有准备,不然她只怕要将荣苑掘地三尺了。 「辛苦小涧了!此地我不便久留,你好好照顾自己。」唐雨遥说完,将兵符放进怀中,便揖手辞行。 等她和东花快要迈出门去时,身后的唐涧忽地叫住了她。 「阿姐!」 「嗯?」唐雨遥闻声顿住脚步,双手攥拳指节发白,一回过头,但见唐涧眸中的泪簌簌滑落,眼角和鼻头都红了。 唐涧带了些鼻音:「一路保重!我等你回来!」 「好。」唐雨遥语气平缓,听不出半点情绪起伏,随口答完,她抿紧下唇不再停留,带着东花疾步离开了小院。 她怕再不快些走,唐涧这孩子哭得停不下来。 唐涧自幼随父孱弱多病,他们年纪尚小时,唐未深便已经被她父皇分封到芙蓉城,唐涧与她自幼不在一处长大,但自小听得自己有一堂姐,乃是皇后姑母膝下长女,才华横溢文韬武略不在话下,故而一直钦佩仰慕得紧,后二人有幸得见一同玩耍,对这位堂姐的风采便牢牢印刻在他心中。 她与唐涧,算不得情谊甚笃,这位堂弟却总是喜爱她的。 手足难折,这便是唐涧冒着举家受累的风险,替她藏下兵符的原因。 其实她很想回去像小时候一样,摸摸唐涧的头,哄他别哭,可如今,她却做不到了。 她不能让自己对任何人有情谊,一旦有了情谊便是有了软肋。 有了软肋,便会受人相胁。 唐雨遥走后,屋外院中的少妇人放下簸箕连忙入内,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递了过去。 少妇人虽穿着粗鄙,但细看之下,五官到算得上姣好,唐涧接过她递的帕子,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抱住:「汐娘……我捨不得阿姐……」 第48页 闻言,少妇人微微一愣,伸出结茧的手放到唐涧背上,由上至下轻轻安抚,随即柔声哄道:「会回来的。」 窄巷子中,东花紧跟在唐雨遥身侧护送她往荣苑走。 半路上,唐雨遥瞧了瞧路边几只抢食的野狗,一把抓住东花的肩膀:「东花,你去锦城走一遭。」 东花眉头皱了皱,随唐雨遥朝她招手的动作附耳过去,唐雨遥低声耳语了几句,东花便单膝跪了下去,抱拳道:「殿下保重!」 唐雨遥点点头,等东花摘了面巾一头扎进大路拥挤的人群后,她转头看着路边那几只野狗,眼里露出一抹忧郁挟裹诡诈的光,随即鼻中轻轻哼笑了一声。 —— 荣苑。 时逢笑攀着大树爬上围墙,四下探看无人后,纵身跳入后院。 昨日刚下过雨,院中血迹已被沖刷进两侧枯草地里,枯草染了血色变得褐黄,阳光一照,整个院子瀰漫着一股泥土气和烤干的腥气,阵阵恶臭钻入口鼻,让人唿吸不畅。 时逢笑快步跃过假山走到石板路上,一路往前院正厅去。 没有人,也没有尸体,整个破败的院中连个猫猫狗狗都看不到,时逢笑站在蓝老夫人横刀自尽的台阶上朝下看了看,眉头不自觉地皱紧了。 连尸体都不放过么?这些人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时逢笑心中怅然,快步出去跳上房梁,离开荣苑赶回先前自己藏人的地方,找到那株灌木丛,整个人顿时如遭雷击!唐雨遥不见了!她的瞳孔立时缩紧慌了神。 想当初时逢笑把郭瑟抓上飞渺山齐天寨,郭瑟在为唐雨遥治伤途中告诉过她,唐雨遥伤了筋骨,这一生只怕是提不动剑再不能够习武了。 眼下唐雨遥身上的伤是痊癒了没错,可她没有自保能力,别说遇到四处抓捕她的官兵,就连街头的混混地痞她都没辙。 这一转眼的功夫,唐雨遥到底跑去哪了? 该不是被抓了吧?没道理没点响动啊! 时逢笑心中焦急如焚,四下张望一路小跑沿途返回去寻人。 一边跑一边回忆,从她劫唐雨遥上飞渺山后,唐雨遥经歷的一连串人间悲剧来看,这女人运道一向不是很好,如此想着时逢笑心中不免就更慌了。 她腹诽不断:命运如此苛待唐雨遥,残暴的顺帝弄死她父母还不肯放过她,唐雨遥实惨,唐雨遥该不会是因为遇到自己才变得如此倒血霉的吧?脸上都画成那样了会被官兵认出来吗? 越想越心急,时逢笑出了小道拐上大街,一路疾跑,逢人就拉住问:「见过一个脸上有青色胎记的公子吗?穿蓝色衣服,个头比我高!」 「没见过没见过!」路人见她作男子打扮,出口却是一把细腻清亮的女音,纷纷觉她古怪,摇头摆手不耐烦地就走了。 时逢笑跑得快,烈日炎炎下不多时额上就冒出了汗水,她也不觉累,一路从城南跑到城北,又从城东绕去城西,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就把芙蓉城转了个遍。 最后灰头土脸满怀落寞地往唐雨遥失踪的地方去,额间的刘海被汗湿,贴身的交领红裙背后全部粘腻在身上,贴着肌肤漉漉地让人难受,可她浑然不觉,脑中只反覆回顾一个又一个的问题。 ——唐雨遥他妈的到底死哪儿去了?! 她抛下自己独自走了吗? 她是不是不需要她保护了? 她为什么不告而别? 她真的被官兵抓了吗? 不可能啊!! 普通百姓不会以为前朝长公主现在是顺帝的一根心尖刺,他们所了解到的,长公主唐雨遥早就伤心过度死在了锦城公主府。 百姓们各过各的日子,只要不危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根本没人关心皇族变故,除非是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诛杀亲族,新帝失德引动民愤再难堵住悠悠众口才会动摇帝位。 因此顺帝虽然派兵缉拿唐雨遥,城里却连个逮捕她的通缉令都不敢贴。 穿越至今从春到秋,时逢笑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焦躁难安怅然若失。 她满心挂念着唐雨遥,那是不论前世或今生都从未有过的感受。 不是同情,无关怜悯,只是那人悄无声息撞到她的眼中,然后她的世界便开始分崩离析尽数向其倾倒。 没有轰轰烈烈,没有可歌可泣,没有感人至深的老套情节,甚至唐雨遥至今连她的名字都没有叫过一次,可是爱意铺天盖地,统统兜头戳心向她袭来,然后盘旋在她的心房蛮横地生根发芽。 她浑浑噩噩走入碎石子铺就的窄巷,午时阳光正暖,整个人却失魂落魄心底透凉。 她把唐雨遥弄丢了…… 她把她本应捧在手掌,藏在心上的心爱之人弄丢了…… 稀里煳涂地往前走,前方弄堂传出一阵狂躁的狗吠和有人逃跑的脚步声。 时逢笑原本苦着脸耷拉着脑袋,听到恶狗追人的动静后,眸中霍然一亮,健步如飞拐过窄巷子进了那条幽深的弄堂。 「别过来!滚开!」熟悉的女声大喝着,脚下一滑整个人扑倒在地。 几条浑身骯脏却个个龇牙咧嘴兇狠无比的野狗,所追的女人不是唐雨遥又是谁! 唐雨遥髮丝凌乱,白皙的脸上沾着灰色脏污,特意给她化的青色胎记已经被抹花了,她身形单薄,蓝色衣衫下摆被狗撕碎了不少,两条裤管上可见猩红一大片血渍,整个人就这样极其狼狈不堪地摔在了时逢笑面前。 第49页 时逢笑目光所及那片血渍,心徒然被揪紧,她大唿一声:「遥遥!」 野狗群体蜂拥而至,眼见着就要扑到唐雨遥身上,时逢笑心底的怒火如火山爆发,眼中寒芒杀意蔓延,她抽出腰间短刀纵身跃起,劲风掀动衣摆,罡气震倒弄堂两侧的空竹篓和藤条箩筐,砰砰砰砸到了那几条野狗身上。 野狗吃痛,顿住扑来的动作,趴在地上乱叫一通。 时逢笑站直身,提着短刀霍然向前,穿堂风掀起她绯色红衣,在阳光下格外灼眼。 身后的唐雨遥看她一路过去,爆喝起来赶走了那些狗,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起了一边唇角。 等时逢笑再回过头向她跑来,唐雨遥匆匆垂下眸子,笑意消失,皱着眉头去查看自己的腿。 「你怎么不在原地等我啊!」时逢笑脸色冷了下来,语气似在责备,眼神却落在唐雨遥的双腿上,疼惜之意尽露无遗。 唐雨遥不动声色道:「方才你走后有官兵来,怕你被抓便设法将其引开。」 只身前去引开官兵,然后回来被狗追,这是有多霉啊? 不过唐雨遥说怕她被抓,她心里还是小小窃喜了一下。 「荣苑里的尸首都被清理了,你行动不便,我们得马上回去找郭先生给你治伤!除了腿,还有没有其他哪里受伤?」时逢笑心里的气顿时烟消云散,找到人了,比什么都强。 唐雨遥看着她焦急地询问,轻轻摇了摇头。 「那……」时逢笑试探性地问,「还能走吗?」 她的声音很低很轻,看向唐雨遥的眸光清澈又深邃,是极尽宠溺的温柔。 唐雨遥心底突地开出一片花海,她风雨飘摇,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时逢笑逆风走来,划破混沌,在她跟前俯首,用真心向她称臣。 「走不了。」唐雨遥淡淡地道,渴望自心脏爆炸开,希冀自脑中沖入四肢百骸融进骨髓血液,偏执的独占欲和让她分不清的感情瞬间因此点燃狂欢叫嚣,她努力克制,却还是兴奋得整个人微微颤抖。 时逢笑,必须属于她,忠于她一人。 「那,我背你可以吗?」时逢笑眉宇紧蹙,復又问道。 她看唐雨遥抖得厉害,不由得更加担心她身上是不是还有别的伤处,唐雨遥现在这个情况,人瞧着呆呆傻傻地像还没从被野狗追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实在不适合在此久留,她必须尽快把唐雨遥带到安全的环境下,得马上回小镇去找郭瑟给她好好验伤。 「嗯。」唐雨遥垂下眸子,努力掩住眼底的兴奋。 ——时逢笑果然上钩了,她果然是很在乎我担心我的。 时逢笑弯腰背过身蹲在唐雨遥身侧,唐雨遥双手攀住她的肩膀爬了上去。 她的手托在唐雨遥膝弯之上,小心翼翼不去触碰到唐雨遥腿上的伤,虽是一个不起眼的动作,却温柔得让唐雨遥如获至宝。 背上的人虽然比她高,但是好轻。 时逢笑托着她健步如飞都不觉吃力,绕到城外寻了两人来时留马的驿站,卖掉一匹,把唐雨遥放上马背,与她同乘一骑。 因为唐雨遥腿上有伤,时逢笑便把她侧放在马上圈于自己身前,唐雨遥大概是累了,身子往下缩,整个人歪头靠在时逢笑的肩上。 出城西十里之后从官道改走小路,时逢笑怕唐雨遥受不了颠簸,便没有策马狂奔,只是不疾不徐地往前走着。 正午,艷阳铺出米色光晕,穿入茂密的树叶,落在雨后还未干透的泥泞路上,林间风声瑟瑟,枝头有鸟儿叽叽喳喳,跟唐雨遥此刻的心毫无二致,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一颗石子,随之漾开层层叠叠的涟漪。 「时逢笑……」唐雨遥阖眼,轻唤了一声。 「啊?!」静谧的林间小路上,唐雨遥突然开口喊了她的名字。 时逢笑一时恍惚了起来,她今天是活在梦里吗?之前还在想自己对唐雨遥的感情,也曾想到唐雨遥至今没叫过她的名字,现在好端端的,心想事成?那她是不是该再多想点别的? 「时逢笑。」唐雨遥又喊了一次。 她喜欢现在这样靠着时逢笑,感受来自时逢笑的微热体温,她的耳朵贴着时逢笑的肩头,能透过红衣听到时逢笑匀速的心跳声,扑通、扑通,鲜活的生命强而有力,不似自己连剑都不能再触及,这心跳让她开始幻想时逢笑为自己披荆斩棘杀出一条血路来。 假以时日,时逢笑这把利剑精心打磨后,一旦出鞘,她势必要让永顺王,血债血偿。 「是腿痛吗?要不要停下来休息?」 时逢笑狐疑地问,垂下头去看,怀中的人长睫掩在眼睑上,一脸平静。 「不痛。」 唐雨遥嘴巴动了动,淡粉的唇一开一合,时逢笑瞥见几颗白如贝壳的牙齿。 林间微风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俯冲下来的一缕阳光落入她的眼底。 望着唐雨遥憔悴的模样,她心突地跳得更快了。 本来两个人就靠在一处,先前担心唐雨遥的伤势时逢笑一直没有多想,直到现在唐雨遥莫名其妙开始轻声喊她名字,她有一种大脑极速缺氧的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时逢笑喉间一滑,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静默一阵,努力压制住自己脑中胡思乱想,时逢笑抬起头四下扫视寻了一圈,又问:「那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找点野果?」 第50页 「不饿。」唐雨遥还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温不火。 「……」时逢笑更尴尬了。 ——那您一遍又一遍地喊我,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唐雨遥环在她腰上的手突然紧了紧,「我知道你会回来找我。」 时逢笑闻言眸中一紧,先前的尴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对着唐雨遥犯花痴的心也立刻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自责和懊恼。 她不该把唐雨遥一个人放在那里的,唐雨遥金枝玉叶,之前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她还留她一人在那里,害得唐雨遥为了她被野狗咬伤,她忽然觉得百般不是滋味。 正当她咬着嘴唇打算道歉的时候,唐雨遥又道:「听说芙蓉城今日有不少百姓闹肚子。」 「咳咳,是吗?」时逢笑经她这么猝不及防的一问,话题转得太快,她的反射弧没及时对接,导致自己差点被口水呛到。 唐雨遥语调平淡,「是城里水井一夜之间出了问题。」 「哦?你引开官兵的时候听说的?」时逢笑不自觉地拉了拉缰绳,转移话题。 唐雨遥直接踩她的小尾巴:「你让齐天寨的人往水井里投毒了?」 时逢笑慌张起来:「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我只是让他们下了巴豆,芙蓉城一片乱,官兵就没空帮着朝廷派来的纪枢抓捕你了!」 唐雨遥心底想笑,但却不显山露水,「承认了。」 「呃……」合着唐雨遥刚才不知道,这是在套她的话啊!时逢笑懵了。 「还有后手吗?」唐雨遥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在问她。 「后手嘛,嘿嘿嘿……」时逢笑歪着头痞笑臆想起来。 马儿走得慢,两人復又陷入沉默,全然不知时逢笑脑补的画面正一一实现。 作者有话要说:  (改bug,唐涧身份部分,不影响阅读) 黄荆[1]:四川乡下有一种藤条,名为黄荆,粗壮枝干可以用来制作老人柺杖,细的枝丫可以用来做打不听话小孩的家法,虽然现在不流行体罚了,但有俗语说,黄荆条子出好人。【乖乖念书长知识,还有,听长辈的话哦!】 文笔有限,亦想写出你们能喜欢的故事。 感谢诸多相遇。 我一直在。 ☆、时慢应敌 青岳在芙蓉城东,飞渺山亦在东。 纪枢让手下的骑兵敛了那些残缺尸体,离开小村庄向西行回芙蓉城,一路之上炙阳烘烤,不多时拉尸体的板车就开始散发开一股浓烈的恶臭,纪枢骑行在最前方,今日吹的是西风,故而他闻不到,但身后整齐列队在拉尸板车两侧的骑兵很快就受不了了,纷纷苦着脸发出嫌恶声。 听到身后骑兵的动静,纪枢眉头一皱,转头看过去,只见有些受不了恶臭的骑兵已经开始下马跑到路边呕吐了。 他举起手示意队伍停下:「等等!」 骑兵队和拖拉尸板车的应声骤停,纪枢掉转马头,走到第一辆拉尸的板车前,旋即瞳孔急速缩紧,立刻扯开脖子上的方巾飞快捂住了口鼻。 ——不对!这些尸体不对劲! 流放的重犯被土匪抢去当苦力的自古有之,不是什么要紧的死囚抢了也就抢了,朝廷鞭长莫及也不想费力追究,但涉及到顺帝对长公主府斩尽杀绝的命令,遇到土匪时官兵第一时间要做出的反应是杀光犯人。 若当日,长公主府的余孽全数死于混战,曝尸荒野风吹日晒,按理来说早就应该腐烂透了,尸体经过河水沖泡一夜就算浮肿起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味道! 除非…… 有人将这些尸体入殓过! 纪枢越想越不妙,一手捂口鼻,一手抽出腰间佩刀,用刀尖掀开了村民提供的掩尸白麻布,一堆残尸横在他眼前,恶臭顿时铺天盖地愈发浓烈! 硬着头皮强忍住想吐的冲动,纪枢用刀尖划拉开了尸体身上污损的衣物,不管是缺胳膊少腿的,亦或是拦腰截断头颅失踪的,伤口平齐,内里皮肤灰白完整,连个野狗啃尸的痕迹都没有…… 「上当了!」纪枢惊唿一声,骑兵譁然。 他手下的一名将领立即不解问道:「大人何意?」 「就你这呆头呆脑的憨样!跟你说了你也不知!去!通知唐城主,让他立即派兵前往飞渺山!本官在山脚与他汇合!」 「是!」将领得了命令,策马飞驰,先往芙蓉城方向去了。 纪枢抬头看向另一侧飞渺山的方向,将队伍分化成两批,一波八人拉着装尸体的板车继续沿途回芙蓉城,剩下的一波四十余人跟他一路先行改道往飞渺山去。 齐天寨这帮土匪,胆大妄为,竟敢愚弄他!不!也许愚弄他的是…… 想到唐雨遥,纪枢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不是滋味也是有来由的,当初纪枢他爹纪宏还是总府大人的时候,掌握朝中军机要职却一直受到皇帝和皇后的打压,驻守在外的数十万大军没有一支掌握在纪宏手里,本来纪宏为人迂腐,没想帮着彼时的永顺王谋反,偏偏唐雨遥眼高于顶,把纪枢的爱慕之心踩在脚下拒了这桩婚事,秉着得不到就要毁掉的原则,纪枢一边因爱生恨,一边为他老爹抱不平,永顺王找来的时候,两边一拍即合,这才让纪家咸鱼翻身,有了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地位。 纪枢原本没想弄死唐雨遥,甚至想过偷偷藏下她。 第51页 奈何现今的顺帝对于他当初求娶唐雨遥一事一清二楚,唐雨遥炸死一事被发现后,顺帝十分狡猾地指派了他来办这差,估摸着也是想试探纪家的衷心。 唐雨遥不能活着成了定局,纪枢为了整个纪家,也必须让她死,可说到底,年幼青梅竹马的感情却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搁下的。 若是唐雨遥藏身土匪窝,那她能利用土匪窝的人布下眼前的局来愚弄他,只能说明,她清白之身已失,否则纪枢真的想不到这些土匪为何要冒着大祸临头的风险,窝藏落魄的前朝公主还由她部署,唐雨遥聪慧机敏容貌倾国,美貌,只怕是她现如今唯一的资本了。 这女人,甘愿委身土匪都不愿相求于他,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想到这些,纪枢心中恨意更甚,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更想快些到飞渺山了。 飞渺山与青岳相隔不远,半个时辰之后,山脚务农的小土匪们就听到了急速狂奔的马蹄声,丢了手上的活计,丢了魂一般地往山上奔。 消息一层层传入齐天寨,正气堂里时家众人刚把午饭端上桌。 时正岚当即拍桌而起:「来得好哇!时武!时快!安排下去!」 时武和时快相视一笑抱拳拱手,随即领了人马出门直奔山脚。 唯有坐在左边的时文脸上不畅,鼓着腮帮埋怨道:「阿爹偏心,街头卖艺让我去,捉弄人的有趣事就让大哥和老四去!」 戚满意舀了一勺玉米腊排骨汤进他碗里:「你阿爹是按你三弟的部署,想是你三弟觉着他二哥不适合这般大材小用嘛!来来来!喝汤!」 时文嗟了一声,双手捧了碗:「新收的苞谷?」 戚满意笑意盈盈:「对!可嫩了,知道你好这口,阿娘亲手做的。」 得了一碗香喷喷的汤,时文也就不再纠结好玩的事不安排他,脸色也跟着缓和下去,开开心心地接着吃饭了。 饭还没吃到一半,便有兰峰的小土匪来报,让二少爷整装,前往兰峰接三少爷下山。 时正岚瞥了一眼当即丢下筷子兴奋搓手的时文,淡淡道:「护好你三哥。」 时文郑重点头,应了声「是」便欢快地冲出了门。 飞渺山脚,一群普通百姓打扮的小土匪们在时武和时快的带领下,个个将背在身上的大背篓扣在了土路中间。 这条土路是上山的唯一途径,临近午时,太阳高高挂在空中,路面被烤干,那些土匪背篓里所倒出的东西滚到土路上受了热,便开始剧烈蠕动起来,都想找个潮湿阴冷的地缝钻进去。 时快看他们都倒完了,便立即让众人都躲到土路两侧的丛林里矮身藏好。 过了约莫半柱香,果然听到马蹄声飞快朝这边来。 纪枢领头,起先还没发现任何异状,走得近了,看到土路中央大片蠕动之物,顿时吓得脸色铁青勒住了马。 「后退!!!」他暴吼一声,骑兵队应声停止。 身后有不长眼的骑兵高声询问:「大人!何事惊慌?」 话音刚落扭头去看,整个路面被密密麻麻的一大群蚯蚓占领,那些蚯蚓爬得极慢,蠕动着污红色的肉躯,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瘆人! 「撤退!马上撤退!!!」纪枢大叫,额上青筋暴起,五官因受到剧烈惊吓而显得有些扭曲,他怕虫,最怕的,莫过于这种软体无毛的虫! 骑兵队第一次见到纪枢大惊失色,纷纷在心中奇怪。 不过是一群蚯蚓,虽然看上去让人有些汗毛直立,但马蹄踏过去就好了,根本不碍事,偏偏纪枢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策马奔开了好些距离。 骑兵队无奈,只好全数掉头去追他们的纪大人。 队伍寻了一处有树荫的地方,原地下马,纪枢除了怕这些蚯蚓外,心中亦是唯恐上千土匪在唐雨遥的部署下做更多的埋伏,谨慎起来不敢再往前了。 这边刚歇下脚,纪枢还没来得及喘上口气,那边去饮马的一队骑兵突然遭到箭雨攻击,眨眼间就倒下好几个,骑兵队顿时慌乱了起来,立即拔刀格挡开路边丛林里飞出的箭雨,护着纪枢继续往后撤退。 不远处的小山丘有一个瞭望台,时慢坐在轮椅上,将山下情形看得一清二楚,他伸手招揽时文:「二哥,派人通知大哥和三哥,他们可以撤了,弓箭不起大作用还容易被发现。」 时文点点头,喊了身后一名精壮的土匪下去传信。 片刻后,时慢拢了拢长袍,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临风朗声对时文道:「二哥,他援兵未到,一不做二不休,看到那里了吗?是沼泽地,分东西两侧绕开沼泽地进行夹击,去吧。若援兵到了,立时撤回。」 时文挑了挑眉头:「那是沼泽地我如何不知?」 时慢但笑不语:「不可耽误。」 时文这便抱拳,领了身后两百名土匪,骑马下山,口中吆喝起闹,抽刀分成两列,按照时慢的吩咐往纪枢的骑兵队去。 刚经过一番箭雨攻击的纪枢还没退出去多远,又听到山腰传来土匪的吆喝声,眉头皱起来,脸如苦瓜般下达命令:「小瞧这帮子土匪了,有她在,的确不该忽视!尽快撤!撑住!等芙蓉城主的援兵一到!立马杀回去搞死他们!」 骑兵受到鼓舞,立即个个严阵以待,要是国相公子在他们保护下不能脱险,只怕他们的脑袋都保不住了,于是也不敢耽搁,死命护住纪枢往芙蓉城方向撤离。 第52页 两边都骑了马,一追一赶,到也不相上下,追出飞渺山上了官道后,芙蓉城的官兵才匆匆赶来,纪枢灰头土脸,正要下命令反身迎击,土匪却像是蚂蚁搬家一样,立即掉转马头跑了,他连追击的指令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当空向下打了一拳,愤道:「无耻!」 带队而来的一名将领策马行至他身侧:「纪大人!城主让末将前来赔罪!」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出的两个主意,第一个,芙蓉城水井下巴豆,瓦解官兵战力。第二个,蚯蚓拦路吓得纪大人落荒而逃。 你猜对了么?嘻嘻。 接下来,是智计担当的唐唐,神来之手化解齐天寨危机了哦!猜猜唐唐暗中部署了什么?评论留言,猜中有红包嘿嘿嘿。 ☆、寨中来信 「又他妈怎么了?赔什么罪?!」 纪枢窝着一肚子火正愁没处发泄,冷眼瞧着那将领爆吼起来。 将领遭了冷眼,脸上惶恐,只抱拳道:「城中乱了,守卫的官兵今日尽数腹泻,只有这百余人尚且能忍住,只怕不能助纪大人攻上飞渺山!」 「……」纪枢心里翻了个白眼。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瞧了一眼那些精神萎靡不振的官兵,摇头作罢,只好退回。 等纪枢的人马走光,山丘上的时慢摸了摸手里那只羽毛雪白的鸽子,将鸽子捧到眼前与它对视:「帮我给小五传个信,快些回来,别被她给吃了。」 白鸽拿自己小如鹌鹑蛋的头蹭了蹭时慢的掌心,似乎在担心他最后一句话,眼珠滴熘熘打转还状若惊慌地「咕咕」了两声,貌似十分不舍。 时慢却没多作等待,两手抱住鸽子往西面天空一抛,白鸽拍打着翅膀,扑腾起来很快飞远,消失在他视线中。 万安小镇,午时方过。 石板街上人来人往,八喜靠在窗户前歪着头往外探望。 房中燃着香,笠儿捧了饭食推门进来。 「你望多久了?小心些,可别掉下去了!」 八喜头也不回:「去涉险的又不是你师父你当然不急。」 笠儿正欲辩驳,罗汉床上静坐看书的郭瑟立即朝她严肃地摇了摇头,起身,穿鞋,正衣冠,不疾不徐走到了桌边坐下。 「过啦吃饭了!」辩驳的话吞回肚里,笠儿把三副碗筷一一放下。 「你们先吃吧,郭先生还真是从来不着急,去的人不光有我家小姐,还有你好友呢。东花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唉。」八喜转头瞥了一眼坐得端正的郭先生,十分无趣地朝两人摆了摆手。 「我师父出身名门,自然跟你们不同!」笠儿掏出一抹崭新的方巾,挨个将碗筷擦了,从小木桶里给郭瑟盛饭。 她话音刚落,八喜突然开心嚷道:「来了来了!」 原本出身名门行不露足笑不露齿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郭瑟,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疾步朝她走去,欣喜之色尽在眸中:「她们回来了?!」 八喜微微一笑,伸长手臂从窗外接进来一只白鸽。 「是寨里的信来啦!」 「……」笠儿惊讶地张大嘴巴,看着身形微晃,急忙在八喜面前顿住脚的郭瑟,半响说不出话来。 ——师父怎么了? 「不是说与我们不同吗?我看郭先生,还是挺着急的嘛!」八喜俏皮地沖郭瑟眨眨眼,取下拴在白鸽腿上的小竹节,然后便将鸽子往外掷走了。 郭瑟朝她颔首,没反驳什么,转身往桌边走,八喜将小竹节里的纸条抽出来,却茫然地追上了她,然后面露尴尬地将纸条展到落座的郭瑟跟前:「郭先生,我不认字,小姐又不在。」 「嗯?我帮你看,无碍么?」郭瑟眉头微动,看了看八喜手中的纸条却没伸手去拿。 「万一有急事呢?小姐又没回来,看吧看吧!」八喜又将纸条往她跟前递了递。 郭瑟不再推辞,接过纸条便念了出来。 「佳人展妙手,锦城客将去,恐秋凉意生,当疾踏歌行。」 「师父,这是一首诗啊,齐天寨的土匪会作诗?」笠儿伸手托住脑袋,听得是云里雾里。 八喜虽不解但不满笠儿轻看齐天寨的人,当即一个白眼翻过去,拉开凳子坐好,询问郭瑟:「郭先生,三少爷讲的是何意啊?」 郭瑟收了纸条交还给八喜,那双极好看的眼睛弯了起来:「齐天寨的祸算是暂且避过了,催我们尽快离开。」 「真的吗?」八喜欢喜拍桌。 郭瑟点头,接过笠儿递上前的筷子,三人开始坐好吃午饭。 客栈楼下大门口,店小二迎出来帮刚到的客人牵了马,红衣「少年」翻身落地,就着暖洋洋的日光朝马背上的人张开了双臂。 「遥遥,下来吧,我扶着你。」 「好。」 唐雨遥伸手过去,纵身攀着时逢笑的手臂跳了下去,她甫一落地,牵扯到腿上的伤处,一阵刺痛感涌入脑海,本是可以忍受,她却垂眸迎上了时逢笑的目光,立时咬了咬下唇,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一下。 时逢笑见状果然蹙眉,果断伸手把她揽进怀中抱稳,随后微微扬起下巴问她:「走不了吗?我抱你好不好?」 唐雨遥默不作声,但轻轻点了下头表示同意。 她表面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看似单纯无害,悽惨也脆弱,心中却对时逢笑这样小心翼翼地询问感到有些癫狂,偏执热烈而满足,时逢笑会遵循她的意愿,又因想要保护的心理而大胆试探,这样很好。 第53页 ——我很脆弱,你需得多加爱护。 时逢笑得到允可,便将手揽好唐雨遥的肩,稍稍矮身,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手上用力,顺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一刻不停急步往客栈里走,对唐雨遥心中所想一无所知。 正值午时,小镇上外来客人不多,稀稀拉拉几个桌子坐了些用饭的商客,看到一个少年将另一个腿上有伤的少年以这样的姿势抱进来,眼底多少有些异样之色。 抱唐雨遥进门的时逢笑担心着唐雨遥的腿伤有多严重,自然不会去关心那些异样的目光,只顾着急匆匆地把她往楼上抱,步伐稳当,很快就笃笃笃上二楼来到了郭瑟房门口。 她没有手去敲门,只好站在门外大声喊:「郭先生!快开门!」 门内疾跑的脚步声飞快过来,开门的人倒不是郭瑟,而是饭吃到一半的八喜。 「小姐回来啦!」八喜一拉开门就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随后看到时逢笑怀中的唐雨遥,笑容逐渐僵化,「这是发生了何事?你们受伤了?!」 她声音大,立马就引起了房内郭瑟的注意,郭瑟跟着快步迎上来,目光落在唐雨遥血迹斑斑破破烂烂的裤腿上。 「快把她放到榻上!」郭瑟说完,转头吩咐笠儿:「取药箱来!」 「小姐你有没有哪里受伤?!」八喜围着时逢笑,时逢笑径直往罗汉床边走。 「我没受伤,是遥遥受伤了,被野狗咬了,我不敢乱给她处理。」 听到时逢笑没有受伤,八喜总算松了一口气,復又回头去关上了房门。 时逢笑刚把唐雨遥放到罗汉床上,郭瑟便走过来蹲下身去检查唐雨遥的伤势,笠儿虽然年纪小,但办事利索很快就取了药箱过来,打开后递了剪子、棉布和治创的药。 郭瑟闷头给唐雨遥检查伤势,她剪开被咬烂的裤腿,只见白皙的小腿伤口大大小小有数十处之多,斑驳的血迹已经凝结成块,皮肤外翻处猩红髮黑,仔细清理一番后,她眸中一惊,抬头迎上唐雨遥的目光。 唐雨遥神情严肃,微不可查地朝她摇了摇头,郭瑟会意,心中暗嘆一声,一言不发给她的伤口上药,时逢笑立在一旁不忍打扰,半响没说话。 等郭瑟忙活完,唿出一口气站起来时,八喜才将怀中的纸条递给了时逢笑,道:「寨里来信,小姐不在,先给郭先生看了,是催我们尽早离开呢。」 时逢笑接过纸条看了看,脸色跟着缓和了不少,转头正见唐雨遥定定看着她,于是把那纸条递去给唐雨遥看。 唐雨遥接过看了,面无表情地抬头问她:「今日动身吗?」 时逢笑摇了摇头:「我暂时不能走,八喜,你护送遥遥她们先走,我得回寨子去,现在只是拖延了对方攻打齐天寨的时间,危机并没有彻底解除。」 唐雨遥闻言,意料之中,接着淡淡道:「再等三日,三日后一同启程。」 时逢笑不同意:「你现在腿上有伤,留在这里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别让我两边分心好吗?我回寨里,说不定接下来要迎接的是一场苦战。」 两人对视,各自坚持互不相让。 郭瑟看不下去了,插话道:「阿遥腿上的伤暂时不便奔波,需要将养以观后效,多等三日也可,此地离齐天寨不远,时姑娘若有对策,亦能尽快传信。」 时逢笑瞧了一眼唐雨遥裹好的腿,思索半响,嘆了口气这才妥协:「好吧,三日一过,不管形势如何,八喜你都把她们给我送走。」 她一妥协,唐雨遥的神色才缓和下来,对她道:「去洗洗吧,你身上被我弄脏了。」 时逢笑反应过来她说的是汗,心下想着唐雨遥还真是爱干净呢,自己奔波这半日,也留了不少的汗,的确需要洗个热水澡纾解疲乏,于是带上八喜,转身出了门回自己房间去了,她一走,郭瑟也遣了笠儿去打热水给唐雨遥梳洗,房中顿时只余下郭瑟和唐雨遥二人。 收拾好药箱,郭瑟拎了凳子坐到唐雨遥身边,眼中神情复杂,只盯着唐雨遥看不说话。 「问吧。」唐雨遥挪开目光,淡淡地道。 郭瑟嘆息道:「你派东花去了哪?要这三日是已有应对之计?」 唐雨遥兀自一笑:「自然是去锦城,往各大臣家中送鱼慰问。」 郭瑟不解:「送鱼?」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的应对之计,借鑑农民起义,陈胜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在封.建时代为了组织起义,命吴广将写有「陈胜王」的「天意」藏于鱼腹,藉此大造舆论,赢得先机。 你猜对了么?嘻嘻。还不懂的话,看下章就明白啦,会有详解。 另外,不光郭瑟有事要问遥遥,遥遥也有事要问她,闺蜜两个,要开始争执了…… ☆、心悦卿兮 唐雨遥为她解惑:「鱼腹塞入丝帛,书『文启君位三易,唐衰纪替』。」 郭瑟闻言微微震惊,永顺王本就残暴善疑,他初登帝位,前朝各方势力尚未压制,首当其冲就抬了纪家的权,这便引得野心更大的赵显嘉不满,预言一出,太尉府定会有所动作对付国相府。 如此一来,纪家便如履薄冰,唐雨遥这一出离间计用得恰到好处,对于纪宏可谓釜底抽薪,纪宏要想让顺帝安心,怕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思索片刻,郭瑟道:「你……如此行事,纪枢只怕性命难保……」 第54页 唐雨遥眸中不屑,轻哼一声:「都是贼子,小九觉得,他不该死?」 郭瑟怅然:「到不是该不该死,好歹他与你一同长大,又倾慕于你,他爹助纣为虐,他亦是身不由己,此番贼皇帝派他前来捉拿你,不正是疑他了么?预言一出,他处境势必水深火热。」 她一番话娓娓道来,说得极通情理,却不觉唐雨遥脸色越来越差,等她说完时,眼中已露了三分杀意。 「你倒是会替他着想,他身不由己?若没有他点头,纪宏那老匹夫迂腐至极,会帮着永顺王铤而走险?若他们败了,今朝又是何种境地?成王败寇,生死具在这一局棋中,谁又是无辜的?」 唐雨遥咬牙,下颌骨随后松开,愤愤说道:「小九,你心善我知,但贼子欺我,我必诸苦相报!」 她话音一落,房中静谧下来,轩窗外有小贩街头叫卖,有过客诸多喧嚣,虽一隅之隔,世上之事除了復仇,再无与她相关。 郭瑟垂眸沉思,唐雨遥如今这番模样,有一个算一个,的确没谁是绝对无辜的,她又有什么立场去左右唐雨遥的决定呢? 「还有何要问的?」 唐雨遥冷着脸,缓慢敛袖,等郭瑟把想说的话通通都说尽。 郭瑟双手交叠在身前,捻着自己的手指,纠结一阵,她如今在唐雨遥眼中,只能看到恨意,那眼神太冰冷了,冷到骨子里,让人莫名心疼不已。 她所认识的唐雨遥,本应高高在上,矜傲却不自负,脸上生人勿近,心底万千绚丽。可如今的唐雨遥,已然是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散发着生杀戾气。 命运把唐雨遥推向深渊,却无人能做那抹照亮她这一趟黑暗的曙光。 嘆息一声,郭瑟终究问出了口:「你腿上的伤并不严重,只是皮外伤而已,除了明显的野狗咬伤,还有匕首划破的痕迹,阿遥,你为何对自己下手?这是在施苦肉计博取她的同情么?若是她发现了会如何你想过么?」 闻言,唐雨遥往前倾身,凑近郭瑟压低声音坚定道:「你不说,她自不会发现。」 她的眸光,太过冷冽锐厉,毫无半点恻隐之心,看得郭瑟一阵难受。 「纪枢不论,时逢笑总该是无辜的吧?你何必拉她躺这番浑水?况且你该知她……知她……」说到后面郭瑟结巴起来,难以阐明,她自认涉猎广泛,对女子之间奇异的感情尚能欣然接受,可唐雨遥不屑情爱,时逢笑对她的情自然更是隐涩难言的。 唐雨遥忽而勾唇轻笑了起来,眼中神情晦暗难明。 她掷地有声道:「知她心属我,不然,我何必大费周章呢?」 要不是知道时逢笑对自己安的什么歪心思,唐雨遥还真不知该如何去利用她。 「阿遥,你变了……」 郭瑟眸光闪烁,已无话可说。 曾经的唐雨遥不似这般心狠手辣步步设计,更不屑于手段卑劣,她怜天下,心有大业,如今呢?感情也是能拿来利用的,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永顺王竟逼她至此,郭瑟一面理解心疼,一面又因对唐雨遥眼下的做法不能苟同而陷入迷茫。 若有朝一日唐雨遥復国雪耻,还能明辨是非么? 她眼前的唐雨遥,显然已被仇恨彻底蒙蔽了双眼。 「是我变了么?你说我腿伤不宜奔波,只是拿话来引她松口,你自己,也并不想先行离开吧?」唐雨遥这番话说得轻松平常,但炽烈的目光落在郭瑟脸上,似乎要透过面纱,将郭瑟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 闻言,郭瑟浑身一僵,错愕地抬头迎上了唐雨遥的目光。 事实的确如此,郭瑟自己,并不想先行离开。 唐雨遥想利用时逢笑的感情,郭瑟一清二楚,她没有立场去阻止唐雨遥,便想安心呆在两人身边,随时照料也好,这其中有对唐雨遥的真心,亦有对时逢笑的动情。 未等郭瑟开口承认,唐雨遥伸手过去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整个人凑到郭瑟面前,冷声问道:「何时开始的?」 两人目光碰撞,郭瑟从唐雨遥如刀似冰的视线里,看到了唿之欲出的狷狂偏执!郭瑟心中苦笑,唐雨遥,没必要对她如临大敌的,她二人相交多年,她愿离家赶来救人,那还有什么是不能退步的? 「她昨日与你争执冒雨跑出去时。」郭瑟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如实答道:「我当时心慌意乱,如担忧你一般,或更甚。」 「你倒是从不对我说谎。」唐雨遥松开她的手,復又靠回榻上闭眼嘆气。 「或许更早,在齐天寨,与她一同救治你之时,我知这不对,很不对,可我……」郭瑟一边说一边垂下了长长的睫,「我管不住自己。」 「儿女情长,本就荒唐。」唐雨遥轻轻摇了摇头,「小九,你亲族兄弟姊妹众多,家中行九辈分最小,又是郭太医嫡系独女,歷来被整个郭家捧为掌上明珠,此番出来寻我跋涉辛苦,已全了你我情分,实在不宜流落在外跟我受罪,明日便回锦城罢。」 「阿遥!」郭瑟大惊,惊慌摇头,「我只愿追随于你二人左右,并无阻你之意!」 唐雨遥没再看她,只冷淡道:「你当她为何心属于我?世人执恋皮相,若有一日她看到你的容颜,难保还能为我所用,你心软至此,还需尽早离去。我生若浮萍,姻缘已抛,她本为土匪离经叛道,而你与我们不同,还有很长的一生要走。」 第55页 看来,唐雨遥是执意要她走了。 郭瑟心中钝痛,却仍旧不愿相离。 「金平路远,把你们安全送到,我再离开,于此期间,我定守口如瓶。」郭瑟想了想,又道,「只是阿遥,你当真以为,她对你的情意,只因这一副皮相么?」 「不然呢?」唐雨遥反问道。 「笠儿在门口侯着多时了,先让她给你梳洗,房间留给你我今夜宿在隔壁,我出去透透气,你一人好好想想罢。」郭瑟说完,长长嘆息了一声,站起来整理好衣摆,转身出去开门。 笠儿端了盆热水蹲在门口,看到郭瑟过来开门,急着追问:「师父,恩公姐姐的伤无碍了么?」 郭瑟双手隐入宽袖之中,沖她点了点头:「你好好为你恩公姐姐梳洗一番,伺候她歇着吧,为师出去走走。」 笠儿还小本不懂察言观色,因此没注意郭瑟眉头紧锁眸中怅然,只老实颔首,径直端着水进屋掩上了门。 客栈木楼年生已久,樑上还挂着未经打扫的残余蜘蛛网丝,郭瑟与唐雨遥一番谈话后,心情便跟那樑上的蜘蛛网一样,破败,仓惶。她面纱上的双眼四下扫视,目光最终定格在时逢笑禁闭的房门上。 终究是,山有木兮木有枝。 白色医者袍上挂了一块润玉压襟,郭瑟取下那块玉紧紧握在手中,那是当初在齐天寨为土匪们治伤,时逢笑随手赠与她的谢礼,她终日挂着,时逢笑却从来没注意过。 掀动衣袍下摆,郭瑟转身下楼出了客栈。 —— 时逢笑洗完热水澡整个人神清气爽了不少,挂念着唐雨遥的伤势又蹭到了隔壁房间去。 笠儿已经给唐雨遥洗漱完毕,唐雨遥换了干净的衣衫后,正躺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时逢笑叩门入内,打眼便瞧到笠儿在燃一炉香,房中独独不见郭瑟身影。 「咦?郭先生人呢?」 闻言唐雨遥睁开眼,下巴朝罗汉床上的小案前递了递:「笠儿备了剖好的柚子,汁足味甜,你要不要尝尝?」 时逢笑坐到她身侧,欢喜地伸手过去拿:「柚子啊!我以前最爱吃了!」 房中暗香浮动,笠儿童言无忌道:「恩公姐姐都没有尝,如何知晓汁足味甜?」 唐雨遥不动声色,信口答道:「瞧着你方才去掉的柚子皮薄,剥出来的果芽大而厚实,便能知晓。」 两人这一问一答之间,时逢笑已经忘了自己之前在问郭瑟去向一事,掰开柚子衣,放到嘴里啃了起来:「咦!真的很甜!」 说罢她又拣了一块新的,剥开送到唐雨遥面前。 「遥遥也吃!」 「好。」 笠儿歪头托腮,她似乎在时姑娘方才专心吃柚子的空挡,瞥见她的恩公姐姐一边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仔细一看,稍纵即逝,又像是她看错了。 两人一边吃柚子,时逢笑一边另找话题。 「笠儿为什么叫你恩公姐姐啊?这其中有什么缘由吗?」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你就是喜欢我这张脸吧! 笑笑:唐雨遥你可怕是个铁憨憨!【气】 瑟:她凭实力单身~ 文笔欠佳,不擅写对话,万望见谅! ☆、目眩神迷 唐雨遥连日来心思都放在别的事上,一直没注意,这会子经时逢笑突兀一提,才收敛起心思转头去打量笠儿。 轩窗半开,透风背光,房中凉飕飕的。 笠儿怕唐雨遥腿伤受寒,从床边包袱里拿了绒毯,紧走几步过去盖在唐雨遥的身上,然后蹲下,将她双腿两侧也捂了个严实。 她见唐雨遥仔细打量她,便接过时逢笑的话头道:「当年若不是恩公姐姐救我,又将我送到师父跟前学医,只怕笠儿早就冻死街头了,笠儿还没好好谢过恩公姐姐。」 唐雨遥垂手过去,揉了揉蹲在罗汉床前笠儿的脑袋。 「三年,笠儿长高了不少。」她道,「小九愿意收留你,你应谢她才是。」 笠儿小脸严肃起来:「那年的雪真大,若恩公姐姐不让我上您的马车,师父又怎会特意出府救人,恩公姐姐莫要推诿。您和师父,都是笠儿的救命恩人!」 时逢笑看她神情肃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傢伙还挺懂知恩。」 笠儿得了时逢笑的称赞,脸上得意:「那是自然!」 谈及此处,时逢笑终于想起了郭瑟不在房中一事,连带着还想起了平日里紧紧跟在唐雨遥身边寸步不离的东花,旋即又转头去问唐雨遥:「怎么不见郭先生还有东花?」 唐雨遥拾起小桌上的锦帕擦了擦嘴角粘上的柚子汁,将时逢笑的话自动忽略掉自己不想听的部分。 然后若无其事道:「见你为齐天寨一事颇为焦虑,便派东花前往锦城办事了。」 时逢笑眉头动了动:「办什么事?」 唐雨遥道:「自然是相助齐天寨退敌之事。」 时逢笑道:「退敌要去锦城?」 唐雨遥復又将离间计娓娓道来,听得时逢笑一时拍手叫好,顺帝忙着猜忌纪家,再加上公主鬼魂復仇一事,齐天寨问题迎刃而解! 时逢笑扭捏搅手指,唐雨遥怎么就是不告诉她郭瑟去了哪儿,她想了布防计策,打算让郭瑟代她写信的,毕竟毛笔字她写不好,怕写了时慢也看不懂。 第56页 唐雨遥察觉她神色异常,便问:「时逢笑,你有何难事?」 要是让唐雨遥知道自己连字都不会写,那多丢脸啊! 时逢笑尴尬地笑了两声:「没事没事,我本来想找郭先生的。」 闻言,收拾完柚子皮的笠儿扬声插话道:「真不巧,师父说她出去走走,笠儿去帮时姑娘寻。」 时逢笑转头沖笠儿甜甜一笑:「那就麻烦笠儿了!」 笠儿乖巧点头,将手中的果皮残渣一併带着退了出去。 时逢笑跟笠儿说话的空隙,唐雨遥心中不悦,脸色已冷了下来,时逢笑虽然疼惜她,可嘴边不离郭瑟,过来不是陪伴或担心自己,而是为了找郭瑟!扔掉那方锦帕,唐雨遥将手藏进了宽袍大袖中,双手交握在一处,攥紧。 ——只注视我不够么? 为什么要分心给别人?这颗棋子,不太乖顺。 她心中思绪杂陈,极端的独占欲在五脏六腑蔓延而开,将心脏牢牢困锁其中,无法自拔也并没意识到从中抽身,那欲-念如一朵开在悬崖峭壁的罂粟,快要因缺乏水分而窒息荼蘼。 眸光暗沉下去,眼底埋着的邪恶念头快要唿之欲出! 「遥遥?」时逢笑那熟悉的声音突然穿过崇山峻岭般,由远及近,心中某种快要失控的可怕之物迅速退缩,随即蛰伏。 唐雨遥回过神,眨了眨眼便见时逢笑伸出五根手指在她眼前晃。 「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莫要强撑,你要说出来啊!」时逢笑看她发懵,脸色又比之前苍白了些,不由得焦急担心起来。 唐雨遥没回答她,只是下意识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面无表情问道:「你为何寻她?」 时逢笑认真与她对视,见她的神色又缓和了下去,心中不疑有他,但也不想在唐雨遥面前出丑,只好胡乱寻了个理由,脸上微红道:「洗完澡觉得头有点疼,想请郭先生帮我看看呢。」 「是吗?」唐雨遥诘问,「那等她回来便在此处问诊。」 时逢笑闻言无奈地笑了两声,她太难了。 她根本没头疼,等下郭瑟回来当着唐雨遥的面给她看看,看什么?郭瑟分分钟戳穿她压根儿没病?到时候她要怎么敷衍过去?以唐雨遥的智商来看,很容易就会抓住破绽的吧?她本来只是不想在唐雨遥面前出丑的,私下拜託郭瑟帮她写信,这下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 撒谎好难,早知道,宁可丢脸也不要撒谎了…… 偏唐雨遥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好像已猜出了她的心思一般,叫人心慌不已。 她慌得抓耳挠腮,唐雨遥却只瞧着她没有后话。两人陷入沉默后,时逢笑不免心中腹诽,啊!太尴尬了! 唐雨遥以一个半靠在罗汉床上的姿势躺着,经过笠儿一番梳洗,此刻她的头髮没再束冠,厚厚的一层恣意铺洒在肩后,一束柔光黑亮的髮丝垂在身侧,其长度刚好抵至榻下,触及时逢笑自然搭放在膝盖处的手背。 有些痒,心也突突突地跳得欢快。 她只瞧了唐雨遥一眼,便忆起刚救下唐雨遥那个夜晚,两人亦是如今这般独处,那时唐雨遥香肩尽露,也跟此时一般没有束髮,整个人美得犹如画中来,引得她想要靠近,触碰,拥抱!心中意动,又怕引起唐雨遥的不适,时逢笑立即错开了视线。 临近黄昏,太阳西落,金色的余晖从窗前洒将进来,尽数染在唐雨遥白皙的脸颊之上。 时逢笑垂头之际,神色窘迫,在她视线之外,唐雨遥勾起一边唇角,盯着她的目光像是饥渴已久的丛林之王盯上了猎物,霞光沁满她深邃的瞳,那长睫隐下的狭长凤目,散发出危险的瑰丽之色。 有大风起,吹得半开的轩窗摇晃起来吱呀作响,时逢笑手背上的髮丝亦是飞速远离,她抬头,正见唐雨遥被风吹得皱眉眯起了眼。 时逢笑心头的窘迫突地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关切之心,她立即起身道:「我去关窗!」 唐雨遥应声点头:「好。」 将飒飒风声关到窗外,整个房中更显静谧。 室内光线昏暗,时逢笑一转身,撞上唐雨遥仰脸看她的目光,那目光虽依旧淡漠,可时逢笑却被她深邃的双眸看得定住了,杵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胡思乱想又跑了出来,气氛旖旎,引人遐思无尽。 「过来。」唐雨遥的声音很轻。 可鬼使神差地,无形之中那声音像一只牵动她心的手,有着极强极为致命的吸引之力,带着时逢笑挪动了步子,极快地走到了唐雨遥身边。 唐雨遥目不转睛凝望着她,忽而挺身坐直,一手拉过时逢笑自然下垂的手臂,将她带到了自己跟前,两人近在咫尺,时逢笑鼻中又闻到了淡淡馨香。 独属唐雨遥的,令人目眩神迷的香。 ——唐雨遥要亲她了吗?!是不是被自己贴心的举动温暖到了? 时逢笑紧张地闭上了眼。 有微热的唿吸迎面扑上脸颊,时逢笑四肢僵硬,心如小鹿乱撞,她半倾着身,感受到了唐雨遥的贴近。 一双手攀上她的颈项,带着抹温凉令她整个人轻颤起来。 砰、砰砰砰—— 心跳好快!脸好烫! 「吱呀——」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扰两人,时逢笑勐地睁开了眼。 第57页 房门被打开了,郭瑟一袭白衣顿在门边,伸手捂住了笠儿的眼睛。 暧昧只停留在了最令人痴狂的一剎那,随后,唐雨遥的手覆上时逢笑的头顶,将被风吹乱的髮丝顺下来,然后不着痕迹地离开,懒洋洋地又躺回了榻上。 时逢笑将手握成空拳抵至唇边,尴尬地假咳了两声,腹诽良多,笠儿这小丫头动作也太迅速了吧?这么快就把郭先生找回来了,坏人好事,简直憋屈。 她掀起裙摆,落座于罗汉床前的圆凳之上。郭瑟这时默不作声进屋,心中惊涛骇浪已被刚才的画面震得整个人三魂丢了七魄。 听到人进来,復又径直走到桌边落座不说话,唐雨遥眼底敛了意犹未尽,盯着时逢笑涨得通红的脸,目不转睛地说:「小九,劳你给她诊脉,她说头疼。」 「无须诊,许是昨日受了寒,今日一奔波邪气入体,煎服药吃便好了。」郭瑟抬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对着杯沿吹气。 「啊?」时逢笑闻言抬头看向郭瑟,「还要煎药吗?药苦不苦?」 「笠儿,取笔墨纸砚来。」郭瑟不想搭理她,自顾自道。 时逢笑一脸菜色,连忙摆手:「受个寒而已,我现在已经不疼了!药就不吃了吧!」 郭瑟心中不畅,啪嗒一声放下茶盏挑了挑眉,猜测道,反应如此之大,莫不是怕苦? 「不疼了?」唐雨遥开口,「那便不吃。」 但吃不吃可由不得她了,笠儿已经取了笔墨纸砚放到了郭瑟手边,奋笔疾书,行云流水的药方开完,交给笠儿:「按此方抓药,晨昏熬制,只要头煎。」 作者有话要说:  郭先生:你的药! 笑笑:可以不吃吗?可以的吧。【慌张】 郭先生:你说呢?【□□,不堪入目,苦死你算求!!!】 ☆、伏兵之策 笠儿低头瞧了瞧那方子,多是些驱寒祛湿的好物,可添了如此剂量的龙胆草是为何?若次次只要头煎,那味道想想就让人后怕。 她思之不解正欲开口询问,郭瑟却朝她轻轻摇了下头,只道:「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时姑娘切勿讳疾忌医。无别的事,瑟便去歇息了。」 时逢笑扁嘴:「没事了,你歇吧,都歇吧,我去看看晚饭吃啥……」 她正欲起身,唐雨遥却眸光一闪,抬眼看她:「再无其他事了么?」 时逢笑将衣摆一掀:「没了!」 话罢不敢多呆,起身跑了出去。 唐雨遥回头瞧了眼那抹红色背影,兀自发笑。 竖日晨起,秋高气爽。 时逢笑伸了个懒腰,刚洗漱完要去觅食,八喜已从笠儿手里接了汤药,进门递到她手边。 「小姐,你的药。」 「咦~中药真是难闻死了,还是西药好!」 八喜疑惑地瞅了一眼那碗药:「小姐,这是稀药啊?」 时逢笑连连摇头,她跟八喜解释不通。 感慨完之后,急忙以手捏住鼻子,颇为嫌弃地拿巴掌在空中煽了煽风。 门口的笠儿却没走,冷不丁大声道:「师父一片好意,时姑娘快喝!喝完将碗交于笠儿!」 时逢笑错愕地往门口瞧了瞧笠儿义正言辞的小脸蛋,心中接连冒出数十声:我勒个去!怎么没走?! 见房中人端药不动,手还往碗上推拒,笠儿扬起下巴,努嘴:「嗯???」 郭瑟这姑娘,平日里见她温婉恬静,体贴入微,端不成想今日会这般适得其反,如此盛情难却,时逢笑若是不喝,当真说不过去。 为免人家心中意难平,时逢笑一咬牙,一闭眼,捏着鼻子接了那碗黑黢黢的汤药,勐地灌下一大口。 药刚入口,舌尖苦涩炸开,她整张脸立刻苦成了苦瓜,随即捂嘴躬身,去寻床下痰盂想要把药给吐了。 「时姑娘!师父说要喝完才有效!良药苦口利于病,喝完你才能大好!」 时逢笑心中有苦难言,胡说八道!她现在整个人都不好了! 在床下翻找一阵没见到痰盂,时逢笑涨红了脸,眉头拧成疙瘩状,抬头去找八喜求助。 八喜自然不懂,盯着她问:「小姐!你要找什么啊?」 「嗯嗯嗯?」痰盂呢! 「小姐,我听不懂你要说啥,你咽下去再说!」 时逢笑情急,艰难地喉头一滑,活生生将那药咽进了肚子里。 「咳咳咳——你把痰盂放哪儿了?!」 「昨夜你熟睡后,郭先生来借走了呢。」八喜眨巴着无辜的双眼,站在一边无措道。 「……」时逢笑差点当场猝死。 她脑子灵光一闪,豁然开朗,感情郭瑟猜到她怕苦了,故意为之? 那郭瑟为什么要捉弄于她?莫不是…… 莫不是…… 对!一定是这样! 时逢笑瘪着嘴,端着那碗喝剩下的药,外袍也没穿就疾步出了门:「八喜,带笠儿去楼下看早饭备好没,别跟来,我去找郭先生!」 八喜看了看她家小姐的背影,又看了看站在门口发懵的笠儿,两人相互哼了一声,还是结伴下了楼。 唐雨遥昨夜因腿伤不便,宿在郭瑟房中,而郭瑟则改宿唐雨遥的房间。 此刻房门敞开,郭瑟端坐桌前,素手捧茶,姿态雅致。 时逢笑大步入内走到她对面,将手中药碗放到她跟前,然后双手往桌上一撑,一张脸凑过去跟郭瑟对视。 第58页 「明人不说暗话!郭先生!你是不是吃醋了?」 郭瑟闻言眉头一皱,眼中三分慌乱,避开她审视自己的目光垂下眼帘。 「一大早的,时姑娘还没睡醒么?」 收掌成拳往桌上一拍,时逢笑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得意道:「昨日你撞见我和遥遥举止亲密,都没把脉就给我开药,苦死个人了,你绝对是故意的!哼,被我说中心事了吧?」 郭瑟在躲避,不愿与她对视,整个人也惧于她的靠近,身体后仰,双手收下去藏于桌下:「绝无此事,时姑娘莫要胡说。」 见她这么慌,时逢笑收手站直,覆手在她跟前来回踱步。 胸有成竹朗声道:「郭先生,你把遥遥当知己闺蜜至交,却暗自对她动了心,不敢表露出来,仗还没打呢,你就先输了啊!」 她说前半句话时,郭瑟还心有胆怯,说到后半句,郭瑟则大松了口气。 面纱下的一张脸苦笑起来,摇头嘆息:「你硬要如此想,那便如此想吧,药还是要喝的。」 「我没生病。」时逢笑脚步硬生生顿住,回头凑到她跟前伸出一只手:「不信你给我号号脉!」 郭瑟瞥了一眼那纤细的手腕,并未动作。 只道:「昨日笠儿说你寻我,不为诊病,那是何事?」 闻言,时逢笑把跟她开门见山情敌交锋一事立即抛去了九霄云外。 拉过一根圆凳,在郭瑟跟前坐好。 正色道:「虽然遥遥让东花去施离间计了,但我之前出的主意有点……对百姓不厚道,也不能天天按那个法子来拖延,难保这三日内纪枢不率芙蓉城的护城兵马前去攻山,所以我准备了布防之策想传书回去。」 郭瑟问她:「你之前出了什么主意?」 时逢笑尴尬地弯起唇角:「嘿嘿,不提也罢,不是什么好主意,当务之急,想请郭先生帮我写信。」 郭瑟又问:「为何不自己写?你识字的啊。」 时逢笑被她问得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如实相告:「我虽然识字,但是我写不好,怕出纰漏,只好来劳烦郭先生了。」 郭瑟听完眉眼微微弯起,眼神里似乎带着一丝看她笑话的意味。 时逢笑心中羞赧,面上挂不住有些发红,耳蜗也开始温热,尴尬将食指横到鼻下揉了揉,接着道:「唉你懂的,土匪嘛,能认字就很是不错了!」 郭瑟点头贊同:「言之有理。」 话罢她起身走到一侧书案边寻了笔墨纸砚,搁在桌上,素手将宣纸铺平,压上玉石镇纸,侧目扫了一眼时逢笑,语调轻柔道:「写些什么?」 时逢笑摩拳擦掌激动得搓手:「伏击战术!」 郭瑟问:「何为福鸡?」 时逢笑勾唇浅笑,信手拎起桌上的茶壶往茶杯注水,然后用手指蘸水把『伏击』二字写在桌上。 郭瑟目露疑惑:「此乃何意?」 时逢笑这下可算暗自得意了起来,上辈子自己碌碌无为,好歹脑子里除了工作跟游戏还是装了不少五花八门的东西,前人栽了树,智计兵法层出不穷,这一世正好学以致用。 飞渺山地势险要,山路复杂,齐天寨深藏其中,自然是易守难攻,再加上本就有属于自己的武力基础,充分符合伏击战术的施展必备因素。 她迫不及待兴致勃勃地给郭瑟讲解一番:「伏击战术分为待伏、诱伏二种!待伏需要利用兰峰的情报,率先获悉纪枢何时派兵攻打齐天寨,有多少兵马,走哪条路进山,先攻齐天寨哪一山头,然后在其所经之处先行设伏足量弓箭手,敌在明我在暗,待其经过之时先发制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见她讨论用兵之计信手拈来,眸中神采奕奕,郭瑟微微出神,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被她深深吸引。 时逢笑见郭瑟愣住不动笔,伸手敲了敲桌:「郭先生?怎么不写?」 郭瑟匆忙回神,落笔疾书此等妙计,又来了兴致接着问:「那诱伏呢?」 时逢笑勾唇笑开:「诱伏嘛,还要分两种情况,其一便是先看纪枢那傢伙带多少兵力,若他人马充足盖过齐天寨武力,那就佯攻一侧,诱其追击,逃跑的路上先设陷阱,等追击的敌军经过打他个措手不及!」 话罢以手拍桌,情绪高涨,却没想自己手上力道过大,这般勐地一拍,震得桌面抖动,连带着郭瑟手上不稳,墨汁滴落于生宣上晕染出黑色脏污,溅起来沾了郭瑟的纤纤玉手。 「哎呀!我错了错了!」时逢笑急忙抓了她的腕子,掏出帕子给她擦拭。 便在此时,门外突地一声轻咳。 郭瑟闻声垂下长睫后背僵直,心中有些许慌张。 时逢笑转头去看,唐雨遥蓝衣墨发,以手扶住门扉,神情颇为冷淡。 「咦?你怎么来了?」她眼里有光,说完松开郭瑟的手,起身挡住郭瑟写信的画面,匆匆过去扶住唐雨遥的胳膊:「腿好些了?郭先生医术真厉害啊!这才过了一夜。」 「你们在作甚?」唐雨遥不答反问,语调平常,尽量忍住心底的不快。 「呃……就……那个……」时逢笑顿时尴尬起来,这该怎么圆?拼命绞尽脑汁组织语言,随后灵机一动:「来唤郭先生下楼吃早饭!」 「是么?」唐雨遥握住她的手,抬头去看郭瑟:「那小九在写什么?」 第59页 郭瑟这便将墨迹未干的那页纸挪开,又铺上一页新的,答道:「时姑娘让瑟代笔书信,不知有何可瞒阿遥的。」 「代笔?」唐雨遥蹙眉。 「嘿嘿……」时逢笑尴尬地红了脸:「我字写不好……」 「代笔要牵手?」唐雨遥目光如刀。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好想把她的手砍掉藏起来…… 笑笑:【抖】 这两天睡得好晚呢,要调整一下作息时间,明天晚上00:01更,不要等哦,乖乖睡觉。 ☆、反守为攻 代笔自然是不用牵手的,但又不是男人和女人,女孩子之间牵个手也不妥了?那她跟唐雨遥不仅牵过手,她还抱过唐雨遥好多次呢,虽然都是突发情况吧…… 可唐雨遥这一问,反倒让时逢笑愣住了。 她总觉得唐雨遥话中有话,唐雨遥知道自己的心意,那是不是表示,唐雨遥也在吃醋?她不允自己触碰她的好闺蜜? 这样一想,时逢笑瞬间丧了起来。 她将手从唐雨遥手中抽离,闷闷不乐道:「我不小心把墨汁弄到郭先生手上了,只是帮她擦拭而已,并无觊觎之意,你放心。」 唐雨遥瞥了一眼她抽开的手,双眼勐地收紧,心底的不满肆意疯长起来,强烈的控制欲盘根错节在脑海中纠-缠不清。 ——只与我牵手还不够么? 你的眼里为何还要有旁人? 唐雨遥头疼不已,颓然垂下落空的手隐于宽袖里,握拳后指甲嵌入掌心之中,用力捏得指节发白。 就在她的情绪快要失控之际,身后有一重一轻两道脚步声传了过来。 八喜和笠儿端了早饭,一上楼就看到唐雨遥站在走廊之处的房门前,一只脚跨在门内,一只脚还留在门外。 笠儿率先喊出口:「恩公姐姐起啦!正好一块儿用早膳!」 方才的控制欲瞬间消失褪去,唐雨遥回过神来,举步进了房中,在郭瑟对面掀衣落座。 她面无表情道:「用过早膳再写不迟。」 时逢笑见状,耷拉着脑袋跟了过去。 这家客栈的早膳做得很是清淡,时逢笑啃着白面馒头吃得索然无味,唐雨遥是皇室贵族,郭瑟是名门勛贵,虽然有些挑嘴,但表面上也是忍下来不言。 三人坐在一起食而不言,气氛尴尬,让人浑身不自在,时逢笑在心中盘算,等吃完饭寻个藉口早早开熘,留下八喜保护她们,自己出门上街逛逛。 一通盘算后,早饭用毕,八喜和笠儿上前收拾走碗筷,时逢笑正欲开口假装肚子痛离开,唐雨遥却在桌下拽住了她的手腕。 唐雨遥道:「说说你的部署。」 时逢笑别扭地朝她笑了笑,伸手拿起郭瑟搁到一旁圆凳上已经风干的那页宣纸。 唐雨遥接过,很快扫眼看完。 随后她眸中闪烁出晶莹光亮,有些惊讶地问:「诱伏的其二呢?」 郭瑟又铺开了纸,举笔等时逢笑阐明。 既然唐雨遥已知她不会写字了,脸也丢了,失落也失落过了,时逢笑便不再扭捏躲闪,直言不讳道:「诱伏其二,那便是最好的结果,若遇到纪枢带去的兵马不多,可派我四哥时快假装小土匪被俘,为求生给纪枢带路上山,他带的路,自然提前设下埋伏可将纪枢的兵马一网打尽。」 唐雨遥和郭瑟听后,均是一脸吃惊。 时逢笑看她们不说话,连忙问:「不好吗?」 唐雨遥适才回过神来:「此计甚妙!」 时逢笑得到她的认可来了劲,双手抱臂继续道:「至于设什么埋伏我也想过了,知道猎户捕兽吧?兽夹掩于杂草,陷阱深坑埋于黄.土,捕兽网铺于丛林,不管是诱伏的其一或其二,都能管用嘿嘿嘿。」 郭瑟听后,轻笑起来:「时姑娘智计不输阿遥,深藏不露啊。」 唐雨遥却犹疑一阵,復又言道:「你自是往好的琢磨,那若出现第三种情形又当如何?」 时逢笑偏头看她:「还有什么第三种情形?」 唐雨遥从郭瑟手中拿过笔,另铺一张宣纸画给时逢笑看。 一边画一边解释:「若纪枢兵力远远胜过齐天寨,从此处大道上山强攻剑峡左右二峰,再以此二峰作为大营,夺其地势,于峰顶火攻主峰,不仅齐天寨毁于一旦,连带隐于其后的兰、竹二峰,也将葬身火海。」 时逢笑定睛一看,唐雨遥已将飞渺山大致地形画了出来。 芙蓉城外官道直通剑峡,剑峡左右两侧并立二峰,峡谷深处余留小路,其后是齐天寨所在的山脉主峰,主峰右侧是大芝河支流,左侧接连后面的兰峰、竹峰。 她看得心中一紧,之前不是没料想过火攻一事,飞渺山林木广茂大面积植被全方位覆盖,山寨本身依山而建也是全木质结构,时直秋季,天干物燥,再等西风,大片林子烧起来,只怕山下的水源根本救不了近火。 她伸手拿起唐雨遥画的那张纸,看来看去,找不到突破口…… 若给她的时间足够宽宥,她可以想办法将飞渺山后的那条大芝河支流之水引上山,或开闢条森林防火隔离带化解,可现在显然不能,临阵磨刀,无济于事。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唐雨遥将笔交回了郭瑟手中,开口道:「再添一计,反守为攻。」 时逢笑转头看她,急切询问:「什么是反守为攻?」 第60页 唐雨遥敛袖坐直,气定神闲地答道:「若纪枢人马充裕,又携带大量箭羽脂水[1]走大道上山,那便先发制人,于剑峡设伏,剑峡地势空旷,左右皆是悬崖峭壁,待其行入,以火攻之,令他自食其果。」 时逢笑听完眼前一亮,爽朗地摇头笑开鼓掌,眼中全是赞赏。自己只想防守,一不小心就钻进死胡同,幸好唐雨遥及时点醒她,她竖起大拇指:「遥遥好聪明!我怎么没想到!」 她兴高采烈,郭瑟舒展眉头,垂眸下笔,将唐雨遥所说尽数记下。 唐雨遥心中得意却并未表露出来,只接着道:「还得先下山抢了附近所有灯油铺,置办诸多火攻物资,这个不必我说,齐天寨出『鬼魂扰民』之计的人应当能想到。」 时逢笑乐不可支,唐雨遥聪明是聪明,却想不到齐天寨那帮小土匪们,根本不抢百姓,下山买油和棉布还差不多。 她笑而不语,唐雨遥便心生好奇,开口问她:「你为何笑?」 「没什么!越来越喜欢你了!」时逢笑朗声道。 听到喜欢二字,郭瑟手中的笔顿了顿,敛袖的那只手不由得捏得更紧,唐雨遥眼角余光瞥到这一幕,顿时心里畅快了不少。 时逢笑这番告白当着郭瑟的面毫不避讳,郭瑟心肠又软,唐雨遥只望她能趁早接受时逢笑是倾心自己的,不要妄图挡她的路才好。 书信写完,时逢笑欢天喜地招来八喜,命她回一趟齐天寨送信,而自己则留在客栈保护唐雨遥和郭瑟,她心中困顿已解,自然神清气爽。 八喜走后,郭瑟给唐雨遥的双腿换了药,午饭一毕,笠儿又捧了几碟蜜饯糕点来给她们当零嘴,时逢笑随手拈了一块扔到嘴里,吧嗒吧嗒吃完,便道:「这糕点好干,不如八喜做的好吃。闷在这房里会长蘑菇的,不如咱们一道出去转转?」 听她说糕点干,郭瑟抬手翻了个杯子斟茶送到她面前,随后略有迟疑:「芙蓉城还无明确动向,谨慎为好。」 时逢笑一听,脸上有些失落,但郭瑟说得的确有道理,还是不要冒险的好。 她作罢摆手:「好吧好吧,那就不去了。」 知她平日里野惯了,关在房中一直不出门肯定憋闷。 唐雨遥便道:「白日人多眼杂,等稍晚些再去。」 时逢笑欢唿道:「好啊好啊!那我们现在干点什么好呢?」 以手支起下巴,眼珠一转,目光在唐雨遥和郭瑟之间来回扫了扫,时逢笑心里有了主意。 「我们来下棋吧!两人对弈一人观战,赢家坐庄,输的人轮流上阵,怎么样?多有趣的!」 唐雨遥质疑道:「你那棋艺全是胡来,又不能赢,哪里见得有趣?」 时逢笑想了想,正色道:「是有赢过一回的啊,你忘记了吗?就是那回你说我若赢一局,就跟我……」 话音未落,唐雨遥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羞得耳尖微微发红,只用眼神示意她,这种事不可拿出来到处说,很是丢脸,时逢笑唔唔了几声,唐雨遥才把她放开来。 郭瑟诧异道:「时姑娘那棋艺,能胜过阿遥?」 唐雨遥不以为然道:「她那是侥倖。」 时逢笑配合她:「对对对!侥倖而已。」 郭瑟不解道:「瑟与时姑娘对弈甚多,时姑娘竟一次也未曾侥倖赢过?真是奇怪。」 时逢笑又道:「不怪不怪!今天我们来换个玩法!保管我不用侥倖就能赢!」 她话罢,唐雨遥和郭瑟对望一眼,齐声问:「换个玩法?」 不一会儿,时逢笑从自己房间搬来了那副玉骨宝棋,把白玉棋盘往罗汉床的小案上一展,弓腰引两位大美人就座,然后自己抄了根圆凳,坐到棋盘中央。 郭唐二人视线落在古灵精怪的她身上,时逢笑便贼笑起来,黑黢黢的大眼睛滴熘熘打转,她伸手抓了几颗冰凉的棋子,握紧伸到唐雨遥跟前,下巴轻轻一扬。 面露笑意道:「猜猜是单还是双?」 唐雨遥道:「双。」 时逢笑展开手,一个个数过去,猜对了,的确是双数。 她将那些棋子放回去,重新抓了一把,同样用刚才的动作握紧,将手背伸向郭瑟。 郭瑟挑眉:「单。」 作者有话要说:  [1]脂水:即原油。《酉阳杂俎·物异》中载:「石漆,高奴县石脂水,水腻浮水上如漆,采以膏车及燃灯,极明。」《梦溪笔谈·杂志一》中载:「鄜延境内有石油,旧说高奴县出脂水,即此也。」 火攻说明:古代的弓箭射程并不远,火攻要么用投石车,要么就是棉布浇原油绑在箭上射出去,所以文中为了符合逻辑,将地势推测为主峰最高,因为火都是往上走,一旦燃起来一发不可收拾,山中树林灌木密布,山火所需隔离带至少30-40米宽,临时建设必然来不及了。希望不会遇到槓精小朋友- -。 温馨小贴士:加强防火意识,珍爱生命安全。笔芯。?( ′???` ) 上卷快结束了,准备前往金平,快上车0 0 ☆、意犹未尽 时逢笑復又展开手,专心数起掌中的棋子:「还是双。」 郭瑟道:「这样我就输了?猜单双?」 时逢笑摇头:「这是猜谁执黑子,黑子先行,所以遥遥先下。」 她说着,将一盅黑子递给了唐雨遥,又转手把白子交给郭瑟,接着指了指棋盘,开始给二人讲解玩法。 第61页 「规则简单,纵向、横向、斜角,只要在棋盘上是垂直,谁先连出五颗棋,就算获胜!」 郭瑟茫然道:「何为棋盘上垂直?」 时逢笑哑然,垂直应该怎么解释?她将手伸到光洁的棋盘上,划出纵横四条直线,「都是直的。」 接着又重新画一条拐出去的:「弯的。」 说完之后,自己在心底哑然失笑。 给两个大直女,讲棋盘上的直和弯,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五子棋跟围棋大不相同,下围棋老是输,但好歹自己从小学就开始抱着本子画圈圈[1],可谓经验丰富,而唐雨遥跟郭瑟就不同了,她二人虽才华横溢那也架不住是新手上路。 时逢笑兴致高涨,眼看着她二人先手攻,后手防,攻的黑子毫无章法,防的白子无脑死堵,最后还是先手的黑子赢了,棋盘都快被占满,可谓杀得相当焦灼。 眼见她们不得要领,时逢笑心中暗喜。 郭瑟输了,站起身将位置让给她,时逢笑便立马除了鞋盘腿坐了上去。 唐雨遥看向她:「为何脱鞋?」 时逢笑道:「赢的人不动,我在这儿不需要动了,这样坐着舒服!」 唐雨遥斜了她一眼:「是吗?但愿如此。」 郭瑟让两人猜执,时逢笑胜,两人交换棋子,时逢笑先下。 这一局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分出了胜负,唐雨遥越防越乱,时逢笑伸手指了好几处给她看,唐雨遥这边整个棋局四处危机已是溃不成军,她凝眉细想,竟不知自己是如何输了此局的。 时逢笑看她为难,一抛白子,高兴道:「如何呀?」 ——总算让你栽我手上了吧! 唐雨遥轻轻点了点头:「甘拜下风。」 三人又战了几个回合,郭瑟比唐雨遥更手生,加上时逢笑为了尽快在唐雨遥面前找存在感,总是尽快结束跟郭瑟的战局,唐雨遥和时逢笑对坐厮杀的时间便长了起来。 得了新玩法,唐雨遥意犹未尽,琢磨来琢磨去总算理清了思路,正当她十拿九稳要胜之际,时逢笑却住了手。 她笑着道:「天黑了,说好的出去逛!」 郭瑟瞧了瞧那棋面,三手之内唐雨遥就快胜了,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倒是唐雨遥已经知晓了技法,不急于这一时,顺从地将手中棋子搁回了棋盅里。 时逢笑坐了一下午都没换过位置,揉着发麻的腿下了罗汉床,穿好鞋后,对着二人道:「外面冷,我回房去拿斗篷。」 待她走后,郭瑟去收纵横棋盘的黑白子,一边收一边道:「时姑娘所教甚是有趣,到从未知晓过还能如此下,也不曾听闻民间有如此下法。」 唐雨遥敛眸瞥了一眼棋盘:「确实有趣。」 郭瑟收好棋,回头看着她道:「时姑娘古灵精怪,倒是奇人,原来土匪也是有大智的。」 唐雨遥点头深思,看了看门边:「她倒不像是土匪出身。」 郭瑟诧异:「为什么不像?她是在土匪窝长大的没错啊?难道还能另有隐情?」 唐雨遥接话道:「寻常土匪,能想出那么多应敌之策?还有这棋,着实稀奇了些。」 郭瑟又问:「阿遥生疑了?她可是你的救命……」 唐雨遥打断她:「不得不疑,静观其变。」 郭瑟点头贊同道:「你留心也好,但愿是瑟孤陋寡闻了。」 唐雨遥凝神,心中盘算着,等东花从锦城归来与她们汇合,还得命她查查齐天寨,当然,最要紧的是,查查时逢笑。 夜阑,华灯如昼。 时逢笑给唐雨遥裹好大氅,一同出了客栈。 笠儿牵着郭瑟的手走在时逢笑她们身后,指了指热闹非凡的市集:「这万安小镇好多灯啊!比锦城也不差些许!」 郭瑟将她的手拉紧,低头吩咐:「莫要走散了。」 笠儿乖巧点头,左右张望,孩童的好奇心都是重的,街边不仅有各种小吃摊头,还有些卖杂物耍货的,百姓开口吆喝叫卖,引得她时常逗留,见到她们逗留,摊主就会把自己摊位上的货品一一介绍过去,热情又淳朴。 走在前面的时逢笑也是个管不住自个儿的,拉着唐雨遥奔着糖画摊子就挤了过去。 「哇!这个凤凰画得真好!」 摊主是个白鬍子老爷爷,得了时逢笑赞赏,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十分和蔼道:「姑娘要来一个糖画吗?不仅有凤凰,十二生肖飞禽走兽,只要姑娘喜欢,小老儿都能画!」 时逢笑眸光晶亮,用胳膊肘捅了捅身侧的唐雨遥:「你看看!有喜欢的吗?」 唐雨遥不动声色:「选你喜欢的便好。」 时逢笑露齿,颊边出现两个浅浅的梨涡:「那你属什么?」 唐雨遥道:「虎。」 时逢笑挑了挑眉,转头对老爷爷道:「爷爷!要一个老虎的!」 得了老虎糖画,时逢笑开心得手舞足蹈:「看着!我要把你吃掉啦!」 唐雨遥没搭理她,信步往前走。 时逢笑将糖画塞到嘴里,急忙跟了上去。 在街上一阵乱走,时逢笑密切注意唐雨遥,公主殿下似乎对胭脂水粉画扇绣帕等女儿家的东西全然不感兴趣,唯独路过一个卖纸风车的摊头人家多看了两眼。 饶是如此,她也权当陪时逢笑逛街,一路走过去,根本没有去买什么小玩意儿,当做消遣的意图。 第62页 时逢笑看她面无表情,一点愉悦的神情都没有,走了一阵就拽住了她的胳膊。 唐雨遥被她拉住后,将将转过身来,便瞧见时逢笑踮起脚尖凑到她面前,歪嘴吐舌扮个鬼脸。 「作甚?」 面对时逢笑猝不及防凑上来的脸,唐雨遥片刻慌张握紧了拳退后了半步。 时逢笑拽紧她的手腕,努了努嘴:「回刚才那里。」 唐雨遥问:「哪里?」 时逢笑没回答她的话,只拽着人往来路走。 没过一会儿,两人停在卖纸风车的摊头。 时逢笑一手支胳膊,一手托腮:「你喜欢哪个?我送你!」 唐雨遥眉头微蹙:「不要。」 「就要!快选一个!不然我都买了!」 唐雨遥一时拿她毫无办法,便伸手指了指一只红纸做的。 时逢笑得逞,言笑晏晏地打开荷包付了银子。 她接过摊主递来的红色纸风车,立即一把塞到唐雨遥手里。 唐雨遥垂头看了看手中多了的这个耍货,一时之间无所适从起来。 她幼时钟爱投壶射箭等男子好玩的消遣事,除此之外便是埋首苦读,从未像民间孩童那般有各种稀奇玩物,这风车也只在画中见过,并不曾得过。 方才好奇,便多瞧了两眼。 没想到时逢笑就认了真,硬要买来给她。 唐雨遥心中一暖,握紧那只风车,嘴角微微动了动。 街边灯笼红红火火,映照在唐雨遥白皙无暇的侧脸上。 时逢笑因她那真心一笑,霎时心跳极欢。 默了半响,她又踮起脚凑近唐雨遥,将手背扩到自己唇边,认真道:「遥遥,这些日子你受苦了,以后你喜欢什么我都给你寻来,你要多开心些!」 唐雨遥闻言,笑意瞬间消失,一双深邃的眸又黯淡了下去。 她反手握住时逢笑,道:「走吧,回去了。」 时逢笑看她又恢復了冰山脸并大步折回,懊恼地用握着糖画的手打了打自己的嘴,心中腹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惹人家不高兴了! 亥时刚至,时逢笑耷拉着脑袋洗脚。 忽听房顶瓦动,秀眉一皱,转身去瞧半开的轩窗,八喜肩上扛一个浑身染了血污昏迷不醒的女子,随着她那一眼,已经十分顺畅地跳窗而入,重重踩在地板上。 时逢笑眉头一锁,三下五除二穿好鞋跑过去:「什么情况?!」 八喜额上冒汗,濡湿的刘海贴在两边,顾不上回答时逢笑的话,急忙将人往罗汉床上放,随着把人放下的动作后,她长长唿出一口气,一手掐腰道:「真是重!累死我了!」 时逢笑一下从地上蹦到罗汉床上,蹲身伸手过去用力戳了戳那昏死过去的女子。 「我嘞个去!伤成这样?死的活的?这人谁?!」 八喜『哎呀』一声扒拉开时逢笑的手,伤成这样,好容易抗回来,别再被她家小姐给大力戳死了,看时逢笑一脸迷茫,她弯腰过去把那女子侧着的身子摆正,然后随手拽下了蒙面黑巾。 时逢笑左右歪了歪头,然后将大拇指和食指扩成八字抵着下巴琢磨了起来。 「哦我知道了!」 八喜微笑拼命点头,就知道她家小姐记忆力非凡! 「是来追杀我们的吧!啧啧,还没死,我去拿绳子绑起来审问!」 八喜勐地摆手,露出两颗虎牙嘴角僵硬。 看来小姐的脑迴路,大概是没救了。 时逢笑继续琢磨:「到底谁啊?这打扮一看就像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  画圈圈[1]:作者君还是小学生的时候,围棋和五子棋都是可以拿作业本画的,俗称『画圈圈』,两人对弈用不同颜色的笔,方格作业本当棋盘,画圈代表棋子,一人一手,虽然有点浪费纸,哈哈哈哈! 明天一定结束风雨地图,准备去日常地图~谢谢小仙女们的厚爱!=3= ☆、猜疑身份 八喜瞧了瞧紧闭的房门,然后转手指了指墙壁。 「追杀唐雨遥的?那别审了直接丢出去咱们赶紧逃!」 时逢笑说罢跳下床,急忙就要出去通知唐雨遥。 八喜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强行压低自己说话的声音,贴紧时逢笑用气声道:「小姐!你不眼熟她吗?公主殿下的那个护卫啊!!!」 时逢笑闻言眉头一挑,转而疾步走回罗汉床边,倾身下去伸出两指,捻住那黑巾给那女子盖上下半张脸,然后双手并用,掰开了对方的眼睛。 「呃……好像还真是!你在哪遇到的???」 八喜凑过去拍开她的手:「就在飞渺山脚下,看样子她是负伤来寻她主子呢……」 时逢笑贊同地点了点头,收回手便要往外走。 八喜又拽住了她:「小姐你干嘛去?!」 时逢笑自然而然道:「她既然是来找唐雨遥的,当然是去通知唐雨遥啊!」 八喜摇头:「这不对劲啊小姐!」 时逢笑不解:「哪里不对劲?」 八喜认真道:「你想想,动动脑,她一个护卫,长公主府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她如果是落入了朝廷之手怎么逃出来的?她又是怎么赶到飞渺山的?这不符合常理啊!」 时逢笑经她这么一提,恍然大悟,一拳砸向八喜的右肩:「不错嘛!长脑子了!」 第63页 八喜揉了揉有些疼的肩:「小姐啊,说来你也很奇怪呢。」 时逢笑转身往罗汉床走,一到跟前便弯下腰,对那昏死过去的女子上下其手,倒不是故意藉机揩油,她好歹上辈子可是个电视剧小说达人,但凡有诈,忽然出现的人物,身上必定有隐藏线索。 她一边找线索,一边随口问八喜:「我哪里就奇怪了?」 八喜咋舌:「你以前啊凡事都用暴力解决,现在却不一样了,你经常说些让八喜听不懂的话,不仅如此,以前你爱吃香菜,现在竟然碰也不碰还很嫌弃……追溯起来,五个月以前,那次你失足落水,醒来后就开始变得奇怪,都不像土匪了呢。」 时逢笑眉头动了动:「停停停,别念叨了,人嘛,都是会变的,习惯也会变!你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些?」 八喜双手交叠在腰前握紧,还是如实道:「今天回寨里送信,三少爷讲的,他说他竟不知你如今已能独当一面了,文韬武略不在话下,出的主意面面俱到,他都为之嘆服。」 时逢笑没寻到线索,懊恼地站起来打了个哈欠:「我这般文韬武略改了习惯就奇怪,你是不知唐雨遥!」 八喜挠后脑勺:「她哪里奇怪?」 时逢笑扭头,表情认真:「她之前活蹦乱跳在齐天寨也就呆过三天,后面都是伤重卧床,今天竟然闭着眼睛都能把飞渺山五个山头的大致地理位置画出来,你说怪不怪?」 八喜吃惊道:「她如何知晓的?」 「显然是人家聪明呗!」时逢笑又将话题绕回去,「五个月前,你们以为我落了水失了智呢。今天怎么又旧话重提了?」 八喜经她这么一说,脑中回想起来五个月前的事。 那日她跟她家小姐一起去主峰后山打兔子,结果小姐失足跌下了大芝河。 齐天寨几乎倾巢而出,最后在山脚的溪流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时逢笑。 把人救回去后,时逢笑总是嚷着头痛,并对很多事都记不太清。 后来时家众人急不可耐,直到时逢笑噼里啪啦抖落出了时家众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诸如大少爷在何时被她发现患了痔疮,二少爷在赌局作了几次弊,三少爷洁癖严重被她捉弄吃过坏掉的食物,又或四少爷藏了春宫图在房中哪个柜子,大当家背地里埋怨过二当家脾气火爆等等…… 当时大家看大当家被二当家追着满正气堂跑,也就渐渐打消了对时逢笑落水后遗症的疑虑和担忧。 可事后,近身伺候的八喜慢慢发现。 她家小姐不似从前那般天真烂漫脑中无物了,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细节,她没告诉时家人。 那便是,小姐突然变成了左撇子!譬如刚才,小姐动手打她,便是用的左拳。 心里这样想着,她便将话说了出来。 时逢笑双手环抱在胸前,朝她逼进了两步。 八喜看她笑得有些邪,心头惊慌起来。 「小小小姐,你要做啥?」 时逢笑嘿嘿嘿笑着,勐地一把拉开自己的衣服,露出雪白的肩膀和堪称完美的锁骨,吓得八喜整个人往后仰,并飞快地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瞧见了吗?是不是你小姐?嗯?」 八喜挪开两根手指,从指缝瞧了过去。 时逢笑的左边锁骨之下,有一个月牙形的淡红色胎记。 她陪着时逢笑长大,对着胎记再熟悉不过。 「唿——吓死了,我还以为小姐是……是……」 「是冒名顶替潜入齐天寨的间谍杀手,被你发现然后要杀人灭口?」 八喜侷促:「也也也不是……」 时逢笑勾唇痞笑,重新穿好衣服:「间谍杀手守着齐天寨整日斗鸡走狗,刚才白夸你变聪明了是不?」 八喜噘嘴:「哼,那小姐现在是换了个人似的嘛!」 时逢笑转头瞧了瞧窗外:「起风了,去把窗关了吧,没发现这姑娘有什么可疑之处,先救人再说。」 八喜乖巧地点了点头,转身走过去依言关窗。 时逢笑瞧了瞧她的身影,心中有些怅然。 她是落水后醒来的,还接受了原主所有记忆。 事后过了半月,她玩够了之后,也偷偷从来的那地方跳下去过。 可惜她前世是个会水的,不仅没有重新回到自己那个时代,还被料峭的春寒冻得发了几天的烧,喷嚏鼻涕不断,折腾了好些天才痊癒。 说不定,她在那个时代,已经被鱼刺卡死了,她的亲人、朋友,为此伤心难过。 而她自己,却是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她便慢慢接受了这崭新的人生。 若不是今天八喜旧事重提,她都快忘记自己到底是谁了…… 她不是时逢笑,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虽然有些不甘心,可这都是命里的定数,冥冥之中,或许老天眷顾她上一世的碌碌无为,派她过来这里重活一回。 带着现代人的思想活在这落后的古代,时逢笑苦笑一声。 老天还真是,眷顾她呢。 整好衣衫,时逢笑出门去叫醒郭瑟和唐雨遥。 在郭瑟未把人救过来之前,时逢笑也将八喜提到的疑虑跟唐雨遥说了一遍。 唐雨遥却并不贊同,只道:「别担心,南风是我母后给的人,不会背叛我。」 第64页 得了唐雨遥这般说辞,时逢笑也就暂时打消了心中的顾虑,只是候在一边,凝神沉思。 南风醒过来的时候,天边破晓。 郭瑟忙了一整夜,困顿不堪。 时逢笑打着哈欠把她送回了屋,回头又喊走了八喜跟她一起去唐雨遥的房间休息,她十分贴心留给唐雨遥主僕二人单独说话的机会,南风受的伤极重,想必路上艰难,能活着见到唐雨遥,自然有很多话想跟唐雨遥说。 等人走光,南风气虚却想起身行礼。 唐雨遥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南风声音沙哑道:「为助殿下脱身,属下万死不辞。」 唐雨遥面无表情地问道:「事办得不顺?」 南风缓慢眨眼:「未能成功盗出国玺,也未能成功救出太子殿下,属下该死。」 唐雨遥脸上未见失落之色,这么长时间,她似乎早就料想到了,只淡淡道:「无妨,北月和西雪二人呢?」 南风闻言垂泪:「被赵显嘉的人抓走了,尚且不知生死……」 唐雨遥抓紧了膝上的手:「她二人姿色不凡,怕是难逃厄运。」 南风哑着嗓子继续道:「当初殿下临危不乱如此安排,两位妹妹天资聪颖,若能逃出生天,定会前往齐天寨寻您。」 唐雨遥道:「你伤重,好生休养。」 南风连日奔波,身上又伤得极重,早已精疲力竭,若不是被八喜撞见,怕会死在路上,她欲开口问唐雨遥救她的人去了哪,唐雨遥却亲手给她掩好被子,然后坐到一旁静默不言了,见唐雨遥神色睏倦,南风没继续说话,既顺利汇合,那之后再亲自道谢也好,如此想着,她安下心来,跟着慢慢睡了过去。 这一觉再醒来已是黄昏,郭瑟给南风换了药,窗边飞来一只白鸽,扑打着翅膀稳稳停在了窗桓上。 众人此刻尽数围在时逢笑房中,眼见着白鸽进屋,八喜欢天喜地跑过去将鸽子抓了进来,郭瑟便道:「齐天寨信来得真快。」 八喜点点头,关了窗留下鸽子,昨日她回齐天寨,时慢特意交代,以后便已此鸽来回传信,省得她跑。 她将小竹筒里的信递给时逢笑,时逢笑展开一看,勐地拍桌激动道:「成了!遥遥果然好计策!纪枢那铁憨憨回锦城去了!」 众人闻言,纷纷松了口气。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最好的消息。 郭瑟伸手招来笠儿:「去楼下,安排晚膳加一壶酒罢。」 时逢笑高兴道:「要一坛!」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去金平咯!有一大波甜甜日常向您袭来! ☆、笃定心意 一月后,韶官城十里之外。 临近黄昏,遥远天幕上,火红云霞染出大片绯色柔情,翻滚的火烧云层层叠叠,金光自九天而来倾斜直下,将高耸城墙镀上一席盛装。 四通八达的官道两旁,古老的枫树枝繁叶茂,枫叶此时已经红透,一跃入眼帘便装点出浓浓秋意,大风席捲而至,官道上大片落黄被风捲起,漫天飞舞的枫叶萧瑟争鸣。 「嘚驾!!!」扎了羊角辫的八喜赶着一辆六乘马车,直奔韶官城去。 马车行过之处,车轮碾碎一地铺得厚厚的落叶,风动,復又将方才路面上留下的轱辘银基尽数捲走,无一余留。 血色残阳下,官道尽头的树木渐渐消失,一排整整齐齐的矮木屋、一方巨大湖泊,双双落入落入八喜的眼中,让她眼前一亮的倒不是湖和木屋,而是木屋前矗立的一根粗大柱子,柱子上挂了面破旧的旌旗,旗帜上有「驿站」二字。 她心道:「可算有热食能下肚了!」 再抬眼望去,矮屋被天边余晖笼罩,倒影狭长歪歪扭扭拉扯在湖面上,湖上金碧辉煌,波光鳞鳞,稍远些的地方,水天共色,马车越行越近,水天相接处满眼金色,渐渐令人分不出何处为天何出是水,一瞬天地,一念人间。 八喜自小长在齐天寨中,还未曾见过如此震撼的场景,眨了眨眼,心中『哇』地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张牛皮软纸地图,仔细寻找她们现在所处的位置。 看了片刻,她便「吁——」声勒马,转身撩起车帘,一颗圆乎乎的脑袋钻入其中,随即言笑晏晏看向时逢笑道:「小姐!离韶官城还有十里,外面极美,有一处驿站,要不今夜就在那里歇了?」 马车内除了时逢笑之外还坐了另外五位姑娘,空余之地非常有限,时逢笑方才打盹儿之际,心思飘忽,正打算把头靠去唐雨遥肩上。 谁知她还没得逞,八喜就停下马车钻了进来,这简直是坏人好事,叔叔可忍婶婶都忍不了,她睁开闭合的双眼,勐地瞪向八喜:「歇什么歇?我看你是饿了!」 「嘿嘿!小姐懂我!」八喜笑开,学着时逢笑平时的动作挤了挤左眼。 「去去去,这不就十里了,今天中秋,韶关城里肯定有灯会!到了再吃!」时逢笑摆手赶人。 「小姐!」八喜努嘴撒娇。 「没戏!听我的!」时逢笑继续阖眼,并不买帐。 「咕咕——」笠儿肚子叫了,也跟着抬头可怜巴巴地望向时逢笑。 郭瑟见时逢笑并无松口之意,及时打岔道:「赶了一下午的车,大家都累了,不如就在驿站歇息吧,今日十四,明日才中秋。」 时逢笑听她所言,恍然大悟,自己又把日子给记岔了,面上有些燥,急忙扭头去看唐雨遥,唐雨遥背靠在马车上,兀自闭眼打坐根本没理会她们交谈。 第65页 她顿时松了口气,为了挽回颜面般道:「那就举手表决,少数服从多数,量多极为真理,刚好咱们七个人,同意住驿站的举手!」 笠儿八喜两人,立即飞快地把手高高举了起来,接着郭瑟才慢条斯理举了手,时逢笑正要高兴四比三去城里,没曾想,素来随大流什么都可以的东花,此刻禁不住八喜的挤眉弄眼小动作威胁,也慢吞吞地举起了手。 八喜立时欢唿:「耶!住驿站!」 时逢笑抿唇,朝东花丢去一记白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怒其不争。 然她并没失落太久,马车停到驿站前,众人下车,时逢笑一看外面的景致,惊呆了,她脑中直直冒出一行镶金嵌玉的大字。 ——华夏山河美如幻! 时逢笑这些日子以来,整个人围着唐雨遥打转,在外几乎寸步不离,此刻唐雨遥已经跟随众人一路往驿站里走,见她没跟上来,便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回眸将目光看向她,语调平淡地问道:「是有不妥?」 秋风习习,天高水阔。 驿站水榭之畔,白鸥与孤鹄齐飞,晚霞共百舸争流。 时逢笑眼底,那浅蓝衣衫的姑娘回眸一瞬,她便乱了心跳,倩影翩跹,容颜清丽,唐雨遥的长髮随风而动,与身后景致自成书画三千,她的天地全都为其醉倒。 那一剎那,她突然明白了何为心之所向。 「画面太美,迷了眼。」她朗声回答,并向唐雨遥露齿甜笑。 「走了。」唐雨遥朝她伸出了手。 时逢笑欢天喜地小跑上去,握住那只光洁柔软的手掌,紧紧握住,跟她并肩去追前面的几个少女。 一行七人鱼贯而入,进到驿站院内。 院里金盏菊开得正茂,秋风抚动花朵发出清冽花香,香气钻入人的鼻孔立时沁人心脾。 花团锦簇之下,深衣老者带了个身强体壮的活计从中走出,他朝着陆陆续续入内的年轻姑娘们稽首作揖,苍老的声音带了喜悦,话道:「今日八哥叫得欢实,说有贵人到来,老朽便备好热食等着,还真等到了!」 走在最前面的郭瑟还上一礼,欠身道:「扰您清净了,驿站今日客多么?」 老者微笑,再次稽首:「都赶着去韶官城过节,今日冷清了些。」 郭瑟接着道:「那正好,烦请安排四间厢房,在一处最好。」 「正好有一处院落,共四间厢房,院中有凉亭一方假山几处,还算风雅。」 「有劳!」郭瑟话毕,时逢笑牵着唐雨遥才走到她跟前。 她一转头,便见二人手又握到一处去了,虽这些日子以来实属寻常,可却依旧灼眼,她匆匆别开脸,忍下心中落寞,等着老者领路。 老者侧身让到一边,伸臂相邀。 那个跟在他身侧的伙计却一见唐雨遥便呆若木鸡,脸上挂着憨憨笑容,歪着嘴喃喃道:「真真真……真真美……」 八喜在一边跳起来空出一只手,一巴掌拍疼他的后脑勺:「真真是谁?你口水快掉地上了大哥!」 老者闻言立即拽了拽伙计的胳膊,瞪他一眼,骂道:「死小子,还不快去吩咐厨房准备晚膳,看什么看?」 说罢,他又换上笑容面对郭瑟:「贵人不必理会,这王狗蛋天生憨傻还口吃,言语不妥之处,冲撞了贵人,万望海涵。」 时逢笑打量了那伙计一眼,发现他盯着唐雨遥目不转睛,立马抢了一步挡到唐雨遥身前,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冷声道:「看够没有?还不走是想挨揍?」 老者瞥见她腰上缠满红布的刀,立马从后面拽了高个儿伙计一把,他佝偻着身子看上去还有些驼背,没曾想这一拽竟活生生把人拽开了两步。 时逢笑心下奇怪,难道是因为那伙计再走神下盘不稳? 她不动声色地牵着唐雨遥,心中兀自打算留个心眼儿先其观其变。 老者领路,把一众七位姑娘安排去了他口中那处风雅院落。 南风和东花以及八喜手里都抱了行李,便先行去各自房中放置。 她们绕路过来,这一个月里,时逢笑好几次提及,马车上摇摇晃晃不宜看书,郭瑟暗自忍下,听了她的话一路上都没看,这会儿刚落脚,便急忙带着笠儿回了房,院中顿时只剩下时逢笑和唐雨遥两人。 时逢笑伸手遥指凉亭,对唐雨遥道:「过去坐坐吗?」 唐雨遥点头答她:「好。」 时逢笑立时笑开了花,唐雨遥这人,平时话不多,每每交谈,都是言简意赅。 虽然话不多,但她有什么提议,只要不是太离奇的,唐雨遥都一一应好,这使得她心里满足感爆棚,现在听到对方口中出现「好」字,便条件反射般的高兴起来。 她当即挽起唐雨遥的胳膊,兴匆匆地就往凉亭去了。 两人穿过院中石子小路,衣袂染上金盏菊的花香,饶到假山之后,信步一同步入凉亭,掀衣落座,时逢笑单手托腮支起下巴,笑盈盈地盯着唐雨遥,道:「都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日凉风隆冬雪』,我却觉得啊,你在的地方,便是人间嚮往。」 面对时逢笑突如其来的言语撩拨,唐雨遥心中徒然紧张,两人不是没有单独相处过,时逢笑待她虽然很用心照顾有加,可她除了围着自己打转之外,鲜少对自己说情话。 在言语上,时逢笑甚至撩拨郭瑟的时候都比对自己多,此刻却这般露骨不知羞,一番极为动听的情话信手拈来,双眼盯着自己还无比真诚,唐雨遥顿感双颊渐渐发热,从耳尖慢慢红到了脖子根,她别开脸指了指亭子外迴廊上亮起的风灯,有些不自然地找话说:「那风灯样式很是别致。」 第66页 时逢笑顺着她所指看过去,眉眼微弯,面带宠溺的表情,柔声道:「你喜欢啊?那走的时候买一盏挂在马车上。」 忽而挂来一阵风,唐雨遥衣衫单薄,不自觉地抱了抱臂,时逢笑收回目光落在她的侧颜上,从白皙的脸一直看到挺拔的天鹅颈。 两人距离一步之遥,唐雨遥颈上的肌肤因为凉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层细密的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时逢笑开始愿意被骗了~ ☆、席间怨言 时逢笑下意识地站起来,一手拉开披风繫绳,将披风取下来直接披到了唐雨遥的肩上,她站在唐雨遥身后,弯着腰,歪头靠近,两人几乎脸贴着脸,她把双手环在唐雨遥的脖子下面,仔细给唐雨遥把披风绳子系好。 近在咫尺,时逢笑温热的唿吸喷在唐雨遥的侧脸上,唐雨遥只觉嵴背发麻,脸颊、耳朵、脖子之上方才好不容易褪下去的红晕,又迅速爬了上来,与此同时,她的心跳迅速没来由地快了起来,并伴随着阵阵让她觉得古怪的心悸感。 正当唐雨遥疑惑之际,时逢笑已经系好了绳子,正欲站直,却随后眉头微蹙,瞳孔收紧,盯着唐雨遥脖子上越起越多的鸡皮疙瘩,奇怪地道:「咦?还是很冷吗?要不回房里去下五子棋?」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软语盈耳,话方说完,唐雨遥便觉四周一下子安静极了,只能听到自己飞快乱跳强而有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这慌乱使得她手足无措,立即伸手将黏在她旁边的时逢笑推远了些。 面红耳赤道:「不用,有人来了。」 时逢笑正琢磨她是不是冷呢,毕竟唐雨遥失了武功,现在是身娇体弱的柔弱女子,可听了她后半句,在看她的大红脸,立马一瞬间悟了! ——唐雨遥莫不是害羞了?! 怪事啊……她并不记得自己有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比起唐雨遥之前在齐天寨柴房拉她入怀,在万安小镇帮她整理头髮,在芙蓉镇让她拥抱,在僻静小路上靠在她身上…… 嗯? 时逢笑想不通,但转头一看,院墙下的圆形拱门涌入三四个年轻伙计,人手提着竹编食盒急匆匆过来,朝灯火明耀的院中正厅里走。 莫不是因为来人,所以害羞? 时逢笑后知后觉地想着,心里跟抹了蜜一样甜。 既然唐雨遥会因为自己的主动靠近而害羞,那是不是说明她之前猜错了,唐雨遥心仪的不是郭瑟,而是自己?那时候吃醋,也是在吃自己的醋? 天啦!她成功的掰弯了唐雨遥吗?! 欣喜涌上心头,时逢笑一时杵在那里忘了动作。 唐雨遥看她表情呆滞,眼底泛光,手指搅在一起出神,这举动怪怪的,便站起来对她道:「应是送晚膳,过去吃吧。」 等唐雨遥走开步下凉亭,时逢笑才缓过劲来,掩藏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蹦一跳地跟了上去。 先前送饭的伙计们挨个敲了房门告知晚膳备妥,之后便尽数离开了院子,厢房离正厅不过数步,唐雨遥和时逢笑走入时,众人已经在厅内饭桌前坐好等她们了。 正厅房中烛光明耀,大圆桌上铺着上好锦缎,美味佳肴一应俱全,笠儿握了根银针正挨个往香气四溢的碗盘中试毒,她身侧的郭瑟一手捧了热茶,另一只手撩开遮面的薄纱,微低着头斯文地抿了一口。 坐在郭瑟对面的是南风,南风经过一月的调养,身体已经康復如初,穿一件藕色长裙,模样俏丽,她一贯脸上没什么笑容,看着就是「生人勿近」的样子,此刻见到唐雨遥进来,便立即站起身恭敬地行礼:「殿下。」 她话方说完,时逢笑便看着唐雨遥抬了抬手,示意她坐下,时逢笑瞧过去,一桌众人中,唯八喜和东花黏在一处,凳子靠得极近,见到她们进来,东花又悄无声息地将凳子往八喜那边挪了挪。 八喜被她挤到,转头瞪着她:「又做啥嘛?」 东花委屈巴巴道:「殿下和时姑娘来了。」 八喜忙着剥手里的花生,随口道:「来就来了呗,你挤我干啥?」 东花怯怯道:「挤着你了吗?对不起,我看她们的位置不够宽敞呢。」 八喜抬头,瞧了瞧走进落座的自己小姐和唐雨遥二人,两人肩擦着肩像是粘在一处,左右两边各空出大片位置,哪里会被挤着? 她正思索间,时逢笑已经动了筷子,将一片绿油油的青菜夹入唐雨遥的碗中,然后嗲声嗲气道:「多吃点蔬菜对皮肤好。」 八喜摇摇头甩掉浑身冒起的鸡皮疙瘩,夹了一块切开的鸡腿到自己碗里,表情迫不及待,立即埋头大快朵颐啃了起来。 这边看上去恩恩爱爱,那边郭瑟沉不住气,也抬手动筷,夹了块肥瘦各半的红烧肉到笠儿盘中,叮嘱道:「长身体多吃些。」 笠儿低头叼住肉,笑盈盈口齿不清道:「谢谢师父!」 眼下一顿饭倒是吃得其乐融融,没过多久吃到中途,东花悄悄跟八喜咬起了耳朵:「八喜姐姐,你觉不觉得,今天时姑娘和殿下有些不同寻常?」 八喜专心填肚子,随口应付道:「哪天不是这么腻歪,有啥不同的?」 东花小声道:「今天更甚,恨不得贴到一处似的……」 八喜见怪不怪:「感情突飞勐进呗!我家小姐这么好,又是救人又是投桃报李借花献佛热脸贴冷屁股的,能不贴一处吗?」 第67页 东花疑惑道:「八喜姐姐,这些成语是这般用的?」 她话音未落,一旁的南风突然越过唐雨遥和时逢笑,站起来夹了一筷子鱼肉塞到东花碗里,然后又默默地坐了回去。 「???」东花疑惑地歪头去看,南风一脸平静。 八喜动了动嘴,悄声道:「她听得到我们这么小声讲话?」 东花点头:「南风姐姐耳力好。」 八喜瞄了一眼南风,又转头问东花:「你有什么特长?爱哭?」 两人聊得起劲,一旁的郭瑟终于忍不住提醒道:「食不言。」 东花乖巧地住了嘴,八喜却不乐意了,这一路之上,伺候她家小姐一个不算事儿,连带着还要将就郭瑟和唐雨遥,一日两日尚可,时间一长,心里难免有诸多不满。 八喜搁下筷子道:「你们好麻烦啊!我都快憋出病了!睡觉不能四仰八叉要侧睡手脚都不准动,收拾个行李这不让动那不许看,在外面不容人大笑不许敞开腿坐,洗澡是隐私都说得过去,洗脚也要把人斥退,现在吃个饭还不许人说话不许人聊天了!哪来这么多规矩啊?真不知道小姐怎么受得了!」 她喋喋不休地连声抱怨,语速极快嗓门儿极大,时逢笑一时难以阻止,只得等她说完才伸手过去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摇头劝慰道:「好了好了,这是在教你礼仪,没什么毛病啊,时间一长就习惯啦。」 八喜却急了:「小姐!咱们是土匪!!!你看哪个土匪学这些???」 她说罢,不等时逢笑再劝什么,丢了碗起身,怒气沖沖地跑了出去。 八喜性子暴躁,直来直往惯了,时逢笑很能理解生活习性不同的人共处磨合有多难,毕竟不是谁都愿意去将就与自己无关紧要之人的习惯,可她就是喜欢唐雨遥啊,八喜抱怨完了,回头好好哄一下就没事了,心中这般想着,便没有离席跟着出去。 东花心里着急,碍于她家殿下端坐用饭不表态,也不好跟着去追人,坐在那里左右为难了起来。 一桌人经她这么抱怨一通,面上都不太好看,郭瑟面纱遮住脸看不到表情,但微微垂头也止了筷子,笠儿年纪小,不曾想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八喜会发这一通脾气,正襟危坐不敢说话,南风皱着眉头,想来也是十分尴尬。 时逢笑转头看了看唐雨遥,唐雨遥已经搁下筷子,正好转过来看她,两人四目相对,唐雨遥便道:「今后不一道用饭了,你和八喜单独吃便好。」 闻言时逢笑一愣,飞快思索她话中深意。 她们这些出生显贵的人身上的确是有很多官家范儿,时逢笑不在意八喜却不习惯,她这么说,是给自己和八喜找台阶下,还是因为八喜的话生出了嫌弃之意? 正当时逢笑想不明白之际,八喜回来了,她肩上歇着那只众人都见过的白鸽,这一个月内,齐天寨总是用白鸽给她们传信,因此她一回来,众人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 八喜快步走到时逢笑跟前,将手中的信递到时逢笑身旁。 时逢笑便将方才的尴尬难题搁置一旁,先展开信看看她三哥又说了啥。 这一看,她整个人僵住了。 勐地抬头瞧了瞧唐雨遥,然后将信捏在手心里,双手背到身后,面露难色。 唐雨遥料到一二,直接问她:「与我有关?」 时逢笑尴尬地勾了勾嘴角:「嘿嘿,容我想想。」 唐雨遥接着道:「但说无妨。」 时逢笑沉默片刻,人家的确有知情权,这些日子以来,她变着法子哄唐雨遥开心,但唐雨遥除了那次接了她送的红纸风车,便再没露出过一个笑脸,现在虽然情绪稳定,可心里的伤处埋得深,时逢笑本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雪上加霜,可又不得不相告。 这是唐雨遥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唐雨遥或早或晚,始终都会知道的。 想到这些,时逢笑便将信递了过去。 信上白纸黑字,写着:皇太子唐风逍,病逝于文启十八年秋八月初十。 作者有话要说:  东花:八喜姐姐真性情~【心心眼】 八喜:无聊! 时逢笑:【看破不说破】 ☆、驿站风云 唐雨遥看完信,瞬间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用力将信握于掌心,整个人身形微微晃了晃。 时逢笑伸手握住她的肩膀,神色凝重,不知该如何安慰,这对于唐雨遥来说,便是世上再无一个亲人了,可想而知,对现在流落在外的她打击有多大。 唐雨遥只失态了片刻,随即默默闭上了眼。 顺帝若是确信她已身死,那她的哥哥也将会跟纪枢一样,命不久矣。 月前齐天寨传来消息,纪枢人还未至锦城,便中途遇刺身亡,他的手下扶柩入皇都,纪宏哭得肝肠寸断。 任谁也想不到,这才刚过了一月,顺帝便对太子下了手,这也未免太快了。 不过当初唐雨遥在安排离间计的时候,就早已清楚如今这番境地,可她若要成大事,又还有什么是不能断舍离的?要想时逢笑相助她去復国,凡是自己不能利用之人,弃了也就只能弃了,于其让唐风逍在宫中受尽折磨了此残生,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虽她那哥哥从小就是个混帐,花天酒地碌碌无为不学无术庸俗难忍,也间接导致了大蜀易主,兄妹两个父母双亡,可话说到底,总归他们两人是同胞亲手足,唐雨遥想到此处,藏在宽袖中的手不觉间捏得死紧。 第68页 这份痛,她必永生不忘! 离金平越近,她便更加迫不及待了。 到时候找到容归将军拿到了兵符,便可利用时逢笑,调动南北大军杀回锦城,一朝攻入皇都诛杀奸贼以雪前耻…… 想着想着,唐雨遥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弱无力地趴倒在了桌上。 她刚倒下去,时逢笑慌张地要去扶人,桌上众人从笠儿开始,一个个全部趴了。 「什么情况???」时逢笑错愕地摇了摇身前人,「唐雨遥???」 八喜急忙凑到她身边,去推搡同样昏迷过去的东花。 「小姐,大概是迷药……」 「那我们两怎么没事?」 「您又忘了啊!齐天寨盛产什么?」 「朱西果[1]?对!朱西果像病毒疫苗似的,能让人免疫迷药!」 「什么病毒啊疫苗又说叫人听不懂的话……」八喜瘪嘴,话音未落,门外突然冲来数名大汉,正是驿站里那些年轻力壮的伙计。 伙计们个个手持武器,冲进来后愣愣地看着还没晕过去的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站在门口不再动了。 「杵着干什么?还不动手绑了?!」 一个浑厚的男音从门外传进来,活计们闻声,立刻四散而开,为其让出一条道路。 时逢笑和八喜拔刀拉开迎敌架势,便见门外走入之前接她们的那名深衣老者,所不同的是,他虽两鬓有些斑白,但现在已经换了一副中年人容貌,宽眉塌鼻,脸颊布满黑色络腮鬍茬,说话间凶神恶煞,左右狠狠盯着那些停下动作的小喽啰们。 「黑店?」时逢笑嘴角抽了抽,转头看向八喜。 八喜点头:「没想到这韶关城外竟然有如此大胆贼人!」 那领头的「老者」,不,现在应该叫他黑店头子,黑店头子大步流星走进来,一看还有两个姑娘没倒,心中也是狐疑,他扫了一眼时逢笑手中的短刀,面色极快恢復平静,抱拳道:「敢问姑娘可是齐天寨人?」 时逢笑轻哼一声,警惕地盯着他道:「关你鸟事?说吧!你们劫财还是劫色?」 那黑店头子忽而仰头大笑起来:「邹某不愿多惹事端,你可以走,其他的女人我都要了!」 时逢笑横刀在前,轻描淡写地吹了刀锋一下,刀鸣声后,她接着邪笑道:「谁他妈问你我能不能走了?姑奶奶我干的就是打家劫舍,你奶奶个腿儿,敢在太岁爷头上动土,吃了雄心豹子胆!劫财的话,还能放你条生路,劫色?呵呵,我怕你们今天都走不出这个门了!」 黑店头子见她的眼神狠厉无比,万不像在说大话,可开弓便没有回头箭,人已经得罪了,于是他将心一横,露出满口黄牙。 「天堂有路你不走,非要闯这阴阳路,那就休怪邹某不讲道义了!」话罢,他又转头又对身旁喽啰们道,「兄弟们!上!给我抓活的!明日一併卖到清风楼!」 他说完一摆手,那些喽啰们便沖将上来,时逢笑和八喜对视一眼,相互轻轻点头示意,旋身跟那些黑店头子的爪牙缠斗到一处。 原主的功夫够用,但自己魂穿过来之后鲜少锻鍊和动手,这几个月下来一直养尊处优的,手上功夫倒是生疏了不少,喽啰们五大三粗的,她应付起来稍显不宜,好歹八喜力气大,拳脚功夫也极好,虽时逢笑这边打得吃力,八喜却一脚踹翻一个,利索得很。 时逢笑先前说的威胁之言本为震慑,既然那不长眼姓邹的傢伙知道齐天寨,那也可能心头忌惮三分,撤了出去,可眼下既然开打,她断然不能刀不见血地摆平这档子倒霉事儿了,于是挥刀杀去之时,或挑断筋骨,或踢翻了事,到底也就着现代人的心肠软没有直接下杀手。 原本她和八喜两人只需打废了人就能解决,事情的转折点是,那不长眼的傢伙是真不长眼,就着她和八喜与爪牙缠斗的空挡,悄悄凑到唐雨遥身边,并欲要对其上下其手。 时逢笑一个旋身,红衣翻飞之下,让到中间与八喜背对背,正好打眼瞧见了这一幕,她心中怒火勐烈高窜起来,足尖蓄力抢上几步纵身腾空扑过去,随即大喝一声道:「拿开你的脏手!」 她话音刚落,人已转瞬即至并落地站稳,手中短刀刀锋迎着烛火泛起冷冽寒光,眨眼间已经手起刀落,力大无比干净利落地斩断了那黑店头子的左胳膊! 「咔」地一声后,黑店头子骨头断裂,整条左臂坠落滚地。 他当场痛叫一声,五官扭曲因暴怒吃痛而显得极其丑陋不堪,咬牙切齿狠狠道:「小娘皮!老子弄死你!」 吼罢右手飞快出掌朝时逢笑打来,人在剧痛下会激发身体潜力,时逢笑还没看清楚他如何出掌的,左肩膀已经重重挨下了他这电光火石的一掌,接着她整个人踉跄退后三步,喉间一腥甜,噗嗤喷出一口鲜血。 八喜见状怒红了眼,她暴喝道:「找死!」 踏风而过,她脚下疾走数步,刀刀割喉解决掉围攻她的数名爪牙,沖将上去一个横踢扫到黑店头子身上,黑店头子刚才打时逢笑那掌已经拼尽全力,此刻一手捂着鲜血直流的左臂伤处,一面急急后退仰身,险险避过了这一踢。 八喜却寸步不让,勐攻过去,暴跳起来拉开一字马直接踢到黑店头子的下巴,她这一脚用了十层力道,黑店头子整个人飞出去砸在墙壁上「砰啪」两声倒地不起,嘴里的牙也跟着哒哒哒掉落一地,口中鲜血淋漓,沉声痛吟连连。 第69页 还没有等他嚎够,八喜已追至他的面前,出脚用力踩下他的背,一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剩下的喽啰们见他受制大骇,顿时停下不敢再进前攻击。 千钧一髮之际,时逢笑喊道:「先别杀他!」 八喜住了手,弯腰下去,一拳打肿黑店头子的左脸,随后抓住他的肩膀把人从地上拖拽起来,接着又是一脚踹在他的小腿肚上,使其整个人「扑通」跪地,随后她以刀抵住他的喉咙,道:「小姐!这贼子伤了你!」 时逢笑将刀「啪」地一声放到桌上,挪腿坐下去:「这么大的胆子,肯定有点来头,先押住,等我喘口气就审!」 八喜扭头,厉眼看向那些乱了阵脚的小喽啰,吼道:「拿绳子来给我把他绑上!」 所剩不多的几个小喽啰慌张不已,看这两个姑娘年纪轻轻身材娇小却这般能打,纷纷垂头,不敢上前。 八喜中气十足,又喊了一句:「都想死是不是?!」 接着她指了指站得最近的一个壮年男子:「就你!过来!腰上绳子解下来!快点!」 她挟持了他们的领头人,那壮年男子本不敢动,这时一直在嚎叫的黑店头子却瞧着他,怒骂起来:「王成才!老子平时待你不好?!快过来!」 那叫王成才的喽啰不敢怠慢,急忙小跑上前,解了腰间的粗麻绳要去捆他,八喜这便稍微让开了半分,谁知那王成才也是个够胆不要命的,翻身从背后掏出把短小匕首对着八喜刺了过去,因距离够近,刚好刺入八喜的左边肩胛骨,鲜血浸出来飞快染红了八喜的青衣。 八喜闷哼一声连连后退,时逢笑见状瞳孔飞速收紧,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抢上两步勐力抓住八喜的后衣领把人拖开,接着一个迴旋后踢,刚好踢到王成才手腕上,腕关节受创「咔哒」一声脱了臼,王成才的匕首跟着掉到地上,时逢笑红衣衣摆这才归于平静。 她冷笑回身冲过去,左手成爪状,眨眼间已经将王成才锁了喉,一冲一撞之下,「砰」地一声王成才的后背撞上了墙面,时逢笑手上力大,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开口轻声道:「我的人,你也敢伤?」 作者有话要说:  朱西果[1]註:生长在飞渺山西面的朱红色植物果实,长期服用有免疫迷药幻药的功效。【杜撰的,没有这种植物,剧情需要,不要考究。笔芯】 ☆、通情达理 时逢笑自己都没察觉,在那一刻她心中起了杀心,手上力道不自觉加大,被扼住喉咙的王成才一时唿吸困难,整张脸涨得紫红,额上青筋暴起,脖子里艰难地挤出呜咽的声音,他的双目因对上时逢笑那双冰冷凌厉的眼,从而生出大片铺天盖地的恐惧感瞪得浑圆突出。 直视这人浑身发颤又贪生怕死的丑陋模样,时逢笑几乎本能地嫌恶,手上力道加大直到王成才断了气,她才稍微恢復了一丝理智把人松开,王成才已然当场死亡,刚才他制造的微微混乱中,黑店头子本想藉机逃离她的控制范围,还好八喜反应够快,几个健步上去就将人踹翻在地,横刀钳制住了他。 时逢笑生平最见不得欺软怕硬之辈,何况从黑店头子前面的话中,她已推断出了这里的人暗地里做的都是什么勾当,想必那韶官城中的清风楼便是勾栏之所了,留着这些人,不知道还要祸害多少良家女子。 虽不是第一次杀人,可到底是犯下人命。 虽这人该死,时逢笑还是心有余悸,她勉强站直捡起地上的粗麻绳往回走了几步,坐到方才那根凳子上,翘腿弯腰,一双眼睛带着冰冷的狠厉直直盯住八喜手下的黑店头子。 「解药。」时逢笑冷声开口。 那黑店头子已被她的杀伐果断吓得快屁滚尿流,颤抖着还健在的那只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展到手心。 时逢笑弯腰探下去拿了那瓷瓶,打开来倒处一枚绿豆大小的药丸递迴给他。 黑店头子不再迟疑,飞快接住自己吞服了下去。 眼见着药丸无害,时逢笑才起身过去,将瓷瓶递给八喜,自己亲手把人给绑了。 八喜未曾迟疑,打开瓷瓶倒出数枚,未顾及自己肩上的伤,先把药给晕倒的众人挨个餵了。 而时逢笑则覆手在黑店头子面前来回踱了两步,随后转过身正面对着他,半倾下身子,一只手扼住他的喉咙往上一抬,迫使黑店头子与她四目相对。 她面带着柔和的笑意,眼尾低垂,眸光浅淡,似乎在哄小孩儿入睡一样,轻声细语道:「想活命吗?自报家门,还有你背后之人,当然,我也不介意立马送你去见王成才,你到阴曹地府去对他好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我……」 说到此处,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那双含水的眼睛染上一抹极冷的杀意,如一把徒然长驱直入的剑杀向黑店头子,浑身凛然之气具有强烈的压倒性,让人顿生怯意头皮发麻! 黑衣头子心脏勐跳,顾不得思考其他,只觉得这女子的眼神,太他妈恐怖了! 但令他更觉恐怖的是,时逢笑接下来,逐字逐句从唇红齿白的口中,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蹦出了四个字! 「通、情、达、理。」 想一想,自己领着一帮腰带别在裤腰带上的壮汉,搞不过眼前两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年轻姑娘,毕竟有志者不在年高,齐天寨的名声歷来在民间带着神秘色彩,寻常人一贯不敢沾惹。 第70页 他干的虽是拐卖民女这档子事,可也本本分分没离开过这片土地,今日碰到这根铁钉子也实属倒了八辈子血霉,如果对方真的下狠手,只怕今天真的就交代在了这里。 黑店头子审时度势一番,苦着脸终于开了口。 「你不能杀我,我是邹明,我二舅姥爷是韶官城府尹,你今天要是杀了我,这梁子就结大了!你若是放了我,我便不计较被你们杀的这些兄弟,让你们平安离开。」 时逢笑一听,噗嗤一声没憋住笑。 二舅姥爷果然是每个片场抬出来狗仗人势的亲戚首选吶! 她心中腹诽完,并不在意对方给出的条件,毕竟除了他这个祸害,她照样能平安离开,于是她继续道:「所以是官贼一家亲,黑白通吃咯?」 邹明看她如此轻蔑地笑,又战战兢兢抛出自己的筹码:「我在这里干这档子营生有十多年了! 今天点背我认栽,但你也别想好过!我每次办事前都会留下我儿子皱齐不出面,一炷香的功夫生变,他就会前往韶官城报信,就是接到你们时那个傻大个儿!哈哈哈哈咳咳!」 他说到后半句,被嘴里的血呛住,勐烈咳嗽起来,脸上表情视死如归,颇有种死猪不怕开水烫大不了鱼死网破的架势。 时逢笑闻言抬头扫眼人群,的确是没见到之前跟皱明一起接她们入内的那个傻大个儿。 不过,亲爹这么形容自己儿子,时逢笑一时不知道,该贊他高明还是傻缺。 「你说得挺有道理的,不过,你觉得,我一个杀人如麻的土匪,会怕当官儿的?」时逢笑无奈,又道,「再跟我说说,清风楼什么背景,你们在这里劫去的姑娘多半都是良家女子,他们都敢照单全收?」 「我说了,你也不会放过我。」 皱明惨烈一笑,刚才二人这一番对话,他已经摸清了时逢笑心中所想,虽然不知道这齐天寨的土匪什么时候这样睚眦必报还爱管闲事了,但既然出了人命,对方铁定会一不做二不休,他再说什么,也是徒劳。 时逢笑嘿嘿笑开,手起刀落,十分爽快地结果了再没半点用处的邹明,吓得方才还正经站着的小喽啰们立马没出息地尽数跪地:「女侠饶命!女侠我们都是被迫的!」 「被迫?」时逢笑冷眼看过去。 这些人,个个手脚健全,干点什么不好? 她今日连杀了两人,不想再动手。 瞪着他们道:「老子好不容易改了路线来大城过个节,好心情都让你们给败光了,还有心情跟我说笑?」 听她如此说,那些喽啰们顿时丢下尊严哭哭啼啼起来。 其中便有人道:「女侠有所不知啊!顺帝改了律法,原本我们是这边的农户,结果田地被收没,为了养家餬口不得已才卖身给这邹老爷!一开始大家都不知道他是干这个……」 「律法?」时逢笑皱了皱眉。 这事她倒是知晓一二,顺帝登基后,将稍大的城池附近好田地都收归国有,当初时慢跟她提过这一茬儿,说幸好飞渺山境地处偏僻,没被划进收没范围,要不然他们新种的晚稻和刚发苞的玉米以及快熟的大豆都要遭殃。 那人又道:「是啊是啊!咱们的田地都被收了!除了一身蛮力,啥也不会啊!不敢瞒您!咱们这还是第一次随邹老爷办事,咱们手上没有被卖出去的民女!」 接着有人附和他道:「咱真的是第一次啊!那姓邹的说不干的话,被卖的就是我女儿!我女儿才十二岁!」 众人接连叩头哀求:「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啊!」 时逢笑抬眼打量这些哭诉的喽啰,难怪方才动手的时候,他们都不太敢上前,眼前这副情形,也的确不像昧了良心刀剑舔血的畜生会做的事。 那么想必,之前冲上来送死的都是些早就跟在邹明身边的人了。 她掂了掂手里的短刀,一时拿不定主意。 这时,刚才昏迷的唐雨遥等人却逐个都醒转了过来。 时逢笑立马弃了跟他们对话,转身去扶着唐雨遥的手臂,神情一改气吞山河的架势,转变为实打实的关切模样,柔声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刚刚醒转过来的南风也伸手过来扶住身形微晃的唐雨遥,十分机智地改口:「主子,属下失职!」 「无妨。」唐雨遥轻轻摆手,冷淡地扫了满地狼藉,迎上时逢笑的目光问:「他们这是?」 时逢笑復又转过脸去看跟着醒过来的郭瑟等人:「你们都没什么不舒服吧?」 众人接连摇头,时逢笑才道:「一群拐卖民女的贼子,跳得凶的都被我和八喜杀了,八喜受了点伤,还要麻烦郭先生。」 郭瑟点头,便吩咐笠儿回房取她的药箱。 东花一醒过来,便见着坐在她身侧的八喜肩头猩红一片,血粼粼的伤处惨不忍睹,立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呜呜呜呜……八喜姐姐怎么受伤了!痛不痛!是哪个干的我帮你报仇!呜呜呜……」 她这一惊一乍地,闹得时逢笑头晕,立马跟八喜交换了一个眼神,八喜会意,拖着她就去找郭瑟了。 正当时逢笑要跟唐雨遥解释她们所遇到的情况,跪在地上的一个汉子又开口了,他膝行往前爬了两步,朝时逢笑叩头道:「女侠饶了我们吧!等下皱老爷的儿子去城里求援的人马到了,只怕你们就不能安然离开了,若不嫌弃,可到咱们牛家村暂避风头!」 第71页 时逢笑闻言,心想着八喜现在受了伤,其他人又刚受了迷药的影响,这个时候跟官兵硬碰硬,还冒着暴露唐雨遥的风险,着实没必要,于是立马拍板:「行,那等八喜伤口处理一下,立即离开此地去牛家村。」 方才求饶出主意的那个汉子闻言,立马横着袖子擦了脸上的泪:「小民牛大壮!谢女侠不杀之恩!」 接着喽啰们便跟着他一起连连叩头:「谢女侠不杀之恩!」 作者有话要说:  啧啧,杀伐果断的笑笑~ ☆、做牛做马 时逢笑掏了一块白绢擦自己的刀:「行了行了罗里吧嗦的,不必谢了,牛大壮你给我带路,去邹明住处。其他人也别闲着,去厨房找油,泼到房子窗户上,把这破地方给他一把火点了!」 牛家村村民们一听,满脸惊喜,麻利地爬起来齐声道「好」,转眼便只剩下牛大壮,其他人一窝蜂出了门去了驿站厨房。 唐雨遥蹙眉,看着时逢笑问:「邹明的住处?」 时逢笑朝她笑了笑,伸手指着离她们两步之遥的一具尸体:「咯,邹明,这驿站的主人,之前出来接我们那个『老头』。」 唐雨遥顿时明了,又道:「找他住处作甚?」 时逢笑放开她的手臂,站起来整了整自己略显凌乱的衣襟,笑容俏丽道:「自然是找他奴役的这些牛家村村民的卖身契,要不然咱们一走,这些人也难以谋生。」 那还跪在地上的牛大壮一听,顷刻间又扑簌簌掉起了金豆子,感天动地地哭喊起来:「女侠真是、真是大好人!牛大壮此生难忘女侠大恩!愿为女侠……」 「当牛做马就不必了,改过自新走正道,自食其力结善缘,明白没?」时逢笑截断他的话,「快起来了,大男人家家的,跪着像什么样子?」 牛大壮听了一脸感动,连连点头,他哽咽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把时逢笑往外引。 他走在前面,唐雨遥吩咐南风去找八喜她们,自己跟着时逢笑一起,转而一同前去找邹明的住处。 一路小径幽深,穿过抄手迴廊,牛大壮在前面带路,唐雨遥和时逢笑并肩同行。 走着走着,唐雨遥便侧过脸来看着时逢笑,后知后觉地问她:「你杀人了?」 时逢笑下巴点了一下:「嗯。」 唐雨遥错愕一瞬:「真的杀了?」 时逢笑苦笑着垂下头,长睫掩护下,分不清神色,只道:「还一次杀了两个人。」 唐雨遥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接着道:「你连野狗都不杀,竟杀人了……」 时逢笑悄悄握住了她的手,掌心洇着细密的汗。 静默了片刻,她才道:「之前也杀过的。」 唐雨遥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盯着她:「什么时候?」 时逢笑认真道:「青岳那次,杀了几个不记得了,不过,他们都该死。」 唐雨遥心中豁然开朗,四周风声静止,风灯映照下的景物立时黯下去,她的眼里除了时逢笑再无其他。 ——她前后两次杀人,都是为了我。 太好了,她可以为我做任何她不能之事,即使是杀人,也不会犹豫。 没走多久,他们来到一处,装修比驿站其他地方奢华不少的院落,牛大壮率先上了台阶推开门。 他回头对时逢笑道:「女侠,就是这里。」 时逢笑道:「这地方还挺大,一起找吧,这里是他的老巢,肯定不会把东西放到别处。」 三人进屋,翻箱倒柜,片刻后,总算在邹明的床下找到了个暗格抽屉,抽屉上了把铜锁,时逢笑没犹豫,抽刀将其噼开,一大叠卖身契就曝露了出来。 牛大壮不识字,把那叠纸抓起来拿给时逢笑。 「女侠,这些是了吗?」 时逢笑颔首:「嗯,不仅有你们牛家村的,还有其他人的,居然不少。」 「太好了!」牛大壮有些激动,伸手要去拥时逢笑,却突然感受到一道凌厉非常的视线射向了自己。 低头一看,正是时逢笑身旁的蓝衣女子。 那眼神包含着偏激的怒火和寒芒,看得他心头一发憷,立马收回了伸到半空的双手,明明只是一个年轻女郎,怎地眼神能这般兇狠? 似乎他只要敢抱面前的红衣女侠,下一刻蓝衣女子就会化身豺狼虎豹将他撕咬成齑粉。 浑身打了个寒颤,牛大壮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时逢笑此时又看了看那个暗格抽屉,里面还躺着一个厚厚的牛皮本子。 她微微弯腰正要去捡,突觉胸口有些发痛。 心中细想,似乎是先前邹明那一掌,让她受了创。 于是时逢笑伸手指了指那个牛皮本子,喊道:「牛大壮,麻烦你把那个递给我一下。」 牛大壮听她这么说,立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利索地捡起那个本子,毕恭毕敬递给她:「女侠,这是什么?」 时逢笑翻开那个本子,看了看,这是一个帐本,上面不仅详细记载了驿站这些年在邹明手底下拐卖出去的姑娘名单,与清风楼的详细帐目进出,还有给韶关城府尹的红利分成! 「是个好东西,谢谢你。」时逢笑莞尔一笑。 牛大壮听她对自己说「谢谢」,一时之间整个人呆傻了。 他心中默想着,明明是这女侠救了他们这些穷苦百姓出火海,竟然因为捡个本子,就跟自己道谢?虽然她只是一个女子,可她的形象在自己心中突然拔高,就算他知道这个女侠实际出身是个土匪,当下也再无任何顾忌,反而觉得自己遇到了救世主活的女菩萨! 第72页 唐雨遥半倾着身,眼角余光轻蔑地瞥了牛大壮一眼,随后将头挨到时逢笑的肩上,看了那个帐本,然后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女侠,东西找到了咱们快些离开吧!」牛大壮回过神来,激动道。 「好,走走走。」时逢笑双眼发光,将那帐本往怀中一揣,然后跟着往外走。 牛家村那些村民们已经按时逢笑所说的,给整个驿站泼了油,等郭瑟给八喜处理好伤处,众人上了马车之后,时逢笑亲自举了火把,走过去点燃驿站。 火苗呲熘一声舔上木质结构的矮屋,瞬间窜上房梁,熊熊滔天热浪扑面而来,时逢笑四下张望,摇头嘆了声「可惜」,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她快步走到一侧,攀着庭院的廊椅,顺利摘下一物后才转身离开。 八喜受伤,驾车的人换成了南风。时逢笑最后一个出来,唐雨遥没上马车,等在马车前。 她覆手走到唐雨遥面前,眼睛弯成月牙状,浓密的睫毛下双瞳星光点点,笑得极其柔软。 唐雨遥矗立原地,开口问她:「你笑什么?」 时逢笑轻轻跨步贴近,两人间隔一臂距离,然后唐雨遥便见她从背后伸出了手臂,手中提着一物旋转起来给她看。 「你喜欢的!」 那是一盏风灯,棱有八面,白绸包裹,稠上有繁复古朴的不知名花纹,风灯里的烛火燃得热烈,光芒透过白绸照上时逢笑精緻的侧颜,将她的长睫在眼睑处拉出暗影。 唐雨遥心中一悸,那似曾相识又让她辨识不清的莫名感觉再次出现,悄悄从胸口爬进了她的脑海,令她一时恍惚愣在了原地。 「走吧,我们去牛家村。」 时逢笑浅笑盈盈,拉住她的胳膊,把风灯交给南风挂上车头,然后两人一前一后钻入了马车。 出发后,时逢笑让村民们用驿站带出来的大扫帚,将一路的车轮印扫光避免韶关城来的追兵,牛家村离驿站不远,离开官道上小路,牛大壮在前面带方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便见平原上出现一个老旧牌坊,清泠的月光下,照见牌坊上斑驳的「牛家村」三个字。 过了牌坊后,一连串挨靠的泥瓦农屋呈现。 牛大壮把马车迎到自己门前,门口蹲着玩泥巴过家家的两个小童便急沖沖跑上来,一左一右抱住牛大壮的腿,稚声软糯,甜甜地喊:「爹爹回来啦!」 南风勒住缰绳,跳下马车撩起帘子:「主子,咱们到了。」 唐雨遥点头,时逢笑率先钻出去跳下马车,只见牛大壮左手右手一边抱起一个小娃娃,在他们脸上分别亲了一大口:「你们娘呢!」 两个小娃娃笑得酒窝加深,一起答他:「娘在屋里做活!」 时逢笑因眼前温馨的场面一滞,顿时切身体会到了牛大壮的难处。 众人尽数下车,牛大壮这便放下孩子,转头朝时逢笑走了两步:「屋子小,可能住不下要分开歇脚,委屈女侠们了。」 时逢笑摆手:「没事没事!旁边这两户呢?」 她话音刚落,马车后的村民们跟着围了过来,其中一人指左边那户道:「是我家!女侠不嫌弃就住我家吧!」 另一个人跟着道:「右边是我家!还算宽敞女侠莫嫌弃!」 又有几人上来说他们家就在后面几户,并表示都愿意请时逢笑她们过去住。 时逢笑看他们个个憨厚热情,一时难以招架,尴尬地笑着道:「没事没事,都晚了,大伙儿就散了各回各家吧,我们就在牛大壮这旁边两家住了!」 她虽然这么说了,但村民们还是围在原处,个个面露难色,没有要走的意思。 时逢笑恍然大悟记起了什么,伸手到牛大壮面前:「刚才的东西给我吧。」 牛大壮会意,从怀里摸出那一叠卖身契。 时逢笑接过来扫了众人一眼道:「等我歇口气,先进牛大壮的屋吧,我坐着给你们分,好让你们安心!」 村民听了顿时脸显喜色,个个摩拳擦掌激动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笑笑你杀人 笑笑:嗯,杀坏人 作者:不是为了爱情? 笑笑:也是也不是 不文明时代,律法不能惩治恶徒,□□下无国泰民安,指望不上别人,那就为自己心中的正义,全力一试。 ——感谢歷史长河中祖先们奋力换下如今的山河盛世,坚守内心净土。鞠躬。 时逢笑在成长,成长中有一种东西叫狠,也有一种东西叫珍惜。 愿诸君安。 ☆、谢恩三拜 时逢笑在众人的拥护下走在前面,一群人又帮着东花她们拿了行李,热热闹闹进了院子。 小院还算宽阔,倒也刚好能容纳所有认。 牛大壮先没顾着跟他媳妇儿话家常,而是让她去厨房准备热食,等会儿好让时逢笑她们能吃上一顿饱饭,因着碗筷不够,旁边两户的村民也就立马跑回去叫了自己媳妇儿过来帮忙。 那厢里娘子们添柴烧火食物下锅,这边的汉子们主动搬凳子让恩人落座,牛大壮家很穷,统共也没几根长凳,于是时逢笑在他们热情激昂下只好却之不恭。 等她们都坐下了,村民才围着她们站定,双双眼睛迫切看向时逢笑,等她兑现承诺。 时逢笑吩咐牛大壮在自己脚边上点了个火盆,这才将怀里的身契拿出来,挨个念他们的名字,念到名字的村民就上前,自己亲手把卖身契焚毁。 第73页 等到事情结束,时逢笑松下一口气:「好了,你们也放心了,都回吧。」 谁料那些村民们却还是犹犹豫豫不肯走,时逢笑看着他们,面露狐疑,转头去问牛大壮:「还有什么事吗?」 牛大壮长嘆一声,脸色凝重站了起来。 他抬头跟村民们点头示意,村民们便整整齐齐站到时逢笑跟前,随后整齐划一地跪了下去,齐声道:「多谢女侠大恩大德!」 他们也不曾读过书,几乎大字不识一个,说不了什么漂亮话,只能用行动表达心中的谢意。 时逢笑错愕地看着他们在自己跟前屈膝俯身叩头,叩得砰砰作响,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救人本来只是一时兴起,顺手为之,但受了他们这样的大拜,时逢笑到底年岁不大,僵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 「多谢女侠大恩大德!」村民们再次叩头。 时逢笑哪里经得住这么大的场面,立马要起身去拉他们起来,人还没动,坐在她身侧的唐雨遥却伸手拉住了她,转过脸来望着她摇了摇头。 三拜过后,村民们才从地上爬起来,又热情相邀,要留她们明日在村里过中秋。 唐雨遥想到时逢笑手里那个帐本,顿时谢绝道:「急着赶路,明日一早便要离开,实在多有不便。」 时逢笑听她如此说,也跟着道:「对啊对啊,我们是要去远方奔亲戚的,明天去韶官城转转,就要走了呢。」 听她如此说,牛大壮立马严肃了起来。 虎背熊腰凑到她跟前躬着身:「去不得啊!那邹老爷丧了命,韶官城哪里还能去?女侠虽武功了得,但官兵也不是吃素的啊!」 时逢笑朝他摆摆手,站起身来往韶官城方向眺望,沉默片刻后,她才郑重其事道:「今天你们拜了我三拜,我自然要去把事情处理好,避免你们事后遭牵连,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自由身了,不要再卑躬屈膝的,都是七尺男儿要顶天立地,勿以恶小而为之,把力气用在该用的地方,本本分分做人,别再去当人家的走狗。天无绝人之路,总有办法生存的。」 牛大壮看着她端立那里,绯红衣服如火明耀,心头感慨万千,受到如此鼓舞,他便不由自主站端正身板,把背挺得直直的,胸口热血澎湃,似乎有了勃发向上的力量。 「女侠放心!从今以后,我们再不做走狗!」 时逢笑回过身,神色满意地朝牛大壮点头。 虽然都是些普通村民,好在觉悟还是有的,不用她再给他们讲道理洗脑。 然而下一刻,普通村民们中便有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般,疑惑开口问她。 「女侠,什么什么恶为之的是什么意思啊?」 时逢笑脸上的笑意僵住,嘴角抽搐,算了,果然都是些头脑简单的人。 她便接着讲:「就是,不要觉得犯下的错不严重就去犯,做下恶事小就去做,要对得起天地良心。明白了吗?」 村民们立即高声应和:「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做坏事!」 随着应和声似懂非懂地点头,点头的也不光是村民,还有此刻听了时逢笑一席话的东花八喜和笠儿。 时逢笑和唐雨遥对望,唐雨遥今天刚知道自己哥哥也不在世上了,她怕她心中难过,这话之中,「天无绝人之路」便是特意说给唐雨遥听的。 两人目光交汇,唐雨遥眼中神色莫名。 有赞赏,有肯定,好像还有一丝较为微妙的喜悦? 时逢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再认真瞧了瞧,唐雨遥的凤目中,便只余下古水无波了。 她二人目光相撞半刻没移开,而一旁的郭瑟的目光却在唐雨遥身上。 郭瑟心中想的是,可惜时逢笑这般从善之人,最终却要被唐雨遥给利用个干净了,时逢笑的整颗心倾向唐雨遥,她就是那样的人,那炽热的感情从不掩藏,坦坦荡荡地去对一个人好,若是她将来知道了一路走来,诸多事都在唐雨遥的算计之中,又该如何自处?郭瑟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些事,心中倏然产生了一个极其斗胆的想法。 若真到那时,她能否带时逢笑走? 这边郭瑟专注望着时逢笑,却不知还有一人将眼前暗中浮动的情愫尽收眼底。 这人便是南风,南风今年已二十又三了,她和另外一个西雪姑娘同龄,原本都是唐雨遥母亲前朝皇后亲手栽培的隐卫,心性成熟稳重,逐渐成为了唐雨遥的左膀右臂。 当初在飞渺山,她便觉察除了时逢笑对唐雨遥起的那般异于常人的心思。 这会儿见了郭瑟看时逢笑的眼神,顷刻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虽不能理解她们的感情,但亦觉得此事微妙,继续这般下去,也怕是会坏了唐雨遥的大事,不免心中开始担忧了起来。 这边村民心愿了了,恩也谢了,那边牛大壮家厨房里忙活的娘子们也将热菜端进了堂屋的桌,牛大壮媳妇儿跑来邀她们进屋吃饭,众人这才兴致阑珊地散了场。 夜风微凉,八喜又受了点伤,东花便自然而然跟在她旁边要扶人进屋。 八喜逞能摆手:「不用不用!哪里就那么娇气了,一点小伤而已,又不是腿断了。」 笠儿跟在两人身后,别扭地呛声道:「是啊,哪里就那么娇气,自己明明没大碍,刚才在马车上还要枕着东花姐姐的肩膀睡呢。之前嫌我们麻烦,现在也不知道是谁麻烦?」 第74页 八喜回头跟她争起来:「我还不是为了救你们受的伤!你这小丫头片子,良心不痛吗你?」 笠儿听她这样说,也知道是八喜和时逢笑杀了恶人救了她们,心有一些难为情,还是犟嘴道:「你救也是因为你家小姐让你救,你自己又愿意救的嘛……」 八喜拔高了声音:「我当然也会救啊!行侠仗义遇到了总不能撒手不管!」 吵吵闹闹之间,倒也平添乐趣,不管是郭瑟还是时逢笑,谁也没管这两一个钉子一个眼的抬槓小朋友。 牛大壮作为主人家,看着桌子上碗碟大部分是素食,坐定后伸手把切得极薄的腊货换到时逢笑手边,便开始赔礼。 「我们家比较穷,一年到头吃不上两回肉,女侠们实在对不住啊……」 时逢笑倒是并不在意这些,不管是现代食物还是古代食物,都来之不易,她从来不挑食,也不偏好肉食,动手夹了一块腊肠送到旁边盯着盘子流口水的牛大壮儿子碗里。 「多吃些,长大了帮你爹养家!保护你娘亲和妹妹!」 牛大壮儿子虽瘦了吧唧的,但却一点都不胆怯,直言不讳道:「女侠姐姐,我是弟弟!」 时逢笑狐疑,转头看向他旁边那个更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你是姐姐?」 小女孩怯生生,说话也特别小声,结巴着答她:「是……是,我、我是姐姐……」 时逢笑顿时明白了,在落后贫穷的村庄里,大人们总是有些传统封.建的思想,这其中最让人费解的,便是重男轻女。 她不由得对小女孩有些同情,又夹了一大片油滋滋的大肉送到小女孩碗里。 小女孩不敢动,看了她爹娘一眼,立刻将筷子都放下了。 时逢笑轻声嘆气,看向牛大壮夫妇。 语重心长道:「我得多两句嘴啊,手心手背都是肉,女孩儿其实也能有出息的,你看,今天在驿站救你们性命的,不就是女孩子嘛?以后不要再厚此薄彼了。」 她言下之意明确非常,牛大壮的媳妇儿脸上有些挂不住,臊得微微泛红。 牛大壮便及时道:「女侠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女儿都一样的,一样的!」 谁知道孩童心思纯净,有些事看得竟比大人都明白。 眼见着救命的女侠姐姐说道自己父母,原本怯生生的女孩儿突然鼓足了勇气。 脸颊绯红却还是脱口而出:「是我自己想让着弟弟护着弟弟的,跟爹爹娘亲没有关系!」 这话倒是让席上众人吃了一惊,最尴尬的还是时逢笑。 闹了半天,都没想到这一点上。 眼见着小女孩说完话后,直接拿起筷子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了她弟弟,时逢笑倒是尴尬了起来,那牛大壮女儿,也不过几岁稚子而已,竟能这般懂事。 偏八喜嘴上不闲着,边吃边说:「小姐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呀~」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话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月下来人 牛大壮夫妇,其实是淳朴憨厚的老实人,他们教出来的孩子自然也是不一样的。 时逢笑尴尬地笑了笑,对牛大壮夫妇认真道:「我冤枉你们了,抱歉,你们很好,孩子也教得好。」 牛大壮的媳妇儿有些害羞,听了她的训言老实记下,听了她的致歉反而不好意思垂下了头,不过牛大壮也是个憨憨,挠着头直接举起筷子:「吃饭吃饭,女侠们都该饿了。」 一顿饭后,家常的话按下不提,牛大壮媳妇儿收拾好桌子,南风和东花主动过去帮她洗碗涮锅,郭瑟笠儿由过来的村民带去了左边农房,唐雨遥独自拎着行李去住了右边那户,八喜受伤,也先在牛大壮家腾出来的屋子睡下了。 院子里便只剩时逢笑一个人,她在榕树下搭根长条木凳静坐赏月。 十四的月亮虽然不如十五浑圆,但高悬在深蓝的夜空里,月光也是清泠皎洁。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在田园农家,看到了牛大壮家的清贫,她突然记起自己在现代活的那小半辈子,她唯一的亲人,她的奶奶,便是什么都捨不得吃只紧着她,把自己觉得最好的统统给她,含辛茹苦把她拉扯大。 到底是就着清泠月色,思乡情切。 浓浓的思念之愁使得她想着想着就开始鼻尖发酸,眼眶不由自主的蒙上朦胧的水雾,睫毛沾得有些湿润,心里藏着事,这事还无人可诉说,难免委屈,一向警惕的她便不觉身后有人走近。 直到来人将一件雪白斗篷罩到她的肩头,暖意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时逢笑才看看回过神,扭过头一看,是唐雨遥。 她连忙低头,伸手胡乱抹了抹眼睛,不想在心上人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她希望自己在唐雨遥面前是坚强的,可靠的,值得让人依赖的。 唐雨遥将斗篷替她系好,兀自跟她同凳而坐,面无表情,没有先开口说话。 时逢笑习惯了她话少,这便自己起了话头:「你怎么没有去睡啊?赶了一天的路,不累么?」 唐雨遥答:「不累。」 时逢笑见她静坐,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晕染出柔和的光来,分不清她的表情,也揣摩不了对方心里在想什么,时逢笑一时有些懊恼,双手叠在身前有一下没一下的捻起了手指。 虽然这一个月她们相处融洽,时逢笑更是热情似火地围着唐雨遥转,但同行人多,两人鲜少单独相处,这样同坐在一起,又不说话,时逢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75页 她刚垂眸,眼角的余光瞄到唐雨遥撑在凳子上手,这会儿她心中的思愁还没散下去,忽而就生出一种想去握唐雨遥手的念头,可平日里闹归闹黏煳归黏煳,唐雨遥也纵容她挨挨靠靠,但只有她们两个人,时逢笑却突然如情窦初开时一样紧张起来,怕自己真的去牵了手唐突了唐雨遥。 两人沉默一阵,唐雨遥忽然道:「今天,做得不错。」 「嗯?」时逢笑心里的纠结被唐雨遥突如其来的夸奖打断,她抬起头,刚好对上唐雨遥淡淡的眼神,那双狭长的凤眼一如既往的冷清,但红唇里落出的话,确实在夸赞她,她望着唐雨遥的眼,回过神来想起了今天傍晚发生的一系列糟心事。 她虽然是护了唐雨遥,可当时她们进驿站的时候,自己本来对邹明有所疑心的,她如果再警惕些,也不至于让她们全都中了迷药,想到这些,她自己却觉得,她做得还不够好,不算周全,却能得唐雨遥的赞赏,她的眼里先前那些黯然思愁迅速消失,变得晶亮了起来。 那双眼睛晶亮发光,像盛满了星河一样,比皎月还要明澈三分。 唐雨遥一时有些失神,怕她误解什么,又补了一句:「救村民,做得不错。」 「哦,原来是说村民啊。」时逢笑怔了一下,嗟嘆起来:「他们的日子过得不容易,明日去韶官城,我可能得先跟你们分开会儿。」 「要做什么?」唐雨遥闻言,直直盯着她问。 时逢笑蹙眉:「我想着,总要把事情解决掉的,不然留着也是祸患。」 「所以呢?」唐雨遥又问,目中已有了些不悦。 时逢笑未曾察觉,只娓娓道来:「所以我要女扮男装去一趟清风楼啊,毕竟……」 毕竟这事的根源在清风楼,她得去探探底,然后才能想到办法把祸患连根拔除。 但她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唐雨遥却站了起来,口里也不知道是嗯了一声还是哼了一声,声音很轻转瞬即逝来不及让人捕捉。 接着,时逢笑便见她冷着脸转身走了。 时逢笑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是说错了什么吗? 唐雨遥明明才夸了她救村民做得不错,这会儿她跟她说起要去清风楼,唐雨遥却扭头就走,那她过来找自己是要干啥?她以为唐雨遥愿意听到这些的…… 正当她暗自猜测唐雨遥在想什么的时候,唐雨遥折返了回来,从袖袋里掏出个小瓷瓶弯腰放到了空出的那一截长凳上。 「我说错话了吗?」时逢笑有些急,想去抓唐雨遥的手腕。 可唐雨遥已经重新站直,看也不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她抓了空,手指掠过虚影,眼见着人家快步走开抛给自己一个背影,等唐雨遥走到院子门口,才慢悠悠说了句:「治内伤的药,记得服下。」 诶? 时逢笑更晕了,等人彻底走没了影,她拿起那个小瓷瓶,眼睛盯着端详半刻,还是没想明白唐雨遥缘何突然就不高兴了。 这会儿身后突然有人咳嗽了一声,时逢笑转头去看,正见牛大壮尴尬地端着盆热水站在堂屋门口往她这边看过来。 「呃,牛大壮,你都听到了?」 牛大壮有些懵,他不是故意偷听恩人说话的,只是恰好经过而已,他脸有些红,因为他恰好听到了时逢笑说自己要女扮男装去清风楼。 那清风楼哪里是女子该去的地方,他想劝两句,却又觉得男女有别,不知道该怎么劝起。 时逢笑到没想这些,也并不介意牛大壮听到了她跟唐雨遥的对话,她只是心有疑惑,这时候看到牛大壮,便想到他是娶了媳妇儿有了两个孩子,总该比自己情商要高些吧?于是她立即朝牛大壮招手:「你过来下,过来我请教下你。」 牛大壮面对自己的恩人,自然乐得上前,以为时逢笑要问他清风楼之事,便开口道:「请教啥啊,女侠问吧。」 时逢笑衡量了一下牛大壮的身宽,往长凳另一端挪了挪,用空着的那只手拍拍:「来,坐下说。」 她们这一行姑娘打扮富贵,贫穷人家哪里敢挨着坐啊?何况牛大壮还是个大男人,他尴尬地憨笑道:「我站着,站着就好。」 时逢笑心里只惦记着唐雨遥缘何不高兴,也不在意这些便由了牛大壮去。 「你说说,刚才她夸我救了你们,我转头说要去清风楼,她为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呢?」 「那清风楼是……是……男子去的……」牛大壮支支吾吾说完,脸已经红了一片。 「呃,你是想说那是勾栏院吧,我女扮男装去啊,有什么不行的?」 「不怪你家姐姐不高兴,去了那里,都得叫姑娘作陪,那楼里的姑娘那个是干净人,会讨人魅人的花样多着呢,这实在……」 实在有些荒唐啊,牛大壮一想到时逢笑坐在风月场所,喝着小酒,搂着姑娘,让人往嘴里餵糕点瓜果,顿时一阵恶寒。天底下哪有女孩子家去逛妓.院的道理? 时逢笑顿时皱起了眉,饶是她再迟钝,也明白牛大壮说的讨人魅人姑娘作陪是指的什么事,看牛大壮这满面臊红的模样,她突然悟了点什么,唐雨遥可能是嫌弃她不知羞耻去鬼混? 她浑身一激灵,立马站起来:「懂了懂了,我去找我家姐姐。」 牛大壮心头提着一口气松了,孺子可教般瞧了她一眼。 第76页 时逢笑没再跟他说点什么,几乎是急得拔腿就跑。 她跑得快,竟牵扯到内伤吃痛,却咬牙忍着没停下来,她的红衣在夜色下冶艷,并不曾知道牛大壮家左侧院落前的花树下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见她背影后,大的拉住小的,飞快挪了两步躲到花树后面黑暗中。 白色面纱上,郭瑟的那双瑞凤眼微垂,腾升出失落之色。 身侧的笠儿拽了拽她的袖子:「师父,为什么不自己去给时姑娘送伤药啊?明明八喜姐姐是告诉你时姑娘伤了,笠儿也看得出,师父很关心时姑娘。」 郭瑟伸手摸了摸笠儿柔软漆黑的发顶:「那你为什么明明担心八喜的伤,却还是嘴上不饶人呢?」 笠儿闻言脸上微红:「我……」抹不开面子?斗嘴斗习惯了,关心会显得矫情? 郭瑟没再执着追问她,嘆息一声道:「师父有些事不能做,但笠儿若是想关心谁,就一定要说出来,不要等将来不能在一块儿了,才悔不当初。」 笠儿扭扭捏捏,郭瑟知她秉性,不再多话,牵了小小的手转身回了院内。 与此同时,右边院落里,时逢笑立到唐雨遥住的屋子门口,做了两个腹式深唿吸,抿着唇抬手要去叩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笑笑你个憨憨! 笑笑:我说错了什么吗? 作者:郭瑟你个瓜货! 郭瑟:我做错了什么吗? 作者:好吧你们就这样吧我尽力了= =。 ☆、意气之争 唐雨遥兀自坐在房中矮凳上,垂着头不吭声。 她一回去脸色就十分难看,连带着南风铺床也小心翼翼,不敢扰了她,当属下的自然有属下的觉悟,主子不说话她也不敢过问什么。 而唐雨遥心里憋闷,没过片刻就听到了门外脚步声,她不用想,便猜测出了来的人是时逢笑,刚才她走得匆忙,是因为她怕自己忍不住对时逢笑发火。 咚、咚、咚—— 叩门声响起,接下来是时逢笑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 「遥遥!你睡了吗?」 「……」 唐雨遥憋着气,并不答话,南风瞄了一眼,大概猜出惹唐雨遥不悦的人是谁了。 「遥遥,我有话对你说,我知道你没睡,你理理我啊?」 时逢笑的声音很急切,听上去还有点可怜。 南风正欲规劝两句,唐雨遥却已经起身走到了门边。 「你说。」 不开门吗? 时逢笑苦着脸,嘅嘆道:「我知道你是金枝玉叶,不屑花街柳巷。我是去探底的,那邹明暗地里做的勾当就是掳掠良家女子变卖到清风楼,我不去的话,事情难办啊,你别嫌弃我好不好?」 她自顾自地解释起来,言下之意就想说明自己不是为了寻花问柳,也绝对不会干什么有碍观瞻的出格事,但唐雨遥却不是这么想的。 「你走。」 唐雨遥冷冷地说着,心中怅然。这人根本不知道她在不高兴什么,顺手救了那些村民,帮他们焚毁卖身契,已经够多了,给人自由得了这一宿安枕,为什么还要分那么多心给别人处理麻烦?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耽误她们赶路?为什么要花那么多心思在别人身上? 「别这样嘛,你还是生我的气,我不去清风楼了,我知道你见不得污秽,我去附近的酒肆打听,行吗?」时逢笑皱着眉,耐心说着她自认为做出让步的话。 「……」唐雨遥沉默了。 她高兴时逢笑为她杀人,也高兴时逢笑为她取灯,更赞赏时逢笑救下村民给她们一个暂时可容身之处,可她不能忍受时逢笑还要插手清风楼的事。 那帐本她看过了,也大概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可唐雨遥就是不愿意时逢笑去拔出清风楼幕后,地方上这种场子多多少少牵扯了官家,那帐本密密实实记载的流水并非三两日,便能知道清风楼立足韶官城年生已久,要连根拔除哪里是一日之功就能做到的? 「遥遥?你听到了吗?我不去清风楼了,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两人一门之隔,时逢笑还在锲而不捨。 唐雨遥仍旧不答话,她越听越气,时逢笑是个笨蛋吗?为什么就是不懂她在想什么?她不希望时逢笑的心分去别人身上,作为她的棋子,既然存了爱慕她的心思,为什么不能从一而终? 她的心很乱,很烦躁,她没经歷过情爱,也不懂这是嫉妒,她固执地把这种焦虑不安想成会耽误她们的行程,冷着一张脸,眼底全是扭曲的偏执。 「遥遥?你理理我行吗?」时逢笑在门口走来走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她怎么可能不急?这些日子以来,唐雨遥从来没有这样冷待她过,就算是话少,也从来不会完全不搭理人,她们一直都很融洽的,除了最开始在万安小镇她因为长公主府那些人的性命,两人有过短暂的想法相悖,后来这一路都平静安稳。 她方寸尽乱,六神无主。 尽管她已经很怡声下气了,可唐雨遥还是不理她。 她急得都快哭出来了,声音也轻下去,甚至带了点哽咽:「我真的知错了,遥遥,你回我一声话?」 大概是隔着门的缘故,唐雨遥听她的声音更轻,方才心中的憋闷便消散了些,换上一寸柔软,她犹疑了一刻,便道:「你错哪了?」 第77页 门内的人突然应了声,时逢笑方才黯然的眼睛蓦然亮起,迫不及待想要继续认错,可又担心再说错什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才接着道:「我不该想去逛青楼!」 「……」唐雨遥听完,嘴角抽搐。果然,还是没想明白。 「我不该惦记着从那种地方着手办事!明明知道你瞧不上,还偏偏说给你听!我错大了!」 瞧不上你妹啊!唐雨遥自己别扭起来,心里想着,若是时逢笑真的去了清风楼,那自然要叫上姑娘作陪,那些莺莺燕燕围在她身边,靠在她身上,妖艷温柔乡,伶仃勾魂曲,靡靡之音下作讨欢…… 唐雨遥不自觉地拽紧了拳头,一张脸黑到不行。 瞧不上,是瞧不上,对,只是瞧不上,没有别的! 时逢笑见门内又安静下来,悬着的一颗心跟在她那个时代坐过山车一样,七上八下,一会儿在云端,一会儿在谷底,她将额头抵在门上,言辞恳切:「求求你了,只要你不生气,你要我怎样都行……」 但闻「求求你」三个字,唐雨遥的心又不可控的软了。 她试探性地问时逢笑:「怎样都行?」 时逢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掷地有声道:「对!怎样都行的!」 既然如此执着,那便给她个机会吧? 唐雨遥心想,于是便道:「明日不去韶官城过中秋,直接往西。」 「什么?」时逢笑愣住,完全没想到事情是往这个方向发展,可她,是想要去除掉韶官城的祸害毒瘤的,唐雨遥提出这样的要求,时逢笑完全理解不了,迟疑道:「你容我想想……」 还要想? 唐雨遥瞬间怒火中烧,先前好不容易散下去的独占欲又疯狂聚拢,将她整颗心笼罩得密不透风。 这些日子过得风平浪静安安稳稳,她享受时逢笑对她所有的温柔依顺,已经好久没起过这样的心思了,大概是邪恶的种子埋进土壤,终于在此刻爆发出来,长成了千丝万缕的毒蔓藤,勒住她的脖子让她浑身难受,近乎抓狂。 时逢笑能让她一瞬心软,也能让她立时心硬。 她几乎是咬碎了满口利牙一般,恶狠狠道:「你自留下想,腿长在你身上!」 时逢笑纠结难安,总觉得她这句话的意思和桥归桥路归路没有不同。 现在南风伤已好透,她和东花两人就能保护唐雨遥的安全。 加上郭瑟,自己突然就在整个队伍里显得不再那么不可或缺了。 本来先前就担心唐雨遥不理自己,现在好了,她又把事情弄得更糟糕,她几乎把唐雨遥给惹炸了毛,她总是这样,白活了一辈子当了个老实人不擅交际,这辈子又替原主当了个大咧咧的女汉子,尽管她想尽办法讨人欢心,恨不得把唐雨遥想要的一切或者她认为好的一切都捧来给唐雨遥,可她还是没有做好,她好像就是这样的人,不管活成什么样子,都是这般无用…… 委屈、不解、不甘、不舍、自卑、自我否定,各种情绪萦绕着她挥之不去。 她的脑子快炸了,心中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唐雨遥要赶她走,唐雨遥嫌弃她,唐雨遥不想继续跟她同路了,唐雨遥要离开她,她要失去她了,这个世界这么大,她连哪是哪都分不清,今天若是她们分离,茫茫人海,她再去何处寻找? 时逢笑极没出息地哭了,连话声都带着浓重的哭腔:「可是我……」 可此时的唐雨遥却再不心软,斩钉截铁打断她:「没有可是!」 「要不你、你打开门,我们好好谈一谈?」时逢笑抽泣起来,无助又不肯放弃。 「无话可谈。」 这一句话如同一记闷棍,重重打在时逢笑心上,让她如被判了死刑的阶下囚一般,不留下一丝回还的余地。 她站在门外太阳穴突突地疼,心脏憋得像抗了千斤大石,无话可谈四个字太过沉重,能将她碾压粉碎,碎成齑粉尸骨无存。 这强大的负面情绪将她击垮,牵动之前挨了邹明的那掌所受的内伤,五脏六腑火烧火燎犹如针扎刀割。 好痛啊…… 她缓缓蹲下身,肩膀抖动,手顺着门摩挲出细细碎碎的声响,眼眶盈满泪水颗颗蜂拥而出,太痛了,她这样想着,最后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东花和南风一起帮着牛大壮媳妇儿收拾好厨房后,就先留下照顾八喜了,毕竟是为了救大家受的伤,她那会儿事先跟唐雨遥打了招唿,说会晚些回来。 等到八喜熟睡,东花才慢悠悠地回到右边院子。 她回来的时候正巧撞上时逢笑晕倒在门前,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将人从地上扶起,伸手用力砸门:「主子!时姑娘晕倒了!」 唐雨遥心头一紧,伸手便要去开门,可手臂举起时,又咬了咬牙,转头对南风说:「你去,把她抗到郭先生那里。」 老实站在一边静静听了这么久的南风长嘆了一声,想到郭瑟之前瞧时逢笑的眼神,试图劝说:「殿下,您费了那么大的功夫,便是要仰仗齐天寨的威名省去诸多麻烦,而且兰峰上那位号称天下智囊,时姑娘的武艺又出类拔萃,您真的要把她推向别人么?」 唐雨遥的手臂缓缓垂下去,因这一晚上情绪起伏过大,面上已是颓然尽显,她无力地说:「总要逼一逼,才能栓得更牢。」 第78页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开窍会比较晚,但是不妨碍笑笑百折不挠~ 别担心。说好的大波甜蜜日常不会少的。 ☆、命悬一线 南风没再多说什么,她其实明白的,她家主子对时逢笑似乎已经不是利用那么简单了,要不然她的神情不会那么落寞茫然,她会露出一贯的淡漠,若是她成心使计,那也该目光狡黠,可都没有,她在唐雨遥眼里,只看到了无措。 「您好好想一想,逼得太过怕会适得其反。」 南风抛下这么句话留给唐雨遥自己琢磨,然后顺从唐雨遥的意愿,打开门,扛起人,让冬花帮忙扶稳,一起往郭瑟所住的院子去了。 郭瑟此刻还没睡下,或者说,她无心安睡,握着紫毫仔细斟酌着如何调养时逢笑的身体,时逢笑本身体寒畏冷,她便规避掉所有寒性药物,今日也没诊脉,不知道那治内伤的药能不能将她治癒,心里担忧得紧。 正当她凝神细思要再次下笔圈掉几味药时,东花敲响了她的门。 「郭先生!时姑娘晕倒了,您快给她瞧瞧!」 手中的笔一顿,笔尖的墨落在纸上晕出一团,洇开的墨痕如她慌乱的眼神一样,杂乱无章。 啪嗒一声搁下笔,郭瑟甚至连面纱都没顾得上带就去拉开了门。 「进来!」她几乎是急吼出来的。 东花没见过郭瑟失态,更没见过郭瑟的真容,望着那张人间绝色的容颜她整个人都怔住了,张大了嘴巴半响没动。 南风背着时逢笑,低着头躬着身自然没看见郭瑟未戴面纱,她疾步入内,没说什么话,直接把时逢笑放到屋内仅有的一张木板床上。 错开身时,她勐然抬头看到郭瑟的脸,反应也不比东花差到哪里去,多少年了,郭瑟和她们家主子时常来往,可从来不曾将这面纱揭开来过。 郭瑟的长相,她们都找不出词来形容,只能联想到「人间绝色」四个字,没有时逢笑那般英气,也没有唐雨遥那般冷冽,可又不似小家碧玉的乖巧或大家闺秀的端庄,她的眉目能传情,她的脸颊能醉人,她生得太好看了,把世间所有美好的词堆叠在一起也不足以尽绘出来,哪怕只得惊鸿一瞥,也能让人心驰神怡。 因为担心时逢笑,她的浅眉微微皱起,目光中泛着波澜,楚楚动人,任谁看了都想怜惜着去抚平她的愁思。 可这会儿郭瑟只顾着掀开时逢笑的手腕诊脉,根本无暇顾及遮掩自己。 南风率先回过神,拉住东花老老实实退到一边,并直接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轻声道:「莫看,莫扰了她救人。」 冬花浑然不觉,呆傻地点了点头。 床上躺着的时逢笑额上有些细密的汗,她的脉象很乱,似乎是急火攻心,导致内伤愈发严重,郭瑟摸了一会儿脉,急忙命笠儿打开药箱取了包银针交给她。 银针入心封脉,扎在穴位里,勉强压制住时逢笑体内乱窜的浊气,可郭瑟见她脸色惨白,额上的汗越来越密,心道她可能伤了肺腑有内出血的现象,这样的揣测让郭瑟愈发慌乱不安。 笠儿也从未见过她师父慌成这样,几乎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她不由得小声问:「师父,时姑娘伤得很重吗?」 郭瑟顾不上回她的话,急忙自己抓过来药箱,在里面焦急翻找,找了一阵才勐然想起那枚可以保人一命的回心丹,她在齐天寨就赠予唐雨遥了…… 她不便去寻唐雨遥,赠出去的东西岂能收回?她说不出口,也怕触怒唐雨遥。 可时逢笑此时状况不明,她不敢冒此大险,转头抓住笠儿的手腕急道:「去,去把你恩公姐姐寻来!要快!」 「我去!」东花跑得自然比笠儿快,这会儿醒过神来,深知情况严重,立马就转身奔出了门。 干等着不是办法,昏迷中的时逢笑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奶奶……奶奶……我疼……好疼……」 人在最无助时,想到的必定至亲。 郭瑟不知道时逢笑的奶奶是谁,也无暇去计较这些,只忙着再探她的脉搏,顿时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两条心脉?!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两颗心? 怎么会? 方才明明没有的! 郭瑟几乎不可置信地再次探脉,结果一样! 世上如何会有这样的人? 可她已经顾不上这等诡秘之事了,两条心脉一强一弱,气血翻涌浊气乱撞,那刺入穴位的银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移,完全压不下去! 郭瑟急忙从药箱里取了个白色瓷瓶,倒出静心凝神的药丸打算给她送服。 可是时逢笑昏迷了,她根本无法自主将那药吞入腹中。 郭瑟把药丸塞入她微张开说胡话的口里,顺了顺她的心口,急道:「快吞,吞下去!」 没有用……银针居然无法封脉…… 时逢笑双目紧闭,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喉咙完全没有做出吞咽的动作。 郭瑟实在急得不行了,她狠下心,抿着唇,颤抖着肩膀便要俯下身去打算以口对口吹气的方式,帮时逢笑顺利送药。 便在此时,南风的瞳孔急速收紧,大跨两步拦住了她。 摇头道:「郭先生,不可,我有办法。」 话罢南风便将时逢笑扶起来,伸手利索把时逢笑下巴一抬,手指点了胸口两处穴位,手指翻转一滑,停在心口。 第79页 时逢笑果然蹙了眉头喉间耸动,瞬间便将药丸咽了下去。 这颗药的药效没那么快,可郭瑟就是那样急不可耐地再次推针入穴,她强迫自己的手不要抖,可恋慕的人生死关头命悬一线,她从医多年,此刻竟对时逢笑的伤束手无策,在时逢笑身上,她几乎把自己的第一次都体验了个遍。 第一次心悸,第一次情动,第一次心猿意马,第一次无计可施。 她知道,自己彻底药石罔医了。 若时逢笑真的…… 她不敢往下细想,强稳住心神竭力想要救治,她害怕,怕时逢笑的生命一点点流逝…… 南风见郭瑟已是心神大乱,缓缓开口问:「很严重么?」 「说不定,说不定连今夜都撑不过去……」郭瑟答完,早已泪如雨下。 二人说话间,唐雨遥已然步入。 看到床上躺着不省人事的时逢笑,又瞧了瞧没戴面纱的郭瑟,还有郭瑟放在时逢笑手腕上的手,她的眼皮跳了跳,眉头皱紧,淡声道:「小九唤我何事?」 郭瑟闻声抬头,胡乱抹了满手的泪,声音发颤道:「她快死了……你救救她……」 唐雨遥突然听到这样的话,心头像被针扎了一下生疼。 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上前,双手抓住郭瑟的肩膀:「你若无法!我如何能救?!」 「回心丹!回心丹可以!」郭瑟忙道,可又怕唐雨遥不愿意,补充道:「她若死了对你影响很大,你救救她……」 唐雨遥心头松快了些,毫不迟疑地伸手从怀中取出回心丹交给郭瑟。 郭瑟愣了一瞬,似乎没想到唐雨遥会将这救命的动心轻易交出,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先将回心丹送到了时逢笑嘴里,回心丹遇水则融,可若不吞咽,便没有吊住气的功效。 「南风,快帮她吞咽……」 「我来吧。」唐雨遥面无表情道。 她没像南风那样,而是直接将时逢笑扶起来靠到自己肩头,然后侧过脸去堵住了时逢笑的唇,对口吹气,时逢笑顺利吞咽。 东花震惊不已,南风便立即捂住了她的眼睛。 郭瑟眉头紧皱满面愁容,顿时垂下睫。 她不能做的事,唐雨遥可以…… 正在郭瑟胡思乱想时,唐雨遥已转过来看她,并追问道:「她伤在何处?为何这般严重?」 郭瑟浑浑噩噩地答:「不知,可能是内脏破裂,回心丹能癒合伤口吊住气,但需得她醒过来,才能知道具体伤处,把体内的血抽出来。」 服了回心丹,等于捡回了一条命,再加上她的医术,时逢笑算是脱险了。 「嗯。你的面纱。」唐雨遥看着她,神色复杂。 郭瑟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严重失态,连忙将面纱戴好,起身离开床畔,去准备抽血要用的物什,又吩咐了东花和南风去借用村民的厨房烧热水备用,忙前忙后,谁都没再说话。 半柱香后,时逢笑迷离恍惚地在唐雨遥怀中醒来。 「疼……」 唐雨遥搂着她的肩,细心将她汗湿的刘海撩到脸侧,柔声问她:「哪里疼?」 「疼……」 时逢笑还在神志不清的状态,双眼微睁,除了疼,再说不出别的什么,唐雨遥看着时逢笑厚实的衣物皆被汗湿,整张脸灰白,五官因痛苦而肌肉绷紧,显得憔悴不堪。 她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之前明明还在生时逢笑的气,虽表面佯装镇定,可眼下知道这丫头已是鬼门关走了一遭,她的心突然就堵得紧。 时逢笑怎么能这样呢? 既然有伤,为什么不当回事?还有闲心去操心别人,怎么不多想想自己? 「你还知道疼?」她几乎是故意去恶言相向,就为了让时逢笑能恢復些神志。 「遥遥……别离开我……求求你……」 乱了,一切都乱了。 唐雨遥就那样安静看着她,心中百感交集。 若那句相求,在之前自己就应了她,会不会好一些? 亦是那句相求,让唐雨遥整个人如五雷轰顶。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郭先生露面,可惜笑笑看不到啦~下次吧,不想乱节奏。 从这里开始,遥遥要开始用自己的方式投餵狗粮了哈哈哈。 ☆、化险为夷 夜间万籁俱寂,心有千千情结,剪不断,理还乱。 房内烛火泪,怀中垂危人。 唐雨遥便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离得开眼前这个女孩子。 时逢笑是她復仇的希望,是她心中唯一的光。 她贪恋她的柔情,贪恋她对自己的爱慕,不折手段拖她入红尘,亦固执地想要独占她,旁人看一眼,那便是觊觎,旁人摸一下,那便是争抢,决不能容忍,几近疯狂的独占欲让她如堕额鼻地狱,她却浑然不觉这样的心理已是极端的病态。 内心只有两个声音,反而復之。 ——她不能死。 ——她也不允。 唐雨遥倏然怒不可遏,用力抓紧时逢笑垂在红衣上的手,捏得指关节突出呈现玉白色。 她的双眼红得可怖像护食的勐兽而不自知,只愠恼起来:「你给我清醒过来!!!」 「疼……」 那是一声如泣如诉的痛喃,人还活着,还有力气接连喊疼,那便还好,只要不死,喊两声也好啊! 第80页 方才的怒气瞬间被沖得烟消云散,怔了片刻,唐雨遥才问:「时逢笑,你哪里疼?」 「心里疼……心里好疼……」 唐雨遥眉头紧皱,转头去看郭瑟:「小九,她神志不清,你快给她看看?」 郭瑟从刚才便竖起耳朵听她们对话,她忍着不去打扰,既希望唐雨遥能待时逢笑好些,这样时逢笑将来便不用那么情伤,又希望时逢笑不知道唐雨遥为了救她将保命的神药都给了出来,这样将来她们的牵绊少些,时逢笑回心转意的希望就大些。 她一面渴望默默无闻隐在后面对时逢笑好,一面又怀着希冀,总想被时逢笑发现,两种复杂的情绪让她矛盾着,纠结着,直到这会儿唐雨遥让她过去,她才心神不宁地拿好抽血的用具慢慢移到床边。 「把她放躺下来,然后按着她的肩膀。」郭瑟柔声道。 唐雨遥依言照着做,把人放趟下后,双手按住了时逢笑单薄的肩。 房中安静,郭瑟把脉后,眉宇舒展了一些,回心丹的确是神药,脉象显然而见地稳了不少,接下来只需开个口子把体内的瘀血清除干净,缝合伤口,再以药调理,便无大碍了。 她将按在时逢笑腕子上的手收回来,復又倾身过去按压时逢笑的左右两边胸口。 按到一处,便观察时逢笑的表情,连带着询问:「这里疼吗?」 「疼……」时逢笑抽泣,眉头皱得更深。 手松开,按向另外一处:「这里呢……」 「疼……」虽然时逢笑依然喊疼,但表情比方才缓和了不少。 郭瑟的手再按压别处:「这里疼吗?」 「操!痛死小爷了!」 「……」郭瑟。 「……」唐雨遥。 时逢笑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骂,把床前两人都给骂怔了。 她们所熟悉的时逢笑,几乎从来没骂过脏话。 眼下大抵是痛得很了吧,郭瑟所按到的位置,胸骨有明显的断裂错位凹陷,大概就是这个位置的胸骨受损,内出血的现象十有八九是因为胸骨断裂凹陷的地方刺伤了肺,时逢笑居然从驿站忍到牛家村,还能帮人解决完事后顺道吃了顿饭。 郭瑟顿时不知道该说她是傻还是忍痛能力异于常人,顾着八喜的外伤,却一直隐瞒自己的内伤,要不是八喜提了一嘴,郭瑟都不会知道。 还好发现得及时,不然今晚她哪里能从鬼门关大摇大摆走回来? 郭瑟无语道:「她可能是痛很了,情况不容乐观,胸骨有断裂,肺破裂出血。」 唐雨遥点了点头:「你能治吧?」 郭瑟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拨开时逢笑的衣襟,但见大片象牙色肌肤上有一个淤青发紫的掌印,这便是邹明先前用尽全力打出的那一掌所留下的痕迹了。 穿刺、抽血、缝合,过程中时逢笑情绪高涨,一会儿骂骂咧咧,一会儿又可怜巴巴,有些话她们能听懂,有些话却不能。 譬如时逢笑五官扭曲龇牙咧嘴,疼痛难当却极其暴躁地怒骂:「操,你大爷!哪个不要命的伤小爷!」 便是众人都能听得懂的脏话。 又譬如时逢笑突然轻声抽泣咬紧牙关,哼哼唧唧却十分温顺地哽咽:「遥遥……我疼……我在开刀做手术吗……快给我上点……麻醉剂……」 这种「开刀做手术」、「麻醉剂」,她们却是完全摸不着门路云里雾里的。 但在郭瑟为她治伤的过程中,时逢笑不管骂什么喊什么,她们都把这归结为神志不清导致的胡言乱语,丝毫没放在心上。 有时候时逢笑会竭力反抗,唐雨遥一个人按不住她,便叫来南风帮着按,也有时候她会任由郭瑟匕首竹管绣花针一通忙活,强咬住嘴唇尽量不啃声。 当众人都大汗淋漓,换掉几盆子鲜血染红的热水后,一切总算尘埃落定,郭瑟长长唿出一口气,再次去探时逢笑的脉,奇怪的是,时逢笑还是有两条心脉,一强一弱,闻所未闻。 她本想与唐雨遥细说一番,但时逢笑还没醒来,作为医者,又得尊重病人的隐私,想了想,她还是忍了下来,只看着唐雨遥道:「好了,明日得去韶官城替她抓药,她的伤不能大动不能起身,怕是要躺些日子了。」 唐雨遥道:「好,你去歇下吧,我守着她。」 郭瑟听完点头答好,便领着笠儿一道去了先前唐雨遥要歇息的右边农舍,南风和东花两人原本就是唐雨遥的影卫,两人一合计,决定轮番在门口守三个时辰,这一夜,到是过得极快。 夜深人静时,唐雨遥合衣跟时逢笑躺在一张床上,忽而回忆起了她在齐天寨养伤那半月时光,那时候的时逢笑每天夜里都会抱叠被子睡在她床下,就怕夜里翻身惊扰到她。 时逢笑在她面前,是低到尘埃里的。 是时逢笑自己来到她身边的,温柔是时逢笑给的,情爱也是时逢笑给的,可是怎么够呢?还不够的,她要忠诚,要专一,要时逢笑对自己绝对的臣服! 唐雨遥此刻凝望着时逢笑安静的睡颜,眼中泛起失而復得的狂喜。 她伸手隔空描画时逢笑的五官,嘴角悄无声息地嚣张上扬。 ——你曾救我一命,护了我周全,我便是你的。 ——而如今我把回心丹给你,保了你不死,你便是我的。 时逢笑,以后,有了这等生死羁绊,你再无自由了。 第81页 想禁锢她,想占满她。 唐雨遥瞧着那张乖顺又初现英气的脸,桀桀发笑,最终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到时逢笑的腰际,然后整个人靠过去贴着时逢笑,把头倚在对方肩上,慢慢睡了过去。 翌日,中秋佳节。 时逢笑昏睡不醒,唐雨遥和郭瑟双双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们就聚集在一处商量,决定在牛家村小住些日子,等时逢笑的病情好转再赶路。 昨晚在赶往牛家村的路上,时逢笑已经跟她们讲了驿站主人的身份,涉及到韶官城府尹勾结清风楼之事,邹明丧生,驿站也被时逢笑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动静如此大,若不解决,就怕官府很快查到牛家村。 为以防万一,唐雨遥立时拍板,一不做二不休,派南风前去暗杀韶官城府尹,并将时逢笑带回的那本黑帐簿送往韶官城城主手中。 原先她不想插手,只想尽快赶到金平找容归将军拿兵符,可时逢笑现在受伤,要在牛家村拖上一拖,这个烂摊子,她只能顺手去收拾掉。 说来韶官城并不大,那城主是唐雨遥一位小伯父,小伯父封主时唐雨遥还没出生,但多少听闻他一些事迹,虽不是能有大作为的人,好在能辨是非,那黑帐簿送过去,唐雨遥断定他不会调查府尹遇刺案,若小伯父与清风楼无甚干系,定会着重调查清风楼,若小伯父与清风楼有所牵扯,势必会将此事按下不提,不管是哪种情形,牛家村暂时都不会受牵连。 郭瑟深知唐雨遥的聪慧,对此番安排十分贊同,何况邹明和他的二舅姥爷两人狼狈为奸,都是罪孽深重的人,位居一城府尹,却暗地里干着下三滥的勾当,他的确该死,于是郭瑟留下照看时逢笑,开了药方让唐雨遥顺道抓药回来。 白日里,孩童们在院中嬉闹,枝头麻雀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牛大壮和其他村民闻讯寻来看过一次,知时逢笑受伤要逗留,皆道:「能住几日住几日,伤好了再走不迟。」 郭瑟命笠儿取来银钱,交予牛大壮后,欠身道谢:「叨扰你们了,这里有些银钱,你们分一分,时姑娘需要进补,伙食上还劳烦诸位费心。」 牛大壮本想婉拒,但一听郭瑟后半句提到她们的伙食,虽然面上尴尬,但还是接了银钱,分给另两户村民,点头应道:「不客气,我们一定尽心尽力,希望时女侠能早日好起来!」 等村民们散了,郭瑟又到八喜房里支走东花,给她换药,伤处重新裹好纱布后,八喜急不可耐要下床去看她家小姐。 郭瑟伸手就按住了她的肩膀,先警惕地朝门口看了眼,才转头盯着她认真道:「你家小姐这番重伤其中只怕另有隐情,当务之急,需修书一封,烦请八喜姑娘召来信鸽,传信齐天寨。」 作者有话要说:  说明一下:邹明这个角色虽然已经死了,但是他是有来歷的,时逢笑受内伤不是bug。看下去就知道了。 ☆、幼年旧事 八喜不解郭瑟所言是何深意,但既是传信给齐天寨说明时逢笑受伤,她便觉得是理所应当,立即从怀里摸了传唤信鸽的竹哨子,靠到窗边去吹。 齐天寨的信鸽遍布大蜀五湖四海,但凡闻哨声,附近的信鸽便会第一时间赶到,为齐天寨兰峰传递消息。 一炷□□夫后,郭瑟将写好的密函送了出去,又叮嘱八喜道:「事关你家小姐的隐私之事,我没有告诉阿遥,若晚些时候收到回信,还请八喜姑娘直接交予我。」 八喜狐疑了片刻才点头答好,她心想着郭瑟和唐雨遥本是至交好友,但在对待她家小姐受伤一事上,郭瑟却选择刻意隐瞒,实在怪异极了。 不过,虽然她不明白郭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既然对方如此交代了,她便也不好推脱,只道是为她家小姐好,那瞒着便先瞒着,毕竟郭瑟是个名医,她家小姐和自己的伤,都要仰仗郭瑟来治。 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觉得大抵就是形容她和时逢笑眼下的处境。 兰峰收到郭瑟的信已是临近黄昏,山上雾霭重重,唯青花小筑灯火幽幽,报信的土匪接了信鸽急忙跑入竹屋,时慢正在吃主峰正气堂送来的月饼,但见小土匪马不停蹄而来,寻到他人便迫切道:「三爷,大小姐来信!」 时慢面色温和,搁下咬了一口的五仁馅儿饼子,就着绢布擦拭了薄唇,方才接过那捲竹筒,展开来看时,眉头极快地皱紧了。 白净生宣之上,眼熟的簪花小楷字迹工整书了密密实实十余行: 「送呈子铭公子:小女郭瑟,久仰公子大名,昔日闻公子乃天下智囊,小女钦佩良久,月前曾有幸代笔应变之策,想必公子已识得小女字迹,今令妹遇险,小女愧为医者,有不解处,但请示下。」 郭瑟在信中所提及,有两个难题需要时慢解答。 时逢笑受内伤,但她体内有两条心脉,实属郭瑟生平仅见,郭瑟困惑,时逢笑又昏迷不醒,她摸不准该如何救治,想知道时逢笑这异于常人的体质是何缘故,此乃其一。 伤时逢笑之人,名为邹明,韶官城人士,韶官城府尹乃邹明的二舅姥爷,缘何邹明一介拐卖女子的恶商,竟能一掌摧断人胸骨伤及肺腑,虽唐雨遥已暗派人解决韶官城府尹,但她唯恐再生变数,故而想问邹明是否还有其他身份,此乃其二。 第82页 时慢看完信,惊诧郭瑟竟知晓他身份,又因邹明那恶徒伤了时逢笑而怒火中烧,他的手掌蓦地攥紧,骨关节捏得咔哒作响,脸色也跟着沉下去冷如冰霜。 往常每每大小姐传信回齐天寨,时慢脸上总显悦色,小土匪还是第一次见其看完信而动怒,吓得双腿都有些打抖,战战兢兢地问:「三爷?大小姐说了什么事啊?」 时慢将那信纸扔到轮椅旁檀木桌上的方匣子里,咬紧后槽牙道:「无事,备笔墨纸砚。」 小土匪闻言不敢再多嘴,畏畏缩缩去替他研了墨。 时慢,字子铭,世人只知时子铭乃天下智囊,却不识他出身土匪隐于飞渺山。 郭瑟信中直白坦言,想来是要换他嘴里一句实话了。 时慢踌躇一阵,终是动笔,将邹明身世和时逢笑异于常人的体质都讲了个清楚。 —— 晚膳过后,唐雨遥扶着受了伤的南风归来。 进门见屋内只有郭瑟一人,郭瑟正在给时逢笑把脉。 唐雨遥向来喜怒不行于色,心里虽有些不快,但脸上还是面无表情,把手中两个药包放到屋中仅有的一张老木桌子上,便快步走过去问:「为何只你一人?」 郭瑟将被角掖好,神色复杂似乎刚回过神来,转头答她:「笠儿去帮着洗碗了,南风这是?」 把南风扶到矮凳上坐下,唐雨遥对郭瑟摆手道:「受了点皮外伤,辛苦你。」 郭瑟观南风一只胳膊血淋淋地,没再言语,急忙去取了药箱,给南风包扎伤处。 唐雨遥站在床边,看了看双目紧闭额上发汗的时逢笑,颔首询问:「她不曾醒?」 郭瑟没抬头,只道:「不曾。」 唐雨遥又问:「她何时能醒?」 郭瑟摇头,沉思一阵道:「不知,说来奇怪,她明明已无大碍,体内瘀血已除,胸骨断裂错位处也处理妥当了,脉象也平缓无异,只怕是,她自己不愿意醒。」 自己不愿意醒? 唐雨遥闻言眉宇微蹙,她不明白,时逢笑为何不愿意醒。 时逢笑平日里那般珍视生命,若说她的意识不愿意醒来是说不通的。 她伸手探了探时逢笑的额头,体温偏热因是体内创伤所致,但也没到高热的地步,她俯下身,视线定格在时逢笑稍显疲倦的脸上,认真思索一番,便道:「你为什么不愿意醒?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房中静悄悄的,床上昏迷着的时逢笑唿吸微弱,但均匀平缓,她睡得很沉,唐雨遥得不到她的回答,冷淡的眼神有些急切,又道:「你再不醒来,中秋要过了。」 时逢笑睡颜安静如常,连睫毛都未动一下,若不是她额头有汗,脸颊又恢復了些许气色,唐雨遥甚至要以为她已是死尸。 处理好南风手臂上的刀伤后,唐雨遥将其送到隔壁八喜住处休息,再回来时,郭瑟拎了桌上的药包往外走,两人在门口碰面,郭瑟垂睫道:「阿遥,你且受累守着她,瑟去煎药。」 唐雨遥没应她,兀自掀衣摆进屋,紧走几步坐到床侧,将手伸入被子里去握时逢笑的手,眸中满是急切。 郭瑟回头看了她一眼,轻嘆后不再迟疑出门去了厨房。 药是不同的两副,一副是给时逢笑,而另一副则是给八喜,一下子病过去两个,所幸南风的皮外伤不打紧,不然郭瑟都觉得自己一双手忙不过来了。 到厨房时,那户村民的媳妇儿从郭瑟手里取了药帮忙煎熬,郭瑟兀自靠在厨房外的木柱子边上,望着天上浑圆的月亮发起了呆。 她没问唐雨遥韶官城中事,但见南风受伤,也能略知一二,只怕这清风楼和韶官城府官员间,没她们想想的那么简单了。 可这些也轮不上她操心,唐雨遥总会想办法处理妥当的,她在信中询问时慢邹明的身份,主要原因还是在摸索时逢笑的伤势。 月下白衣猎猎当风,郭瑟的眼里满是担忧。 时逢笑为什么不愿意醒来? 是体内两条心脉作祟,还是前一夜她与唐雨遥之间起了什么冲突? 时逢笑那样好打抱不平锄奸扶弱的性子,此番她在身侧陪同都能遭遇此等大难,若不久后她们到了金平,唐雨遥令其陪同踏上復仇之路,那势必是刀山火海,步步艰险。 到了那个时候,若自己不在她们身边,再遇到命悬一线的危机,又当如何保住性命? 怎么这一路走来,就演变成如今这等局面了? 也许是清风中夹杂着一抹淡淡的桂花香,勾起了郭瑟刻在心中的一段记忆。 昔年花好月圆,年仅八岁的她随父入宫给皇帝治疫症,洗宸宫外一排月桂开得正好,七岁的唐雨遥在花树下堆了一叠石头,垫着脚去够花枝。 彼时,唐雨遥个子不高,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也够不到,脚下石头松动,她一个趔趄就迎面栽倒,摔在草丛里腿被枯枝割破了皮,鲜血珠子往外冒,痛得龇牙咧嘴却咬牙没哭没闹。 郭瑟背着个小药箱,吭哧吭哧跑过去把她扶起来。 一脸焦急地问她:「痛不痛啊?我给你治治吧?」 唐雨遥粉扑扑的脸蛋在月光下有些泛红,可怜巴巴却又别扭地故作坚强。 望着她冷声道:「不痛,本公主不需要你治。」 郭瑟笑盈盈地哄她:「可是都流血了呢,我不给您治的话,等明日被皇后娘娘发现您受伤,您身边伺候的宫人就都要挨罚。」 第83页 一听到自己身边的宫人要因为自己贪玩受伤而挨罚,唐雨遥立马急了,抓住她的小胳膊道:「那你快治,不能让人知道!」 郭瑟爬起来,将手交叠在身前给她磕头。 「公主殿下宅心仁厚,小女替宫人们谢殿下大恩。」 唐雨遥切了声:「这有什么,本公主将来是要做女中尧舜的,到时你再谢恩不迟!」 郭瑟大感佩服,稚气的脸上全是赞赏的神情。 「殿下心怀天下,瑟必尽绵薄之力相助。」 那时稚气孩童一句天真烂漫的许诺,便使得唐雨遥双眸晶亮了起来,凤目熠熠生辉,璀如漫天星辰。 两人于桂花树下结识,唐雨遥恼其殿下长殿下短的,互换了名讳,以「小九」「阿遥」亲密相称,后又互引为知音,岁岁如一。 如今,却再不復往昔。 从唐雨遥遇难,再到她们结伴而行,彼此间少于唤那暱称,倒是你来我往,平白生疏了些许,郭瑟怅然地想,或许,是因为道不再相同,也或许,是唐雨遥内心因她恋慕时逢笑一事,与她生了嫌隙。 可这些事追来究去,都不是她所能控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遥遥再等我一章。 ☆、梦境迷失 「姑娘?」 「姑娘,药熬好了!」 郭瑟堪堪从回忆中醒过神来,但见村民媳妇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似乎已叫了她好几声,她尴尬一笑,垂眸接过对方递来的那两碗褐黑色泛着苦味的汤药,急忙欠身道谢。 「多谢婶婶。」 「哎哟一点小事不值当谢,这有一碟子月饼刚出锅,还热乎着,小食面子粗,但还算干净,权当零嘴儿姑娘莫要嫌弃,婶儿帮你一道端过去。」 郭瑟点点头道:「那就麻烦婶婶了。」 村民媳妇儿看她白衣飘飘,气质如兰,说话又这样客气,丝毫没有贵人作派,不由得多了两分亲近,笑逐颜开地随了她一道往时逢笑养伤的屋子去。 一只细竹竿撑开纸窗,房中虽尚未燃烛,就着薄薄夕阳余晖,也能见唐雨遥全神贯注注视着躺在床上之人,她以手扶额,似乎正在沉思些什么。 听闻脚步声进来,才缓慢侧过脸往门口看,见是郭瑟端了药入内,又神态自若视若无睹地将目光移了回去。 「她不醒来,这餵药之事……」郭瑟走到床边,拧着眉问。 「你给我便好。」唐雨遥答。 郭瑟将药递给她,又道:「村民送了月饼,怕打扰时姑娘休息便等在门口,瑟去取来。」 「等等。」唐雨遥忽而叫住了她。 「嗯?」 「我不吃的。」唐雨遥淡声道,「她这样也吃不了,拿去给东花笠儿她们吧,她们喜甜食。」 「难为殿下记得。」顾瑟端着另一碗药,欠了欠身。 唐雨遥闻言转头復又看向她,郭瑟垂着眸,模样恭顺,她一时半刻,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嘆了口气,才道:「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小九还是唤我名字吧。」 「是。」郭瑟不卑不亢地答了,转身便往外走。 等她走到门边时,唐雨遥稍稍皱眉,又道:「我记得,小九也爱吃甜食的。」 「……」郭瑟顿住脚步,身形微晃了一下,才道:「你记错了。」 唐雨遥拂袖,望着她的侧颜道:「小时候我总是把自己的糕点分给你,咸的你少于吃,甜的却一块不剩,我怎么会记错?」 那双极大的瑞凤眼忽而闭了一瞬,再缓缓睁开后,出口的话已经让人觉察出了疏离的意味,郭瑟道:「人,都会变的。」 她有怨,唐雨遥心知肚明。 若非自己与时逢笑怄气,时逢笑的病情也下不会恶化,现在时逢笑不愿意醒来,郭瑟医术高超,自然也能推断出几分缘由。 唐雨遥待她走后,苦笑着摇了摇头,伸手去覆盖住时逢笑的手,眸中满是疑惑地道:「一个人,为什么会喜欢上另一个人呢?你为什么喜欢我?她又为什么喜欢你?我不懂,你醒来时,教教我。」 一阵微风进屋,幔帐涌动,桂香暗浮,唐雨遥额前的青丝被吹乱,她想起时逢笑畏寒,站起身来走过去关上了窗。 次日,唐雨遥带上东花再入韶官城,郭瑟没问她刺杀府尹之事,但见南风受伤便知晓事情不如她们预想的那般顺利,只等齐天寨回信到,才能与唐雨遥细说一二。 南风的遇刺确实不顺,那府尹的府邸守卫甚严,贴身护卫是个高手,武力不在南风之下,可奇怪的是,府尹大人并没有立即着手调查驿站被焚烧,邹明丧命一事,而是像料到了会有人行刺他一般,躲在自己府中告病不出。 这便拨动了唐雨遥的好奇心,入城打探城主收到黑帐簿有无动作。 午时,八喜见到齐天寨的白鸽,取了信避开南风和笠儿,直接送去交给郭瑟,两人关起门来,郭瑟看了信,在八喜的注视下陷入了沉思。 「郭先生?三少爷到底说了什么?」 「嘘。」郭瑟将手指抵在面纱上,朝八喜比了个禁声的动作,八喜向来声音高,她不想节外生枝,便道:「说了些你家小姐的事,但我不是很明白,正好问一问你。」 八喜缩头缩脑,瞄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走到郭瑟身边弯腰小声道:「那郭先生问吧,只要能助小姐好转,八喜一定都说!」 第84页 郭瑟点燃烛火,把那封信放在火苗上燃了。 「是这样的,你家三少爷说,时姑娘自幼心思单纯,性子直爽,脑子较常人要简单许多,故而于习武一道上,天赋卓越。但后来有一次她不慎失足跌落悬崖,掉进了大芝河,那次遇险她也如这次一般,昏睡了好些日子,恰逢塞外云游方士经过飞渺山,齐天寨寨主请其上山为时姑娘看病,你可清楚此事?」 「确有此事不假,不过那哪里是什么云游方士,明明就是个骗财的江湖混混,那人老道打扮,满嘴时也命也的,竟在打胡瞎说,后来被大少爷一棍子打下了山门啊。」 郭瑟蹙眉问她:「那你还记得他都说了些什么吗?」 八喜想了想:「嗯……他嘴里没句好话,说小姐非常人,有祸国乱世之命,小姐不是一个……」 郭瑟顿时严肃起来,定定看她:「不是一个什么?」 八喜犹豫了片刻,模样有些生气,声音也愤愤的:「说小姐不是一个人,小姐有两片心脏。你说他是不是鬼扯,哪有一个人两片心脏的?他说小姐是妖孽,我看他才是个妖孽,满口胡诌的妖孽。」 「那到也是,我想问的是,子……你家三少爷信中提及,时姑娘那次醒来后,便与以前大不相同了,性格秉□□好习惯都大不相同,可是真的?」 八喜闻言琢磨了片刻,喃喃道:「好像是这样,可小姐就是小姐啊,整个齐天寨都确认过小姐的身份,她身上有胎记的。」 郭瑟想了想:「是说她左肩胛骨下那个月牙形的淡红色?」 八喜点头:「对啊,夫人说,小姐一出生便带着那胎记,长大了也没有散。」 郭瑟支起下巴头痛不已,看来,时逢笑的确异于常人,可就如此而言,时子铭在信中也只说了她天生如此,有方士提过这件事,他们也以为是一时戏言,没有当真。 这可把精攻医术的郭瑟给弄煳涂了,她从未遇到过时逢笑这样的先例,明明身体已无大碍,却一直昏迷不醒,但时子铭所提及的两个穴位施针能助时逢笑尽快醒来,郭瑟到想一试。 除此之外便是时子铭谈及邹明的身份,这恶徒不仅是韶官城府尹的侄子,年少时还是江湖上颇有威名的铁掌门门生,对于江湖之事,朝堂上的人所知不多,时子铭只说齐天寨会着手解决这件事,让她们尽快离开牛家村。 郭瑟思酌再三,为隐瞒时逢笑的状况,她便打算等唐雨遥今日事毕归来,提出动身前往金平避免节外生枝,唐雨遥着急赶路,自然不会怀疑些什么。 想好这些后,郭瑟便拎着药箱回了时逢笑歇息的屋子,准备动手施针,催时逢笑醒转。 时逢笑自昏迷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时光斗转,她回到了与唐雨遥初见的芙蓉城荣苑。 盛夏的夜星空璀璨,她听到空明寂寥的古琴声,从假山后款款走出,瞧着女扮男装的唐雨遥丰神俊朗,姿态优雅地抚弄琴弦。 忽然起了一阵微风,枝头鲜艷的海棠花被风吹落,花瓣洋洋洒洒落在唐雨遥的肩上、指上,晕出柔软细腻的情丝,萦绕在她的心头灿烂绽放。 画面一闪,是齐天寨柴房。 唐雨遥端端正正坐在捆好的柴垛上,目光轻蔑地扫过她,眼里全是戏嚯,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伸出来,将她一把拽入怀中。 心慌意乱的剎那间,她闻到了唐雨遥身上那干净无暇又清冷的果木香。 她抬眼再望时,唐雨遥凛冽的容颜渐渐淡出,一团浓烟雾绕,再也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 时逢笑有些着急,在雾里走了很久很久,她辨不清方向,越走越快,走后在大雾中跑了起来,边跑边喊:「遥遥——!遥遥你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她,大雾中,她一个人走着,越走越冷,她突然好害怕,她开始狂奔,耳边风声飒飒,她突然听到了人群厮杀吶喊的声音—— 有人在哭,有人在痛叫,风声裹着马蹄声此起彼伏,眼前的雾渐渐散了,她来到了青岳夹道,长公主府的那些老弱妇孺围成一团,抱头痛哭。 时逢笑顿觉心中吃痛难当,她紧皱着眉,使劲了全身力气往那些人跑过去。 人群自动散开,她看到了昏迷不醒浑身血迹斑斑的唐雨遥。 她冲过去跪倒在唐雨遥面前,想伸手去抱人,却再老妇把人递给她的时候抱了个空。 她又堕入无边无际的大雾之中,眼前的景象尽数消散不知所踪。 望着空空的双手,时逢笑心痛到唿吸艰难,四肢发麻。 好痛啊! 她抓不住唐雨遥—— 慢慢的,她的手上突然晕开一大滩鲜血,她惊恐地瞪着血淋淋的手开始感到噁心,她想呕吐,可胃里似乎什么都没有,她趴在地上,眼眶渐渐泛红,眼尾湿润,大颗的泪顺着眼角夺眶而出。 她匍匐在地上,勐烈干呕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分裂版笑笑上线。鼓掌~ ☆、红衣归来 「不是要成亲么?本宫言出必行!」 耳畔响起唐雨遥颇为义愤填膺的熟悉声音,时逢笑勐地抬头向前看过去。 正气堂张灯结彩,唐雨遥牵着红绸的另外一端,走在她身侧,进门的时候,往她身旁靠了靠,轻声道:「小心脚下。」 跨过高门槛,时逢笑眼前是一个红色的虚晃人影,她突然喜极,眼中柔情似水。 第85页 喜堂之上,时正岚和戚满意夫妇端坐,笑意盈盈看着眼前的一对璧人,也是满脸的喜不自胜。 时逢笑的心被柔情蜜意紧紧占满,她听见八喜站在堂前,高声喊着:「一拜天地——」 身侧的唐雨遥带着她转向门口,两人对着门外大摆的酒席和湛蓝的□□了叩拜之礼。 八喜洪亮的嗓门儿又喊:「二拜高堂——」 两人一起转身,朝着时正岚夫妇再次叩拜。 「夫妻对拜——」 时逢笑激动得整个人微微发颤,她没有与谁成过亲,紧张得掐白了自己的手,可她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当她正疑惑之际,转身面对着唐雨遥准备屈膝,眼前的人突然化作一只蓝色光鸟,红绸坠落,光鸟高飞,飞出了正气堂。 她一时慌了神,连忙扔掉盖头追出去。 光鸟在门口半空中盘旋两圈,随后碎裂开来,绽放成绚烂的蓝色烟火,她伸手去捧,去抓,可那蓝色光点一触指尖,便瞬时散尽。 她什么也不曾抓住…… 她觉得好委屈,为什么?只差最后一拜了啊! 鼻尖发酸,眼泪簌簌落下弄花了新妇妆。 眼前的一切如烟火般消散开来,天空重重坠下大块落石,将露天酒席砸了个粉碎,灰尘四伏,她勐然吸入一口,呛得胸腔、肺部火辣辣地疼。 她开始剧烈咳嗽,咳得五脏六腑颤动刺痛,咳到几乎背过气去。 四周渐渐尘埃落定,眼前出现一望无际的广阔荒草地。 她提着绯红裙裾往前走,杂草绊住她的鞋,一个踉跄她向前扑倒,摔进草里。 「啊啊啊——」有人在哭。 哭得昏天黑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她从草里爬起来,朝着哭声的方向寻过去。 拨开大片荒草,唐雨遥蹲在草里双手抱着膝盖,痛苦不堪地哭得浑身发抖。 时逢笑觉得心好疼好疼,她踉跄着跑上去,单膝落下跪在唐雨遥身侧。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她伸手过去,欲要将人揽入怀中,却在还未触及到唐雨遥时,眼前的画面又开始分崩离析,急速消失。 零零碎碎的画面散落之后,新的画面又开始飞速汇集起来。 这是在万安小镇上,她们投宿的那家客栈,唐雨遥跟她相对而坐,匀称纤细的手将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 时逢笑看着唐雨遥微闭了下眼,在她对面的席上站起身来朝自己叠手一拜。 「遥受教了!」 随后画面翻转,厢房中,唐雨遥半倚在罗汉床上,眼瞳瑰丽,手伸向她。 「过来。」 时逢笑快步走过去,夕阳金辉中,她闻到那独属唐雨遥的体香,怅然若失。 砰、砰砰砰—— 心跳好快,脸颊好烫,烈火灼原,快把她烧成灰烬了…… 她鬼使神差闭上眼,似乎在期待什么,盼望什么,她想伸手去拥住榻上的人,又怕如之前的景象一般消失,她四肢僵硬,呆在原地不敢动作。 便是在那香味越来越近,愈发浓烈的时候,狂风骤起,将她所有的期盼席捲而空。 她站在了一扇紧闭的门扉外。 唐雨遥的声音隔着门冰冷决然地传出来。 「你走!」 「没有可是!」 「无话可谈!」 时逢笑的心倏然如千刀万剐一样痛了起来,她捂住胸口,跌坐在地上,眼睫一垂,眼泪便疯狂肆虐,她痛哭喊起来:「不是的!!!不是——」 她的视线模煳起来,她趴在地上哽咽抽泣。 天亮了,可未大亮。 是黄昏时分,眼前一片巨湖,湖畔有白鹤孤鹄振翅,远处天长水阔。 有红衣女子浅笑阑珊朝她走来,微风捲动她如火的衣袂,吹乱她额前黛色碎发,她越走越近,走到自己身前,朝自己伸出了手。 「起来吧,我带你回去找唐雨遥。」 时逢笑错愕地望着她:「你是……谁?」 红衣女子的脸模煳不清,声音却与自己一般无二:「我是时逢笑啊。」 时逢笑瞳孔收紧:「你是时逢笑?!那我是谁?!」 红衣女子似乎在嘆息:「你也是时逢笑啊。」 时逢笑头疼不已:「不对!不对的……」 红衣女子抱着胳膊:「哪里不对?」 时逢笑心中一片混乱:「为什么有两个我?!为什么有两个你?!」 红衣女子好像急了:「没有的,我就是你啊,你也是我,我们同生,因机缘巧合,半个灵魂落入了异世,又因命数註定,灵魂回来了,自然该合二为一呀。你能不能别他妈婆婆妈妈的了,你怎么这么软弱?」 时逢笑快崩溃了:「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红衣女子弯下腰,双手捉住了她的肩膀:「不懂也没关系!你不是想找唐雨遥吗?你起来,我带你去!你再墨迹下去!咱两都玩完!」 时逢笑鼓起勇气抬头去看她,可怎么也看不清。 她只好急迫地道:「你真的能找到遥遥?!」 红衣女子也在抓狂,手上的力道大了些许:「你醒过来就找到了!到底去不去?!」 时逢笑被她带着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起唐雨遥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她突然大骇,勐地往后退了一步,失魂落魄地摇头。 第86页 「不……我不去……我不想去……我做不好……什么都做不好……」 那红衣女子似乎突然笑了起来,歪着头,好像在打量她一般:「你不去,那我自己去了哦?你可别后悔啊?」 「我好睏,你让我休息休息,你让我喘口气……」 时逢笑在孩童的嬉闹声中醒过来,睁开眼睛便看到笠儿蹲在床头,正在跟牛大壮的女儿玩挑花游戏。 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鬼门关去走了一遭,直接就想从床上爬起来,然而肌肉刚一用力,自己身前就传来火辣辣的痛感,她倒抽一口凉气咬牙忍了忍,低头伸手撩开衣襟,发现左边肩胛骨下面缠着厚厚一层纱布。 笠儿听到动静,欢喜道:「时姑娘醒了,笠儿去叫师父来!」 小女孩的嗓音总是甜甜糯糯的,可时逢笑脑子却乱闹闹,那半个灵魂也太怯懦了,一点打击都扛不住,真不知道异世生活的那些年是怎么抗下来房贷车贷的,她们本为一体,记忆共存,那个自己在这里生活快半年,倒是愈发的弱,连铁掌门的一个门生的偷袭都躲不过,太不像自己了。 她转头瞧了瞧窗外,阳光微醺。 耳边有麻雀叽叽喳喳,鼻间能闻到一丝丝淡淡的桂花香味。 她大口唿吸了一下,心情颇好。 行吧,懦弱的自己要躲懒,那就由她暂时帮着照顾一下这群美人儿。 时逢笑这样想着,勾起唇笑得坏坏的。 片刻后,一抹白衣快步进门,时逢笑转头看去,那女郎脸上戴着面纱,一双瑞凤眼睁得极大,眼底全是欣喜之色。 时逢笑抬手朝她挥了挥,嬉皮笑脸打招唿:「郭先生早呀!」 女郎匆匆行至床榻前,也不管其他,先去捉了她的手腕摸脉,随后松下一口气:「太好了!你接连昏睡了三日,总算醒了。」 时逢笑拿开手,她可是什么都知道。 这姑娘是唐雨遥的知己,在齐天寨的时候,那个自己好心带她去田园观光,回程路上这姑娘就打起了齐天寨的主意,后来又对自己嘘寒问暖,给自己做什么驱寒香囊,无事献殷勤,坑蒙拐骗估计都是为了帮唐雨遥。 时逢笑调转话题:「嘿嘿,我家小媳妇儿呢?」 「谁?」郭瑟惊讶了一瞬,脱口问出。 时逢笑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不慌不忙道:「我的小遥遥啊。」 「……」郭瑟反应过来后,皱了眉,眼里的欣喜褪去,换上一丝落寞:「她去韶官城了。」 时逢笑穿鞋下地,拾起床头的外衫不太利索地穿戴整齐。 「我睡了三天,那不是中秋都过了?她去韶官城干什么?收拾烂摊子?」 郭瑟立在一旁,小心翼翼观察着她,解释道:「你和八喜的伤已无大碍,她带南风去採买,回来我们便要上路前往金平。你昏迷这几日,我擅作主张往齐天寨送了信,你三哥说邹明一事由齐天寨解决,让我们安心赶路。」 时逢笑点头:「铁掌门毕竟是江湖帮派,三哥插手,我们省得麻烦了,要不是那个……呃,要不是我一时心软,要管这档子闲事儿,咱也不用耽误这几天,算了算了,我们还是早熘早好。」 郭瑟稍稍皱起眉:「你知道铁掌门?」 时逢笑点头:「睡舒坦了刚想起来。」 她边说边往外走,郭瑟那双瑞凤眼极大,眼角余光一瞥,只见她笑如春山,让人心悸,却微微颔首,不敢再看。 郭瑟跟在她身旁同路而行,二人一道出了门后,郭瑟便犹豫着吞吞吐吐地开口:「时姑娘你……有没有哪里不适?」 时逢笑不知道她已经对自己的情况一知半解,抬手挡了挡有些刺眼的阳光,半眯着眼答她:「一点小伤,小爷我不在话下!八喜呢?她咋样了?」 郭瑟听了时逢笑的自称,勐地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时逢笑在神志不清的时候,曾这样自称过…… 可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她一时半会儿还没想到,只顺着时逢笑的问话答:「八喜姑娘并无大碍,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我看看她去!」时逢笑朗声道,说完加快了步子。 两人刚走出院落,迎面撞上刚从韶官城採买归来的唐雨遥和南风。 唐雨遥顿住了脚步,定定看向时逢笑,怀中的大包小包尽数脱了手。 时逢笑看她呆住的模样十分可爱,连忙朝她走过去。 「哎呀,你这是看到我就丢了魂吗?」 她笑得眼睛弯弯,像月牙一样,边说边蹲下身,将地上的物什一样样拾起来。 唐雨遥低头看着她,怔了半响,才跟着蹲下去和她一起捡。 时逢笑终于醒了,整个人看上去颇为精神,唐雨遥也不必再担忧什么,便语调平淡的问:「你何时醒的?」 时逢笑满不在乎她凉薄的口气,只心道看着她和另一半自己一路走来,每次只能这样看着,摸了摸不到,抱也抱不了,这下终于见了真人,她心里一阵喟嘆,这女人生得的确对自己胃口,凤目狭长,秋波冷冽,举手投足一股金枝玉叶的气势凛凛不可犯。 她空出一只手,去捉住跟前唐雨遥那骨节分明纤细白皙的手,自己手中的薄茧摸到柔软的肌肤,顿时心痒难耐,眼中淌过热浪,情意绵绕,清亮的嗓音压低了些,带着撩拨人的语气答了又问:「我刚醒过来,你想我没有?」 第87页 唐雨遥将手抽离,继续捡掉落之物,她自然是不会回答时逢笑的,在时逢笑跟另一半自己共存的记忆中,唐雨遥从来没有说过什么露骨的话,而另一半自己也是太过于小心翼翼,想追姑娘家,天天温水泡茶,现在换了她,可就不想继续那么怂下去了。 她调戏着人眨了眨左眼裂开嘴口里打了个响儿,边一同跟唐雨遥站起来边道:「没事你不用回答,我知道你忒想我。不过我现在要先去看看八喜,你要不要跟我同去?」 她自顾自说着话,手上却没有给唐雨遥拒绝她的机会,直接侧过身子手臂揽到唐雨遥后背腰窝出就往前走,先前跟在唐雨遥身后的南风看了看两人亲密的背影,脚下加快步伐,大步窜到她们跟前。 「属下先去马车归置行李。」 唐雨遥点了点头,把採买之物尽数塞到了南风怀里。 时逢笑看了看南风怀里堆积如山的纸包,道:「我给你你也拿不住,先把那些放了,剩下的赶下一趟啊!」 郭瑟转头瞧了瞧院中还在和牛大壮女儿玩耍的笠儿,扬声道:「笠儿,过来。」 「来了师父!」 等笠儿奔到她们面前,郭瑟便指了指时逢笑:「帮忙拿去马车上归置。」 「好!时姑娘,都给笠儿吧!」 南风屈膝算作行礼,眸光扫过开心将东西递给笠儿的时逢笑,没再说别的,转身领着笠儿一道走了。 时逢笑双手都得了空,跟唐雨遥和郭瑟两人左右并肩,她便大大方方又去握唐雨遥垂在身侧的手,感觉到唐雨遥想将手抽出来,她则多使出一分力道,既不会握疼了那柔如无骨的手掌,也不容唐雨遥逃跑。 气定神闲道:「媳妇儿啊,我瞧你瘦了,是太担心我吗?」 「谁是你媳妇儿?」唐雨遥咬着后槽牙,斜她一眼,似乎很不喜她这般略带冒犯的称唿。 可时逢笑并不计较,她攥紧了唐雨遥的手:「谁和我拜过堂,谁便是我媳妇儿啊,这还用说。」 她说得理直气壮顺理成章,唐雨遥收回目光闭了嘴,不想跟她去争那场玩笑,可时逢笑这句话却重重砸在了一旁的郭瑟心上。 郭瑟诧异地朝两人望过来,惊讶道:「你们拜过堂?!」 时逢笑以为唐雨遥要矢口否认或者辩驳,正欲接话,唐雨遥却直接「嗯」了一声,时逢笑顿时笑开了花儿,她左右看看两位美人的神情,瞬间明白了点什么。 看破不说破,这句话她深以为然,眉头一挑,右手松开转而去搂住了唐雨遥的腰。 「……」唐雨遥浑身一僵,似乎背都绷直了,可她只低着头盯着地上的路,没有推拒之意。 时逢笑更加确信,在郭瑟面前,唐雨遥是不会拒绝她的亲密举动的,手指作恶地按了按唐雨遥的衣服,隔着衣料轻轻摩挲几下,再仔细观察唐雨遥的反应,对方没说话,也没抬眼瞪她,只是耳根悄悄红了。 有趣!时逢笑心里得意到不行。 「到了。」唐雨遥内心慌乱不已,但依旧自制力很好地冷声提醒。 牛大壮家的院子里,东花仔仔细细地剥着晒干的南瓜籽,剥完就放到面前的土瓷碗中,八喜靠在躺椅上,椅子向前摇,伸手捞两颗塞进嘴里,闭着眼晒太阳,吧唧着嘴用鼻子哼齐天寨的歌谣,露出一副十分惬意的模样。 「八喜姐姐,好吃吗?」东花背对门口,便没注意到三人已经走了进来。 「你再剥些吧,攒多了我一起吃才够滋味儿!」八喜绣花鞋点地,摇椅子摇得欢快。 时逢笑步子轻,走到八喜椅子后面八喜都没发现,直到她勐地伸脚踹了踹椅子背:「你倒是快活啊!」 惊闻自家小姐的声音,八喜瞳孔大睁双手撑在扶手上跳下地,转头一看,随后欣喜不已。 「小姐!您醒了啊!」 「轻声些,小爷要聋了!」时逢笑笑着皱眉掏了掏耳朵。 八喜一把朝她扑过去抱住人,激动中都没注意到时逢笑换了以前的自称,只道:「太好了太好了!您睡着这几日,八喜可难过了!」 「嗯?」时逢笑被她撞得肩胛骨下的伤口隐隐作痛,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其带开一步,「你难过没瞧出来,倒是见到了只猴子?」 八喜伸手搓了搓自己的刘海,呆傻地问:「哪儿来的猴子?」 郭瑟和唐雨遥都在心里偷着笑,倒是东花这丫头实诚,不禁开口:「时姑娘是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了霸。她是老虎,八喜姐姐是猴子。」 八喜这才反应过来:「猴子就猴子呗!给小姐当猴子我乐意!」 东花瘪了瘪嘴,站起身朝唐雨遥见礼:「主子,时姑娘醒了可喜可贺。」 时逢笑瞧了瞧乖巧可爱的东花,接过话道:「我醒了你跟她道喜,还是东花会说话,不过,你怎地给八喜剥起零嘴儿来了?我睡着这几天,她都这般欺负你啊?」 八喜连忙嚷起来:「小姐!我哪里是欺负她啊!她是自愿给我剥的!」 东花道:「是、是东花自愿的,时姑娘和八喜姐姐救了我们,我只是……只是想……」 郭瑟看她憋红了脸,解围道:「时候已不早,既然时姑娘醒了,这便赶路?」 时逢笑一一看过众人,最后将目光定格在点头的唐雨遥脸上。 她挪过去两步,胳膊肘捅了捅唐雨遥的腰侧:「邹明的事?」 第88页 唐雨遥摇头,没答她的话。 时逢笑想起另一半灵魂跟自己一模一样好打抱不平的性子,跟着追问:「你处理了?」 唐雨遥答:「也是,也不是。」 时逢笑不解,把头靠到唐雨遥肩膀处凑得更近了些,灿灿笑着:「嘴上说着不管闲事,我一昏迷,你不还是管了?媳妇儿你咋这么别扭啊!」 唐雨遥目不斜视,视线落在碗里的南瓜籽上,往旁边移了移:「并不曾管到底。」 时逢笑啧了声,没脸没皮地又朝她挪过去:「邹明那恶棍偷袭小爷时用的铁掌功,当时未曾想起,睡一觉省得了,你不管也是好的。」 唐雨遥往后仰身,频频皱眉:「铁掌功?江湖帮派?」 时逢笑点头:「对的,江湖帮派,这事儿先这么着,你急着往金平去,咱就先走。」 八喜本想插点话,告诉时逢笑自己帮郭瑟往齐天寨送了信,但见郭瑟朝她轻轻摇头递眼色,瞬间会意,挽起时逢笑的胳膊,才道:「小姐说得好!咱先走离开这里吧!」 临行前,时逢笑救下的村民们闻讯过来送行。 时逢笑撩开马车窗户竹帘,打眼瞧了瞧牛大壮依依不捨的模样,勾唇道:「大壮啊,有句古话不知道你听没听过。」 牛大壮弓着腰:「时女侠请说!」 时逢笑朝他挑眉:「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所以就甭送了。村头桂花开得不错,云湖的鱼也多,今后如何养家餬口,你自个儿掂量啊。」 牛大壮似懂非懂地点着头:「女侠一路好走!」 时逢笑嗯了声,放下了竹帘。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好的甜日常,马上开播~ ☆、路遇杀手 东花赶着马车,换了条路,沐着阳光,一路西去。 车内静默了良久,时逢笑看大家都眯起眼打盹儿,便趁机挤到唐雨遥身边。 小声道:「媳妇儿,你那天晚上急着想走,是担心沾惹官府暴露行踪,还是醋了?」 唐雨遥皱眉,霍然睁眼去与她对视:「醋什么?」 时逢笑得意洋洋:「醋什么媳妇儿自己没数?」 唐雨遥心道她是调侃自己,错开脸面无表情道:「为何不直言桂花可入食可酿酒,云湖的鱼没有官家插手可捕来售卖?穷乡僻壤的村民见识少人也愚昧,哪里懂你那点到为止的话?」 时逢笑道:「小爷要是都说尽了,他们的脑子用来作甚?」 唐雨遥轻哼了声:「现下知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了,早前为何那么倔非要去清风楼?」 时逢笑坏笑起来:「还说你不是醋了?」 唐雨遥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往里挪了挪,以手支着头,阖眼小憩去了。 因着中秋佳节已过,她们没再入韶官城,到了午时饭点,寻到一处树林中宽阔处停下来,就地生火。 一是要吃热食,二是郭瑟提到要给时逢笑煎固本培元的药。 东花和南风去寻干柴,郭瑟跟笠儿一起拆药包。 时逢笑跳下马车后,将手里的水囊怼到八喜怀里:「去摘菜,顺道儿把米淘好。」 八喜嘟嘴哼了声:「小姐,我伤还没痊癒呢!」 时逢笑咧开嘴笑出两个浅浅梨涡,手指在她额头上戳了戳:「我还不知道你!想旧伤上再添新伤?」 八喜看她如此笑着,一时间发起怔来:「小姐……您好像……」 时逢笑收回胳膊环保在胸前:「好像什么?」 八喜歪着头,若有所思大声道:「好像又变了?!」 时逢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左右看了看,唐雨遥坐在远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其他人忙来忙去,幸好,没注意她们。 「轻声些!我在我媳妇儿面前装装斯文样子,你别给我说漏嘴!」 八喜唔唔两声点着头,时逢笑才松开手。 「小姐,您也没斯文到哪儿去。」 时逢笑哑然:「……」 这丫头,学会呛她了,十多年来不都是把她夸上天么?算了!都是另一半灵魂给惯的! 「我去淘米。」八喜见她不再说什么,回过身去马车上扒拉米袋子,没再疑惑什么。 时逢笑放下心来,四下转了一圈儿,随手摘下路边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林间清风徐来,几步开外处迎风绽放着三两朵蓝色小花,花盏子有拇指般大瓣状菱长,就着微风摇头晃脑。 虽不是什么奇芳,到颇为与某人相衬,她眼前一亮,快步过去弯腰将花都摘了,覆手藏在身后,眼珠转来转去,小跑着到了唐雨遥跟前。 嘴里的狗尾巴草吐出去,喜道:「媳妇儿!你在看什么?」 「无甚。」 「瞧!」 一把小花从背后拿出来,展到了唐雨遥面前。 「为何摘花?」唐雨遥看了看那花,显然不明白时逢笑要干嘛。 时逢笑面露窘色,心道这女人似乎没开窍,兀自拉过唐雨遥的手,把花放在她掌中,又捻了一朵开得饱满的小花朵,抬手轻快地插在了唐雨遥鬓边。 她插好花后,整个人欺身过去,一张脸凑近唐雨遥,嗓音压得磁软,带着蛊惑之意:「当然是……送给你呀!」 等唐雨遥面色尴尬,脸颊慢慢坨红,她才心满意足,嬉皮笑脸地退后了些,舒展手臂往后伸起懒腰:「路上无聊至极,鲜花配美人,寥作消遣啦!」 第89页 「……」 她本以为,唐雨遥听她这么说,总该意会到自己的赞美之意,可唐雨遥却杵在那里,反手将她采的花丢了。 时逢笑伸懒腰的动作僵住:「你作……」 她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忽然间衣袂飘扬,唐雨遥整个人从石头上跳起来,一把将她扑倒在地,耳边有箭羽飞来划破飕飕风声灌入耳中,杀机汹涌澎湃四起。 「小心。」 唐雨遥冷声出口,时逢笑已经反应了过来,双手往唐雨遥腰后一扣,抱住人往旁边疾滚开数尺,草木屑粘在两人衣摆,却是谁也顾及不上,密林中数十名杀手弃了弩.箭,脚步声疾奔朝她们围拢,南风和东花还没回来,八喜离郭瑟师徒较近,拉着两人躲上马车后,自己抽刀应敌,打得焦灼。 时逢笑见弩.箭停了,抽刀在手,拉开架势将唐雨遥护到了身后,她脚步盘桓,眸光忽地阴鸷起来狠辣扫向杀手,只瞧一眼,便能让人顿觉周遭空气皆因其目光而冷嗖嗖冻住。 「媳妇儿!先去马车上等我!」 唐雨遥没走,还下意识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你的伤?」 时逢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笑起来:「担心我吗?这么几个人,还不够小爷塞牙缝!」 那晚驿站中,唐雨遥没亲眼见着时逢笑杀人,可她既然如此说,唐雨遥顿觉心安,由着她护住自己,疾步往马车方向去。 在唐雨遥往马车边去的间隙,杀手绕开时逢笑独独往她攻去,时逢笑哪里肯让这些人伤了自己的女人,立时绯衣翻腾横刀拦下,眉开眼笑地朝那些人道:「别呀!先挑软柿子捏有什么意思?来,跟小爷打!」 她说罢握稳缠满红布的刀柄,旋身跃到半空,抬腿扫去,踢中的几人被霸道的大力踹飞疾退,摔倒一片,痛声连连。 这一招使出后,八喜边退边打,转瞬已退至她跟前,两人后背相抵,时逢笑朝八喜抬了抬眉毛:「助我!」 「好的小姐!」八喜点头,暴喝一声:「哈!!!」吼完一个转身,单腿点进草丛。 时逢笑就势跳起来踩到八喜支起的大腿上,随着八喜送力的动作腾到空中直扑而下,刀锋横噼过去,刚勐劲道快得眼不可见,冲上来的杀手避之不及,鲜血四溢星星点点洒落在枯叶之上,五人顷刻间倒地殒了命。 还未上前的杀手见她眼神凌厉兇狠,虽是个女子,但出身齐天寨,这般手段身法,他们铁定完不成此次任务,几人对看一眼相互.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物扔到地上。 「砰」的一声过后,林中麻雀惊飞,烟雾瀰漫开来。 「咳咳咳咳——什么鬼玩意儿?」时逢笑呛了两嗓子,抬起手在自己面前扇了扇。 八喜欲要去追,烟雾散开后,却失去了那些杀手的踪迹,时逢笑一把拉住她的肩:「不用去了,跑没影儿了。他们回去也交不了差,咱们得尽快离开此地。」 她话音刚落,林中二人踏着树枝飞来,轻功歇时,衣摆归于平静。 南风和东花齐齐上前:「遇到追兵了?」 「时姑娘,主子呢?」 「你们再晚点回来,我们就挡不住了呀!」时逢笑打趣了这么一句,提刀钻入了马车。 南风和东花看着一地横尸,面面相觑。 八喜翻身跳到前面拉过马辔头:「别看了,先走!」 两人不再迟疑疾走往马车前去,跨过尸体时,东花由衷赞嘆了句:「兇悍!八喜姐姐做的?」 南风摇头:「一刀割喉,看刀口的形状,应当是时姑娘。」 东花惊得目瞪口呆:「她三日前不是还快……」 南风凝眉:「别说了。」 如此干净利落的攻招,她心头一震,只怕换了她来做这杀手,也不定能躲过。 这一顿闹腾后,马车里鸦雀无声。 唐雨遥垂眸不说话,时逢笑擦好刀锋上的血渍挂回腰侧,瞧着气氛颇为沉重,唐雨遥也不搭理她,但好在慌乱中,鬓边那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还在,她便开始逗人活跃氛围,主动伸出手在唐雨遥面前晃了晃:「真好看啊!」 「什么好看?」 「花好看,我媳妇儿也好看!」 笠儿受惊刚缓和下来,听到时逢笑出言不逊,她从郭瑟的怀里钻出小脑袋,嘴快如炮仗般说:「时姑娘!你别仗着屡屡救人,就调戏恩公姐姐!恩公姐姐脸皮薄,你一个女子,平日里撒娇就算了,怎地说话越来越没谱?」 时逢笑尚未说些什么,前面赶马车的八喜抢了话:「大人说话,小孩不懂!」 笠儿不依了,撩开帘子戳八喜的背:「我怎么不懂!媳妇儿的意思就是妻子!你别妄图煳弄过去!」 八喜跟她槓上:「女子间亲近交好,唤媳妇儿也无甚不妥!话本上都有,小孩子家家的字都不认几个,少充正经!」 时逢笑一听,嘴角抽动。 这丫头,看的都是什么话本? 笠儿还想反驳,郭瑟已然有些心烦地捂住了她的嘴:「好了,不得无礼。」 等郭瑟松了手后,笠儿便兀自生闷气,躲在一边不再说话了,时逢笑见她童言无忌,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头,笑道:「你有句是没说错的。」 笠儿别扭着,扒开她的手,嘴上还是问道:「哪句?」 时逢笑看笠儿这使小性子的模样,一时之间反倒不觉笠儿像郭瑟带大的孩子,似乎更像唐雨遥,她有意逗笠儿,转而在笠儿圆润的脸蛋捏了两把,认真道:「媳妇儿的意思就是妻子,这句话是对的。」 第90页 话罢,笠儿重重哼了一声,背过去,再不理她了。 时逢笑捉襟大笑,还偷偷瞄了唐雨遥两眼。 整好衣衫的唐雨遥坐在笠儿旁边,跟时逢笑刚好面对着面,马车里不算宽敞,两人的膝盖刚好碰在一处,时逢笑见唐雨遥依旧闷不做声由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便动了动腿去蹭唐雨遥。 「媳妇儿,你说那些杀手是顺帝派的吗?」 唐雨遥将腿挪开些,给她腾出空来,表情不太好看地说:「不是。」 时逢笑颇为赖皮靠过去接着蹭:「何以见得?」 唐雨遥脸色比刚才更不好看了,眼中似乎有了寒芒,斩钉截铁般说着:「人太少。」 不太经得起撩啊,时逢笑内心偷笑,但拥有两世记忆的她,深谙撩妹不可操之过急的道理,稍稍收回点腿,爽朗笑开:「哈哈!那你觉得是谁?」 唐雨遥蹙眉思索了半刻,眸光渐沉。 「韶官城府尹。」 时逢笑鼓掌赞嘆:「媳妇儿真聪明!」 唐雨遥没再搭理她的废话,伸手接过南风沉默着递上前的干粮,自行吃了起来。 前面八喜忙着赶车空不出手来,东花将一块麻饼塞给时逢笑后,跟着坐出去给八喜餵食,时逢笑见她对八喜如此上心,打趣道:「咱们家八喜现在也是有人疼的了。」 八喜嗟了声,不置可否:「小姐也很疼我啊!」 时逢笑故作深沉:「我们疼你你也不稀罕,你想我三哥疼吧!」 八喜瞬间害起臊来,涨红着脸:「小姐莫要乱说!没有的事儿!」 时逢笑眼神好,她话一出口就瞧见东花餵食的那只手迟疑了一下,低垂了眼帘,神情很是失落。 她想了想,探身凑到唐雨遥旁边,悄声道:「媳妇儿,你看东花是不是对八喜……」 「……」唐雨遥吞下嚼碎的饼,抓起她手中的那块塞进了她的嘴里,「你当人人都同你一样……」 时逢笑拿掉饼子,眯着眼问:「一样什么?」 「无他,坐回去。」唐雨遥有些无奈道。 她总觉得,时逢笑醒来后,与之前判若两人,可具体是哪里不同,她又有些捉摸不透,人明明还是眼前这个人,对她的心思也愈发明显未曾有变,只是似乎较往常更像土匪了,但时逢笑本就是土匪出生,于此而言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来也是怪异,时逢笑以前费心讨好她,从不曾戏称她为「媳妇儿」,每每得了什么新奇之物捧到她跟前来,也不会在言语上多加露骨的调侃,难道是那夜被她激得过了头,醒来就转了性子? 这边唐雨遥独自猜测,那边时逢笑也没闲着。 土匪时逢笑对唐雨遥的感情不如那半个灵魂深沉,从小在齐天寨长大,之前坠崖沉睡,便在梦境瞧那半个灵魂的所作所为,发生的所有事都像故事让她旁观,可那半个灵魂毕竟是分裂出来,她们既为一体,爱就爱了,爱意真实存在,照顾也顺理成章。 可这照顾,不单是前往金平这么简单,很多事,她站在旁观角度比那个灵魂看得透。 譬如唐雨遥对那个灵魂,不管是两人初遇,在齐天寨那三日,到后来悔婚离开,或是长公主府遇难,大蜀改朝换代,罪犯们被流放途径青岳山脉,若说凑巧相遇,那再到结伴回荣苑唐雨遥中途失踪,后又突然被野狗咬伤出现,就不能再是巧合。 巧合多了,其中必定有鬼。 偏偏时慢让自己下了山,又偏偏唐雨遥一路上都急着早日到金平。 这些日子她们经歷的事情经过她左思右想后,总感觉冥冥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操控这一切,如果所有事都在唐雨遥的算计之中,那这另一个自己看上的女人,还真是有点…… 城府深得让人后怕。 时逢笑边想边啃干粮,嚼得腮帮发麻,太阳穴突突的疼,唐雨遥利用她,她也无妨,就像那个自己想的那般,日子久了,水可滴石穿,她早晚能虏获这女人的芳心。眼下最让她觉得要紧的是韶官城那府尹,郭瑟明明说齐天寨会解决这件事,怎么齐天寨还不见动静,这杀手都已经追到眼前来了。 她转头撩起帘子看了看急速倒退的林间景致,难得地有些迷茫,结合起那个游方术士的话,她得了两半灵魂的奇遇,又通了不少异世知识,整个人便不如以前在齐天寨长大那些年那样子头脑简单了,目光深邃起来,看上去老成了不少。 这日八喜中途未曾停歇过,到日头西落天色昏沉之时,她们已行了近百里路,赶赴边陲的一座小城,好在一路之上再没出什么岔子,不见有杀手继续追来。 越往西,风沙越大。 小城位处大蜀边界离金平更近了,八喜看了看暗沉下来的天色,伸出手轻叩马车,对里边儿道:「小姐,前方是定康小城,距金平尚有些路程,是否入城落脚?」 唐雨遥第一百八十次将时逢笑靠过来的头推回去,答话道:「她睡着了,距金平还有多远?」 八喜道:「三十余里。」 唐雨遥立时做了决定:「那先入城。」 八喜听完,继续扬鞭赶车,天黑之前,她们得寻到客栈住宿。 时逢笑一路上其实都在装睡,这会儿听到唐雨遥如此说,勐然睁开半阖的双眼,笑盈盈地盯着唐雨遥问:「媳妇儿,你是不是担心我赶路累,所以才想进城啊?」 第91页 唐雨遥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淡淡道:「醒了就坐回去。」 时逢笑并不觉得自己在自讨没趣,反而心道,唐雨遥这人性子别扭,用另个自己活过那世来形容,当得了「傲娇」一词。 她得给唐雨遥加把火,少到点到即止才好,于是她继续逞口舌之快:「你不答我话,可是因为害羞?」 谁知唐雨遥已经不解风情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听完根本没睬她,而是转头看向郭瑟,语调平缓但不容置疑地道:「小九,离金平已不远。」 郭瑟闻言心头微怔,轻轻「嗯」了声,没再多言,离金平不远了,她当初自己答应唐雨遥的,如今,只怕没什么别的路可走了。 时逢笑视线在两人脸上扫了个来回,尤为困惑起来。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说予我听听?」 唐雨遥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她像笠儿或八喜那般有些聒噪,伸手挡住她凑近的脸,冷冷道:「并没有哑谜,如你听到的一样。」 时逢笑舔了舔自己有些干燥的唇,更加来劲了。 「这西边儿小城有什么好玩的吗?媳妇儿见多识广,说予我听听?」 「……」 唐雨遥并不想接她的话,忽觉时逢笑醒来后,话变得越发多。 倒是先前噤声的郭瑟幽幽开了口:「到了定康城里,时姑娘可玩个尽兴,西境好赌,与你不谋而合。」 时逢笑一听眼睛贼亮,摩拳擦掌,兴奋起来:「是么?那可真是太好了,我昨儿个还在担心咱们出来这个把月,身上的银钱所剩不多了!」 说话间,马车已过界碑石,风风火火入了城。 小城治安不严谨,入口没有官兵守卫,因地势位置四通八达,成为了大蜀来往客商的周转歇脚处,八喜大大方方赶马车进去,心情颇好。 说来她们之前这一月西行途中,几乎很少在城里落脚,为了隐藏唐雨遥的前朝公主身份,总赶着偏僻小镇歇息,这会儿离蜀国皇都锦城路途已远,顺帝也遥不可及,倒是让人放心了不少。 进城后,人流熙熙攘攘,道路清洁干净,时逢笑坐了大半天,人困体乏,立马撩开车帘往外钻。 「做什么去?」唐雨遥问她。 时逢笑回之一个俏皮的飞吻:「我下去活动活动筋骨,媳妇儿同我一起?」 唐雨遥看得心底恶寒,脸色稍青,但又怕她招惹是非,只好点头应了:「嗯。」 二人一道下去,时逢笑脚刚着地,就闻到热食和米酒的香味,这香味让她魂牵梦萦,在她昏睡那三日除了流食没吃过一粒米,甫一闻见味儿,顿时就馋出了口水。 她咂嘴转头沖八喜道:「先去投宿,回来寻我们!」 八喜从车上往前探了探:「小姐去哪里?」 时逢笑眨了眨左眼,伸长手臂指向旁边的酒肆:「今晚就吃这家!小爷已经闻见饭菜香了!」 马车离去后,时逢笑转身就往旁边那家酒肆里钻。 唐雨遥胳膊伸过去拦住了她:「等等。」 时逢笑狐疑:「怎么了?」 唐雨遥皱眉道:「你可带银钱了?」 时逢笑伸手在自己腰间摸了摸,只摸到临出门前戚满意给她的那个荷包,扁扁的,里面已经没有银钱了,她心中焦躁,一拍脑门儿,转脸已是喜上眉梢:「咱们先进去吃,等八喜她们过来再结帐就好了吖!」 唐雨遥摇头,手往酒肆前指了指:「你看。」 时逢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目光正好对上酒肆门口立着的一块木牌。 作者有话要说:  土匪笑笑:我撩人的手段,精彩纷呈! 八喜:她不喜欢您。 土匪笑笑:我送她的花她一路戴着! 八喜:她不喜欢您。 土匪笑笑:我能看透她的各种小心思! 八喜:她不喜欢您…… 土匪笑笑摔锅砸碗:那她到底喜欢啥? 八喜:另一个您。 土匪笑笑愁眉苦脸:为啥啊?我明明更奔放! 八喜扶额:坏就坏在,您奔放过了头。 土匪笑笑跺脚:那谁,你出来!你行你上,跑了剧情五十多章都没什么实质性进展,小爷倒要看看你有多能耐! ☆、心如明镜 木牌上张牙舞爪写着歪歪扭扭一串繁体字。 ——小店人手缺乏,劳烦客官点菜时自行结帐。 时逢笑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方才沾沾自喜的脸转变成大片阴霾。 她揪着自己的手指,小声嘀咕着:「还以为只有那边有这种随买随付款的事呢,太奇葩了靠!」 「你说什么?」路上人多,唐雨遥显然没听清。 时逢笑扯开一抹笑容煳弄她:「没事没事,我说我饿惨了,八喜她们已走远,要不,媳妇儿……咱先逛逛?」 「也好。」唐雨遥应了她。 两人同行夜游,天色已经暗下来,可康定小城处处红灯笼高挂,亮堂得紧,连路过的百姓脸上几根皱纹褶子都能辨识清楚。 「瞧一瞧吶!看一看吶!姜国奇货!只需贰两银钱!一两银钱您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不远处,兜售小玩意儿的商贩高亢激情,手中花鼓摇得咚咚作响,伴随着他年轻有力道的吆喝声传开老远吸引了时逢笑的目光。 这叫卖的用语,让她耳朵小小惊艷了一下,挽起唐雨遥的胳膊,来了兴致。 第92页 「媳妇儿,走!我们过去看看。」 唐雨遥一言不发被她拉到那个摊前,看着她一会儿摆弄这个,一会儿摆弄那个,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流露出专注好奇的神情,与当初在万安小镇散步那夜看到糖画时一模一样,唐雨遥兀自摇了摇头,大概之前的确是自己想太多,这人骨子里好玩,哪里会因为她几句重话而性情大变。 「这个喜欢吗?」时逢笑抓起个小巧精緻的鞭子捧给唐雨遥看。 「哎哟姑娘您真有眼光,这鞭子把手长六寸,上好的氂牛皮,还嵌了姜国珍贵红宝石,只要贰两银!您可真是捡到大便宜了!」小贩笑容谄媚,滔滔不绝地给两人讲解起来。 「哪里就是氂牛皮了,依小爷看是猪皮。」 那小贩眼珠滴熘熘转,急忙压低了声音:「哎哟喂您可真是活祖宗,这话不能乱说,在定康城卖假货是要遭抓的,小人可不敢,总之肯定不是猪皮,这样吧,一两五钱给您!」 时逢笑本来也摸不清真假,这么说只是为了试探小贩,见他怯懦的左顾右看,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儿,时逢笑马上就明白过来了,佯装果决道:「就一两!爱卖不卖!」 小贩面露难色,犹疑起来:「您看着再多给三钱,咱这是小本生意……」 时逢笑摩挲着那小辫子,正欲再说点什么,唐雨遥却一把从她手里抢过去放回摊上,对着小贩道:「抱歉,不买。」 说罢拉住时逢笑,转身走了。 小贩在后面急得一跺脚,对着二人的背影重重吐了口唾沫,埋怨起来,「不买还讲价,穿得像模像样的这么抠门!我呸!」 两人走开一段路后,唐雨遥才松开她的胳膊。 时逢笑看了看她重新垂下去的手,自行去牵了握在掌中,「媳妇儿,那小玩意儿挺好看的啊,你不喜欢?为什么不要?我买给你啊!又不贵!」 唐雨遥斜了她一眼,心道她记忆被狗吃了,淡淡说:「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时逢笑走在她身侧,歪着头定定看她,老实做个好奇孩子,「那是什么问题?」 唐雨遥停下脚步,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大声道:「你有钱?」 时逢笑坏笑起来:「我也没说一定要用买的,你瞧他那摊子上几乎全是假货,咱们拿了就走,他要是追来,就恐吓他咱们报官他卖假货,他肯定乖乖奉上,不敢有二话的!」 唐雨遥先前到没想到她会有这般心思,不可思议道:「他定是生活所迫,你欺负他讨那个便宜作甚?」 时逢笑拉住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道:「这你就不懂了吧,不是每个遇到的人都像牛大壮家那样清贫的,他那样的奸商也就只能坑骗外乡人,在这闹市口儿上的好摊位,那是要交不少摊位租金的,他铁定坑了人无数回,小爷就坑他一回,没什么欺负不欺负的!再说了,小爷一介土匪,没给他抢了砸了都是今天心情好!」 唐雨遥听到这后半句,转头朝她微微一笑。 时逢笑剎时觉得街边红灯笼的光都被那笑容吸引过来,恍惚间心悸。 唐雨遥鬓边,她亲手别上的蓝色小花花瓣有些蔫了,她眼角眉梢的笑意衬托得那花儿似乎又有了精神,她的目光浅浅淡淡,狭长的凤眼眼尾处染上红光,显得娇媚无比,那薄薄的粉唇开合,嘴里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 时逢笑松开握住的手,掌心已经有些发汗,心扑通扑通的跳着,她有些侷促的错开眼,再这么盯着唐雨遥看下去,她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当着大庭广众,就抱住唐雨遥一亲芳泽。 察觉到时逢笑的晃神,又观其脸颊慢慢浮红,唐雨遥大抵猜测到了她刚才在幻想什么,轻咳一声转开目光,面无表情地问她:「还逛么?」 时逢笑说,「不逛了,往回吧。」 两人踩着石板街往回走,时逢笑想了想,还是决定说点别的什么,来化解眼前尴尬的氛围。 「我……」 「你……」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时逢笑愣了愣。 「你先说。」 「你先说!」 再次同声开口,时逢笑释然一笑,这默契,简直没谁了。 此时一辆华盖宝顶的马车朝着两人的方向疾驰而来,赶车人大声吆喝:「让开!让一让!」 马擦着唐雨遥的身前过,时逢笑反应极快,手伸到唐雨遥后腰腰窝之处,把人往她怀中勐力一按,唐雨遥便被她直接带进了怀里。 再抬头时,她对上唐雨遥有些愣神的呆滞目光,急切起来,「你没事吧?有没有撞到你?」 唐雨遥轻轻摇了摇头,她撞到了,撞到了时逢笑软软的胸前,可她脸颊腾地一下红了,根本说不出什么来,只着急地退后了一步离开时逢笑的怀抱。 「没事就好,这定康城的马车都不避人,太嚣张了!」 时逢笑松开手,极目眺望已经跑远的那辆华贵马车,一想,总归是穷有穷的命,富有富的命,那马车里坐的,估计是个什么大人物。 「走吧。」唐雨遥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衣襟,面上恢復平静,可内心却疯狂喧嚣。 时逢笑出手护她,不管何时,她们身处何地,都是身体的自然反应,意识到这一点,她心中说不出的畅快,神情也跟着柔和了许多。 时逢笑点头道:「嗯好,耽搁这么一阵,估计八喜她们已经到那家酒肆了。」 第93页 唐雨遥没再说什么,时逢笑怕路人挤到她,张开手臂揽过唐雨遥的腰,就这样一路去寻酒肆。 两个人穿梭在车水马龙里,时逢笑不喜静,自然而然开始找话说。 「媳妇儿,你说那韶官城府尹还会派人追来吗?」 「不会。」 「为何断定?」 「八喜有送信齐天寨,应是已妥善处理。」 时逢笑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唐雨遥从容道:「笠儿看到的。」 时逢笑已从惊讶变成了惊恐:「笠儿什么都告诉你?」 唐雨遥依旧冷淡:「自然。」 时逢笑大惊,侧头看向唐雨遥,目光灼灼,手上的力道不自觉紧了些:「那笠儿是你……」 唐雨遥眉头都不皱一下,「郭家世代位居宫中要职,郭太医膝下就她一个独女,你以为?」 时逢笑愣了半响,才道:「行吧,我不懂。」 唐雨遥:「我不必瞒你,笠儿之事,是,也不是。」 时逢笑顿时瞭然于胸,唐雨遥这个女人哪里是城府深,是深不见底啊! 不过既然自己喜欢她,那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一见倾心这种事,本就不讲道理。 她不再纠结于唐雨遥和郭瑟的关系,转而问了别的。 「媳妇儿,你急着赶往金平,除了避难,是不是还有其他原因?」 「到了。」 时逢笑从她这句话中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两人已经站在了酒肆门口。 早知道就走慢些,这话问出口就想知道唐雨遥的打算,唐雨遥是那种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性子,这番问她没得到想要的回答,再要问,又得另寻时机。 她清楚唐雨遥歷经周折才上了飞渺山,金平一行,唐雨遥并无异议还很着急赶路,不可能只是逃命那么简单。 可眼下到了酒肆,天大地大填饱肚子最大。 时逢笑只好就此先作罢,揽着唐雨遥步入其中。 二人刚到里面,便见八喜拉着店小二不依不饶争论着。 「是二位姑娘!一个穿蓝衣一个穿红衣!约好在你们这里吃饭!怎么可能没有人?!」 那店小二禁不住她这般拉扯,揉着快被她大嗓门儿震聋的耳朵,可怜巴巴,表情悽惨:「真的没有,不敢骗您吶!」 「八喜!」时逢笑啼笑皆非扬声喊她。 听到自家小姐的声音,八喜立即松开了抓住店小二的手,剜了人一眼,「瞧着!是不是一红一蓝二位姑娘?」 店小二点头哈腰连连应是,抬头朝门口看,心道,怎么果然钻出来两位姑娘? 正当他疑惑不解时,时逢笑揽着唐雨遥已经走到了众人跟前。 她弯着眼睛笑的平易近人:「小二,可有雅间?」 店小二抹了把额上并不存在的虚汗,心道总算遇到个好说话的,急忙伸手把她们往楼上邀:「有有有!必须有!诸位二楼请好!」 「好酒好菜送上来!」时逢笑爽朗道。 店小二等她们噔噔噔上了楼,拎着茶壶跟上去先行奉茶。 郭瑟选定靠窗户的位置,一行七人撩开坠地的红色纱幔入内安坐了,南风便抱着剑守在雅间外,见到店小二提茶跟来,伸臂挡下道:「给我就好。」 店小二弓着身将茶壶递了给她,十分识趣下楼去招唿其他客人了。 南风撩起纱幔把茶送进去,时逢笑便抬起头:「你把店小二轰走了?」 「嗯?」南风迎上她的目光,有些不解。 时逢笑便遗憾道:「小爷还惦记着跟他打听些事儿呢。」 唐雨遥兀自提了茶壶翻开茶杯给众人倒茶,也没瞧时逢笑一眼,径直相问,「打听何事?」 时逢笑接过她送来的茶喝了一口,接着道:「方才我们一路走来,街上贩卖的都是姜国之物,明明还是在大蜀境内,一家卖大蜀物什的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 这是郭瑟接过了她的话头:「的确如此,我们投宿的客栈也是按姜国风俗布置的,包括这家酒肆,风物也不是大蜀布局。」 唐雨遥扫眼四周,窗外檐角挂着奇特花纹的铜铃铛,座椅均绘制姜国花纹,连风挡都不是大蜀一贯用的竹帘,而是大红色坠珠纱幔。 她淡淡道:「习俗有异,未见不妥。」 时逢笑却不敢苟同,摇头道:「这是哪?边陲邻国之地,又不是什么富庶大城,怎地就抛掉了大蜀一贯习俗?」 唐雨遥敛眸看她:「你又想作甚?」 时逢笑知她急往金平,便道:「媳妇儿,你还记得方才那辆差点撞了你的马车么?」 唐雨遥轻轻嗯了一声。 时逢笑接着道:「在蜀地,世家勛贵,有那么嚣张到招摇过市的吗?」 唐雨遥拢袖答她:「虽也跋扈,但不曾有。」 时逢笑一拍大腿:「那不就得了,依小爷愚见,西垂之地,可能深受姜国之扰。」 八喜听两人你言我语,犹如隔靴搔痒,根本抓不住重点不知道时逢笑想说什么,抢话道:「咱们是来金平避祸的,就别在意这些了吧?」 郭瑟捻着垂在鬓边的两缕青丝,眉头蹙了起来。 她看向时逢笑,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时姑娘所言到不算愚见,不过此地既然国泰民安,那边不必担忧太多。」 第94页 八喜道:「是啊小姐!咱们来这里生活也挺好,姜国如何我不知晓,但是只要我爹在,管保不让大家饿肚子!」 时逢笑白她一眼:「好像在齐天寨委屈你了似的。」 八喜嘿嘿嘿地笑着,「那到也没有,咱们若是在金平住腻味了,等风头过去,再回齐天寨就好啦!我都有些想当家的几位少爷了!」 时逢笑伸手过去揉了揉八喜柔软的发顶:「你是想我三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 八喜听着怪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脑袋,倒是坐在对面的东花,愣愣地盯着八喜,小手交叠在身前抓得老紧。 时逢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在心底嘆了口气,这感情的事,要是不争取哪里会有结果?虽然强扭的瓜不甜,可真心都不该徒留遗憾,人生于天地,可辜负岁月,哪忍心辜负自己? 但是说来,她眼下顾着唐雨遥都顾不过来,到也没心思再去替东花想什么了。 席间酒肆的伙计按照吩咐上了好酒好菜,临行前还特意解释,说这奶酒是姜国特色,口味甜香,入口丝滑,虽好喝但后劲忒足,劝了几句少喝便离开了。 时逢笑等人一走,便扒开酒塞往杯中倒。 唐雨遥伸手拦她:「你伤未痊癒,不宜饮酒。」 时逢笑反捉了她的手腕,摇一摇,目光如可怜巴巴乞食的小狗:「你让我喝两口,酒虫要馋死我了。」 这撒娇耍赖,唐雨遥还是头一次见,时逢笑的声音软软的,透露出无休止的委屈,大眼睛直直看进她眼里,央求之意太过显眼,让唐雨遥立时想到牛家村那夜她在门外怡声下气的求自己,心中顿时有些不忍起来。 正当唐雨遥快松口允她喝一口,未料时逢笑又补了句:「媳妇儿!好媳妇儿!我的好宝贝儿……」 这腻味的称唿让在座的几个姑娘家通通噎住,除了笠儿还未懂事,其他人都起了密密实实的鸡皮疙瘩,心道时逢笑也脸皮太厚了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能这般唤人。 唐雨遥被那声宝贝儿直接震得抽回了手,脸上红一道白一道,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而郭瑟也是实在听不下去了,冷眼道:「喝吧,无外乎起些炎症,今日不是还与人动武了,晚上多喝些祛炎的药便好,死不掉。」 时逢笑从小嗜酒如命,根本不把郭瑟所说的当回事,唐雨遥没再拦着她,她便兴高采烈自斟自饮,因是初次尝这奶酒,喝下去果然一嘴浓烈奶香,她立即扶桌称赞:「好酒!」 话罢吃了几筷子青菜,又要再饮。 郭瑟看她没食什么荤腥,终究是怕她醉得快,立即用公筷夹了些肉送到她碗里:「吃些肉垫着罢,别光顾着喝酒。」 时逢笑倒是不在意郭瑟对自己照顾有加,毕竟她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郭瑟是唐雨遥的人,与唐雨遥互为知己,这一路也是跟自己一样护着唐雨遥而来,讨好自己无非是为了取悦唐雨遥,她大大咧咧叼着肉送到嘴里吃得贼香。 可对面的唐雨遥却微微蹙了眉,眼角余光扫过身侧的郭瑟,心中不畅,却也未曾说些什么,自顾自细嚼慢咽。 从在牛家村笠儿听了郭瑟的话后,虽还是与八喜日常斗着嘴,但也开始主动凑着八喜,央她同自己玩耍,八喜习惯了小女孩别扭的性子,觉着带东花一个也是带,加笠儿一个也不算难事,这会儿吃饭,便也学着郭瑟主动照顾笠儿,时不时往她碗中添些菜。 这餐吃到酒足饭饱时,时逢笑喝得尽兴,最后没用米饭,等她们吃好,南风才坐到隔间随便吃了些,出酒肆的时候,街上人已不多,七个姑娘一路往投宿的客栈走,到是形成了一道难得靓丽惹眼的风景。 投宿的客栈的确如郭瑟所说,全是按照姜国风俗陈设。 她们两两一间进去洗漱休息,唐雨遥刚宽衣解带躺到床上,南风就在外面敲了门。 「主子,郭先生求见。」 「让她进吧。」 郭瑟进屋,站在重重纱幔外,双手交叠起来,朝唐雨遥拜了拜。 「小九无须向我见礼。」唐雨遥淡淡道。 郭瑟嗯了声,站直,「时姑娘已用完汤药睡下了。」 唐雨遥下床穿了鞋,走到一旁榻上坐着,朝纱幔外那抹白衣道:「入内说话。」 郭瑟闻言伸手撩起纱幔,缓步过去,在她跟前站定,看了看一旁早已备好的圆凳,抬眸问她:「阿遥知我要来?」 唐雨遥轻轻颔首点头:「猜的。」 郭瑟没有落座,而是转去衣撑子上取了斗篷,踱步回来给唐雨遥披上:「夜里冷,莫着了凉。」 唐雨遥拍了拍她滞留在自己肩头的手背:「还是小九心细,有话便坐下说吧。」 郭瑟道是,走回圆凳边掀衣坐下。 两人四目相对,郭瑟看着她深邃锐厉的凤目也不避,直言不讳道:「今日席间瑟多言了两句,阿瑶不怪我吧。」 不怪么?唐雨遥心里是不舒坦的。 她不喜郭瑟过多接近时逢笑,没变过。 说是不喜,更多的是担忧。 她怕时逢笑被温柔似水的郭瑟所吸引,郭瑟出身名门,性子寡淡温和,内心充满柔情,不像自己,除了满腹的仇恨,再无别的波澜。 唐雨遥生性执拗,再失去一切后变得不如从前那边矜娇,内心极尽扭曲的独占欲摧残折磨着她,她一点也不能容忍时逢笑被除自己之外的人惦念。 第95页 回客栈的途中,她没再跟二人说过一句话,不管时逢笑怎么逞口舌之快,她完全被困在自己的世界里,心里能想到的全是郭瑟对时逢笑的关心。 郭瑟会不会改变主意?郭瑟会不会和她抢? 她惆怅了一路,焦虑了一整晚。 这会儿郭瑟真的来了,坐在她跟前,毫不避讳的与她对视,语调平淡的问她怪不怪自己。 唐雨遥踌躇一阵,才道:「快到金平了,你离去的日子将近,多关心些,也无妨。」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可她的眼神透出来的阴冷和敌视却让郭瑟不能视而不见,那眼神就像老虎护崽老鹰护食,摆明了心不甘情不愿。 郭瑟是个聪明人,对待感情,她不是不懂,特别是在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唐雨遥面前,唐雨遥只需一个眼神,她便能知道唐雨遥心中所想。 可她,也情难自已。 沉默良久后,郭瑟轻嘆了声,接着道:「阿遥,我之前问你之事,你可想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笑笑要开大了,r键准备好。 ☆、凌乱之夜 唐雨遥反过来问郭瑟:「何事?」 「你当真只以为,时姑娘对你的情意,是因这一副皮相?」 「显而易……」见? 唐雨遥却说不出来了,这些日子以来,她们朝夕相伴,时逢笑对她的好不能用三言两语囊括说尽,若是执念皮相的话,时逢笑却从不曾有什么出格之举。 单单凭藉一副皮相就能为一个人出生入死吗? 时逢笑那夜苦苦相求,不想与她相离。 时逢笑今日带伤相护,保她安然无恙。 她不能懂,她甚至不敢去细想。 「她倾心于你,虽言语莽撞,却处处为你作想,待你如己,肯为你离开亲人,也肯为你挺身而出以命相搏,我刚才去为她请脉,她的伤口早便裂了,喝酒无外乎掩饰,想必是今日林中动武所致。」 唐雨遥闻言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瞬时后,又敛眸缓和下去,淡淡道:「她向来有些小心思。」 「阿遥!你就如此薄情么?皮相或你的平安,你认为对她来说孰轻孰重?你只想利用她,你可心安?」 郭瑟这话,说到了唐雨遥的心里去。可心安? 她犹疑,困惑,甚至有些不敢直面郭瑟的问话,薄情与否她尚且不知,但一个靠仇恨活着的人,拿什么去跟人谈情意?除了算计、利弊、筹谋,她已无暇顾及得到别的。 「我不知……」 郭瑟有些急切,起身在她面前蹲下,将手搭在她的膝盖上,仰头逼视着她:「我不知你到了金平有何打算,但阿遥,你听我句劝,好好珍惜她。不然我……」 唐雨遥勐然垂眸迎上郭瑟的目光:「不然你要如何?」 两人目光一触,电光火石,暗潮汹涌,唐雨遥厉声相问,郭瑟寸步不让。 片刻后,郭瑟站了起来。 她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又或者,这一路走来,她早已下定了决心,她将字字句句说得铿锵有力。 「唐雨遥,我对她的情意,与对你的不同,天涯海角,若她所需,我必奉陪。愿你懂,不早了,都安置罢。」 这算是,交代清楚了。 唐雨遥也跟着她站了起来,嘴角挂着一丝淡笑,带着她独有的轻蔑,冷声道:「你是不是早就想这般与我说了?」 「是。」郭瑟点头,转身走出几步,撩起纱幔时,又添了句,「我不怕的。」 等她出了唐雨遥的房间,良久后,唐雨遥突然惨澹一笑。 声音低而缓,「小九,她是我的,你没这机会。」 唐雨遥失神般回到了床上裹好被子,用力将自己裹紧。 她知道,她和郭瑟,回不去了。 她亦知道,这一夜,终究无法安睡。 南风和东花长期养成的护主习惯没改过,轮流给唐雨遥守夜,等后半夜换了南风守夜的时候,窗户突然动了。 她一个警醒健步冲到窗边,一只手扒拉开了窗门! 正欲抽剑,突然一颗脑袋钻了过来,南风就着月色将人看清楚,来的竟然是时逢笑。 时逢笑脸颊坨红,笑嘻嘻地翻身跳入房中摆手跟她打招唿。 「南风啊,我媳妇儿睡了吗?」 南风皱着眉,有些警惕地盯着她:「时姑娘?你为何不走正门要翻窗?」 「我怕开门又关门把八喜弄醒了,我媳妇儿呢?」 南风无奈地嘆了口气:「已熟睡了,姑娘有话明日再说不迟。」 时逢笑一掌推开她:「没有话,只是来看看她,你莫出声,小爷不想把你扔出去。」 南风见她眼神有些涣散,开口时唿吸夹杂着极重的酒气,知她是醉意上来了,便也不敢阻拦,错开身让到了一边。 时逢笑半醉半醒,走路歪歪扭扭地,撩开重重纱幔,终于走到了床榻前。 月光静谧,红帐中,唐雨遥闭眼安睡,只穿着雪白的亵衣,散下柔滑墨黑的青丝,唿吸轻缓,床畔暗香浮动。 时逢笑在床前蹲下来,她伸出手去描摹唐雨遥的容颜,带有薄茧的指腹微微发烫,一触及唐雨遥光滑的脸颊,她的手指便开始微微发颤。 「媳妇儿……」她轻轻的唤着。 怎么就奋不顾身的这么爱了呢?不管是那半个灵魂,或是现在的自己,看到这张脸,便觉得一切都有了归处,唐雨遥便是她的归处。 第96页 唐雨遥其实没睡着,在时逢笑来之前,她一直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郭瑟的那些话,郭瑟在告诉她,如果时逢笑在她復仇的道路上受了情伤,郭瑟一定会再次追来抢走这个人。 不行的,她只有她。 不管是什么情意,她只知道,自己不能离了时逢笑。 现在人就在她面前,半夜三更不睡觉跑过来,也不知道要作甚,可时逢笑已经来了,那一声媳妇儿唤出口后,她的眼角立时被莫名涌上的泪濡湿。 鼻间嗅到丝丝奶酒的香气,郭瑟的话又冒了出来。 「她的伤口早便裂了,喝酒无外乎掩饰……」 唐雨遥忽而有些心疼起来,她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时逢笑摸她脸的手,然后使力将时逢笑往身前带。 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拴住这个人。 说出口的话有些发抖,放下矜傲,放下廉耻,她说,「上来睡,明日还要赶路。」 时逢笑醉酒,整个人没什么力气,竟由着她带上了床,唐雨遥往床里面挪了挪,空出一片位置,时逢笑便呆呆傻傻地躺了上去。 (暗号= =) 翌日一缕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红色纱幔洒将进来,时逢笑揉搓着惺忪的睡眼醒转过来,眼前唐雨遥的脸吓得她差点跌下床去。 她昨夜虽然醉酒,但好歹是保留着一丝清明的意识,昨夜涟漪,那些痴缠的画面迅速在脑中过了一片之后,她勐然觉得自己手臂酸麻无比,侧头去看,唐雨遥枕着她那只手臂。 想来是两人以这样的姿势相拥睡了半个晚上,压麻了。 她醒来的动静令身旁熟睡的唐雨遥眉头微微蹙起,时逢笑暗想。 不好,要醒! 逃走还是躺回去? 这让拥有两世记忆的时逢笑一时间犯起了难。 躺回去吧,等唐雨遥醒过来会不会对她大发雷霆? 逃走吧,这个手臂要怎么拿出来?用力抽出来的话唐雨遥肯定立马得醒,缓慢抽出来吧,说不定中途唐雨遥就醒了。 在她犹豫来犹豫去的空挡,唐雨遥却没给她机会,一只手伸过来拽住她的臂膀,将她往跟前拉,时逢笑只觉筋骨如万千蝼蚁爬过,软软地跌过去甫下身,那只手换成掌,挡在她的胸口撑住了她。 时逢笑猝不及防,对上了那双秋波盈盈的狭长凤眸。 或是慵懒,或是倦意。似寐未寐,将醒未醒。 她惊得脑中轰然炸响,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干涸,想开口,嗓子却生疼,一时之间就这样望着唐雨遥说不出半个字来。 唐雨遥已经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凤目中不似平常那般凛冽清冷,反而有些茫然,两人保持着这样近的距离,唐雨遥盯着惊慌失措的她,只淡淡来了句:「我有些乏,你若饿了,先下去寻些吃的。」 时逢笑心里一咯噔。 她不生气吗? 昨夜自己醉酒一通胡闹…… 她那般清高自持,竟一点都不生气? 合该是之前自己那半个灵魂太过优柔寡断小心翼翼了? 其实她们早就能捅破这层窗户纸,唐雨遥心里亦是有她的? 望着躺在身前的人,时逢笑一时内心狂喜,心脏剧烈跳动,欢快得不知如何是好。 唐雨遥那微微开合的嫣红唇瓣,因昨夜痴狂有些红肿。 可正是这样的红肿,使那薄唇愈发显得饱满起来。 时逢笑倏然凑了过去,飞快地亲了唐雨遥一口。 唐雨遥似乎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懒洋洋的翻了个身侧过去背对着自己,没有因为她的举动反手给她一巴掌,反而将她之前被压麻的手臂腾了出来。 时逢笑有些神思飘忽,起身下床穿上鞋,激动不已地问了句:「媳妇儿你想吃什么?我先下去让人备着。」 床上的人声音有些沙哑,喃喃道:「都可……」 时逢笑满心跟抹了蜜似的,清澈的嗓音也显得温柔了不少,「灌饼可好?再来两个素炒小菜?」 只是唐雨遥似乎又睡了过去,再没答她什么。 时逢笑整衣下床时,南风已经备好热水,低着头红着脸放到桌前,没说话就要往外退。 她立即喊住人:「等等。」 南风将头埋得更低,脸上更红了,「时姑娘有何吩咐?」 时逢笑不是个傻姑娘,看南风这般姿态,大抵也知道南风昨晚守夜都看到了听到了些什么,她脸上也是有些尴尬:「算了没事,你先出去吧,我洗漱好就出去。」 南风朝她欠了欠身,立马转身退了出去。 时逢笑洗漱完,开门下楼时,便见郭瑟和笠儿人手一碗药,正快步往这边来。 两边几步后就打上照面,时逢笑神清气爽跟郭瑟打招唿。 「郭先生早啊!」 郭瑟早上起来去敲过她和八喜的门,八喜来开门的时候说时逢笑不在房中,两人一合计正打算出去寻人,恰逢东花又在唐雨遥门前红着脸来回踱步,郭瑟过去问了两句便知道时逢笑昨夜醉酒歇在了唐雨遥屋里,顿时气结,以为是唐雨遥唤时逢笑去的。 此刻郭瑟正烦闷,憋着气去熬了药上来,又往药里加了不少苦参,这会儿见到时逢笑出来,她便转头朝笠儿说,「去给你八喜姐姐送药。」 等笠儿点头走了,郭瑟才乜了时逢笑一眼,将自己手里的药碗递到时逢笑跟前去:「喝吧,喝完去用早膳。」 第97页 接过那碗褐色汤药,时逢笑抿了抿唇,皱着眉头捏住鼻子,仰头吞了一大口后连忙将碗还回去,不管是那半个异世归来的灵魂,还是土生土长的自己,都有一样惧怕的。 那就是苦味。 她咋舌狂咽着口水,不肯再喝,「不行太苦了喝不下去!」 郭瑟的耐心是极好的,苦她这一遭已经解了气,自然不会纵容她伤口裂开而不喝药。 当即把碗塞到她手里边,稍微柔声些哄道:「再喝一口便罢。」 人家姑娘都这样说了,不喝实在难为情。 时逢笑端起药碗,咬碎了牙般腮帮肌肉裂动,一口灌下去却是急切了,吞咽之时岔了气勐烈咳嗽起来。 「急什么?也就一口而已。」郭瑟侧过身去拿了还剩一些的汤药碗,伸手帮她顺背。 没顺几下,却整个人僵在原地瞠目结舌。 从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见着时逢笑脖子旁边有一排浅浅的齿印。 那暧昧的印记落入郭瑟的那双瑞凤眼中,顿时让她瞳孔急速收拢,死死盯着时逢笑的脖子,神色大惊,好似极寒的天里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凉水又因气温低下凝结成冰。 震愕之间,脑海轰然炸如惊雷,手中动作早已顿住,周身怒火烧心灼肺。 好疼…… 时逢笑自然不知道郭瑟缘何突然停下,好不容易缓过气后,侧身去看郭瑟,却见郭瑟身形微晃,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电光火石间她已反手抓住了郭瑟的肩膀:「郭先生?你怎么了?」 郭瑟呆滞了半响,如坠梦魇,被时逢笑这一声唤,才稍稍恢復些神志。 她强打起精神,蹙起那双浅浅的眉,睫毛簌簌颤动,怅然朝时逢笑摆手道:「无妨,有些乏,瑟回房了。」 待郭瑟推开她的手,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了门,时逢笑边往楼下走边迷煳着呢喃了句:「怎地都给我说有些乏?奇怪。」 这家客栈格调奢华,大红色纱幔挂得到处都是,珠帘布景,门窗皆开。 正堂摆了数十张上好的榆木桌案,软垫绣满奇异的姜国纹样。 时逢笑一路下去仔细打量了一圈儿后,选了个空位就座。 店小二将汗巾往肩头一搭,恭恭敬敬上前递了早膳的菜谱。 时逢笑问他要了米粥和几样小菜,又吩咐他多备下一份,等自己吃完,若唐雨遥还不下来,她便亲手送上去。 上菜需要一些时候,时逢笑给自己斟了杯热水,缓缓喝着沖淡嘴里的药味,虽未到日上三竿,却已早过了拂晓的时辰。 此刻大堂里稀稀拉拉三五成群坐了些客人,喝着清粥挑拣小菜入口,絮絮叨叨闲聊之声便落进了时逢笑的耳中。 「今日葵台要上极品货色,哥几个待会儿去凑个热闹!」 「葵台每日贩卖的那些,说是极品,翻来翻去也就那几个样式,有什么新鲜的?」 「这你就不知了,葵台作为定康奴隶贩卖点,后面东家哪是常人,这次是东家那边放出的风,若不是极品,我那车丝绸白送你!」 「此话当真?东家放出的风声你如何知晓的?」 「你呀!常年在外行商走货,本地的事儿却鲜少知晓了,半个月前定康来了个大户!」 「大户就大户,大得能翻了天?和葵台东家放风又有何干系?」 「哎哟所以说你不知晓,那大户家的主子年纪轻轻不知姓名,众人唤他作凤西公子,他财力雄厚,短短一月垄断定康大小生意场,手笔极大偏好奇货,这次葵台东家放风,便是要引他前去的!」 「如此说来,那真当要去瞧瞧了!」 「那快些吃罢,葵台还是巳时开市,咱们吃完还可去站个好位子!」 那些客人说的是西境本地语,与大蜀腹地相差不大,时逢笑囫囵听了个大概,心道这世道不如自己那半个灵魂活的那个异世,奴隶贩卖,堂而皇之,贵贱之分,过于冷血。 但她也全然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唐雨遥急着赶往金平,来时她还说去赌两把过瘾顺带赢些银钱,但经过昨夜,此刻已经完全没了那个玩耍的心思,只待整装后立即上路,于是她兀自等着自己要的菜上桌,匆匆过早,端了一份上楼去寻唐雨遥。 唐雨遥已经醒来,梳洗好正要下楼,两人在楼梯口相见,时逢笑便笑盈盈地将手里的托盘朝她递了递。 「楼下人多,媳妇儿就在房中吃吧。」 唐雨遥这会儿已经彻底清醒了,一听她唤自己媳妇儿,耳根稍红,轻轻嗯了声,就匆忙转身背对着她往自己房中去。 昨夜一番云雨,两人都闭口不谈。 唐雨遥是稀里煳涂的初次情动还有些害羞尴尬,而时逢笑则是知道她骨子里装了世俗怕她尴尬。 于是一人蓝袍广袖缓动兀自用早膳,另一人红衣窄袖托腮陪同着。 期间,唐雨遥难得有了片刻的食不用言。 饭后南风她们已将行囊收拾妥当,今日就要赶往金平,三十里地若马不停蹄,午时就能抵达,唐雨遥心情颇好,由着时逢笑牵她的手一同出了客栈。 上了马车之后,时逢笑正欲找些话聊,唐雨遥却先开了口,她难得眸中温柔地看向时逢笑,关心道:「你醉酒,可曾头痛?」 时逢笑拍拍她的手,笑着摇头,「不痛。」 第98页 唐雨遥又问,「伤口呢?」 时逢笑笑得更欢了,一夕之间,她和唐雨遥似乎亲近了很多,唐雨遥现在都学会关心她了,焉能不喜? 她笑弯了眼,巴巴地痴望着唐雨遥道:「伤口也没事,喝了郭先生熬的药,媳妇儿不用担心我。」 两人一问一答,突然马车停了下来。 时逢笑还没反应过来,东花已经朝外面问了,「八喜姐姐,外面发生何事?」 八喜朗声答话:「前面有很多人,堵了去路!」 时逢笑伸手撩开唐雨遥背后的车窗帘子往外看,只见前方街道密密麻麻挤满了百姓,人群包围中央有个极大的台子,台子后竖着块葵花状雕塑的巨型石板,台前并排站着一群衣衫褴褛被锁链束缚手脚的人。 脑中顿时想起不久前在客栈听到的那些闲言碎语,看来,这就是葵台,而上面站着的那些所谓的极品货色,自然该是被贩卖的奴隶了。 她皱了皱眉,问八喜:「能绕路吗?」 八喜低头认真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小姐,只有这一条路往西出城!」 时逢笑撩起帘子的手还未放下,唐雨遥瞧了瞧外面的情形,也跟着蹙眉,淡声道:「不急于这一时,下去看看。」 「下去作甚?停在路边等即可。」时逢笑出声拒绝了唐雨遥的提议。 这等腌臜事,看了不是闹心添堵么? 唐雨遥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似乎在不解时逢笑居然会反驳她的话。 「阿遥好奇,看看也无妨。」郭瑟瞧了两人一眼,心下也是困惑着,见这外面的情形,应当是贩卖奴隶,她也不懂为何时逢笑会直接拒绝唐雨遥的提议,按理说这群人中,时逢笑是最爱凑热闹的那个才对。 时逢笑正要开口再说点什么来拒绝,南风突然伸手拉住了唐雨遥的手臂。 她浑身颤抖起来,眼中杀意汹涌。 「主子!您看!」 唐雨遥被她拽得有些疼,转头再看出去,日头端正高悬于空,千丝万缕金光倾斜而下,照拂在葵台之上如笼了件金色薄纱外罩,一群奴隶躬身站得老实,可队伍最左边有一披头散髮的身形瘦小的女奴隶佝偻着背与其他奴隶拉开了些距离。 那张面孔洗得干净,苍白的脸迎着阳光,眼神空洞,显得极其无助。 唐雨遥惊诧地望着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久久回不过神。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她们再次重逢,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唐雨遥曾想过无数的可能,或许隐于世家大院,或许藏匿市井柳巷,可从没想过,那人会这样狼狈不堪得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那个女奴隶手脚所缚的铁锁链比其他奴隶身上的都要粗,距离不过几十步开外,她仅仅凭着眼力,都能清晰见到她破开断裂的袖子处,有大片的条状伤痕,伤痕有新有旧,旧的发紫淤青,新的鲜红滴血! 时逢笑也跟着看了出去,但她没瞧出有什么异样。 此刻人群譁然,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似乎是有人出了高价,一个身穿褐衣短打的精壮大汉挥舞着长鞭抽到石台子上,爆吼着:「快走!这是你的命!」 一鞭子下去,石台子尘土飞扬,轻烟成霭,腾在阳光下顷刻就模煳了人的眼。 时逢笑回头看唐雨遥和南风,两人脸色煞白。 而一旁的东花已经伸手捂住了嘴,肩膀手臂颤动不已,眼中簌簌有泪,似乎下一刻便要大哭出声。 自己身边的唐雨遥早已经浑身僵住后背绷直,出口已是怒声难抑。 「下车!」 作者有话要说:  暗号去专栏找围脖!下一章准备反转! ☆、故人相逢 时逢笑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唐雨遥的肩膀,见唐雨遥不顾一切就要往下沖的模样,显然是急了,情形不对,她却是那个最理智的人。 她的目光在南风东花二人脸上扫了一圈儿,便缓缓转移,落回唐雨遥的视线上与之对视,耐着性子安抚哄说:「要下去也不能是你下去呀,先给我说说怎么回事?见着熟人了?」 唐雨遥脸色已黑,冰冷地眸子发散寒光,还未开口,一旁的东花却抢先回答了时逢笑,「是北月姐姐!」 北月这个名字,时逢笑虽未曾听过,但结合南风和东花,她立马省得了。 笑嘻嘻地望着唐雨遥说:「是不是东南西北风花雪月,是不是还有个西雪呀?」 南风却是也安耐不住了,蹙眉严肃道:「时姑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救人要紧!」 时逢笑点点头,「嗯,那南风跟我下去,其他人就在车上等。」 东花也想去,急道:「我……」 话音未落,唐雨遥便应了,「听她的。」 东花只得委屈在一旁,不再把没说完的话说尽。 时逢笑带着南风下了车后,信步就往人群走。 葵台上,女奴隶已经开始挪动脚步要下台,手持长鞭的粗壮大汉笑得贱兮兮的,跟在女奴隶后边儿看守,怕人一个不留神就逃了。 眼见着人快到台阶前,南风焦急地拉住时逢笑的臂弯,「时姑娘,那个女奴隶便是北月!主子的隐卫之一!」 时逢笑朝她点点头,反手拍了拍南风的手背,「人太多也过不去,咱们绕后,看她们去哪,放心,定康弹丸之地,保管丢不了。」 第99页 南风一颗心悬着,听她如此说,倒是神情缓和了些。 「多谢时姑娘!」 时逢笑俏皮地对着她眨了眨左眼,「没啥,昨晚还要谢谢你给我开窗。」 听她语调戏嚯,南风突地就红了脸颊。 怎地这土匪姑娘越来越……没脸没皮不知羞了? 可殿下的私事,哪里是她能管得了的? 两人绕开涌动的人群,钻入巷子,转身躲在了一处茶摊后。 时逢笑侧身探出自己半颗脑袋,眼见着那北月被大汉送上了一辆马车。 而那马车,正巧与昨晚她跟唐雨遥在街头遇到的那辆格外相似。 时逢笑心中一虑,转头悄声问南风:「你脚力如何?」 南风愣愣地回她,「尚可。」 时逢笑拍了一把她的肩,「跟好我。」 说罢闪身出来,步履如风地朝马车跑了过去。 当街抢人是不可取的,对方财力雄厚,身份未知,她不能冒这个险,于是便一路尾随,走街串巷,最后马车终于停下,来到了一处府邸前。 赶车人勒马后,方才那大汉支起长鞭撩开幔帐,对着里面粗狂地喊了声:「到了!还不下来!」 北月从马车里钻出,低着头跟在他身侧,两人一路进了那处府邸。 时逢笑抬头一看,高挂的牌匾上写着「凤府」二字,她顿时回忆起来早上在客栈听到的闲谈。 凤府,那大有可能是商贾们口中提到过的,一月之前到来此处那位凤西公子的住处了。 若是如此只怕此事还不是那么好办,人道这凤西公子年纪轻轻不知姓名,那他的身份定然极其隐晦,外加他偏好奇货,这个奇货不知道的人以为是什么珠宝珍玩,可眼下看到北月被买走,便能推断出他所好的哪里是什么奇货,分明是女奴。 若说要从一个好色之徒手里买走一个女奴,那无疑很是困难。 若再说这个好色之徒大有来头财力雄厚,要想买走这个女奴,铁定难于登天。 何况她们现在身上所剩的银钱并不多,也没来得及去赢个盆满钵满,自然是买不回北月的,哪个条件都不允许。 时逢笑脑筋一转,买卖不成,那只能有动手劫人一条路可走了呗。 她打定主意,转头便对南风说:「先摸进去看看里面的家丁部署,伺机抢人。」 南风愕然,「用抢的?」 时逢笑嘴角歪起来坏笑,「废话,我是土匪啊!不用抢的还用什么?」 南风心道,还以为她有什么绝佳的主意,信誓旦旦地过来,无外乎也是直接下手抢,简单粗暴,可回头一想昨日林中那场厮杀,南风顿觉只要时逢笑在,这就能让人心安了。 两人一前一后偷偷摸摸拐到一处院墙僻静之地,南风一个旋身提起轻功飞起,伸手攀住院墙探着头往里看了看,见着没人巡逻,便纵身跳入,走开几步后,发现后面人没跟来,遂又倒回去飞到院墙外。 停下来一看,时逢笑站在她几步开外,「怎么不跟来?」 时逢笑朝她走过去两步,悄声道,「我到是想,可我不会飞啊。」 南风无语起来,脑中一只乌鸦飞过。 武功好到令人髮指,却不会轻功? 但此刻哪里顾得上这些,她伸手抓住时逢笑的肩膀,足尖发力往前跑了几步,腾身将人带上了院墙,两双眼睛警惕地观察了四周情形后,南风带着时逢笑再次跳了进去。 两人就着石子小径蹑手蹑脚七拐八拐,总算绕到了主院阁楼后。 那是一栋披红挂绿的楼宇,屋檐下鲜艷的幔帐层层叠叠垂感极佳。 时逢笑打眼一看,便生出一种艷羡。 有钱果然是好,能住这般诺大的院子,请精壮的汉子看家,还能买以前是长公主隐卫这等身份的女奴,逍遥快活羡煞他人。 她正欲赞嘆,南风已经捉住了她的肩膀,带着她飞踏到阁楼上,随后掏出一把小匕首撬开窗户栓,推开一条小缝,往里探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两个人都僵住了,双目瞪大相互回望。 时逢笑率先张口,在她还没喊出声来之时,南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朝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她点点头,南风才松开,然后将手在自己的衣摆上蹭了蹭。 她瞧着南风这般嫌弃自己的举动,哭笑不得。 再次往里面看过去的时候,房中人已经搁下了手中书卷,侍女送上一盏瓜果,那人挑拣了一块蜜瓜塞入口中,半阖着眸子惬意地咀嚼起来。 那人身姿挺拔,着一身红色绡纱,随着吞咽的动作喉结滚动,这是个男人,他全身都是姜国打扮,左耳上还戴了一个极大的珍珠耳钉,衣襟散开,胸膛大敞,端的是一派风流姿态。 若不是时逢笑和南风都看到了他的脸,断难将他认定为蜀国人。 时逢笑心道,凤西凤西,凤凰西去,她向来识人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怎地都没料到,曾经一身玄色铠甲黑金靴威风凛凛的八尺男儿纪枢,竟然会变成了这么娘们儿唧唧的凤西公子。 要么这人是纪宏流落在外的另一个儿子,纪枢的双胞胎兄弟,要么就是当初齐天寨的消息出了错,更大的一种可能性,就是这厮是诈死!毕竟人家说他才来定康半个月,诈死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跑这么远,顺帝自然是再抓不到他的了,只是可怜了当初的御林军首领,现在竟然扮作如此装束,怎么看怎么别扭,纪枢好歹身高八尺,随皮肤白皙但五官刚毅,现下瞧来,真真是怎么瞧怎么别扭。 第100页 时逢笑脑中胡想一通,阁楼的正门前突然来了人。 她定睛瞧过去,正是那个领着北月的精壮大汉。 大汉站在门前没有入内,弓着腰朝里道:「凤西公子,人带来了!」 顶着纪枢脸的凤西公子都没抬眼瞧他,朝身旁的侍女招了招手,侍女欠身行礼后,便走到门口,从怀中摸出个沉甸甸的钱袋扔给那大汉。 大汉眼前一亮,喜滋滋地将钱袋打开看了一眼,栓上后揣起来,抱拳再次行礼:「那小人就告退了!」 凤西公子浑厚的嗓音开了口,「滚吧。」 虽然只是说了两个字,但时逢笑和南风便立即认定了他就是纪枢。南风打小就是唐雨遥的影卫,对此人熟悉不过,而时逢笑曾经在芙蓉城荣苑也听过纪枢的声音。 此刻大汉点头哈腰,侧过身将身旁脏兮兮的北月推进了门,「好生伺候你新主子!」说完他便转身走了,徒留北月垂着头怯生生地站在那里。 纪枢这才抬眼看向北月,「听说你力气很大,身手也不错。」 北月没说话,也没抬头,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可那双手出卖了她,她紧紧拽着破烂的奴隶服,微颤的双腿能看出她此刻内心的恐慌。 纪枢又道,「莫怕,你若是能打赢我,便能活下去。」 话罢转身起来从一侧木案上抽出把乌金刀,扔给一旁的一位高挑侍女,朝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即会意,捉稳刀朝北月走过去,冷声出口:「伸手,先把铁链除下。」 北月眉头紧锁,但还是依言伸出了手。 哐啷—— 随着乌金刀大力砍下,缚住北月的铁链应声而断。 哐当—— 接着又是一声,困了双腿的铁链也断了。 北月愣愣地看了看手和脚,突然劲风颳来,她凌乱的髮丝向后飞开,眨眼之间,纪枢的拳头以到面门前,北月侧身后仰,险险躲过。 纪枢振臂横扫,北月伸手扼住他的手腕,被大力带得整个人往后倒退数步,但她身手的确不差,弓腰发力朝着纪枢腰间打出一拳,纪枢攻势已出来不及避开,稳稳受了她这一拳后,脸部肌肉抽动,错开身与她正面缠斗起来。 他招招留手,次次诱战,为的不过是,摸清北月的身手。两人交手数招后,他辨识出了北月的来处,心中有一丝惊喜,他曾与唐雨遥的隐卫也交手过,如果真的是唐雨遥的隐卫,他代为照顾,见其思人了却一桩心事。 窗外观战的时逢笑看两人打得焦灼,抓准一个时机,便拍了南风的肩膀一把,推床跳入,抽出腰刀朝纪枢背后攻去。 南风则紧随其后,两名侍女上前拦人,拳脚闪动,打成一团。 纪枢本就是武夫出身,听到声响已猜测出有人闯进,不再继续试探北月的身手,利索一脚将其踹飞开。 「北月!」南风大吼一声,却分不开身去接住人,北月撞到桌椅,重重摔趴在地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这时纪枢已经转头,双掌快速夹住了时逢笑攻来的刀锋,随后勐力一拉,时逢笑被他的刚勐大力拖拽至身前,竖拳砸去,纪枢飞快抓住她的手腕,两人近身搏斗,纪枢突然闻到一抹熟悉的香味,整个人愣了愣神。 那熟悉的香味是唐雨遥独有的!他与唐雨遥自幼相识,对这香味再熟悉不过!他不是没碰过女人,可在万千花红中,从不曾再向别处寻得那抹干净到极致又冷冽到骨髓的气息!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胸口唿之欲出——莫非唐雨遥还活着?!光是这样一想,他心中颳起飓风,狂喜了起来。 交手之中,哪怕半点走神都会失去优势,时逢笑便在他愣神的一瞬伸腿一脚踢到他的小腿腿弯,直接将他踢得屈膝下去,时逢笑一个旋身压住他的肩膀,腰刀已横到了他的脖子上。 「且慢!」侍女大喝一声,时逢笑转头去看,不知何时,南风已被那两名侍女扼住了喉咙。 时逢笑的刀锋往上抬了抬纪枢的下巴,邪笑着挑衅,「纪枢,你大可试试是小爷的刀快,还是她掐死人的速度快?」 纪枢闻言双眸瞪大,扭头死死盯着她。 「你究竟是何人?!」 时逢笑挑眉,「可取你狗命的人。」话罢刀往喉上去,稍一用力,割破皮肤血珠子便溢了出来,顺着刀锋缓缓滴落坠到地面厚实的绒毯上。 纪枢忽然大笑起来,「带我去见唐雨遥!否则我死不打紧,你们,绝无可能走出这里!春婵!!!」 随着他这一声吼,一旁侍女便开始使劲掐住了南风的脖子,南风梗着不出声,脸色顿时涨得通红。 时逢笑轻嘆,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早知道,还是该让八喜跟着来,南风这姑娘,竟然两个侍女都打不过。 纪枢便在此时开口解了她的困顿,「春婵乃我爹精心培养的杀手,比起长公主的隐卫,自不逊色,你若不带我去见人,后果自行去想!」 时逢笑听完皱起了眉,看来,也是别无他法了,北月受伤昏迷,南风受制,她没把握能救下人,安然无恙给唐雨遥带回去,只能妥协。 「行吧,那就劳烦凤西公子走一趟,我们来得匆忙,还要借你马车用用。」 挟持了人家的主子,这一路出去倒是无人敢阻拦。 侍女扶起北月,春婵带着南风,时逢笑抓住纪枢,六人出府后上了那辆华盖宝顶的马车,一同往闹市中央的葵台去。 第101页 葵台前看热闹买奴隶的人此刻已经散光了,八喜将马车停在路边,赶车人到达时,勒马跳下车,走过去朝着八喜的马车一拜。 「时姑娘请车中贵人往小康客栈相叙。」 八喜打量那车夫,腰间佩剑,手上青筋暴露,虽弯着腰却也彰显出武夫架势,她深觉不妙,张口问道:「我家小姐为何不亲自前来?!」 车夫答她:「时姑娘在马车内,却有不便。」 八喜刚想再问,车内的唐雨遥伸手将帘子撩开了一条缝,看了看停在她们前方的马车,眉头皱起,冷声急道:「去便是!」 「驾——」八喜愤然,勒住缰绳掉转马头行在前面。 东花急切地从车窗户探出头往后看,那辆豪华马车果然跟着她们一同往昨夜投宿的客栈行进。 她钻回车内,心急如焚去问唐雨遥,「主子,时姑娘这是怎么了?」 唐雨遥对八喜摇了摇头,「尚且不知。」 她的眉头皱得深,郭瑟看在眼里,柔声安抚,「时姑娘为人机敏聪慧,身手又好,不必太过担忧,想来她自有安排。」 唐雨遥轻轻嗯了声,可却如坐针毡,内心惶惶不安,如果时逢笑顺利救下北月,此时定然是带了人过来上车一路出城,眼下的情形看来自然是生了变故。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抵达客栈,车夫跑上前来又朝八喜一拜。 「时姑娘请车内贵人先行入内。」 八喜跳下马车,着急忙慌就要往后面去,那车夫却伸出手揽住了她。 「不得冲撞!」 郭瑟此时已经牵着笠儿下了马车,跟过来对八喜严肃地摇了摇头。 东花陪同唐雨遥先行入客栈,要了间二楼最里边的上房,一行人便跟着进去,在房中等候。 片刻过去,时逢笑挟持着纪枢进了客栈。 待二人进门,其余人全数站了起来。 唐雨遥抬头便见到了纪枢,一时之间愣住了。 纪枢冷眼与她四目相对,朝身后招了招手,两名侍女入内,放了北月和南风。 唐雨遥这才回过神,「你们全都出去。」 郭瑟率先起身,命笠儿下楼去马车上取药箱,叫了东花和南风一起架着昏死的北月,另要了间房,先给人治伤。 房门被两名侍女关上后,唐雨遥才道,「放开他罢。」 时逢笑收起刀,奔着桌边跑去,抓了茶壶就着壶嘴勐喝,咕噜噜吞掉几口,才道,「渴死小爷了!」 唐雨遥看了她两眼,想起她身上的伤,便道,「你也出去。」 时逢笑诧异地走到她身边,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要出去?」 唐雨遥点头,「嗯,让小九帮你看看你的伤。」 时逢笑扁了扁嘴,虽然有些失落,但好歹唐雨遥还记挂着自己的伤势,这样一想,顿时心情好了不少,十分麻熘地出了门往隔壁去了。 等房中只剩下唐雨遥和纪枢两人时,纪枢才将自己躺开的衣襟整了整,歪倒的发冠扶了扶,走到她对面落座。 「还知道正衣冠。」唐雨遥淡声道。 「没办法,这不是拜你所赐么?」纪枢给自己添了杯茶,嘬了一口,语调不咸不淡。 「你如何猜出是我的?」唐雨遥问他。 「先前也不知,和你那隐卫交手后,察觉出了些。」纪枢道。 「然后?」 「然后你另外两个隐卫来了呗。」纪枢接着道,「之所以确定是你,还是因为红衣那个,身上沾染了你的香味。」 说到此处,他转头看向唐雨遥那张岿然不动冷冽淡漠的脸,眼光有些疑惑,「为何她身上会沾染你这么重的香味?你们同床共枕?」 唐雨遥听到这句,眼光倏然沉了几分,转头厉色迎上纪枢的目光,「你来见我,所为何事?」 纪枢砰地一声搁下茶杯,终究是端不住了,比镇定,他实在输唐雨遥十座城池远。 额上青筋暴起,眼中无名之火勐烧,他拔高了声音愤道:「唐雨遥!你就一点不恨我?!」 唐雨遥的脸色復又归于平静,「恨你作甚?」 纪枢蓦地站起身,死死盯着那张让他每每午夜梦回都会魂牵梦萦的脸。 「若无我从中周旋,大蜀也不是那么容易易主的,你父皇母后,不至于惨死,你外祖母的尸体,不至于曝晒七日,你怎能不恨?!!!」 唐雨遥哼笑出声,「纪枢,你就是条烂虫,也太过高看自己了。」 她自端坐,清高孤傲如旧。 纪枢看着她那模样,便想狠狠一巴掌扇过去。 可他又捨不得,下不去手。 良久后,他才道:「罢了,如今我也死过一回,换了新身份,那些纷杂旧事已平息,你留下吧,在这定康城,我能保你一辈子高枕无忧,还过从前锦衣玉食的日子。」 唐雨遥无奈地摇头嘆息起来,「从你决定参与谋反,与我的交情就到了头,你不会蠢到现在来告诉我,一切都作罢吧?」 纪枢覆手,在她面前来回踱步,听她似乎有言下之意,却让他想破脑袋也琢磨不透。 唐雨遥看他兀自纠结,终归是嗤笑一声,道:「见你安然无恙,我心中十分不快,可我的仇人在锦城,没工夫与你纠缠,你自去了,有人护我。」 纪枢听罢浑身一震,顿时想到了些什么,惊恐地侧眸看她,目光慌乱。 第102页 「你想杀回锦城?!那是你能去的吗?!顺帝现在大肆练兵分化权势,锦城各方势力土崩瓦解,你拿什么去报仇?就凭那个红衣隐卫???」 唐雨遥道,「她不是我的隐卫。」 「你少煳弄我!我不蠢!不是隐卫她能沾上你一身香??」 作者有话要说:  纪憨憨再次上线~嗨~大家好~ ☆、表露心意 唐雨遥却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了,或者她根本就不该在这里同纪枢浪费口舌,纪枢现在跟她一样明面上是个死人,根本阻止不了她做任何事,对于她来说,纪枢死多少次都不为过,她恨不得将所有促成她家破人亡的人千刀万剐,可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去找容归将军拿兵符,纪枢既然在定康城安家落户,回头再来收拾他也可。 两人沉默一阵,唐雨遥转头扫了纪枢一眼,冷冷道:「纪枢,你来此若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些的话,那你可以去了,我们本该生死不见的。」 她的语气太过平淡,似乎心中毫无波澜。 纪枢被那凉薄的目光灼伤了眼,心中隐隐作痛。 逃离锦城这些日子以来,他想了很久,得不到唐雨遥的心他有不甘,以为唐雨遥已化作孤魂野鬼他有后悔,可当这女人活生生站到自己面前时,他能想到的,便只剩下如何护她了,可是她却告诉自己,有人护她…… 他与她终究走不到一条道上,他也没有合适的立场去阻止唐雨遥寻仇,若说寻仇,而自己也是她的仇人之一,只怕唐雨遥心里,更希望他能真的死了。 纪枢最终嘆了口气,站起身叠手朝唐雨遥拜了拜:「若他日你改变主意,可来定康寻我。」 唐雨遥将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淡淡道:「没那一天。」 纪枢咬紧腮帮,嘆息道:「那你有用得着我之时,也可来寻我。」 这话唐雨遥倒是没急着反驳,纪枢现在这身打扮颇显贵气,想来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说不定他日真的能用上呢? 纪枢欠她的,她理所应当要讨回。 唐雨遥没再说什么,纪枢便不再厚着脸皮杵在她跟前,最后深深看了唐雨遥,则覆手出去,在门口撞到正要转身离开的红衣女子。 时逢笑倒也不是担心纪枢会对唐雨遥不利,她之所以过来偷听,是想搞明白纪枢这厮非要见唐雨遥是因为什么。 这会儿被人撞个正着,她慌里慌张一副心虚的模样,转身要走,纪枢却大概猜测到她刚才在外边儿偷听他们说话,大步上前伸手拦住她的去路,他颦蹙眉头,冷声呵斥,「站住!」 时逢笑回过头来朝他灿灿一笑,「还要打?」 纪枢目光下移,时逢笑的手已握上了腰间刀柄,她眼中审视的意味愈发明显,两人单是这一刻就已经剑拔弩张,时逢笑所听到的并不多,但也已经从纪枢和唐雨遥的对话中揣摩出了这厮对唐雨遥是别有用心的。 她眼中敌意明显,纪枢双手抱在腰间,对于这姑娘的来歷尚且不知,既然唐雨遥说她不是护卫,纪枢倒是产生了些好奇心,开口兇巴巴地问,「你究竟是何人?」 时逢笑见他没有要动手的意思,手离开了缠满红布的刀柄,眄视着他勾唇邪魅笑开,一字一句道:「里面的人是我媳妇儿,你说我是什么人?」 纪枢闻言瞪大了眼睛,被她这句话砸了个措手不及,但随后立即跟着她笑了起来,「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我又不瞎,你乃一介女儿身!」 时逢笑勐然朝他凑近了些,踮起脚跟他平视。 眼光凌厉,不啻玩味和嘲弄,更多的是目中无人的睥睨,「飞渺山,齐天寨。」 纪枢听后瞳孔飞快收缩,惊讶地看着她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一瞬间,他想起了飞渺山下被人安排好愚弄他的残尸,山道拦路的那些蚯蚓,以及把他弄得狼狈不堪的那场追击。他心头一钝,后背发寒,面色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时逢笑眼角余光瞄了瞄楼下进进出出住店离店的商客,復又抬眸看向纪枢。 她语调轻缓带着极重的威胁道,「莫慌,现在还不是你慌的时候,齐天寨行事,惯会抓人痛处,你猜凤西公子是前御林军首领之事若是被传到锦城,国相一家会如何?」 国相一家会如何?! 这是让人自乱阵脚的要挟! 纪枢自然不愿上她的当,退开一步强装镇定也跟着压低了声音道,「我不清楚齐天寨和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交易,但若是齐天寨敢动我,前朝公主还活着的篓子也会被捅出去,大不了大家一起完!」 时逢笑的记忆中,对此人还是有些印象的,看来郭瑟先前说的话也不能尽信,纪枢没有她想像中的那么蠢。 她从字里行间抓住了一丝先机,接着逼近,口气轻飘飘地道,「无妨,天高皇帝远,顺帝要追来西境尚需时日,等他的人马到我们早逃没影儿了,不过国相府全府的性命,可就……」 纪枢被她迫人的气势逼得有些招架不住,未等她说完已勃然大怒,「你到底想作甚?!」 时逢笑笑嘻嘻地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反手又指了指不远的房间,道:「我只有一个问题,你如何在见到我时,知道我是她身边人的?」 纪枢被她绕来绕去绕得有些晕,搞了半天却只是问这个。 他一张脸由白变红,从红回白,额角青筋暴起,嘴角微微抽搐,「就问这个???」 第103页 时逢笑点头,「对,若谁都能见我猜测出她来,小爷还怎么混下去?」 纪枢鼻中唿出一丝浊气,早问不就好了?还要这般威胁他一番,存心拿他逗闷子? 他没好气地道,「你身上,有她的香味!」 时逢笑一听倒是愣住了,这好比被人扯开了遮羞布,将她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她顿时觉得脸颊有些臊得慌,往后退了两步,手支起下巴回想醉酒后的荒唐事。 昨夜那番销魂蚀骨的滋味,事后她没来得及洗个澡,只就着锦帕将唐雨遥的汗渍擦拭干净,而自己身上沾染了唐雨遥的味道也很合情理,可这厮对唐雨遥的味道如此熟悉,难道他也…… 正仔细思索间,纪枢忽然冷声道:「姑娘若无其他事,凤西便告辞了!」 时逢笑勐地一把拽住他了的胳膊,目光又狠厉起来,「你和她睡过是不是?!」 这话如此露骨,还从一女子口中说出,纪枢倒是真愠怒了,一把甩开她的手,咬牙道:「不知廉耻!」话罢拂袖而去,徒留时逢笑一人站在原地急得跺脚。 「你倒是告诉我呀!跑那么快作甚?!」 没等到纪枢的回答,几步开外唐雨遥待的那间上房房门却打开了,唐雨遥人没走出,声音却从门口传入时逢笑的耳中。 「你过来。」 时逢笑扁着嘴,有些沮丧地走了过去。 她刚一关上房门,身后传来茶杯坠地的声音。 转头看向唐雨遥时,对方已经脸色铁青地将桌上茶壶杯盏尽数扫到了地上。 时逢笑观此情形,大抵也猜出她与纪枢在门口那一番对峙被唐雨遥听到了,不知为何,她突然有些心虚,说话底气也变得不足起来,垂头拓翼轻言细语地问,「呃……媳妇儿,你生气了?」 唐雨遥的确是很生气,昨夜两人才欢好过,时逢笑醒来之后言语上多番出格她也不想计较,但在外人前说那些,她实在有些接受不能,这好比把她的自尊架在火上烤,她背对着时逢笑而站,气得肩膀微微发抖。 听时逢笑明知故问后,更是赧然难当,唐雨遥冷声斥她,「关起门来尚可由你闹腾,在外你也不注意言辞?」 时逢笑听到这句,眼中忽而明亮了起来,她欣喜地几步走过去,揽住唐雨遥的腰,脑袋从唐雨遥身侧探过去抬眸仰视,「媳妇儿是说,关起门来我可以随便行事?」 唐雨遥:「……」 怎么她就只听到了前半句废话??? 见唐雨遥沉默不说话了,时逢笑只当她默认纵容自己,也理解她们这份感情羞于启齿,于是更加大胆地牵了唐雨遥的手,把人带回来按在凳子上坐下,蹲下身掌里包裹住唐雨遥的手放到唐雨遥膝盖上,认真道:「说真的,我想与你好好谈谈。」 「谈什么?」 唐雨遥淡声问她,脸颊微红垂着眸,目光却定格在两人交握在一处的手上,不愿意在如此尴尬的氛围下与她四目相对。 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忸怩不安,时逢笑忽而联想到唐雨遥经歷的那些惨不忍睹的过往,她的心犹如针扎剑刺一样痛了起来,这女人,总是能轻而易举让她心疼不已,莫大的保护欲萦绕五脏六腑,如瓢泼大雨沖刷涤盪两半灵魂。 她想好好的跟唐雨遥走下去,不再如那半灵魂一样畏首畏尾,而是,将一切都稳稳抓住,豁出一切。 时逢笑极其有耐心,握住唐雨遥的手紧了紧,絮絮叨叨语重心长道:「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未对你说过我心窝子里的话,今天遇到纪枢那厮,我突然想说些,不对,也不是因为他,其实我很早就想说,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现下只我们两人,我便想都说予你听。唐雨遥,你听好了。我倾心于你,愿为你马首是瞻出生入死,我知道你背负血海深仇,前方不论是险阻还是恶途,我定护你周全。」 她停顿半刻,继续道:「登顶路遥,护你终老。」 唐雨遥眼中有光。 她看到了,继而往下道:「可你得对我说实话,你可以信任我,依赖我,利用我,但你得告诉我你要如何做,我有些笨怕会猜错,但你都是我的人了,我该尽责护好你……」 唐雨遥从小到大没听过如此直白的罄露,她越听越羞愤,越听脸颊越烧得厉害,听到此处已经完全听不下去,手从时逢笑的掌中抽离出来抬起就一耳光扇了过去,「莫要浑说!谁就是你的人了?!」 时逢笑没躲,反而裂开嘴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她的眼中全是唐雨遥,只她一人,其他再也入不了她的眼,闯不进她的心。 掌风落下时,唐雨遥呆傻地看着她憨态可掬的笑脸,忽而停了下来,五指不轻不重地滑过她的脸,指尖微凉,她说得太深情,太专注,望向自己的目光太温柔,太缱眷,就这样一直望进了自己的心底深处。 唐雨遥内心澎湃起来,心跳失速,只那样与她四目相对,便从中领会到她所言没有半分的虚假。 这不就是我想要的么? 独占她,利用她,与她纠缠下去,并肩同行。 唐雨遥倏然回忆起,郭瑟曾问过自己。 「时逢笑总该是无辜的吧?你何必拉她淌这番浑水?」 「你只想利用她,你可心安?」 她费尽心机安排一切,不惜自伤身体牺牲姿色,甚至要和郭瑟断了知己之情,都是为了利用时逢笑,时逢笑为什么能这样从容淡定的说出让自己信任依赖利用的话? 第104页 为什么?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全乱了。 时逢笑突如其来的一番话,扰乱了她的心神,打破了她自认孑然一身的桎梏。 笃笃笃—— 敲门声突然想起,打断了两人的沉默。 门外,郭瑟的声音浅浅的。 「可以出发了。」 时逢笑听后便站起身来,含笑道:「离金平还有三十余里,半日路程,媳妇儿想好再告诉我,不迟。」 马车之上,北月已经醒转,她的衣服被换了新的,身上皮外伤已被郭瑟处理妥当,服了治内伤的药后,整个人头脑昏沉,气虚微弱靠在南风肩上,东花从包裹中拿了绒毯给她盖着,沉默良久,无人说话。 时逢笑心情似乎颇好,她没去问唐雨遥,纪枢为何对她身上的味道熟悉不已,当时看到唐雨遥生气,她便将此事抛诸脑后了。 反正现在人是她的,以前的事再去追究无疑是跟自己过不去。 时逢笑心大,只要离了定康小城,纪枢那厮便对她构不成任何威胁,何况唐雨遥今日虽然恼怒,但那一巴掌下去却跟抚摸自己一样,时逢笑琢磨出了些什么,欢喜不已。 金平乃西境大城关隘,离定康不远,八喜把车赶得快,未时两刻,便遥见了高耸的城楼。 城门前有不少官兵把手,来往进出城的人都要停下接受检察,八喜瞧了瞧那些身穿铠甲的兵,眉头微蹙,勒马停了下来。 车身摇晃了两下停稳,时逢笑从里面探出脑袋来问,「怎么停了?」 八喜回头看着她,「有检察岗哨。」 时逢笑极目眺望城下,疑惑道,「日前送往金平的飞鸽传书,你爹没收到?」 八喜面色凝重回答她:「绝无可能啊小姐,咱们寨子的信鸽精明得很,且向来由各大关驿分好几路传出,就算路上被野鹰抓去一两只,信也定能送达。」 时逢笑想了想,也是这么个理,她三哥办事周到,定然不会让他们到了金平无人接应,昂首瞧了瞧日头,她便道:「那在此等候,我瞧着旁边有茶棚,先去那里歇息片刻。」 八喜掉转马头,往官道旁的简陋茶棚去了。 烈阳高悬于蓝天之上,白云或丝丝缕缕如烟如雾,或形状厚实集成团团,这在大蜀腹地是难得的好天气,时逢笑看着稀奇喟嘆,但西境地处偏高,并不少见,过往行人无一抬头去看天色,各自奔向自己将去之处不曾唏嘘。 茶棚边上的枯叶铺了一地,马车轱辘过去碾成碎响,等车停稳,时逢笑率先跳下去,回头朝后出来的唐雨遥伸出了自己的手。 唐雨遥瞧了她一眼,那笑容愈发灿烂,让人不忍拒绝,于是握住她的手,跟着落地站好。 后面无人出来,时逢笑便回头去问,「郭先生?不下来喝茶歇息吗?」 车内人答:「人多惹眼,就不去了。」 时逢笑心道也是,郭瑟这女人从来周全,不去便罢,她没上心,牵着唐雨遥就往茶棚走,只有八喜跟在两人后头,八喜不渴,跟着只是为了替她家小姐付钱。 三人来到茶棚,穿着粗布衣衫的清瘦少年伸手把她们往内引。 「三位贵客,喝茶吗?」 时逢笑没瞧他,径直往里走,寻了张靠外边视野开阔的空桌,蹲下身就着衣袖擦了擦凳子,转头对唐雨遥道,「媳妇儿,坐这儿!」 茶棚里此时三三两两坐了些来往的散客,聚在一起闲话金平趣闻,见有姑娘前来,蓝衣那位五官精緻肤白貌美,不仅长相出众,举手投足间还自成一派清雅,胆小的偷偷多瞄几眼,胆大的一双色眯眯的眼睛都瞧直了。 但他们没看多久,便觉一道凌厉的目光扫视过来,如芒刺在背,红衣女子恶狠狠地瞪着他们,不光以眼神示威,手也已经摸到了腰间的刀柄之上,那刀柄缠满厚实的红布,红布褪色,看上去已有些年头,看来是个狠角,众人被她看得头皮发麻,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再多看一眼。 「店家,一壶热茶,一碟米糕!」八喜坐定后,仰头对着灶边喊了一句。 茶博士朗声道:「好嘞!这就来!」 时逢笑看八喜驾轻就熟,奇怪道:「你长在蜀中,连西境的小食都知晓?」 八喜朝她吐舌,「打小爱吃,我爹以前给我写信说些来着。」 时逢笑无奈地笑着点头,心道,知道你是吃货,有什么好炫耀? 三人在外吃食,时逢笑便学着郭瑟那般,取出一根银针,挨个儿试毒,试完才敢往唐雨遥手边送,边送边道:「媳妇儿,你尝尝这个,中午只吃了干粮,我怕你饿着。」 唐雨遥淡声答她:「并不曾饿。」话罢端起茶杯抿了口茶就搁下,转头去看不远处的城楼,城上的官兵刚到换岗之时,一队下了城墙去用膳,另一队整整齐齐地站到各自的位置。 她看了一会儿,不免出声又道:「金平的兵操练得不错。」 时逢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倒是没瞧出个所以然,便问:「何以见得?」 唐雨遥道:「轮岗时,步伐一致,行动迅速,可见一般。」 时逢笑只见过齐天寨操练土匪,对守城的卫兵一无所知,啃着米糕又问,「大蜀各处关隘的守卫兵懒散的多?」 唐雨遥点头,「蜀中如此,边境,我还是首次前来。」 第105页 时逢笑对此嗤之以鼻:「吃着百姓的岁供,蜀中养了一群猪呗。」 唐雨遥心底发笑,她倒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要是在蜀中,被有心人听去,那是犯了不敬之罪的。 这会儿邻座却突然传来一声哼笑,时逢笑和唐雨遥双双回头去看。 那张桌子边坐了一个身穿深黑色劲装的男子,鹿皮腰带滚金边丝履,他戴着的兜帽压得很低看不见脸,端茶的臂膀结实有力,且桌前靠着一把银壳宝剑,是个会武的,而且还是个有钱又会武的,时逢笑这样想着,眉头微皱,朗声问他:「你笑什么?」 答她的是一把低沉磁性的青年音,那男子道:「黄毛丫头,也敢妄议军纪?」 时逢笑一下就乐了,欲要起身与他理论,唐雨遥却拉住了她的胳膊,抬眸看着她摇了摇头,那眼神分明是在教她做人,不要沾惹闲事。 但时逢笑还就吃她这般管束自己,咋舌坐了回去。 屁股刚沾到凳子,八喜突然从凳上跳起拍手:「来了来了!」 她话一出口,邻座的男子便稍微抬头,往城下瞧了瞧,这一眼过去,他心头大震,顿时身板挺直,伸手过去缓缓摸上了宝剑,心头思索,若此时动手,人多势众,不远处又有守卫兵,只怕会徒惹麻烦,思来想去便依旧坐着没有动。 时逢笑顺着八喜的目光瞧出去,城楼下行出一辆马车,车前插一面高旗,那面旗帜制式眼熟,出自齐天寨,旗面猩红,绣有大大的一个「陆」字,随着马车还涌出一群穿短打的家丁,陆陆续续开道两侧,过了栅栏立在官道一旁。 「这么大阵势?」她转头问八喜。 八喜拍手得意洋洋道:「咱们家有钱呗!走啦小姐!」 时逢笑点了点头,起身牵住唐雨遥的手往外走,八喜扔下二两银子撂在桌上付过茶钱,才撒开步子跟上去。 她们走后,茶棚中那戴着斗笠的男子也跟着撂下银钱,捉了刀,出棚牵马,他将斗笠朝上抬了抬,一张冷峻的脸露出来,其下是一双泛着寒芒的锐眼。 这双眼的目光遥送八喜赶的马车去与陆家人接头,等车队入了城,男子的一边嘴角,才微不可查地朝上勾了勾。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危机~ ☆、金平陆家 时逢笑一行人被带入了陆府,安置完行李之后,陆三命家僕准备了丰盛的接风宴,众人落座时,鸡鸭鱼肉馋得八喜直流口水。 「五小姐请!」陆三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操着一口西境强调中气十足道。 时逢笑夹了一筷子鱼肉嚼碎了咽下去,「嗯~陆叔,您这伙食不错,比寨里丰盛多了!」 「哪里哪里,五小姐说笑了,都是托主寨的福。」 时逢笑边吃边问,「对了,咱们寨子在这里的分堂,就是陆府?」 陆三挑眉,「五小姐听三少爷说的吗?」 时逢笑不置可否,「自然是,我三哥说金平秘属由您统辖。」 陆三干笑了两声道:「这哪儿能啊!咱都是主寨统辖,不瞒您说,这些年我闺女在寨里被养得这么水灵,我就是睡着都能笑醒。」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头去看坐在对面狼吞虎咽的八喜。 时逢笑忽地认真道:「你们父女俩分开这么多年,您可有怨?」 陆三笑得从容,答得坦荡:「不能不能,她打小没了娘,要不是夫人肯收留,哪能长到这么大,不敢有怨。」 时逢笑点点头,继而埋头专心吃饭。 饭后席撤了,唐雨遥和郭瑟各自回房休息,陆三带着时逢笑去了书房,说是有事相商。 八喜也没留下,一路护送郭瑟。 走到陆府后院时,笠儿见四下无人了,拽了拽八喜的胳膊去问她。 「八喜姐姐,你爹没有大名吗?今天他拜见时姑娘的时候,怎地就说鄙人陆三?」 八喜摸着她的头,「陆三有什么怪的,我娘还叫冯五呢。」 笠儿瞪大了眼,「你娘亲叫冯五?这不是男人的名字吗?」 八喜乐呵呵地笑,「少见多怪了吧,我娘跟我家小姐一样,家中行五,才叫冯五,哈哈哈!我娘自小体弱多病,所以外祖父怕她不好养活才取了此名。可惜……」 笠儿等着她的后话,见她可惜完就没再说什么,急着追问,「可惜什么?」 郭瑟伸手将笠儿往自己跟前带了带,转头对八喜说:「小孩子不懂事,姑娘莫放在心上。」 八喜倒是不介意,坦言道:「我娘在我出生时难产走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问问也没事。」 笠儿听完,心口巴巴地疼,小手握住八喜的手掌,安抚道:「三添上五,八喜姐姐跟你娘亲同在!」 八喜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你呀,小机灵鬼!」 笠儿裂开嘴,大喇喇地笑了。 难得两人不争吵,郭瑟颇感欣慰。 又转了话题去问八喜,「姑娘,你阿爹留下时姑娘,是要商议何事啊?」 「我哪儿知道啊,我也刚来!我跟我爹,十多年不曾见过了。」八喜讪讪道。 几句闲话过后,人已到了厢房门口。 「你们早些休息,我回去候我家小姐!」 「有劳姑娘了。」郭瑟微微欠身朝八喜见礼。 八喜挠着后脑勺,「不必谢不必谢,小事一桩,弄得我怪难为情的。」 第106页 她们在门口道别后,八喜便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她耳朵动了动,忽然听到院子里有轻微的脚步声。 八喜转头朝院中看去,四下点着灯,院中亮堂,除了假山挡住视线外,其他地方空无一人,她警惕地步入庭院,放轻脚步,绕着假山转了一圈儿,最后在不远处的墙脚下看到一只黑色的小猫。 那猫眼睛噌亮,看到她过来,仰头朝着她喵喵了两声。 「原来是你这小傢伙,吓我一跳。」 八喜眼中警惕的神色消失,松下一口气,掉头离开了后院,穿过迴廊往前院书房去。 —— 时逢笑被陆三留下来后,陆三命人奉茶进书房。 等时逢笑坐到椅子上喝茶,他才关起门来,两步走到时逢笑跟前,抱拳跪地。 「属下陆三,齐天寨驻远西金平秘属分堂堂主,拜见五小姐!」 「呃……陆叔行此大礼,我怎么受得起!」时逢笑连忙搁下茶杯,起身将陆三搀扶了起来。 「应该的,三少爷言,礼不可废。」 陆三站起来道,话罢他才转身走到书桌前,伸手转动桌上的笔架,接着身后博物架发出吱呀声,一个暗格从墙上缓缓移出。 时逢笑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暗格,陆三踱步过去,打开格子,从里面取出一串钥匙。 「西境直通姜国,也是傢伙事进出贸易口,这里有三把秘钥,一把是地下兵器储备库的,另一把是马园子的,还有一把,是分堂钱库的。」 「这是要作甚?都给我?」时逢笑诧异地看向陆三,有点没反应过来。 陆三弯腰颔首,将手中的钥匙串儿恭敬地展到她面前。 时逢笑接过钥匙,陆三便接着道:「属下遵循三少爷吩咐,这些物质作为储备统统交予五小姐,以助前朝公主起事!」 「我三哥说的?」时逢笑眼珠打转,合着这么多年,齐天寨隐于江湖的实力不容小觑,这倒是她先前没料到的,不过结合那半个灵魂离寨时,时慢所说的那些话,看来陆三所言非虚。 想到此处,时逢笑吸了吸鼻子,手放在腰间,抚摸临行前戚满意给她的那个荷包。 那半个灵魂对此倒是一向细心爱护,要不是婆婆妈妈的性子,到也算是个有良心的,毕竟说起来那个半个灵魂残留太多异世生活琐碎的记忆,并不知道她们本为一体共存。 「小姐想家了?」陆三观察着她手上动作,试探性地问。 「有点儿。」时逢笑如实道。 「大事未成,小姐只能忍着些。」陆三宽慰他道。 「咱钱库是不是特富庶啊?」时逢笑忽而半眯起了眼。 陆三闻言面露难色,「前几年还好,今年收益不大。」 「为啥?」 「还能为啥?顺帝登基,收回大片田庄,咱钱库的资金来源,全靠田庄收益,今年受损严重啊。」 「其他生意呢?」 「其他生意都是小买卖,多且杂,再加上赋税比往年重了三成,基本上不亏已算大幸。」 「呵,边境百姓生活悽苦,生存本就不易,顺帝大肆拢财收末田庄,咱们尚且能自足,苦的到头来还是百姓,久而久之失了民心,那位置又能安坐几日?」 「小姐言之有理,三少爷的意思是,顺应民意,揭竿起义。」 「啥玩意儿???」 时逢笑吃了一惊,时慢没这么跟她说啊! 「顺帝德位不正,本就是谋朝篡位,如今咱们有前朝公主在手,匡扶公主復国,名正言顺。」陆三压低声音,悄声道。 时慢的确有野心,她打小就对她这三哥佩服得五体投地,但谈及谋大事,却也闻之色变。 「单凭齐天寨千人,如何能助她復国啊?」 「小姐不必心忧,三少爷号天下智囊,齐天寨情报机构完善,暗探早已查明,长公主手里,有蓝家军兵符,可调动驻南驻北数十万大军。」 「……」时逢笑皱起了眉。 搞了半天,唐雨遥手里握着千军万马呢。 她还大言不惭地要保护人家,说白了,除了一身武艺,她又有什么? 沉思片刻,时逢笑用手摩挲着自己下巴,越想越不对劲。 「陆叔,你说她既然有兵符在手,干嘛还要跟着我一路逃到金平来?」 「兵符只有一半,另一半,在容归将军手里,这也是三少爷为何将你们送往金平的主要目的。」陆三有一答一,为时逢笑解了惑。 「原来如此,我说她怎么一路之上急着往金平赶。」时逢笑放下手,重新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陆三又道:「明日属下便带小姐去财库盘点,兵器库入口在城东,马园子距离此处较远,过两日再前往。」 出了书房后,时逢笑抬头就瞧见八喜站在廊下等她。 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八喜上前来挽住了她的胳膊,「小姐?我爹找你说什么啊?」 时逢笑此刻脑中全是一团乱麻,没精打采面色凝重。 「没啥,就问我爹娘是否安好,闲话几句,我媳妇儿她们呢?送回去了?」 八喜嘟着嘴,「您媳妇儿有南风和东花二位陪同,哪里轮得到我送,我把郭先生送回去就过来寻你啦。」 「瞧你这喝醋的样儿,怎么,没能跟东花同行,喝醋了?」 第107页 八喜瞪着滴熘圆的大眼睛诧异地看她:「喝什么醋?」 时逢笑面带笑容摇了摇头:「可惜了,你这丫头,完全没开窍。」 八喜是个直脑筋,特长打破砂锅问到底。 「小姐您跟我讲讲?到底喝什么醋啊?」 时逢笑无奈地嘆了口气,「你不是素来跟笠儿合不拢么?我看你跟东花玩得挺好。」 八喜坦荡荡道:「也没有合不拢啦!大人不好欺负,小孩子好欺负些!」 时逢笑佯作惊讶地「哦?」了一声,接着道:「人家东花被你欺负得少了?」 八喜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好像也不少!」 主僕二人闲聊间,已经到了后院。 时逢笑的厢房隔壁住着唐雨遥,见南风立在门口抱着剑守卫,时逢笑丢下八喜朝她走了过去。 「今日你值上半夜?」 「是。」南风轻轻点头。 「行,那小爷先过去跟她聊会儿天!」 「……」南风侧身让开她,反正她粘唐雨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南风眼力见儿极好。 时逢笑走到门边,轻轻叩响了唐雨遥的门。 唐雨遥的声音淡淡从门里传出来,「何事?」 「媳妇儿,我见你还亮着灯,过来寻你。」 「进吧。」 时逢笑得了允准,正欲推门而入,门被东花从里打开了。 东花朝她欠了欠身,「东花去门口相候。」话罢转身出去帮她们掩好了门。 房中烛火摇曳,唐雨遥刚洗漱完,脸颊上的刘海粘了水,湿漉漉地贴在鬓边。 时逢笑朝她过去,唐雨遥便坐到桌前,伸手指了指自己对面的凳子。 「坐。」 时逢笑拉起凳子挪动到她旁边坐定,两人膝盖相贴。 「到金平了,午时我问你的话,可有想好?」 「……」唐雨遥闻言,凤目低垂,沉默不语。 时逢笑言笑晏晏看着她,「你不想说,那我来猜猜?」 「猜吧。」唐雨遥敛了袖,坐直等她后话。 时逢笑却不着急,先将手举到她脸颊边,把覆到她唇上的一小股头髮顺到她鬓后。 慢吞吞道:「来金平,找容归将军对吧?」 唐雨遥诧异抬头与她对视,「你如何知晓的?」 时逢笑习惯性地眨了眨左眼,「掐指,一算。是不是好准?」 唐雨遥仔细瞧着她戏言,盯了半响,也没想出她如何知道的。 「的确很准,你莫不如再算算,我现在所思为何?」 时逢笑歪头,装模作样举手掐了掐指,随后摇晃脑袋往唐雨遥跟前凑了凑。 「现在算不出了,需要动力。」 「什么动力?」唐雨遥狐疑地看着她。 时逢笑伸手用指腹点了点自己的唇,「你亲亲我,我立马能算出!」 「真的?」唐雨遥半信半疑。 时逢笑极其认真地点头:「绝无虚言!你今天说,关起门来,都由得我,不能说话不作数啊!」 说话不作数? 唐雨遥一时错觉,忽然回忆起,她们那场荒唐的拜堂。 她在离开之时,时逢笑义愤填膺十分不舍地对她道:「我阿娘教我,做人要说话算数的!」 两种口吻,出自同一人口中。 她突然发现,时逢笑自重伤醒来后,真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从前的时逢笑,并不这把闹腾人。 正思索间,闹腾人的时逢笑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轻轻摇着央她:「媳妇儿~好媳妇儿~我的心肝小宝~~~~」 「停!」唐雨遥听不下去了,耳尖发红,闭着眼飞快在她凑到跟前的唇上啄了一下。 时逢笑顿时满足,笑眯了眼,一脸享受道:「你方才所思的,是我的唇好软!你还想亲!」 「……」 唐雨遥羞愤不已,她真是,信了时逢笑的邪! 「好了好了,现在咱们说说正事。」时逢笑握住她手腕的手松开滑下去,包裹住她的手掌。 「你说,别再胡闹。」唐雨遥蹙眉道。 「你来金平找容归将军,容归将军知道么?」 「尚且不知,他可能以为我死了吧。」 「那这事儿咱们得从长计议……」时逢笑肃然道,话音未落,轩窗突然破开,黑衣人持剑跳入,剑锋朝着唐雨遥急急而来! 时逢笑大惊,一把将唐雨遥肩膀抓住,拉人入怀后,连带着转了几步旋身让到屋中央。 那人收剑抬头,锐厉的目光死盯着唐雨遥。 时逢笑瞧了瞧他的剑柄和身形,惊道:「是你?!」 那人哼笑起来:「不愧是齐天寨五小姐,眼力非凡。」 唐雨遥皱眉,扭头看向时逢笑,「你认识他?」 时逢笑摇头:「不认识,今日城外茶棚,一面之缘!」 话音刚落,那人已经纵身再次攻来,时逢笑抽出腰刀相抵,两人就屋中频频过招,门外南风和东花听闻动静,立即持剑入内。 「主子!」 时逢笑与那男子打得难分难捨,唐雨遥已让到一边,站在柱子后面,仔细观察。 看到南风和东花进门,便道了句:「我没事,去帮她。」 南风和东花朝她齐齐点头,攻招出去加入战局。 三打一,场面极度混乱,屋中桌椅尽数被摧毁,一片狼藉。 第108页 这边动静颇大,很快便迎来八喜,一声口哨吹出,家丁护院尽数朝后院赶来。 那闯入陆府的刺客功夫了得,几个回合下来已打伤八喜和南风,徒留时逢笑与之势均力敌,可显然,时逢笑之前的伤并未痊癒,招架到后来越发吃力。 男子边打边道:「不想我血洗陆府,便把人交予我!」 时逢笑几乎不必思考:「休想!」 唐雨遥站在一边扶住南风,八喜已赶来扶住了东花。 战况焦灼间,唐雨遥惶然想着,看来此人,是为杀她而来。 可谁能得知自己的踪迹?纪枢? 不对,若是纪枢,在定康动手最佳,追到金平来,又只派这么一人,于情于理都说不通,那还能是谁呢? 片刻后,时逢笑不敌,被那男子一脚踹中小腹,倒退数步,心口血气翻涌。 唐雨遥大惊:「时逢笑!!!」 便是她这一声关心,倒是催发时逢笑绝大的动力,她匆忙稳住身形,气沉丹田,举起左掌握住自己的刀,掌心在锐厉的刀锋上一滑,拉出一大片鲜红血渍。 唐雨遥双瞳急速收缩,八喜却道:「莫慌,有好戏看……」 话音未落,时逢笑眸光发赤,眼中布满猩红血丝,她邪魅一笑,周身内力喷发而出,横刀跳起,双足腾空,暴喝一声,手起刀落! 砰—— 刀剑相撞,发出巨大声响。 那男子被巨大的内力压制住,双腿承受不起直接屈膝「咚」地一声跪到了地上。 咬牙时,嘴角已渗出鲜血,「小瞧你了!」 话罢就地一滚,滚至窗边,随后纵身跳了出去,转眼便消失于黑暗中。 这会子陆三才匆匆忙忙领着大票家丁护卫,将将赶到,时逢笑后槽牙咬得面上筋骨凸起,口中愤然道:「追!」 陆三和家丁护卫得令既出,真是来得慢去得快,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人都散光了,唐雨遥第一时间去抓起了时逢笑的手。 「你这是……为何自伤???」 她的目光带着怒气,话音含着责备。 听在时逢笑耳中,却暖烘烘的。 是关心,是担心。 时逢笑满足得不行,抬头朝她咧嘴笑开:「应急嘛,总不能受制于他。媳妇儿吓到了?」 唐雨遥一把扔开她的手,别扭道:「明明再等等家丁就赶到了,何至于如此。」 时逢笑继续没皮没脸:「一点小伤换媳妇儿这么着紧着我,特别值当!」 唐雨遥背过身不想再搭理她,抚好南风坐去房中仅存完好的罗汉床上。 这会儿已经惊动了院落西侧的郭瑟,见外面没了动作,带着笠儿背了药箱就过来救急,进门一看,受伤了三个,一双眉皱成了疙瘩。 她的眼睛先看到时逢笑手上血淋淋的伤口,但碍于唐雨遥在,南风和东花又脸色发白地坐在罗汉床上,一头躺一个,只好先过去依次给她们把脉。 「还好,都伤得不重。」话罢让笠儿拿了治内伤的药丸给两人吞服,才转头去看时逢笑。 「呃,小爷这个犯不着麻烦。」时逢笑与她对视一眼,立刻将手背到了身后。 她是怕了郭瑟,先前饭后,人家首先惦记的就是那极苦的归元汤药有没有熬好,守着她盯着她喝完才走。 郭瑟开的药,苦到她能哭爹喊娘。 这会儿见时逢笑怯懦地退后了半步,唐雨遥才冷声道:「方才迎敌的气势呢?小九,给她好好看看。」 郭瑟对着唐雨遥揖手:「是。」话罢就要过去拉时逢笑把脉。 时逢笑又退后了好几步,目露惊恐,一直到背靠着柱子才停下。 摇头如倒腾花鼓,「不了不了!我真的没事,皮外伤!几天就好了!」 郭瑟颦蹙眉头,一双瑞凤眼狐疑地瞧着她:「时姑娘的手,如何伤的?你不给我看,伤口若发了炎症,只怕麻烦。」 唐雨遥今日话似乎多了些,直接怼了句:「她自找的。」 倒是一直陪在东花身侧的八喜还算有点良知,急忙扬声替时逢笑解围:「小姐以前打死豹子的时候,就用的这招,也几天就好了,看不看都没大事。」 唐雨遥挑眉朝时逢笑看过来:「你还打伤过豹子?」 时逢笑嘿嘿傻笑:「那也是应急,都是应急,不得不为之,都歇了去,别围在这儿了。」 这一通折腾,等南风和东花另寻间房歇下,郭瑟和笠儿也走了之后,时逢笑坐在刚被家僕收拾好换新的凳子上,不离开了。 唐雨遥转头看着她问:「为何还不去歇着?有事明日再问不迟。」 时逢笑眸中湿漉漉地盯着她的脸,半响不离开视线,「我怕再有刺客,今夜……」 唐雨遥指了指罗汉床,「那你睡榻上。」 时逢笑起身几个健步凑到唐雨遥身边,「真让我睡榻上?」 唐雨遥眼神闪躲,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不然呢?」 时逢笑瞧她有些侷促,眸光晦暗不明,压低声音侧头将唇凑到她耳边,「你也忍心?」 唐雨遥的脖子,以时逢笑肉眼可见的速度起了一层细密的小疙瘩。 作者有话要说:  狠是狠不过土匪笑笑的,所以,不如就从了吧? ☆、先起疑心 时逢笑说话之时,温热的唿吸喷洒在唐雨遥的耳廓边,酥酥痒痒,让她想起了昨夜温情。 第109页 唐雨遥的脸刷地一下红了,神色微愠,侧过头想躲时逢笑远些。 谁知道她偏头的动作,刚好正面朝向时逢笑,两人鼻尖轻擦着鼻尖,一瞬既过。 时逢笑顿时僵住,双眼瞪大错愕地看着唐雨遥,不动了。 唐雨遥也没比时逢笑好到哪里去,心慌意乱,立即往旁边又挪了挪,双手紧握成拳状,垂在腿上,声音微愠道,「你若不想睡就出去。」 时逢笑哪里愿意放弃这么好的机会,脱了鞋爬上了床的里侧,扯过被子兜头把自己盖住,然后快速闭上眼,动作一气呵成。 「……」唐雨遥。 「我乖乖睡觉!」时逢笑坚定道。 唐雨遥拿她没辙了,自己若是去睡榻的话,显得多么嫌弃时逢笑似的,昨天她们还亲密无间,刚才时逢笑还为了保护她自伤了自己,她嘆了口气,最后还是背对时逢笑,合衣躺在了床的外侧。 这张床并不算宽敞,但两人中间活生生像是隔了条河一样宽,唐雨遥几乎就没盖到被子,时逢笑睁眼看了看她的后脑勺,心底嘆息一声,往外挪动,把被子往唐雨遥身上叠。 「盖好,你身娇体弱的,受寒了怎么办?」 唐雨遥没回答她,唿吸均匀,似乎已经入睡,时逢笑见她一动不动,也没有再赶自己下床的意思,嘴角微微翘起,心满意足的睡了。 可是唐雨遥并没有睡着,她闭着眼睛思考方才来刺杀他的那人,总觉得这件事太过于蹊跷,他们这一路上,除了在韶官城外驿馆招惹上的事,根本就没有任何朝廷派来的追兵,顺帝手没有这么长,奔着她而来的杀手,那必然清楚她的身份,到底会是谁? 她思来想去,找不出一丝线索,难免心神不宁,可惜那男的逃掉,陆三派去追的人迟迟未归,也不知道能不能抓住人,要是抓住了,有郭瑟在,她也不怕撬不开对方的口,说起来郭瑟年纪轻轻成为名医,靠的却不单单是救死扶伤的医术,她更擅长的,是用毒。 唐雨遥这样想着,原本她打算到了金平就送郭瑟回锦城,让郭瑟从这件事中抽身出去,可眼下有用得着郭瑟的地方,她到是对自己思虑了一路的想法有了些迟疑。 留下郭瑟,意味着只有有人受伤她能第一时间进行救治,但同时也意味着,时逢笑有可能会变心,她于风月上,实在是个生手,譬如现在两人躺在一张床上,她完全不知道该如何不带目的主动去与时逢笑亲近。 心烦意乱间,被子动了动,谁在里边儿的人往她跟前凑了凑,一只小手轻轻搭到了她的腰上,唐雨遥浑身一僵,有点紧张。 她是要像昨晚在客栈中那样么? 她是不是又想做那种事? 我要不要转过去抱着她? 我抱她会不会显得太过于主动? 我不抱她她会不会以为我排斥她? 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才对啊! 唐雨遥满脑子都是怎么办怎么办,向来泰山崩于眼前面不改色的她,第一次自乱了阵脚。 被子里的人又往前拱了拱,整个人贴上了她的后背。 唐雨遥双眼勐然睁大,心跳失速,枕在脑袋下的手心开始发汗,她僵着脖子,咬了咬牙,算了,她们昨晚都那样了,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转过身回搂住时逢笑的腰,唐雨遥把脸面朝着时逢笑,紧张得睫毛颤动,可眼前的人唿吸均匀,面带微笑,似乎是陷入了美梦,早就睡着了。 唐雨遥嘴角抽了抽,原来,她白担心一场!!! 她又好气又好笑,放在被子里的手伸出来想一把将时逢笑推开,但看着时逢笑安静的睡颜,她突然就住了手。 时逢笑的额头饱满光滑,一双浓浓的眉很直,眉尾微微向下刻出温柔的弧度,双眸闭合,瞧不见黑漆漆的星眸和每每望向自己时的盈盈笑意,也没有迎敌时那种狠厉和自信,更没有坏笑起来的狡黠和痞气,只有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随着唿吸偶尔煽动一两下。 唐雨遥的目光一寸寸下滑,时逢笑的鼻子小巧玲珑但鼻樑很挺很直,嘴唇像染了胭脂色,嫣红饱满,两人离得近,唐雨遥连她唇上淡淡的唇纹都能看清楚。 这是一张略显青涩的少女脸,五官分开来看不算出色,可以说是其貌不扬,但凑在一起,安安静静的睡颜却出奇的耐看,平日里的嬉皮笑脸此刻恬静乖巧,有点像…… 像睡着的小狗狗?好可爱。 唐雨遥轻轻笑出了声,下一刻瞳孔收缩,捂住自己的嘴,怕惊动了她。 睡梦中的人睫毛动了动,唿吸如旧。 唐雨遥终于松了口气,把手放回被子里,搂着时逢笑合眼睡了。 翌日晨起,树上的雀偶尔发出一两声脆鸣,一行大的小的女孩子们都起了,只有唐雨遥的门紧闭着,八喜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直到郭瑟牵着笠儿过来,站在廊下问,「她们还没起?」 八喜愁眉苦脸点点头,「我爹说今日有事让我过来伺候小姐洗漱,但她昨晚用了内功,今天肯定要好好休息,我有点不忍心叫醒她。」 郭瑟眉头微动,「你家小姐用了内力就会很疲倦么?」 「是啊,几年前她在山里打死豹子那一次,好些天没缓过劲儿来呢。」 郭瑟低着头思索片刻,便道,「你家小姐师从何人啊?我行医数载,对江湖中事虽了解甚少,但内力乃学武者根基,到是有涉猎一二,像她这样的情形,当时有师父引导方能化解。」 第110页 八喜认真听完她所说的,嘆息一声答道,「是个不世出的高人,好像叫什么……啊对!叫元空大师,也是三少爷的师父,武功都是他教的,不过在小姐十三岁时就下山去了,早就没了音讯。」 郭瑟到是没听说过此等名号,颦蹙秀眉,有些诧异地问,「你家三少爷也没有他师父的消息么?」 八喜摇了摇头,「都没有,跟失踪了一样。那大师也是个怪人,走的时候只留了句诗给三少爷,夜里就下山,谁也没告诉,可能不想让人相送吧。」 她话音刚落,吱嘎一声响,房门开了,时逢笑一身红衣走出,迎着晨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接着又一手捂在嘴上打了个哈欠。 八喜立刻眉开眼笑朝时逢笑跑过去,「小姐您终于起了!我爹说今日有事呢!」 时逢笑放下手点点头,抬眸朝院中的郭瑟看去,「郭先生,早啊。」 郭瑟目光下移,落在她的左手上,动身朝她走过来在她跟前站定。 关切道:「你的伤真的没事?」 时逢笑点头如捣蒜,「没事!真的!你看,一夜过去就结痂了!」 话一说完,便伸出手掌亮给郭瑟看,郭瑟双手拉住她的手,瞧着那道伤口果然结了赤色的痂,暗自松了口气,眼底带出淡淡笑意。 「还好,只是皮外伤,不打紧,不过固本培元的汤药,还要再用几日。」 「几日是几日???」时逢笑听得头皮发麻,紧张道。 「让开。」 唐雨遥的声音突然冷冰冰地从身后传来,时逢笑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挪,总觉得刚才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如芒刺在背,她侧头看过去时,唐雨遥已经往前面走了,只留给她一个清瘦的背影。 时逢笑心道,奇怪?刚才是错觉么? 「诶?媳妇儿你去哪儿?」 时逢笑顿时丢下了郭瑟,拔腿小跑两步追上去与她并肩,唐雨遥没搭理她,自顾自在拐角处转弯,到了一个小房间门口,推门往里走。 这是北月的房间,人已经起了不在房里,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就像没人睡过一样。 「找北月吗?」 「你又不瞎。」唐雨遥淡淡道,说完抬脚退了出去。 时逢笑听她的语气,琢磨不透她为什么一早起来就冷淡得跟陌生人似的,便耐心挽住她的胳膊道:「呃……媳妇儿,你是不是不高兴了?有心事?还是我惹你生气了?」 「自己想。」唐雨遥道。 对于她来说,时逢笑问的简直是废话,假如你看到头天晚上和自己同床共枕亲密相拥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就跟另一个姑娘手牵着手,能高兴得起来么? 可时逢笑她是个死脑筋,食指在自己刘海边戳了戳,愣是想不到自己怎么得罪了唐雨遥,两人一同出了北月住的房间,刚走过转角,八喜小跑了过来。 「小姐呀!先去前院过早吧!我爹还在等你呢。」 时逢笑点点头,想到唐雨遥早起要寻北月,便主动替她问了。 「八喜,北月去了哪里?」 「郭先生她们都起好久了,北月姑娘和东花她们一起在前院过早,这会儿过摸着快吃完了吧。」 时逢笑听完,就拉着唐雨遥一起往前院去,边走边跟八喜说,「你先去支会郭先生一声儿,今天我和媳妇儿要外出,三个隐卫都有伤在身,就烦请她留下多加照顾了。」 「外出?」唐雨遥有些惊讶。 「嗯,带你出去转转。」时逢笑一脸微笑地揽着她的腰道。 唐雨遥眼角余光瞟到越往前走家丁僕从越多,两人这般亲密实在有碍观瞻,于是伸手把时逢笑往旁边推开了些,「好好走路。」 时逢笑笑得跟个傻子一样,「都听媳妇儿的!」 两人往前走着,八喜在后面跟着,对时逢笑越来越厚的脸皮表示嘆息,悄悄在后面做了个扶胸口呕吐的姿势。 正巧时逢笑转头来看她,「你怎么还跟着?」 有了媳妇儿忘了丫鬟,八喜嘟嘴哦了一声,在时逢笑满眼嫌弃的目光下,转身往后院跑了。 早膳设在前院正厅,有下人带路,还没到正厅两人就在迴廊上遇到了南风和东花,独独不见北月的身影。 「主子。」南风和东花齐齐朝唐雨遥欠了欠身。 「人多眼杂,往后不必见礼。」唐雨遥道,「北月人呢?」 「她内急,先走一步,你们从后院过来路上没见着么?」南风狐疑地道。 唐雨遥眉头稍稍皱起,眼神飘忽不定。 时逢笑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考,「陆府这么大,可能没走同一条路吧,你们今天就在府里好好熟悉下环境,我等下带媳妇儿出去转转。」 东花想到昨夜兇险,立马扭头去询问唐雨遥的意见:「属下陪主子一道去?」 唐雨遥看了一眼时逢笑,便道,「不用,按她说的行事,你们身上都带着伤,安心留在府里即可,和北月许久不见,你们姐妹间多说说话,也告知她一声,今日就好好在府里歇着,不必担忧我。」 东花有些急,还想再说两句,南风却聪慧地从唐雨遥话语中分辨出了些什么,拽了拽东花的衣服,「那属下们就先告退了。」 唐雨遥颔首,南风便拽着东花走了。 等她们离开唐雨遥的视线后,东花才挣脱开她的手:「你做什么啊?有杀手要主子的命,为什么不让我跟去?!」 第111页 南风左右扫了一圈儿,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道,「殿下自有安排,咱们听命行事,守着北月就好。」 东花听得一知半解,「守着北月?」 南风点头,「嗯,昨夜的杀手不简单,北月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咱们刚救下北月,杀手就来了,殿下十有八九对北月起了疑心。」 东花瞠目结舌,沉默半响后笑出了声。 「哈哈哈!南风姐姐你在说什么哦?北月姐姐自小跟在主子身边,主子怎么可能会怀疑她?这也太于情不合了嘛!」 南风道:「但愿是我多想,先这么着吧。」 —— 陆府实力不容小觑,乃是金平数一数二的大户,早膳十分丰盛,小菜都有数十道,时逢笑吃了个十分饱,刚擦完袖子,陆三就被一群手下拥护着过来寻她。 他本就知道唐雨遥的身份,在面对唐雨遥时,自然也毕恭毕敬,半弓着腰向两人一一见礼后,才道:「马车已准备妥当,二位这便随在下出府吗?」 时逢笑嗯了声,拉起唐雨遥一同出了府。 金平城是西境第一大城,其繁华程度远远超过定康或韶官,白日里临街铺面五花八门应有尽有,又因西境人好赌,一路过去,大大小小的赌坊多到不胜枚举。 时逢笑和唐雨遥坐在马车上,单手将车窗帘子撩开一条缝隙,好奇地盯了一路。 清晨阳光斑驳,人去熙熙攘攘,她忽然瞧见一个骨瘦如柴穿粗布麻衣的中年男子,从一家小赌坊中沖了出来,边抱头鼠窜边喊:「娘子我错了我错了!别打我!我真的是去赌钱的!」 中年男子身后跟着跑出来一个虎背熊腰浑身肥膘的妇女,嘴里骂骂咧咧唾沫星子乱飞,「赌钱要牵手吗?!我看你就是会小情人找掩护!你别跑你给老娘停下!」 两人一追一赶,路过了她们所乘的马车,渐渐跑远,时逢笑听了一耳朵话茬子,突地开了窍,想起了早起时分唐雨遥生的那通起床气来。 陆三是骑马陪护一旁的,车上便只有她和唐雨遥两人。 想到现在无人打扰,时逢笑眼珠一转,轻轻放下帘子往唐雨遥身边挤了过去。 唐雨遥闭目养神,察觉到肩膀被一只手搂住,她缓慢睁开眼睛乜着时逢笑,「作甚?」 时逢笑把人往怀里揽了揽,嬉皮笑脸地问,「媳妇儿,你早上不高兴,是不是醋了?」 「不曾。」唐雨遥说完抿着唇,目光错开她,睫毛微微颤动。 啧,典型的口不对心别扭着呢。 时逢笑知她出身高贵,脸皮也薄,便不再为难她,自顾自道,「这受过的伤,流过的血,都是为了媳妇儿啊,外人也担心我,媳妇儿都不管我,还生我的气,我好委屈啊~」 唐雨遥咽了下口水,被她的控诉弄得面颊泛红脸如火烧,伸手用力推了她一把,冷声道,「少来!昨夜我瞧过了,只是皮外伤!」 「啊……媳妇儿你手好重,打到我之前的伤了,好痛……」 时逢笑怪叫一声,假模假式捂住了自己的左边肩胛骨。 唐雨遥闻言有些着急了,低头朝她凑近了些,目光落在她捂胸口那只手上,担忧道,「我鲁莽了,你痛得厉害吗?要不回陆府找小九看看?」 时逢笑得逞,张开双臂一把将人抱进了怀里,手按着唐雨遥的后脑勺往自己肩上带。 「骗你的,看你这么紧张,又不忍心了。」 「时逢笑!!!」 唐雨遥怒火中烧,勐地一把再次推人,扬起拳头往她肩上捶了好几下,但却依旧控制着,没有用多大的力道。 她捶,时逢笑便由着她捶。 好几下擦着伤处而过,是真的有些痛,但时逢笑却笑嘻嘻地忍着。 大抵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是说的现在的她们两了吧。 时逢笑看着她因生气憋红的脸颊,心里一阵悸动。 唐雨遥打了几下,发现这个动作不像是在打人,反而有点想撒娇,慌里慌张地要撤手,时逢笑却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用了些力把她往自己跟前拽了些。 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认真道,「打得挺舒服的,干什么要停?」 暧昧的氛围扩散而开,唐雨遥臊得耳朵发烫,脸更红了,急忙扭开脸,不再看她。 时逢笑的声音沉了几分,「转过来……」 唐雨遥没理,身子也开始往另外一个方向侧。 时逢笑勐然凑近,嘴巴靠近她的耳朵,唿吸炙热,「再不转过来,我就亲你了。」 唐雨遥唿出一口沉重地气,无奈地僵着脖子转回去,迎上时逢笑的目光,稍稍往后仰了仰头,企图保持一个合适的距离。 这个害羞的样子,太娇柔动人,时逢笑松开她的手腕勐地欺身上前,在她唇上飞快啄了一下,在唐雨遥双眸大睁惊慌失措时,俏皮眨眼道,「转过来就是为了方便亲一下嘛,你看,横竖都是亲,媳妇儿怎么就是不愿意配合我呢?」 「时!逢!笑!!!」唐雨遥是真怒了,一句话声音拔高,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突然就有些后悔跟着时逢笑出来,这死丫头,越来越得寸进尺,鬼着呢,自己对她简直是防不胜防! 见人真的动怒了,时逢笑收敛了笑容,小心翼翼伸手过去拽了拽唐雨遥的袖子。 「媳妇儿?我错了,我不捉弄了你我保证。」 第112页 「……」唐雨遥坐得远了些,再也不想搭理她了。 时逢笑不松手,又拽了拽,「咱们来说说正事?」 「……」唐雨遥觉得她已经不能再继续听时逢笑的鬼话了。 时逢笑轻咳一声,坐正身子,「你一定不知道今天咱们要去哪儿吧?路上你也不主动问问我,但是没关系,我可以慢慢给你讲,我昨晚问你是不是要去找容归将军,我帮你想过了,将军府邸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加上容归将军并不知道你的身份,咱们只能将他引出来相见。」 她喋喋不休认真分析,唐雨遥虽然有些气恼,但也仔细听了一耳朵。 等她住了嘴,唐雨遥便主动回头来问,「如何引他出来?」 时逢笑见她主动发问了,心里得意,眯着眼笑起来,「齐天寨金平秘属就是陆府,你肯定不知道吧,这个陆府呢,表面上是商贾大户,实际上也是齐天寨在西境的情报机搆。」 「所以?」 时逢笑朝唐雨遥身边挪了挪,唐雨遥条件反射地捂嘴往另一边躲。 「哎呀你躲什么?我是想给你解释。」时逢笑笑弯了眼,「所以,咱们可以让陆三去结交容归将军,让他去引容归将军外出,然后你再伺机而动与他见面。」 「商贾和将军如何结交?你在异想天开什么?」 唐雨遥瞥了她一眼,完全不知道时逢笑到底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时逢笑哎呀一声,接着道,「你听我说完嘛!陆府隶属齐天寨之下,为齐天寨分堂,有钱有兵器库还有马园子,今天咱们就是先去钱库,陆三要把这些都交接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遥遥开始心动而不自知~对不起忘记设时间,才睡醒qaq ☆、祖传家当 「西境养兵耗资巨大,顺帝贪财,时常削减军姿,再加上西境离锦城路途遥远,军饷拨下来重重关隘落到容归将军手中,所剩少之又少,但容归将军麾下士兵待遇不薄,他操练的士兵才能兢兢业业,所以军饷物质,都是容归将军的一大难题。」 唐雨遥认真推理分析一番,双手交叠在身前,「你是打算以此作为突破口。」 时逢笑拍手赞扬起来:「果然还是我媳妇儿聪明!一点就通!」 唐雨遥唇边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这事你打算交由陆三去办么?」 时逢笑故作深沉摇头:「我亲自去办。」 这倒是让唐雨遥有些诧异,眉头微微挑起,神色严肃看向她。 「你去?」 「对,我必须亲眼见见容归将军,才能放心让你与他接触。安心啦,到时候我会扮作陆三的亲信。」时逢笑拍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背,露牙笑起来。 「何时去办?」唐雨遥又问。 时逢笑道,「马园子和兵器库都不在城内,探查容归将军军中情况尚需齐天寨之力,不急于这两天,你再容我几日,正好南风她们也养养伤,长途奔波,你也累了,先好好休息一番。」 「那你今日为何独独带我出府?」唐雨遥不解道。 时逢笑眼光忽而有些贼,朝她俏皮地眨了眨左眼,「昨夜遇刺,那人定不会轻易罢休,所以,咱们得给他机会啊。」 唐雨遥瞬时懂了,跟着她微笑起来,「你倒是想得周全。」 时逢笑双手环叠到身前,「为媳妇儿考虑周全,我自然不敢松懈半分!」 两人谈论一番后,马车骤停,陆三在一侧勒马,对着车内道:「小姐,咱们到地方了。」 时逢笑撩开车门跳下去,但见他们还身处街头闹市,人群繁多,而马车所停的位置,正对着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小杂货铺。 铺中生意冷清,门可罗雀,货物堆得横七竖八,很多瓶瓶罐罐上还集了不少灰尘,时逢笑朝里望去,掌柜是个虬髯大汉,带着麻布帽子穿身粗布短打,了无生趣将胳膊支着下巴,懒洋洋地拨着一面算盘。 她扫眼观察一番后,抬头便看到杂货店门口樑上悬了个浆纸煳的灯笼,灯笼倒是没什么奇怪,奇怪的是这灯笼下坠着一块上等红绸,面料极好,与这乌七八糟的小破杂货铺形成鲜明对比。 心道,这面灯笼大抵是今日挂进去的,合着这是已经收到消息,知道今日有贵客登门,以此示意了。 陆三看她停驻不前,便走到她身侧悄声道,「小姐,是有何不妥吗?」 时逢笑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食指伸出指着那灯笼,悄声道:「陆叔啊,这灯笼下次就换了吧,太扎眼了。」 陆三不解其意:「这是……」 时逢笑朝他摇了摇头:「我知道是什么意思,但这样反而欲盖弥彰了不是。出这主意的人,脑子还是不够活泛。」 她边说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话罢就转身牵了唐雨遥往里面走。 陆三望着她进去的背影,布满晒斑的脸皱成一团有些委屈,弱弱地小声道:「小姐这是,嫌弃我出的主意了?」 时逢笑和唐雨遥刚步入杂货店,掌柜地就不耐烦道:「今日不卖货,逛别家去吧。」 「知道今日不卖货,还这么没精神?」时逢笑朗声道。 陆三随后跟着进来,掌柜的刚抬起头,见了他立马瞠目结舌,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了。 「磨蹭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小姐!」陆三一脸严肃训斥道。 第113页 那掌柜似乎被他一训斥才回过神来,有些惊恐地扔了算盘,从柜檯绕出来,朝时逢笑和陆三一一抱拳拜过。 「小人齐十乐不知是小姐!多有怠慢!还请小姐恕罪!」 「不打紧,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见外。」时逢笑眉眼含笑地朝他摆了摆手,心中却暗想,这父母取名字也是一绝。 齐十乐?气死了? 端看齐十乐这身高,这体型,五大三粗的,应该是个有蛮力的武夫。 齐十乐行完了礼,立即招揽时逢笑背后两个坐在椅子上打瞌睡的伙计,先过去关门。 陆三想了想,便道:「顺道儿把那灯笼摘下来。」 伙计一边应好,一边过去了。 他们从外面关上门后,屋中便只剩下时逢笑、唐雨遥、陆三和齐十乐四人。 时逢笑四下一打量,「陆叔,咱们不是去钱库吗?这杂货铺子是钱库?」 陆三点头哈腰道:「正是,小姐请稍等片刻。」 话罢他抬手朝齐十了挥了挥,齐十乐便急忙跟时逢笑错身而过,走到屋子西面,爬上一个五六步的小木□□,伸手在夹层阁楼板子上摸索一阵,最后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匣子,托在掌心下来,送到陆三跟前。 陆三拎起那样式别致的黑匣子,拨动侧面的一排旋转银片。 时逢笑凑上去一看,银片上刻着大写的壹贰叄肆伍陆柒捌玖零,她眼睛瞪大有些诧异。 「这玩意儿哪来的?密码解锁,思想前卫啊!」 陆三笑了笑:「这是三少爷留下的,机关精密,有巧夺天工之妙。」 时逢笑双眼紧了紧,有些不敢置信:「我三哥留的?」 陆三笑盈盈点头,迷恋又崇拜的目光落在那黑匣子的机关处,拨好一串数字后,咔哒一声打开了黑匣子,从里头摸出一块稜角分明的铜牌来。 时逢笑刚才也注视着那黑匣子,瞥到陆三旋转出三个陆时,对着他勐翻了个白眼。 看似精明的陆三,竟然设这么简单的密码,六六六,傻子都能给他打开吧? 「小姐,这和您身上的钥匙,要配合使用。」 陆三将铜块递过去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又被嫌弃了。 时逢笑拿了那铜牌后,兀自转身走到墙脚窗户边,又转回身来,朝屋子中间走了三步,再倒退半步,蹲下身仰起头,手指指了指自己脚边上的一块地砖,「小姐,这里。」 他伸手敲了敲那块砖,咚咚咚三下,空心的。 时逢笑顿时来了点兴致,上前两步,学着他的样子蹲下身,空出的那只手在砖头两边摸索一阵,手指发力,强行把那块地砖抠了出来。 转下出现一个凹陷的方孔,孔中央有个菱形凹槽,时逢笑嘿嘿一笑,把自己手上的铜牌放入其中,只听滚石轮毂转动之音从柜檯处传来。 众人转头去看,柜檯已经往里移动抵到墙壁上,下面露出一个暗仓。 「有意思。」时逢笑眸中一亮。 话罢她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牵着唐雨遥的手,由齐十乐掌灯,陆三引路,四人一起从暗仓的台阶进入,到了地下甬道。 甬道黑暗无比,但却尘土不染打扫得十分干净,时逢笑伸手摸了摸墙壁,干燥,看来这地方所选地理位置的确适合存放银钱。 她边走边问前面的陆三:「你多久来一回啊?这么复杂的机关,不麻烦么?平时都是谁打扫这里?」 「有个瞎眼婆婆住在这里,她负责打扫,我每月月底来一次。」陆三如实答道。 往前七弯八拐走了很长一路,时逢笑兀自想着,还好有人领路,不然这中途岔路如此多,在里面迷了路还真是不容易找到方向。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前方出现一道圆形石门,上面刻有「齐天寨金平秘属钱库重地」十一个大字,时逢笑瞧了瞧,石门上内嵌一个细小孔洞。 陆三拿过齐十乐手中的灯,刚好就照到那里:「小姐,钥匙。」 「哦。」时逢笑淡淡应了一声,从怀中掏出钥匙插入那个孔洞,随后石门抖动,往右侧缓缓平移而开。 亮闪闪的金光立即灼痛了她和唐雨遥的眼,两人眸中皆是一震。 这么多钱??? 时逢笑瞠目结舌,错愕地盯着那大箱大箱的金银珠宝,吞咽着口水,拽紧了唐雨遥的手。 「陆叔……咱这是,有多少钱啊?」 陆三恭敬地弯着腰朝她拜了拜,「三少爷从时老先生手里接下钱库时,便有这些了,后面还有一间,是三少爷这些年经营所得。」 他说得轻巧,时逢笑却暗自咋舌。 唐雨遥呆立半响,才道:「你起先不知?」 时逢笑轻轻嗯着:「我哪里会知,时老先生是我祖父,我爹管理齐天寨的时候他就不在飞渺山,我打小连他的面都没见过。我要是知道咱们这么有钱,干嘛还老老实实呆在山里啊?我早就吃喝嫖赌……」 唐雨遥瞥了她一眼,冷冷道:「接着说。」 时逢笑立马止住了话头:「没没没!我早就下山救济贫困百姓了哈哈哈!」 陆三倒也不避讳唐雨遥,知道时慢要助唐雨遥谋定天下,这便伸手把两人往里邀。 「两位,请。」 时逢笑和唐雨遥再不迟疑,并肩走入。 笃、笃笃、笃、笃笃—— 第114页 钱库深处突然传出来竹竿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密闭的环境里,显得十分诡秘莫测。 时逢笑吃了一惊,伸手用力抓紧唐雨遥的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日有事,暂且3k更。很快就会恢復。 ☆、瞎眼婆婆 唐雨遥的目光向下移,落在时逢笑握住她的手上。 「这这,这什么声音?该不会……闹鬼吧?」 陆三急忙上前笑着安抚她:「小姐莫慌,是瞎婆婆。」 他话音刚落,远处一个衣衫褴褛髮丝凌乱的老妇人缓缓走了出来,她背着光,佝偻着身子,手中正握着一根细竹竿。 「来了……」苍老的声音传来,于密室中空寂迴荡。 时逢笑打了个冷颤,只觉得这婆婆过于阴暗,垂着头,花白的髮丝挡住上半张脸,看不清具体长相,在这样见不得光的地方常年生存,又突然出现,难免让人汗毛倒竖。 她转头悄声对陆三道:「你们这是在哪儿找来的人啊?这么大年纪了无人照料,常年呆在这种地方,多不合适啊?」 陆三面色有些为难,正欲开口解释解释,对面的瞎婆婆却先出了声。 「老身多谢五小姐关心,家国所碍,承蒙三少爷不弃,给老身一处容身之所,守着这钱库,也算是略尽了绵薄之力,陆三,带五小姐过来吧。」 时逢笑眉头轻轻挑起,小声呢喃了句:「我说这么小声,她能听得见?」 陆三朝她皱着眉摇了摇头,示意此人不好得罪。 他弓着身,就领时逢笑她们往前走。 穿过房中堆叠如山的金银珠宝,离那瞎眼婆婆所在的位置还有五米远时,苍老的声音再次开口,带着莫名而来的威严,冷冷地道:「闲杂人等,就不必跟随了吧。」 时逢笑转头看了看身侧,齐十乐方才就没跟上来。 现在站在她身边的,除了陆三,只有唐雨遥一个人。 唐雨遥当然立即就反应过来了人家的意思,转身就要往后走。 时逢笑却并不拿她当外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然后朝着瞎眼婆婆鞠躬:「婆婆,她不是闲杂人等,她,是我媳妇儿。」 此言一出,语惊三人。 陆三拧着眉,唐雨遥错愕地看着她,而瞎眼婆婆,更是身体微微一颤。 沉默片刻,瞎眼婆婆才嘆了口气:「那过来吧,不要四处乱看。」 时逢笑微笑起来点了点头,抓着唐雨遥的手腕却不再松开了。 到了瞎眼婆婆跟前时,老婆婆却没理人,背过身去往前面走了。 陆三指了指她佝偻的背影,示意时逢笑跟上。 一段平坦路面后,尽头出现一道高墙,瞎眼婆婆道:「都退后五步。」 时逢笑心中觉得古怪,有无数疑问盘桓,但还是先忍着,毕竟今天他们是来交接财权的,陆三对其毕恭毕敬,那这婆婆必定大有来头。 依言退后五步,时逢笑和唐雨遥刚刚站定,瞎眼婆婆竹竿横起,内力勃髮带动罡风,也没瞧清楚她的身形,整个人如一片虚影,黑暗中只听清竹竿啪啪点向墙壁,对着那面空墙敲敲打打好一阵。 这是高手啊!时逢笑心里一紧。 唐雨遥面色也凝重了起来,齐天寨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能笼络如此强大的高手,只为了在这里守着个钱库?还守得如此心甘情愿? 风止,墙面霍然向上收缩抬起,隐隐听到有齿轮转动之声。 这是一间隐于墙壁之后的小密室,密室左侧有两个圆形拱门,空洞黑黝黝的不知通往何处,中间一层层整齐摆放着数十丈高的书架,墙脚右边有一方很宽大的桌子,表皮漆面完整光滑,做工精緻仔细,看上去是沉甸甸的榆木所制。 瞎眼婆婆往那方桌子去,伸出竹竿指了指桌后的椅子。 「五小姐请落坐吧。」 话罢将竹竿斜靠在面前的独凳边,从桌上挪动一个大木匣子,掏了怀里的小钥匙去打开木匣上的锁。 时逢笑一脸狐疑,不就是交接个财权,怎地这么复杂? 瞎眼婆婆打开了木匣子后,时逢笑已经牵着唐雨遥绕到桌子另一端了,她双手搭在唐雨遥的肩膀上,欲要让唐雨遥去坐,谁知瞎眼婆婆立即咳嗽了两声,抬起头来,时逢笑目光本在她那处,就着密室壁灯昏黄的灯光,勐然看清了那张脸。 瞎眼婆婆双眼结满肉球,光秃秃的连睫毛都没有,五官被丑陋无比的刀疤覆盖,大大小小无数道,这等相貌简直能用狰狞可怖来形容。 她的手僵在唐雨遥肩头,整个人被眼前所见这一幕怔住,倒是唐雨遥还算镇定,朝她轻轻摇了摇头,挪开两步拉着时逢笑自己去坐了那个位置。 皱纹横生的手从木匣子中拿出一本本帐簿,全数递到了时逢笑跟前。 瞎眼婆婆道:「老身奉命在此守卫钱库已有三十余载,这些年帐尽数在次,五小姐一时半会儿对不完此帐,但齐天寨的每笔帐目皆是清帐,绝无错漏,陆三也是个能办事的孩子,他照看外边还算稳妥,小姐只需在这交接处签上名按上手印,这间屋子所存银票,皆可取用。」 「那前面的呢?」时逢笑愣愣地问。 瞎眼婆婆顿了半响:「这间屋子已是富可敌国,先祖留下的财富,不到国难时期,不得擅动。」 第115页 时逢笑淡淡哦了声,手里接过了瞎眼婆婆递来的毛笔。 墨汁已经蘸好,她翻开帐本首页,但见上书数行正楷小字。 写着歷代掌管钱库之人的姓名,这些名字都很陌生,虽然大多姓时,可时逢笑却几乎全不认识,看到最后一行,但见末尾这样写着。 ——齐天寨总钱库接管人署名:时子铭 「婆婆,时子铭是谁?」 「三少爷。」 「哦。」 瞎眼婆婆听到她这般回答,却转而面相唐雨遥。 「长公主殿下听到天下智囊的名讳,竟不觉惊讶?」 唐雨遥这才双眸收紧,警惕地看向老妇人。 「婆婆竟知道我是何人,晚辈倒是颇为惊讶。」 瞎眼婆婆冷哼一声:「哼,蜀国境内,齐天寨所到之处,哪里有什么秘密。」 「如婆婆所言,朝廷所及之处,也无秘密可言。」 言罢,朝着老妇人微微揖手欠身行了礼。 瞎眼婆婆到没再多与她相叙,转头对时逢笑道:「三十余本,逐一签字,就算完成交接了,小姐可自行离去,他日要进钱库,记得,前面那间房中的金银珠宝不可动,来这间屋子到方才那面墙壁处,转动墙上左侧的壁灯,老身自会从立面为小姐开门。」 时逢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埋头老实签字。 等她们从钱库出来回到杂货铺子中的时候,时逢笑终于长长唿了口气,舒展双臂之后,憋不住了。 她一把拉过陆三,小声询问:「陆叔,那婆婆到底是何身份啊?」 陆三犹豫了一下才道:「此人不是蜀国之辈,乃是姜国一品高手。名讳早已不为人知,三十年前她被齐天寨上任当家的的僕人所收服,一直守在此处未曾离开过,也就是,您爷爷的僕人。」 时逢笑半知半解道:「我爷爷的僕人?谁啊?怎么没听我爹娘提起过。」 陆三道:「那是位高人,号元空大师,现在已是史海钩沉,并不能有缘得见咯!」 时逢笑心道,元空那老匹夫,不是自己幼年时期的师父么?竟然能收服别国高手,简直是让她意外不断,而且她还有疑问,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又问陆三:「那这瞎眼婆婆都没出去过,怎么会知道外面的事?还能认识我媳妇儿?这于理不合呀?」 陆三摇头道:「她虽然双目失明,但是耳聪啊,兰峰消息跟他是共通的,主寨子一份,她也会获得一份,每次我得到消息就会差人给她送去。」 时逢笑突然目光收紧,后背发寒。 唐雨遥见她面色凝重,便出声相问:「有何不妥?」 时逢笑道:「既然是兰峰能获得的消息,那如果送去的消息干系重大,你们如何处置?」 陆三这才明白她为何突然严肃起来,苦着脸,眼中有些惧怕之意。 「若是干系重大,念完之后,便没命出来了。方才您瞧见那两道圆形拱门了吧?一道门内是那婆婆所居寝房,另一道门……」 时逢笑顿时觉得恐惧爬满心头,胃部翻江倒海一阵恶寒。 「别说了,走,回陆府。」 陆三点了点头,三人一起出了杂货铺。 上马车之后,唐雨遥便道:「今日这一趟,倒是令我大开眼界。」 时逢笑刚缓过劲儿来:「你还别说,我以前都不知道齐天寨还暗藏着高手呢,你说这瞎眼婆婆出身姜国,这年纪,这霸道内力,我还是头一次见,她是怎么甘心来帮我们家守钱库的?」 唐雨遥目光阴沉:「我更好奇,你爷爷的僕人,那位元空大师。」 时逢笑道:「哎呀,反正都是些见不到的人了咱们就别管了,随他去,这么多钱,以后都得花在刀刃上,媳妇儿呀,你復国有望了!我刚才听瞎婆婆说富可敌国,还心头想笑不当回事儿呢,结果签字的时候瞄了瞄帐本儿,天啦那天文数目,兴奋得我手都在抖!也不知道我爹娘他们怎么想的,放着这么大一笔财富在金平不管,坐在山里天天使唤人插秧播种,浪费光阴!」 唐雨遥听她一通唠叨完,却是直言不讳道:「你三哥,时子铭,号天下智囊,雄韬伟略载于一身,哪里会这般肤浅。」 时逢笑干咳两声掩饰尴尬:「我三哥哪里有媳妇儿说的那么伟大,哈哈。」 笑声刚停,马车突然剧烈晃动起来,外面兵器碰撞声四起。 陆三在外急道:「小姐莫要出来!有大批杀手来袭!」 作者有话要说:  金平剧情会比较多,然后就是感情冲击也比较激烈,暗号里可能会有大转折,所以希望大家能够在后面出现暗号时去看,不然可能会衔接不上。鞠躬。 ☆、容归将军 临近午时,吉石街百姓较多,一场早早埋伏好的刺杀拉开序幕,人潮譁然。 今日出门为避免引起注意,加之时逢笑有意引出昨夜来刺杀唐雨遥的高手,故而特意吩咐陆三只挑选了六名府中最善战的护卫出行。几十名黑衣蒙面杀手将陆府的马车团团包围,陆三率那六名护卫迎敌,虽都出身土匪身手了得,但架不住对方人多势众,场面渐渐焦灼起来。 唐雨遥撩开车窗帘往外看,不过片刻功夫,六名护卫已两亡四伤,车夫殒命,陆三提刀踩在马车顶上,四名伤重的护卫退至马车前,横刀相抵,已是穷途末路千钧一髮之际。 第116页 黑衣杀手们逐步向马车靠近,唐雨遥放下帘子,脸色不大好,心跳也有些失速,急问时逢笑:「这么多人,你要如何脱困?」 「不急不急,再等等。」 时逢笑倒是从容,临危不乱地拍拍她因为紧张而抓紧膝盖的手,还半阖着眼在养神。 唐雨遥见她这般悠闲,顿时困惑不已,并不知道她在等什么,却也由着她卖关子。 毕竟她心里清楚,一路走来时逢笑护她于危难,是万万不会拿她的性命冒险的,只要时逢笑在,她就不算坐以待毙,反而是本能所趋实打实的安心。 马车外,黑衣杀手没有直接攻击,队列朝两边分开,健壮的武士骑马行进,随后杀手群渐渐合拢。那武士身披黑袍,头戴斗笠,视线被帽沿挡住,只能瞧见他下半张尖削的脸,他上前后,对着守于马车前的陆三抱拳喊道:「劳烦三爷交出车内之人,在下保您安然无恙离去!」 陆三旋身提起轻功飞上马车顶,刀锋指向那武士,喝道:「大胆狂徒,竟敢当街刺杀,车上坐的乃陆某家眷,岂有交于你的道理!」 那武士冷笑着答话:「在下只取一人性命,三爷心知肚明,何必多事?!」 陆三重重呸了他一声:「宵小之辈,昨夜杀入我府中未能得手,今日这般嚣张,何不报上姓名,三爷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车内,时逢笑听完陆三前后两句话,忽而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媳妇儿,你发现没有,陆叔骂人还挺带劲的,都不带重复的。」 唐雨遥秀眉颦蹙,见她还有心思以作笑谈,便凝眸望着她问:「你到底在等谁?」 时逢笑睁大眼睛与她对视,握着她手背的掌心包得更严实些,开口为她解惑道:「昨日入城,你提到过金平的城防严谨,那城中治安呢?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这么一番功夫下来,想必,容归将军的人马很快就会到了。」 话音刚落,地面震动。 马蹄声穿过人群踢踏入耳,大量骑兵自四面八方涌来,少顷,威风凛凛便将杀手群也团团围了个水泄不通,局势顿时斗转。 时逢笑勾唇露出微笑:「媳妇儿你瞧,这不就来了,你在车内坐着,不要出来。」 说罢,时逢笑单手撩开车帘,钻了出去。 唐雨遥莞尔一笑轻轻摇头,时逢笑聪慧机敏,与她不相上下,果然是担得起她的信任之人。 此时,时逢笑站在马车前,抽刀指向杀手头目,也就是昨夜她打伤的那位大汉。 「姑娘好计谋,但在下昨日已说过,只要你交出车内之人,便可活着离去,各不相干。」男子左右看了看外围,却并无半点退意。 「你这傢伙,现在插翅难飞,也不先担心担心自己?」时逢笑挑眉,笑得从容。 前来包围杀手的是金平第一射骑,好巧不巧,遇到容归将军亲自巡街。战马往两侧分开,红棕良驹踏地缓步行进。中年男子意气风发披坚执锐,顶戴银冠,腰配虎首,一张冷峻威严的脸落在日头里,手臂旋转之际,长戟锋利的光灼灼生辉。 「敢在金平闹事,阁下怕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将军浑厚的粗嗓音一出,射骑立即搭箭满弓,只要他一声令下,这群黑衣蒙面杀手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拖延时辰等来的到不是普通金平防备兵,这是时逢笑没有料想到的,她本来只是想借城中守备,抓住行刺唐雨遥之人。 时逢笑穿过人群,与那将军对望一眼,十分满意地笑了。 将军的目光早先就扫到了那红衣少女,看穿着打扮,料想不过是江湖中人,但那双饱含自信的眼睛,倒是令他微微侧目,这女子,能引这么大阵势的围杀,定然不是个简单人物,毕竟他驻守金平数十年中,还没有哪帮草寇敢如此光天化日之下作乱的。 他举手指天,正待发令,杀手群中骑马的那武士突然掉转马头,将斗笠往上抬了抬,露出一双鹰眼来,与容归将军对视。 「将军稍等!」 金丝履蹬着马鞍,双腿一夹马腹,那武士便穿过黑衣杀手群,往容归将军所处的位置行进,射骑们齐齐动作,将弓箭对准了他,可他却并无半点怯意,大摇大摆地行到了容归将军的马前。 时逢笑双眼收紧,警惕地看过去,但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对方一个背影。 那武士在怀中摸索了一阵,似乎取出了一物朝容归将军抛掷了过去。 是一块通体黑色的铁令,铁令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落入容归将军的手掌中。 将军看完之后,又将铁令抛回给他,随即言道:「江湖中的纷争,本将军不便干预,但劳烦阁下出城去杀,今日在此,你恐难成事。」 那武士听完此话,稍稍侧头思索了一阵,最后他微微张口,却也没死扛到底,并不犹疑,形势所迫,今日刺杀已成败局,只能转手吩咐黑衣杀手群:「撤!」 话罢杀手纷纷踏墙上瓦待命,他则骑马反行,目光望向长街尽头,路过陆府的马车准备离开。时逢笑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直到他的马行到时逢笑身侧,红衣蓦然腾起,短刀出手,疾驰向他杀了过去。 这武士昨夜被时逢笑打伤,今日又来,若是放虎归山,对唐雨遥的威胁太大了。从刚才他和容归将军的对话来看,十有八九已让容归觉得这是一场江湖纷争,可显然,这武士根本是冲着唐雨遥去的,哪里跟齐天寨有关系? 第117页 时逢笑机敏,刀刀杀招,迫其下马,两人便在重重射骑的眼皮子底下交起手来,刀剑相击,一阵霹雳乓啷的冲撞音铿锵争鸣,锋芒中擦出的火花迎着日头四溅开来。 两人连着过了数十招,不分上下打得焦灼,立于两侧瓦上的那些黑衣杀手没得到命令倒也没有跟着上前阻拦。 容归将军身后的将士便行进两步,凑过去问:「将军,要出手阻止吗?」 容归眉头凝住,「稍待片刻,江湖中人行事历来大胆,这女子不是寻常之辈。」 那将士点头道:「将军言之有理,那男的招揽如此多杀手来围她,她来头定是不小。」 容归垂眸,眼神闪烁不定:「方才本将军也这么想,当下情形看来,却又大不相同了。」 将士不解:「为何不同?」 容归将军看了立于车顶的陆三一眼,便道:「若是保这红衣少女,车顶之人不会不动,那么,车内之人,才是真正目标。」 将士颔首:「将军英明!那咱们,不管么?」 锵—— 短刀刀锋逼至黑衣男子腰侧,滑过剑身,大力刺破男子的衣衫,铁令直接掉落出来,落到青石板地面,发出咕咚一声闷响。 那男子大惊,旋身躲过,意图上前去捡,却突然腹中生疼,低头一看,大量鲜血浸湿了交领劲装,只得捂住伤口,提起轻功踏上房檐,几名黑衣杀手上前掩护,转瞬便消失了踪影。 时逢笑瞥了一眼短刀上流下来的血渍,裂开唇笑起来,几步上前躬身捡了那铁令揣入怀中,才转过头去与容归将军抱了拳。 「多谢将军!」 爽朗的少女音传入耳中,容归将军眉头一抬,直视着她问:「容某不才,瞧不出姑娘哪路功夫,这般好的身手,不投军卫国,倒是可惜。」 「将军谬赞,小女子野路子出身,难登大雅之堂。但若将军有所需要,空闲时候可到陆府相叙。」时逢笑收了刀,跳上马车,「无事的话,我们便先行一步了。」 从刚才就一直立于车顶的陆三闻言,立即旋身而下,对她悄声道:「小姐,进去罢。」 时逢笑点点头,撩开车帘便要入内。 容归将军本是个惜才之人,之前时逢笑单人应敌,和那身手了得的男子交锋,武技出色,已经入了他的眼,于是这会儿便急忙出声,喊住了她:「姑娘稍等!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时逢笑转头看向他,露出微笑:「小女子,陆八喜。」 陆三听了,差点从马车头上掉下地去,端不知时逢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小姐自然有自己的主意,他也不好相问,勉强忍住笑意,「驾」地一声赶着马车往前走。 射骑纷纷往两侧为他们让出道来,等马车行远后,容归才若有所思地转头吩咐身侧的将士:「陆八喜,去查查她。」 回到陆府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 正厅备着鸡鸭鱼肉美味珍馐,陆三伸手把时逢笑往桌前邀:「小姐,殿下,里面请。」 时逢笑亲昵地挽着唐雨遥的胳膊入内,边走边道:「人多眼杂,若不是只有我们三人,以后陆叔就叫她唐姑娘吧。」 陆三含笑点头:「是是是,还是小姐想得周到。」 唐雨遥早前也吩咐过随行的隐卫改口称主子,对时逢笑的手下,她没那个立场去要求什么,时逢笑为她考虑到这一点,算是很贴心了,她心里一暖,跟着时逢笑进去落了座。 席间三人用饭,只有一名陆三十分信任的家僕在侧伺候。 时逢笑看上去心情不错,陆三便主动相问:「今日吉石街刺杀,小姐早就料到了吧?」 一筷子挑掉刺的嫩鱼肉以公筷送到唐雨遥碗里,时逢笑喜笑颜开地回答起陆三的话:「让你少带护卫,就是冲着容归手下去的。」 陆三扒了几口饭,咀嚼完后,用手帕擦了嘴:「小姐下一步要作甚?」 「本想让你去引他出来相交,今日之事,倒是意外收穫,明日咱们先去马场,接下来你安排人手去街上散步消息。」 「什么消息?」 「陆府要低价售卖大量马匹。」 陆三点了点头,虽然知道时逢笑有意结交容归,但也不懂她结交容归的目的,眼神一转,便谨慎地问:「容归衷心护国,死守西境多年,小姐想从他下手揽权,怕是难办。」 「谁说我要揽权了?」时逢笑哈哈一笑,「这件事你只需去办,不用过问。」 陆三颔首道:「属下僭越。」 时逢笑笑了笑:「没事,人都有好奇心。」 饭后,三人一起去了陆三的书房。 刚一坐定,时逢笑便从怀中掏出那枚铁令递给陆三看。 「陆叔,瞧瞧这是何物?」 陆三接过来,仔细看了看,有些疑惑:「小姐稍待片刻。」 话罢他快步走向书案前,在身后博物架上找出了一本图谱,翻找对比,没一会儿就得到了所要的答案,抬头对时逢笑道:「是铁掌门门主令牌!」 时逢笑闻言转头与唐雨遥对视一眼,相互,点了点头。 她将手支到下巴上,揉搓着,「这下就通了,难怪他敢当街行刺,之前在韶官城跟铁掌门结怨,江湖纷争,朝堂之人不会插手。」 「也有不通之处。」唐雨遥凝神细想,「若是因你得罪铁掌门,门主亲自前来未免小题大作了些,而且……」 第118页 「而且他是奔着你来的。」时逢笑倏然严肃起来。 「确实如此,不管是昨夜刺杀,还是今日当街刺杀,那铁掌门门主的目标,是公主殿下没错。」陆三收好图谱,双手拢到袖子里,靠在椅子上道。 时逢笑顿时觉得有些头痛,铁掌门是江湖帮派,并非朝廷走狗,先前一路除了竹林遇刺之外,后面齐天寨着手处理善后,按理说,铁掌门不会追来才是。 结果现在事发出奇,时逢笑也摸不着头绪了。 只好转头去问唐雨遥:「铁掌门门主,为何要来杀你?」 咚咚咚—— 敲门声突然响起,打断了刚准备启齿的唐雨遥。 陆三抬头往门口望去:「门外何人?」 「主子,南风有事禀报。」 唐雨遥朝时逢笑和陆三点点头,时逢笑便道:「进来罢。」 南风推门而入,反手将门掩好之后,急忙走到唐雨遥跟前单膝点地:「北月有异。」 「起来说话。」唐雨遥伸手虚扶了一把,南风便站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时逢笑和陆三,有些犹疑。 唐雨遥看她面露难色,到也没打算避着时逢笑和陆三,「但说无妨。」 南风这才答话:「今日,属下按主子的吩咐,与北月叙旧,并将主子和时姑娘出府之事告知。中途,北月借着如厕之由离开了一阵,属下悄悄跟踪她,她回房片刻后,出来拐到了后院假山旁,随后招来一只信鸽,放了消息出去。」 唐雨遥认真听完,眉头已经紧紧皱到了一起。 时逢笑先前看出来她们与北月交好,虽对北月有所疑虑,但也没明往唐雨遥跟前捅,毕竟唐雨遥现在能信得过的人很少,在定康之时,唐雨遥一定要救北月,时逢笑深以为唐雨遥看重北月,更不敢多提。 未曾想现在唐雨遥自己留了心眼,她才反应过来之前出府的时候,唐雨遥吩咐南风和东花陪北月叙旧,名为叙旧实则监视,她一拍脑门,便直言不讳道:「她是你的隐卫,跟在你身边多年,但我们刚在定康救了她,就有杀手追来,这件事未免太过巧合,现在她往外通风报信,虽未知全貌,但值得怀疑。她,莫不是归了顺帝?」 陆三听了个大概,但对时逢笑最后一句话却并不贊同,插话道:「不会,若是归于顺帝,断不会再联合铁掌门,此事蹊跷。」 唐雨遥倒是冷静异常,起身覆手:「去问问,就能知晓。」 时逢笑跟着她站起身来,挽着她的胳膊,转头对陆三道:「陆叔着手准备一下明日去马园子的事,另外修书一封,给我三哥报个平安。」 陆三应是,没跟着她们出去,回到桌前去写信了。 后院离书房有些距离,时逢笑和唐雨遥跟着南风一道往北月所住的厢房走,刚过了抄手迴廊,便迎面撞上疾步走来的郭瑟。 白色医袍埋在阴影下,瑞凤眼在瞧见时逢笑时瞬间目光柔和起来。 「郭先生,这么急是有事?」时逢笑停下步子,对上她的视线相问。 「北月吐血不止,应是中了剧毒,我拿不定主意,所以前来相叙。」郭瑟急道。 闻言南风皱了眉头:「明明方才用午膳时还好好的,饭后她说想睡一阵,东花在那陪着她,我听到你们回府的消息,就急忙过来了,这才一盏茶的功夫,怎么就……」 时逢笑听完,心头疑虑更重。 真是巧了,刚要去盘问她,她就中毒? 到底是唐雨遥沉稳些,脸色平淡,声音也轻轻的:「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北月隐情 众人到北月所住的厢房时,东花哭得梨花带雨。 八喜候在一旁安慰也不起丝毫作用,笠儿托着个瓷盆,在床前接着北月吐的血。 「都下去吧。」 唐雨遥脸色沉得相当难看,八喜拉起东花,南风带着笠儿,一起出去将门掩了起来。 床榻之上,北月挣扎着要起身,郭瑟立即上前将她扶稳:「你已毒发,这般坐起来是怕毒气攻不上心去?到时候大罗神仙都救不回!」 北月额上布满大颗汗珠,脸色苍白憔悴,只摇了摇头,翻身就想下床。 唐雨遥冷声阻止她:「主僕一场,免了你跪。」 北月哑着嗓子道:「谢殿下大恩……」 时逢笑看得有些着急,她可是独闯凤西的府邸,好不容易才救下的北月,陆府守卫虽不算多森严,但若是饭菜中下毒,自然不会单单毒杀北月一人,如此看来,这女人该是已经知道了事情败露,自行服的毒。 废了大力气救回个祸害,昨夜若不是赶巧她在唐雨遥房中,只怕唐雨遥早就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些,时逢笑心里烦躁到不行,抽出腰间短刀就架上了北月的脖子。 郭瑟勐地睁大了眼,不明所以。 唐雨遥则冷静异常地抓住了时逢笑的胳膊:「你且先待静下。」 时逢笑冷哼了一声,这才收回短刀,几步移开,从屋中拖了两把凳子,陪同唐雨遥而坐。 唐雨遥敛了敛衣袖将手搭在膝盖上,眼神冰冷看向北月:「小九,给她吊着气,先让她如实交代清楚。」 郭瑟听完之后,从床侧的矮凳上取出银针,刺入北月虎口穴位。 北月缓和了不少,双眼噙着泪,便道:「属下很后悔……可属下,不得不这么做……属下有个不情之请,万望殿下能够应允……」 第119页 时逢笑怒瞪着她:「你还来劲了是吧???」 唐雨遥唿出一口气,闭目道:「我知你有亲人。」 北月闻言倒是有些吃惊,微颤着肩膀看向唐雨遥:「殿下如何得知……」 唐雨遥道:「母后说的,你是芙蓉城人氏,你母亲是蓝家人,送入宫前已有未婚夫,还生了个孩子,入宫后陪伴母后侍奉左右,后来又通了御前侍卫被罚往杂役库,期间,那御前侍卫自尽,你一年后出生便被母后收养,但芙蓉城中那个孩子,与你算得上唯一血亲。」 北月点头:「果然什么都瞒不住殿下……」 唐雨遥接着问她:「你母亲两年前病逝,顺帝自然无法拿她相挟,所以,铁掌门为何牵涉其中,芙蓉城那孩子是谁?」 北月听后,苦笑着道:「是我阿姐,吕兮。她曾拜入铁掌门,与邹明交好。但这并不是她要取殿下性命的原因,其中另有隐情……」 唐雨遥沉默不言,等她后话。 北月便接着道:「阿姐曾身居铁掌门高位,江湖中树敌不少,有一日身负重伤,幸得贵人出手相助救下保命,之后便隐居于芙蓉城之中,与那贵人情投意合,奈何出身隐晦,不得名正言顺。但她从未有怨,一心与郎君相守……可月前,她隐居之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唐雨遥听到此处,心念一动,记忆中那个陋室小院浮现于脑中。 「我?」 北月轻轻嗯了一声,接着道:「殿下身负血海深仇,唐涧公子冒死相见,阿姐知唐涧公子定要相帮无法阻拦,却也怕他日事败,公子受到牵连有性命之忧,于是在公子替她救了属下之后,便偷偷派属下暗通铁掌门,前来追杀殿下。公子与属下有救命之恩,阿姐更是属下血亲,属下不得不行此事,背叛殿下,属下万死之过。」 如此一来,事情的前因后果总算理顺。 唐雨遥松下一口气,回忆起芙蓉城小院那位少妇人,依稀间记得她眉宇生冷,和北月的模样重叠起来,到真有几分相似。 只要不是顺帝,其他的威胁对唐雨遥而言,不足挂齿,时逢笑在她身边,那吕兮,掀不起什么大的风浪。既然是情起而动,想来也是有些铁血手段之人,巾帼鬚眉,唐雨遥反而有些佩服起吕兮来。 唐雨遥细想一番,心中已下了定论,转头去询问郭瑟:「小九,她这毒可能解?」 郭瑟闻言有些吃惊,按理来说,唐雨遥对要谋害她的人,该是想着怎么尽快毒死对方才是,这会儿竟然会问她能不能帮背叛她的属下解毒? 这倒是郭瑟未曾想到的,但还是如实道:「要救她也不是不行,可需要时姑娘出手相助,同为练武之人,真气可将她体内之毒逼出,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时逢笑肆意惯了,爱憎分明,人家要杀她心上人,她断没道理相帮。 不情不愿地伸手拽了拽唐雨遥的衣裳:「你,要救她啊?」 北月自己也是不懂唐雨遥为何会这般宽宥她,不可置信地盯着唐雨遥,半张着口,说不出话来,她知自己背叛了主子,本是大罪,又有何颜面让唐雨遥劳神救她呢? 唐雨遥却没迟疑,直言道:「既是为阿涧着想,也没能得手伤我,到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此事疑虑已解,留着她,我还有用。」 北月听完,愧疚地低下了头。 时逢笑无奈地看了唐雨遥一眼,媳妇儿有吩咐,动用真气去逼个毒对她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她再没道理去推诿,于是点点头算是应了。 这番周折过后,北月体内的毒被时逢笑全数逼了出来。 虽人还虚弱,可唐雨遥却眼生寒芒,冷声道:「今日救你,主僕之谊已尽,我这里万不能再容你,你收拾东西立即离开,南风和东花对你情深义重,临行前可同她二人道别。」 北月翻身下床,朝着唐雨遥行了叩拜大礼。 「谢殿下不杀之恩!」 唐雨遥搀扶起动用真气后有些虚荣的时逢笑,走到门边,又侧回头来。 她的声音轻飘飘落入北月耳中,带着令人生畏的气息:「帮我给你姐姐带句话,这次算她欠我,若不想寒了阿涧的心,她知道该如何做。」 北月叩头应是,吓得全身瑟瑟发抖。 唐雨遥出去的时候,看了看等候在外的众人,目光最后停留在南风和东花之间,「你们进去与她辞别吧。」 东花已经没哭了,方才出来之后,南风就将北月可能是奸细之事告知了她,东花浑浑噩噩地听完,情绪本有些激动,这会儿平静下来,已然知道她们不再是同路之人,心凉了一半,杵在门口不愿意进去,还是南风强行拉了她入内。 八喜看时逢笑额上细汗,嘴唇发白,心里一紧跟着去扶了她的另一只胳膊,急着问她:「小姐又动用真气了?」 这时郭瑟刚走出来,接话道:「时姑娘现在有些虚弱,先回房,容我再把把脉。」 时逢笑也不知为何,头痛难当,以往动了真气都没这般异常,于是点头应了,众人便一路往时逢笑的厢房而去。 一盏茶的功夫后,郭瑟收回手来,盯着靠在床上的时逢笑,目光闪烁。 「时姑娘,瑟有一事想问。」 时逢笑不喜婆婆妈妈,便道:「郭先生有话,直接问便是。」 「为何你有两条心脉?气海翻涌,除了虚弱无力之外,身体可有其他不适?」 第120页 此话一出,唐雨遥吃了一惊。 「两条心脉?」 郭瑟坐直,严肃道:「正是,其实早在邹明那一掌之后,我便发现了异常,可事关时姑娘隐私,一直没来得及过问,此次时姑娘动用真气帮北月逼毒,两条心脉冲撞得厉害,故而不得不提。」 时逢笑头痛不已,眉头深深凝着,以手扶额,强忍着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两条心脉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啦,现在就是头痛而已,郭先生有什么止疼的法子么?」 她这般说,自然是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 可唐雨遥却急了,两条心脉,闻所未闻。 锐厉的目光逼向郭瑟,思绪繁杂。 郭瑟早知道时逢笑的异常情况,却一直对她闭口不提。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说出来,所图为何不言而喻。 她倒真是小瞧了郭瑟,郭瑟看上去弱不禁风斯斯文文,她怎么就忘记了,拿手好戏不光光是医术,用毒方面郭瑟才是奇才,解毒的法子到底有没有还另说,但凭着时逢笑为北月逼毒,郭瑟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先开一剂平缓气血的药给时姑娘服下,若有任何不适,需得立即唤我。」郭瑟眼角余光扫到唐雨遥递来的眼神,心中得意,藏在面纱中的唇轻轻勾起。 到了金平之后,唐雨遥定会让她离去。 这番行事,也算是万不得已了。 话罢,郭瑟便开了个方子,交给笠儿去找陆三,照方给时逢笑抓药。 接着又以银针入穴,暂时帮时逢笑止疼。 痛感减缓后,时逢笑有些疲累,裹着被子就睡下了。 唐雨遥帮她拢了拢被子,站起身来看着郭瑟,小声道:「小九,跟我来。」 郭瑟点点头,跟她同出。 二人进了隔壁厢房,关上门之后,唐雨遥便一把扫落桌上的茶盏,气得脸色发青。 「你倒是,会做事啊。」 「阿遥为何如此生气?瑟不知哪里做错了?」 郭瑟从容上前,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碎裂的杯子残片。 「两条心脉之事,为何不告知于我?」唐雨遥冷声问她,目光逼视。 郭瑟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头迎上唐雨遥的目光,眉眼都带了笑:「那是时姑娘的隐私,之前也没寻到机会问啊。」 唐雨遥弯腰下去,一把扣住她的下巴,冷声道:「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你该知你现在争不过我的。」 虽然下巴生疼,郭瑟却依旧冷静含笑,「既然争不过,那阿遥何必担忧?你是在怕我?」 唐雨遥闻言松开手,拂袖坐下:「你可以留下。」 郭瑟轻笑出声:「那再好不过。」 碎裂的杯子残片被她尽数捡起,从容站起身便要离开。 唐雨遥又道:「小九,你越发出息了。」 郭瑟止了步:「不敢。殿下面前,瑟这些小伎俩无外乎班门弄斧,只求随行,并无他想,殿下无须如此气恼,恐伤了身子。」 唐雨遥皱紧眉头:「两条心脉,会有性命之忧么?」 郭瑟想了想,才道:「暂时没有,但也说不准。」 唐雨遥嗯了一声,「去吧。」 郭瑟欠身行礼,接着大步离开。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唐雨遥一手捏成拳,用力砸在了桌上。 方才,郭瑟一番话触及了她的底线。 她若留下郭瑟,自然是郭瑟有能利用的地方。 可郭瑟出计留下,这便不能相提并论。 时逢笑的两条心脉是怎么回事她不能知道,眼下郭瑟虽不会与她相争,可到底怀着的心思是在时逢笑身上,等找容归拿到兵符后,她得从长计议了。 她没什么是豁不出去的,独独时逢笑不行。 对于而今的她来说,要想成事復仇,时逢笑是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绝不能放,更不愿让。 —— 时逢笑在睡梦中,见到了另一个自己。 花海下有一处亭子,另一个自己身着红衣,立于亭前与她遥遥相望。 时逢笑走了过去,嬉皮笑脸地和她并肩而坐。 「怎么,想出去了?」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另一个自己轻声道:「你,比我好。」 「好在哪里?」 「你行事果断,比我洒脱许多,我总是畏首畏尾,还会感情用事,迷了本心。」 「我说过,你就是我,我亦是你。」 「不对,我从另一个世界来。」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从这个世界去往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自己瞪着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惊讶地望着她。 时逢笑无可奈何地摇头:「不说这些,梦中相见,你可是想好要出去了?」 「我想在现代醒来,照顾奶奶,过简单的日子,她有你,我也能放心。」 「怎么,你要放弃了?」 「不是放弃吧,我刚才也说了,你比我好。」 「芙蓉城掳她的是你,对她一见钟情的是你,青岳夹道为她杀人的是你,背井离乡护她到韶官的是你,你坚持了那个世界的原则,也在她的心里扎了根。何必把自己框在执拗里,自我否定呢?」 「我……不知道。」另一个自己低下了头。 「你喜欢她,尊重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以你所愿为前提,帮你迈出了一大步呢!现在也算是得到了她的心,你还怕什么?」时逢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发,柔声问她。 第121页 可另一个自己却很是失落,十分哀怨地道:「没有得到她的心,我了解她,她只是想利用我,去报仇。」 时逢笑笑了起来:「原来也不傻。」 另一个自己老实回答:「因为爱她吧,因为爱她,所以一路走来都在自我欺骗。」 时逢笑有些不解:「为什么觉得没有得到她的心呢?那天晚上,不是让碰了?我喝得有些醉不错,她可没饮酒啊。」 「不对的,你拥有我所有的记忆吧?得到一个人的心,不是从有没有亲密接触来看的,目的不变,她也未变。」 时逢笑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轻笑着问:「那你就非要得到她的心不可?」 「其实也不是,只是想好好保护她,登顶路遥,护她终老。」 「那你还躲在这里?」 「你的性子比我适合陪伴她,更能助她成事。」 「唉我说不过你,这样吧,我找个机会,和她谈谈心,你到时候再决定要不要出来。」 「嗯。」 —— 当夜,时逢笑醒过来后,八喜端来了药。 郭瑟说能助她平復体内冲撞之气,时逢笑却僵着脸推脱。 八喜严肃地喊起来:「小姐!郭先生一番心意!你不喝药万一再有个什么不适怎么办?」 时逢笑推了推她怼过来的药碗:「真的,我现在头也不痛了,睡了一觉已经好多了!你就别再逼着我服药好吗?!」 八喜不依:「不行!必须喝!有备无患!」 时逢笑苦笑着,拗不过她,但见八喜又拿了一旁的蜜饯来,这才老实把药喝完,立即抓了蜜饯送入口中咀嚼着续了半条命回来。 「北月走了?」 「走了,我爹给她备了些银钱,亲自送她出的府门。」 「她应该会先回定康,你帮我办件事。」 「去追她?」 「嗯,她本就有伤在身,走不远,你现在去应该也能追上,帮我盯好她,如有异动,立即传书回来。」 「不行,我得陪着小姐,出门前夫人吩咐了,让我守好小姐!」 时逢笑一把捂住她的嘴,「小声些!你生怕人听不见么?」 八喜眼珠打转唔唔两声应了,时逢笑才将她松开,又道:「听我说啊,她跟那个铁掌门门主相互通气,但我有一点不明白,三哥答应解决铁掌门,若是有变,中途怎么都该给我们交代两句,但这次显然没有,其中出了变故,你此番前去,见机行事,帮我摸清原因。」 「小姐拿我说笑吗?我这个脑子,能想得明白其中弯弯绕绕?」 时逢笑拍了拍她的屁股:「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只需跟着,随时报信,我自己想就是。」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同骑谈心 竖日天气晴好,陆三按照时逢笑的吩咐,备了马车,唐雨遥随行,又带上郭瑟,毕竟昨日动用了真气,怕时逢笑路上出什么岔子。 因一直未见到八喜,上车后,郭瑟便找了这话题来问:「怎地今日未曾见到八喜?」 「我不就在这儿呢么?」时逢笑嬉笑着道。 郭瑟云里雾里抬眸看她,「时姑娘此话何解?」 「有点事,要借用八喜的身份,所以她不便出现,近日在金平,还要烦请郭先生在外把我当做八喜啦。」 郭瑟半知半解,到也没再多问她什么。 马园子在城郊,与金平所隔有数十里路,行到北城门,陆三将通行腰牌交于守卫兵长,放行而过,倒是畅通无阻。 时逢笑半撩开竹帘往外瞧,晨光金灿灿铺了满路,洒下金黄,官道平坦,马车走得稳当,一路上摇摇晃晃,穿过丘陵,视野便开阔起来。今日出门,陆三带了不少护卫,洋洋洒洒跟在蜿蜒的道路上,队伍庞大。 唐雨遥知道她是故意要引起容归将军的注意,也没多说什么,毕竟时逢笑鬼点子多,昨天铁掌门门主在吉石街刺杀,最后被时逢笑所伤,现在她们可谓无事能担忧,心情到也跟着舒畅。 时逢笑哼了一路的歌儿,等车队到达马园子的时候,已经有些渴了,陆三命人给她送来茶水,她就端着那杯茶,边走边喝边四处打量。 陆三指着紧跟他们身后卑躬屈膝的一个壮汉,给时逢笑介绍起来:「小姐,这是马园子的肖石逆,肖管事。」 噗—— 时逢笑一口茶喷了出去:「笑死你?和杂货铺的齐十乐有什么关系?」 陆三挠了挠头,僵着脸道:「那倒是真没什么关系。」 时逢笑闻言若有所思道:「好吧,那个笑死你,你过来我问问你。」 肖石逆长得五大三粗,但也知道陆三带来的人非同小可,立即上前对时逢笑抱拳行礼:「小姐请问。」 时逢笑便道:「马园子你统管的?现在有多少良驹?可充作礼仪用的有多少,可充作战马用的又有多少?」 肖石逆认真听完,答得朗朗上口:「辖内马匹除了新生三千幼崽,其余两万皆可充作战马,礼仪用怕是可惜了。」 时逢笑昨日刚看了富可敌国的财产,对两万匹战马倒是没那么惊讶,反而是同行的唐雨遥和郭瑟纷纷皱起了眉头。 如今边陲战事一触即发,朝中敛财,对战马的饲养却算落后,两万匹,那简直是个惊人的数目,由此便可见齐天寨实力令人咋舌,这土匪窝,哪里是卧虎藏龙那么简单。 第122页 有钱,有战马,就差人手、兵器和粮草了。 郭瑟回想起齐天寨下大片良田,这些年来所囤粮食定然颇丰,那位天下智囊,当真没存半点争夺天下的念头? 她们自顾惊讶,时逢笑却不为所动,信步走到马厩旁高台上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乘凉坐下,大手一挥,陆三便转头吩咐肖石逆:「召集所有人,过来参拜五小姐!」 肖石逆一听,脸上闪过一丝惊喜,颔首问:「竟是,五小姐亲临么?」 陆三点点头朝他摆手:「还不快去!」 肖石逆点头哈腰兴高采烈地去了,时逢笑一把捉过唐雨遥的手,捏了捏:「这里日头大,下面味道大,等会儿你和郭先生就在此歇着吧。」 唐雨遥摇头道:「许久未骑马,难得今日天气好,你办完事,我们去跑一阵?」 时逢笑听后转头去瞧一侧静立的郭瑟:「她这身体,能骑马么?」 郭瑟不会骑马,但昨日和唐雨遥一番对峙,两人之间本就气氛微妙,这会儿到也没打算阻止唐雨遥要和时逢笑单独相处,看了唐雨遥一眼之后,便轻轻点了点头。 马园子的交接比钱库简单,无非就是认认脸。 一众马夫集合过来,在高台下面跪了黑压压一大片,大声道:「五小姐安好!」 时逢笑抬手让他们起身:「不用多礼!兄弟们辛苦了!」 等他们全都站起来之后,陆三凑近些对时逢笑道:「这里都是些头头,之下还有负责照看饲养的马夫,人数过多,小姐倒也不必相见,这边的事儿,您直接吩咐肖石逆便可。」 时逢笑点头称好:「还要麻烦陆叔多费心。」 陆三笑得乐呵呵地:「小姐哪里话,应该的应该的。要骑马的话,小姐便随陆某下去园子里选上两匹。」 时逢笑应了,拉着唐雨遥起身下去。 郭瑟突然上前挡住她们的去路,凤目看向时逢笑:「若有不适,立即回来。」 「好,烦请郭先生在此等候。」 时逢笑和唐雨遥下到园子里,选了一黑一白两匹精神头十足的马儿,牵着缰绳往外走,园子外一马平川,正适合跑马,两人出了大门,翻身上去,一夹马腹正式跑了起来。 秋日风大,日头也烈。 没跑多远,唐雨遥便出了身汗。 眸见山河,时逢笑眼里却只她一人。 拽住缰绳放慢跑速跟在她身侧,寻思着答应另一个自己,要与唐雨遥谈心。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时逢笑便先开了口。 「媳妇儿,我想问你点事。」 唐雨遥侧过头来看她,额上细汗打湿鬓间的青丝,白皙的脸因跑马颠簸,有些发红。 「何事?」 时逢笑双手撑在马鞍上,一个腾身,飞到了唐雨遥身后,双臂将人圈住,事发突然,唐雨遥后背绷直,对这样的拥抱有些别扭难为情。 瞥见她脖子上迅速腾起了一排密密实实的小疙瘩,时逢笑轻声笑了,靠到她耳边,小声安抚:「别紧张,我不问过分的。」 唐雨遥怎么能不紧张,从那夜过后,她们还未曾这般亲近过。 「你、你说。」 听她还结巴了一下,时逢笑脸上笑意更甚:「你是不是有些喜欢我了?」 「……」 微风掀动两人的裙摆,红蓝交相辉映,今日因着出门是到马场,两人都换成了箭袖劲装,裙裾猎猎翻飞起来,合着霍霍风声,在唐雨遥心中漾开大片涟漪。 喜欢么?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时逢笑。 只是盲目地认为,这个人是属于自己的。 她对她有着绝对的信任,却又不敢将心中所思所想尽数相告。 她们几乎没有对着彼此袒露心声过,但时逢笑的一切都深深印在她的心里。 尽管很多时候她们之间存在着无法言说的默契,对方稍稍一提,什么事就都能对得上,可那只是因为两个人都聪明罢了。 算得上喜欢么? 唐雨遥犹豫了。 也正是因为她这一阵犹豫,身后的人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语气有些失落:「唉……果然还是不喜欢么……」 好像有点委屈? 唐雨遥突然就回忆起韶官城牛家村那夜,时逢笑在她门前哭得伤心。 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总觉得要说点什么,不想让时逢笑难受。 于是她便道:「也不是,也不是不喜欢的。」 闻言时逢笑果然恢復了些精神,立即喜出望外地问:「那就是喜欢了?!」 唐雨遥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何为喜欢,一个人,又为什么喜欢另一个人呢?」 时逢笑突然往后挪了挪,一把拍在自己额头上:「你竟然不知何为喜欢?」 唐雨遥稍稍侧头,用眼角余光瞟着她,说得理直气壮:「奇怪吗?我自小便对风月之事不放在眼里,未曾经歷过,不知有何不可?」 时逢笑哑然失笑,愣了半响。 「原来是这样,那你听我说啊,喜欢一个人,就会想靠近她,与她亲近,若是她开心,自己也跟着心里舒坦,若是她不开心,自己也跟着不畅快,情由心而起,喜欢了一个人,心跳会失速,会因她害羞脸红,也会因她莫名悸动。」 唐雨遥认真听完,仔细想了想。 第123页 她一直以为,自己与时逢笑羁绊至此,无非是抱着利用对方助她復仇。 可突然听到时逢笑这么说,她却有些不能确定自己的心意了。 悸动,心跳失速,害羞脸红,因她的喜怒而牵动情绪。 她都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定康客栈见完纪枢,时逢笑被她叫入房中,两人手握在一处,时逢笑对她说出可以信任依赖利用,还说她已经是她的人了,明明没有做到最后一步,时逢笑却那样说,当时她慌了乱了,心跳失速,害羞脸红。 不对,好像更早。 在初到定康那一夜,她和时逢笑在灯火通明的街头漫步,宝盖马车经过,时逢笑一把将她拽入怀中,那是出于本能地相护,两人胸膛相撞,撞得她立刻面红耳赤心间悸动。 也不对,还应该更早些。 那日竹林小憩,时逢笑捧着一把野花递到她跟前,又将淡蓝色小花别到她的鬓边,人则凑在她面前,压低了声音言语撩拨。 韶官城外驿馆,她与时逢笑在亭中小桌,正直中秋前,月圆菊香,有微风弄人,时逢笑踱步到她身后,解下衣袍环手为她系好。 也是在韶官城驿馆外,时逢笑眉眼弯如月牙,覆手而来,将一盏风灯递给她,笑着对她说「你喜欢的」。她为她留灯,她因她心悸。 还要早些…… 时逢笑陪她一路,为她制造过无数个动情的瞬间。 早到时逢笑每次为她杀人,早到时逢笑安睡在她身旁。 早到最初的万安客栈与她争辩是非,万安镇上送她风车博她欢心,芙蓉城为她斥退野狗,飞渺山为她治伤涂药…… 不知不觉,记忆蔓延上心扉,她想,她明白了。 日久生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时逢笑的心意就变得不一样了。 也无怪乎她自己没有察觉,因为从始至终,她都只想着正事,忽略了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感受。如此想来,那些渴望便都能说得通了。 她对时逢笑,一直有着强烈的独占欲。 她不愿意与任何人分享。 那怕半点关心,那怕一点注意,都能牵动她的情绪。 最多的,便是看到郭瑟和时逢笑有任何触碰。 她会觉得完全无法忍受。 原来都是吃醋啊。 唐雨遥想着想着,突然轻笑了起来。 时逢笑还在等着她回答,倏然间听到她的笑声,圈着她的手臂便紧了些。 「想到了什么,竟然这般开心?」 「时逢笑,谢谢你。」 唐雨遥转过头去,在她颊边轻轻吻了一下。 她闭着眼,睫毛簌簌颤抖,时逢笑因这一吻整个人便呆滞住了。 唐雨遥能做出这般举动,实在令她吃惊不小。 可唐雨遥自己却已经红了脸,匆忙转过头去淡淡道:「喜欢那个总喜欢把什么都捧到我面前,愿意为了护我而打破自己的坚持,去杀人的你。」 「嗯?」时逢笑听她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嘴角缓缓向上扬了起来。 「竹林刺杀,驿馆遇险,青岳救人。有我看到的,也有没看到的,但是,都想谢谢你。」 时逢笑听到这里,稍稍蹙了眉。 怎么感觉,大部分是在说另一个自己?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接着问道:「若我本来就嗜杀呢?」 「怎么可能?」唐雨遥声音拔高了些,「你当初,可是连野狗都不曾下手去杀,若不是万不得已,你不会要人性命。」 时逢笑心中豁然开朗,唐雨遥还真是挺了解她的。 不管是现在的自己,还是另一个自己,说到底,都没什么差。 她还小的时候,在齐天寨除了打猎,连鸡都不敢杀。 因为救一只狼崽,还被元空那老匹夫念叨了好久。 杀孽会让人堕落进万恶的深渊,平心而论,她绝非嗜杀之人。 她将头靠在唐雨遥微微发烫的脸颊边,亲昵地蹭了蹭。 「你喜欢就好,我有点事想和你坦白,你听了之后,可别被我吓到,一定要相信我啊。」 唐雨遥也是满心的甜蜜,任由她蹭着,轻声道:「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你说了我便信。」 「小姐!!!府内急信!!!」身后突然响起马蹄声,陆三隔着老远就嚷嚷了起来。 两人的谈话被打断,时逢笑回头去看,陆三弓着身策马跑来,很快便追上了她们。 「小姐!八喜的来信。」 时逢笑接过信来,在唐雨遥面前展开。 两人一起低头看信,心中皆是大动。 唐雨遥凝了眉,问她:「你派八喜去跟踪北月?」 「那无关紧要吧,这两次前来刺杀你的不是铁掌门门主,北月可没跟你说实话!」 唐雨遥道:「那先回府?」 「好!陆叔,我们先回去,您护着郭先生慢慢来。」 时逢笑说完跳回自己那匹黑马上,扯了缰绳。 陆三急忙递了通行腰牌给她:「小姐先行。」 时逢笑嗯了声,便去问唐雨遥:「能跟得上我么?」 唐雨遥抬手擦了擦自己额间的汗水:「你尽管跑。」 时逢笑对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率先扬鞭策马:「驾——」 说来八喜昨夜就在定康城外追上了徒步的北月,一路尾随,最后亲眼瞧着她和黑衣蒙面的男子见了面,二人寻了城中一家客栈秘密相谈。八喜并不知道其中缘由,一五一十将谈话内容记下,今日上午才寻到个代笔书生,一两银子写好了信传回。 第124页 时逢笑和唐雨遥读了信的内容,心中惊诧不已。 原来那两次刺杀被时逢笑重伤的武士并非铁掌门门主,而是当今国相的手下,也就是说,此次暗杀另有隐情,国相已知道了唐雨遥的行踪。 唐雨遥心中所想的是,国相派人前来,却又并未大张旗鼓,此事若是被捅到顺帝面前,容归将军得了风声,定然不会轻易交出兵符,国相如此行事,自然有原因所在。 而时逢笑想的便更简单些,既然是国相派人刺杀唐雨遥,她们拿下纪枢做人质,国相必然罢手,她只需要保护好唐雨遥即可。 两人策马狂奔,未及午时就回到了陆府。 时逢笑寻来南风和东花,准备共商掳人之计。 然而唐雨遥却道:「如此一来,必定大动干戈。」 时逢笑不解:「你有什么想法?早知道就不该放任纪枢那厮不管的。」 唐雨遥摇头道:「你先给八喜传信,让她跟好人,别跟丢了,咱们去会会国相的人。」 时逢笑听完后若有所思:「事情不是摆在眼前么?北月骗了你,她投入了国相门下,若不拿下纪枢,怎么解决暗藏的危机?」 唐雨遥想了想,答她道:「你这性子越发急躁,吕兮一人的确存在,只怕其中尚有隐情,得见了国相的人,才能真的了解来龙去脉。」 南风和东花左右看了看她们,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时逢笑一头热血,被唐雨遥泼熄了心里窝着的火。 说道纪枢,她的确觉得芒刺在背,心里堵着有些吃味,便没仔细去想个中细节。 现在听了唐雨遥这般剖析,她倒冷静了一些,伸手过去摸了摸唐雨遥的脸颊,顺从道:「行吧,都听媳妇儿的,但那厮武功极好,这次你便不要与我同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圣诞快乐 ☆、初见端倪 唐雨遥听完,摇头道:「不行,你独自前去未必能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若我不去,恐生其他端倪。」 时逢笑眼前一亮,朝她走近两步,直勾勾盯着唐雨遥的眼睛问:「媳妇儿是想跟我寸步不离么?」 她笑言撩拨,全然不顾旁边还立着两个大活人,话一出口,南风就扯着嗓子干咳了一声,东花倒是个直脑筋,张口便问:「南风姐姐受风寒了?」 南风笑道:「嗓子有点不舒服,糖吃多了,腻的。」 东花哦了声:「奇怪,也没见你怎么吃糖啊。」 见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岔开话题,时逢笑忍不住绕了回来:「吃了我和媳妇儿发的糖哈哈,行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就别去了。」 她边说边要去牵唐雨遥的手,两人手指相触,唐雨遥就像被火舌舔到一样往后避开。 她唰地一下红了脸,垂在身侧的手拽紧了衣裙,故作镇定道:「你对国相併不了解,何况北月未必对你如实相告,我有办法撬开她的嘴。」 调戏成功,时逢笑心知正事要紧,便没再撩拨她,双手抱着胳膊在唐雨遥面前来回踱步,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要论对国相和北月二人的熟悉程度,她自然是远远不及唐雨遥,但如果那个武士真是国相手下,唐雨遥的行踪暴露,呆在陆府才是最安全的。 想来想去,她提出折中办法,说:「让南风陪我走这一趟吧,她素来沉稳,又是你母后留给你的人,定然不会出什么纰漏。」 话及此处尚未等来唐雨遥应允,时逢笑突然觉得视线天旋地转,脑中嗡嗡作响,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还好南风和东花离她不远,立马上前扶住她。 「时逢笑?」 「时姑娘!」 蜂鸣声在耳膜里环绕,时逢笑晕乎乎撑着额头,用力甩了甩头,顿感整个人往后倒,她伸出手想要抓住围上来的唐雨遥,然而她们的距离却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她什么都抓不到,仿佛自己在与这个世界剥离,最后倒进一团云里,昏死过去。 日渐黄昏,床头矮凳上的汤药凉下去三回。 昏迷的人从梦中惊醒,挺身坐直开口便惊唿出声:「遥遥!!!」 「时姑娘!你总算醒了!」 时逢笑扭头一看,在床前守着她的人是戴着面纱,依旧一身雪白素衣的郭瑟。 见她醒转过来,眼里喜出望外,忙不迭端了笠儿刚热好的汤药要去餵她。 「来,先把药喝了,这凝神汤里加了大枣和甘草,一点也不苦的。」 时逢笑浑浑噩噩的接过汤药,思及噩梦中,唐雨遥满身是血倒在血泊里,仰起脖子就将碗里的药喝了个干净,急忙去问郭瑟:「郭先生,遥遥人呢?」 郭瑟拿回空碗放回凳子上,慢条斯理从怀中取了贴身的锦帕去给她擦嘴。 「瞧你喝这么急,阿遥去定康了,临行前嘱咐我好生照看你,这两条心脉果然是个麻烦,你现在感觉如何?」 时逢笑眉头倏然皱紧,反手就抓住了郭瑟的手腕:「她走多久了?!」 这些日子来,除了诊脉之外,郭瑟和时逢笑难得近距离接触,何况还是时逢笑主动,她心悸了一瞬,眼中含羞正要答话,时逢笑却已经松开她的手,翻身就下床找鞋穿。 郭瑟眼见着她手忙脚乱穿好鞋,拿了外衣就急匆匆要往外走,刚才那点小小的喜悦一扫而空,立即跟过去伸手把人拦在了门口。 第125页 「时姑娘!阿遥有南风跟着,倒是你现在身体状况不明,你不能去。」 时逢笑嘆了口气,伸手握了郭瑟的肩膀,认真说:「郭先生你听我说,定康就是个圈套,另一半我心性单纯,对这些门门道道不清楚,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救她,我来不及跟你解释了,你就呆在府上,哪里也别去。」 郭瑟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另一半你?你……」 她话音未落,时逢笑拍了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抚,打断她道:「放心,我一定会把她安全带回来的。」 沉睡在身体里的另一半灵魂,能清晰的感知到外界发生的所有事。 但那时候时逢笑自己也没理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不能和清醒着的那一半灵魂沟通,只能在这个时候强行醒来,虽然对另一半自己有点不公平,但事出紧急,她也顾不上那么多,强大的意志力促使两半灵魂相互排斥交锋,这才闹出一场突发性的昏迷。 时逢笑顾不上自己身体上的不适,跟郭瑟交代完,披上外衣去系腰带,突然摸到腰间鼓鼓囊囊,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她眨了眨眼,掏出来一看,是唐雨遥的帕子。 虽然之前并不曾见过,但时逢笑依然瞭然于胸,打开帕子,里面果然是目前对于唐雨遥来说,最重要的一物。 想来唐雨遥已经知道了国相派人来追杀的缘由,从那个杀手出现后,每次说让她们交出唐雨遥,却没有直接痛下杀手,嘴上喊打喊杀,实则是奔着掳人去的,要不然他不必夜袭陆府,国相是要唐雨遥手里这个东西。 而唐雨遥呢?自己的另一半灵魂已经告诉她,可以信任可以依赖可以利用,信任是信任了,不然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自己身上,可为什么就不能依赖她一点呢?非要自己上赶着往危险里钻! 她急不可耐,赶紧将东西包好,回过身拉起郭瑟的手。 郭瑟见她神色凝重,便问:「时姑娘改变主意了?」 时逢笑摇头,把那东西郑重交到她手里,道:「帮我收好,这个东西是遥遥的命,我只能相信你了。」 郭瑟心中怅然,既然是关乎到唐雨遥性命的东西,唐雨遥交给时逢笑,那她们,是互通了心意么?但见时逢笑又将此物交予自己,她的失落才得到了一丝弥补。 在时逢笑的注视下颔首,她道:「瑟定不负时姑娘所託。」 时逢笑松了口气,与郭瑟擦肩而过出了门。 院子里,东花和笠儿正在玩她当初教会的五子棋,看到她匆忙出来,东花丢了白子,乐呵呵地上前:「时姑娘醒啦!」 时逢笑点头,唤了旁边的家丁:「去通传三爷,我有要事寻他。」 家丁躬身行礼应了声是就立马往前厅去了,时逢笑这才拉过东花说:「东花,我有点事要请你帮忙。」 东花看她神情严肃,立即搓手:「时姑娘你说吧,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时逢笑嗯了声,道:「我和陆老爷要前往定康寻你家主子,我们一走,这院子里当属你武功最高,你务必守住这里,保护好郭先生,能做好么?」 东花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时逢笑转头回去,正见郭瑟已经从厢房里走出来,立在门口,双手交握注视着自己,目光中是满满的担忧。 她微微一笑,对她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陆三来得很快,时逢笑跟他一同往院外走,边走边道:「陆叔,我们有一场苦战了。」 勐然听到他们家遇事胸有成竹的五小姐说出这样的话,陆三难免疑惑:「小姐所为何事?」 时逢笑知他是齐天寨人,便一五一十相告。 「若我所料不错,定康拍卖奴隶应该是有人着手布置的,先前我们只推断出救公主的隐卫北月姑娘不是巧合,加上韶官城外我杀了铁掌门的邹明,这才信了北月交代的事,是因为我们惹了铁掌门才被追杀,可我们忽略了一点。」 陆三毕竟也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立即反应过来:「那个敢当街行刺的杀手?」 时逢笑点头嗯了声,又说:「进金平那日我们在城外见过他,我与遥遥聊到金平的守备兵,他曾冷笑说我们黄毛丫头也敢妄议军纪,可见他身份不该是江湖中人,八喜今日来信上说,她跟踪北月,发现北月和那杀手见了面,从他们的对话中,杀手果然暴露了身份,是国相的人。」 经过时逢笑这样一番剖析,陆三脚下的步子迈得更急了。 「国相知道了唐姑娘的行踪,他拿下唐姑娘,蜀都的谣言不攻自破!不过唐姑娘带了南风姑娘在身边,那姑娘身手了得,小姐也不必太过担忧她们会暴露,何况还有我闺女在呢。」 时逢笑跟上他,摇头道:「若是这样我就不用这么着急了,北月的供词里涉及到芙蓉城主儿子的秘辛才显得可信,实则抛出一个大秘密来转移注意力保全自己,遥遥放她走的时候就说了留她有用,她自然能想到会有跟踪,杀手这时候暴露身份,他们是故意引遥遥前去的!」 陆三这才懂了,一拍大腿:「那唐姑娘这一去是凶多吉少啊!现在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二人说话间,已走到了前厅,时逢笑知府中都是心腹,也不避讳,直接朝陆三道:「集合府内五成人手,乔装成普通百姓,分三波,赶在天黑前出城,往东十里官道三岔路口汇合。」 第126页 陆三听完深觉时逢笑机敏应道:「属下这就安排。」 话罢他转身便要吩咐管家集合人手,时逢笑又道:「陆叔,还要备一辆马车,我与你坐马车走。」 陆三不解:「为什么?」 时逢笑道:「我现在的身份不是八喜么?我们都出了城去定康,自然要找个由头,对方使的是调虎离山之计,遥遥先想到了,府里今晚自然会有人到访。」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半眯了眼抬头看天,西边云霞镶金,东边乌云压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19-12-25 21:48:11~2020-02-21 18:0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magic_clown 6瓶;36918525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恍然大悟 「陆叔,带上雨具吧。」时逢笑将外衣拢了拢,夕阳金辉倾斜在她清瘦的脸庞。 陆三顺着她的目光也跟着抬头看了看遥远的天际,随后点点头说:「也是,快起风了。」 陆府的几十名家僕个个都是绿林好汉,手脚麻利办事爽快,片刻功夫后,马车就在府外备好,管家进来通报了,时逢笑就和陆三并肩出了门。 他们都是有身手的人,用不着马扎,时逢笑手扶着车框一个健步上去,伸手掀开车帘子钻入,陆三本是碍于身份不便与她同坐,但时逢笑却与之前的态度大相庭径,毫不在意地招手同他说:「叔,让车夫驾车就行了,您上来坐吧。」 陆三受宠若惊:「这如何使得,小姐……」 时逢笑打断他的话:「我现在是八喜,您就拿我当八喜好了,何况,人多眼杂。」 陆三顿时理解了她的意思,也不再推脱,纵身跳了上去。 他刚坐定,正要开口让车夫前行,陆府门口突然跑出来一人,一手提着洁白的流云裙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高声朝他们这边喊:「等一等!」 时逢笑听见是郭瑟的声音,撩开车窗去看。 郭瑟单手拿了一个小纸包,急匆匆往马车前来,随着她跨步奔跑,脸上遮面的纱巾便跟着往后扬去,青丝纠缠上那纱巾,在晚霞中渡上柔软的一层光。 时逢笑看她来得急,又立刻从马车内钻了出去,蹲在车上,问她:「郭先生有事要托我吗?」 郭瑟已来到她跟前站定,深唿吸后,把手里的小纸包递给她,喘着气说:「里面有我新调制的金疮药,你务必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时逢笑朝她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指了指郭瑟额头的汗:「你跑这么急干什么?我又不一定会受伤。」 郭瑟耳尖发红,被她这一句话狠狠地戳中心口,她会不会察觉自己的心意了呢?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明明是去寻唐雨遥要紧,自己却还有心思在这里耽搁她,想这些有的没的,郭瑟有些自责地低下头,思索了一瞬便道:「阿遥就拜託时姑娘了。」 时逢笑「嗯嗯」点头,只当她是一心记挂唐雨遥,根本没有多想,接了那个纸包正欲转身,郭瑟却还是头脑一热抓住了她的手腕。 待时逢笑扭头回来看了眼被她纤细手指抓得紧紧的手腕,又发现她吞吞吐吐,到是生出了些疑惑,便问她:「郭先生还有要交待的吗?」 郭瑟被她的眼神盯得有些难为情,抿了抿唇,松开手,鼓起勇气坚定道:「你也要平安回来。」 她说这句话时,明显有些紧张,面纱上那双睡凤眼半阖着,眼里全是真心实意的担忧,时逢笑嗯了一声,道了声谢便上了车。 郭先生那双眼睛生得太美了,眉目能传神。 也不知面纱下那副容颜是何等风光,单看她一手绝佳医术,心地善良性格温柔,又不乏刚烈倔强,可惜这样美好的女孩子,是她的情敌呢。 时逢笑坐在马车上闭目养神时,这样想着。 如果她们不是都喜欢上同一个人,还有机会做朋友,做闺蜜。 要是郭瑟不嫌弃她这个人除了坚持自己的死理之外没什么别的优点的话…… 见时逢笑一路无话,不时就撩开车窗帘看看走到了哪里,她在焦虑。 光听着马车轱辘发出响动,陆三坐得不怎么自在,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琢磨来琢磨去,终于在大部队汇合的时候想了起来。 他们家五小姐,昏迷醒来之后,性情和之前就有些不同。 身上好像少了些齐天寨的土匪霸气,不再是之前那般遇事胸有成竹处变不惊的模样,反而有点像…… 像一个知书达理又少不更事的大家闺秀? 好像还是那种不会在意身份地位的大家闺秀…… 这样一想,他自己都有些吓到了,眼角的余光不时就往时逢笑那边瞟去,从上至下仔仔细细偷偷地观察。 马车内本就不算宽敞,两人相对而坐,时逢笑很快就发现了陆三的小举动。 她将自己脸颊边上的头髮捋到耳后别着,便问陆三:「陆叔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虽然之前灵魂没有在支配宿主这副身体,但从她意识在这具身体里甦醒后,所经歷的事情都能看到能听到,她自诩,没有在陆三面前表现出来生疏才对。 陆三干笑了两声,虽然从气质上看是不径相同的,但这个人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五小姐没错,他权当自己想多了,立即一掌拍在自己膝盖上搓了搓,缓解尴尬道:「日前小姐吩咐的事,属下已派人着手去办了,此刻金平城应已对陆府要低价贩卖马匹之事家喻户晓。」 第127页 时逢笑回忆了一下,宿主本人的确有安排过陆三去办这件事。 那个时逢笑虽然一味强调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但时逢笑自己还是不太能接受的,身体和灵魂的秘密毫无根据,虽然记忆能够共通,她却觉得她们的性格南辕北辙。 所以宿主自己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借用八喜的身份,吉石街守株待兔等来杀手和容归将军的人,之后紧接着,就放出陆府贩卖马匹之事,为的无非结识容归,可唐雨遥就在身边,直接把容归将军约出来与她相叙不就好了? 七弯八拐的绕这么大一个圈子,究竟是有哪里自己没想到呢? 时逢笑皱了皱眉,神色越发凝重。 现在唐雨遥处境不明朗,若她所料全中,那不光八喜,唐雨遥和南风也很危险。 一边心里担忧着唐雨遥的安全,又要绞尽脑汁想宿主的本意。 时逢笑越急越想不出答案,只能无奈地揉了揉突突发疼得太阳穴,对陆三道:「我知道陆叔您现在有很多疑问,但兵符一事,我还需要好好想一想,现在咱们先应付眼前的事吧。」 陆三看她情绪低迷,也不便再多提,恭敬地道:「小姐所言甚是,如果唐姑娘出点什么事,咱们的大计就要落空了。」 时逢笑听他此话,勐然回想起先前陆三说,时慢的意思,是要顺应民意揭竿起义,唐雨遥的身份是个很好的藉口,但在这个封建社会并不存在女帝,那时慢的打算…… 她细思极恐,不敢再往下深想。 整个人如遭雷噼,后背紧张地绷直。 齐天寨有富可敌国的雄厚财力,有自己的战马储备,有粮草培植基地……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时慢根本不是忧国忧民心怀苍生…… 原来当初下飞渺山之时,她竟将他的宏图大志误解了! 唐雨遥…… 唐雨遥…… 唐雨遥受得苦已经够多了。 真的够多了。 她随她一路走来,知她心中苦楚,看她满腔仇恨,懂她坚韧顽强…… 帮她完成復国,帮她报仇雪耻,要她开心,护她终老…… 这才是时逢笑一直去做,想要去做的…… 陆府的人马到达定康城的时候,数日前的景象依旧。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定康城门大开,永无宵禁。 唯一不同的,是天上灰云聚拢,见不到半颗星子,不知何时开始颳起了风,吹动城楼上的异域灯笼晃来晃去,似乎很快就会熄灭,摇摇欲坠。 时逢笑嘱咐人马四散,分批进城不引起地方官兵的注意,自己和陆三一同下了马车,徒步往城里走,沿路的石板街干净无尘,每隔一段距离,地上就有八喜信中所提自己留下的齐天寨标记。 陆三爷认得那标记,带着时逢笑快步穿梭过鼎沸热闹的人群,很快就拐进一条暗巷,在巷子的尽头一处酒家前停下。 「小姐稍待片刻,以防万一,属下先进去查探一番。」陆三为人严谨,伸手拦住了急切往里钻的时逢笑。 时逢笑被他挡住去路,听他所言不无道理,自觉站到一边屋檐下等着。 陆三进去了少顷,脸色沉入谷底,紧皱着眉跑出来,手颤巍巍地朝时逢笑递过去一封信。 那信上墨迹尚未干透,洇湿了边缘,和信封口的鲜红血迹混合到一起。 时逢笑目光所及,触目惊心。 心口蓦地压住一块大石,哽塞得唿吸都不顺畅了。 她接过那封信,就着酒家昏黄的烛光展开来看。 信上只有寥寥数字: 若要救人,只身前来凤府。 时逢笑顿觉心头一痛,踉跄着退后了一步,整张脸唰地一下惨白。 唐雨遥果然被擒住了!!! 对方目的明显,是奔着那半块兵符来的! 她后悔无比,早知自己就不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非要出来添乱,如果宿主本人前往,根本就不会让唐雨遥前来涉险。 虽然懊恼不已,但她也知现在不是内疚的时候,于是立即埋头与陆三耳语,压低了声音告知其凤府的所在之处,又叮嘱道:「切记让我们的人隐藏好,随时准备接应,如果暴露了,只怕这一关就过不去了!」 陆三也慌得不行,毕竟他的命根子也被绑了,听完后就急道:「属下陪小姐前去吧!」 ☆、意料之外 时逢笑杵在原地,狠狠掐了把自己的大腿,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 这个时候她不能慌,越慌越容易出错,如果此时她自乱阵脚,那救出唐雨遥她们的希望就渺茫了。 好在既然对方会留下这样的信,那就说明她之前所料全都中了,对方是奔着那个东西来的,如果是这样,她凝神想了想,立即在心里有了主意。 悄声对陆三道:「信上让只身前去,您要在外策应,外面需要您主持大局,另外,您身上有带钱吗?」 陆三狐疑了一瞬,但也没往深处问,只道:「出来得急,只带了些许碎银子。」 话罢他便从腰间解下钱袋,伸手递给时逢笑。 时逢笑接过钱袋掂了掂,眼睛微眯:「应该够的,您先去安排吧,一定要小心。」 她都如此说了,陆三也深知现在一步出错满盘皆输的道理,只好点头答应了。 第128页 两人在酒家前分开后,时逢笑便不敢再耽搁片刻,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着的短刀,健步如飞离开那条暗巷,却未往凤府的方向去,而是拐上大路,凭着记忆去了她们之前离开定康经过的闹市。 待那抹红色身影彻底消失,酒家二楼的小轩窗被支起,身着黑色锦衣的公子收了摺扇,唇角露出浅浅的笑意,他回过身,对屋内的随从淡声道:「去回了父亲大人罢。」 —— 时逢笑赶到凤府时,已经又过了半个时辰,天色更加昏暗,云层低垂,仿佛一张巨大的网罩在心头,让人一看便生出强烈的压抑感来。 凤府大门还是她之前来过那次一样,无人看守,门前只站了两个无精打采的家丁,一切看上去都平常不过,谁也想不到里面暗潮澎湃正进行着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她将手背到身后握着,做了个深唿吸,故作轻松地往里走。 家丁见她独自前来,这才从半梦半醒的瞌睡劲中恢復了点精神,拦住她有些不耐烦地道:「小姐是何人?公子今日不会客!」 时逢笑弯了弯唇,皮笑肉不笑道:「我是你们公子今天晚上唯一要等的人。」 那家丁听完上下打量了她,但见少女面露微笑眼神却阴鸷得骇人,她一身红衣,腰间悬挂一把柄上缠满红布条的短刀,似乎自己在跟她废话一句耽误片刻,这女子就要抽刀动手了。 家丁顿觉毛骨悚然,立马给她让路,伸手将她往里面邀:「小姐里面请!」 时逢笑跟着那名家丁进了院子,一路秋菊在微风中摇头晃脑,散发浓郁的香气,她眉头微蹙,用力吸了吸,这味道浓郁得颇有些奇怪,在菊花的香气中似乎还掺杂了点别的。 家丁走得急匆匆地,时逢笑来不及多想,立即迈开腿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穿过前院,从侧门上廊桥,廊桥上的幔帐被风颳得霍霍声响,时逢笑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过四处,除了后院那处楼阁里烛火程亮,周围熄了沿路的灯盏被黑暗掩住视线,但她依旧清晰地感觉到,在这黑暗之中,有无数双眼睛,正将她的一举一动紧紧盯着。 这是她上次和南风救北月来过的地方,是宿主本人来过的地方。 纪枢这个人,实在是城府极深演技一流。 他其实并不如她从唐雨遥她们嘴里了解到的那么浅薄无知,在韶官城外驿站之后,纪枢应该就知道她们的前行方向了,又或许还更早。 炸死,守株待兔,都是为了要拿唐雨遥身上的兵符。 她不合时宜地想,如果当时是她的话,会被纪枢矇骗过去,相信纪枢没有害唐雨遥之心吗?可这念头一出来,她又觉得有哪里逻辑不符。 时逢笑被领到阁楼前,之前见过的那名□□蝉的女郎立在屋檐下,只简单朝家丁招了招手,家丁转身离开后,春蝉神色复杂地看了时逢笑一眼,便转身去叩门。 「公子,您等的人到了。」 纪枢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请她进来吧,你去备盏新茶。」 春蝉低头应是,和时逢笑擦肩而过时,用极细微的声音对她说了四个字:「求您救他。」 时逢笑有一瞬间的错愕,转头朝她看过去,春蝉已经往右边走廊疾步而去,只是行色匆匆,从那背影上,时逢笑看出了一丝慌乱。 求您救他? 他?她? 这个她是指谁? 时逢笑装了一脑袋的问号,推门入内。 双腿刚跨进厅中站稳,左右闪出两名便衣武士掩门,七八个年轻杀手就提剑朝她一拥而上,时逢笑眼疾手快,几乎是全凭藉本能,抽出腰间的短刀,匆匆挡下攻招,浑身爆发出极大的力气,像当初在驿站那夜,出手不留余地。 她的眸子染上冷艷,拳脚功夫已是这副身躯的本能。 不出片刻就将那些杀手统统解决,个个倒在空旷的厅堂里,沉声痛嚎。 啪、啪、啪—— 厅堂中央的山水鸟兽屏风后,有人鼓掌走出。 时逢笑抬眼去看,那人约莫三十出头,身穿深紫色圆领袍,腰配白玉带,面上露出狐狸般狡黠的目光。 「小枢,这就是你说的齐天寨当家人?没想到,竟然是个红衣小姑娘。」 随着他的话一出口,鼓掌的动作停下,他抬手示意身后,两个手下压着五花大绑的男人走了出来。 时逢笑看到男人散乱着头髮被扔到地上,还没闹清楚怎么回事,一张分外别扭的脸就抬了起来,有些懊恼又憋屈地看向她。 她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了,这是怎么回事?? 被绑的是纪枢?纪枢在自己的府邸被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人绑了? 见时逢笑露出疑惑不解的表情,紫衣男开口了:「你的确有两下子,我这里的人要取你性命只怕困难,但……」他话锋一顿,半低下头对上时逢笑的目光。 又说:「你今夜若是不来,我还想不出前朝公主对齐天寨到底有多重要,可你既然来了,我要的东西,想必你也带着吧?咱们不妨作笔交易,东西给我,人你带走,你意下如何?」 时逢笑已经被这一通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懵了,她紧握手里的刀,呆在原地,既不说话,也不给出任何反应。 这无疑让上来就抛出目的的紫衣男,心里有点没底。 这其实完全不怪她,她只是没想到。 第129页 她没想到这个阴阳怪气的男的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明明之前明目张胆三番五次刺杀唐雨遥的人,是国相的手下…… 国相的手下?! 时逢笑又看了看一眼地上十分狼狈的纪枢,勐然醒悟。 她轻笑一声退后一步:「齐天寨想借前朝公主之手得到利益的狼子野心都被阁下知道了呀?可你说话怎么前后矛盾呢?东西交给你,齐天寨空有个人,能起什么大风浪?只怕阁下还不知道,这里已经被我的人马团团包围了,今天你若不是乖乖把人放了,没命的,自然是你。」 紫衣男似乎料到她会这般说辞,想也不想就开口道:「在下不过无名之辈,并不惧于生死之事,但若是前朝公主死了,你手里光拿着那个东西,又有什么用呢?大不了,大家鱼死网破?」 话罢,他往屏风后再次招手,这次被押出来的,是八喜和南风。 她们都被堵着嘴,身上或多或少带了伤,被鲜血染红的衣衫早已干透,只见处处深色血渍,时逢笑看得触目惊心,瞳孔迅速缩紧。 「供你思量的功夫可不多,我数到三,一声,一个。」 「等等!」 突如其来的打断,是纪枢抢先开了口。 他扭着长身从地上坐起来:「姓赵的,人已经来了,你是不是该给爷松绑了!」 纪枢口中姓赵的,自然是指那位现目前控制整个局面的紫衣男。 时逢笑凝眉,心头开始摸索线索。 姓赵,姓赵的……总觉得这个姓在哪里听过。 还没等她想出来,紫衣男往纪枢面前走了两步,蹲下身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给纪枢擦了擦脸上沾的灰,用几乎变态的腔调嬉笑起来:「哈哈,真是我对不住小枢了,我现在放了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反咬我一口?只能先委屈你了。」 话罢他站起身,目光重新对上时逢笑的视线:「想好了么?」 时逢笑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话来。 她总觉得这个男的阴冷得可怕,如果她轻易松口,只怕她们今晚很难从这里逃出去。 可那男的的确心狠手辣,并不给她任何仔细思考的空余,直接扬声开口:「一!」 这一声刚落!他身后的杀手毫不犹豫,一剑刺入了南风的胸口! 出招利落干脆,时逢笑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她的脸唰地一下惨白,肩膀瑟瑟抖动,两只手握紧,捏得指关节咕咕作响。 八喜虽也受了许多皮外伤,但蓦然看到跟她们朝夕相处月余的南风被杀,汗毛倒竖,嘴里发出艰难的呜咽声,隔着堵在嘴里的布团闷闷传出来,眼眶里的泪止不住往外冒。 「我答应了!」时逢笑惊喊出声,嗓音都有些嘶哑了:「东西我没随身携带!在我的人身上!你先放人!马上给她治伤!」 ☆、顺利脱险 紫衣男唇边泛出从容的笑,啧啧两声,朝南风看了一眼:「哦?她已经没救了,你看,你早些答应,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对吧?你把她害死了呢。」 时逢笑刚才不敢去看南风,可此时此刻,她的目光还是不由自主往那处去。 杀手已经抽回了剑,一路上尽心照拂她们的饮食起居,向来话少却沉稳的南风,就在她的眼皮子下,因为她的犹豫不决送了命,她亲眼看着南风无力地朝她摇了摇头,然后就闭上了眼睛。 像一阵微风,悄无声息走过,时逢笑抓不住。 轰隆—— 楼阁外,天际突然炸开一声惊雷,打得时逢笑怅然若失,踉跄退后一步,险些没有站稳,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什么都做不了,只有耳边重重蜂鸣声,刺耳穿心。 你,把她害死了。 这一句话像一把利剑,狠狠捅进时逢笑的心窝。 是,她在街上随便买了一个铜牌,打算用来跟国相的人做交易。 可她忽略了…… 是她情急之下忽略了至关重要的细节,那些细节,让她害死了南风。 那个中年杀手,故意掉落铁掌门令牌模煳她们的思维,故意引八喜跟踪北月,故意泄露身份假装国相手下,故意引唐雨遥落入陷阱…… 纪枢根本就不是这件事的主谋,他若想要那东西,根本不用放她们离开,他在她们到定康的时候就可以动手。 他根本不用等到后来,再派人去抓唐雨遥…… 可她现在想这些,已然迟了。 时逢笑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疼,浑身血气翻涌脖子被一只无形的手卡住,她唿吸顿时不畅,几乎就要背过气,面对眼前的变故,她的内疚顷刻间就填满了心房,她焦虑又懊悔,暴躁又愤怒,可唐雨遥和八喜还在对方手上,她拿对方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个男的太能阴狠了,在他眼里,性命如同草芥,似乎对他来说,杀人这件事,比家常便饭还要平常不过,他没什么可怕的,因为他拿捏了筹码,大不了就是跟自己鱼死网破,时逢笑根本无法要挟他。 在她六神无主之际,叩门声再次响起。 纪枢往门口看了一眼,知道来人是春蝉,便道:「喝不上茶了,倒了吧。」 门口很快没了动静,对面掌控局面的紫衣男便再次开口道:「看来之前的消息当真不错,姑娘这身体,还真是异于常人呢。」 时逢笑勐然惊醒,仓促间微微扬起下巴,惊恐地注视着他。 第130页 难道,她身体的秘密也被发现了?怎么可能?怎么会…… 紫衣男只是浅浅地笑了笑,话说到一半,平白牵动时逢笑的情绪,让时逢笑更加紧张难安,如果他知道了,那是不是代表唐雨遥也知道了! 「我早就跟你说,齐天寨的人都是些妖孽,她根本不受迷药影响,我调查的事怎么可能有错?牛家村的那些村民为了保命,什么都交代了,你还有什么不信?白白浪费那么多药还糟蹋我的院子。」 牛家村…… 纪枢一通话,时逢笑顿时什么都懂了,原来刚才她在院子里闻到的,夹杂在菊花香味里的是迷药的味道,原来纪枢还调查了韶官城外驿站的事,那么,他就是帮凶了。 可牛家村的人竟然会出卖她,她明明救了他们。 「你很失望么?」紫衣男看她神色微变,笑盈盈道:「若不是这个原因,抓你这位妹妹我也不必费那么大劲,不过我对齐天寨可是充满好奇,总是不死心想求证呢。」 既然早就知道齐天寨的人不受迷药影响,他还何必再次求证? 这人难道是个变态么?为什么她总觉得他像是在跟自己玩游戏? 时逢笑眼见着他说完这些,那只刚指挥属下杀人的脏手就往八喜脸上摸过去。 她的心涩得发疼,几乎绝望地喊道:「我已经答应你了!你把人给我,让我们走!我就把东西交给你!」 紫衣男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又轻轻「哦?」了一声。 他气定神闲,将手背回身后:「防人之心不可无,在下如何能知道放了人,姑娘就会乖乖交出东西呢?」 时逢笑被他这样一问,早就想好的谈判,立即脱口而出:「你先放了她们,我给你当人质!外面都是我的人,他们只听我的。」 紫衣男眼前一亮:「齐天寨的当家人果然非同一般,如此再好不过。」 话罢,他朝身后的属下招手,屏风后面,唐雨遥被押了出来。 跟八喜和南风一样,她也被布团堵住了口。 「遥遥!!!」时逢笑在见到她的那一刻,眼角的泪喷薄而出。 还好,她毫髮无损,还好,她身上没有任何的伤。 若不是自己的懦弱导致,唐雨遥根本不会落入敌手。 还害得南风丧了命…… 时逢笑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冲上去,脚步一抬,却又生生顿住了。 「对不起……」 她哑着嗓子道歉,唐雨遥却只是用那双狭长的眼睛清亮地看着她,她的眼神是时逢笑久未得见的,难得温柔,带着安抚的意味,像是在对她说,不怪你,不是你的错。 时逢笑咬了咬下唇,只觉得心都碎了。 南风守护唐雨遥那么多年,只因她骨子里的那份软弱,便落地如此下场。 紫衣男似乎终于用光了之前跟时逢笑对峙的耐心,冷声说:「放人。」 唐雨遥和八喜都被松了绑,她们没有说话,却很默契地扶起了躺在地上已经没了唿吸的南风,架着南风,往门口走,路过时逢笑的时候,唐雨遥背对着屋内之人的视线,和她交换了一个眼神。 时逢笑横手抹了抹泪,手中的刀捏紧。 「委屈姑娘了。」紫衣男笑了笑,目光一直停留在时逢笑身上,根本不去管唐雨遥。 不知为何,时逢笑总觉得这个变态对自己很感兴趣。 那一双眼睛,好像要把自己给盯出个洞来。 从里到外,都要看得清清楚楚一样。 这样的目光很让她不舒服,她只保持着持刀的架势,等唐雨遥她们出了院子,她才想起春蝉刚才在门口向她求救的话。 凭心而论,她根本不想救纪枢,这件事虽然不是纪枢主谋,但他无疑为此作出了不少贡献,可现在纪枢不能死,纪枢一死,背后真相就会死沉大海。 时逢笑皱了皱眉,便道:「我还要他作为人质,确保我性命无虞。」 似乎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条件来,紫衣男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随后眼睛为眯:「姑娘真是让人意外,不过,在下似乎没有理由拒绝。」 话音一落,他便指挥身后的手下给纪枢松了绑。 纪枢错愕地从地上爬起来,拢了拢有些散开的衣襟,冷冷看了紫衣男一眼,咬牙切齿怒道:「姓赵的!我要是因此丢了命,我爹不会放过你。」 紫衣男不置可否道:「小枢啊,做人还是不要太记仇的好,累。」 纪枢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时逢笑跟在他后面退出阁楼正厅,紫衣男带了随从,疾步跟上。 路过庭院,藏在黑暗中的那些眼睛便全都露了出来。 时逢笑捏紧手中的刀,跟纪枢保持了一段距离。 直到众人出了凤府,一辆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纪枢一过去,时逢笑便朝陆三喊道:「叔!把他绑了!」 陆三领命,跃下马车将剑驾到了纪枢脖子上。 紫衣男毫不在意地拢着袖,手上的剑抵到了时逢笑后腰处。 唐雨遥脱险,时逢笑便没了顾虑。 稍稍歪头,手伸到怀中摸出一块锦帕,递给紫衣男,道:「这么重要的东西,自然在我身上,你既然不是狗皇帝的人,想必也不想和国相府结下樑子吧。」 紫衣男眸中惊讶,更多的却是惊喜。 第131页 他伸手从时逢笑手中拿过了那块锦帕,但抵在时逢笑腰上的剑却没收回,反而往前用力一刺。 鲜血顺着剑锋溢出,时逢笑牙关咬紧身形微晃,气血上涌的同时,喉头冲上一丝腥甜。 紫衣男抽出剑,将东西收入自己囊中。 「在下自认为,天底下敢耍我的人还未出生,没曾想,只是没遇到姑娘而已。一点薄礼,还望姑娘笑纳。」 他按照约定放了时逢笑,剑入鞘,唇角露出狡诈的笑。 还真是个变态,一点也不愿意吃亏。 时逢笑苦笑着想,在陆三抬手,准备让埋伏的人进攻的时候,她摇了摇头。 「我可以走了吗?」 紫衣男退后两步:「姑娘慢走。」 后腰上的伤并不算重,对方也不过是睚眦必报。 时逢笑强忍着痛,步下凤府的台阶,陆三单手搀扶她上马,挟持纪枢,架着车顺利离开。 等那两马车在街角彻底消失,路旁大树上一个黑影一瞬即逝。紫衣男眼中的笑意消失得干干净净,一张脸冷若冰霜,他身后的随从并未发现不妥,上前询问:「爷,要灭口吗?」 紫衣男回头一耳刮子扇那名随从的脸:「追?你也有命去追?」 随从有些委屈:「属下愚钝。」 紫衣男又换上笑容:「愚钝如猪。」 随从更委屈了:「可这样不就放虎归山了吗?那红衣女子来头不小。」 紫衣男抬头看了看天,雷声滚滚,暴雨说来就来。 他遥望马车离去的方向,眼中笑意更甚,像狐狸一般眯了眯眼:「早晚,都会相见的。」 ☆、返回金平 回金平的路上,换了车夫驾车,陆三押着纪枢入内。 八喜和唐雨遥本就在马车里,原本空旷的车厢一下挤满了人显得狭小侷促。 纪枢左右看了看她们,目光落到中间平躺着,已经渐渐失去体温的南风身上。 「晦气!还要和尸体共处一室!」 他嘀咕完这一句,唐雨遥怒目瞪着他,那眼神似乎下一刻就要将他抽经剥皮,他被瞪得心里发虚,只好老实住了嘴。 众人脸色凝重,时逢笑和八喜身上都有伤,八喜伤得重,时逢笑便打开离开陆府时郭瑟给她的那个纸包,从里面取出金疮药递给八喜。 「先用上,不要让伤口感染了。」 她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昏暗的车厢里只有一盏摇曳的烛火勉强照明,但唐雨遥还是看出来她的脸色越发苍白,额上还有薄薄的汗珠。 「时逢笑,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她朝唐雨遥扯出一个笑容。 自己却并不知道那笑容有多勉强,有多难看。 唐雨遥隔着八喜,突然将手伸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腕。 目光直勾勾看着她:「你根本就不会撒谎。」 时逢笑这才回味过来,她瘦骨伶仃的纤长手指,刚好扣在自己的脉搏上。 耳根微微发烫,心跳因为撒了谎而砰砰加快。 她被发现了,只好苦笑着打圆场补救:「一点小伤,并不严重的。」 八喜整个人都很颓废,却还是站起身来,挪到了陆三旁边去坐。 时逢笑身边有了空隙,唐雨遥便坐过去,抓住时逢笑的手并没有松开。 「你伤在哪里?」 时逢笑见她坚持要问,也不好再隐瞒,背过身去,指了指自己的腰。 借着微弱的烛光,唐雨遥看见她的腰窝处,红衣变为深色,湿了一大片。 秀眉紧蹙,唐雨遥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是个傻子吗?!」 唐雨遥有些急躁地斥责,话音未落,八喜终于崩溃,大哭起来。 她的哭声和马车外刷刷雨声混合在一起,让人抓心挠肺更加低沉。 「都是我……呜…………都是我没用…………呜呜呜呜…………」 陆三安抚地拍八喜的背:「没事了,已经过去了。」 唐雨遥并不懂得如何处理伤口,却依旧掀开衣裙的下摆,找到干净的中衣一角,呲地裂帛声后,扯下长条,环了手臂,从后面绕过时逢笑的腰给她绑住。 可那血根本止不住,还在飞速往外冒。 陆三从八喜手里拿了金疮药递到唐雨遥面前:「唐姑娘,要先给小姐涂药。」 八喜还在哭,泪眼迷濛看着时逢笑腰间的伤,越哭越大声:「呜呜呜呜……小姐对不起……对不…………起…………」 时逢笑感觉到唐雨遥的手抚上了她的后腰,她小心翼翼翻开刺破的红衣,把金疮药涂到了她的伤口上,那个伤口很深,她的手指一触及外翻的血肉,时逢笑就嘶声吸气。 「我弄痛你了吗?」唐雨遥轻声问她,极尽温柔。 时逢笑背对着她摇头,弓着腰等她给自己上好药,缠好新的布条。 「八喜,别哭了,是我没用,害得你们差点都……」 时逢笑说到后半句便没有勇气再说下去,南风不在了,唐雨遥肯定也很难过,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她,不久前她被搀扶上马车的时候,唐雨遥正用帕子在给南风擦脸,她看到她面无表情地动作,也看到了掩藏在平静神色下的痛。 该说对不起的,只有她一人。 等唐雨遥给她简单处理好伤口,她迴转过身握住了对方正打算收回去的手。 第132页 四目相对,她的眼睛就逐渐湿润,哽咽着喊了声:「遥遥……」 唐雨遥抽出一只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转头对八喜说:「别哭了,让你家小姐歇息片刻,你身上的伤口也需要上药。 八喜抽泣了几声,渐渐平復情绪。 她从小跟着时家兄弟姐妹漫山遍野跑,受过大大小小不少的伤,皮糙肉厚,身上的伤口早就已经凝固,且这次无非是一些皮外伤,于她而言并不如何打紧。 因此,她看着唐雨遥要过来给她上药,便立即摇手拒绝:「不敢劳烦您,我回去再好好清理。」 唐雨遥并没有理睬八喜的婉拒,将金疮药一股脑儿抹在了她胳膊上的伤处,隔着带着血浆的破损衣料,却是让八喜疼得龇牙咧嘴。 八喜素来是个要强的,心中总念着她家五小姐是救了唐雨遥之后才落得如今远走西境危机四伏的惨状,故而忍着疼咬紧牙关,任额上冷汗直冒也不吱声。 唐雨遥默不作声给八喜涂金疮药,马车内到底安静下来,无人开口说话,各怀心事等着回到陆府。 月上城楼,马儿高扬前蹄发出嘶鸣声,马车轱辘停止转动,便是有金平城值夜的守卫过来例行查问。 车夫在前通报说是陆府的车架,守卫认了认马车前的挂灯样式,没再多加刁难,匆匆驶入城去。 陆三在金平呆的年深月久,对地形自然烂熟于心,方进了城中一颗悬在半空的心落到了实处,好歹一路并无杀手追来,这一路奔波,终于安全到了自己的地界上。 他抬头瞧了瞧,八喜不知什么时候,靠在时逢笑的肩膀上闭目睡着了。 自己闺女唿吸声匀称,好梦正酣。 再视线往下探看,时逢笑腰间的伤也已止住了血,只是大睁着眼睛,目光呆滞,秀眉微微皱着,状似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三半拢着拳头轻轻咳嗽了一声,便开口道:「小姐,入城就安全了,且放宽心。」 时逢笑未答他的话,依旧在神游,倒是坐在她身旁的唐雨遥十分清醒,伸手轻拽她的衣袖摇曳了两下。 「时逢笑,陆爷同你讲话呢,你在想什么?」唐雨遥提醒道。 「啊?」时逢笑被她摇了两下这才回过神,茫然道:「叔,您说什么?」 陆三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微笑,又道:「咱快到家了,安全了。」 时逢笑反应过来,这次听进去了,便点头道:「嗯嗯,我在想,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唐雨遥听她这般说着,忽而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被陆三钳制住的纪枢,道:「问他。」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抱歉,之前因为疫情,隔离断网很长时间,从今天开始恢復更新。 ☆、为时晚矣 纪枢当初被唐雨遥和齐天寨联手摆了一道,落得个有家不能归的下场,用他自己的话说,常在河边走,难免会湿鞋,他是打死也不会承认自己不如弱女子或土匪的。 尽管如此,后来他在定康也算过了段富得流油的清净日子,奈何唐雨遥这女人又出现了,他本将心向明月,明月偏要来坏事。 这次自己被死对头抓住,还真不是他惹出来的祸。 唐雨遥的一举一动,从来都没有逃过锦城的那些狐狸眼,抵在纪枢脖子上的刀,不过是人家栽赃嫁祸的手段而已。 此刻经唐雨遥这么斥了一声,被钳制住的男人蓦然想到自己仍处于风暴的漩涡中,方才还气定神闲的那张脸,立时便垮了下来。 他苦着眉眼,饱含委屈,道:「这事你如何怨得了我?你也看到了,姓赵的是真真打算要了我的命,于当今天下而言,御林军首领,国相公子,早已是死人。若非逼不得已,我何至于出卖你的行踪?你看看我身上这伤,不比你们好过啊!」 纪枢言辞诚恳,一边解释着一边扯了扯胸前衣襟,露出一些肉眼可见的鞭伤来,引得马车内正专心听他说话的姑娘们纷纷错开了视线。 唐雨遥听完他一席话后,脸上却并无半点同情之色,而是对他苟且偷生出卖自己的行为感到不屑,唯独时逢笑没有挪开目光,面带严肃追问他:「姓赵的,那男的什么来头?」 她问这话实在够快,紧着纪枢话音刚落。 纪枢未来得及思考片刻,顺口便道:「赵显嘉那老匹夫,自己没儿子不知道打哪儿收了个义子,正是你今日见到的那位,因天生后脖颈上有道状似刀伤的疤,赵显嘉给他取了个名儿,唤作赵一刀。不过一条下贱的狗,现在也敢骑在小爷头上来了!等爷缓过这劲儿,非把他生吞活剥了!」 他这一通话显然是受了那厮不少罪才说出的,语速颇快,咬牙愤愤的样子,让时逢笑听得不自觉间眉头凝得更紧。 她回忆起来了,赵显嘉这个名字,是她还在齐天寨时,时慢说予她听的,当初协助永顺王谋朝篡位的,两大奸臣,一是纪枢的父亲,当时的总府大人纪宏,二则是,当时的御史大人,赵,显,嘉。 时逢笑在心中默念这三个字,要保唐雨遥顺利復国復仇,此人,实乃心腹大患。 唐雨遥见时逢笑面露凝重之色,心中一软,伸了手过去,轻揉她脑后髮丝,柔声细语道:「莫心焦,我不差这一桩催我上黄泉路的仇人。」 不知是不是因着唐雨遥初次对她有如此这般亲昵的举动,或是这一马车人着实有些多了而显得憋闷,时逢笑此刻整个人定住,脸颊慢慢浮出了一丝失血后不应出现的红晕来,借着明黄的车内烛光,唐雨遥将她的脸瞧了个仔细。 第133页 可唐雨遥到底心扉初开,不解风月,瞧着她脸色发红,更是将那只刚揉完时逢笑后脑勺的手伸到了前面,以手背贴上了时逢笑的前额,语调有些着急地道:「发热了么?陆叔,烦请车夫快些回府了!」 经上次定康一别,纪枢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们,这次瞧着,非但这女土匪转变了心性,不如当初那般跋扈,连唐雨遥的性子也不似之前那般冰冷如坠炼狱了。 他不明所以的同时,心里竟生出莫名的酸涩。 她们和和气气,而自己却被心中恋慕之人弃如敝履。 纪枢这样想着,忽然拔高了声音,急道:「殿下!听我一句,别再想着报仇了!您跟我走吧!」 冷不丁的听到纪枢这般坚定地对唐雨遥用了尊称,唐雨遥目光复杂地朝他看去。 「你想说什么?」 纪枢眼中闪烁起来,蒙着雾蒙蒙的水气,再开口,嗓音已然有些哽咽。 「锦城那位如何狠戾?难道真的会相信你已命赴黄泉?前朝长公主借尸还魂的荒唐话,只是做给各方暗潮汹涌的势力看好么?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就这几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便能护你安然到金平罢?」 唐雨遥闻言挑眉:「哦?所以我必死无疑?」 纪枢虽未答唐雨遥什么,可他透露出这些,唐雨遥和时逢笑却已从中揣摩出了这次唐雨遥受困的真正原因。 在唐雨遥问完这一句之后,她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脑中很乱,自己所引以为傲的聪颖头脑,自己所仰仗的復仇筹马——能够调动南北大军的兵符,或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时逢笑…… 眼前的局面对她来说尤为可笑,她竟苟且偷生至今,却是步步走在仇敌设下的陷阱与圈套之中! 她们的背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掌控着所有局面。 这个人,便是唐雨遥不共戴天的大仇人,屠戮她的家,夺走她的亲人性命,坐在她父亲龙椅宝座上的——永顺王! 如此一来,前因后果,便叫人不得不连在了一起。 唐雨遥垂眸,忽而疲惫至极。 她报不了仇啊! 永顺王那奸贼明明实在戏耍她! 他利用她来引出那些觊觎权势怀有疑心的朝臣!他是想借她的手,帮他拔掉埋在自己身边一根又一根,扎进了他肉里的刺! 他放任唐雨遥上齐天寨,找到合适的理由坑了纪宏。 他纵容唐雨遥一路西行,等着唐雨遥找容归,甚至迫不及待安排鹰犬,引诱赵显嘉的人马出师,等着看这一场炙热且无声的厮杀! 这个人,远比她从小到大所了解的阴险毒辣更甚…… 唐雨遥第一次体会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这滋味,像洪水勐兽一般,从四面八方朝她袭击而来,顷刻间就要将她淹没!她感觉到那洪水已经夺走了她的唿吸!那勐兽正在啃食她全身的血肉骨头!她想挣扎!她想抵抗! 可是她一动也不能动,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快要被这样的无力感生吞活剥…… 「吱嘎」一声响。 马车的车轱辘停止了转动。 唐雨遥的思绪被迫拉回现实,她一抬头,恰巧见着时逢笑满眼担忧地盯着她看。 她瞬时觉得委屈极了,当初抱着侥倖的心态,误以为自己真的得救,到现在却让她知道,一切尽在仇敌的掌控之中! 在她快要奔溃的前一刻,时逢笑伸手过来,温柔地拦住了她的肩膀。 时逢笑对她说:「没事,有我在。」 车夫在外禀报他们已安全抵达陆府,陆三轻声唤醒疲累至极还在酣睡的八喜,随后便挟持着纪枢下了马车。 陆府大门将将打开,郭瑟牵着笠儿和东花一起跑出来相迎,一见纪枢,便围着询问陆三此行是否大捷而归。 隔着半卷车帘,外面声音喧闹。 然而对于唐雨遥而言,此时此刻,她的耳朵里只迴荡着时逢笑轻轻浅浅的那句话,眼眶里的热泪模煳了她的眼睛。 她想开口与时逢笑道谢,微微张开了嘴,却如鲠在喉不能谈吐出半个字。 她的薄唇在颤抖,鼻尖的酸涩感冲击上脑海,她终是忍不住,晶莹的泪水如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从眼角滚落下去,顺着消瘦的脸颊滑进脖颈里。 时逢笑将自己的手放到腰际擦了几下,唐雨遥素来喜爱洁净她是记得很清楚的。 她的手急着去为心上人擦拭眼泪,带着薄茧子的指腹刚触摸到唐雨遥脸上的泪痕,便被接二连三滚落下来的泪烫到,唐雨遥疼,她则痛,牵一髮而动全身。 唐雨遥早已变作控制她情绪起伏的机关。 这机关是美丽的,亦是脆弱不堪的。 她颤抖着指尖,生怕稍加用力,便一个不小心将这惹人怜惜的瓷娃娃弄坏了。 她们的眼中,没了旁人。 可旁人却将她们相互依託的这一幕,尽收眼底。 金平的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此时天已放晴。 月朗星疏的星空下,白色医者袍随着微风稍稍起了下摆,郭瑟系在腰上那块玉迎着月色翻出刺眼的光芒来,似乎在告诉它的主人,有些东西,不属于她,哪怕意外得来一星半点,也会悄悄熘走。 这天夜里,金平陆府后院燃起了明艷的火光,其间夹杂着女儿哭啼声经久不歇。 第134页 打更的老汉经过那条长长的窄巷子,也只是颔首摇头嘆息,远去时用苍老的声音诵唱道:「时也,命也,去也,归也……」 次日晨起,陆三收到了将军府送来的请柬,急忙到内院告知时逢笑,说道是容归将军之子行冠礼,宴请陆三携其家眷前去吃席。 郭瑟正在时逢笑就寝的厢房中帮她换药,时逢笑听了陆三的话也不顾自己的伤势,翻身就要下床找鞋子穿,牵动刚换好药的伤处,疼得她五官都皱在了一处。 见时逢笑如此心急,郭瑟当下蹙眉盯着她道:「阿遥都已放弃,你还要去?」 闻言时逢笑先是一愣,随后连鞋也顾不得穿上了,脸色大变,赤着脚便跑了出去。 郭瑟未能拦住她,追将到门口,便见时逢笑已经一脚踹开了对立厢房的门。 那是唐雨遥所住的厢房,可她现在去有什么用呢?为时晚矣。 ☆、折往何方 时下金秋,陆府内院的茶梅迎着初阳娇艷欲滴。 厢房内的圆桌前,唐雨遥手中捻着的剪子一顿,抬头便见时逢笑面色微愠踹开她的门,那抹红衣与之身后院中花一近一远,交相辉映。 「早啊,怎么不穿鞋?」唐雨遥朝她问好,目光移到她的赤足上。 「遥遥!你在做什么?」 时逢笑急喊一声,撩起裙摆长腿跨入房中,三两步小跑人已经冲到了圆桌前,她微弯着腰,已眼疾手快抓住了唐雨遥握剪子的那只手,飞快将剪子夺了下来。 「我……插花啊。」唐雨遥呆呆地看着她,一脸狐疑。 在唐雨遥的记忆里,她们从芙蓉城到金平这一路之上,时逢笑总是爱看花的,她爱晚春的海棠,也爱满山偏野的野芳,她爱夏末的青花,也爱秋时的金盏菊,不管是粉的红的黄的蓝的,只要五彩缤纷便能博她一笑。 回到陆府之后,唐雨遥面前是一团迷雾,她不知该何去何从,她需要一个出口,而这些,并不是时逢笑一句「别怕,有我在」就能帮她解决的。 唐雨遥最需要的,是静下心来,只有为时逢笑做点什么,她才能暂时不去想一片黑暗的将来。而突然闯入的时逢笑,却又在想什么呢? 时逢笑低下头去往圆桌上看,被茶壶挡住的木托盘里,果然摆着两只连茎带叶的茶梅花,椭圆形的花叶之中,有一片被虫儿咬出无形状的缺口,上面沾染的晨露正顺着花茎缓慢往托盘里滴。 她丢了那把剪子,转头矮身,一把将唐雨遥拥进怀里紧紧抱着。 唐雨遥还没有梳妆,漆黑的长髮如瀑布般散在肩膀上,时逢笑的下巴抵住她的肩头,用力吸了吸鼻子,满是她的发香。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轻生……」时逢笑小声呢喃道。 轻生? 唐雨遥怎么敢有那种念头呢?她这条命,用了多少条命才勉强换下来的。 「我……」 她刚开口要解释点什么,时逢笑突然松开了她,转手拉了凳子,和她相对而坐。 那握惯了刀柄的手已经朝唐雨遥伸将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时逢笑硕大的眼睛瞪大了直直看着她道:「遥遥你先听我说,那半块兵符我没有给赵一刀,临出府前交给郭先生保管了!我找了铁匠做了块假的交出去,你还有机会,我会帮你,一定帮你把大仇报了!到时候你就可以安稳一生,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用担心无枝可依,我们,我……」 说到此处,时逢笑蓦地红了脸垂眸,不敢再看唐雨遥。 她的手松开,鼓足勇气,伸过去牵起唐雨遥自然垂下的手,然后用力握紧。 「我都知道。」唐雨遥注视着她的脸,勾唇露出明亮的微笑。 「你知道?」时逢笑闻言惊讶抬头。 唐雨遥接着道:「是啊,昨晚小九把兵符还给我了。」 时逢笑捏着她的指节,诧异道:「那她怎么告诉我你要放弃报仇了?」 唐雨遥被时逢笑捏得有些疼,从她手里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淡淡道:「嗯,我把兵符扔了,有兵符我也报不了仇。」 她此话出口轻声细语,情绪平静异常,就像风中的飘絮,已是随风而逝。 时逢笑竟觉得悲伤莫名,若纪枢所说属实,那唐雨遥放弃復仇的话,她的命运可想而知。 唐雨遥是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啊,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亲人在自己面前被杀,她能放下吗?她若是报不了仇,她会一辈子活在阴影里。她永远都不能真的感受到幸福和喜悦。 何况…… 她如果不报仇,别人也会来杀她。 她不报仇,现在的皇帝也不会放过她。 千军万马,必杀之心。 唐雨遥的结局,只会是必死无疑。 一想到这些,时逢笑整个人都慌了起来,神经紧绷,目光逼视着唐雨遥,双肩因为用力而略显颤抖。 「丢哪儿了?」她的声音也因为过度紧张而显得有些发抖。 唐雨遥却还是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毫不在乎道:「昨夜的火堆里。」 时逢笑闻言立即起身跑了出去,唐雨遥跟在她身后,见她冲着后院就去了,郭瑟正好立在院子对面时逢笑的厢房前,两人对看一眼,唐雨遥先去追时逢笑,郭瑟见她二人神色不对,故而也跟了过去。 唐雨遥先到,郭瑟后到,她们都见到了眼前这一幕。 第135页 昨夜那火堆已经熄灭,剩下黑黢黢的灰烬。干柴遇到火,烧得什么都不剩。 南风的骨灰已被陆三吩咐家丁收敛好,剩下的残灰还未及时清理。 时逢笑赤着脚踩进那堆灰里,完全顾不上被灰弄脏衣裙。 唐雨遥和郭瑟看着她着急忙慌地探下身去,徒手在灰里刨,她在找东西。 那焚烧过南风遗体的柴火堆散发着焦臭的味道,刺鼻异常令人作呕。 但时逢笑毫无停下的意图,一直在卖力翻找。 她一边寻找一边喃喃自语道:「在哪里……在哪里……到底在哪……」 郭瑟见此情景,不禁泪湿面纱,红着眼睛哽咽着对唐雨遥说:「殿下,您劝劝她罢。」 唐雨遥周身如遭雷击,她不曾想时逢笑会这般。 从时逢笑在青岳夹道救下她,至今为止她没有为时逢笑做过什么。 可时逢笑对她,算得上尽心尽力。 她的双腿如被钉在原地,怎么也挪不动,她的眼神渐渐恢復清明,看着时逢笑不顾一切在那残余灰烬中翻找能帮她復仇的唯一筹马,唐雨遥忽然弯了弯唇。 一阵风毫无预兆地刮过来,将烧剩的柴灰吹了时逢笑满脸,唿吸间有些灰被她吸入肺腑,苦涩的味道呛得她勐烈咳嗽,腰上的伤口因这一通咳嗽而裂开,鲜红的血很快浸染出来,湿透郭瑟不久前刚刚包扎好的白布。 郭瑟看着时逢笑沾上脏污的侧脸,看着时逢笑因咳嗽呛出的眼泪濡湿漆黑浓密的睫毛。 她终究于心不忍,快步跑上前去使出全身力气将时逢笑从灰烬里拉了出来。 时逢笑用力甩开她的手臂,赤红着双眼朝她吼起来:「你干什么?!」 郭瑟并不言语,而是直接上手,「锵」地一声抽出了时逢笑随身悬挂腰际的刀。 随后她便在时逢笑和唐雨遥的两道目光注视下,从容不迫转身,步入了那堆灰烬。 她走过的那两步很远很远,像过了遥远的很多年,刀尖在石板地面滑出锐利的长鸣嘶声。她的鞋子踏入地狱,踩过笼罩头顶的无尽迷茫。 她吃力地抬起手,刀再落下时,大片灰烬被她推开,露出光洁的石板地面。 她挥动并不强而有力的幼细臂弯,刀锋在阳光下舞出白炽寒芒,绚丽夺目的颜色令人短暂失神。 白色医者袍,白色绣花鞋,纷纷被微风点缀上黑色灰渍,浓墨重彩令她风情万种。 唐雨遥呆若木鸡地看着郭瑟,剎那间她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楚,尽管她和郭瑟从小便是金兰之交,可她也从未见过郭瑟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 郭瑟这般狼狈却也不光是为了她,更或者是为了时逢笑。 不管是为谁,她都在那堆灰烬里找寻了小半个时辰,当那把属于时逢笑的佩刀遇到阻碍,她已经累到满头大汗,额前的细碎刘海湿透,背上的衣物也浸出汗渍。 郭瑟用刀尖撑住地面,蹲下身去,在灰烬之中捡起了那块唐雨遥復仇的兵符。她喘着气,唿吸极重,却依旧笑出了声。 唐雨遥便见她回头,朝自己和时逢笑看过来。 她弯起了眼睛,谪仙堕入凡尘,也是一种难以得见的极致。 「小姐!」 陆三的声音十分突兀的出现,方才时逢笑和唐雨遥都被郭瑟的所作所为震撼了,竟然未曾留意身后不远处有脚步声急急忙忙地朝她们来。 他来得慢事出有因,先前他禀了时逢笑容归将军邀请一事之后,就急着去前院备马车和挑选随行的人手,等一切安排妥当,又恰巧遇到八喜拦路询问一番,等他再回到内院不见时逢笑的踪迹,还是路过洒扫的家丁告诉他,这几位千金急匆匆往了后院。 这会儿他是小跑着过来的,边跑边道:「都日上三竿了,小姐您倒是拿个主意,将军府的宴,咱们是去还是不去?」 时逢笑接过郭瑟朝她递还过来的刀收回腰间,看到唐雨遥也接下了失而復得的兵符,大松口气,朗声道:「自然要去!」 她回陆三的话,目光却未从唐雨遥的脸上移开。 此刻唐雨遥左右瞧了瞧时逢笑和郭瑟,左手拉住郭瑟,右手拉住时逢笑,她们相视,唐雨遥难得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的嘴角微扬起来,眼前的雾霾,不知何时都散了,握在手中的,是振作起来足以感染她的勇气。 她们三人,谁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彼此牵着身旁之人的手,随着陆三,默契地往内院去。 时逢笑需要重新换一件干净的衣裳,而唐雨遥,也要乔装之后才能随她同行。 尽管她们并不知道即将等待她们的是海清河晏还是一出鸿门宴,可是她们都心中有数,知道该折往何方了。 ☆、容府摆席 容归将军府热闹并不常见,他手下的兵过的不如皇都锦城那般宽裕,饕餮大餐想不着,酒也是明令禁止的,这天将军摆席,将士们都换上了轻甲,身负驻守远西要职难得放松这么一天,一大群人忙前忙后,帮着府内的护院打下手准备桌椅设宴。 不到巳时三刻,鸡鸭鱼肉上了台面,美酒佳肴准备好之后,主人家宴请的各家宾客便陆陆续续到了。 容归将军穿了一身便服,站在将军府大门口的匾额下,金平的官员们平日里没少得他照拂,纷纷到场恭贺,家丁一喊客至,他便上前拱手与来人寒暄两句,然后展臂笑迎相邀。 第136页 此时他府内府外人声鼎沸,场面一团和气,无人能知这里即将进行一场地下交易。 「陆府三爷道贺!」 眼尖的家丁大老远就看到了陆府的马车,心知他们家将军今日邀来了从未有过交集的金平一大财主,绝非是简单的寻常交际,这便立即吆喝了起来。 容归将军红光满面,等陆府的车架一停稳,立即快步下了台阶走近前去。 马车将将停稳,陆三率先下去,随后两名蒙着面纱的「丫鬟」,一左一右,搀扶着换上绫罗绸缎的时逢笑才跟上前。 「将军今日容光焕发,恭喜恭喜!来迟一步,还望包涵!」陆三拢着拳贺道。 容归哈哈笑开,拱手还了他礼,便道:「三爷大驾光临,容某有失远迎才是啊!」 话罢看向时逢笑,接着道:「这便是三爷的千金陆八喜陆姑娘罢!」 陆三闻言朝他点点头,时逢笑则微微欠身算作施了礼。 容归道:「里面请里面请!」 因客已到得差不多了,容归出来本就是为了迎他们,等着和陆三做笔大生意的,他们一到他就不用再继续在日头下站着了,当下带着陆三等人一道入了府。 过得垂花门,进到内院,时逢笑但见院中桌椅摆满,宾客满座,不免心想着,人如此之多,众目睽睽之下他们才方便掩人耳目,容归倒是把此事考虑得周到。 「三爷,请随我来。」 容归年纪与陆三相近,因有求于人,自然在陆三面前毫无官架子,说话间,客客气气将陆府一行人往院中带。 绕过抄手迴廊,途径西厢前,时逢笑眼角余光左右乱扫,飞快记下了院中地形。 容归将他们带到将军府正厅,厅内只摆了两张大圆桌子,左边是主桌,是家族成员所坐,此时都已经坐了不少人,只余下右边一张略小些的桌子空着,正对着右里的偏门。 「这边请。」容归领他们入座,陆三和他又寒暄了两句,便请他自去忙了。 正厅中间铺了大红绒毯,主位的椅子右边坐了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后面站着一位贴身丫鬟,一看便是将军府的女主人。 容归朝她走过去,低声说了句什么便去左边主位上落了座。 「可以开始了。」 得到容归的命令,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将士便朗声朝外道:「开礼!!!」 院中左右迴廊数十名家僕鱼贯而出,每人手中捧着盘子,内置有幅巾、深衣、大带、纳履、襕衫、革带、系鞋、幞头、公服、纳靴不等,又有三名年轻武士捧了加冠所用托盘进前,各立于正厅两侧。 其后,时逢笑再看,一名步履蹒跚的白髮老者,一手持了旧木拐杖,一手由家僕搀扶,慢慢入了厅来。 在那老人身后,跟着今日这场冠礼的主角,那人长得粉雕玉琢般,五官不见凌厉,笑起来脸颊窝颇深,「他」身长七尺,在男儿中不算高挑,若不是着了一身男装素服,有扎着整整齐齐的高马尾,时逢笑险些以为「他」是一名女子。 等「他」入了正厅走到中间,朝高堂礼拜,整个将军府便瞬时安静下来。 容归抬手示意他起身,自己也跟着站起来,朗声朝外念了颂词,时逢笑便得知这人乃是容家独子容韶,今日刚满二十,行这场冠礼到来得巧。 整个仪式进行得十分严谨,其中只那年轻公子开口说话时,时逢笑满脸狐疑地小声问坐在她身旁的陆三:「叔,有没有觉得这公子的声音颇像……」 唐雨遥及时在她身后拽了拽她的衣服,她便乖巧地闭上了嘴。 各家都有不为外人所道的秘辛,容归拥兵自重,若膝下无子的话,自然会有风言风语传出去,这容韶,真真不是位儿郎,但因自小容家便把她当作儿子来养,若不是因为唐雨遥之前女扮男装过,时逢笑还真不敢往那方面去想。 不过她们来容府本就不会是为了观礼,自然也不把此事放在心上。等席前礼成已临近午时,容归示下就开了席。 然,从容韶入了左侧主桌后,就不时往时逢笑他们这边看过来,时逢笑到没曾多加留意她,只想着等下席散了自有陆三按她先前在来的路上所交代那般,向容归将军讨价还价,她自己,则担心唐雨遥和东花一路过来是否饿了肚子,又不好让她二人随同落座。 于是时逢笑便曾无人注意之时,悄悄用大袖藏了新鲜的水果,然后背过手去,左右一人一个,硬塞到唐雨遥和东花的手里。 这边她刚塞完果子,那边陆三已经摊手过来拉了拉她,并凑到她近前压低声音道:「那容家公子在瞧你,似乎是让你随他去后院。」 时逢笑诧异抬头朝容韶看过去,但见容韶举了酒杯让丫鬟给自己添满酒,酒杯所指的方向,正是她们这边对着的那扇偏门。 随后容韶折回手臂饮下了杯中酒,微醺似的站起身来,朝她那桌的亲人道:「韶先退一步。」 容归点头同意之后,她便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又吩咐身后的丫鬟不必跟着,自己独身一人往那扇偏门走,过了前面的屏风,又朝时逢笑看了一眼。 时逢笑会意,自然要先去看个究竟,于是转头对立于一旁布菜的容府家僕问道:「茅厕在哪?」 家僕被她问得先是一愣,心道怪哉,这大家闺秀竟也这般直白,但人有三急,还是老实道:「小姐请随奴来。」 第137页 容府的后院很大,那名家僕带着时逢笑七弯八绕地才到了茅房。 时逢笑人没进去就客客气气对她说道:「好姑娘,你且先去,我认得路了,肚子不太舒服,怕是要等得久些。」 前面席上还坐了陆三,家僕自然不敢多待怕有所怠慢,朝时逢笑道了谢就自行去了。 等她走远,茅房后立即闪出一人,一边鼓掌一边与她说话。 「八喜姑娘果然聪颖。」 「您过誉了。」时逢笑与她对视露出笑容来,「不知您邀我来此所为何事?」 容韶先警惕地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放心道:「此地不宜说话,八喜姑娘能否随我去书房小坐?」 时逢笑心道,她这话问的实属多此一举,自己都跟着她过来了,肯定要弄明白是什么事,但时逢笑依旧没表露什么,只点头跟着她走。 两人行迹匆匆,现在将军府中所有的家僕都在前院忙得不亦乐乎,后院自然是空无一人把守,她们这一路畅通无阻,很快就到了容韶的书房。 容韶刚一关上门,转身便朝时逢笑跪了下去:「姑娘,救救我!」 时逢笑见状心头一惊,眼皮跳了跳,伸手直去拉她,话道:「你何出此言? 」 「实不相瞒,韶和您一样,同为女儿身!」容韶急道。 时逢笑没曾想她一开口,竟是将这关系到容家兴衰的重大秘密直接坦荡的告诉自己,一头雾水,不知她为何这般信任自己,便直接问:「你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话刚说完便觉得后悔不已,这样岂不是摆明自己知道她所说均属实情? 时逢笑正在懊恼,容韶时间已经不多,急忙详细与她道来。 容归年轻之时有一未过门的妻子,他背井离乡从军之后,屡立战功,被先帝封了将军给他御赐了一门婚事,也就是现在的容夫人。容韶的母亲却并非这位容夫人,而是容归同乡那未过门的妻子十月怀胎所出。 容夫人在容韶母亲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容韶寻来金平之时,杀母夺女,容老爷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容夫人将容韶留下,并当作儿子养育。而当时一直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容归併不知道此事,等他回到将军府,大局已定。 容韶本以为她父亲归家,定能还她一个公道。谁知容归为了家族荣誉,竟将她一顿毒打,勒令她将此事烂在肚中,从此不得再提半个字。 别人家的女儿受尽万般宠爱,而她从小则没日没夜地习文练武,终日与杀母仇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之下,这股恶气憋在心中难以发泄,等她渐渐长大成人,日日供奉亲生母亲的牌位,为的就是有一日能报了仇离开将军府,至今为止,她终于羽翼丰满,等来了时逢笑。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若是她错过了,凭她一个人,很难杀了容夫人。 ☆、转机初现 若不是因容韶一直假装乖巧唯命是从,容归定不会放心大胆的告诉她陆府之事,她知道时逢笑要什么,也知道容归不会给。 故而此次她才斗胆相邀,只盼着同为女儿身的「陆八喜」能答应了她。 时逢笑听她娓娓道来,总算是明白了前因后果。 今日将军府设宴,明面上了请来陆三,可私底下却并不是打算和他们谈买马的生意,而是扣押人质,和明抢无异。 时逢笑便听了容归如此无耻,心中瞭然,将容韶从地上拉起来,道:「我怎么帮你?」 容韶见时逢笑此举,听时逢笑此问,便知她心中所盼之事成功一半,顿时有些激动地侧身上前一步到了书房门边探看外面的情形,隔着一扇纸窗户,她的视线并不算好,但好歹确认并无人跟来,这才朝书房左侧的屏风指了指。 「八喜姑娘请随韶入内相叙。」 时逢笑郑重点头,跟了容韶往屏风后面去。 这是一面绣着四君子的棉布屏风,梅兰竹菊交相唿应,虽棉布材质不佳,但绣法立体可见不是一般功力。 时逢笑边走边留心打量了一眼,又见容韶今日装束扮相,便能推断出容韶在将军府生存的日子并算不得多宽裕悠闲,加之二人今日初见,容韶便一五一十交代清楚自己的处境,时逢笑心中多少还是留了个心眼儿,只是暂时依容韶所言,想静观其变看对方接下来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容韶走到屏风后的书桌前,马上拿了一卷羊皮帛朝时逢笑递过去。 时逢笑狐疑抬头,但听容韶压低声音道:「父亲大人是不会将那东西交于你们的,因为他早就查明金平陆府背后的势力是齐天寨,也知晓齐天寨当初在青岳山脉截获了流放远东的那批人犯,依他推测,另一半兵符定在齐天寨,否则八喜姑娘不会赶来金平。」 她一番说辞句句砸在时逢笑心坎上,让时逢笑不得不感嘆身处这样交通并不发达的世界里,拥有足够的权势就能获取任何想要的信息,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执迷不悟想要攀上全力巅峰,毕竟谁都要生存下去。 听了这些,时逢笑倒是并不惊讶,便又问她:「所以你给我这个是作何打算?」 时逢笑一边询问她,一边拆掉将羊皮帛系成卷的麻绳,展开来看,上面用毛笔汇出了一张十分清晰的平面地图。 容韶在她有些诧异的目光中,接着道:「这是将军府的地形图,接下来我所说的,烦请八喜姑娘务必仔细记下。等会儿席散之后,父亲大人定会挽留你们在府中做客,因着及冠之礼刚毕,下午有戏班子来搭台唱上几齣助兴,府里留的都是他安排的精锐将士,若不脱身,只怕将要大祸临头,你们务必赶在席散前离开将军府。」 第138页 时逢笑将那羊皮帛上的地图与自己脑海中来时所及大致相对,地形尽数吻合,只内院诸般她未曾到过的地方更加详尽地描绘出来,因此便将羊皮帛摺叠,藏于怀中。 「要是容归将军强行留下我们,怎么办?」 容韶淡淡一笑,眼中皆是如意算盘,又道:「今日为了让你们放心大胆入府,他可是请了不少金平大小官员商贾。只要八喜姑娘假装称病,他不得不放你们先行离开另做打算,这也算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时逢笑闻言心中芥蒂放下不少,毕竟容韶所言的确是离开将军府的绝妙计策。 她朝容韶看过去,只见那副清丽面容神色微妙,她眉宇之间有着淡淡桀骜,这是常年练武所带出来的气质,那双漆黑的眉毛不似大家闺秀精细雕琢描绘过,而是天然自成的浓密刀锋,让她平添一抹英气。 再看她的眼睛,只这一眼,便从那两汪幽泉中体会到各种复杂的情绪,她似乎有些许得意,又似乎安耐不住的欢喜雀跃,但隐约间,又带着一丝莫名惆怅。 时逢笑不免去猜想她此时为何惆怅,毕竟眼前的容韶道出诸般因果,已然是将自己的命运作一场豪赌,输赢皆繫于不熟悉之人,那是怎样一副豁出去的勇气?在这般猜想中,时逢笑不得不佩服起她来。 容韶到不介意她这样盯着自己看,她甚至顾不上去猜测时逢笑心中在想些什么,她现在已经迫不及待想让时逢笑知道她的全盘计划。 「今夜子时,你务必亲自带人前来,府中守卫在子时一刻会轮换岗位修整,到时候我会在自己房中点燃大火,引人前来相助,你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按照地图中所示,帮我取那人首级。」 容韶此番言论说得滴水不漏,时逢笑甚至能想到这些个中谋划她在脑海模拟了无数遍。 「你如何笃定我一定会来?」她这样问容韶,更想知道容韶还能给她多少意外。 听时逢笑这样问她,容韶更是双目绽放出微芒,神采奕奕道:「因为你只有帮我,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那个位置上到底坐谁与我而言无关紧要,但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不得不报。」 时逢笑咬牙笑了,容韶在某些时候,到和她志趣相投。 她们都是一样,只奔着自己心中的那个目标而去,奋不顾身在所不惜。 在时逢笑离开容韶的书房之前,她又忍不住问了容韶一句:「若是我帮你报了仇,你出尔反尔不帮我拿出那东西,我又该如何是好?」 容韶整了整今日刚加身的新衣外袍,推开书房的门前,凑近时逢笑耳边,悄声回答她:「我今日出卖父亲大人放你们出府,已是拿出了十分的诚意,信不信得过我,就全凭八喜姑娘自行抉择了。」 末了,时逢笑稍微侧身,正对上她那双晦暗莫测的双眸,容韶接着道:「毕竟,昨夜定康那酒家前,我已知你与陆三并非父女,实乃主僕。」 话毕,容韶弯起一边嘴角,笑容嫣然。 时逢笑顿觉心口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她脸色蓦然冷将下去,不等容韶动作便自行推开了书房的门,快步跨出往她来时的路原途折返。 她的鞋子踩过将军府花园石子小径,她步履匆匆顾不得今日所穿的弓鞋不便行走,通过狭窄弯道,到了假山后面,才扶着山壁大口喘气平復唿吸。 没路可选,为了尽快帮唐雨遥拿到另外半块兵符,她必须按照容韶所的去做。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开暗中监视,或许是远在锦城高坐庙堂之上那位乱臣贼子,或许是身处高位的各方势力,她不知道谁是敌人,只有一点非常清晰,埋在她和唐雨遥身边的危机越来越多! 她必须准确判断,早做定夺! 时逢笑回到正厅席上,陆三已经用好了饭食,枯坐等她好一阵。 要是她再不回来,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陆三都要憋不住托随行的东花,前去查看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尽管唐雨遥也十分担心时逢笑,但因她更相信时逢笑的能力,才勉强忍到现在,几次三番和陆三交换眼神,阻止了陆三想前去寻时逢笑的暗示。 时逢笑的左臂自然垂下藏在宽大的衣袖中,路过唐雨遥时,不动声色地悄悄握了一下唐雨遥的手,然后与之交换了一下眼神。 她一落座,便捧腹皱眉,用不大不小正好够对面那桌人听得清楚的声音,假装哀嚎道:「啊……父亲大人……我像是吃坏了肚子……实在是疼得不行,看来我们要失礼先行回府了……」 坐在左侧席上的容归听到她哀嚎那一通,立即皱起眉朝她看了一阵,他们之前在吉石街见过,那时候的「陆八喜」并不像今日这般脆弱,可又瞧着她面色发白失了当日血色,且额上顷刻间就布满西汗,便不疑有他,只吩咐身后近卫,神色复杂地道:「去,请医师来给陆府千金看看!」 待那近卫往正厅大门外走,陆三已明白时逢笑马上要离开此地,虽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他自知他们五小姐行事素来通晓情理,事出必有其因,于是他便立即站起身来朝容归拱手。 「将军!实在失礼,小儿身体不适,我们要先行一步,来日再登门赔罪了!」 容归一看「陆八喜」身后两名丫鬟已经将脸色惨白的小姐扶将起来,只能硬着头皮赔着好离座匆忙往他们桌边走。 第139页 他边走边道:「容某已派人去请医师,不如现在府中稍作歇息,内院有干净的厢房,八喜姑娘看上去实在是颇为憔悴吶!」 时逢笑立即朝容归欠了欠身,推辞道:「今日将军府宾客众多,事务繁杂,小女子只是稍有不适,并不严重,承蒙将军厚爱,就不牢将军费心了。」 话音刚落,偏门跑来一位家丁,唤了声「将军」打断他们的谈话,上到近前对着容归耳语了几句。 容归顿时面露不悦,抬头又换上关切的目光,用颇显慈爱的语气对时逢笑道:「那容某就不多留了,今日照顾不周,万望三爷海涵。」 ☆、时慢之意 时逢笑一行人总算顺利离开了将军府,一上马车,她便急道:「陆叔,立即回府,卖马交易一事,我们要从长计议了!」 唐雨遥摘了面纱,见时逢笑神色有异,到没多加注意她所说,而是立即抓住她的手臂问:「时逢笑,你哪里不适?」 时逢笑并未回答唐雨遥的话,而是从怀里摸出那捲容韶给自己的羊皮帛递到她手中,只道:「你打开看看。」 车夫驾车驶离将军府,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并不影响马车内时逢笑说话的声音,唐雨遥却充耳未闻,着急道:「陆爷,烦请背过身去。」 话罢陆三当真听从转过了身背对着她们,唐雨遥伸手就去解时逢笑的腰封。 「遥遥?你听到我说什么的了吗?」 唐雨遥不答反问:「你方才是不是自行按压了腰上的伤?南风已经不在了,你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是好?!」 她的语气十分着急,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 东花在一旁听得吃惊不已,张大的嘴巴足够塞下去一颗煮鸡蛋,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主子,原地僵硬了面部神经。 时逢笑原本去阻拦唐雨遥的手也停在了半空,她比东花更觉震惊。 唐雨遥遇到任何事都喜欢一个人闷在心里,她并非不善言辞,而是鲜少表露自己的心境,甚至大多数时候,只让人觉得她是远远的清冷,似乎任何人任何事,都难以入她的眼。 可那座被仇恨冻结的高耸冰山之下,并非註定万尺之寒,唐雨遥有血有肉,她会在乎,她的心,是会痛的。 见她们都兀自愣住,唐雨遥才惊觉自己将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顿时感觉有些难为情,别扭地低下头,只顾着解开时逢笑胸前的衣襟。 当她的手指按压上时逢笑又溢出鲜红血渍的伤口处纱布,时逢笑才微觉疼痛,皱眉回过神来,朝她憨笑道:「我没事的,就是伤口裂了,等回去了请郭先生重新上个药就好了。」 时逢笑保护唐雨遥来金平这一路算不得顺遂,中途几次遇险,可她总是这样不顾及自己的身体状况,一心只想着保唐雨遥平安,唐雨遥想到这些,心中酸涩,脸色慢慢沉了下去。 见她这般为自己豁得出去,唐雨遥心中庆幸不已。 幸好她当初去了荣苑,幸好时逢笑刚好去打劫。 幸好她逃了出来,幸好时家去青岳跑马。 幸好她遇到的,是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这个人。 她的眼眶慢慢湿润,时逢笑见不得她落泪,立即自己拍了拍胸脯:「我真的没事,你放心,我以后一定注意,尽量保护好自己!」 唐雨遥听着这些话,心中一暖,也不再顾及身侧还有旁人,直接环臂抱住了眼前的人。、 对于公主大人投怀送抱这件事,若是放在从前,时逢笑一定能乐得几天都睡不着觉,可现在不同,她有更重要的事要与唐雨遥说。 马车一路往陆府方向去,时逢笑却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立即转头对陆三道:「陆叔,咱们不能回府了,直接去钱库!」 陆三狐疑:「这大晌午的,去钱库作甚?」 时逢笑便道:「陆府不安全了,昨日我骗了赵一刀,今晚他必定会杀来金平,白日里人多不便大动干戈暴露身份,咱们时间不多。」 唐雨遥却抬头坐直帮时逢笑重新将腰封繫上,蹙眉道:「小九还在陆府。」 陆三一拍大腿:「这好办,我先将你们送过去,再回府接其余人等。」 时逢笑又吩咐他:「一定要尽快,另外,府中得力之人留下,其他的全部派遣去马园子,等我后续安排。」 陆三答道:「一切但凭小姐吩咐,但陆三还有一事不明。」 时逢笑道:「陆叔请说。」 陆三便问她:「为何我们要离开将军府,若是在将军府,岂不安全?那赵一刀总不至于围了将军府?」 时逢笑想到容韶,脸立刻冷了几分,便将其所说一一道来。 东花见他们议论此事神情严肃,一直没有开口插话,当时逢笑说完容韶的事,她才惊道:「原来那容归将军也不是个好人吶!幸亏时姑娘机灵!」 唐雨遥虽对此没作何表态,但也接过了时逢笑递给她那捲羊皮帛,展开看了看,心里有了别样主意。 秋末天黑得极快,陆三已经回了陆府去接八喜和郭瑟等人,他要赶在太阳落山前返回才行,唐雨遥和时逢笑连同东花在钱库和瞎眼婆婆独处。 她们在那阴暗潮湿的钱库里待着,没过多久,东花便有些饿了,肚子咕咕作响,时逢笑知道她和唐雨遥中午在席上没吃东西,硬着头皮问瞎眼婆婆要了点吃食。 第140页 地下本就不见天日,一盏油灯下,时逢笑撑着脑袋盯着唐雨遥,监督她把那碟子糕点统统吃光,唐雨遥吃东西慢,等她咽下最后一口糕点,瞎眼婆婆便朝她们走了过来。 她听力异于常人,自然有法子辨别时逢笑所坐的位置,走到她跟前就停下,佝偻着腰对时逢笑说:「五小姐,老身有事要禀,不知您是否方便随我来?」 时逢笑虽与她未曾蒙面,只在宿主本人醒着的时候,从宿主的意识里见过她,但现在接着油灯的微光看清这老人家,那苍白的双鬓和脸上的皱纹,突地让她想起自己的奶奶,心中的胆怯便少了几分。 于是她站起身来,主动搀扶住了瞎眼婆婆的手臂,柔声道:「老人家,我跟您去。」 瞎眼婆婆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忙往后躲闪,咳嗽了两声,急道:「谢过五小姐相扶,老身身上不干净,断不敢劳烦五小姐。」 时逢笑却固执地扶住她不松手,有些心疼地道:「您一人在此帮齐天寨守着钱库,已经是劳苦功高,晚辈哪里不能扶了?」 见她坚持,瞎眼婆婆自然不好继续拒绝她的好意,任由她扶着自己,转身往自己住的那间小屋而去。 她的屋子因为不通风不见阳光而散发着一股子霉味,时逢笑扶着她也不好去掩自己的口鼻,心中怕她多想,放匀了唿吸,自认为没让她觉出异常来。 那婆婆眼瞎心却不瞎,干咳着笑了笑:「不必为难,老身取一样东西给五小姐,您马上便可离开此处。」 虽然知道她瞧不见自己,时逢笑脸上还是露出了尴尬的神情,立即岔开话题询问她:「婆婆您要给我什么东西啊?」 老人家用竹拐杖指了指屋中床边的木桌,「那是不是有一封信和一个锦囊?」 时逢笑的视线看过去,点头道:「嗯,有的。」 瞎眼婆婆又道:「是三少爷送来的,送来已有些时日,他吩咐老身,您再来钱库时转交于您,且不能让外面那位知道,看完便焚毁罢。」 听她如此说,时逢笑便知道为什么时慢不直接派人将信和锦囊送到陆三手里了,因为她天天和唐雨遥都呆在一起,陆府那么多人,很容易被发现。 虽然还没有打开那封信和锦囊,可时逢笑心里已经有了些不详的预感。 如果之前她推断的没错,那时慢的宏图大志,自然不是赔上齐天寨容她助唐雨遥復仇了。 这位瞎眼婆婆,在齐天寨的总钱库呆了这么多年,比起陆三,她更值得时家信任。 时逢笑脑中联想到齐天寨那一大家子人,看上去威严实则惧内的时正岚,兇巴巴却慈母心肠的戚满意,表面莽夫尤为护短的大哥时武,轻功极好赌运不佳的四哥时快,风度翩翩油嘴滑舌的二哥时文,以及……胸怀大志无事不晓的三哥时慢。 虽然她与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可他们都给了她如至亲一般的爱,即使那份爱出自原宿主,她也真真切切地体会过,这些日子以来,自己为了唐雨遥殚精竭虐,竟浑然不知思念亢长。 时逢笑摸了摸腰间挂着的那只锦囊,惊觉和瞎眼婆婆木桌上放的那只一模一样! 脑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分崩离析。 难道说,只她一人后知后觉,齐天寨的众人,都在扮猪吃老虎??? 这样一想,她顿时后背汗毛直立,心中难免恐惧。 「五小姐?」 听闻时逢笑一直矗立原地不动,瞎眼婆婆出声,这才将她的思绪通通打断。 时逢笑被她这一唤,回过神来去取了桌上的信和锦囊,先将信拆开看。 她认得时慢字迹,一字一句看完后,心跳骤然失速。 时慢在信上说,若唐雨遥顺利拿到另外一半兵符,便让她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 时逢笑整个人如临大敌,拿信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早就知道时慢所想没那么简单,不曾想,齐天寨对这位前朝长公主,也如外面那些豺狼虎豹一般,根本没安好心! 因着她和唐雨遥不过萍水相逢,也因着她们同是女儿身,时家众人从来不曾想,她会爱上唐雨遥吧?帮外人,还是亲人,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根本不需要犹豫。 而时逢笑呢?她岂止是犹豫,她更多是愤慨不已。 俗话说,盗亦有道,就算她真的按照时慢所说取而代之,齐天寨又怎么可能名正言顺的拥有整个天下? 时逢笑没去看那只锦囊,连同时慢的信,直接付之一炬。 ☆、错乱光阴 天空乌云压顶,金平城中小贩早早收了摊,路上行人渐去。 陆三折回陆府已过了申时,府中一如既往有家僕洒扫,管家出来迎接,陆三匆匆对他交代了遣散府中众人之事便直奔后院而去。 金平的秋末与中原不同,到了这个时节,即便每逢黄昏就大可能落上一场暴雨,但白日里日头却是毒的,秋老虎放出牢笼,正适宜将一些不寻常的药材从里到外晒透彻。 郭瑟眼见天将落泪,给八喜的皮外伤上好药之后,就到院子里收陆三这些日子帮她寻来的药材,就着刚起的西风,她的小徒弟笠儿惦着脚在她旁边打下手。 手里的药材刚拾掇了一半,就看到陆三一脸凝重行色匆匆跑进后院。遂停顿下来,上前问道:「陆爷何时如此之急?」 第141页 陆三毕竟是行伍出生,在她面前停下步子,大气没喘,急答道:「小姐说府里不安全了,派在下过来接您出去暂避,时间紧迫就不与您详尽道来了,您看着收拾几样重要物事便随在下走吧。」 郭瑟听了立即转身往她所住的那间厢房走,其他东西于她而言到不过是身外之物,只心里记挂着两样重要的。一样是,方才她给八喜换完药之后就怕天先落雨,还没来得及收拾药箱,没有药箱,对于一个医者来说简直如断其手足。 至于另一样…… 从被时逢笑掳上飞渺山开始,郭瑟便相信自己与时逢笑之间是有缘分的,那没让对方知道的心意即使违背人伦,她也悄悄珍重,不敢有一丝怠慢。那是时逢笑赠予她,牵扯她心事的唯一一件东西。那块玉,这一路之上她从不曾离身,直到昨夜,南风身死,她看到那样的唐雨遥,才将自己心中的这点念想取下来装进了盒子里。 恋慕一个人之时,怎会甘心只隐在暗处,看她和别人立于光明之下呢? 郭瑟表面对唐雨遥示弱,可她的心里始终有那么一点期待,有那么一点期盼。 以前,她看得出时逢笑喜欢唐雨遥,哪怕唐雨遥一心只想着利用时逢笑,为了唐雨遥,时逢笑也可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正如时逢笑那般不管不顾,她愿意等那抹红衣转身,她甚至期盼着,等到时逢笑想明白唐雨遥的心里只有復仇那个时候,她便有了机会。 可后来,看到唐雨遥一点点悄无声息的因时逢笑而改变,看到唐雨遥因为时逢笑一层层脱下裹满自己周身的刺,看到唐雨遥眼中对时逢笑那真切的关心和在乎,她终于开始意识到,两个人故事,第三个人,显得那么多余。 哪怕是这样,郭瑟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往厢房中跑,时逢笑所赠的那块玉还是将她画地为牢,对于她来说,那实在太过沉重,而她这个人,却生来,便不惧要负重前行的。 笠儿最近有些抽条,身子显得不如以前圆润,清减不少,此刻大风颳到了院中,她便急急拉住一旁的晒药架子,到底是年幼,还不懂得她的师傅为何跑那么急,只扭着头朝郭瑟喊:「师傅!药还没收完呢!」 陆三也没闲下来,抽过身侧石桌上放的簸箕帮她一起收,郭瑟取东西很快,她单手拎着药箱再出房门之际,陆三和笠儿刚好将晒干的药材装好。 「方才管家过来禀报过,马车已经备好,郭先生就先带着您小徒前去吧,在下还有未尽之事,办妥便出府!」陆三抹了抹额上的薄汗,又道:「天气太闷,二位万莫多逗留,只怕就要落雨了!」 郭瑟颔首,却将药箱递给笠儿,然后把孩子往来搬药材的家僕面前推:「笠儿你先去陪你八喜姐姐,为师还有点事。」 笠儿乖巧懂事地点头先走了,陆三追问郭瑟:「郭先生还有何事?」 郭瑟拢着袖子,不疾不徐道:「昨夜押回府中之人,不知陆爷将其关在哪里?」 陆三眼皮跳了跳:「先生这是……」 郭瑟没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反而道:「您知道的,瑟来自锦城,与那位自小相识,您家小姐和您千金这一路,难免有个磕磕碰碰,您尽管告知于我便是,晚些时候见了她们,我自会解释。」 陆三闻言立即点头,郭瑟话中之意,他已然明了。 陆府虽是金平一大富户,但陆三为人低调,院落并不算大,郭瑟没多时就来到了关押纪枢的杂物房,他昨日受了些伤,因唐雨遥的关系,她也不便过来救治,好在他和八喜一样,都是些皮外伤并不打紧。 听到房外铁锁被打开,纪枢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 但见来人并不是自己心心念念之人,他又颓废地坐了回去。 「院子里动静这么大,你听不见吗?」郭瑟微微皱眉,快步上前帮他松了绑。 「殿下让你过来的?」纪枢不答反问道。 「我自己来的。」郭瑟扔了捆住纪枢的绳子,手隔着他的衣袖把了把脉,「还好,并无大碍,你走吧。」 纪枢闻言,突然又打起精神:「什么意思?外面发生什么了?你来放我走殿下知道吗?」 「你我也算自幼相识,虽无过多交情,但好歹你曾救过我一命,之前种种,加之南风的事,她断不会饶你,今日我放你走,你我两清。」 郭瑟所说的救她一命这事,纪枢早就不记得了,他二人之间言语,对唐雨遥几乎是绝不离口的,勐地听到郭瑟说起来,他云里雾里问道:「我何时救过你?」 「你快些走,趁她不在。」郭瑟没回答他的话,而是将方才一併带来的一把剑扔到了他手里。 纪枢接住剑,郭瑟便转身要往外走,他连忙起身拦人:「能不能告诉我,你们接下来作何打算?」 郭瑟见他急了紧抓着自己手腕不放开,只若有所思望了望愈加暗沉的天幕道:「如果一切可以重来,真希望我们三个能回到幼年之时,可冰雪消融时光不復,今日一别,唯愿再不相逢了。」 她说这些话,瞬时触动了纪枢,尚且年轻的男人脑中出现了孩提时代的零碎画面,手也不自觉地松开来。 那年冬天飘雪,皇太子生辰,满朝文武皆要出席,年幼的纪枢随父亲入宫赴宴。遵循旧礼,男子本是不能入□□的,但因皇帝体弱,膝下皇嗣只有一位公主,皇后怕其孤单,纪枢又还是稚童,于是特地给了恩典准他席散后和长公主玩耍。 第142页 纪宏将儿子送到宫门前,不能再进,嘱咐了他两句,自行去了。 两个掌灯的宫人领着纪枢,沿着银装素裹的宫墙一直往长公主寝殿走,他和唐雨遥见过几面,虽唐雨遥是女儿身,却不喜欢女孩子的玩物,偏爱舞蹈弄剑,两人便很意气相投。 纪枢虽是纪宏独子,但早已上了私塾,书院里玩伴很多,而唐雨遥隔着高高的宫墙,她的夫子自然是精挑细选出来,奈何独身一人十分遗憾,纪枢那时候对唐雨遥,多少是有些怜悯和同情的。 一想到要见唐雨遥,他便迫不及待要和其分享书院趣事,嫌那两名宫人穿着宫装行动不便,纪枢丢了人,自己踩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撒丫子先跑了。 两个宫人急得跟在他后面边追边喊:「哎哟小公子您可慢着点儿!雪天路滑当心摔了!」 纪枢并不管他们,直直朝唐雨遥的寝殿跑,路过殿前一方荷塘,突然听到荷塘内有很大的动静,他不由得停下脚步往那大簇枯荷看过去。 墨色清波,水花扑腾得厉害。 荷草摧折,一只雪白匀称的手伸出水面一顿乱抓。 这是有人踩滑失足溺水了! 他扔了自己手里一盏宫人处抢下来的宫灯,一个勐子跳进了池塘。 天色太暗,他没有看清救起来的是谁,赶来的宫人大唿小叫鸡飞狗跳将他们拉上了岸,然后他就被护送去更衣,洗了热水澡裹着厚厚的棉被,他还是冻得满脸通红,浑身直打哆嗦,经过这一番折腾,皇后担心他在那天寒地冻的情形下落下什么病来,二话不说便将他送离了宫。 后来他发了一场高烧,迷迷煳煳好久,听到梦里有人口齿不清地对他说话,他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再后来,他久病初愈,皇后派人往纪府送了不少谢礼,他便默认自己救的是唐雨遥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觉得自己与从前不一样了,他是救过长公主性命之人,唐雨遥应感念他的救命之恩,总该待他与旁人不同才是。 冬去春回,纪枢再入宫,唐雨遥有了新的玩伴,那个纤弱的小女孩会陪唐雨遥手谈,会在他背错兵法论时直言不讳丝毫不留情面地指出来,会把自己藏下来的零嘴分给他和唐雨遥吃个新鲜。他带了木剑去和唐雨遥切磋,她就坐在刚发芽的杏树下看着他们笑。 他们一起玩闹,一起长大,也一起模仿民间话本在御花园结拜,说过天下最好的天真誓言。 那些岁月抽丝剥茧从记忆里涌现出来,纪枢忽然就回忆起来,他还曾与唐雨遥打趣过她,说:「这是谁家的千金小姐?远远一看,还以为是殿下呢!」 ☆、暴雨如盖 时至今日,纪枢才幡然醒悟,一切都是他弄错了,刚才郭瑟来得很急,系在脸上的面纱有些松动,在郭瑟转身与他擦肩时,他突然看清她右眼眼尾处有一颗淡淡的小痣。 那颗痣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呢,是发烧烧煳涂了,或是年岁已久,被他早早遗忘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君臣有别长幼有序,他进宫的次数逐渐变少,随着朝中纷杂,暗潮汹涌,一切便被世事无常沖得散去,再也不得而知。 世间一切种种,皆是循环。 情由心起,缘由天定。 而在这二字间走失的人,不仅是唐雨遥,还有一个纪枢。 独独没有的,唯一清醒的,只她郭瑟一人。 当纪枢从回忆中再回过神来,郭瑟已经离开多时。 他朝门外望去,四下喧闹声和杂乱脚步声已经消失,院子里静悄悄的,将霍霍风声衬得更加震耳。 他抱着郭瑟给他的那把普通配剑,喃喃自语:「竟然……是你吗……」 齐天寨的钱库建在杂货铺地下,渗透金平城内腹,时逢笑听不到外面电闪雷鸣,唐雨遥也听不到外面狂风暴雨,陆三带着郭瑟她们入内,瞎眼婆婆从密室里面给他们开门,两人先后过去,就瞧一行四人披着蓑衣,雨水正顺着蓑衣滴滴答答往下流淌。 时逢笑赶紧道:「快脱下来吧,别冻着了。」 郭瑟见到她关切的神情,眼中微光,点点头,除下了外装。 瞎眼婆婆一人在钱库守了多年,不喜人多,随他们交谈自行回房歇了。时逢笑带上众人一起穿过富可敌国的那间屋子往甬道深处走,郭瑟是第一次来这里,越走心中越是震撼,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齐天寨果真深不可测。 到了甬道的尽头,他们进入了另一道石壁拱门,这间屋子不如刚才那间大,所存的积蓄远不如前面那间屋子多,但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而言,也是万贯家产了。郭瑟一路揣着忐忑并未开口,走到屋子中央的桌椅前,一行人落座。 墙上的壁灯照亮昏暗内室,不算明亮的光线里,唐雨遥第一个开口打破平静。 「小九,你帮她看看伤口吧。」话毕她便转头看向时逢笑。 郭瑟吩咐笠儿拿了她的药箱过来打开,陆三就自觉退到一侧去面壁了。 在容归将军府时逢笑是为了脱身才动自己伤口的,毕竟她知道容韶被派去监视自己的动向,如果不来点实际的,只怕容归不会轻易放人。 对于郭瑟来说,这件事就并不是这样,当她看到自己早上才帮时逢笑包扎好的伤口又重新崩开,她还是不由自主皱了皱眉道:「你们又动手了?」 第143页 时逢笑瞧不得她生气的样子,立即讨饶:「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动手,当时情况复杂,迫不得已。」 郭瑟沉着目光没再多问,默默为她换了药,重新将伤处包扎好,她的手绕过时逢笑纤细的腰,从唐雨遥的角度看过去,正好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若是在昨夜之前,唐雨遥看到这样的动作一定会觉得,不那么顺眼,但因为刚经歷了失去南风一事,此时她也仅仅只是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等郭瑟忙好,她才正色对时逢笑道:「你刚受伤,今夜将军府就别去了。」 时逢笑忙道:「不行的,我要是不去的话,谁帮你去拿另一半兵符?」 唐雨遥并不退让,她决定的事,本无回头的打算,接着道:「你去杀容归的夫人?你下得去手吗?之前你杀人,都是被逼无奈出于……」 出于保护她,唐雨遥没说完,但见时逢笑苦了一张脸,是在犹豫。 正当时逢笑拿不定主意,一直没开口说话的东花十分懂事打断她们道:「我去吧!时姑娘留着保护殿下的安全可以吗?」 时逢笑犹豫半刻,最后还是下了决定,便道:「我跟你一同前去,毕竟容韶说了,要我亲自去。此事太过重要,不能马虎。」 见她主意已定,众人也就没再多加劝阻。 郭瑟并不知道容韶这号人物,也不知为何拿另一半兵符要杀容归将军的夫人,她只从唐雨遥和时逢笑的交谈中揣测了个大概,就将手里新调制好的金疮药放到了桌上,看着时逢笑道:「不能再将伤口撕裂了。」 时逢笑老实点了点头,朝她笑了笑。 接下来时逢笑又询问了陆三是否将府中人员遣散出城去马园子,陆三含含煳煳说了大半,说这些的时候眼光在唐雨遥和郭瑟之间来回打转,不知道是不是该将郭瑟放走纪枢一事如实相告。 谁料唐雨遥却轻描淡写地对郭瑟道:「人放了么?」 郭瑟闻言身躯僵了僵:「你如何知晓?」 唐雨遥便道:「当初设下计谋要夺他性命,你那般劝我,我还能猜不出来么?」 郭瑟对她是有些愧疚的,毕竟捏着纪枢在手里,国相纪宏便不敢与唐雨遥为敌,这样唐雨遥手里的筹马就多了一份,劲敌自然也就少了一位。 芊芊素手抓紧膝上衣物,郭瑟低下了头:「对不起,我必须还他一个人情。」 唐雨遥不可置否,只道:「说来在齐天寨你也是不辞艰辛救我一命,此事便两两相抵。」 郭瑟知她话中之意,这件事就算过了,接下来的路她若还要与唐雨遥她们同行,断不能再自作主张,不过心中事了,她也没什么多的贪恋,能跟在唐雨遥身边,就是能陪伴时逢笑,她自然不会再越矩。 陆府的人遣散得突然,陆三还没来得及将兵器库的掌管权交予时逢笑,等唐雨遥和郭瑟聊完,他便主动询问时逢笑此事,时逢笑眼睛微微眯成一条逢,对兵器库和钱库,都有了其他打算。 用过晚膳,瞎眼婆婆拿了新的枕席过来,东花道谢接过后在密室里舖了简易的床,让时逢笑暂且休息,相对于八喜的皮外伤,时逢笑严重得多,又因为心里的事一桩接一桩未曾停歇,她到是真的有些疲惫,合衣躺在床上小憩。 半夜打更的敲着梆子走街串巷,临近子时,时逢笑便醒了过来。 东花已经准备好随身武器,在等她了。 陆三怕她们二人此去出意外,自然是要与时逢笑同行的,于是唐雨遥和郭瑟把他们三人送至密室出口,简单两句道了别。 一回到地面,就听见外面狂风肆掠大有摧枯拉朽之势,暴雨瓢泼洗刷干净金平的街道,沿路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时逢笑拉紧身上的蓑衣,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她和陆三、东花各骑了齐十乐早早备好的马,直奔将军府后门。 容韶已经在槐树下恭候她多时,见到时逢笑,一颗拽到嗓子眼的心总算尘埃落定。 时逢笑与她交换一个眼神,将手里的羊皮帛仔细辨认,从后门悄悄入了将军府,容韶看他们三人踩着雨水没入后院假山顽石,自己便转身回了厢房去点火。 事情进行得出乎意料的平稳,最近边陲总有姜国敌军扰民,容归已经连续睡了好几夜书房处理公文,他续弦的夫人上了年纪也早早熄灯歇息,东花和陆三取其首级没费多大功夫,而在外把风的时逢笑也顺利躲过了巡逻的府兵。 当后院燃起大火,容韶大喊「走水」之时,时逢笑已顺利与东花陆三汇合,陆三一手提刀,一手拎着被黑布包裹好的人头,跟时逢笑打了个手势便准备撤离。 按照和容韶的约定,当所有人都赶去后院借雨救火,他们就该在中庭相见了。 奈何东花动手得太快,他们去往中庭之时,正巧撞上容归撑了伞带着人急匆匆往后院赶。 「有刺客!」 容归常年带兵,武器自然是不离身的,大喊着便抽刀往着了夜行衣的时逢笑三人攻去,一双锐利的眼睛瞄到陆三手中所提之物,心头大惊,攻过去之时便招招致命! 时逢笑走在前面离容归最近,眼见着乱飞的长刀冷芒迎着她的面门当空跃下,被那刺眼的刀光阻碍视线,她竟生生顿在原地忘了躲避! 轰隆隆的雷声敲在她突突直跳的心脏上,紧接着就是「锵」地一声,东花已经飞身上前,横剑挡下了容归杀来这致命一击。 第144页 容归这一砍用足了十成的力道,东花险险接住,却不由得单膝砸进湿透的地板,溅起大片水花的同时,顿觉双手一麻,剑脱了手,剑尖挑落了时逢笑蒙面的黑布。 来人大惊:「陆八喜!」 时逢笑未曾应他,转身往墙边退。在容归愣神之际,陆三已然上前出刀和容归过起招来,他手上提着东西很碍事,不到几个回合就逐渐不敌,大雨冲下,浇灌刚被斩下不久的首级,雨水掺和着血水流了满地,令人触目惊心。 正当时逢笑借着东花的力要跃墙离去,岂料容韶迟迟赶到,急喊一声:「父亲大人!」 容归併没分神,一番打斗,此时正好将陆三所提之物抢下,击退靠向容韶所处的位置,打开那黑布一看,瞳孔瞬时放大怒目圆瞪! 他黑着一张脸,没来得及转头,容韶的剑已经在雨声里出鞘,抵上了他的脖子。 ☆、大雨初歇 「女儿不孝。」容韶冷漠道。 暴雨将她的声音掩盖,容归听得并不清晰,只是怒火攻心,恨不得将她乱刀砍成肉泥。 大逆不道啊!大逆不道! 他气得满脸发白,哇地朝前吐出一口鲜血,骂声高起:「早知道养虎为患,当年我就该一刀砍死了你!」 容韶大仇得报,异常平静,冷笑答他道:「您知道得太迟了。」 将军之子乃是女儿身!这让听到打斗声抄起傢伙事赶来的府兵都愣在了原地。 又见将军被自己女儿挟持,纷纷停下动作不敢再贸然近前。 容韶左右瞧瞧围困住他们的人,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看来这偌大将军府,再无我容身之处!」 话毕,抬起手刀将容归打晕,然后容韶便提起轻功,飞至时逢笑面前,拉了她的胳膊一起跃上墙头。 将军府乱了。 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而与此同时,金平城内的陆府,也是相当热闹。 依旧一身紫衣的男子坐在马车内,他的随从则站在大雨中,抱拳禀报:「爷!里面已经没人了!」 把玩铁疙瘩的那只手忽地顿住,赵一刀眼神阴鹜,咬牙狠道:「厉害,竟一天时间就逃出了城去。」 紫色闪电当空闪耀出诡谲莫测的光芒,他不仅打了个寒颤。 想他作为赵显嘉收养的义子,人前还算风光,而人后,鬼知道作为一柄杀人的利剑,他暗地里过的是何种日子。 赵显嘉身边有两大高手,任凭他们其中一位出现,都能将赵一刀治得求死不能,他从小便是被毒打着长大的,这次出来办事失利,他心有怯怯,不敢直接返回,要不然等着他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沉思片刻,赵一刀恨时逢笑阻她之路,气被时逢笑连续骗了两次,懊恼的同时,将愤怒转换成了动力,森冷笑出「桀桀」声来,「去齐天寨。」 若攻其不备,齐天寨的当家人,又将如何? 时逢笑等人出了将军府之后,便带着容韶一路狂奔到了杂货铺。 齐十乐早在门口等候他们,看到人完好无损地回来,终于松了一口气。 「小姐!三爷!你们可算是回来了。」他话刚说完,就看到时逢笑身旁还站了一位年轻「男子」,见其容貌秀气,不免轻轻「咦」了一声,又问:「这位爷是?」 陆三立即出声阻止了他探究的眼神:「不该问的别问。」 齐十乐瘪嘴把好奇都憋回了肚中,立即拿了炭火盆和干布巾过来给时逢笑取暖。 她身上有蓑衣避雨,里面的衣物还是干的,但容韶就不一样了,整个人浑身湿透,乌漆漆的长髮粘在脸颊边上,在雨中泡了这么一路,此刻在油灯光线下肌肤白得发亮。 时逢笑把干布巾递给她:「擦擦?」 容韶朝她道谢,接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压抑不住的伤感喷薄而出。 众人便瞧见她对着西北方向「咚」地一声跪倒,她的眼中狂飙滚烫的泪水,在这即将入冬的寒雨天里,心窝都是热烘烘的。 「母亲……儿终于帮您报了大仇!您安息罢!」 多年忍痛偷生,将军府的一切早已烂熟于心,当她寻来契机,自是枯木逢春。 容韶哭得哽咽,端的是喜极而泣。 她叩首大拜,从此无牵无挂。 时逢笑等她匍匐在地哭了少顷,不知该如何安慰,也就只能愣愣站在一旁,容韶的心情,或许和唐雨遥如出一辙。 她不禁想着,若有一天唐雨遥大仇得报,是否也会如容韶现在一般释怀? 容韶终于停止了哭泣,从地上爬起来,用时逢笑给她的干布巾又擦了擦脸,才转头对时逢笑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你帮我报了仇,这是你应得的。」 她话音毕时,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朝时逢笑扔过去。 时逢笑打开一看,果然是那另外一半兵符。 她没去问容韶为什么过了约定的时辰才到将军府的中庭,但凡行事,其中过程似乎不那么重要,她只需要得到一个自己想要的结果,既然兵符到手,那她接下来便该护送唐雨遥往大蜀南北而去了。 容韶将兵符交给了她,转身就要往外走。 时逢笑只她是因为他们能顺利离开将军府才暴露的,心中多少有愧,急忙喊住她问:「你打算去哪里?」 容韶闻声回头,有些好奇地探究她的眼神。 第145页 时逢笑被她看得更加难为情,只好补充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没有可去之处,要不要跟我们同行?我们要去南边,或者先北上,总之会经过很多地方,你跟着我们也有个伴,可走到哪算哪。」 她自顾自地说着这些,似乎是同情心作祟,也有对容韶临危不乱相救的感激,或者也有对容韶能拿到兵符的智慧钦佩,断然忘了容韶跟着她们,也随时会冒险,毕竟她自己接下去的路,就是保护唐雨遥顺利调动南北大军去復国…… 容韶既然和她和合作,将自己一生所歷之事和盘托出,自然是个爽快之人,她聪明,且坦诚。 这些年来容韶是孤独无依的,她全靠着为母亲报仇的信念勉强支撑到如今,她没有朋友,在将军府,容归更是怕她暴露身份不许她和任何同龄女子接触。 勐然听到时逢笑这般邀请她,她的眸中闪烁喜悦微光。 时逢笑挺欣赏她的,虽然得到认可接到邀请她很开心,但容韶自己却并不打算淌齐天寨和朝廷的浑水。 大仇得报,天高任鸟飞,她恢復了自由之身。 于是时逢笑便听到她不在压抑自己原本的声音,如黄鹂鸟歌唱般清亮。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想一个人先走走,山高水远,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万望姑娘珍重。」 容韶走了,时逢笑给了她一匹马。 马蹄声踩在泥泞街巷,很快便听不见。 那是世上最轻快的声音,天高海阔,倦鸟翱翔,时逢笑在心中为她祝福。 愿她此去一生逍遥,平安顺遂。 翌日天光如期而至破开云层,大雨已停,西风未歇。 金平城的摊贩同往常一样早早摆满了街巷两旁,杂货铺开门,照旧门可罗雀。 掌柜的懒洋洋地蹲在柜檯前百无聊赖拨算盘,忽听地下传来咄咄声暗语,瞬间精神抖擞。 在人来人往中,一辆普通制式的马车载着一行众人往金平城西门而去。 时逢笑靠在唐雨遥肩上闭目养神,听到外面小贩吆喝,「热米糕嘞~热面饼嘞~又香又甜嘞~」 她吞了吞口水,连着这两日,不只她一人,马车里的所有人都没好好吃一顿。 「时姑娘是饿了吗?」郭瑟见她喉头滑动,柔声寻问。 时逢笑睁眼朝她微笑:「不要紧,等走上一段,确认没有追兵再去饱餐。」 郭瑟点头嗯了声,唐雨遥却已经拍了拍东花的胳膊,示意她把一个小纸包递到了时逢笑手里。 时逢笑低头打开去看,是她们晨起过早吃过的,瞎眼婆婆准备的卷饼。 她眼中晶亮:「你什么时候留的呀?」 唐雨遥道:「怕你路上饿,就留了你爱吃的。」 时逢笑这才回忆起来,过早的时候,她的确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卷饼尽数吃完了。 从那日马园子回城,她们再无好好说话的机会,时逢笑身上有伤,又急于帮唐雨遥拿到另外半块兵符,她不得不将私人感情先暂且压下不提。 唐雨遥则和她有着惊人的默契,直到现在,也只字未说,只是按照时逢笑心中所想,一步步走到今日。 似乎是从马园子谈心那天起,唐雨遥就变得比从前温柔了许多。 时逢笑对于来自唐雨遥的关切,心中窃喜甜甜的,不由自主地想着,或许以前唐雨遥本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只是经歷了诸多变故,才变得寡言而冷漠。 她因为自己有所改变,对于时逢笑来说就是绝好的喜事。 不管是作为齐天寨的土匪,还是陪同唐雨遥跋山涉水的同伴,时逢笑的两个灵魂都不爱掩藏自己的情绪,她一高兴,就自然而然伸出胳膊去握住了唐雨遥的手。 也正是她这个举动,郭瑟把眼光挪向了别处,唐雨遥则…… 很难得地,脸微微泛起红霞。 唐雨遥害羞的模样真好看,简直是她在两个时空里,见过最好看的女孩子了。 时逢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之间,马车安全驶离了金平城。 狭窄的车厢里气氛有些莫名的暧昧,八喜有些不自然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小姐,我们为什么不走南门或北门啊?」 时逢笑在她的询问声中回过神,不疾不徐答道:「赵一刀肯定要追查我们的行踪,南门和北门如果有他的人,那我们不是狼入虎口?」 八喜还是不解,歪着头又问她:「那西门就安全了吗?」 这时候个头比她们都小的笠儿先行抢答:「来的时候咱们是从东门入城,如果有追兵堵咱们,肯定也会在东门设埋伏,对方既然知道我们此行的目的,自然南北都不安全,一通排除下来,绕路走西门,自然是最安全的!」 谁知笠儿刚说安全,突然就听到大片马蹄声来,将刚驶离官道要绕进小路的马车团团包围了起来。 ☆、道破心意 这是一片柏树林,墨绿的柏树枝丫上挂着未干透的雨滴。 昨夜的雨将两旁泥土上铺满的枯枝都浸湿了,陆三掀开马车车帘,秋风并不能捲起大片枯藁,迎面吹来只让人闻到泥土湿漉漉的味道,那味道并不难闻,但空气中裹挟着浓烈杀气,让马车上的众人都心中一顿。 剎那间马车内的气氛紧张起来,每个人的心口都如同被巨石压住,那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不仅踩入泥泞地,也重重碾压过他们的心。 第146页 「小姐,我们被包围了。」陆三脸色一沉紧张道。 他心里没底,毕竟马车上连他在内一共七人,只有四个能打的。其中时逢笑和八喜身上都带着伤,面对大批量的杀手,还要保护唐雨遥和郭瑟以及笠儿的安全,他们的处境变得十分危险。 时逢笑有些哭笑不得,「我看到了。」 她说完直接抽刀要下车,唐雨遥按住她的手,颇为担心道:「我怕你的伤口再裂开。」 「我去吧!」 东花毫无犹豫,握着剑便起身掀开车帘跃了出去,陆三紧随其后,跟着东花出去迎敌。很快,外面就传来打斗之声,时逢笑担心他二人安全,直道:「人太多,我出去帮忙。」 唐雨遥拉着她并没有松手,而是道:「不用你帮,赵一刀一定是在金平四个城门都设有埋伏,他分散兵力,东花自能解决。」 八喜这时候丝毫没了先前一路摇摇晃晃的困意,警醒起来,不解道:「就算他在四面都设了埋伏吧,那他怎么能断定这马车内坐的是我们?」 笠儿人小鬼大,回她道:「只要是马车,肯定都会被截杀的!这个时候出城的,也只有我们大都是女眷需要乘坐马车出行啊!」 唐雨遥神色镇定,郭瑟则语气平静:「时姑娘,不必太过担心。」 好在这些杀手果然如唐雨遥所说,拳脚功夫并不算厉害非常。 车夫目测来了十几名杀手,正在琢磨如何逃走,陆三和东花已经背对背杀出了一条路来,车夫也是个见过些世面的大汉,立即勒紧缰绳,马不停蹄地突出重重包围。 他们往前急奔了一段路,唐雨遥突然伸手撩开了后窗帘,对着人群中被围攻的东花大喊道:「不留活口!」 时逢笑听后,头皮有些发麻,尽管自己也亲手伤过人性命,可她还是不能适应或习惯这种生杀场景,不免心中凄寒。 唐雨遥回过身坐好,便察觉出了时逢笑的异样,思酌片刻,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侧过头在时逢笑耳边说道:「若有活口,必去找赵一刀报信,这一路我们便不能太平了。」 「嗯……」 时逢笑只是下意识地接上她的话,答完之后勐然省过来,整个背都僵住了。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唐雨遥做任何决定,心里在想什么都不会直接告诉她,何况这句解释明显是顾虑到她的感受,突如其来又恰到好处。 唐雨遥会顾虑她的感受了,并且还会将这顾虑不动声色地表达出来。 她浑浑噩噩间想起来到这个世界所经歷的一切,唐雨遥的一举一动皆在眼前,耳边是其轻言细语,她看着唐雨遥一点点改变,心窝热了些,展眉给了唐雨遥一个释怀般的笑容。 厮杀声随着马车奔驰渐行渐远,当马车外只剩唿唿风声,她们都知道,短暂的危机已经消除,紧张的氛围得到缓和。 有了这片刻的缓和,时逢笑总算能好好和唐雨遥说上会儿话。 她挪动身子扭向唐雨遥,想起昨夜自己将容韶助她夺来的半块兵符给唐雨遥的时候,唐雨遥没有像以前一般跟她道谢,显然已是对她敞开了心扉。 于是她便装着胆子去拉唐雨遥的手,问她:「遥遥,我们是先南下,还是先北上?」 唐雨遥安安静静,没有挣脱她手的意思,是要仔细听她说完。 她便又道:「如果南下的话,按照陆叔给我的地图来看,咱们过了胶西界,就要改坐船了,你晕船吗?」 唐雨遥注视着她,目光闪烁不定,若有所思道:「若你晕船不能走水路,就北上吧。」 时逢笑不觉有异常,轻笑起来:「我不晕船,就是有点怕水而已,你要是想先南下的话就先往南走,正好我还没坐过船呢,南下一路水道,风光应该很好。」 她这样兴致勃勃说着,似乎她们不是去办正事,也没有各方势力追杀,没有危险,而是沿途游玩,因她的神情带着些期待和嚮往,竟感染了马车中的其他众人,心情也跟着她好起来,不再像之前一般忧心忡忡地压抑着。 唐雨遥也接着她的话,往下说道:「在船上睡觉也很舒适,有点微风吹着,听说大芝河南下的支流两岸全是柳树,还有大片莲,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赶上最后一波收藕。」 时逢笑喜欢吃藕,不管是炝炒藕片,还是桂花糯米藕,再或者油炸藕合,又或者莲藕排骨汤,从芙蓉城到金平那一路之上,但凡餐桌有这其中一样,她都能开心上一整天,只是越往西,藕田越少,她能吃上的机会也就不多了。 唐雨遥便是在这朝夕相处中,默默记下了时逢笑的各种喜好。 而记下她这些零零碎碎小爱好的人,还有与她们同乘的另外一人。 只是对于郭瑟来说,时逢笑能得到唐雨遥的回应,她就该隐于暗处,两个人的故事,再有第三人,她就很难找到自己的适当位置。 见郭瑟一直沉默不言,笠儿便替她委屈上了,小孩子的天性,童言无忌,鼓着腮帮就道:「我师父也知道时姑娘喜欢吃莲藕呀!」 岂知她此话出口,原本还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时逢笑回过神,愣了半刻都没明白她这话是想表达点什么。 郭瑟也是被笠儿这一句话砸得呆住了,笠儿便在此时拉了拉她的衣袖,凑到她面前问她:「是吧师父,你也很喜欢时姑娘的呀!」 第147页 这一句话如同点在冬雪上的炮仗,将时逢笑和郭瑟两人的心脏都炸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时逢笑本来并没有想太多,下意识的认为郭瑟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孩子,等笠儿再补充这么一句「也喜欢时姑娘」,她才后知后觉地悟出来了点什么。 郭瑟轻轻咳嗽了一声,转头去撩开马车窗帘往外看,闷闷不言,从时逢笑的位置看过去,虽是看不到郭瑟面纱下的脸是何种神情,却能清晰瞧见,锦城名医郭先生,在孩童天真烂漫的一两句话之间,已经红透了耳根。 时逢笑瞬间觉得尴尬起来,摸摸鼻子:「遥遥,我们要不要在前面岔路等等东花和陆叔?」 马车里除去她说话的声音再没别的响动,唐雨遥只是轻轻点头算作贊同。 对于笠儿的话,唐雨遥究竟有没有放在心上?时逢笑问不出口,而郭瑟则是被道破小秘密之后心慌意乱,这样一来便显得时逢笑的尴尬十分突出。 因他们换了八乘的大马车,车厢内空间还算充裕,八喜左右看看不自在的三人,觉出不对劲之后,立马帮时逢笑解起围来。 「小姐,你的腰伤是不是到时辰换药了?」 「不是早上才换过吗?」 时逢笑有些哭笑不得,对着八喜挤挤眼,队友智商过于感人,八喜这一提,岂不是让郭瑟更加难以自处? 八喜扶额,「那小姐你饿不饿?」 时逢笑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过早吃了不少,而且不久前才吃掉了唐雨遥给她留的卷饼,她虽然爱吃,但和能吃相提并论,也并沾不上什么边才是。 她摇了摇头,八喜也实在找不到别的话来讲,马车里安静下来,遂无人再说话。 车夫赶车赶得很快,等到了下一个岔路,遥见路边有个酒家,询问了陆三是否过去稍作歇息,得到肯定回答,赶着马儿就过去了。 坐在马车里奔波了半个上午,一行人都有些乏累,八喜先下了车,站在下面接人,时逢笑身上有伤不便过多的活动,她牵着八喜的手正要往下跳,唐雨遥拽住她后背的衣裳,淡声道:「你安分些。」 时逢笑回她一个微笑,放缓了动作,没有直接蹦下去。 临近午时,太阳被云层挡住显得雾蒙蒙的,林间有风不停,双脚一沾地,时逢笑就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哎,坐得我腰也酸腿也酸。」 笠儿最后一个跳下车,从后面拉她的袖口:「时姑娘,我刚才说的你知道了吗?」 郭瑟急忙抓住笠儿的小手,垂眸对时逢笑道:「有些渴,我们先进去买茶水。」 笠儿几乎是被她拉走的,八喜看看眼前亭亭玉立的二位主子,憨憨一笑,「我也去。」 见她们都走远了,唐雨遥跨前一步,与时逢笑并肩而立。 时逢笑在眺望她们过来的路,等着东花和陆三平安追上她们。 微风轻轻撩起红衣裙摆,时逢笑额间的几丝碎发也被带跑了偏。 四下无人。 唐雨遥勐地深吸了一口气,侧过目光看向时逢笑。 似乎是挣扎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她也喜欢你。」 ☆、是别是逢 时逢笑脑子里十分混乱,唐雨遥郑重其事说出这句话时,再不通人事的傻子都该知道她话中之意了。 原来一直把郭瑟当「情敌」,闹着要公平竞争的时逢笑,瞬间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郭瑟喜欢她?不是喜欢唐雨遥? 她应该早些察觉出来的,若说这一路之上,郭瑟是因为唐雨遥才跟着她们,那在唐雨遥想放弃復仇之时,她就不应该再管自己的伤了。就算郭瑟是心地善良,那如今又怎么表现出这般不自在? 可她并没有察觉出来,她与郭瑟的甚至连一次交心的谈话都没有,她们平时的接触之中,郭瑟也是很注重礼节的,有齐天寨郭瑟不顾危险上飞渺山之事,时逢笑就先入为主的认为,郭瑟心中的人,和她一样,是唐雨遥。 「她很久以前就告诉我了,她喜欢你。」见时逢笑不说话,唐雨遥又补充了一句。 有风飒飒,层林摇头如百舸争流。 时逢笑转身,展开双臂将眼前之人拥入了怀抱。 耳边唿吸声润热,唐雨遥听到她对自己说:「可是我有你了。」 她已经有唐雨遥了,眼中再也看不到旁的人,哪怕那个人再好,她都看不见了。 不知道是不是时逢笑的错觉,唐雨遥在她的怀中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有些慌张,怕是自己嘴笨没向唐雨遥表达清楚,立即就要将怀中人剥出来,再补充点什么。 「遥遥?」 她这样问着,唐雨遥却忽然收拢手臂,紧紧回抱住她。 「怎么了?」她皱眉,沉思片刻便理顺了些什么,又道:「我连郭先生的面都没见过,就算没有你,我也不会喜欢她的,你别误会啊。」 话一说完,又觉得自己解释得更加糟糕了,好像她只是贪图唐雨遥的美貌一样,她承认自己一开始是爱上了唐雨遥那张脸,可后来就不是了,她很喜欢唐雨遥,最喜欢了,可是她一时之间找不出应该怎么去表达这样的喜欢,何况她本就不会花言巧语,她只是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去默默陪伴唐雨遥,给唐雨遥自己能给的一切。 她喜欢唐雨遥什么呢?她竟然一时想不到,可就是很喜欢。 第148页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诉说心中的感受,时逢笑干脆闭上嘴,又去拉唐雨遥的胳膊,她想吻她了。 唐雨遥摇摇头,依旧紧抱着她,闷闷道:「别动,有点冷。」 冷吗? 时逢笑看了看她身上那件崭新的斗篷,将信将疑,但还是依唐雨遥所言,没有再动。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陆三和东花赶到。 两人身上都沾了不少血渍,无非是东花着的粉色衣衫,看上去比陆三那赤色衣衫要更惹眼些,怕吓到寻常老百姓的两人,没有直接进唐雨遥他们暂时歇脚的酒家,而是站在路边等着,陆三招了招手,唤了正在餵马的车夫上前。 「有没有发现其他追兵?」 车夫小跑过来抱拳道:「陆爷放心,没有人追过来,那边你们都解决了?」 陆三朗声道:「那是自然。小姐她们呢?」 车夫指了指酒家:「在里面歇着吃茶,此地离胶西界不远,咱们是不是该折返了?」 陆三点头称是,接过车夫递来的包裹,从里面翻了条干净的布巾给东花。 「姑娘,您擦擦脸,到马车里换身干净衣裳再过去吧。」 东花朝他道了谢,擦完脸就回马车上换衣服,陆三守在外面等了她片刻,两人便一道往酒家走,此地已脱离金平管辖,是附近城池都不管的荒郊野岭。 因金平城下就是定康,定康又是作为边陲贸易小城而远近闻名的,故而来往商队颇多,将酒家开在此处,迎来送往,是以谋生的好法子,这家小店如同一个雏形驿站,不仅有热食热茶,还作马匹买卖的生意。陆三走到酒家门口,便先给了银钱,让酒傢伙计给他挑选几匹健硕的马儿,马鞍也要上好的,这样跑起来唐雨遥她们这些姑娘家也省得不适。 交代完这些,只留车夫在门口守着,陆三和东花一起进了酒家。竹屋内陈设简洁,并无屏风垂帘等物遮挡,打眼就看到了时逢笑一行五位女子聚坐在靠后窗户边上的桌席前。 他二人匆匆过去,东花已先开口唤唐雨遥:「主子!」 不知是不是因为近日暴雨不断,阻了商客脚程,虽临近正午,酒家内却清清冷冷只有他们这一桌客人。 她这一声唤,没有吸引别的目光,只是桌席前坐着的众人,听闻她的声音齐齐回过头去,来人便已快步到了她们面前。 陆三和她们一一打过招唿,时逢笑便迫不及待地问:「叔,东花,你没受伤吧?」 「谢过小姐记挂,我们都没受伤。」陆三朝她摆摆手,又道:「此处往前不过三里地就到胶西界了,金平还有诸事未安排妥当,属下要先回去一趟。」 时逢笑听后,「嗯」了一声,谨慎地朝左右看了看,此刻酒家的伙计去给她们张罗吃食去了,厅内除他们之外并无旁人,于是她放下心来,从怀中摸出一把铜制钥匙递给陆三。 「我没来得及去,还是暂且交给您保管吧。」 陆三迟疑了半刻,见时逢笑眼神慎重,那把兵器库的钥匙,算是没用上,而且她带在身上,也不方便她们行事,不管是往南还是往北,点点头小心接过:「属下会妥善保管的。」 至此时,赵一刀设的埋伏已经被陆三和东花全部灭口,他们不用担心再有杀手追来,心中大石总算落了下去,一旦过了胶西界,乘船南下水路很快支流复杂,赵一刀再去追杀他们,就要废上一番功夫了。 尽管如此,时逢笑也多留了个心眼,怕中途这三四里地再发生意外,故而席上只备了简单的三荤三素,要赶路时逢笑也不便饮酒。 因为心里踏实了很多,这顿饭所有人都吃得津津有味,饱餐后,陆三和车夫在酒家门口与她们道别。 「小姐,您先往南去,让八喜跟着您一路有个照应,金平有我您大可放心。」 来金平的日子不长,但时逢笑也受了他颇多照顾,给他平添了不少麻烦,明明是将八喜送到了自己父亲身边,齐天寨距金平路途遥远,相聚不易,没曾想这样难得的相聚竟这么快又要面临分离,时逢笑略有愧疚,朝陆三屈了膝行礼:「多谢陆叔。」 她说得诚恳,而陆三则显然有些慌乱,立即跟着她矮了矮身:「小姐言重,属下受不起,当家的不弃将我女儿养得这般好,属下已经感激万分,万死不辞了。马匹已经为您备好,盘缠和几位的行礼我也让车夫拿过来了。」 时逢笑想了想,转头看向站得稍远些的八喜。 小姑娘自小就长在飞渺山,早已不是把齐天寨的人当作主子,而是亲人一般,对于她来说,时逢笑和陆三一样重要,她知道时逢笑此去路上还会有很多艰险,自然不会背她而去,可心里多少还是有许多对陆三的不舍,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去和父亲道别。 陆三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淡淡看了八喜一眼,转身就走了。 他先上了马车,车夫将行李交给时逢笑她们,回去套好缰绳便出发,他们没有作别,陆府的人暂时遣散,可是陆三必须回去主持大局,他是齐天寨埋在金平的一根线,这放出去的风筝不到收线之际,万不会撤回。 八喜看着马车走远了,才追出去几步,远远的朝那马车挥了挥手。 等马车彻底走远,车夫轻哼着金平小调,信手拈来般朝马车内问:「陆爷,怎不和小姐好好作别啊?」 第149页 陆三摇头轻笑,「不打紧,自己的亲闺女自己知道。」 未时刚至,三匹马就跑到了胶西界。 南来北往的行者越来越多,尤胶西界上的大渔码头最为热闹。 郭瑟不会骑马,唐雨遥带着她,时逢笑腰上伤重,则和八喜同骑,而东花带了笠儿,见她们都是女眷,一到码头,就如同磁石一样吸引了大批目光的关注。 时逢笑不想太过惹眼,双腿一夹马腹,带头走得更快,避开人群急急忙忙到了驿站,她没多跟驿站伙夫讨价还价,银货两讫之后马上拉住唐雨遥往码头去。 她们走着走着,时逢笑突然在人群中见到了一个十分眼熟的背影,眼里的惊喜就开始压抑不住,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修长挺拔之姿,一定是她思念良久的人。 时逢笑几乎激动得嘴唇发颤,目光跟着那个背影,空着的那只手飞快拉住了已经走到她前面的八喜,喊出声来:「等等,八喜,你看那是谁?」 八喜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顿时也跟着喜上眉梢。 哪怕分别了好几个月,八喜也绝对不会将那人认错,于是她马上抬腿朝那人飞奔了过去,行至对方身侧,满心喜悦也没忘了现在她们的处境,只是轻轻拉着那人胳膊,与其小声耳语了几句。 时逢笑看八喜拉着那人迴转了身,一把摺扇挡住下半张脸,眉宇间的英气和那双明亮的眼睛却无处遮掩。 ☆、意外之喜 白衣公子收起摺扇,朝时逢笑她们看过去的眼光狡黠,随后他摺扇一点往不远处的客栈指了指。 时逢笑立即凑近唐雨遥耳语:「是我四哥!」 唐雨遥自然是认得时逢笑的她四哥的,因他轻功极好,唐雨遥刚被掳上齐天寨那匆匆几日里,还曾想过他的轻功是否能和来无影去无踪的南风北月一较高下。 而时至今日,时快依旧衣袂翩翩,北月且去,南风已逝。 与唐雨遥站在一处的身边人越来越少,反观时逢笑,她有牵肠挂肚的家人,有赴汤蹈火的下属,还有不离不弃的朋友,甚至郭瑟和笠儿,都越来越喜欢时逢笑,因为她明亮、聪慧、执着,像一束泽披万物的光,这束光对于唐雨遥来说,同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她不住想要把目光朝她投去,直到那束光从她的视线直达心灵深处。 眼下时逢笑眼中的欣喜是雷霆万钧般的利剑,亦是披荆斩棘过后溢出了满池的琼浆,唐雨遥亲眼看着她急不可耐地拉住自己往时快所指的客栈去,感觉心脏都被那利剑捅穿疼痛万分,被那两汪琼浆溺住不能唿吸。 她木讷地由时逢笑拉着她走,如同牵线木偶,在去和时快相见的客栈路上,短短一段路不过几十步距离,她却想了很多。 她想她和时逢笑,本不该牵扯到一起,她们的命运不该交汇,她也不该有那些痴心妄念,她不该贪图那束光的温暖,她不该覆手遮挡那束光,她本属于黑暗,她的命运早在锦城永顺王夺位,早在父母丧命,早在外祖母遇害,就跌进无限黑暗了。 她已满身脏污,满心算计,疲于奔命满是仇恨和痛苦的日子,她怎么能拉着时逢笑跟她下万层炼狱,她怎忍心拉着时逢笑一同赴血海深渊? 这样想来唐雨遥重拾了些许仅存的良知,十分别扭又愧疚地将自己的手从时逢笑带着薄茧却温暖柔软的掌心抽离了出来。时逢笑马上就要和自己的家人见面,而她算什么?心知肚明时逢笑为何离开齐天寨,她太难堪了。 时逢笑对唐雨遥的举动先是一愣,侧目去看,发现她的脸有些薄红,此时码头上的过往行人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这些容颜俏丽身姿出挑的女子身上,雨后初晴日朗风清,她便想是因为即将要见到自己的家人,在不久前跟她互通了心意的唐雨遥定然有些害羞了,也不再去为难唐雨遥,自己提了红裳下摆,跨步进了眼前的客栈。 在大渔码头遇到时快这事是时逢笑她们都没有先预料到的,毕竟离时家众人在飞渺山齐天寨寨门前与她们挥手道别,已日消月逝了许多光阴。 客栈里,伙计一脸谄媚迎上来,笑嘻嘻道:「各位女客官,快里面请,打尖儿还是住店?」 时逢笑与时快几月未见,此刻心情大好,指了指先她们一步进客栈的八喜和时快,朗声道:「我们一起的。」 伙计回头看了看方才过去柜檯前的一男一女,有些诧异:「啊?」 在他眼里,方才来的两位说要住店,自然是让他想入非非的,可这突然来了五位姑娘,他竟然又对自己片刻前的胡思乱想生出了质疑。 虽然对这一行众人之间的关系有所困惑,但他明面上也不好多打听,只能将热衷八卦的心思压了下去,復又笑起来:「好的好的,里面请!」 等时逢笑她们穿过那伙计直接进店往柜檯前去,他便扯着嗓门朝里面高声吆喝。 「新到五位客官住店——!」 时逢笑很快就蹭到了时快旁边,眼睛笑弯了,「四哥!」 眼前的男人年岁仅长时逢笑两载,现在及冠之年风华正茂,听她唤了,温柔地笑起来,那一笑里三分风月七分柔情,竟让旁的人不能将他和山匪想到一处,以为是哪家教养出众的贵公子,误走了红尘这一遭,惹出姑娘娇羞,引了客栈大厅打尖儿的满堂瞩目。 而他并不为之所动,稍稍颔首,唇红齿白:「小五。」 第150页 此地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时逢笑与他互唤了彼此招唿后,又要了三间上房,一行众人直上客栈二楼,挑一间稍微宽大点的厢房入内。 房门一关,再无不相干之人。 「小五,你是不是长高了?」 时快亲昵拉着时逢笑的胳膊,将人一把带到自己眼前,低头比了比。 他们许久未见,其实这几个月里时逢笑并没有长高,只是因太过思念,所以觉得眼前的人从模样到身段都不是自己记忆中的样子。 「我没有长高啦,早就过了长个子的时候了,倒是笠儿长高了哈哈!」 时逢笑与他笑谈,要去挽他的胳膊。 那只手刚及时快臂膀,他便如同以前与时逢笑玩闹过无数回那般,飞速伸展手臂,拦腰将时逢笑捞了起来,欢喜道:「让四哥看看轻了还是重了?」 原本跟他们进了房间之后,郭瑟跟着笠儿一起整理她们的行李,东花去帮唐雨遥除下斗篷外罩,八喜则是有些口渴去倒水了,时逢笑和时快哥哥妹妹在那寒暄她们都不曾打搅。只这时听到动静,唐雨遥和郭瑟双双皱起了眉齐齐朝他们两人看过去。 八喜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尚未来得及吞咽,眼睛已经朝他们的方向瞄。 只见时逢笑闷哼一声,眉头拧成疙瘩。 还是郭瑟立即反应过来,惊唿道:「小心!她腰上有伤!」 时快闻言立即将时逢笑放下地,一脸吃瘪低头去看。 他的眸中满是焦躁:「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受伤?」 这一句话如同针刺扎进一旁皱眉的唐雨遥耳中,她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是啊,时逢笑拳脚功夫了得内力也高于常人许多,怎么一行人就她受了重伤? 唐雨遥垂下眸子,原本朝时逢笑跨出去的那一步在郭瑟她们围上去时,顿在了原地。 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因为她才聚集于此,她很清楚没有人在与她针锋相对,时快所说也不是冲着她而去,可是她心里的内疚就是在这一刻阻挡不了地翻江倒海,形成大片浪潮,层层叠叠浇得她透心寒凉。 明明还没入冬,她的心已经冰天雪地。 「没事啦,不是很严重的伤,而且有郭先生在,很快就能好的。」 时逢笑那大咧咧的腔调突然撞碎三尺冰冻,她从来都是现在这样,对于自己的伤总觉得不足挂齿,她不放在心上,放在心上的却大有人在。 「不是很严重的伤也是伤啊!八喜,你怎么保护小姐的?我若不来这一遭,是不是你又隐瞒不报啊?你胆子是越来越肥了!」时快有些愠怒,一张雪白的脸在这一通斥责中微微涨红。 他和时逢笑是血亲手足,加之齐天寨又是土匪窝并不注重拖沓的礼节,关心则乱立即要去解了时逢笑的外衣探看其伤势。 到底是姑娘长大了,时逢笑立即抬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一双小手按在大掌上,时逢笑哭笑不得道:「四哥,我真的没事,不用看了,你看这也不方便不是?」 时慢冷静了片刻,才回味出她话中深意,也有些尴尬地皱着眉,到底松开手,转而退后一步朝着郭瑟拜了一礼。 「郭先生,劳烦您帮我家小五看看,刚才我鲁莽了。」 他这一礼规规矩矩,和时逢笑记忆中的四哥时快南辕北辙,在飞渺山的时候,她记得时快的性子并不是这样,那时候他带时逢笑斗鸡走狗喝酒赌牌,轻佻许多,而今又一看,也不知道这几个月里时快是怎么转了性。 她觉得好奇,轻轻「咦」了声,问他:「四哥,我怎么感觉你变了些?」 时快直起身子,凉凉看了她一眼,手伸出去要拉她,又看到自己手中还捏着那柄装腔作势的摺扇,于是立即放松下来嘆了口气,将那摺扇往腰封里一别,抬眸道:「小五啊!你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三哥有多变态!把我给坑惨了!」 时逢笑来了兴致,再问他:「怎么说?快跟我讲讲!」 他们兄妹二人一开了话匣子,便熟稔得即将滔滔不绝,时快正准备拉她去桌前坐下,就听见郭瑟淡淡道:「还要检查伤势么?」 时快拍了拍脑袋:「对对对,先看伤。」 说着他就要转身出门,时逢笑却道:「四哥你别出去,你背过身就好了。」 时快摇摇头,没停下脚步。 跨步出去,拉上门前,他朝时逢笑眨眨眼:「我出门时阿娘交代过,你如今已是大姑娘,我是你哥不能落你后面,这书生也不是白装扮的。」 日上三竿,雕花盘枝的小轩窗支起缝隙透风,郭瑟将时逢笑的伤口仔细清洗过,重新上好药,用棉布缠绕,一层层裹好,罢手道:「莫沾水,莫碰,再有创击只怕会恶化。」 时逢笑老实点头,迫不及待站起来朝门口喊:「四哥,我好了,你进来吧!」 门再次被推开,时快急忙进来:「不严重吧?四哥错了,不会再碰到你伤口。」 ☆、箭在弦上 时逢笑嘴角的弧度没下去,拉着时快一同坐到了桌边,他们接着刚才所说寒暄话家常,时快扁着一张嘴巴,喋喋不休的开始抱怨。 「小五你是不知道,从前你在山上,且有你每隔几日到兰峰陪三哥,你走了之后,这差事就落到我头上,我也不是说不愿意陪三哥,但他实在很难相处啊,我都不知这些年你是怎么受得了他!」 第151页 「为啥受不了?」时逢笑不解。 「他天天就叫我看书!兵法、策论、锻造这些就不说了,他还让我看种植、医术诸如此类,你说说这些书是给人看的吗?不但不能打瞌睡,要是我背错了,连饭都不给我吃!这次若不是因陆三爷传信来报你们近况,我都逃不出来!」 时快说得凄悽惨惨,面如吃土,委屈不停,时逢笑则笑盈盈看他,聊表同情拍拍他的肩膀:「他以前也没少让我看书,不过换作你,你背不出来就不能想些应对之法么?」 「这还能怎么应对?」时快睁大眼睛探究起来。 时逢笑接着道:「我以前,背不出来的都打小抄。」 时快眼睛亮了亮:「看不出啊,小五你竟然敢在三哥面前作弊,不怕被发现吗?」 时逢笑与他同是天涯沦落人般的心境,直道:「怕啊!我当然是怕的,不过我趁他睡觉把小抄贴在他轮椅上了,他背对着,发现不了。」 时快恍然大悟,拍案叫绝。 「阿爹阿娘他们还好吗?大哥二哥呢?」 说到时正岚和戚满意他们,时快垂下长睫,可怜兮兮道:「山下农忙收晚稻,阿爹带着大哥二哥去田里干活,阿娘带着山上的大妈大婶张罗伙食,没人有空搭理我。」 时逢笑这才想起,是啊,晚秋金稻,她虽然没能得见,眼前却浮现出那飞渺山脚下良田万顷,算算时辰日子,也该是满目灿黄的稻香之际。时快轻功虽好体力却羸弱,秋收他一般都帮不上什么忙,在原宿主的记忆中时逢笑捕捉一二,知道他们这阵子有得忙活了。 「既然是到了庄稼收成的时令,你怎么来了啊?」 时快听她问起自己此行目的,忽而正襟危坐起来。 他脸上先前的吊儿郎当尽数收敛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得一见的严肃。 「三哥有事交代我。」 时逢笑听后,表情剎时僵硬,她心中如鼓重擂,一阵不良预感立即爬上心头填满胸腔。 她不禁千迴百转地思酌,时家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唐雨遥拿稳两块兵符这个节骨眼儿上就到了,赶趟都没有这么巧合的。 时慢交代时快之事,莫非—— 是瞎眼婆婆交给她那封信上所提? 因时逢笑还没来得及给他回信,故而,时慢急了。 时逢笑不敢去想那四个字,她根本做不到,如果时快不来,她还能自作主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是时快现在来了,自然要按照时慢交代的来。 她想得头皮发麻,眼下摆着无解的难题,自己甚至不敢抬头去看身后不远处坐着歇息的唐雨遥,唐雨遥对此,还一无所知。 客栈厢房里蓦地安静下来,时慢见时逢笑不接他的话,便继续道:「这样,各位姑娘一路奔波也累了,不如你们先——」 他话还没说完,唐雨遥已率先站起身来,方才她本是跟着时逢笑一路入内,原就没打算多待,因着时快一直在和时逢笑说无关紧要的事,她才没先行离去。 她径直走到时逢笑身边,看着其柔声道:「我就在隔壁厢房歇息。」 时逢笑浑然点点头,郭瑟也起来同她告辞道:「我们也先回房,若还有事时姑娘再唤我们便好。」 东花陪着唐雨遥去了隔壁厢房,郭瑟也没多待,牵着笠儿拎起药箱和自己的行李出去。 原本站满了人的厢房一下空出来,只剩下时逢笑、八喜以及时快三人。 八喜从里面将门栓上好,从新走回桌前,支支吾吾的似有话要问,时快盯着她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三哥好不好?」 女孩子家哪怕是生在土匪窝,到了一定年岁,提及心中所思慕之人,也难免会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来,时快的直言不讳惹她红了脸,急道:「我不是我是,我是想问当家的他们都还好吗?」 见她这般蹩脚的问话,时快倒是朗声笑了起来:「先前说到他们农忙,你也没这反应,哈哈,想问三哥你就直接问啊,又没有外人。」 八喜低着头,脸烧得愈发厉害,只盯着自己的手不再说话。 三少爷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乎是挑明了,她就更加觉得不自在。 时逢笑看气氛不对,立即替八喜解围道:「好啦好啦,是我想问的,三哥身体还安康吗?」 说起时慢的身体状况,现在蜀中秋老虎厉害,虽然他们在山里,但地热一上来,还是会让他的腿如火烧刀刮一般疼痛,每到这个时节,时慢半夜都不太能安然入睡。 从时逢笑走了之后,时快就被发配去了兰峰,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三哥要让自己亡羊补牢般的看书,但每每入夜听到兰居卧房传来时慢痛苦哼吟之声,他还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能老老实实呆在那,哪也不去,就陪着时慢。 他想到这些不免轻嘆口气:「唉,老样子吧,入夜不是很能睡。」 八喜对此事是很清楚的,因为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她都会陪时逢笑去兰峰小住,而今年因为唐雨遥的关系,她们一起离开了飞渺山。 想到那人,八喜心里便怜惜得紧,方听时慢这样讲了一句,就默默红了眼眶。 「好啦丫头,也不要太担心,三哥会没事的。」 时快安慰她两句,双眼转而如炬,拉着时逢笑压低声音道:「三哥给你的信你看了没有?什么时候动手?」 第152页 八喜并不知道时快在说什么,如果他们不告诉自己,八喜也从来不会去多嘴过问,老老实实给时家兄妹二人一人添了杯茶放在桌上,自己则走回门口去把风,谨防隔墙有耳。 时逢笑捧着茶盏,一时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时快的话,信她看了,但她怎么可能对唐雨遥动那样的念头,夺其性命?取其身份?不管是哪一样,时逢笑都不敢去想。 看她面色凝重,时快眉头一皱:「小五,你是不是心软了?如果当初你不救她,她也早就活不成了啊。」 时逢笑有口难言,龃龉着没回答他。 时快咕嘟喝完八喜刚才倒的茶,又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 修长好看的指节摩挲杯沿,时慢继续道:「看来你是真的心软了,三哥就是怕你心软才让我来的你知道吗?他说成大事就不能拘泥小节,咱们家祖祖辈辈辛苦积累,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夺回这江山,大蜀不该姓唐,它本该姓时的。」 如果说当初在兰峰,时慢那一席话只让时逢笑误以为齐天寨不想继续过小打小闹的日子,那现在,她眼前风云撼动,山河倒覆,时快这番话就算是把她推向了风口浪尖上,很多迷惑之处,都得到了一个隐约之间的答案。 齐天寨密布整个大蜀的消息网,日积月累富可敌国的财富,那些她见到的,未曾见的,都一一如同断线的珠子被「大蜀不该姓唐,它本该姓时的。」这句话重新串联了起来,变成完整的脉络,有了新的诠释。 时家不只是土匪出生,或许再早几辈,与锦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为何落草为寇?为何隐忍不发?这已经不是他们这一辈人能够窥探出其中真容,但时慢定然坚守这一个信念,他们要做的不是继续困于山野,他们要走出去,走到阳光下,抬手触及那荣耀巅峰上的宝座。 那哪里是金银珠宝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魂断那宝座之下的人,用碌碌一生和鲜血铺成了埋骨之路。 时逢笑如临大敌,整个人都僵硬起来,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慄,肌肉紧绷如一张拉满了弓的弦,她的脑中好像出现了千军万马,出现了血流漂杆,出现尸横遍野和满目疮痍,突然有人高喊「这江山该姓时!」,随后就是金戈战鼓,烽火狼烟如滔滔江水,浑浑污浊不復往昔清澈。 她不想伤及无辜,不想战事激发误害百姓,更不想看到唐雨遥满眼愤慨,她甚至,连一人性命都不想轻易去剥夺…… 「小五?」 时快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到了她面前,与她的脸近在咫尺摇晃,等她回神。 眼前那些残破不堪的景象飞快在脑海倒退,时快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嗯?」 时逢笑艰难的发出声音算作回应,因为方才所想过于骇人,以至于她感觉自己全身四肢都发麻发痛,无法从那样的设想里立即抽身而出。 时快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长嘆一声,接着道:「这件事说来话太长,总之按照三哥说的做不会有错,你若是真的于心不忍,就再等等,等她顺利调动南北大军之后再做决断,眼下我会护送你们一路同行的。」 ☆、不得不发 从大渔码头乘船一路南下的话,两岸柳絮绵绵,佳人在侧,浮舟清波,应是别有一番风景。但翌日晨起,时逢笑一行人过完早后,却没能顺利踏上那条船。 眼下的光景是人声鼎沸川流不息,除了来往商客还有不少百姓大包小包载满牛车赶到,不论老少男女都一脸苦涩神情落寞地拥挤,人山人海很快就把码头给堵死,大有蚊虫都挤不进去的架势。 见此情形,时逢笑眉头一挑,拉住行色匆匆的一位大妈,询问起来,「婶子,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多人要坐船南下?」 那大妈皱巴五官,唉声嘆气很是苦恼,「小姑娘啊,快些排队逃命罢,姜贼打来了,金平城要破了!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哪能抵挡得住啊!」 众人听大妈这般说道,纷纷面露惊讶。 不过一日,怎地就出了如此大的变故来? 唯唐雨遥纹丝不动,似乎早有预料,等那大妈重新汇进人流,她才对时逢笑说:「容家乱,姜国攻城。」 时逢笑瞬间明白过来,大蜀西境经常被姜国兵马骚扰,容归将军是西陲老百姓的一尊保护神,因为她们此行夺了那半块兵符,容韶又暴露身份叛离了将军府,容归受伤,导致金平的姜国探子立即通风报信,战事迫在眉睫一触即发。 前行的路被大批渴望逃生的老百姓堵住了,时逢笑望着码头上密密麻麻的人头,突然想起《晋书·列传三十九》中的一句话来。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她心中所想未曾发觉,不小心就说将出口,只是人声杂乱喧嚣,将她的声音压了下去。 站在她身侧的唐雨遥听得真切,身后的八喜则迷迷煳煳问:「小姐你说要杀谁?」 时逢笑本就因为昨日和时快的谈话而心中烦闷,歇了一晚今日才决定启程出发,又遇到眼前这样混乱的情形,一时之间悲从心中来,若她们走了,金平城破两国交战,这一去就成了身如浮萍。 可有什么办法能不让战事爆发呢?时逢笑瞳孔收缩,侧目见八喜从她腋下钻出来张开手把她和唐雨遥都护得退后了一步,大是大非前,她马上拿定了主意。 第153页 举目眺望,大渔码头两侧的房屋参差不齐,因为靠着岸口,屋檐高挑朝外伸展形成了非常人能走通的路,可她们不是常人。 一行人之中,时快轻功最好,东花八喜次之,但带唐雨遥和郭瑟笠儿三人绝非难事,有了这条捷径,时逢笑怕时间拖得越久人潮越来越大,于是立即拍板,让他们跟着自己回到了客栈二楼。 翻窗出去后,时逢笑交代一番,时快就先带了笠儿踏上青瓦,东花带唐雨遥,八喜带郭瑟,时逢笑跟在最后面,他们走得极快,转眼间就已经跃过好几处屋舍,下面道上拥挤的人群都专注一致排队登上一艘艘大船,没人注意到屋檐上有人。 没费多少工夫,一行人顺利越过人群到达码头,突然大风颳起,吹得甲板上的人衣袍嚯响,时逢笑红衣猎猎,唐雨遥已经朝她伸手过来。 她咬咬牙,却没有去牵住那只手。 唐雨遥皱眉看她,青丝翻飞。 「起锚——!」船夫在喊,那声音本如洪钟,却在鼎沸喧闹和嚯嚯风声里淡远。 河面水波涌动,甲板吱嘎作响,船身晃荡让人快要站不稳只能相互搀扶。 八喜见时逢笑不动,急道:「小姐!快上来啊!」 时逢笑看过去那一张张很是熟悉的脸,最后对着唐雨遥微微一笑。 唐雨遥这才明白过来她要干什么,登船的跳板已经在往回收拢。 来不及了。 唐雨遥的心倏地揪紧,转身就要往回折返,她刚跨出一只脚,时逢笑却伸出双臂把她使劲往跳板上推了上去。 「遥遥,你们先走。」 时逢笑不会轻功,所有人都知道。 她站在下面含着热泪与他们挥手作别,东花见状哭红了双眼,八喜心烦却揽过矮她半分的姑娘拍着背安慰,时快一身白衣立在船头,看着越来越小那抹红色,眉头深索不曾言语,郭瑟垂下睫,消瘦的身影不稳似乎下一刻就会被风颳走,笠儿拽紧她的手,微微张口,却说不出安慰的话语来。 只有唐雨遥,狭长的凤目弯了下去。 她在笑。 时逢笑看不清了,船已经行远。 码头上忽而有幼童大哭,妇人把孩子抱起来,孩子他爹摇着拨浪鼓安抚,「不怕不怕,午后还会有船来接我们的!」 金平城内,关门闭户。 时逢笑回到陆府门口已经是午时,两座石狮子雷打不动立在太阳下,大门虚掩无人看守。她提起红衣裙摆,疾走入内,举目只见院落里站满了人。 陆府的家丁个个出生江湖,此刻人手拿了形式各异的武器,整整齐齐列着队等待他们的堂主发号施令,这阵势不比护城军队差到哪去的模样,让时逢笑心里稍许有了点底。 「陆叔。」 两个字,不轻不重唤出口打破了寂静无声。 众人闻声回头,那是齐天寨的五小姐啊,五小姐竟然回来了! 这些人之中,有犯过罪孽洗心革面重活一回的屠夫,亦有无家可归收捡回来养大的热血青年,有祖祖辈辈死忠齐天寨的家僕,亦有讨份差事养家餬口的憨傻壮汉,远在金平他们没有太多机会报答齐天寨的恩惠,只在听闻即将有一场苦战来临时,留下来任凭堂主差遣。 可他们不曾想到,时逢笑会回来。 甚至连陆三也想不到,时逢笑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回来? 金平城外不到十里,姜国大军压境。 这是何等风险? 陆三听到她唤自己,差点以为出现了幻听,勐地一下从老木椅子上站起,人群从中分散两旁,已经纷纷为时逢笑让出了一条道来。 时逢笑快步朝他走去,言笑晏晏,「陆叔,集合人马有何安排?」 陆三如被人捏住了咽喉,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忙往她身后看,时逢笑朝他摆手:「八喜她们都已经南下了,只我一个人回来的。」 她的声音并不高亢,性情也温和至斯,陆三看着她开口,语调平稳不疾不徐,完全无法和她之前的土匪气质相提并论,他心中说不出的滋味,走上前一步,疑惑道:「小姐为什么不和他们同去?」 时逢笑看过院中所有人,就和她刚来金平时一样,他们还是这般精神抖擞,她边走边道:「我想着,不能留你一人在此地,多一个人则多一份力。」 不知是不是风沙来迷了眼睛,陆三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恍惚间道:「我正准备带着他们先出城暂避……」 时逢笑听他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溟灭,她蹙着浓黑双眉没有吭声,一步一步在众人间穿行。随后,她走上台阶,站到了陆三身侧。 站定后,覆手回头,目光扫过院中众人,嗓门并不大却字句清晰。 「你们都是大蜀人,你们有家人有孩子,今天,外邦欲要攻城略地,进犯你们的家园,破坏你们的喜乐安宁,应该怎么办呢?」 听她一席话,人群骚动。陆三不知其所为,一时之间不敢言语。 时逢笑就算是土匪出身也不过乃一个姑娘家,听她话中之意,似乎却并不是如自己所想那般,匆匆赶回是为等他一起安顿好众人再行离开。她到底是何打算? 陆三没来得及猜测,时逢笑已经有了新的动作。 她的手握住了腰间刀柄,「锵」声后臂膀高挥,刀锋出鞘向阳,白光灼痛人眼。 第154页 齐天寨五小姐的刀一旦出鞘,不见血光绝不收回。 众人见状惊颤不已,那单薄身躯不足为慑,凌厉的双眼却泛出滚滚杀气撼动人心。 她的唇只微微动了动,她的声音依旧是和缓的,可她的扫向他们的目光却是那般坚决。 「昔日我在齐天寨兰峰被我三哥时子铭迫着读书,看到书中有一句前人誓言,『宁守家国亡,不将良弓藏』,那时年幼,我不懂其中道理,今日大敌当前才幡然醒悟回到这里,不敢劝各位枉顾身家性命,但我拾先人牙慧,难道你们都觉得狡猾的兔子死了,追逐兔子的猎狗不会被拿来烹杀佐酒吗?」 她年纪尚轻,可论起道理来心中自有坚持,此番言论掷地有声,院中众人无不为之动容。 今日他们若弃城而去,的确能避免一时祸端,可金平城破,会有多少百姓流血丧命?将军断剑,容归疲而不敌,但齐天寨金平分堂热血男儿尚在,他们有钱有马,不缺大量兵器,是能为守城出一份强悍臂力的。 飞渺山距金平路途遥远,书信通传势必也要耗费时日,陆三知道他等不起,可他们五小姐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是去是留他心中已有定论。 何况他本身也不是不能明辨是非之人,先前要走,心中也难免悲戚,时逢笑这一遭,算是稳住了人心,他不由得钦佩起她来,哪怕她看上去柔若蒲草,可她不退,心怀苍生,胸有鸿鹄。陆三听得五体投地,颇为激动地举起拳头,领声鼓舞:「保家卫国!」 人群愤然,声如浪潮。 「保家卫国!保家卫国!!!」 陆三又喊:「赶走姜贼!」 下面人声成片附和,整齐划一。 「赶走姜贼!赶走姜贼!!!」 ☆、身入绝境 将军府,传信使脚下健步如飞。 姜国攻城已经是第六日了,这里到了草木皆兵的地步,人心惶惶的将领们齐聚议事堂,等来的又是姜国大军杀了多少前线兵将的消息。 容归裹着厚毯子坐在堂中红木椅上,看完呈书颤抖着手,憋红的脸额上有青筋暴起,随后一口鲜血自肺腑涌上喷发坠地。 满堂将士纷纷朝他跪拜下去:「将军——!」 他刚经歷了家中变故,思绪不宁急火攻心,从堂下看过去,他嘴角噙着鲜血,两鬓染了霜,战神也会有疲累的时候。 随后大堂中传出勐烈咳嗽声,家僕站在容归身后,一边帮他顺气,一边急忙奉上热茶,「将军您切莫激动啊,保重身体要紧!」 这边声音未落,又有一士兵火急火燎跑入议事堂。 「报——」 容归见是他先前派遣出去的人,急忙推开了家僕送至手边的热茶,眼中充满期待地问那士兵:「城主怎么说?我的军粮送过来了吗?!」 士兵一脸菜色,「将军,城主府已人去楼空,只留了一封信予您。」 容归从他手上抢下那封信,展开一看。 信上如此说道:「将军亲鉴,金平虽为西境边塞大城,亦有连年上交国税,奈何今年闹灾,百姓田土几番获缴归还朝廷,以至于赋税难征,城中战备物资匮乏,实难提供将军所需,余羞愧难当无言面见将军商谈,故先行一步,在此谢过将军保家卫民……」 后面的字已经模煳不清了,容归眼前迷乱,心口如被压住了一块巨石,疼痛难当喘不过气来,他唿吸急促,双肩勐烈抖动的同时,将手中书信奋力扯碎成渣。 该死的城主不作为,这些年收刮的民脂民膏也将其餵成了膀大腰圆的猪,临到危机时刻,却又做起了缩头乌龟,若那城主现在在他面前,只怕是他一刀就叫其肠流满地。 容归怒不可遏,正欲破口大骂,院中又来一传信使,如脱弦之箭穿过飓风般奔入议事堂。 「将军!大事不好!」 容归闻声脸色瞬间煞白:「又出了什么事?!」 来人太过心急要上前禀报,入门时不慎被门槛绊倒,可他已经面如死灰,连绊掉的鞋子也顾不上去捡起来穿好,就这样赤着一只脚连滚带爬到了容归的面前。 开口时已经哽咽起来:「将军……锦城来函……叫您……叫您……」 「叫我什么??!」 容归已经满目赤红,一手提起那人衣领将其从地上拖拽到自己跟前。 传信使浑身打着哆嗦,囫囵道:「叫您弃城,退守……退守大芝河以东……」 说完他便嚎啕大哭,若是容归将军都弃金平不顾,那他的家就完了。 容归听后,手上脱了力道,只觉眼前一黑,怒从中来。 他来驻守金平城已年深月久,从及冠到半百,从少年到中年,这里是他的家,是他一生信仰,他突然仰天大笑,泪水疯狂肆虐浸湿了脸庞,多年心血一朝散,难道是天要亡他么?或许,他只有那一个法子可暂解燃眉之急了。 —— 时逢笑是绕道南门回的金平城,南门之后茫茫大海,姜国短水,士兵重甲铁骑不习水性,故而南门是无重兵把守的,也只有南门,目前还能勉强进人。 将近黄昏,太阳已经被大片乌云遮蔽,天空暗沉沉的,似要跌下来一般压得人喘不过气。 眼下,时逢笑没心思去管即将又是一场暴雨该马上去收白日晾干的衣物,她站在陆府正厅的沙盘前犯起了难,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左看又看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155页 陆三站在她旁边,展开一卷金平城布防图和她一起琢磨着。 「小姐,您这实在太为难人了,马园子在金平城郊以北,北边有三处姜国驻军,大批马儿要进城来託运兵器至少要过其中之一关口,不可能的。」 时逢笑竖起食指比在自己唇上:「嘘……叔你让我好好想想。」 她是个外来人,对金平的地貌环境实在不熟悉,经过几日的研究,正努力从中找出突破口。 陆三挠头有些气馁,「小姐,不如歇息一会儿吧,这连着数日您跟着我们一起挨家挨户安抚百姓,打开钱库买了百姓手中不少屯粮,您这腰上的伤都还没好,再熬下去要熬坏了身子的。」 时逢笑不是不想休息,实在是她现在没心思休息,就算躺到了床上,她也难以入睡,姜国兵临城下,攻城这几日,容归将军府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若是没有充裕的战马,这一场仗很难掌握主动权。一旦城破,城中百姓再无生机。 为了筹备粮草以供军用,三日前,容归将军下令封锁城门,东、北两边已经无法通行,南门出去逃不了多远,只能经过姜国境地才能折回大蜀,金平,已然是座孤城。 想如今这般陷入绝境,时逢笑头疼不已,伸手用力揉搓太阳穴,随后问陆三:「今日筹备的粮草送去将军府了么?」 陆三点头,「小姐放心,已按您的吩咐都送去了,容归将军再不济也不至于去抢老百姓。」 「他会抢的。」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女音突然出现在门口,时逢笑和陆三同时抬头去看。 家丁急匆匆赶来,很是愤然,「都说要通报了,你这女子怎地不听劝随便乱闯呢!」 来人一身豆青素衣,长发高高扎在头顶,脚刚跨入正厅站定,衣摆便随之归于平静。 时逢笑眼前一亮:「容韶,你何时回来的?」 容韶去而復返,自然是听闻了姜国攻打金平一事,她虽与将军府有长年累月的深仇,却从小跟在容归身边耳濡目染,容归将军,生平夙愿并不是老婆孩子热炕头,而是镇守一方太平安宁。祸是因她而起,她怎可能袖手不管。 此时她背着剑入内,快步走到时逢笑跟前,莞尔一笑:「你回来那日,我遥见你的马,就一路跟在后面。」 时逢笑有些疑惑道:「那你怎么不早来?」 容韶指了指沙盘,「想法子去了,我多年跟着……跟着容归将军征战沙场,还算有些经验,今日情形早已料想到。」 容韶的眉不如一般女子那般纤细,像两把刀锋,而刀锋之下的那双长睫掩盖之下的眼睛,却灵动闪烁,比一般人要明媚几许,说到容归,今非昔比,她已经离开将军府,和容归断了干系,那声父亲大人已经柔肠百转,实难出口。 陆三已经有些急不可耐了,朝容韶拱手:「不知容姑娘想出法子没有?」 容韶的手放在沙盘上方,将标记马园子的那面小红旗帜拔出半分,由北至东画出了一条沟壑,最后停在了时逢笑颇为熟悉的地界上。 时逢笑眼皮跳动,「定康?」 容韶颔首道:「我知晓一条捷径足以避人耳目,只需半日便可将战马悉数送至此处。」 时逢笑抚掌称赞:「定康在金平后面,金平不破,姜国不敢过于深入大蜀,好主意啊!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容韶见她眉间的愁云疏散,也跟着她露出了皓齿。 「姑娘辛苦了。」 时逢笑适才反应过来,容韶还不知道她的姓名,自觉失礼,连忙朝容韶伸出手:「姑娘长姑娘短的太麻烦了,叫我笑笑吧,齐天寨,时逢笑。」 容韶不解其意,看看她的手,没有动作,挑眉问她:「这是何意?」 时逢笑刚解了一大难题,心情大好,欢快地绕到她面前主动去牵起她的手握了握。 「握手为礼。」 她笑得眉眼弯弯,脸颊浅浅的梨涡像蕴着两抔清酒,煞是醉人。 容韶从未与同龄女儿家近距离接触过,她的手是握剑的手,是排兵布阵的手,她也从未奢望过,有一天会有一人握住她那双饱经风霜苦楚的手。 心念浮动,原来还是会有人告诉她,握手为礼。 容韶的脸悄悄浮上了一丝红晕,不如刚进屋时被风颳得那样冷峻,她害羞起来,别扭地从时逢笑温热掌中抽离,转了话头道:「你尽快安排罢,再晚些,只怕他就要去与百姓牙缝中夺食了。」 时逢笑方才开心得忘乎所以,早把容韶进门时说的那句话抛诸脑后,此时回想起来,扬眉惊道:「容归将军不至于吧?」 容韶苦笑摇头:「我与他上战场,有一次虎口逃生,他挖过死人肉给我吃,你说呢。」 语调未见上扬,看似反问,实则早已知晓结果。 人一旦被逼急了,架在火上烤得即将烧煳,是会以身犯险跳火坑的,因为只有跳下火坑,才会有爬出来的机会,反之,则命丧当场。 时逢笑知其中利害,不敢多作耽搁,立即吩咐陆三:「叔,去备一匹马!」 马园子的管事只有见到她那把钥匙,才会听命行事,所以这一趟,她必须亲自前去。 容韶看看她,补充道:「两匹。」 时逢笑错愕看她,忽而想起来,容韶也需跟她一同前往,否则谁去带路呢? 第156页 一旦出金平城,则不免危机重重,姜国的巡逻卫兵沿途乱窜,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的,不过即使这样,容韶要和她同行,她对她的钦佩,就有多了几分。 ☆、万匹战马 由南门要出城去,卫兵会一一盘查离开金平之人的行李,只要是带了粮食的,尽数扣押,这就是容归想出来解燃眉之急的法子,三军出动粮草先行,金平城的大户基本全被他抓了去,目的就是从地方上徵收余粮,没有吃的,士兵饿着肚子不可能打胜仗。 时逢笑几次三番往将军府送粮,斤两却远远不够,在容归的调遣下,金平汇集了远西各地三万驻军前去守城,平头百姓若是个妇人家,都被征去支锅烧饭了,更别说年轻女子手脚活泛。 当她和容韶并辔到达金平南城门下时,天色以黑,卫兵轮岗正在撤回栅栏准备关闭城门,两人对望一眼,夹着马腹往前去。 「驾——」 听马蹄声急如鼓点,卫兵队立即上前阻止她们。 「天黑了!不准出城!」 「把门给我打开。」容韶翻身下马,快步走到卫兵长面前。 这卫兵队算上城楼上的共有三十余人,要拦下她们轻而易举,但赶巧,卫兵长却是认得容韶的,他看到夜幕初临,劲装走来的容韶,顿时愣住了。 数日前将军府那一桩事,少将军的秘密暴于人前,容家的独子,变成了一介女儿身,更为离奇的还有,她与奸人联手夺了将军夫人的性命,打伤自己的父亲,最后判出了将军府。 不管是出自私怨或其中有别的隐情,容韶判出将军府变成了姜国攻打金平的□□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那守卫长虽然是个小角色,也因她寡不敌众而想出这一遭风头。 时逢笑刚策马赶上,守卫长就已经转身大喊:「是容韶!是容韶啊!包围她们!抓活口!」 没想到她换上女装还是一眼就被认出来,时逢笑顿时觉得头大,立即朗声开口要解释:「诸位先听我说!我们出城有要事!是去帮容归将军筹备——」 她话还没说完呢,只见容韶凭空跃起,飞身上前,长剑出鞘不过须臾,剑身已抵上了那守卫长的喉咙。 「让他们开门,否则我数到三,你就不必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时逢笑眨巴眨巴眼,端坐马上微微张大嘴巴,后半句话被她硬生生别了回去,她没想到容韶这般迅勐果断,直掐人七寸。 城门被打开了。 毕竟在这种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汉也会怕死,卫兵长被人掣肘,一腔勇武无处施展,他的命还要留着杀姜国敌军,故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权衡利弊,只能放任容韶和时逢笑离城而去。 与此同时另一边,陆府的马车停在了将军府大门口,尽管陆三多次写拜帖,容归就是堵着一口气在心口咽不下去,完全无视了他信中所说要同商退敌之计的言语。 这次却与往常不同,因为陆三现在当着恶狠狠瞪他那将士的面,大摇大摆走入了将军府。 容归决定见他了,再迟些,怕是三万驻军作鸟兽散,谁也不想被困死在这座城里,按照时逢笑的吩咐,陆三这次在信上,直接阐明愿意无偿提供万匹战马,并直接道出先前偷偷往将军府送粮草的,正是他们。 这万匹战马要送至金平,尚需将军同意接收才能顺利入金平城。陆三在信上言辞恳切,容归如今孤掌难鸣,想要逆风翻身,只能强行忍下了心口的怒意。 私仇或满金平百姓的性命,孰轻孰重,他尚且还能掂量得明白。 —— 戌时,金平以北城郊马园。 暴雨摧折枯木,时逢笑和容韶浑身湿透,马园子的管事肖石逆接到她们后,马上派人准备火盆和干净衣裳,刚入了冬,气温降得快,到了夜里冷风颳到脸上,实在不是滋味。 时逢笑和容韶分别换洗,她比容韶先换好出来,肖石逆就双眼放光凑到她旁边。 「小姐,是不是要打仗了?咱养这么久的马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时逢笑见他情绪激动,哑然失笑:「你倒是不打退堂鼓啊。」 肖时逆欲要嘴快,容韶撩开风挡走了进来,他看了一眼,马上止住话匣子。 时逢笑也不避讳也不引荐,只道:「她不是外人,趁现在天黑,你挑一万精壮马匹栓了,跟我们走。」 容韶静静看她,她的发尚未擦干,青丝尖上簌簌滴水。 一盏孤灯,照亮她近来消瘦三分的脸庞,思绪还停留在时逢笑前半句话。 她没把自己当外人,怎会如此?明明她们才只见过三回,第一回,她胁迫她威逼利诱与自己交易,第二回,她跟她狼狈逃离将军府,第三回,便在今日。 扳着指头认真算,连十二个时辰都不到。 容韶看不透她,齐天寨在她的耳闻中,不过是一窝子不成气候的土匪。 可眼下时逢笑的一言一行,却那么真挚,那么坦诚…… 土匪也有善良的,这个想法容韶一直保留到了很久很久以后。 眼下时逢笑话音刚落,肖石逆就已摩拳擦掌:「小姐,几日前金平的消息断了我就等着,马已经挑好了,之前说要卖出去就开始准备,明日一早则能启程。」 他与时逢笑说着话,容韶已不自觉走到了时逢笑面前,手中擦头髮的干布递过去,示意时逢笑:「把头髮擦干吧,小心着凉。」 第157页 时逢笑一边接过她递来的干布擦头,一边若有所思,问她:「若是天亮出发,会不会撞上姜国的巡逻兵?」 她比容韶心急多了,但容韶还是顺着她说下去。 「虽然那条道平日里人迹罕至,但也难免有个意外,毕竟现在是多事之秋,谁也难以保证绝对安全。」 「如此一来,咱们现在就走。」 时逢笑眉头一拧,拿定主意。 她说着就将容韶递给她的干布随手放到了桌上,接着从怀中摸出那把统管马园子的钥匙递给肖石逆,见了钥匙,肖石逆立即行了跪拜之礼。 时逢笑咋舌,忙去搀扶:「肖管事,不必行此大礼啊。」 肖石逆从地上爬起来,「见此钥匙如三少爷亲临,属下当跪。」 听他说起「三少爷」,时逢笑便想起时快所提之事和瞎眼婆婆交给她的信,一时之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继而她又想起了唐雨遥,距她和唐雨遥在大渔码头分别已经整整九日,有时快护着,郭瑟陪着,不知道唐雨遥南下的路是否顺利,有没有赶上最后一波收藕,会不会思念自己?不管唐雨遥有没有想她,她一旦到了晚上就会愁思漫长,这些天不仅是忙着金平的琐事,一旦得空,她就会琢磨,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既不伤了唐雨遥,也能让齐天寨如愿以偿。 可那是个死局,不折将,既亡帅,太难找到平衡点了。 返回金平,她不能每日与唐雨遥在一起,思念就如同雨后春笋破心而出。 她才刚打动唐雨遥,她们才刚刚互通了心意,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抱抱她,一切就兵荒马乱,形势严峻迫她与其暂时分别。 那些她们在一起的朝朝暮暮,是她夜深人静时反覆细数的珍宝,伴她度过回到金平的每一个漫漫长夜,思念如潮,令人痴迷。 她更加笃定,她爱极了唐雨遥。 容韶见时逢笑突然站定不作声了,不过片刻眼角有些湿润,于是轻声唤她。 「笑笑?」 时逢笑的思绪被拉拽回来,鼻尖酸涩,竟不觉自己方才出神,思及唐雨遥则陷入其中无法自拔,她低下头,胡乱整了整衣衫掩饰自己的情绪,容韶只在一边看着,并没有过问。 「肖管事,现在就出发可以吗?」时逢笑问。 肖石逆反应过来,点头道:「可以可以,属下现在就去准备,烦请二位在此稍等片刻。」 外面下着很大的暴雨,雷声轰隆,示意这场暴雨不会那么快就停歇,肖石逆走后,容韶走到门口看了看从天而降连绵不断的雨幕,呢喃道:「但愿路能好走些。」 时逢笑坐回椅子前烤火,容韶将风声和雨声都关到了门外,回头看她。 「容韶,过来一起烤火吗?」时逢笑迎上她的目光询问。 容韶依她所言走了过去,却并不为烤火,而是重新拾起刚才被时逢笑放下的干布,将她兜头罩住,一顿揉搓。 「先把头髮擦干。」容韶不温不火道。 时逢笑倏然笑出声来:「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容韶问:「谁?」 时逢笑心中柔情浮现,再出口,声音又温柔了几分。 「我喜欢的人,她不如你雷厉风行,但和你一般聪慧。今日你挟持那个守卫长的时候,我就觉得,你们有时候行事都不给人作心理建设的机会,直截了当反应极快。我和她一起经歷了很多事,大部分时候,我说前半句,她就能猜出我后半句是什么,她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她一定是懂我的。」 容韶耐心听她说完,手上的动作变得不那么僵硬。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容韶居高临下,时逢笑的视线□□布挡住,看不到她的神情。 此时只她们两个人,容韶的指尖触碰到她柔软的细发,一时有些羡慕起她口中那人。 头髮擦得七八分干了,时逢笑还在喋喋不休。 ☆、两处相思 「你知道吗?她和你还有一点是很像的,就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那份桀骜,以前她也作过男装打扮,我第一次见她,她就是一身白衣坐在海棠树下抚琴,她的轮廓不像一般姑娘那样柔美乖顺,她和你一样,在心里长出坚韧,眉宇间滋生的全是英气……」 听到此处,容韶替她擦头髮的手突然顿住。 时逢笑掀开遮挡自己视线的干布,抬起头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吓到你了吗?我喜欢一个女孩子这事,唉,我无心的,只是这些天发生太多事情了,想找一个人说说话。」 这实在不是谈心的好时候,时逢笑只是因为压抑了这么多天,一时之间急需有人同她说说话,或者是听她倾诉半刻也是好的,容韶茕茕孑立,对于她来说是绝对的安全,她不用在她面前藏满腹心事,不用担心这些掩于心中的秘密会被说道出去。 她就是有那样的直觉,容韶不是多事之人。 她想得很简单,容韶此刻的确有所震撼,但不至于将此事张扬出去,她们之间有种很奇妙的巧合,容韶突然想到那日时逢笑去将军府参加她的及冠之礼,她就将她堵在书房,不由分说大吐心中苦水。 那时候她是豁出去的,那时候她手里握着时逢笑不得不插手管她闲事的关键。 容韶曾经猜测过时逢笑的身份,因为那半块兵符的原因,她误以为她是前朝公主。 第158页 但见时逢笑得到那半块兵符,却没有直接南下,而是返回了金平,她心中的猜测便尽数抹去,后来听到时逢笑介绍自己来自齐天寨,她便知道此女子并非唐家人,而只是一个心地纯良的……土匪。 回忆涌上心头,容韶突然轻笑。 时逢笑昂首拽她衣角,以为她是在笑话自己荒唐,便道:「你别笑我了,我是认真的,我就是喜欢女孩子,不行吗?」 容韶收敛了笑意,轻咳一声:「有人来了。」 她话音刚落,竖起耳朵去听,果然听到肖石逆踱步过来,在门口犹豫到底要不要进去。 时逢笑顿时正襟危坐起来,对着门口道:「肖管事,进来吧。」 肖石逆才到门口,也只是听到容韶一句有人来了才没敢贸然入内,得了时逢笑准许,立即抬起衣摆进到屋中,先朝时逢笑拱手。 「小姐,现在雨势太大,我们人手不够,而且外面雷声不停,怕惊了马群,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只怕要耽搁。」 时逢笑先前没想到这点,顿时皱起了眉。 容韶闻言,放下了手中已经湿润一半的那块布,只道:「我能安抚马群。」 时逢笑略显惊讶,仔细一想,她常年跟在容归身侧,战马即是她的伙伴,能安抚马群也说得通,于是拍手称好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即刻出发吧!」 这一晚,容韶和时逢笑带着一群齐天寨的马夫,赶了万匹宝马良驹走小径去定康,马群浩浩荡荡,雷声大震之时,只因容韶唇边哨响,混乱不见,有秩有序。 那哨声像马儿嘶鸣,听在一群马夫耳中,却是十分惊喜。 时逢笑和容韶走在队伍最前面,肖石逆紧随其后,看到马群如愿被哨声安抚,目光闪烁双腿夹紧马腹行至时逢笑身侧。 哗啦雨声中,他拔高了声音对时逢笑道:「小姐!这位姑娘真厉害!竟然会马语!」 时逢笑听不清楚,只是感觉自己腹部隐隐作痛。 她的伤一直没好完全,赵一刀那一击,匕首入腹三寸,那时候有郭瑟在,一日三碗汤药不停,之后她回到金平,再也没去管过,长时间在雨水中浸泡,那伤处就有发炎的先兆了。 这一行人是摸黑上路,时逢笑怕引人瞩目特意吩咐不要打火把,但紫色闪电破天时,茂林里那一张张脸还是被照得透亮。 容韶在这一个瞬间刚好回头,清晰地瞧见时逢笑斗笠下的那张脸异常红晕。 她拽了手里的缰绳,往时逢笑靠过去。 雨太大,风一刮来那雨幕就将人浑身浇得如同刚从河里捞出来。 她们临行前才换的干净衣裳又湿透了,时逢笑肩膀微微颤抖,身形晃了晃,她觉得很冷,头也很晕,眼皮沉重很想睡觉,可是明明雨声那么大,雷声那么大,马蹄声咄咄,应该很吵才是…… 她想撑着,离定康还不知道有多远,金平城数以千计的百姓等着这些战马救命。 她必须撑下去,她要助容归将军守住大蜀的领土,才能心安理得去寻唐雨遥。 可是她好累,好冷。 明明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该委屈,可是鼻尖酸酸的,头好晕…… 在时逢笑眼帘彻底垂下去之前,她好像跌进了一个很温暖的怀抱。 耳边有人在喊她。 「笑笑?」 有人在跟她说着什么,但是她听不清楚了。 雨声渐渐远去,雷声也似乎销声匿迹,马蹄声隐得无踪,是谁在唤她…… 是唐雨遥吗?还是谁呢? 最后,时逢笑再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天黑透,她的眼睛终于睏乏至极,缓缓合上。 —— 大芝河行船,河面本该辽阔壮丽,因着昨夜一场大雨方歇,四周山川相护,水上腾起浓浓雾霭,大雾茫茫一片,叫人瞧不清远处飞翔的大雁,只能偶尔听到一两声遥遥雁啼。 唐雨遥坐在甲板上同郭瑟手谈,这局棋下得焦灼已有了些时辰,时快身为男子,本也不好这些,于是离她们老远,并不打算上前叨扰。 河风徐徐,吹得唐雨遥青丝乱飞,郭瑟的面纱也随风发出嚯嚯声。 唐雨遥拨开挡脸的秀髮,垂眸落下黑子。 「小九,你在走神。」 郭瑟抱歉一笑,道:「突然有些觉得这棋下得无趣。」 唐雨遥与她对望一眼,二人伸手拾子,重开一局。 这次没按寻常下棋的法子来决出个胜负,棋盘上黑白纵横,越走越满。 西行路途上,这种名为「五子棋」的下法被她二人反覆无数回尝试,新鲜不在新鲜时就从中摸出了门道,于是很快便执子无处落。 郭瑟轻轻嘆息一声,将手中棋子放下。 「时姑娘竟没告诉我们,棋盘走满,又当如何。」 唐雨遥道:「应是和局。」 郭瑟愣了半刻,颔首道:「是,和局。」 话刚至此,东花端了新砌的热茶走过来,风送茶香,唐雨遥刚好有些口渴,端过茶杯轻呷了一口,随后微微皱了眉头。 「还是不对吗?」东花瞧她那模样,不由得嘟起嘴巴来,「主子,你习惯时姑娘的泡茶手法了,我泡不出她那个味儿。」 唐雨遥没作声,郭瑟便伸手去拿过另外一盏,闻香识味,不必再尝。 她那双眼睛直视唐雨遥,缓缓道出:「昔日时姑娘泡的茶,入口馥郁浓香围绕舌尖经久不散,胃中如遇初阳暖息潜藏,的确让人难以忘怀。」 第159页 说到此处,她停顿片刻,见唐雨遥不为所动,目光收紧,又道:「那日她离开,至今为止你都不想知道她去向何处是否安好?」 唐雨遥放下茶盏,将棋盘上的黑白子重新分拣。 「她回金平。」 郭瑟双目大睁,「回金平作甚?」 唐雨遥知郭瑟心中挂念时逢笑已忍了一路,兀自失神。 「救人。」 郭瑟依旧不解:「我们都在这里,她去救谁?」 唐雨遥收手,抬起头来再次迎上她的目光。 「还记得万安吗?」 郭瑟听到她突然提起万安小镇,瞬间了悟过来,当初在万安那家酒肆,时逢笑气急败坏而走,她不为别的,只是一心想回去救长公主府余下的僕从。 如今金平战事一起,因果皆出自唐雨遥要拿回蓝家军兵符,不知道接下来是何等腥风血雨,民不聊生。 时逢笑回去,以齐天寨在金平的实力,的确能相帮一二。 若说之前郭瑟心中还有诸多不甘,而此时此刻则如遭受雷击,明明雨已经停了,她却浑身湿透寒意从脚底直窜入心。 时逢笑是临时决定要回去的,她甚至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她要走。她已经伴随唐雨遥度过整个秋季,她不该是不辞而别之人。 整整十天,郭瑟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毅然离开。 唐雨遥却知道,唐雨遥懂时逢笑心中所思所想,也只有唐雨遥,才能这般从容地接受时逢笑突如其来的举动。 郭瑟原本憋在心中的一口气烟消云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做惯了医者,她总是在担心时逢笑的安危,总是钻牛角尖。 如果抛开她的执念来看,时逢笑其实很强大。 时逢笑聪慧果敢,遇事不乱,行事有章,而且她是齐天寨五小姐,陆府众人唯她马首是瞻,有陆三在,时逢笑的处境并不会十分艰难。 郭瑟没再继续追问,她也没什么可问的。 唐雨遥已经把话说得十分明白,哪怕是个傻子,也该知道时逢笑回金平的目的了。 棋盘上的棋子都被唐雨遥重新挑拣好,东花将两盏茶收起来。 见二人不在交谈,她才作了声,「八喜方才说快到露州了,让我来问主子,要不要下去採买补给,喝完这一盅,茶叶就没啦。」 ☆、露州见闻 大蜀南地多鱼米之乡,最热闹繁华当数露州,整座城靠石庄支撑,蜿蜒河道形成大街小巷,堪称奇景。唐雨遥他们乘坐的船还没靠岸,远远就见露州码头与别的码头构造不同,说是码头,却没有供来往船只抛栓的石桩,只有闸口迎着烈阳高开,方便来客于水上进出。 南方的天气比西境暖和,唐雨遥只披了一件锻面斗篷,一身轻减立在船栏边,大片红砖绿瓦映入眼帘,来往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船只穿梭其间,她忽而有了下去看看当地民俗的念头,等在与时逢笑相聚,便能与其说道一二。 等船行进入闸口,两边街景清晰起来,听得掌舵的船夫收起帆高喊入城,并告知船上的人们他们即将穿过露州继续南下,若有要採买补给的,在前方档口下去,到晌午尚且有半日时辰可于露州南岸重新登船。 船上的行客三两作伴,到了档口陆陆续续下了跳板去採买,唐雨遥走在流动人群的末尾,东花看她难得下船,凑到她跟前道:「主子,你也该下船走走了,每日闷在船上人都要闷坏的。」 唐雨遥抿了抿唇,只朝她微微点头。 一行人都下了船去,因不着急赶时辰,便沿途漫步。 城下水流潺潺,城上人来人往,杂耍看戏的,摆摊买卖的,烟火十足恬静祥和,与金平相比,是截然不同的两样世道。 众人踩在碎石长街上,没走多久就看到一家较大的酒楼,虽还没到用午膳的时辰,里面却坐满了人,一阵饭菜香味从中飘出扑鼻而来,引得人不自主放缓步子,想要进去饱餐一顿。 东花要採买新的茶和干粮,但他们一行人多是女子,走在路上着实惹眼,于是便和唐雨遥等人约定,先自行去采卖然后午时在这家酒楼用膳,八喜怕她一人走散或再出什么岔子,主动跟了过去。 时快没与她们同行,而是留步走到了唐雨遥后面。 在时逢笑没赶上他们之前,保护唐雨遥的安危变成他不愿却不得不做的事。 其实在这途中,他有想过先行下手,但齐天寨来了信,时慢说道不急于一时,因那十万蓝家军是蓝如英年轻时一手带出来的,离了唐雨遥,就算有兵符也不一定能轻易调动,于是行船这些日子大家都相安无事,表面平静。 没人再受伤,郭瑟先前备的药还有富余,她便牵着笠儿陪同唐雨遥漫无目的瞎逛,时快不疾不徐跟在她们身后,看似漫不经心的目光越过前面矮小的笠儿,直接落在唐雨遥的背影上。 沿途有摊贩叫卖,唐雨遥的目光一一划过那些卖当地小物件的小摊子,走着走着,脚下突然停顿。 道路狭而窄,仅仅容一两人并肩前行,故而郭瑟和笠儿则是跟在唐雨遥身后的,笠儿小孩子心性,对未知的事物总是充满着好奇心,本在东张西望,一个不留神就撞上了唐雨遥的背。 唐雨遥不知是看到了什么,背崩得笔直,笠儿撞疼了,停下来用力揉搓自己的额头,咦道:「恩公姐姐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第160页 郭瑟见唐雨遥微微侧头,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摊贩不如其他摊贩那样精神,坐在摊后屋中躺椅上,一本陈旧破书盖了脸,正唿唿大睡。 摊头立了快木牌子,牌子上用毛笔歪歪扭扭写了八个大字: 小本生意,偿金随意。 到也算是很通情达理了。 而唐雨遥对这样做生意的人并不是瞧个稀奇,她莹白如玉的手伸将出去,从摊上拿起一物来,郭瑟见此情形,如同回到刚入秋之时,脑中记忆迅速拼凑出一副画卷。 韶官城外驿站,时逢笑为唐雨遥取过一盏风灯。 一把大火将黑店烧个精光,什么都不曾剩下,而那盏风灯挂在马车头,却陪伴她们一路到了金平,后来她们换了陆府的马车,唐雨遥没来得及去取,那盏风灯便随着马车遗失了。 八面稜角在唐雨遥手中转了一圈,白绸因年深已久有些泛黄,她仔细看上面古朴花纹,眉头深索,心中疑惑,这本该是西境之物,为何会出现在南地? 唐雨遥突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一沉,见摊上除了这盏风灯并无其他相关物什,于是立即开口去唤那摊主。 「醒醒。」 摊主睡得正香甜,在人声鼎沸的街上,并不受任何声音所扰。 见其纹丝不动,郭瑟误以为唐雨遥只是想要那盏风灯,便提醒她道:「他写了,偿金随意。」 话罢从腰间摸了银两,往摊主装偿金的陶土罐子里扔去。 「叮咚哐啷」脆响,银子砸在铜板上,到意外惊醒了摊主,他整个人耸动了一下,脸上的书哗啦落地,人直挺挺坐起来,一双豆丁眼迷迷煳煳瞧着摊前的女子,随后往他的陶土罐子里打望,双眼用力睁了睁立刻来了精神。 「哎哟,您钱给多了!」 说着,他就伸手去陶土罐子里掏铜板,想要还一些回去。 唐雨遥看他模样老实,不过是个寻常百姓,既不是能和铁掌门扯得上关系之人,也对她们并无任何恶意,暗暗嘲自己想太多,无奈摇了摇头,便要离开。 「小姐!您稍等一下,您既然看中这风灯,则是小的有缘之人,要不您再看看其他的?」 唐雨遥已朝前走了,闻声脚下停了停,就听郭瑟上前与那摊主说话。 「只这风灯好看,其他的不看也罢,谢了。」 摊主摸摸鼻樑,急忙伸手拦人。 「除去这摊上的,小的还有其他东西,您看过再走不迟啊!」 也许是难得遇到一个出手如此阔绰的客人,摊主来了兴致,猫腰下去从摊下搬出一个箩筐来,唐雨遥已在他的动作间回过了头,箩筐里面有不少小玩意耍货,陶土小人、彩纸风筝、旧羊皮鼓、破了一角玉石、铁牌…… 铁牌?! 唐雨遥愣住,心头如同大片脚步声喊杀声碾过。 她脸上镇静瞧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紧紧盯着那个箩筐不曾眨一下眼。 郭瑟见状,又去腰间摸银两准备买下那箩筐,摊主瞧她动作,急忙摆手。 「哎,姑娘要是喜欢,这些就送你们了,今日遇到你们,小人有幸能早早收了摊回家伺候老娘咯!」 唐雨遥听他一席话,没从中觉出有何不妥,转身回来伸手去拿了箩筐里的铁牌,随后整个人往前弯腰,狭长双眼直视年轻摊主,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寒光。 「此物何来?」 她说话时神态慵懒,语调不抑不扬,那双眼睛却眼波流转凌冽,黑如不见底的幽潭,叫人只一眼便心生敬畏,摊主不知她为何突然不悦,张着口半天吐不出一字。 时快在她们磨蹭这番功夫已然跟上前,先瞧了瞧唐雨遥手中之物,又将那年轻摊主上下打量一番,抱着胳膊一本正经解围道:「你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我想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街头人多,不如找个地方与这位叙叙。」 唐雨遥乜着他,心知他所言甚是,嘴角划过冰冷弧线,站直了,僵声道:「不知摊主是否方便?」 摊主离了她逼仄的目光,大松口气,赔上笑脸:「不如诸位进屋坐坐?」 话罢动手将那摊子往旁移了移,让出一条通往他身后屋舍的路。 唐雨遥捏住铁牌先行入内,郭瑟带着笠儿和时快,随后跟了进去。 这间屋面不大,但家具陈设不多且整齐,因而还算宽敞。 几人进了屋,摊主便将摊子上的木牌翻过去,挂出「有事暂离,买货自取」那一面,随后抱着箩筐入内关门。 「没什么好招待的,不知道姑娘想问些什么?不如先坐下喝口茶再说?」 唐雨遥进屋后四下扫了一眼,最后将手中铁牌展出来。 摊主不想惹祸上身,立即解释道:「这东西,还有您刚才瞧上的那盏灯,都是我家中旧物,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哪里所出啊。」 唐雨遥观他神情不似撒谎,便又问道:「你若不知,还有谁知?」 摊主耷拉着脑袋,手脚慌乱,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终于架不住了,他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梆子,「要不我请我老娘出来,问问她知道不知道?」 唐雨遥点头,「如此甚好。」 摊主往屋后走,撩开竹帘进了后院。 不多时,门边传出说话声。 「老娘,您慢点儿,留神脚下。」 「咳咳咳——我还没瞎。」话声很冷。 第161页 摊主搀扶一位杵着拐杖,瘸了一只腿的中年妇人走了出来。 她身段高挑,从骨架上看便不比寻常妇女,一双大脚装在黑布鞋里,藉助拐杖之力,完好无损的那只腿落地很重,此妇人会武,唐雨遥等人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等妇人在屋中松木椅子上坐定,才正眼去瞧站在她屋中之人。 「是谁要问?」 她声音不大,却隐隐透着一股子来者不善的气息,一双眼睛露出犀利神色,最后落在了为首的唐雨遥脸上,墓地瞪圆,那眼神,似乎像是认识唐雨遥,可惊诧之色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再仔细一看,她的脸就平静下来再无波澜。 「小娃娃,我早已经不问世事了,不能如你所愿。」 ☆、当年旧情 唐雨遥看那妇人坐如老松,无端生出一些敬畏之心。 她拱手,朝坐上妇人拜了一礼,随后上前一步双手奉上那块铁牌,质地不知,但就纹路样式,与当初吉石街当街刺杀她们那武士,如出一辙。 「您与铁掌门有何瓜葛?」 她如此这般问着,一颗心高悬及喉,噗通噗通跳得愈发有力。 不管方才她接下随手交予笠儿的八角风灯,还是那块被岁月长河磨平轮廓的铁牌,都将她的思绪牵扯深入,似乎有一个巨大的谜团将要唿之欲出。 她认真看那妇人,总觉得那妇人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她分外熟悉的气息。 妇人微眯的双眼已经挪向别处,眼帘下垂,拐杖敲击地面,见她动作,站在她身旁的年轻摊主就将她搀扶起来,欲要回屋。 唐雨遥哪里肯就此作罢,若先前在那摊头所见都是意外巧合,当这妇人出现在她眼前之时,心中直觉促使她要去一探究竟,她有些心急,当下急忙追上两步。 「夫人,您认得我?」 妇人闻声嘆气,知道这丫头今日若不问出个头绪,势必不会罢休,于是摇头作罢,语气不如先前那般生硬,道:「你随我到后面来。」 知这妇人会武,时快不敢让唐雨遥贸然和她同去,如若唐雨遥在此地出什么岔子,那他就无法跟家里或小五交代了,于是他不假思索,立即出声拦人:「等等,我同你一起。」 那妇人听后,眉间生出一股肃杀冷意,并未回头却让人毛骨悚然。 紧接着,屋内众人便听她凉凉道:「后生,我若起杀心,你们这里有一个算一个,谁也活不了,你大可上前一试。」 话罢她将拐杖往地上一杵,强大的内力自身体喷薄而出,带起一股冷风扬了众人衣摆,只听得一声裂响,拐杖落地之处,地面碎开斑驳长痕,长牙握爪片刻就爬到了时快脚下。 在场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退后半步。 唯独唐雨遥异常平静,还站在她身后纹丝不动。 「无妨,在此等我。」 唐雨遥扔下这句,那妇人也没再动作,咳嗽两声,让那年轻摊主扶她先行进了里面院子,唐雨遥急不可耐,则跟她一起进去了。 这是一座江南风貌的四合院,屋舍前不栽桑后不见柳,院中腌制泡菜的罈子零零散散摆在角落,中间有个大缸,里面餵几尾花斑金鱼,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水下太闷,纷纷浮出水面,恰巧在人来之时百无聊奈吐出几个水泡。 大缸旁边是一副石质桌凳,妇人用拐杖往那一指,小伙扶她落座。 「老娘,您与这姑娘叙话,儿子去前屋招待客人。」 话罢他就先恭顺地退了出去,院里只剩下那妇人和唐雨遥。 身旁没其他人,妇人睁眼,朝唐雨遥望过去。 「像,实在是很像。」 唐雨遥走到她跟前,屈膝半蹲着,将那块铁牌递还给她。 妇人接过铁牌,在手中摩挲把玩起来。 她微微仰着头看向远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中似有万般光景回圜。 沉默一阵,她的目光才收回来,轻声喃喃:「你刚出生的时候,我门精锐三千,遍布大江南北,是你母亲最忠实的鹰犬,你满百日时,我还进宫抱过你呢。」 她说这些唐雨遥并不知道,母亲已逝,她无从考证,只能从那妇人的神情中,去判断对方所言非虚。 唐雨遥为何会对那块铁掌门令牌刮目相看,其中是有缘由的。 这事要从她被赵一刀抓去说起,当时因着一块掌门令牌,陆府和吉石街两场刺杀,引出北月报信,幕后之人揭开神秘面纱,唐雨遥和时逢笑僵持之后陷入昏迷,她便带着南风和东花先行前去调查真相。 赵一刀手握铁掌门门生令牌,在凤西府邸唱了一出瓮中捉鳖。 那紫衣男先是用了迷药将她们迷晕,其后搜身发现唐雨遥身上并无蓝家军兵符。 唐雨遥当时与他周旋,他便透露出来铁掌门与朝廷的层层瓜葛。 上一任铁掌门门主是位女中豪杰,曾受命于她母亲为其所用,其后不知发生了何等变故,直到她母亲惨死宫中,这位女中豪杰也没出手相助。 后来铁掌门换了新任门主,转而投向赵显嘉,不但没有作为,还听从赵家的指令,欲捕捉唐雨遥这条漏网之鱼,想要将其诛杀。 吕兮不过是其中一枚棋子,只是这枚棋子因为唐涧相阻难堪大用,故而才又派出赵显嘉手下一大高手,伪装成铁掌门门徒伺机下手,等赵显嘉收到风声,得知唐雨遥手握蓝家军兵符,才改变主意,决定先将人生擒活捉。 第162页 层层抽丝剥茧下来,唐雨遥便熟识那块令牌,而今在南地重现,让她不由得满腹疑问想要得出当年真相。 唐雨遥幼年时,其实是见过类似的令牌,那时候她母亲有一位金兰姐妹,姨母每次和母亲密会总会倚在她的摇床边逗她玩耍,那时候她不过两岁,并无甚记忆,今日在摊头看到那块令牌时,突然揭开了她幼时记忆深处的画面。 她曾经隔着摇床抓过姨母胸前的压襟,那块令牌则被她窜在压襟流苏之上。 后来光阴斗转,她在再也没见过那位姨母,随着年龄增长记忆模煳,她早不记得眼前妇人,透过斑驳年岁,姨母风华不在。 唐雨遥孤零零站在那里,听妇人兀自道来当年事,思绪万千,无从应答。 有风轻轻吹过这一老一少的脸庞,妇人似乎是畏寒,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见唐雨遥久久不出声,便自顾自接着往下道。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让出门主之位,你母亲与我情逾手足,为何她出事我却坐视不管,你是不是还想问,后来你被追杀之事,我是否知晓?」 唐雨遥的手在蓝衣宽袖中握紧,没答是,也不答不是。 妇人又道:「这牵扯到一桩小辈不知的秘辛,当年,我是怨过你母亲的……我自小长在宫中,并不知自己身世,后来阴差阳错才知道,我不是蓝如英从战场上捡回去的孤儿,我是有家人的……」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片刻,似乎那段往事对她而言分外痛苦,她的目光中有了隐忍的血色。 唐雨遥也不催促她,安安静静地等候。 过了须臾,她轻嘆一声,接着往下说道:「我娘亲与开国高祖皇帝同出一宗,她老人家巾帼不让鬚眉,文韬武略处处压高祖皇帝一头,奈何女儿身难登宝座,高祖皇帝本想赶尽杀绝,但娘亲当时已与她夫君成婚,被软禁宫中时所出一男一女,男孩被连夜送出了宫侥倖存活,而那女儿,便被高祖皇弟妻妹,蓝如英收养。」 话已至此,唐雨遥总算明白过来。 那个被当做把柄捏在她父皇母后手中的,被她外祖母收养的女孩,便是眼前这位妇人,曾经的铁掌门门主,曾经的朝廷鹰犬,曾经认贼作亲的傻女人。 她皱了眉,同情那妇人的遭遇,可人都是偏心的,她无法站在她的立场去评判高祖皇帝所作所为是对是错,登上那个位置,就算他本不愿残害手足,身侧之人也会推着他走上这条不归路,很多事,都已身不由己。 那妇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同情和怜悯,只是这些话若无人知,她便求不到一个心安理得,于是她又继续道:「我成了仇敌豢养的家畜,成了保皇的利剑,你母亲本知这一切真相,却从不曾在我面前露出端倪,她待我如亲姊,我从不曾怀疑过她……」 话声稍弱,妇人沉浸在深深痛苦中,即使她已深隐于市,依旧难以释怀当初。 唐雨遥淡淡看她,她的双肩微微颤抖,她已以掌遮面。 她能看到那结着厚厚茧子的指缝间,透出一丝丝温热的、晶莹的泪。 故事临近末尾,妇人歇息了很久,可唐雨遥依旧矗立原地,耐心亢沉等她为此事做最后的陈情,她等啊等,等到日头由东西移,移到四合院正中。 妇人终于收拾好苦涩,再次开口。 「当我得知真相,与她当堂质问,她却对我说,总有人会往前走的,我们都没有回头的路,如同她的婚事,皆不是她所愿,可她亦是无能为力……哈哈,我们活得多可笑啊,我们被命运愚弄半生,终究无力挽回几何,孩子……不要去报仇了,因果循环无休止,不要走上那条不归路,江山万里,可你只是一介女儿身……」 说到后来,唐雨遥已无心再听,她能理解她这位姨母的选择。 可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她亦有她自己的决断。 她躬身,朝那妇人深深一拜,随后便离开了那座四合院。 她走后,妇人低头,眼中热泪纵横,她沙哑的声音从院落中传出,隔山河一隅,穿江南雕樑画栋,歌声悠扬婉转,如泣如诉。 她唱的是当年哄唐雨遥入睡的锦城童谣,唐雨遥步伐沉重,再难怨她。 江南风光大好,世事无常态,好花难长开,她越走越急,将诸多往事扔于流水,踏上属于自己那条不可回头之路。 身后已无路,她只能大步往前而去。 ☆、葵台唱戏 在没有爆发战事之前,边陲小城多有姜国商旅出没,两邦友好贸易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最近因前方姜国大军正在卖力攻打金平,身处后方的定康城也连带着哀怨四起,那些本分老实的异乡人就全被愤恨难平的百姓围困住了。 城中原本有一处是贩卖奴隶之地,唤作葵台,暗喻光天化日之下也能大张旗鼓行腌臜之事,昔日时逢笑陪唐雨遥第一次到定康的时候,住的那家客栈便离此地不远。 此刻马车内的人浑浑噩噩正发梦魇,耳边响起杂乱无章此消彼长的鼎沸人声。 「打死他们!打死他们!」 「姜贼该死!一个都不能放过!」 「点火!把他们烧成灰烬!」 「姜贼太坏了!应该将他们凌迟!」 是定康的百姓围住了葵台,曾经做人头交易的污糟地,如今竟建起高耸的道德墙,官府衙役押解被他们抓住的姜国人,驱赶到高台广地,准备就地格杀以消民愤。喧嚣怒骂声热烈激昂不绝于耳,叫人听了,愈发头昏脑涨。 第163页 一只歷过风霜的手拿了块烫水浸透的棉帕子,擦过昏睡中频频蹙眉之人的额头,动作轻而缓,如同对待自己心爱的宝物,怕稍有不慎就会将美好碰碎,算得上是谨小慎微。 时逢笑懵懂之间,被那棉帕子的暖热烘上眉心,顿觉脑中的混沌随之消褪了下去不少,她睫毛颤动了几下,随后勉力睁开了双眸。 「好吵……」眉头紧皱,嗓音嘶哑。 她发了一宿的高热,喉咙处火烧火燎,头也被外面的喧闹之声嚷得阵痛不止。 容韶知道她若不及时寻医,耽搁下去很容易烧坏脑子,于是一到定康,和肖石逆商议之后就先雇了辆马车,独身陪着时逢笑急着往城中医馆去。 此时她们已经入城走了一段距离,容韶曾在行军时受过大大小小不计其数的伤,对于伤口发炎引起的高热有一定经验,于是寻来热水铁盆,正在给她擦拭降温。 见时逢笑睁眼,容韶眼光亮了一瞬,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醒了?感觉如何?」 她轻声问她,明明是一副着急关切的模样,却因为常年身边无可关心之人以至于她不知该发出如何着急关切的声音,听上去简短的问句没有情绪,显得有些淡漠冷清。话出了口,听在自己耳中都难免有些别扭,容韶一时觉得自己没说好,想重来一次,可又怕时逢笑觉得她滑稽可笑,生生忍了下去。 时逢笑以掌握拳,用手肘不住敲打自己太阳穴,她精疲力尽,完全忽略了对方眼中的无措和懊恼。她只觉得外面继续吵下去她的头就快疼裂开。 「我还好,只是有些脱力,外面怎么了?」 容韶扶她起来,掀开马车车帘以供她瞧外面的情形。 大批百姓堵了去路,而她们马车所停的位置,刚好被新拥过来凑热闹捧场之人围了个水泄不通,落得进也难行退也无路。 时逢笑看着他们登台唱戏,到处口中唾沫星子横飞,叫骂声连连不停此起彼伏,这些老百姓骂人的方式也是层出不穷花样百出。 有正直青年的学子拽文嚼字拐弯抹角地侮辱,亦有庄稼大汉直截了当破口问候姜人全家,其中更有甚者是拼杀在葵台台前的那些大娘大婶子,她们挂在手臂上的篮子似乎永不会空,鸡蛋土豆烂菜叶,陆陆续续往台上砸,哪怕有人气力不济,砸偏了没砸到,也状似未见手中不停来回。 而台上几十名被五花大绑浑身带伤的姜国人,但凡成年者,基本已经心如死灰不吭不响,他们也都是普通老百姓,官家要打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可奈何胸无点墨只通买卖,这些日子东躲西藏最后还是被抓了来,他们已经百口莫辩。未成年者……早已哆嗦大哭不堪重负。 台上台下,人们形态各一,在时逢笑眼中形成强烈而鲜明的比对。 国雠家恨,歷来如洪水勐兽,吞噬的不仅是身上血肉和脚下土壤,还有那明辨是非赤子向善的心,这些人已经疯魔了,他们不会罢手的,因为他们已站在了道德最高的山峰。 若是有人不忍去面对台上那些跪地破了膝盖横流的鲜血,不敢看那些神情已空洞麻木到呆板绝望的一双双无辜到死的眼睛,不敢去听那妇孺稚童充满恐惧堪称惊悚的大哭,在此时,憋不住说出不同的声音来:「他们也只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而已啊……」 那这个声音一定会马上被群起而攻之淹没。 「是姜国先动手的!姜国全是杀人不眨眼的畜生!你竟是个卖国贼居然帮姜国说话!」 时逢笑能想像出那样的场面,轻轻嘆息一声,倚回去靠坐。 见她面色依旧发红,只垂着头不说话,容韶以为她是伤势发作人不舒适,于是转身去给她倒热茶。 冒着热气四溢茶香的杯盏到了她的手中,她才略微回神。 视线落在那杯盏,脑中浮现的是葵台上当下的惨状,她的手不由自主将杯盏捏紧,努力感受掌心热烫,以此来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要一时冲动多管闲事。 须臾过去,她依旧心烦意乱。 于是她喝下去滚烫的茶水,烫得嘴角发疼,她继续喝,疼变成痛,咕噜咕噜,一杯茶尽数下肚,痛变作麻木,然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企图转移所思。 「昨夜一路没出什么岔子吧?肖管事他们呢?」 容韶知发了高热的人醒转过来会渴,但未料到她这么快就将那一杯茶喝光了,愣愣瞧时逢笑手中那空掉的杯盏,又愣愣地抬眸看人看了半响,似乎想看穿对方在想些什么。 这样的目光毫无顾忌,看得时逢笑难得不自在。 「那个,你在想什么?你还没告诉我呢?肖管事他们去哪了?昨夜太平吗?还有那些战马……」 她的问题太多了,就这么着急地只顾着别的不顾自己,一股脑儿倒出来,跟倒豆子一样全部倒自己身上。 容韶突然低头,忍笑打断她道:「好了,别问了,一切都很顺利,你需要休息。」 时逢笑和容韶本来只是萍水相逢,关系再亲密一些,那就是互相利用了一回,再往深处说,也不能算患难与共,顶多就是观念相同相互为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听到容韶这短短几句话,她去觉得无比心安,并不是她盲目信任,而是容韶太过执着,她说走则走,说回则回,了无牵挂善念不灭。 第164页 这个女人很聪明睿智,乍一看时逢笑知她一生所歷,再细看她又不断给人惊喜,时逢笑都不知有什么是她不会的,触类旁通这个词在她身上得到淋漓尽致的呈现,如同此刻时逢笑并没有尽快到达医馆得到救治,但体温已经顺利降下,额头不再高热。 容韶会把心中所想都付诸行动,她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时逢笑这样一想,安心躺下,盖好棉被舒舒服服地睡过去,这么多天,她终于能好好歇息,就让她暂时做一个躲在大树下乘凉的孩子,软弱那么一时半刻。 她的唿吸声渐渐均匀,痛似乎也没那么痛得厉害了,周遭的一切都慢慢淡掉,直到她陷入沉睡,听不见外面分崩离析。 良久之后,容韶把杯盏洗好规整,俯身注视着那张睡梦中异常乖巧的脸。 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哄道:「别再为旁人担忧了,都会好起来的。」 —— 是雨停,冷风未缓,泥泞满途。 金平城东城门大开,陆三拿着将军令端坐马上。 容归已经和听了手下将领同气连枝的规劝,时逢笑那封陈罪信言辞恳切,何况持以援手比孤掌难鸣的境遇要好上许多,他身上伤未见好转,因此让陆三前来东门接应入城的战马。 看到陆陆续续入城声势浩荡的马群,陆三心里不耐,他的目光在马群两侧的马夫中寻找,看了好半响,也没瞧见时逢笑的身影,一时脑中毛焦火辣,扯着缰绳原地打转,直到肖石逆越过队伍末尾奔驰而来,在他面前翻身下马。 「三爷!西门如何了?!」 马蹄踏过,灰尘漫天,肖石逆的声音也被盖过几许,只勉强能闻。 陆三双眼紧缩,一跃落地,冲上去抓住他的肩膀:「你先答我!五小姐呢?!」 肖石逆面露愧疚之色,陆三更加紧张了,手上也不自觉发了狠力。 万一…… 万一时逢笑出事,他该如何向齐天寨交代? 肖石逆被他捏得胳膊上骨骼咯吱作响,感觉他要再不道出实情,陆三就能当场废了他,于是抬头鼓起勇气大声道:「五小姐发了高热!暂留定康了!容姑娘陪着她,是属下失职没将五小姐照顾好!但属下觉得,属下还能有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陆三大松口气,战马能安全到达金平已经不易,可见容韶此人是友非敌。她和时逢笑同为女子,自然能将其照料妥帖。 随后他盯着肖石逆,「什么功?」 肖石逆立即踮起脚朝他小声道:「属下来的途中截获了一道密信,是姜国欲要送往金平城内的……」 ☆、老者西行 大蜀史载。 姜国大军攻打金平第十三日,立冬,江湖豪杰群起守城,无名义士赠容归将军战马良驹万匹,另有大批利剑兵器涌向市面,低价流通,容归将军带病挂帅披甲上阵,杀敌无数英勇无比,两边号角连天硝烟滚滚,嗟嘆:蜀民多文人墨客,亦不乏有志好儿郎!外邦但凡敢冒犯我国土,虽远必诛之!铁血丹心抛头颅,剑起苍天愤杀敌,至两方军力拼杀酣畅落幕,蜀地百姓无一伤亡!此战终歇,金平得守。 大蜀野传。 话说那姜贼攻我金平城,炮火不断连续打了整整一十三天,狗皇帝不派援军,不送粮草,容归将军没钱没马没兵器,就差光屁股上战场了,好在这时候他搞了个断袖,什么?你说他夫人刚逝就搞断袖毫无人性?不是的,他搞的这位断袖是个大佬,砸钱送粮还送马!帮将军搞齐了全套装备,在将军最孤立无援的时候陪在将军身边,为将军力挽狂澜!断袖是不是也挺好?总之金平是保下来了,以后我不会瞧不上断袖的!如果有这种冤大头,啊不是,英雄好汉,记得转告他我想和他做朋友!最后再说一句,那人貌似姓陆,对对对!就是金平第一富户那个,陆…… 不管是正史所撰的歌功颂德马后吹嘘,还是野传所书的奇闻轶事瞎编乱造,金平的确是守下来了,其间流血多少,死伤如何,却未必有人能尽知。而守下金平的其中要害,亦不是三言两语即可述清。 很多年后时逢笑再回顾起当时那场恶战,也难免心有余悸。 鼓声、号角声、将士们的厮杀声、旱雷般的马蹄声,统统沖入耳中。 倒回去再看,时逢笑只在定康歇息了不到半日,申时刚至,容韶就在她们暂时歇脚的客栈厢房窗台上,捡到扑腾着翅膀来送信的齐天寨信鸽。 「有你的信。」 容韶把鸽子腿儿上的小竹筒取下来,未曾打开,踱步到床边将时逢笑唤醒。 睡舒坦的小女匪懒洋洋地爬起,展开信一看,眼中豁然亮堂,一扫数日倦怠的阴霾。 容韶站在她身侧,问她:「是何喜事?」 时逢笑便欢唿雀跃:「有退敌之策了!咱们现在就动身回金平吧!」 说着她就压抑不住心中喜色,胡乱掀开被子穿衣下了地。 瘦骨伶仃的手把那封信递给容韶,用最短的须臾光阴穿戴整齐。 容韶展信细看,笔力娟秀,不难辨别是出自女子之手。 信中提及,南下之人知悉金平战事吃紧,草拟多番退敌之策皆缺其中重要一环,后不得已红笺求教天下智囊,终将最后一环衔上。将军府之祸,明是引火烧身,实则因金平尚有对姜国分外重要之人慾迎其回,务必请时逢笑前往钱库,其铃可解。 第165页 虽云里雾里不算弄清了前因后果,但容韶一颗心依旧突突跳个不停。 返回金平的路上,她忍不住询问时逢笑。 「信中所说,这场战事不是因为我判出将军府所致,是真的吗?」 她想寻那一个真相,好让连日套在脖颈勒住喉咙那根名为谴责的绳索松快些。 时逢笑没仔细作答给她一个交代,只道:「你跟我一起去,到时候真相大白。」 奔波个把时辰,时逢笑和容韶抵达金平东城门下。 陆三亲自赶了马车前来接应她们,见到时逢笑完好无损连连与容韶道谢。 容韶不爱客套,时逢笑主动解围,拦了陆三一道入城。 金平城四处是巡逻兵,街道在风中萧条,不见往日热闹景象,马车行驶中,无人叨扰。 时逢笑已等不及要去钱库,与陆三说:「咱们现在别回府,先去杂货铺吧。」 陆三微微吃惊,道:「我正欲将此事告知小姐,您已未卜先知?」 时逢笑揉搓自己的下巴,有些期待,一双大眼聚精会神看着他。 「陆叔,你先说,看看是不是跟我知道的一样。」 陆三抚掌,脸色稍暗。 「我竟然不知道,那瞎眼婆婆的真实身份是姜国太后,如今她儿子下了死命令,不管能不能拿下金平,也势必要将她迎回故土,这不,今日肖管事刚截获的密信。」 话罢将腰中一封皱皱巴巴的信递给了时逢笑,时逢笑哑然,她哪里看得懂姜国文字,只听陆三所说,弄明白了唐雨遥信中所说解铃还须繫铃人的大概所指。 当日她亲眼见到那老人家的半张脸,就心道这位婆婆年少时一定受了诸多苦楚,可那瞎了双目,又苍老佝偻的身影,再加之心无杂念替齐天寨守卫钱库一事,时逢笑很难将她和地位尊崇、金枝玉叶、可诱发战争等因素串连到一处。 时逢笑走神之际,容韶已经摸索出个大概。 似乎只要金平将那位瞎眼婆婆交还,偌大战事顷刻便休。 容韶有些不敢置信,遂问道:「那位瞎眼婆婆我虽未曾有幸得见,但她真的是姜国太后?」 时逢笑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啊,只能当面问她了。」 车轱辘吱嘎转动,转眼间她们就到了杂货铺。 哪怕是混乱动盪之际,齐十乐照样当着他雷打不动的懒散掌柜,见有客至,才稍稍打起精神,等时逢笑一行三人进到屋内,立即蹑手蹑脚关起了门。 在时逢笑昏睡过去的时辰中,容韶替她换过衣物,当时逢笑掏出那把随身携带的钥匙,容韶亲眼见着她去打开钱库,脑子轰然一炸。 即便杂货铺掌柜容韶认识,刚才提灯照明地下一路,齐十乐也小声示意陆三,要不要让容韶在外面等,然后陆三则是去看时逢笑。 时逢笑全然不避讳她,甚至要带她入内!明明连陆三和齐十乐都已止步,她却带她一直往前走,走在只有微光的黑暗里,一直往前。 这样的信任让容韶如沐春风,她们之间甚至不需过多言语,时逢笑已奉她为自己人。 容韶感动了的少顷,钱库大门打开,时逢笑体贴地看向她道:「跟着我就好。」 先时,容韶见到满室不可估量的金银珠宝瞪大了眼。 后来,容韶见到陆三和时逢笑口中的那位瞎眼婆婆本人,眼也要跟着瞎了。 这样踩着蹒跚步,亦步亦趋,将竹杖敲得咄咄哒哒的老妇,真的会是姜国地位最高的女人吗?是这场战事的背后诱因? 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随后,瞎眼婆婆嘆了口气,垂在脸侧的白髮虽她唿吸浮动。 「来的可是容家小辈?」 她本是看不见的,容韶双目瞪圆,因她直接道出自己的身份变得警惕。 时逢笑拉着她的手腕,阻止了她去握剑。 瞎眼婆婆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随后她道:「当年你爹初来金平,一身武艺皆是老身所授,听你走路提气,便知晓了。」 容韶闻言惊诧须臾,正欲开口追问,那瞎眼婆婆却转回了身。 她这次正对的方向是时逢笑,两人就见她接着道:「五小姐既然结交了老身徒弟后辈,也算有缘,既然都不是外人,那便说明来意。」 时逢笑见她字句敲在关键之处,也不再多加废话。 她直言道:「姜国来攻城了,婆婆可曾知晓?」 瞎眼婆婆没说话,似乎是愣住。 时逢笑道:「已经攻了十二日,金平损失惨重,死了很多将士……」 见瞎眼婆婆听到此处身形颤动不止,时逢笑便停顿下来。 不需要过问,她的身份已显而易见。 等她的情绪稍稍稳定一些,时逢笑才试探着继续往下说:「容姑娘因一些身不由己的原因,误以为自己触发了这场战事,连日来随晚辈一同奔波,又眼见定康城中姜国百姓被辱,心中惶惶不安愧疚不已,今日因截获姜国密信,特来询问婆婆,可否大义当先,出手帮帮我们?」 她这番话,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看似说了很多,却又只说了一样。 容韶正腹中揣测,她怎么知道自己愧疚不安数日,瞎眼婆婆已再次开了尊口。 「此事皆由老身所起,与容家小辈无甚要紧。」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稳住心神,苍老的声音再次迴荡在密室之中。 第166页 「五小姐,老身在这里也呆了太久,想出去见见如今的世道了。」 她如此说,便是答应了时逢笑的请求,要去帮忙平息战事,可是不知为何,时逢笑在跳跃的烛光中看到瞎眼婆婆仰起头,结满肉球的那双眼,竟觉得太过悲恸。 她无法落泪,可是时逢笑却似乎看到了,她的眼眶下逐渐湿润。 姜国太后为何会流落到大蜀,又为何会替齐天寨看守钱库?瞎眼婆婆没有将故事的本来面貌合盘拖出,她已年迈,无心无力揭开过往伤疤。 那日时逢笑送她至金平西门城楼上,她转过身,黑色兜帽被风吹落。 随后她放下竹杖,屈膝朝遥远东方跪拜。 时逢笑倏然听见她那满含沧桑日暮的声音再次脱口,金声玉振,响彻城楼。 她道:「这些年来,给时老先生徒添麻烦,老身愧对厚爱,今日一去无命来逢,万望先生见谅。」 只是那蹒跚启程,踏上归乡之路的白髮老者,永不会知道。 她的恩人,早已黄土埋骨。 ☆、踟躇满怀 时逢笑晚上没睡,她在床上翻来翻去,辗转反侧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门外突然想起了脚步声,那脚步声十分细微,如果不仔细辨别,几乎听不到。 这日没落雨,连风声也似乎跟着金平止戈停战而躲藏起来,夜里难得寂静,因此那脚步声来,她就眨眨眼,翻了个身坐起来往门口瞧。 厢房里早就熄了灯,窗上不见浑浑人影,只听脚步声判断,那人已于门口徘徊了一阵,似乎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入内。 时逢笑大抵猜测到了来人是谁,金平事了,容韶心结已解,此时过来,无非是要跟自己告别,毕竟容韶叛出将军府那天夜里,时逢笑出口挽留过她一次,当时她是拒绝与她们同行的,如今自然也是一样抉择。 脚步声忽然停下,来人终于鼓起了勇气,指节弯曲轻轻扣响门扉。 「笑笑,你可睡着了?」 容韶并没有朗声问话,时逢笑知她怕扰了自己清梦,兀自一笑,答她道:「我还没睡。」 说罢她趿拉着鞋,走过去点上烛火,随后给容韶开了门。 星光稀疏,外头能看到湛蓝天空,容韶穿着单薄长衣,散着头髮,神色有些侷促地站在她门口。 时逢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同她说话,这几日容韶几乎是寸步不离地陪着自己,知道容韶快走了,她突然有些不捨得。可她亦知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她们君子之交,交浅言深,但终须一别。 「我能进去坐坐吗?」 容韶低头问她,声音淡淡的。 时逢笑侧身让了她进屋内,自己掩好门,回过身,却突然被容韶张开双臂抱入怀中。 诶? 时逢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颇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这姑娘平日里并不爱与人身体接触,她总是与人保持适当的距离,似乎是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她不会把自己薄弱的后背交予别人伸手可触及的危险境地,而此刻她却主动抱了过来,那么突然,又那么温柔,不知道这算不算临别的拥抱,时逢笑任由她抱着。 没说话,也没逃离。 容韶新换上了玄色长衣,不是白天穿的那见雅绿劲装,衣料柔软,扑了时逢笑满鼻清香。 她怀中温暖,时逢笑脑子里冷不丁冒出了唐雨遥的身影。 唐雨遥也喜穿这样柔软的衣物,墨黑长髮散落下来,垂在身后如绸如瀑。 万籁俱静,她一个恍惚,伸手回抱了过去。 指尖触及容韶软绵如雾的青丝,耳边撞入容韶砰砰勐跳的心声,如同重锤之下的鼓点,将时逢笑敲得回神,浑身勐然颤抖了一下。 寻常女子之间的拥抱本是十分纯粹的,心中不该有任何旖旎。 可这样的拥抱过于紧贴了,她喜欢女子这件事,容韶知道。 时逢笑兀自拘谨起来,把人松开,仓皇退开两步。 房内气氛略显尴尬,她便摸摸鼻子,抬头扯出一个乱糟糟的笑容。 「你这么晚都不睡么?」 容韶回她一笑,转身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然后抬头扬起脸,朝时逢笑道:「我想和你说说话。」 时逢笑低下头眼神在躲,手垂在身侧拽着自己的衣物。 容韶眼中笑意更甚,单手托腮,好整以暇盯着她看。 「你接下来是不是要去南边?」 「嗯……」时逢笑扬眉,总算抬头迎上了容韶的目光,「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南边?」 容韶道:「你傻啦?我就是看着你从大渔码头回来的。」 「哦对!你当时跟在我后面。」时逢笑被自己逗笑,弯了弯唇角。 两人一交谈,刚才空气中旖旎便全都散了,她唿出一口气,说着也走了过去坐下来。 容韶不再盯着她看了,眼光挪向别处,单手敲击着楸木桌子,似乎在沉思。 时逢笑:「……」 一安静下来,时逢笑就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其实她也不是那么喜欢叽叽喳喳说个没完的人,别人带起了话头,她能很快融入进去,但若别人打住,她也就跟着没了声响。她就安安静静等着,毕竟是容韶主动过来找她的,容韶有话同她说自然会继续说下去。 不过容韶会跟她说些什么呢?是说瞎眼婆婆之事?还是说将军府之事?又或者直接说明日天亮她们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第167页 在时逢笑思绪乱飞的时辰里,容韶已经思酌好了该怎么开口。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很是郑重地、诚恳地道:「我也要去南边。」 「啊?」时逢笑愣愣看她,显然是没反应过来。 容韶与她对视,颇有深意地微笑道,「恰好与你顺路。」 时逢笑的眸中透出细碎光芒,惊讶一瞬,错愕一瞬,随后展露笑容。 容韶的意思是,她不独自一个人走了!时逢笑对她颇有好感,如此一来路上有了同伴,她也少于孤单,明白对方话中之意,自然乐得开怀。 她喜滋滋地激动一番,急于追问,「那个,你怎么转变想法的?你是不是觉得,与我做朋友,还过得去?」 容韶眼珠在眼眶里转着圈儿,乜着她安然道:「尚可。你人不错。」 得了对方的肯定,时逢笑更是喜逐颜开。 「那明日吃了早饭我们就一同南下吧,出城的路都通了,先骑马去大渔码头,然后乘船,对了,你的衣物好多,出门在外不用带太多行李的,够换洗就好啦!银子你也不用带,你身上应该没什么盘缠,我有,我有很多钱的……」 容韶听她话多起来,似乎是来了兴致,也不打断她,任她这样喋喋不休。 她自然是知道时逢笑富可敌国,毕竟亲眼所见。 要是没亲眼所见的话,这些话从一个小姑娘嘴里跑出来,可信度得是有多低。 「啊!还有一件事……」时逢笑突然皱了眉,想起了点什么,便立即补充,「咱们可能要着急赶路,路上就不多作停留了,因为我要去追我……我朋友。」 「无妨,我也只是沿途看看南地风物,走到哪算哪,我体力还不错,歇不歇脚都是一样,倒是你,身上伤势还未大好,你吃得消么?」 容韶摆摆手,状似不在意,眼神也寡淡如水。 时逢笑干咳了一声掩饰尴尬,她是怕自己急着赶路让容韶不能好好散心,而容韶却十分配合还在担忧着她的伤势,两人商议着同路,反而显得她只顾着自己了。于是她重新打着腹稿,又去与容韶商量:「我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如果路上遇到你喜欢的地方,你要想去逛逛,我也可以陪你去的,因为是同路嘛,就要相互照拂,总不好意思让你什么都顺着我呢。你放心,我这个人对朋友很好的。」 她说得专注,脑子里一直在想,这样说妥不妥,容韶会不会觉得自在一些。 容韶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愿意顺着你。」 声音太小,与时逢笑后半句话重叠在了一起,以至于时逢笑根本没听清,復去问容韶方才讲的什么,对方只是摇摇头,说什么也没有讲。 两人秉烛夜谈,商讨好次日行程,又天南地北聊了些性情喜好,直到时逢笑昏昏沉沉打起哈欠,容韶才起身离开,虽然她兴致未尽,但也不先让时逢笑太过疲惫,毕竟次日晨起,她们就要一同出行。 等时逢笑再醒转过来,已是天光大亮,日头高悬。 确切的说她不是自己睡醒的,而是被一阵纷杂急促的敲门声吵醒。 这一夜无眠,她睡得很沉,从绒被里钻出头来,眼睛酸涩都不太能睁开。 「谁啊…………」没清嗓子,她沉着慵懒语调地往门口喊。 「五小姐,出大事了!」 是陆三,时逢笑从来没见他这么慌张过。 闻声色变,时逢笑一个翻身下了床。 来不及披衣,几乎是小跑过去给陆三开门,一缕阳光沖门而入。 阴影之下,时逢笑看到陆三惨白一张脸,眉头深锁,眼中有痛色落出。 恰好一阵风,吹在时逢笑身上令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见陆三如此萎靡不振,时逢笑心头爬上一股不好的预感,急着问道:「谁出事了?八喜吗?!」 陆三摇头,颤抖着手递上一封染血信纸,那纸张的质地,时逢笑一摸便知出自哪里。 金平在打仗,朝廷却派重兵剿匪。 剿的还不是东边的悍匪,而是稳坐家中自扫门前雪的齐天寨! 信上所述如若属实,一场大火,飞渺山连着周遭山脉,全成荒芜。 不会不实的,那是时慢亲笔所书,时逢笑太熟悉他的字迹。 信尾,时慢说戚满意为救时正岚不惜纵身跳入火海,面容全毁烧伤严重,恐有性命之忧,让时逢笑立即回山。 看到此处,时逢笑勐然僵住,脑中如遭雷抨嗡嗡直响,脸上血色顿失。 她日前算着唐雨遥该走到哪了,刚一封信送出,告诉时快在前头等等她,很快她就会追上他们,她思唐雨遥思得紧,不知唐雨遥坐船是否坐厌了,等她追上他们,就换马走陆路。 她昨夜还和容韶谈论,自己不喜欢西境的风沙潦草,更喜欢南地的小桥流水,她没去过南地,但曾在时慢给她的书中读到过,隆冬无雪开,聊赠一枝梅,烟柳碧波生,恰似故人回。时慢还告诉过她,南地的梅花,与飞渺山不同,那里的梅花是浓重的红…… 可飞渺山不会开梅花了,齐天寨的人大部分葬身火海。 能等到故人回的,已所剩无几。 ☆、分道扬镳 跟时逢笑一样收到齐天寨飞鸽传书的,自然亦有时快。 时快收到信这天,他们刚下了水路到达崇山镇,四面环山,大芝河的小支流不能供大船行驶,水流不湍,是以要在这山腰小镇休沐顺道换马。 第168页 八喜身上的皮外伤早已经好透彻,她牵着马,马上坐着扎着麻花辫的少女笠儿,笠儿双脚不老实,没踩在马鞍上,而是凌空甩来摇去,正自得其乐,突然远处飞来一只麻背鸽子,鸽子扑腾着翅膀窸窸窣窣落在了牵马之人的肩膀上。 「有信!会不会是时姑娘?」笠儿眼前一亮。 八喜捉了鸽子当街取下信,那鸽子煽动双翼没有飞走,继而又十分有灵性地落在了马头上,她瞧鸽子一眼,转身去寻时快。 时快不便给姑娘牵马,自己单独骑着一匹枣红良驹,在笠儿提到时逢笑那刻,他便从压队的末尾骑行到了八喜身侧。 八喜转身抬手将信交予他,时快空出一只拽缰绳的手,接过来便展开看了。 随后他勒住缰绳,脸色巨变。 见他停在原地不走,唐雨遥独行赶上,侧目问他:「是时逢笑的来信?」 时快不言,将信扔于她,眸子阴暗,眼中变换莫名,甚至没正眼瞧唐雨遥,人已提起轻功飞过去将笠儿抱下地放好,对八喜哽咽道:「回家。」 话罢他和八喜各自策马,转身朝来路并驾疾驰而去。 面对一通变故的唐雨遥到也不见有何表情,仔细瞧了瞧那信,随后双肩微微颤抖,跟着调转马头要去追赶他们。 路过东花和郭瑟共乘,她吩咐东花留下照顾笠儿,自己带着郭瑟先赶去追人。 郭瑟不解,问她发生何事,她踏上马鞍上了郭瑟的马,淡声道,「齐天寨出事了,是赵一刀干的。」 日头渐渐西沉,唐雨遥带着郭瑟在崇山脚下追上时快。 时快和八喜正要登船,唐雨遥急忙上前拦下他们。 「你先冷静一下。」 「冷静个屁!」时快绕开她,脚已踏上跳板。 唐雨遥无奈,抓住八喜的胳膊,道:「水路逆风,回去会很慢。」 时快听后,气急攻心脸色越发阴鸷,他闷头闷脑,从唐雨遥手中扯过八喜,又去寻方才变卖了马匹的驿站。 他在前面快步走着,唐雨遥带着郭瑟在后面跟着,天将落雨,驿站做完最后一笔生意便关了门,时快上前勐敲门板:「店家!开门!给我两匹快马!」 驿站旁的石柱子下倚着一个老叫花,双手揣在袖中,顶着一头鸡窝歪着脖子笑话他。 「小子,人家已经回镇上去了,这里没有马。」 时快哪里听得进去,明明片刻功夫之前,他才卖的马,要走也不会这么快,他自想他的,双手捏成拳,敲门变成了砸门。 他急得眼中泪花乱窜,暴躁中心慌难耐,边砸边喊道:「店家!我只要两匹马!快开门!你再不开门老子就把你的门砸烂!」 那木门已老旧,他砸着砸着,「砰」地一声,竟真的将门给砸开,门朝里倒下惊起一片积灰,他眼中的泪随着门倒,隐隐有了奔涌而出的架势,人如脱弦利剑瞬间沖入。 果然,驿站院子里马棚已经空置,店家带着伙计赶马回山腰小镇,并无半点踪影。 眼见天黑了下来,山路难行,加之临近落雨,回去困难,时快整个人几乎崩溃,他力气本不算大,这一番折腾已是浑身乏力,又因得知齐天寨罹难大祸,受了巨大挫伤,心口疼得压抑,面对如此境地,此时遥远天际突然爆开一声雷响,敲打之下如狠砸在他心头,致使他脚下一软,顿时跌坐在地。 时快从小在齐天寨活得恣意洒脱,万没想过会有今日。 他整个人都是恍惚的,脑中胀痛,泪如泄洪奔腾的滔滔大水,从猩红双眼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哭了,他匍匐在地上,哭着哭着,终于忍不住放声嚎啕起来。 八喜站在他身后,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但见时快这般难受,心知必定是出了大乱子,她不敢贸然上前去安慰时快,只能老老实实站在一旁默默陪着。 脚步声渐渐靠近他们,唐雨遥朝时快走过去,手放在他抖动不止的背上,语调也变得不再那么冷漠疏离。 她张了张口,思索再三,才道,「对不起。」 时快不知是从哪里寻回了些力气,暴跳起来甩开她的手,抽出腰间长剑,朝她面门杀去。 八喜大惊,飞身上前挡在了唐雨遥前面。 剑尖抵住她的喉咙,在方寸之间,时快收了剑势,立在五尺之外,愤恨难当。 「唐雨遥!都是因为你!」 他恶狠狠盯着那蓝衣女子,脸上神色变换飞快,咬碎牙槽,因太过用力嘶吼,额间青筋暴跳如雷。 「要不是当初救了你!时家怎么可能落入如此境地!你这个灾星!你怎么不死在青岳?!」 他怒,他伤,可他也知道,一切都无济于事。 唐雨遥轻轻闭上眼,不知该如何去宽慰他,时快所言非虚,如果不是因为时逢笑救了自己,如果不是因为时逢笑不忍她一个人独木难支,如果她没有背负血海深仇…… 齐天寨此时,亦然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一家上下,其乐融融。 时快哭着,喊着,最后如丧家之犬一样丢了剑,蹲在地上抱头喃喃:「她还捨不得杀你……她还为你鞍前马后……她帮着仇人之子……小五啊……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呜呜呜…………」 他已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浑然不知自己张口在说着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唐雨遥捕捞道他话中三言两语重要之处,呆立原地整个人也跟着恍惚起来。 第169页 时快说,时逢笑捨不得杀她,难道时逢笑曾要杀她吗? 她使劲想,使劲想,这一路之上,时逢笑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奋不顾身总是沖在最前面,不可能的,时逢笑怎么可能杀她呢? 那就是齐天寨?可齐天寨时家众人,明明是默许时逢笑帮她,甚至不惜将她们送往金平,让陆三帮着她一起出谋划策,要不是这样,她根本不可能那么轻而易举拿到另外一半蓝家军兵符。 蓝家军兵符! 唐雨遥思及此处,顿时将这几月来发生的所有事都想通了。 齐天寨哪里是什么不成气候的普通土匪窝? 他们拥有的,不仅是金平自己见到的那数不清的财富,也不仅是山脚下那良田万顷,齐天寨还有天下智囊时子铭。 若说他们没有半点觊觎这大好江山之心,实在是不可思议。 唐雨遥想通这些,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几个月,她以为是自己拉时逢笑下水,可究竟谁在利用谁呢?偏偏时逢笑那日与她骑马谈心,还要满口儿女情长…… 可她只一心想着时逢笑,竟忽略了时快所说的「仇人之子」究竟是什么意思。 唐雨遥突然苦笑起来,她打开心扉,毫无保留去眷恋那一人,可临到头来,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这般的愚蠢,自己怎么就相信时逢笑了呢?是时逢笑一路之上伪装得太好?不是,是自己一心復仇,被仇恨蒙住了双眼。 是自己太过天真,以为世上真有甘于付出不求回报之人…… 时快哭了良久,直到狂风暴雨骤然如期而至。 站在驿站院内的人无一不是浑身湿透,噼里啪啦的雨声最后淹没了哭声。 八喜憋了好半天,见雨势越来越大,四少爷又哭成这副样子,实在不敢上前去问,只好转身对一直默默站在她们身后的郭瑟道:「郭先生,不如您先扶唐姑娘到屋檐下歇息吧,雨太大了!」 郭瑟点点头,走上前来,要把唐雨遥往驿站屋檐下拉。 唐雨遥此刻突然仰起了头,任由雨水冲进眼睛扎得生疼。 她道:「小九,时夫人病重,大概挨不过多少日子了,你陪他们回齐天寨,看看能不能帮上忙罢。」 话一出口,郭瑟和八喜纷纷惊得双腿发抖。 郭瑟强打起精神,面纱贴在她脸上,冷得钻心,她问道:「你呢?」 唐雨遥道:「再往下走,不出半月就能到达边境,我怎可回头?」 是啊,她自己的路,总要自己去走的。 东花和笠儿赶到之时,唐雨遥将两匹马交给八喜,然后又补充道:「你们要急赶回去,笠儿我先带着,若齐天寨事了,我再寻人将她送还。」 话罢她牵了笠儿的小手,带着东花欲要先走一步。 此刻八喜已将时快扶到屋檐下坐着,拿着一块干燥的棉帕帮他擦脸上的雨水,时快陷入了自己的沉思,红肿着双眼,呆滞坐着面无表情任她摆布。 郭瑟看看时快,又看看走进雨幕的唐雨遥,追出去两步,朝她喊道:「阿遥!」 唐雨遥闻声回头,听到郭瑟又朝她喊出一句,「保重!」 天气渐寒,郭瑟目送唐雨遥离开,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她只要调动南北大军杀回锦城,便能长驱直入大仇得报。 可是齐天寨遭难,时快,时逢笑,却因唐雨遥之事,落得个亲人逢难的下场,她们终于分道扬镳,徒留郭瑟陪着时快和八喜,在暴雨中背对唐雨遥而行。 在那紧凑雨声之中,仅有郭瑟知道,她们都失去了什么。 ☆、故梦迷离 容韶陪着时逢笑快马加鞭往齐天寨赶,一路之上除了填肚子几乎没停歇过。 小雪。 二人抵达飞渺山脚下,抬头望去,飞渺山满目疮痍寸草不生。 时逢笑下了马,徒步上山。 她每走一步,便脱掉一件御寒衣物。 狐狸毛红斗篷,缠枝红腰封,广袖红大衫。 眼见她浑身只余下一件雪白的中衣,容韶不忍,立即从包裹中取了黑色大氅将她包裹起来。 时逢笑没挣扎,没拒绝来自同伴的善意。 只是她目光空洞,犹如灵魂离体的行尸走肉。 容韶陪着她,搂着她的双肩继续登山。 飞渺山这条小径,被大火烧得焦黑如炭,任凭风日晒,再难恢復生机,举目四望,周遭空旷辽远荒无人烟,漫山遍野更是蒙上一片灰黑的死寂。 到达齐天寨的寨门不是一步之遥,她们沿着山路拾阶而上,每走一步,容韶都能感受到时逢笑的身子颤抖得厉害,她心疼眼中人,不自觉手握得更紧些。 时逢笑浑身冰凉,容韶隔着衣物感受她降至似要冰封的体温,问她:「要不要歇一下?」 女郎不吭声,抬手将束髮的红绸带解开。 大风吹过,散乱下来全是伤痕。 容韶感觉她脚下的步子愈发快了,只能大跨一步,紧跟着她爬那崎岖山路。 她们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遥见雾霭重重,浓墨大雾之中,一片废墟逐渐呈现眼底。 这是齐天寨的寨门,被火烧焦后,木质的寨门坍塌了,时逢笑踩在废墟之上,亦步亦趋晃着身子往里走。 昔日一片欢声笑语之地,出现她四处作乐捣蛋的声影。 第170页 走着走着,她在一个较大的废墟堆前停了下来。 那日花开正好,这里张灯结彩摆满桌椅,席上好酒好菜。 她回过身,往身后看去。 戚满意牵着她从红毯上走入,一直走到她面前,然后穿过她,继续走。 正气堂中,有人高声在喊:「一拜天地——!」 身着大红喜服的两位妙龄女子,便转身朝着时逢笑跪下,扣头。 时逢笑又上前一步,手遥遥伸出。 那人影如同轻烟,随着刮来的大风消散得不着痕迹。 「唉……」 一声长嘆,引得两人纷纷转头。 废墟之后走出一名身着袈裟的老者,手捋着垂至胸口的花白鬍鬚,一双深陷的眼睛里满是惋惜。 「你都长这么大了啊……」老者抬头,目光停顿在时逢笑的脸上,与她四目对望。 记忆破开一条很大很大的口子,如潮汐起起落落不由分说朝时逢笑脑海中涌。 她觉得头痛到快要炸裂,双手撑住太阳穴,低沉痛吟起来。 眼前的废墟死而復生,灰尘不见,重复当年旧貌。 是深夜子时,时正岚抱着襁褓中的女婴,跪在正气堂前。 「爹!求您!不要夺小五性命!爹!求您!」 时正岚弯腰,「咚」地一声将头叩下去,石板发出闷声,染上他的鲜血。 「爹!求您了!她不是妖物!您看吶!她有血有肉!她会哭也会疼!」 时正岚再次弯腰,话罢再次重重将头叩下去。 此时,他身后的齐天寨一众土匪,全都齐齐跪地,求饶声经久不散。 「当家的!饶了五小姐吧!」 正气堂中,老僧将念珠越拨越快,坐在主位上的时老爷子满脸疲惫之色,揉着突突发疼的太阳穴,倏然站起身来,于那老僧面前来回踱步。 走来走去,重重嘆息一声要往门口去。 老僧勐然掀起眼帘,声音洪亮,中气十足道:「施主,五小姐命盘孤煞亲情缘薄,生来便有两条心脉绝非凡人,留在齐天寨只怕会剋死全寨生灵,望施主三思而后行。」 时老爷子脚下由此顿住,脸上老泪纵横。 沉默半响,他抬头看那皎洁月色,颤声道:「我一家隐姓埋名于此,竟还逃不过天意刻薄,哪怕赔上全寨性命,今日老夫定要问苍天讨这一理!先夫人若在天有灵,便请教高见!你的孙女时逢笑,究竟能否立于当世?!」 天外自然不会有人答他,只是突然乌云蔽日,外头黑下来一大片,唯独樑上红灯笼摇曳,将山寨一景一物照得隐隐卓卓。 堂上老僧见了天色,手中念珠突然断线,琥珀坠地,滴滴噹噹滚出老远。 少顷过去,他才起了身,往门口走。 一席粗布僧袍长及脚裸凌风嚯嚯,他边走边道:「老僧有一计,将五小姐魂魄一噼为二,一半留于其身,另一半则送往异世,若此身不陨,便能保其安宁无忧。不知施主,可愿一试?」 时老踌躇难当,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他。 忽听正气堂外有一女子大声作答:「试吧!只要能保我女儿性命!」 两人遂往外头看,只见时正岚髮妻戚满意由长子时武搀扶而来,已经相候多时。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一切雁过无痕。 时逢笑凝神再看,眼前只那老僧容颜依旧。 「您是……」 老僧竖掌在胸前,大拇指紧扣掌心,朝她拜了一礼。 「贫僧元空,如今情形皆由贫僧所起,三月春时,贫僧恶疾缠身回天乏术,致使五小姐送往异世的那半个魂魄重归你身,贫僧卧床半年,弥留之际匆忙赶回,岂料……岂料逆天而为终遭报应,唐家这一脉,终究要断了。」 「唐家?」时逢笑大骇。 元空将近弥留,所言非虚,继续道:「当年您的太奶奶收养了一个男孩,那孩子与您奶奶互称兄妹自小一起长大,那便是大蜀开国高祖皇帝,后因您奶奶功高盖主,皇帝对其起了杀心,待到你奶奶诞下一对龙凤胎,你爷爷拼死也只带出你爹爹逃生,而后隐姓埋名于此,你才是唐家的孩子。唐家歷代女子皆有帝王命格,传到你这一代亦是,谁知你的命格不仅如此,还带着不可抹灭的孤煞,这註定是一场生灵涂炭,命运会将你带向……」 话及此处,老僧突然大口喘气,他本吊着最后一口气,临终要嘱託时逢笑一些话,谁知时不待他,最后的话终归没来得及说尽,他便双膝一屈,跪地圆寂了。 时逢笑一颗心狂跳不止,她看着元空大师双眼大睁,死不瞑目,她脑中一片空白,似什么都抓不住,也什么都无法在理得清。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时逢笑慢慢翻起自己的双手,她好像看到她满手血腥,全是血,到处都是血,她耳中充斥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些声音排山倒海而来,顷刻便将她淹没吞噬。 「无聊好办!四哥带你打山鸡去!」 「胡闹!你才多大!打劫也是你能去的吗?!」 「小姐!您怎么还没洞房就害喜了!」 「缘何你一个姑娘家,生在这粗鄙之地,四肢发达且胸无点墨,真乃可惜。」 「手谈一局,你若获胜,便立即成婚。」 「这嫁衣还是我嫁给你爹的时候亲手缝的,没想到如今你都要嫁人了。」 第171页 「殿下她发了高热,姑娘能救么?」 「锦城名医郭先生借道剑峡,送上拜帖,车队已入飞渺山境内了!」 「萤火之光,虽微弱,却自有一番天地。」 …… 脑中越来越多的声音,有时家众人的,有唐雨遥的,有郭瑟的,有元空的…… 「笑笑?」 容韶唤她,拉她入怀,将她结结实实抱紧。 「别想了,不要再想。」 容韶的声音打断了她四分五裂的回想,她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巨大的冲击,埋头在容韶怀中,低声抽泣,任凭脸上的泪打湿温热衣衫,前尘,过往,纷纷朝她奔来,欲要将她五马分尸。 可是她不能等,她没有时间在这里耗着。 不管那些故事沉淀在岁月里突然沖将出来,要将她拉入万劫不復的愧疚中。 脑海里突然出现一个声音,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兰峰。」 简短两字,醍醐灌顶。 时逢笑从容韶怀中挣脱出来,拔腿便往外跑,容韶以为她被刺激得失了智,立马转身去追,她在前面狂奔,手抓着腰间短刀刀柄,横刀抽出,对着阻她去路的断宇残垣一通乱噼,谁也无法挡她的方向。 她跑了好久好久,跑到浑身冷汗涔涔,终于看到烧焦的大片青花。 但那朽去的茂林之后,有一竹舍孤立那处,完好无损与满山悽惨格格不入。 竹舍前,有很宽的一条新翻泥土沟壑,那是时逢笑之前与时慢提过的,防止山火,可挖掘出数丈宽的隔离地带,这样火势哪怕再大,烧将过去,也无法波及隔离带之后的屋舍。 沟壑很宽,想必当时时慢已黔驴技穷,只能孤注一掷挖出这么一条能侥倖逃生的隔离带来。 时逢笑艰难地大口唿吸,好不容易放缓步子,拾好满腹心事,才小心翼翼朝那竹舍走过去,容韶站在她后面,知道里面有她日思夜想的家人,遂没有上前,只是等在原地。 竹舍里的人听闻脚步声将近,轮椅转动行至门口,葱削般的手朝里拉开了门来。 时逢笑见到他,原本将将止住的泪,再次失控。 她哑了嗓子,嘶声开口:「三……哥……」 时慢坐在轮椅上抬头看着她,似安慰般道轻声道:「进屋罢,阿娘在等你。」 ☆、黄粱梦醒 拾阶而上,竹阶咯吱轻响,到了门口,年轻的女郎停下脚步,将手中短刀倚放在了门前。 那象徵杀戮的兵刃,不应随她入内。 整个屋子不透风,连窗户都严严实实封上了。 时逢笑步履沉重,进到屋内转身关了门,再回头去看,竹藤卧榻上只有一张凉蓆,周遭数只炭火盆里的红焰未熄。 卧榻上躺着的人不着寸缕,那是大火烧焦的肌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血肉模煳,浓水四溢,眼睛被烂肉粘紧,已经再也瞧不见这世间风景,辨别不出口鼻,但还有微弱的唿吸声。 时逢笑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站在炭火盆外,走不动一步。 汹涌澎湃的泪水模煳了她的视线,她回来之前已经得知戚满意身负重伤,可万没想过,会伤成如此模样。 在另一个尘世中,时逢笑年幼就没有父母,身边唯一亲人便是自己的奶奶,她是到了这个尘世,才体味了来自父母的爱,戚满意将她奉若稀世珍宝,含在嘴里怕化掉,托在手心怕飞走,可即使这样,戚满意也是对她千依百顺,哪怕本身性子火爆,在她面前便成了软言温语无一不从的慈母。 她与时家众人相处的时日不算多,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可不管是一板一眼的时正岚,或并这几个哥哥,待她那都是无可挑剔的宠爱着,如今,时正岚、时武、时文,都已随那些土匪一起葬身火海,戚满意也已是强弩之末,之所以撑着这一口气,都为了能再见她一面。 时逢笑心中万般酸楚,一时胸闷气急,难以开口喊出那声阿娘来。 亦或说,即使她喊出了声,戚满意烧伤严重,也根本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轱辘声忽起,时慢驱着轮椅往前靠近时逢笑,温声道:「你走近些,阿娘能知道你回来了。」 她听了时慢的话,颤抖着双腿,艰难地迈出那一步,她跨过炭火盆,走到卧榻前,蹲下身去。 卧榻上那惨不忍睹的残躯,突然剧烈颤动,戚满意似乎真的感受到了她在身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布满脓疮血水的干涸手臂往上勐然抬起,可又似乎,怕自己的模样吓坏了孩子,当即折反了手臂,要去挡住自己的脸。 时逢笑的心如同被千刀万剐,仿佛戚满意那浑身的伤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心里,将她整个心生生挖开,痛到求死不能。 她已经哭不出声,悲痛到了极致,泪水乱了一室汤药香。 戚满意喜欢花,时逢笑的腰间还挂着她亲手刺绣缝制的荷包,那荷包做的精緻,刺的是兰峰青花纹样,每年花令时节,时慢就会摘些刚□□的,裹好根茎送到飞渺山主峰上,让戚满意养在陶瓷瓶里,等那花开。 可如今,兰峰除了这一竹屋尚且完好,青花,再无盛开之时,这个彪悍的女人临终前,看不见满眼繁花似锦,也闻不到微风裹来清新花香,只有一屋子的中药味,让她勉强支撑到见自己女儿最后一面,她用心,在见她。 第172页 戚满意还喜欢晒太阳,那些年哪怕是盛夏午后,她都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摊一把凉椅,蒲扇遮脸,沐着微风烈日小憩,时逢笑去找她撒娇玩闹,会抓了她的扇子丢到一旁,在她不施脂粉的脸上用力亲上一口,然后把她摇醒。 那时候时逢笑还老是嗔怪她道:「阿娘阿娘,我生这么黑,定是你怀着我晒太阳晒多了!」 戚满意摇头耍赖,把锅送给夏练三伏对此一无所知的时正岚,只道:「明明是你阿爹黑,你遗传到了他!回头阿娘帮你找他算帐去!」 一想起那些模煳的童年记忆,时逢笑忽然挺身站起,环顾四周,疯了一般跑去掀开四面竹窗,她的动作过于敏捷,因为心中难掩悲痛,毛躁之间,手掌擦过尖锐突出的竹节,划拉出大条伤口,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到雪白的中衣上,她也体味不到疼痛,只是拼命去掀开一卷又一卷的竹帘。 时慢坐在轮椅上默默看着她的举动,随后嘆息一声,哽咽着道:「小五,阿娘不能见风……」 不能见风,不能见风…… 时逢笑脑中一痛,记忆飞速涌现。 那夜,她尚在襁褓之中。 嘴唇失血整张脸苍白,刚诞下孩子的女人,如同鬼门关里逃回尘世。 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戚满意只穿了一身单薄里衣,由哥哥们扶着,从自己的小院疾步冲到正气堂前。她站在浓烈夜色里,冷风吹动她汗湿的长髮,张口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不惊不躁,铿锵有力地朝自己长辈喊道:「试吧!只要能保住我女儿性命!」 虎毒不食子,可那孩子的母亲为了让小女儿安稳一生,不惜让元空噼裂魂魄送往异世。 其痛,无人能知。其伤,无人能懂。 她说完那句话,任由双腿内血流如注,硬是与不住叩头的时正岚一般无二,屈膝跪在了正气堂前,她在自己虚弱至极时乘风而至,只求保时逢笑一命。 时逢笑思及此处,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疯狂涌入脑中,心中钝痛,勐地抚住心口,喷出大口血来,那血散花,就着窗外投入的阳光,异常绚丽。 轮椅上的人微微皱起了眉,举目去看,卧榻上躺着的戚满意被那缕阳光笼罩,似乎感受到了旭日温暖,血肉模煳的嘴角,似乎弯了起来。 随后,颤动的身子归于平静,挡在眼睛处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她睡着了。 时逢笑回头往卧榻前走,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很轻很轻。 她拿起床前浸在汤药里还未冷透的粗布帕子拧干,稳着颤抖的手去给戚满意擦了擦脸上那些伤口涌出的浓血水。 她是微笑着的,她轻声呢喃着:「阿娘,您累了半辈子,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您睡醒了,小五陪您出去晒太阳好不好?」 死寂无声。 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低低笑出声来:「您怎么像个孩子一样,睡觉就要晒太阳吗?外面风大,我已经把窗户都打开了呢,您看,这样也能晒到太阳的。」 无人来应。 她把那沾满浓血水的帕子放回盆中,愣愣盯着面目全非的母亲沉默半响,忽而又道:「您是不是怪我回来迟啦!我再也不贪玩了,再也不出去了,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哪也不去……」 说到后面,她终于崩溃,伏在卧榻上大哭起来,哭着喊着:「阿娘啊……!我错……错了……阿娘!!!您别走……啊啊……您别……别丢下小五……阿娘!……阿娘您看看我……您睁开眼睛……求求您……求求您……」 喊声渐渐浑浊,那撕心裂肺换不回踏上黄泉路之人,只能徒添深痛。 高堂乘鹤登西楼,秋风肃肃秋花愁,若有年岁今安在,黄粱大梦—— 黄粱大梦一睡休。 —— 时逢笑将戚满意的尸身葬在了齐天寨废墟之下,因为时正岚的尸体全成了灰烬,她想给她的父母求一处死后同穴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望他们离得近一些,时正岚能在奈何桥那头等上一等,戚满意能尽快追上他,他们做了一世夫妻,时正岚怕极了戚满意,他不敢不等。 忙完这些,她又与容韶一同将元空大师的遗体敛好,藏在了寨门外的小土丘边,这里已经不再有密集的树木,元空大师可以不再愧于齐天寨,他本该不染一尘,云游四方。 天渐渐暗下来,时逢笑坐在新垒的坟茔前,提着时慢给她的一壶女儿红,喝得晕头转向。 时慢纵容她这一时,却也只是一时,等她将那坛酒扬脖饮尽,再问时慢要酒,时慢便驱着轮椅上前,让她倚靠在椅子边,用手轻轻摸她的头。 他抬头,漫天星辰明亮。 「小五,阿爹和阿娘都不喜你饮酒。」 时逢笑闻言侧目盯着他,泪痕未干的双目睁得大大的,随后借着醉意,歪歪扭扭扶着轮椅站起身来,手中空酒壶用力往石板地上砸得粉身碎骨。 「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仿佛经歷了这两世生离死别,她突然沧桑许多,眸子里昔日的光鲜亮丽再也寻不见,时慢只能看到两潭幽深死水。 虽不忍心,他却还是要将这条路走下去,一黑到底。 两人一起眺望星辰,沉默良久后,时慢再次开口说道:「我送去的锦囊你当日若是看了,也不至于困在金平数日不回。」 时逢笑听他语气满是无奈,红着双眼低下头去看他。 第173页 「里面写了什么?」 时慢摇摇头,垂下浓密双睫,又道:「木已成舟,罢了。我有些别的话,要交代于你。」 也是,木已成舟,她无法重来。 时逢笑朝他靠过去,蹲在他膝前,道:「三哥你讲吧。」 时慢从怀中摸出一块陈旧的丝绸绢帛并一块古朴玉印,都递给了时逢笑。 「元空大师已将咱们家的事都告诉你了吧,这块玉印是太奶奶传给奶奶的,还有她亲手打下这江山,并未曾想送到高祖手里,奶奶能文善武本堪大用,这封遗书上已交代清楚,你拿着这两样信物去锦城寻已退隐的八位三朝元老助你,等唐雨遥调动南北大军顺利夺回皇位,便将其亲手诛杀。」 ☆、整装出发 时逢笑只是认真仔细听着时快所说的话,脸上不见任何神色,连肌肉都未曾抽动一下,她的魂魄如同在齐天寨那场噩梦般的大火里燃烧殆尽,徒留一副无主的躯壳听凭时慢摆布。 时慢见她不作答,又接着道:「你该收收心了,上千条人命此时已化作这漫天星辰,在上面看着你,小五,小不忍则乱大谋。」 话罢,他便听到时逢笑梗着脖子,凉凉答了声:「是。」 时慢见她难得如此乖顺,总算放松了些,他先前还在担忧,时逢笑过于心软,不忍心对朝夕相伴数日的人痛下杀手,她应了自己,这才使他相信,时逢笑会按她所说的去做。 沉思片刻,他又接着道:「有八位元老相助,三军不得不扶你登位,日前我已传书陆三,等你事成,诏容归将军陪同陆三将咱们家的钱库送回锦城。届时大蜀上下,匡内攘外,百姓得以安生。」 话罢,转身看了看离他们数十丈开外,抱着剑席地而坐的那女人,眼底泛出一丝寒凌的光,低声道:「这女子今日所知不少,就杀了罢。」 时逢笑敬听至此处,这才寻回些神志来,掀起长睫看着时慢,道:「她是容归将军唯一血脉,若杀了她,万一容归将军寻仇……」 时慢此时似已疲惫至极,以手撑着太阳穴用力揉了揉,不耐地打断她的话。 「她已经不是容家的人了,若她走漏风声,恐怕唐雨遥对你便有了防备之心,如此一来,行事便愈发难。」 时逢笑颔首,视线落在时慢那张脸上。 阿娘走了,可时慢却没有半点痛色,他甚至连眼泪都不流半滴。 时逢笑突然觉得,自己离他好远。 她思酌了少顷,才道:「八喜和四哥都去南边了,我需要人手,容韶无牵无挂待我不错,她不会将今日所知透露出去。」 时慢听她娓娓道来,语调寡淡如水,最后嘆息一声:「唉,罢了,随你高兴。」 二人谈及此处,忽听脚步声急奔而至,于是纷纷转头去看,摸着夜路上山之人,正是陪唐雨遥南下的时快和八喜,时逢笑见他们跑得急,站起身来,八喜身后还跟了一人,一身熟悉的洁白医者袍在夜色里极为惹眼。 郭瑟体力跟不上时快和八喜,这一通急奔早已满头大汗,她气喘吁吁来到时逢笑跟前,脚步顿住,双目瞪大望着那处坟茔,愧疚道:「时姑娘,对不起,瑟来晚了……」 时逢笑摇摇头,她人能来,已经很好。 几宿没合眼,时快整个人颓废不堪,他没有正眼去瞧时逢笑,飞身疾驰与她擦肩而过,落在那新坟之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八喜追他而去,将素静白衣的下摆撕扯成条,跪着递给时快,他们赶路太急,没机会披麻,可不能不戴孝。 兰峰竹屋不大,容纳不了众人,时慢关着门与时快密谈,八喜则在戚满意坟前跪地不起,容韶见郭瑟和时逢笑旧友重逢,怕小姑娘哭晕过去,便陪着八喜没去打搅。 时逢笑带着郭瑟漫无目的走在夜里,走着走着,到了她以前所住的院落。 小院不復旧貌,已然成了废墟,院内那颗老槐被烧死,但因根茎深入飞渺山之腹,依旧顽强立在那里。 时逢笑看了看那颗死树,总算开了口。 「她呢。」 时快带着郭瑟赶回,定然是他们收到了时慢的家书,齐天寨罹难,她一颗心沉入谷底,此时她最需要人陪伴,可来的不是唐雨遥,而是郭瑟。 其实她不需要问,故而语尾未见上扬,明明天还没寒透,却让人如临隆冬。 郭瑟不答,知时逢笑心中大挫。 沉默半刻,她转身面对着时逢笑,抬手摘下自己覆面的轻纱,踮起脚尖靠近时逢笑,在她冰凉的额头印上了一个温热的吻,她不知道该如何令时逢笑节哀,只能用笨拙的方式去安抚那已无家可归的女子,就像当初她不顾全家反对,孤身往东,为的不过是赌上一次,能不能救下唐雨遥她并不知道。 大风吹得青丝裹乱,时逢笑在夜色中将她看清。 那是一张冰清玉洁的绝世容颜,她红着耳根凑近,又飞速远离自己,因为情不自禁的怜惜做出的出格之举,让她此刻显得那么大胆又那么无措。 可时逢笑的心,却依旧未起波澜。 若放在很久以前,另一个尘世,要问时逢笑偏爱什么钟情什么,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她爱秋波流转,爱身影婀娜,爱含羞带怯,爱义无反顾。 可如今,她才勐然发现,再美好的容颜也只是惊鸿一蹩在岁月里惊艷一场,随后就如沉入湖中的石子,再不会激盪起大浪,若当初她没有眷恋那份清高孤傲,没有败于表象生色,她不曾爱上唐雨遥,那一切该是何种情形? 第174页 再看郭瑟,她突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郭瑟。 甚至觉得如果自己爱上的是郭瑟,那就不必像如今这般痛苦难自持。 她在这样的沉思中,不由自主张开双臂抱住了眼前人。 借着醉意,她将郭瑟抱得很紧,她低下头,把脸埋在郭瑟颈窝处,贪婪地嗅郭瑟身上的药香,她轻声喃喃,挥散满身酒气:「还好,还好你来了,还好你来陪我……我……」 对你不起。 郭瑟拍着她的背,动作轻缓,心疼不已。 「时姑娘,只要你愿意,瑟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平日里不会说如何动听的话,总是用一碗苦到时逢笑咂舌的药,去宣洩心中与日俱增的爱意,在时逢笑身边,曾经并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可这一次,当唐雨遥转身洒脱离去那一刻,郭瑟便知晓,她能安然陪伴于时逢笑左右了。 可感情之事,并非一人甘心便能得偿所愿。 想了想,郭瑟又毫无底气般道:「若你不愿……」 时逢笑把她抱得更紧,似乎眼下只有她能安抚自己,她如同抓到寄託心事的枯藁,不捨得放手,甚至将郭瑟抱得吃痛,却又说出让郭瑟任她抱着的话来。 她对郭瑟说:「我愿。」 —— 时逢笑好像回到了过去,不光八喜如此思酌,连时快有时候恍惚间亦会出现这样的错觉。 那日八喜在戚满意坟前跪了一宿,时逢笑在老槐树下抱着郭瑟睡了一宿。 天亮之后,他们整装待行,时逢笑破天荒地露出了笑脸,好像一切仍在昨昔,她未曾陪唐雨遥经歷种种,而还是时家众人在山门前与她辞别时那般。 她笑得旭阳暖心,甜甜的酒窝在颊边别了晨光,动人又明媚。 时慢没来送人,八喜本要留下照顾三少爷日常起居,可被兰峰主人婉拒了,只道前路诸事还需八喜尽心帮衬,而自己习惯了山中生活,即使无人常伴,亦能安然无恙。 一行人下了山去,先入了芙蓉城午食。 刚寻到一处酒家坐下,外面人声突然喧闹起来。 酒家内还有几位他乡过客,有的已经结帐赶着前去察看,但有的寻声则没曾起身去凑这份热闹,又按捺不住心头好奇,便有人仰着脖子去问掌柜。 「掌柜的,劳驾问一下,外面发生何事?为何突然如此喧譁?」 八喜顺着那清澈少年音回头去看,发问之人弱冠,穿着打扮俨然非是当地城民,他会发问倒也情理之中,遂听下去。 掌柜的抬头望那少年郎一眼,拨算盘的手停将下来,扼腕嘆息道:「唉,赵家抓了城主府的把柄,皇帝下了令,要将人午后处刑,可惜那位自幼身体孱弱的少城主了,听说这一遭是为了逼迫什么人前来搭救,也不知会不会有人去劫法场……」 邻座的郭瑟听得心惊肉跳,抬头去看时逢笑,她却一反常态,纹丝不动啃着筷子上的一块糖醋小排骨。郭瑟蹙着眉,时逢笑似有所感,放下筷子重新拿了公筷,一块排骨夹到她碗里,道:「你太瘦了,多吃些。」 郭瑟愕然,盯着那块油滋滋的排骨愣了少顷,忽而听到先前发问那少年再次开了口。 「芙蓉城少城主不是家中独子么?城主府到底犯了何罪?毕竟是皇亲国戚,竟要令城主白髮人送黑髮人,一门就此断后,未免也过于残暴了。」 少年郎话音刚落,随他同行的另外一名男子立即拉住他的袖子,叫他住口,低声责道:「莫要说了,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叫人传出去,你性命难保!」 掌柜便在这时接下话来,见酒肆座上宾客稀少,也跟着口无遮拦为唐未深一家抱不平,坦言道:「这断后算得个甚,少城主被判了五马分尸酷刑!平日里城主待芙蓉城百姓,那是无可挑剔的亲民如爱子,结果下场呢?还有前些时候金平打仗,皇帝端坐庙堂之上,根本不顾百姓死活,如今这世道,朝不保夕咯!」 时逢笑心知其中缘由,但却并没打算出手相救。 以前她不是这样,她是将唐雨遥的事都当作自己的事来对待,若因唐雨遥的原因,有人受到牵连波及性命,她一定会两肋插刀,奋力施加援手。 郭瑟满腹困惑,饭后,买马离城。 时逢笑知她不会骑马,于是与她同乘一骑,很快就入了白桦林。 其他三人走远了些,郭瑟伺机问时逢笑:「时姑娘,不去帮帮阿遥的堂弟么?」 ☆、难入旧城 林间的麻雀三五成群不畏天寒,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马蹄声过,被惊飞一大片。 时逢笑勒住缰绳,放慢前行的速度,将郭瑟的手拉到了自己腰前。 她没有答郭瑟所问,只道:「你要是冷,就靠在我背上,我体热些。」 话罢又帮着郭瑟搓了搓冰凉的手,接着道:「要是累了也告诉我,我们就在前面找个村庄歇一歇。」 时逢笑突然这般体贴她,郭瑟反而有些难以适应,她被时逢笑拉在腰间那只手,不到片刻功夫就掌心冒出了细密的汗,脑子里全是时逢笑关切她的话语,憋红一张脸,把之前要问的话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们顺着林间小路一直往前,郭瑟撞着胆子鼓起勇气,将脸贴上那并不算宽敞的背,斜眼瞧见日头挂在偏西的高空,倏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往南下的路。 第175页 「时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郭瑟到齐天寨较她和容韶晚上些时候,因此并不知道时慢交代了时逢笑些什么,时至今日,时逢笑不忍欺她,更是比以前对她周到很多,这不免让郭瑟隐隐担忧起来。 她突然感觉到,时逢笑听完她这般发问之后,后背僵了一下,紧实的身线变得更硬。 马儿缓慢往前散着步,麻雀好似突然飞远没再吵闹。 时逢笑挺直嵴背,答话的声音不轻不重。 「去锦城,杀赵一刀。」 明明是一句不温不火的话,却让郭瑟听得头皮发麻,她总感觉到那声音里有一种视死如归的决心,赵显嘉目前位列太尉,纪宏离了纪枢,总府大人已是顺帝手中无足轻重的一颗棋,赵一刀身后站着的,是当今大蜀第一权臣。 她如何能靠近太尉府?郭瑟心里没底,可时逢笑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更加难以置信。 林间安静,时逢笑的声音依旧冷淡,她慢慢补上了一句:「还得杀一个人,唐雨遥。」 仿佛周遭的空气都被这句话震得一滞,惊得郭瑟难以顺畅唿吸。 她那双杏眼诧然瞪圆,一时之间被时逢笑那不咸不淡的三个字砸得大脑空白无法思酌,紧跟着,她的脸勐地离开时逢笑的后背,整个人坐直起来,她觉不出时逢笑此话之中有半点同她顽笑之意,呆滞着彷徨不知所措。 时逢笑不会骗她,直言不讳道:「郭先生,你说人的命数到底算什么东西呢?我做的那些又是什么混帐事呢?说来你可能都不信,这大蜀的江山啊,原本应该姓时的。数日前在大渔码头见到我四哥的时候,你们就在旁边,他将这句话说予我听,我也像你如今这般深觉惊悚。可我那时,并没有听他的。」 她一口气将这些话说出来,心里松快不少,起码,她不应该去欺骗一个真心待她好的人,她不想让自己像唐雨遥那般,报着目的去利用身边任何一个人,她要报仇,却又保留自己的坚持。 固守本心,对于如今的她而言,是唯一能自主之事了。 郭瑟细细品味时逢笑所说这番话,总觉云烟雾饶之后裹挟着唿之欲出的真相,可她毕竟不如唐雨遥聪颖,自然不能揭开最后的面纱想个明白。 她沉默一阵,时逢笑便继续为她解惑般道:「你也看到了,齐天寨惨遭横祸,皆因我当初为唐雨遥所利用,帮她从赵一刀手中保下蓝家军兵符所至,我与她就算远日无冤,也能算得上近日有仇了是吧。」 提及蓝家军兵符和赵一刀,又带上利用这样的词来诠释时逢笑之于唐雨遥,郭瑟勉强理解她为何愤愤不平要杀去锦城,但要说大蜀江山本该姓时,郭瑟却无从理解她话中之意。 不过时逢笑也不打算将此事向郭瑟交代个明明白白,她只需要知晓,郭瑟愿不愿隐瞒此事与她并肩。 于是时逢笑又道:「我在锦城,等她回来,不知郭先生愿不愿保守我这点小秘密?」 想了想,又觉得话意未尽,这般唐突实在有些为难郭瑟,继而加之道:「我知道郭先生和她自幼便有金兰之谊,不会为难你帮着我害她,但我希望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我不想哄骗你,这些话你心中知道就好,两不相帮,我就感激不尽了。」 郭瑟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了当的表明心意,急着想要劝她两句,却深谙此时她刚经歷家中巨变,劝她不是时候,于是一句规劝之言哽在喉头,只堪堪吐出一字:「我……」 她欲言又止,时逢笑便当她还在纠结,何况此时逼着人给出一个明确答案也有些操之过急,于是她又换上愈加温和的态度,柔声道:「不着急,她还要去北边,我在锦城也有许多事要忙,你先前如何待我,这一路我便充个胖子保你无虞,你尚且有些时日,可以慢慢想。」 郭瑟轻声道:「嗯,那好罢。」 如此说来,两人算是达成了共识,便没再将此事继续谈论下去。 接连着之后数日,时逢笑到的确保持了一路的妥帖周到,没有半分薄待郭瑟,算是还了她之前一路为自己治伤照拂的恩情。 那日她们离开芙蓉城不久,唐雨遥则收到消息,急匆匆往芙蓉城赶,但她带着蓝家军数万人,一路行军跋涉,脚程没那么快,直到时逢笑一行人到达大蜀皇都锦城,唐雨遥才刚行至芙蓉城外。 她到的时候,恰逢黄昏,芙蓉城落了这年冬至第一场雪。 蓝家军在城郊数十里扎营,唐雨遥带着东花进城奔丧。 即将入夜,城门原本已关了,唐雨遥和东花一人骑着一匹马,勒着缰绳于城门前徘徊了良久想法子入城,等她们都冻得鼻尖通红渐生退意,城门才缓缓打开。 茫茫大雪之中,自城门内走出两名女子,其中一位正值妙龄,单手撑一把淡墨金鱼画的油纸伞,扶着披麻戴孝年纪稍长些的少夫人慢步朝她们走来。 看清来人,唐雨遥和东花齐齐翻身下了马,立在原地,等她们走近。 油纸伞之下,少妇人举步维艰,绣花鞋边缘被地上的积雪浸湿,耳边唿唿风声染白她的鬓髮,她却坚持走到了唐雨遥面前,似乎再大的风雪都不能阻挡她的路。 等她抬眸看向唐雨遥,眸中便有滚烫热泪,酝酿许久,纷纷滚落,滴在脚下,融化白雪。 她安身唐涧身边,所尝皆甜,唯今日悽苦,往昔初见唐雨遥,便早早有所预料。 第176页 可那是唐涧的决定,她只能站在唐涧背后默默接受。 依她如今身份,本该向唐雨遥欠身行礼,可她不能不怨唐雨遥,毕竟若是没有唐雨遥那一遭,唐涧一家不至于落得今日这般田地。 她横着袖子抹干泪,凉凉开口道:「未亡人今已有孕在身,不便向阿姐跪拜,望阿姐念及唐涧为您丢了性命惨遭五马分尸,念在我公公伤痛难抗吐血而去,务必见谅。」 唐雨遥闻言朝她小腹看去,孝衣未缠腰封,月头不小已经显怀。 沉思半刻,她便道:「言重了,我要入城去奔丧。」 少妇人定定看向她,听到奔丧二字,忽而眼中闪现出了冰冷恨意。 她几乎咬牙切齿般,狠声道:「你有何颜面去他们灵前弔唁?!若你还有些许良知,便不要入城去叨扰他们!快些离去罢!」 话罢,她从厚实袖袋中抽出一叠薄纸,扔向唐雨遥,随后推开搀扶她的那名女子,径直回城去了。 唐雨遥展开那薄纸细看,是她年幼之时赠予唐涧的一首小赋。 那时候唐涧慕她字好,苦苦求了好些日子,唐雨遥不喜他胡搅蛮缠,随手拿了这张字帖塞入火漆筒,派人快马加鞭送往芙蓉城。 没想到时隔多年,唐涧一直将她的字帖收得如此好。 唐涧没有将心爱之物弄丢,只是唐雨遥这一遭,丢了她的弟弟。 不知是不是风雪迷了她的眼,唐雨遥的视线被水雾模煳。 透过眼中迷濛,她看到吕兮徒步走在大雪之中,背影萧条凄凉,风一刮过,肩头的雪花便纷纷扬扬,盪开远走。 「唉……」有人轻声嘆气,将唐雨遥的思绪拉扯回来。 兜帽下的头抬起,北月先前被遮挡住的脸露出。 她双腿一曲,跪到雪里朝唐雨遥拜了拜,再重新站起后,十分无奈道:「殿下,别怪我姐,我姐夫临终前交代了,赵家控制铁掌门,这一出便是逼您入绝境,赵家不亡,您便不得再入芙蓉城。」 唐雨遥闻言脸显痛色,冻得几乎麻木的手紧紧拽住那字帖,泪水决堤。 所幸,吕兮本就出自铁掌门,赵家不会太过于为难她一介妇人。 所幸,唐涧有后了。 唐雨遥依依不捨看了一眼银装素裹的高耸城墙,如今大军在手,她已无后顾之忧,唯愿尽快集结人马,早日报仇雪恨,她感念吕兮肺腑逆言,不再多作逗留,转身欲牵马而走。 北月突然叫住了她:「殿下……」 这一声殿下,万分愧疚。 唐雨遥顿住步子,侧耳再听。 唿唿风声里,北月朝她道:「此去珍重。」 ☆、芒刺在背 近日天越来越冷,时逢笑倒也不眷恋温热的被窝,又起了个大早。 推门出去,满院子积了厚厚一层雪,旭日初升,阳光下,白到刺眼的雪景映入眼帘。 八喜端了乘着热水的铜盆,过来寻她。 看她伸完懒腰开始活动筋骨,八喜便把铜盆放在了廊下长椅上,自己也跟着坐下给她拧热帕子,就着水流声,朗声询问:「小姐!过早后还要出门吗?」 「昨夜下这么大的雪啊!」 时逢笑露出明媚的笑容,快步跑进了雪地踩出一连串的鞋印,弯腰去团了雪球,一甩手抛上房梁,砸出一个巴掌大的坑。她不回答八喜的问话,她最近都是这样的,顾左右而言他,几乎不愿意回答任何人的询问。 来锦城这数十日之中,时逢笑每天都会带着容韶出门,从早忙到晚不见踪影,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她总是神神秘秘的,什么话也不多说,这样太过反常了,可八喜怕她是沉浸在悲伤中没缓过来,也不敢继续往深了追根究底。 等时逢笑出门,她才敢悄悄去央着时快打听一二。每次她打听,时快就会用手指戳她额头,语调死板地说:「小孩子家家,瞎打听作甚?小五只让我们留下保护郭先生,按她说的做就好了,不该问的就别问。」 但到今天,八喜不能不问了。 因为有人比她和时逢笑起得都要早,那便是她们在此安顿下来之后,被时逢笑供在东厢的郭瑟郭先生。 郭瑟是锦城人士,她家官拜御前,她的祖父郭太医更是三朝元老,如今已成为太医院院首,居正一品,位及太尉和总府,只因为从的是医职,一向恪守救死扶伤的医德,并不需勾心斗角参与权谋争斗。郭瑟作为郭家嫡系独女,天资聪颖,是后辈中翘楚,也是郭太医的掌上宝心头肉。 当初郭瑟离开锦城去寻唐雨遥是偷偷去的,过后为了不让锦城各方势力探知唐雨遥的下落,这大半年来,她未曾往家中送过一封书信。 按照她和时逢笑的约定,到了锦城,她便想好答应时逢笑,不干涉时逢笑和唐雨遥之间的爱恨情仇,先与时逢笑谈妥,自己则回郭府去住上一段日子,离家许久,她很是挂念她家人安康。 可时逢笑却偏偏对她避之不及似的,东厢与前院一墙之隔,时快就守在那里,说是保护她的周全,保护得也太过周到了点,都不让她迈出东厢一步。她提了好多次有要事要见时逢笑,时慢也以时逢笑有事出去了不在为由搪塞。 郭瑟本对时逢笑不曾设防,但安安生生接连过了七八日,也觉察出一些不对劲来,这不像是保护,分明是软禁猜对。 第177页 待到今日,郭瑟终于忍不住了,公鸡都还没打鸣,她就三枚飞针,送时快约见周公,沖入前院率先找到的也不是时逢笑,而是八喜。 八喜好说歹说,一脸诚恳地告诉她时逢笑最近真的天明即出深夜才归,每天着家就累倒在床,实在是没来得及去见见郭瑟,加之郭瑟先前就听时逢笑提及过到了锦城会忙碌数日,虽不知时逢笑在忙些什么,但郭瑟还是笃定时逢笑不会加害于自己,于是八喜这才将人稳住,马上跑去前院西厢找时逢笑。 此刻时逢笑又团了一个大雪糰子,单手藏在身后,几个跨步来到了廊下,翻出掌心把「暗器」丢到了八喜怀里,八喜刚走神在想郭瑟要见时逢笑,这会儿寒意从浸入衣裙,才勐地反应过来,憋着嘴道:「小姐……你欺负我……」 她可怜巴巴的,时逢笑却一点不愧疚,弯唇浅笑,一副「我欺负的就是你」的欠揍表情,在八喜抖落雪花时,她展臂拿了牙具,立在廊下漱口。 八喜拿她无可奈何,只能抿唇让着她,又思及郭瑟还在偏厅饮茶等她,只好道:「先别管后半夜落的雪了,要不您还是去见一下郭先生?她药四少爷睡下,此刻在偏厅等您,说今日您要是再不见她,她就要绝食了。」 时逢笑皱眉,一口水急忙吐了:「你怎么不早说?」 八喜委屈:「您也没问我吶。」 时逢笑接过她递上前拧干的热帕子擦了擦脸和手,扔还给她就自行往偏厅去。 八喜收拾洗漱之物,心想,早知道时逢笑不是刻意避着郭先生不见,她就不瞻前顾后这般久,还郭先生在偏厅白等许多功夫。 不过这到也怪不上她,如果赶在今天之前,时逢笑的确是不会去见郭瑟的。 她不会骗郭瑟,也不知该如何给郭瑟一个交代,再则来说,她到底是有些心虚,郭瑟真的会两不相帮吗?即使她知道郭瑟倾心于自己,她也不敢妄下定论,毕竟郭瑟当初可是不顾身家性命闯的齐天寨,只为救唐雨遥一命,她们自幼总角情深,比起女儿情长…… 时逢笑不敢去搏,过于冒险了些。 在时逢笑匆匆赶去偏厅之际,郭瑟已经饮尽了一盏茶,她畏冷,手藏在袖中搓着,时不时就往门口张望,直到门口出现那抹青衣,她愣住了。 时逢笑看上去瘦了一大圈,原本她就不胖,身上无甚赘肉,如今却行若蒲柳,翩翩而至,似乎连自己这样手无寸铁的人也能轻易将她折断,她腰上的腰封缠得紧,为了方便出行,总是着贴身劲装,哪怕如今天寒,她的衣物厚实了些,看上去那双肩至腰腹到长腿,都单薄得很。 原来时快没有搪塞她吗? 时逢笑皮肤本来就不如寻常女子白皙,可那双黑幽幽的眼睛下却明显有很深的黑眼圈,那是连日不曾安睡血液不畅所致,郭瑟心想,时逢笑的确过于疲惫了,于是先前压抑在心中的一片灰暗瞬间消逝,取而代之的是莫名的心疼。 当初唐雨遥身逢巨变,尚且有齐天寨众人和贴身隐卫,以及至交好友络绎不绝鞍前马后相帮,可换到今日的时逢笑,遭了家人罹难,只有自己一个人默默抗下,她到底在部署些什么?在暗中准备些什么?郭瑟想不出来,更是恨自己空有一身医术,提不动剑,不能帮衬她分担些许。 「郭先生,八喜说你寻我,实在对不住,这些日子我太忙了。」 时逢笑跨步进来,走到她身边,自行翻了桌上的空杯斟茶来喝。 郭瑟伸手握了她纤细胳膊,拉她在自己旁边坐下。 「我一个人在这里住得很是无聊,左右无事,便想问问有什么能帮上你的么?」 时逢笑诧异间掀起眼帘,一口茶只小呷了半口便放下去。 她与郭瑟对视,淡笑道:「你莫不是在打趣我?我告诉过你我要干什么,你是医者,救人才是你该做的,杀人不是。」 即便是一个人操劳,时逢笑也不打算让她的手变得不干净。 郭瑟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轻声嘆了口气,道:「你近日消瘦许多,夜里也不能入睡,我给你开个方子,让八喜抓药回来,每日晨昏,你到东厢来喝,可好?」 时逢笑垂眸看了看,郭瑟的手还捏在她的臂弯处,她对自己的担忧倒是令她心中愧疚更甚,可她绕不开郭太医这一环,这一环至关重要。 偏厅里只有她与郭瑟,她的目光復又回到郭瑟眼中。 从齐天寨那夜郭瑟主动摘下自己的面纱,如若无人,她在时逢笑面前则不再遮掩,她们数日未见,时逢笑满腹心事对那绝世容颜的记忆模煳了不少。 此刻郭瑟半垂下睫毛,一双杏眼微开,时逢笑认真端详她,晨间光亮,她的肌肤赛过阳春白雪,脸颊饱满如同刚剥开的鲜荔枝一般细腻。因为在担心自己,她那如描似绘的一双黛眉微微皱了起来,在眉心拧作一团淡淡忧愁,叫人看得于心不忍,于是时逢笑的视线只能仓皇下移,路过她精巧鼻樑,最后定格于那双被热茶清润后,显得谲艷饱满的唇。 郭瑟便在此时突然抬起了弧线雅致的下巴,杏眼大开,撞上时逢笑凝神细看她的视线。 她在看自己哪里,不言而喻,心跳砰砰,郭瑟雪白的脸颊顷刻间泛出两片薄红。 时逢笑这才回过神来,暗觉失礼,轻咳一声,干巴巴道:「那个,委屈你再多跟我几日,等我事成,定亲自送你回家。」 第178页 郭瑟强定心神不再胡思乱想,眼下她更担忧时逢笑之前没好生照料的腰伤,昨夜下雪,时逢笑腰间定会隐隐作痛,如此恶劣的气候之下,加之那显而易见的疲惫,她便捏着先前的话头不愿意转开,又坚持道:「我本也是思念祖父得紧,但晚上几日也未尝不可,我会把方子写好,你答应了我,每日晨昏……」 时逢笑听到此处,听不下去了。 她绝非有意期满郭瑟,但终究也要沦为下棋人,郭瑟被她拿捏在手中,即使锦衣玉食,也徒添负罪之心。偏偏置于棋盘上的白子对此一无所知,任由她摆布,还一心记挂着她的安危,这让她更加愧对于她,却万千言语不能言如芒刺在背。 于是她便站起身来,双手反握住郭瑟肩膀,打断道:「好,我每日晨昏都会来的。」 郭瑟听后,顿时远山抚平,眸露喜色。 ☆、性命相挟 时逢笑瞧她只有一身单薄衣物,反而皱眉。 「不是让八喜帮你新做了御寒的大氅吗?怎不穿着出来?」 郭瑟坠眼不敢看她,有些青涩地害羞,「我不喜欢繁花乱眼,素静一些好。」 回锦城那一路,时逢笑对她体贴备至嘘寒问暖,可她总犹如在梦中不醒,恍惚不知年岁,还是难以适应过来,或因她善于去关切别人,心中所爱对她这般殷勤,反倒令她如盗唐雨遥之幸,无法释怀。 她总是记得身边人的诸多喜好,时逢笑却忽视了她的习惯。 时逢笑懊恼片刻,脱下自己并不多厚实的斗篷披到郭瑟肩上,那斗篷带着她温热的体温,一阵暖意将郭瑟整个人包裹其中。 名医方才的娇羞復又再现,时逢笑心里愧疚不已,郭瑟则是心猿意马,浑然不知时逢笑束着她不放她离去,到底是不是在惧怕自己给唐雨遥通风报信坏其大事。 今日相见,时逢笑阐明来意,还要郭瑟再等上几日,郭瑟见了她,先前急切浮躁的心安放下来,遂于她临走前,又添几句:「我只是在针上添了安睡的药,你四哥连日守着我也未曾睡个好觉,半个时辰他自会醒,你不要担忧,不过,雪天路滑,你还要出门吗?」 时逢笑素来知道郭瑟的手段,她所熟识的郭先生就是那样果敢,不惧不畏,只要是自己想做的事,医术所及之处,便会毫不犹豫。 于是她便言笑晏晏,在门前又转身,朝郭瑟拜了一礼:「谢郭先生手下留情了。」 等人走远再闻不见脚步声,郭瑟拢了拢那件斗篷,低头反思。 明明她是想说,叫时逢笑顾及着自己的身体,今日先歇上一歇,可话到嘴边,却生生拐了个大弯,她还想说,叫时逢笑放心,她不会擅自离开,她对她的心意日月可鑑。 到底说不出动听的情话来,她开始嫌弃自己的笨拙,最后起身穿过迴廊,朝后院东厢去开药方了。 时逢笑离开栖身之地,坐上马车去了郭府。 她叫僱佣来的家丁送上拜帖,言明自己是郭瑟闺中好友,相求与郭太医一见。 至于为何拖至今日,她才来郭府走这一遭,实在是因为入了冬,宫中的贵人们难免受些风寒,郭太医虽年近耄耋,却坚持日日到太医院坐诊,直到昨日,她才从齐天寨的情报暗线得来消息,郭太医头疼病犯了,今日向朝上告了假。 老人家给自己开贴膏药,卧床静养。大媳妇在前院接到时逢笑的拜帖,一看事关重大,立即亲自去床前禀了,床上之人立即病中坐起,穿了鞋,急忙吩咐:「迎她进府,带到老夫书房中,老夫说话就到。」 时逢笑进了郭瑟的家门,管事的婆子半躬着身,规规矩矩给她带路。 满屋书香,她打眼就瞧见郭太医的书房正中挂了块匾额,上书「医者仁心」四个大字笔力浑厚,一落座,榆木书案后面,是高高的置物架,架上摆满古籍药典,观之彰显主人家学富五车,不由得对这样的医学世家心生仰慕。 也是,看郭瑟一言一行,出自这样的家中,教养自然非同一般,她又想到临行前郭瑟坚持己见,明知自己的性命掌握在时逢笑手里却不露怯,非要她晨昏回去服药,配得这医者仁心四字,心肠好成这样,实在令她动容。 正思酌间,郭太医穿着得体跨步进来,他步履轻快老当益壮,并不如自己得知的那般头疼病发作下不了床,时逢笑暗自揣测,他是连日在宫中看些闲杂小病,人要闷坏了信手拈来个託辞,这副心性,到有些幼稚可爱。 对于如此心性的老者,时逢笑却要以他心头肉去施加要挟,她顿时挪开目光,盯着自己裙下露出的鞋尖,羞愧得有些无地自容。 「姑娘!我家小九如今身在何处?」郭太医心急,见来者年纪与自己孙女相仿,便也不打官腔,张口直言道。 时逢笑起身,朝他掐腰见了礼,行的是端端正正的晚辈礼,「大人安好。」 郭太医其实本身不喜这些繁文缛节,他心里只想着郭瑟,赶紧上前一步叫她起来,「不要客气了,还望姑娘告知老夫,我那不懂事的孙女如今在哪?她若人在锦城,怎么不赶紧回来?」 郭瑟是悄悄离开家门的,只有她祖父知晓此事,老人家夜里眠浅,听到她进屋叩头辞别,心念着人各有志,她女儿要去寻自己的金兰姐妹也算得上大义当先,于是没做声,容她去了。待郭瑟前脚离开,后脚郭太医便下了令,郭府上下对此事严防紧守,不敢漏出半点风声,就怕顺帝知道她是去寻唐雨遥,为此招来杀身之祸。 第179页 故而如今郭太医也不敢张扬,关起门来,紧盯着时逢笑。 时逢笑见状,深谙老爷子极其看中郭瑟这位孙女,宝贝得紧,于是也跟着开门见山,不再继续拘礼,她从腰间摸索出一个物什,递到了郭太医手里。 郭太医眼中欣喜,「是她,这是她娘给她的贴身之物。」 时逢笑点头:「她如今在我府上,因我有事相求,故而她暂时无法回来。」 郭太医收好那个香囊,朗声笑起来:「哈哈!姑娘你要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说道,小九年纪尚轻,她能帮的,老夫自然义不容辞。」 时逢笑闻声,屈膝跪了下去。 「不知道郭太医是否记得我祖母,她是高祖皇帝的义姐。」话及此处,声音有些哽咽。 郭太医听后一双虎眼圆瞪,僵了一瞬,低头去看她。 时逢笑不敢起身,跪在地上俯下去叩了个响头。 「晚辈受了她遗命,今要拿回我家山河,望郭太医念及旧情从中周旋相帮!以您在朝中威望,拢些亲信在成事之后归顺于我!」 她再抬起头,额间红肿,眼眶热泪奔涌。 她还是做了以郭瑟性命要挟郭太医这样的丑事,可她毫无办法,她需要郭太医做的,不仅于此。 郭太医心头大震,立即伸手拉她起来。 「你……你真是……真是高祖义母的遗孤?」 时逢笑奋力点头,又从怀中取出那枚玉印并那封遗书,展于郭太医看。 看完遗书,郭太医眼神复杂起来,当年旧事,他岂会不知。 可如今局势大不相同了,他们那一辈人,已经所剩无几,朝中只有他还未隐退,当时忠于打下江山那位巾帼红颜的朝臣,都早早告老还乡,顺帝是从唐家夺下大蜀,改朝换代之后,手中有赵显嘉和纪宏两大奸臣,仅凭眼前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女儿,要夺回大蜀江山,谈何容易? 郭太医长嘆一口气,心中亦是有愧,兀自背过身去。 「老夫全家老小三十七口,不能因小九一人枉送性命,姑娘今日来此之事,老夫绝不会对外提及半句,万望姑娘,念在老夫白髮人送黑髮人,让她走得体面些。」 时逢笑来之前做了完全的准备,她甚至怕郭太医不是个善茬,挟持与她去换回郭瑟,因而让容韶躲在暗处随时策应。她还堂而皇之送了拜帖,大张旗鼓□□里以探望为名进的郭府,若她不能全身而退,那就是闹了天大笑话。 只是她唯一没想到的是,在她说明来意之后,郭太医竟然这般决绝地回绝了她,甚至不惜断送爱孙的命,也不愿助她一臂之力。 见郭太医是块啃不动的石头,时逢笑眼中寒意森然,只片刻,又隐退下去换上一双泪目。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稀少的尘灰,凉凉道:「□□母还在信上说,您是她最信得过之人,若没有她当年知遇之恩,哪来您郭家今日殊荣?」 时逢笑所言皆属实情,可郭太医毕竟年纪大了,没有万全把握,他岁寒迟暮,苟且一时能换子孙安然,不得不为,故而哪怕时逢笑如此讽他,他也只是听在耳中,默不作声。 见他未曾动容但也不急着赶时逢笑走,时逢笑顿时洞悉他还是舍不下郭瑟,于是又接着道:「我倒是高看了您一眼,不瞒您说,我并不惧您今日将我来过一事捅出去,信中提及除您之外,另外七位三朝元老已回了锦城,被我安置在城南别苑,近日我随他们奔走,只待蓝家军东风一到,就算没有您,大蜀江山已是我囊中之物!」 郭太医听后,回身看她,惊觉此女不愧巾帼之后,一双眼睛不卑不亢,被自己拒于千里之外也不动怒,腰间那柄短刀,念及昔日情谊绝不出鞘。 可他也困惑不解,既然此女已胜券在握,又为何非要以郭瑟的性命要挟他相帮?而笼络朝臣归顺她,就算不是自己,那七位三朝元老也能尽心尽力助她成事。 郭太医有疑虑,便也不再那般固步,皱眉问她:「你是不是还有其他事,要我相帮?」 时逢笑见老人家总算松口,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颔首道:「大人英明,却有两桩小事。」 郭太医难压好奇,上前一步,俯首道:「你且说来,容老夫掂量掂量。」 时逢笑遂道「失礼」,凑近他小声耳语了一阵。 ☆、夜半无人 从郭府出去,马车拐入后面巷子,房樑上的女子踏瓦直下,双足轻盈落在车架上,掀开车帘钻了进去。 「笑笑,事情办妥了吗?」容韶入内便问。 时逢笑还有些恍惚,容韶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失落,只听她道:「嗯,郭太医答应帮我。」 「他没有为难你?没有像其他元老那样狮子大开口?」容韶有些难以置信。 时逢笑突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人拉到自己面前抱住。 车内逼仄,容韶弯了腰入她怀中,整个人比她矮出一截来,只得将脸埋于她的肩头青衣。 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情绪有异,容韶僵住身子不敢动。 须臾后,时逢笑略显虚弱的声音自她头顶传下来。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 那双手绕过容韶的腰际,用力将人抱紧,这样的时逢笑看起来太过可怜,她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最终踏上自己并不认同的那一条。从下了飞渺山至今,她除了办事,几乎都是沉默寡言,她低迷的情绪得不到宣洩,也无人可以诉说。 第180页 容韶能理解她此时的心境,如同当初四面楚歌无人可信的自己。 那种委屈和痛苦有多摧折人心,她体会过。 良久,她嘆息一声,拍时逢笑的背安抚。 「你可以说给我听,像之前我们同去马园那夜一样,毫无顾忌地说给我听,你知道我对权势金钱都不放在眼里,不屑去做些枉费光阴之事。」 容韶这样劝解她,时逢笑与她相处这些日子来,也算是摸出了她一些性格秉性,不由得心中大雨顿歇,阴霾散去许多。容韶的性子说来也是个别扭的,她们到了锦城之后,时逢笑与她同进同出,慢慢熟识了她。 比如容韶心想:「我想和你做朋友。」 出口的话则会是:「你人尚可。」 又比如容韶心想:「今天的菜色一般,没什么胃口。」 出口的话则会是:「我已吃饱了。」 或又比如此刻,她心里明明已将时逢笑引为知己,时逢笑让她陪着干啥就干啥,也不多问也不多说,但嘴上要逞能,只道自己不屑枉费光阴。她不会让人难堪,亦不会让自己难堪,虽有些别扭,倒也足够温暖。 时逢笑知她手上动作小心翼翼关怀备至,也知她是对自己以诚相待,被她口不对心的可爱模样逗得开怀,心里软了三分,振作起来,松开抱紧人家的手,认真道:「在我告诉你我的打算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容韶坐直,慎重看她。 「你说。」 时逢笑道:「如若当初容归将军不受皇帝赐婚,孤身一人在金平等到你阿娘寻去,那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惨剧发生?若是惨剧没有发生,你就不会走上復仇之路,所以导致这一切的,是不是除了自身面临处境的选择,亦有逼人成婚的君王制法?可是从高祖开国,礼法延续至今已过三朝,这些死礼成了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观念,灭不了毁不掉,只会带来无穷无尽的仇恨。」 容韶听得专注,她以前没有想过这些,只是觉得冤有头债有主,谁害死她母亲,她就寻谁偿命,如今听时逢笑这般细数,一环扣一环,到也不无道理。 在她沉思时,时逢笑又道:「可是仇恨周而復始,人这一辈子真的该为仇恨而活下去吗?那岂不是白来这人间一趟?我打个比方,你当日寻到契机报了仇,可是你那继母若是有所出,她的子女是否也要继续找你寻仇,祖祖辈辈往復循环,全围绕一件事而生而死,你又会希望你的后人,陷在痛苦和仇恨之中,机关算尽劳碌半生,在復仇的路上又将牵连多少人去完成,一直这样下去吗?这样是对的吗?」 容韶听到此处,一双琥珀眼泛起点点碎芒,凝望着陷入困惑中的时逢笑,安慰道:「没有你说的可是,所谓百因必有果,善恶必有报,她害死我母亲,我害死她,此事便终。没有对错,而是因果,她种下前因,才得报后果。」 时逢笑不知何时皱起了眉头,她止住要说的话,认真想了想容韶所说。 没有对错,报仇没有对错。 只要在适当的契机止住仇恨,那此事便终,不会再有人耿耿于怀。 「那我知道了。我现在的处境便是这样,我心中有了定夺,可这些话,我不敢告诉任何一个人,容韶,我能告诉你吗?」 容韶明白她需要抓住一根稻草,她需要一个温暖怀抱,她需要有一个踏实的肩膀依靠。 于是她不再多说什么,主动牵住了时逢笑的手。昔日她们再见面于金平陆府,时逢笑也如同今日她这般,像缔结约定一般,握住彼此。 这日时逢笑与容韶一同去了城南别苑,探望被她请回的三朝元老们,院子里有人扫了雪,陈设两张四方桌子,时快丢了在府中守住郭瑟的差事,早早过来教他们打麻将,八个人刚好凑够角子,别苑外集结而来的齐天寨分堂豪杰把守,里面则是二同么鸡闹得不亦乐乎。 时逢笑和容韶对望一眼,十分有默契地笑了,过去吩咐伙房备下晚膳,赶那些不依不饶的老头子下了牌桌,一起用毕才折返自己栖身之处。 天近黄昏,云霞万丈。 时逢笑一回去,就让容韶自去歇息,然后按照与郭瑟的约定,独自去了后院东厢。 郭瑟还是那一身洁白医者袍,亲自拿一柄蒲扇守在火炉子前煨着汤药。 听闻身后有人来,她回头过去,惹得时逢笑唇角一弯,大步上去蹲在了她面前。 「你让八喜熬不就好了,自己做这些干什么?」时逢笑温柔道。 话罢,伸手就着袖子为郭瑟擦了擦脸。 郭瑟愣愣地看着她那双漆黑星眸,不自觉间又开始暗自害羞起来。 时逢笑以前不会对她做这种事,她也不曾这般马虎过。 她只是怕八喜打瞌睡误了这盅药的火候,所以才亲自守着不敢离开,没曾想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碳灰粘到了自己的脸上,还被时逢笑回来撞个正着,于是得了时逢笑小意温柔,又是开心又是窘迫。 时逢笑不知想到了什么,此刻帮她擦脸的袖子顿住,手指就着她的脸颊贴了上来。 「呲呲——噗——」 陶罐子里的汤药冒出热气,打断两人之间逐渐攀升的暧昧。 容韶一阵慌乱,隔着厚布将药倒进碗里,急道:「快趁热喝。」 时逢笑也尴尬了起来,将烫热的碗双手捧起来,吹了几口气咕噜噜喝完,那碗药太烫了,以至于她心窝都生疼。 第181页 思及自己方才脑中所想,时逢笑亦是心头大乱,放下空碗道了声有事,逃也似的离开了东厢。 容韶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院中弧形拱门后,转身瞧着那碗,眉头深深蹙紧。 时逢笑太反常了,她竟然破天荒地没闹药苦。 这天入夜,郭瑟失眠。 她躺在小床上,回味时逢笑的手指碰到她脸的触感。 时逢笑那只左手握惯了刀柄,指腹结着细茧,有些粗糙,可正是因为那样的触感过于真实,勾起她心中无限遐想。 若是那双手可以给她更多的柔情,她便是死而无憾。 而后她又想起时逢笑漆黑的那双星眸,隔着升腾的水雾朦胧望向自己,似懊恼,似愧疚。 再就是时逢笑发愣那一瞬间,微微开合两下的唇,她不染脂粉,那唇却像偷吃了女儿家妆奁上的胭脂,艷得兇狠。 郭瑟嘆气,褪了衣裤拉过柔软被褥夹在自己双腿之间,闭上眼懊恼地做梦。 等到香汗湿了褥子,她才泄气一般清醒地爬起来,重新穿戴整齐,开门走出去。 她的脚刚跨出房门一步就差点被一团东西绊倒,提着灯笼凑近去看,是一只手,再往前看,是八喜用厚厚的被子将自己裹成了蛹,本来是倚门而睡,但因她开了门,八喜就滑了下来挡了她的路。 郭瑟无奈地笑了笑,蹲下身去推八喜的脑袋。 「八喜,快醒醒,这样睡会受寒的,寒邪入体,不出几日你就要闹胃热了。」 被推得醒转的小姑娘揉着惺忪的睡眼,爬起来轻轻「啊?」了一声,靠回门边又睡过去了。 郭瑟无奈,见廊上无风,子夜平静,只好由了她去,自己提了灯笼,去前院寻时逢笑。一路过去踩在雪地上湿了鞋有些难受,但郭瑟顾及不上,她已经想好了,如果时逢笑黄昏喝下的汤药能让她安睡,自己则作罢不去扰她,若时逢笑没睡,她再叩门。 去往前院的一路,郭瑟想了很多。 想当初陪伴唐雨遥前往金平那一路发生了太多事,她三番五次失望死心,劝自己不要再继续痴心妄想,多少个与今日不同的夜晚她独身一人躺在床上做过片刻前的销魂之梦,因唐雨遥用心不纯,以至于她怎么也不能彻底放手。 想后来老天爷给了她机会,放不下,就拿起来,在时逢笑最艰难之时,唐雨遥依旧转身,选择了去走完自己该走的路,只剩下她去陪着时逢笑。那时候她心里多少难免窃喜,她以为她陪着时逢笑,就会一直这样开心下去。 就算时逢笑不对她做出那些嘘寒问暖体贴入微的举动,知道时逢笑身边没有阻挡她朝她走去的视线,郭瑟也能怡然自得,甘心乐在其中。 可黄昏时,她看到时逢笑眼中的愧疚,看到时逢笑落荒而逃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她开心不起来,感觉自己眼前得到的一切,都是从唐雨遥手中偷来的,她摸着良心想,她真的要当这小偷吗? 其实她希望时逢笑睡了,这样她就可以再推迟一些时候,明日,或后日,她已经开始贪恋时逢笑对她的温柔对她的好,她有些捨不得跟时逢笑坦白。 ☆、104 有时候人越是担忧什么,接下来便会发生什么。 如同此时,郭瑟提着灯笼,穿过迴廊就见前院西厢房烛光烁烁。 时逢笑还没有入睡,郭瑟放轻步子,不由自主走得慢了许多。 她将一席话在口中来回咀嚼,嚼出来的全是苦味,时逢笑从一开始便知唐雨遥只是在利用她,可那个时候时逢笑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直到赵一刀带兵纵火烧了飞渺山,时逢笑失去双亲,这仇虽因唐雨遥所起,可也不至于要了唐雨遥的命。 郭瑟想这样劝时逢笑,一是因为于心不忍,二是因为唐雨遥选择了那条路,本就已经什么都失去了,时逢笑虽也无家可归,至少还有自己陪伴左右,还有两位哥哥和八喜算作亲人,相比唐雨遥,时逢笑的处境要稍许好一些。 她要去劝时逢笑,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存在。 那日,唐雨遥得知齐天寨出事,并非无动于衷。 是唐雨遥让她和八喜他们同行赶回齐天寨的,这样一来,唐雨遥身边就仅仅剩下东花,为了郭瑟等人赶路方便,更是留了笠儿在身边。 唐雨遥已为时逢笑考虑了许多,只唯一没想到的是,时逢笑在最难过的时候,需要的是她的陪伴罢了。可就算唐雨遥回了齐天寨去找时逢笑又有何用?她只有拿回兵权,才能为自己、为齐天寨报仇。 这一路之上,唐雨遥从一开始单纯的利用时逢笑助自己夺回蓝家军兵符,到后来事事为时逢笑出谋划策,在她们离开金平南下的水路上,唐雨遥为时逢笑所思虑之情,尤为突显。 郭瑟深知,唐雨遥对时逢笑不一样了。 不管报仇一事和时逢笑对于唐雨遥来说孰轻孰重,起码有些事,郭瑟不想让时逢笑误会。这些日子时逢笑与她之间许是有些暧昧纠缠,她即是甜蜜,也有愧疚,她不想再继续这样下去,她虽钟情时逢笑,但不是她的,她亦不想偷来。 揣着这样的心事,郭瑟一直惶惶不安。 得到了再失去是什么滋味她不敢想,如她现在呆立在时逢笑门口,听闻里面有说话声,五味陈杂不知该不该去敲门。 房中说话的二人相谈盛欢,一阵狂风窜入迴廊,猝不及防将门外之人手中的灯笼吹脱了手,灯笼落地滚出去,熄灭的同时发出细碎声响,这才使得屋内安静下来。 第182页 容韶和时逢笑双双往门口看去,房中烛火映照下,能清晰辨出来者何人。 时逢笑皱了皱眉,眼中有一瞬慌乱。 容韶小声提醒:「她来了多久?要不要……」 时逢笑按住容韶捉剑欲要出鞘的手,摇头示意。 随后她便起身去开门,郭瑟刚弯腰去捡起了熄灭的灯笼站起身来,两人视线一碰触,郭瑟先退后了半步。 「我……我打扰你们了么?」 时逢笑侧身,让她进屋。 「你半夜来寻我,是有何要事?」 郭瑟看了看端坐房中毫无离开之意的容韶,憋红着脸垂头不说话。 时逢笑觉出她的难堪,解围道:「阿韶,夜深了,先回去歇,明日还有要事。」 「嗯,那你也早些睡。」 容韶抬头看好戏一般看着她们,话罢站起来朝时逢笑告辞,与郭瑟擦肩而过时,她不知是有意无意,停留片刻,侧目用余光再看郭瑟,又补充道:「笑笑,艷福不浅吶。」 听闻此话,郭瑟肩膀抖了抖,竟被她侧目那一眼看得有些心虚。 等人走了许久,她都只是呆呆立在原地,不曾言语。 直到时逢笑走过来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带到桌边坐下,又倒了杯热茶送到她手里暖着,开口道:「郭先生,茶还热着,你且暖一暖。」 郭瑟堪堪回过神来,被时逢笑方才握过的手指节细微颤抖。 「我……」 「你……」 两人同时说话,却只吐出一字来,声音叠在一起,难以分个先后。 于是双双住了口,时逢笑原想问她听到了什么,又听到了多少,话到嘴边,看她脸冻得通红,竟是问不出来了,只好压下此事不提,柔声道:「更深露重,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郭瑟双手捧着那烫热的茶杯转了转,才凝眉看她。 「你一定要杀阿遥么?」 时逢笑闻声心中一顿,少顷,哑然失笑。 郭瑟见她不作答,长吁一口气,道:「我绝非强你所难,只望你深思熟虑,有些事未必是你想的那样,阿遥她待你也不仅是……仅是……」 时逢笑伸手过去,握住郭瑟的手腕,阻了她的话。 「郭先生,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郭瑟怅然若失,还欲将唐雨遥没随她一起回齐天寨找时逢笑解释一二,时逢笑忽然又道:「你只要安心在这里住着,我会慎重行事的。」 她态度越是强硬,郭瑟越是难捱,只好急道:「阿遥现在手握蓝家大军,且不说你,就算是顺帝也难以接近她伤她分毫,太冒险了些,就算你真的成功夺了她性命,那可是她外祖母的亲兵,此事他们能善罢甘休么?」 时逢笑早知道她会这样想,也不道破其中要害,只是宽慰她道:「你放心,我既下定决心,自然会做好万全准备,不要担心我,我会平安归来,我算了算时日,再过五天,你只要静待我这五天即可。」 她太坚决了。 她的目光也太过坚定了。 这番话下来,郭瑟已然明白,她无法劝说时逢笑,时逢笑和唐雨遥之间,註定一战。 命运捉弄,当初并肩同行互相倾慕的爱人,终究还是走到了陌路。 命运苛待唐雨遥,亦对时逢笑不公。 而郭瑟生为一名医者,却谁也救不了,註定碌碌无为。 时逢笑已是下定了决心,任凭她如何劝都徒劳无功,郭瑟说不出自己是失望还是心疼,只能由着她去,想到这些,她便默不作声了,时逢笑看到一脸沮丧的模样,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别担心了,相信我,好吗?」 夜已深,摇曳的烛火光芒软和,如同时逢笑此时安慰她的话一般温柔。 郭瑟点点头,那盏热茶被她放下,时逢笑送她回了后院东厢。 一夜浅眠,郭瑟迷迷煳煳做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梦,晨光破晓时,她翻身坐起来,只觉头疼不已,昨夜梦中所见都已零零碎碎,再难回忆清晰,只依稀记得,似乎是梦到唐雨遥和时逢笑拔剑相向,而自己站在她们中间,却阻挡不了她们杀向彼此的攻招。 她揉了揉干涩的双眼,披了外衣下床,天已经会亮,她还是选择了留下来,待在时逢笑身边,或者说,就算她真的想离开,时逢笑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时逢笑坚持要让自己多等这几天,只心里隐隐有些不详的预感,像暴风雨前铺天盖地的乌云,从九天倾下来,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时逢笑很早就来后院了,手里端着个木托盘往郭瑟那边走。 「郭先生,我在巷子口买了些吃的,一起过早啊。」 郭瑟依旧蹲在药炉子前,正在替她煎药,看到时逢笑满脸笑容,郭瑟心里的乌云似乎散开了些,扬眉道:「往日都叫下人来送,今日怎么自己亲自来了?」 时逢笑边走便答道:「这不是答应了你要过来喝药嘛!」 两人一起过完早,药也熬得差不多了,郭瑟守着时逢笑喝完了药,两人表面虽和和气气,但时逢笑对郭瑟是愧疚过甚,而郭瑟则是担惊受怕忧心忡忡。 谁也不好受,可谁也不坦言。 等时逢笑临出门之前,郭瑟才突然叫住她,追到院中石子小径上,拉住她的手。 「时姑娘。」 第183页 「嗯?」时逢笑回头,目光落在二人牵到一处的手上。 郭瑟的目光有些难以察觉的躲闪,垂着长睫道:「出门在外,当心些。」 时逢笑看她脸蛋红扑扑的,难免觉得这样担心着自己的郭瑟真是尤为可爱,于是回了一步,单手伸过去摸了摸她额前刘海,道:「知道了。」 郭瑟将头垂得更低,又道:「我……等你回来。」 时逢笑见她愈发害羞,也开始躲闪,只点了点头,便转身落荒而逃,人刚转出后院石拱门,就见容韶从积满白雪的松树下窜出来,抱着剑挡住她的路。 「你,吓我一跳。」时逢笑险险止住步伐,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容韶那双眼睛便直勾勾看向她,颇为打趣道:「没做亏心事,你怕个什么?」 时逢笑拉了她胳膊往前走,旋即压低声音:「一切都部署好了,按原计划咱们现在就去朱雀街茶馆候着,那边若是成事,会立即派人出宫禀报。」 容韶颔首,由她拉着,也学她放低声音:「怎么,你不会连此事都瞒着那位吧?她昨晚当真什么也没听见?」 时逢笑摇头:「我不知道,我没问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常,总之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人絮絮叨叨,很快就到了前院,八喜朝她们过来,说马已经套好,按照时逢笑的吩咐,她要留下来保护郭瑟,故而时逢笑此行她还是十分担心的。 在时逢笑和容韶一同出门前,八喜又跟上去,道:「小姐,务必平安归来啊。」 时逢笑揉了揉她的头,「放心吧,我尽快回来。」 见她二人仓促离去,八喜皱了皱眉,转身回了后院去寻郭瑟。 ☆、赵家失势 锦城地处大蜀腹地,常年难得一见雪景,这年冬天却连着下了两场。 时逢笑和容韶并肩而行,不到辰时,阴沉的天幕突然飘落下一簇簇洁白晶莹的雪花,这雪来得突然,裹挟在冷风里,吹到人脸上难免刺骨,时逢笑冷不丁打了个哆嗦,展眼往前看。 烟霏尽头,朱雀大街近乎固执地耸立在漫天走白之中,街上行人三两步履匆匆,是孤寂,连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都能让人嗅出死亡的气息。 这条街是大蜀建邦初期开国皇帝加辟过的,中间的石板年深更久已经龟裂,而两旁参差错落的楼宇房屋前那些石板却还很新,雪一落下去很容易积成宽带,如同出丧时披棺的经幡,笔直铺就,无从惊动。 时逢笑腰上别着短刀,眼神有些冷漠,或还有一些疲倦,可那目光扫过白茫茫的雪路,又是坚定逼人的,天再冷,也无法冷熄其中火热杀意。 她在雪中走得越来越快,容韶不由自主加快步伐跟紧她,像甩不掉的包袱一般,紧紧跟着。 清晨雪冷,偏偏隐在云层中有赤白日芒。 雪是白的,日光也是白的,令人不敢久视,只专注盯着脚下的路。 这日腊月初八,原本热闹繁华的朱雀大街人烟稀少,家家户户张罗着熬一碗热腾腾的腊八粥,围在屋里闲话家常,开着的商铺稀稀拉拉没几家,临近年尾,却略显萧条冷清。 不过时逢笑并不介意这些,相反,街上的人越少,她成功的机会越大。 她这样想着,人已经深入街中,快步来到了一家老旧的茶馆前。 容韶跟着她停下脚步,往里望了望。 「是这里吗?」 她抱着那把当日金平分别前时逢笑赠予她的剑,问话声落入飘雪中,语调淡淡。 时逢笑轻声「嗯」着,举步过去,伸手撩起了茶馆门口的风挡。 二人入了茶馆之后,便瞧见四下空座,店内鸦雀无声,只有店小二一人坐在门边长条凳子上,冷风进屋,冻得他直搓手,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并无半点迎宾之意。 「小二,二楼可以坐吗?」 时逢笑伸脚靠了靠他的腿,店小二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躬身展臂把人往里带。 「二位楼上请罢。」 时逢笑不动声色带着容韶上了二楼,要了一壶茶水,两碟糕点,在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店小二为她们上好茶水点心,刚转了半个身要先行离去,落座的黑衣姑娘却叫住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过来,皱眉问道:「窗户能开吗?」 「姑娘,这下雪天,窗户一开雪飘进来,小人又要打扫。」 店小二语气不耐,双手抄在胸前,抖着一只腿道。 「我付你双倍茶钱。」时逢笑坚持。 这大雪的天,外面街上连包子铺都关了,根本没几个行人,就算有人那也是急着归家的,定然不会来这茶馆闲坐,故而那店小二一听时逢笑要付他双倍茶钱,眼睛都泛出了光来,态度大变几乎欢唿雀跃,十分殷勤地凑到窗边,动手推了窗栓支出一条巴掌宽的缝。 「姑娘,这外边儿天寒地冻的,我们窗户只能开这么些,你紧着往外看看雪,别着了凉。」 他闲话絮叨了两句,时逢笑自腰间摸了碎银给他,便拿了钱兴高采烈去了。 容韶瞥了一眼,很是不屑道:「等他走了,我们自己开窗便是,何苦多给他一份银子。」 时逢笑摆摆手:「不要紧,店家都不在,难为他过节也开着门,想必也是家中无人盼归的可怜儿。」 容韶道:「言之在理。」 第184页 话罢往楼梯口看,无人再过来叨扰,于是她放下手中剑,单手托起腮,就着窗户缝往外看。 「你说,郭太医能得手吗?」 时逢笑捉襟替她倒茶,神态镇定:「今日晨起气温降得厉害,驱寒汤又不是只送于赵显嘉一个人喝,连带着御前侍卫和候在宫门前的那些大官近卫都不会落下,见者有份,应当不会有差池。」 容韶接过茶,喝了两口润嗓子,又道:「笑笑,你为什么不直接让郭太医毒死他?」 闻言对座的姑娘挑了眉,目光坦然。 「救人的手,不应该去徒添杀孽。」 「你啊,总是有自己的原则。」 「见笑了。」 她二人三言两语打发时辰,糕点很快下了肚,热茶也换了两壶,早朝没什么重要大事商议,郭太医的府兵打扮成家丁模样,没过多久就出了宫,赶到茶馆里按照约定来寻。 容韶一听那府兵说郭太医成事,整个人从凳子上「腾」地站了起来。 时逢笑抬头看着她,面无表情道:「莫激动,太尉府的车驾要出宫尚且需要些时候,我们再等等。」 巳时末,窗外风声瑟瑟,雪更大了。 残冬冷漠,皇家也冷漠,但银装素裹中,能只手遮天的权臣不畏那些冷漠。 老者墨色官袍下蹬的是金丝暗绣云纹靴,鞋帮子上镶嵌了鹿皮防寒,端的是富贵财气粗,咯吱咯吱在雪上走了一路,上马车前,他仰头看了看宫墙下十步一株的寒梅。 「奇怪,来上朝的时候这寒梅还没抽白芽,一转眼功夫,竟已长开了。」 他兀自言语,身旁的幕僚闻言,拢着手拜太尉大人。 「这也不怪,寒梅本就是天越冷长得越快。」 近卫已经掀开了车帘,请他入内。 玄色纬纱随着布满粗糙厚茧的手掀开,下摆在风雪中轻轻摇曳。 太尉大人最后看了一眼那孤寂的寒梅树,轻嘆一声,登上了马车。 车轱辘咕嘎转动,近卫朗声朝宫门前看守的御林军喊道:「太尉大人离宫!闲杂人等退避!」 真是好大的脸面架子,纪枢「死」后,归属总府大人纪宏麾下的御林军这样想着。 不过,他也活不了多少时辰了,要他命的人,已经在不远处恭候多时。 —— 午时一刻,朱雀大街。 「哒哒哒哒——」 整齐划一的御林军队伍跑步前行的声音传来,时逢笑和容韶放下茶杯,纷纷靠到窗户边往外看。 「怎么回事?」容韶心中一惊。 时逢笑亦是不明所以,她和容韶也只眼见着御林军规整有序地往朱雀大街过来,顷刻间就立满街道两旁,随后分小队各处深巷而去。 外面重兵把守,惊得店小二也匆匆跑上了楼来。 他脸色仓惶,急着朝时逢笑和容韶道:「两位姑娘!外面出乱子了!小人已关了店门,只能委屈你们在小店呆上一阵,等御林军撤走,我再送二位出去。」 时逢笑大事未成,此时已安耐不住,冲到店小二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外面出了什么乱子?!」 见她急得目光发狠,店小二突然心生一股惧意,浑身打着哆嗦,磕磕巴巴道:「是……是太尉大人……」 时逢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咬牙问他:「太尉大人要作甚?!」 店小二觉出她手上发了力,勒红脖子瞬间干咳起来。 容韶深知不妙,立即出手捉了时逢笑手臂:「笑笑,先松开他,你要勒死他了!」 时逢笑听了劝这才稳住心神,松开店小二,很是抱歉地道:「对不起,我太着急,你快告诉我,太尉到底如何?」 店小二从刚才就发现这两位姑娘随身携带了兵器,又经过时逢笑刚才这一出,心里怕极不敢不说,抖着腿闭了眼,一股脑倒出话来:「太尉大人遇刺身亡!现在总府大人率领御林军正在封锁朱雀大街!要拿刺客!」 遇刺身亡? 怎么可能? 时逢笑和容韶同时茫然对望,明明她们还未出手…… 郭太医答应时逢笑的一桩事的确与赵显嘉有关,但时逢笑已经利用了郭瑟要挟他老人家,断然不会再提出更过分的要求让郭太医毒杀了此人,她的计划是,借郭太医送驱寒汤的手,下药让赵显嘉暂失武功,这样她再出手将其诛杀事半功倍。 毕竟她得来的消息是,赵显嘉虽为文臣,实则年少就拜入了铁掌门,身怀铁掌门绝技武艺了得,后来更是在精心筹谋之后,接下了铁掌门门主一职。 其中缘由不详,但要杀赵显嘉定然是要费些事的。 这一定是一场惨厉的搏杀! 在来朱雀大街之前,时逢笑每日盘算这场暗杀都认定这个道理。 可如今,她意料之外的事始料未及地发生了! 她都还没下手,却已经有人借她铺路先行要了赵显嘉的命! 那人会是谁? 时逢笑心中大乱,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悠。 赵显嘉坐在太尉的位子上已不是一两日光景,在他助顺帝谋朝篡位之后,摇身一变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刚开始的时候还有纪宏一家与他势均力敌,而纪宏经过唐雨遥诈死之事后被顺帝疑心,如今人虽不微却已言轻,除了掌管御林军任总府之外,俨然是个空架子。 第185页 再加上近半年来,纪宏手下大部分人都倒戈相向,朝中势力被赵显嘉逐一瓦解,连护城军掌管权也送了出去,所以,此事不可能是纪宏下手,时逢笑早已将纪家的实力摸清。 那到底是谁呢? ☆、刺客真容 朱雀大街春生窄巷,一顶轿子停在雪地里。 御林军团团围在轿外,把一男一女堵入了死胡同。 那对男女从身形上看很是年轻,只是二者皆轻纱蒙面,看不清具体长相,他们背靠背而立,男的横手捉着一把明亮长剑,女的折臂并掌,指缝间夹了三枚精緻银针,因是能让太尉大人当场毙命的刺客,御林军也畏他们三分,只是围着人,并不敢贸然上前。 被围堵到了死路上,这二人已无处可逃,那些御林军也有些懵,风雪天里弄出这么大动静来,到底是何方神圣?御林军的目光虎视眈眈,时而瞧瞧那身着白衣劲装的女子,时而又看看那锦缎貂裘的男子,只外表上看,也不像是同路之人。 到像是…… 刚烈与沉静并列,雪与风纠缠。 摧枯拉朽的凌冽寒气从四面八法灌入窄巷,冻得铠甲加身的御林军们面色苍白。 声势浩荡的围堵,足以令人脚下生惧,而那对年轻男女却视死如归併不露怯,任凭这大寒催得人血液即将凝固,不肯罢手! 忽然,一阵大风颳起来。 「咔——」 巷脚梧桐树断下枯枝,在千钧一髮之际坠落。 「还不束手就擒?」 不远处,被大批御林军护在巷口那顶轿子里坐着的人,终于开口说话。 那声音落进御林军耳中,是敬畏。 可落在被围堵的年轻男子耳中,却是一番欣然。 年轻男子本不知道轿内所坐之人是谁,听到那略显苍老却锐气不减的声音,喜出望外,他立即收了手中剑,朗声朝轿子那边道:「自己人!爹你快叫他们住手!」 此话一出,御林军们面面相觑。 而不远处停着的那顶轿子里的人却再也坐不住,颤抖着手推开轿门,整个人沖将出来。 「枢儿!真的是你?!」 年轻男子笑起来,抓了身旁女子的手腕就跟着朝总府大人跑去。 人群纷纷为他们让出一条道来,看着情形,总府大人的公子活着回来了! 纪枢奔到他父亲面前,单膝点了地,很是激动道:「爹,儿子不孝!」 总府大人抚掌将他从雪地里拉起身来,拍着他的肩膀热泪盈眶。 他与赵显嘉都是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自纪枢逃离锦城之后他就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见到儿子的面,开口已是哽咽之声:「枢儿……你怎么……怎么回来了?」 纪枢四下瞧了瞧那些御林军陌生面孔,急道:「爹,这里不是说话之处,咱们先回家吧!」 纪宏抹干泪,定睛一看他儿子身旁所立之人,随后拉着纪枢的手左右查看。 「儿!没受伤吧?爹也是急煳涂了,快,过来两个人,把衣服换于公子和这位姑娘!」 纪枢听他这般说着,忽地才想起他身侧的姑娘,于是拽了那姑娘的手走开几步,到了巷脚才小声问:「现在朱雀大街戒备森严,到处都是御林军,他们认得我爹可不认得你,这不你看,有好多生面孔,我都不认识的。不然,你跟着我先回我府上?」 白色面纱上那双眼睛睁大看他,清丽如初。 「你自己回罢,我还有事要办。」 纪枢又拉住她的手,有些急躁道:「不行!太危险了,你一个姑娘家连武功都不会,我怎能……」 他情急之下也没顾得上男女有别,但对方已然双眼视线下移,有些别扭地落到了他的手上,纪枢顺着她的视线看下去,这才觉出不妥,又施施然将她手腕松开了。 「你别误会,我只是,只是出于仗义。」 可是这姑娘对他了如指掌,哪里会听他打胡乱说,他要是仗义,当初也不至于猪油蒙了心走到如今地步,要不是赵显嘉已死,他岂敢当街暴露身份。 「去罢,正是因为我是个姑娘家,眼下这些御林军一走,其他人也不会拿我当刺客。」 姑娘与他辞别,纪枢心有戚戚,但人家一而再要自行离去,他碰了一鼻子灰,再也拉不下脸来僵持,加之他父亲畏寒,在雪地里与他久耗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只好作罢,称了她的意。 等那顶轿子被御林军簇拥着护送离开,年轻女子站在巷口静立一阵,才转身往朱雀大街扬长而去。 纪枢回府后,自然少不了与他父亲相叙。 父子二人关了书房的门,相对落座,纪宏已等不及,抚掌大笑起来。 纪枢等他兀自笑个畅快,心中也是欢喜,他们的一大劲敌死了,赵显嘉那厮死了,实在大快人心。 原本当初叛变,纪宏和赵显嘉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离了谁,永顺王都如断了一只手臂,可永顺王成为顺帝,赵显嘉和纪宏则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他们同是永顺王制衡朝野的砝码,都恨不对将对方除之而后快。 「儿,快告诉阿爹,你是怎么弄死那老匹夫的?」 纪宏眼睛微眯,不敢想赵显嘉武艺了得,且身边还跟着两大高手同行,今日事出,他奉命追杀刺客,没想到刺客竟然是自己儿子,差点大水淹了龙王庙,想想都心有余悸。 第186页 纪枢比他更显兴奋,激动道:「儿子本想趁着腊八节偷熘回府来看看您,又怕露了马脚,便到宫门外巷子里候着您马车经过,谁知儿子遇到了她。」 纪宏拢了拢袖,眉头一皱:「郭家的?」 「您如何知道?」纪枢诧异地问。 「瞧着那一双凤眼和柳叶眉,猜出来的。」 纪枢提起那姑娘,眉眼都生出笑意来。 「爹您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是郭太医的嫡孙女,郭瑟。」 纪宏看他神情,有些不解:「那到底人是谁杀的?难不成是她?郭家爹还是知道的,祖祖辈辈只会救死扶伤,朝中大事都鲜少参与,除了很多年前爹还年幼的时候……」 话到此处,纪宏自知失言,闭口不谈了。 这才刚说一半,自然引起纪枢好奇:「嗯?您年幼之时如何?」 纪宏摆手作罢:「都是老黄历,无甚可好奇的,你真眼见着郭瑟杀了赵显嘉?」 纪枢摇头:「不是,她只是告诉我,她在她爷爷的驱寒汤里加了散功粉,但她没有十足把握能夺其性命,若我能助她一臂之力,待唐雨遥班师回朝,也算纪家将功抵过。」 纪宏听他说完,长嘆道:「却是我们欠她的,你远在西境,不知皇帝缠绵病榻月余,如今是只纸老虎,赵显嘉一死,他大势已去。」 纪枢瞪大了眼难以置信,讶道:「狗皇帝病了?此事当真?」 纪宏点头道:「确有其事,是宛妃娘娘亲给我递的密信。」 提起宛妃,纪枢面色不快,遂没再继续追问。 其实他也对他父亲撒了个慌,今日刺杀赵显嘉的确是因为他在等纪府轿撵时遇到了郭瑟,但郭瑟并没有说那些将功抵过的话,而是他怕郭瑟去送死,自己非要跟着人去的。 幸而郭瑟并没有矇骗他,郭太医的驱寒汤的确被下了散功粉,否则他根本不可能与赵显嘉手下两大高手匹敌,轻则伤筋动骨,重则小命不保。 当初他认错了人,而今亦不懂自己的心意。 他究竟爱不爱唐雨遥他分辨不清,可他亦不能对郭瑟释怀,虽理不出头绪,但他却做不到看着郭瑟去贸然送死。 但这些心事他不便说予纪宏听,因为纪宏也和永顺帝纳在后宫那宛妃说不清道不明。 他沉默了片刻,倒是纪宏有些疲累,揉了揉额头,又道:「儿啊,天又要变了,日后纪家如何,爹已有心无力,且靠你撑下去,为你安危着想,明日你就速速离开锦城,昨日爹刚收到消息,长公主率领蓝家军已过了滁北关,不日便要兵临锦城了。」 纪枢闻言又是一惊:「这么快……她就要回来了?」 虽赵显嘉身死,永顺帝病重,朝野上下一片混乱,但这仅是暴风雨前的旱雷,敲得人心虚不宁,更让人胆寒的,还是前朝长公主带着数十万大军杀回锦城一事,她身边已无亲人旧友,孤勇的人往往会变得残酷冷血。 纪枢不敢想,唐雨遥是否会血洗锦城,这里曾几何时是唐雨遥的家,是让她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故土,可这里亦是她父母亲兄丧命之地,这里生活着她很多很多的仇人。 是啊,帮永顺帝谋朝篡位的,岂止一个赵显嘉一个纪宏? 朝中位列高品的臣子,其中不乏大有人在! 当初在定康客栈中,唐雨遥狠眼看他,如同要用那眼神将他千刀万剐。 他记得的,他亦记得,蓝如英老夫人是在他的眼皮子地下,横剑自刎而亡。 偏是当时赵一刀就藏在暗处,监视着他还要对他指手画脚发号施令,非让蓝如英的尸体挂在外面曝晒数日…… 每每梦回那一幕,他的心就会狠狠的疼起来。 没有什么将功抵过,唐雨遥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人的。 纪枢这样想着,伸手过去握住纪宏布满皱纹的手,嘆气道:「都作罢了,爹,儿只想有一日算一日,好好陪陪您。」 ☆、大仇得报 大蜀史载。 元永一年冬,腊月初九,前朝长公主唐雨遥亲率蓝家二十万大军抵达锦城,三军素缟,为前朝皇帝戴孝,总府大人纪宏亲自大开城门,迎长公主入皇都,百姓夹道高唿「誓死护卫长公主,诛杀逆贼乱党」!其后,长公主进宫,御林军无不叩拜,百官俯首称臣!长公主令史官随行左右,揭开永顺帝诸般罪孽,并手刃暴君于皇位之上! 后无字来续。 史载断笔,只因唐雨遥回锦城这日,不仅手刃仇敌,还遭遇了大祸。 可那尘封往事一件件揭开来后,竟无人知该从何处着手。 这场雪下得太大了,整个洗宸宫都被笼进风雪之中。 唐雨遥就站在太极殿前,望着三千白玉阶,愣神片刻未曾登顶。 身旁之人轻唤了一声:「遥遥,为何不走了?」 唐雨遥侧过脸,那双狭长的眼睛眼尾低垂,目光由这一路走来的冰冷掺进了繁复暖意。 她与她初见在芙蓉城荣苑,其后被她掳上飞渺山齐天寨。 她曾戏言要与她成亲,穿着鲜红的嫁衣却差最后一拜。 再后来,她护了她遥赴西境,更因她失去家园。 再往后些,她们分道扬镳各自前行,唐雨遥拥军跋山涉水千里,她则先入锦城未雨绸缪。 而如今。 唐雨遥大仇得报在即,心中百感交集。 第187页 她身边已无人了,可所幸,她不离不弃。 这个人真好,若是可以的话,等自己报了仇,她定要与她相伴白首。 一阵微风拂面而来,顷刻令站在玉阶前的二人黑髮染雪到了白头。 唐雨遥眼眶有些湿润,主动过去握住她手,温声细语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们重新拜堂。」 身旁之人闻言愣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痛色,随后裂开唇淡淡笑了。 「好。」 时逢笑这样说着,可她已经无法回头。 时慢已入锦城,陆三正在赶来途中,八位旧城元老号召皇都各支势力蓄势待发。 今日,是唐雨遥大仇得报之日,亦是她二人决战之夕。 唐雨遥身后是数十万蓝家军,可毕竟那些兵不是她自己带出来的,将士们也有家人,这天下不是谁一人的天下。 反观时逢笑,她身后是名正言顺的先人御玺,是世代传承,她有富可敌国的财力,有号称天下智囊的哥哥,她有勇,还有谋,推着她往前走的不光是自己对唐雨遥的感情,还有齐天寨上千条人命,以及时慢满心江山社稷百姓安康的宏伟抱负。 唐雨遥回头无路,时逢笑撤离无门,命运最终还是将握紧彼此双手的恋人,逼入了刀剑相向的逆境。 此刻风雪萧然,如同时逢笑洞悉一切的心冷到跌入谷底。 「走吧。」 她回握住唐雨遥的手,与她一同踏上了那三千玉阶。 太极殿大门被涌上前的蓝家军团团围住,时逢笑上前欲要推门,唐雨遥身后的将士们却先行一步,奋力将大门撞开了。 没有宫仆守在殿内,大殿中央珠光宝气的王座之上,坐着的正是唐雨遥的生死仇敌。 「你来得正是……时候。」 顺帝穿着象徵坐拥江山孤独致死的金绣龙袍,神态慵懒地伸手揉了揉眉心。 他身旁只有一名妙龄女子,锦衣华服立得端正而恭敬。 唐雨遥由下至上注视着龙椅上的仇人,忽而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她向后挥手,护住她入内的众将士便都退了出去掩上殿门。 偌大的太极殿里燃着数百盏长明灯,从雕樑画栋至铜鹤薰香,无一微观不是唐雨遥自幼熟悉的模样。 此刻殿中只剩下连她在内四人,再无百官朝拜的盛状显得有些冷清。唐雨遥的心却滚烫而炙热,她走到今天不容易,曾也因为高坐庙堂之人张了大网而短暂迷失过,但如今,输赢已成定局。 唐雨遥一步一步往王座前走,她走得很慢,语调也很轻柔。 她对自己的仇人道:「所幸你还没病死,自你错放我走,一路追杀,这场角逐终于到了头。」 顺帝突然悽惨一笑,其实他早便后悔了。 在唐雨遥的父母都先行一步奔赴黄泉那刻起,他就后悔了。 他亲手葬送了一切,他所恨的,他所爱的,都已不在,可余恨不止,他不甘心。 任凭他再残暴再荒唐,死去的人不会再活过来。 曾经他也站在仇恨和嫉妒的巅峰,尝尽报復带来的短暂快感。 可在那些故人魂影不復之后,他却倦了。 于是一代暴君仰面大笑起来,于阑珊之处败兴道:「我杀你父母手足,你寻我报仇,真是极好,可你究竟年少,当真分辨得出是非黑白?当年你父亲夺我爱妻,夺妻之仇我该不该报?我只是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罢了。」 唐雨遥脚下的步子迟了一瞬,继而又释然般往前走。 不管永顺帝与他父母之间有何恩怨瓜葛,也改变不了他谋朝篡位残暴无度的事实。 于是唐雨遥朗声道:「对兄嫂,你不义。」 这是说唐雨遥父母。 又往前一步:「对侄子,你不仁。」 这是说唐风逍和唐涧。 再往前一步:「对先皇,你不忠。」 这是指大蜀上一任帝王。 更近一步:「对臣民,你不顾。」 这是控诉他在位期间大肆敛财加税,纵官员贪腐弄权。 唐雨遥已至王座之下,抬头望他,目光锐利。 「你拿回你的东西我不管,但你,该死。你是不是很后悔,当初错放我离去?」 她胜券在握,如同困住了野兽,在捕杀前充满了耐心。 而那坐于帝位上的人,面色灰白,虽病入膏肓,却依旧镇定自若。 「你母亲英明一世,若她还在的话,见你如此愚蠢,定会心寒至极吧。哈哈哈……」他似乎下一刻就将油尽灯枯,笑起来声音也越发干涉,缓了缓,才又道:「当初不是我要放你走,而是赵显嘉所为,赵显嘉那蠢货,真以为我一无所知,而他只手遮天。你以为你赢了吗?你们都以为自己赢了,都那么自以为是,可最后赢的人……」 他目光一转,看向身旁恭敬站立的妃子,坚定道:「是我。」 话音刚落,他便从宽大龙袍中伸出手凭空击掌,只啪啪两声,那妃子得了命令,转而向龙椅之后拉出一位五花大绑身着宫人服饰的女人来,随后用匕首抵住了其咽喉。 那女人散乱头髮,口中塞着一团布,吓得脸色惨无血色,浑身抖如筛糠。 唐雨遥只一眼,就注意到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 她就看了那么一眼,心口如遭重创,愣在当场一动不动,那是数月之前,永顺帝抓来伺候唐风逍的那名宫女!那名洗恭桶的宫女!没曾想她竟然怀了身孕,看肚子隆起的弧度,她所怀骨血不会有差池,定是唐风逍的孩子! 第188页 愣了半响,唐雨遥才颤抖着唇峰斥道:「你真是丧尽天良!!!」 她几乎是吼出来这一句话,话音绕樑,在空旷的太极殿中激昂迴荡。 「我不是一直如此吗?遥儿真是抬举你王叔了哈哈哈……」 王座之上的人以为自己握紧了唐雨遥的短处,笑声畅快,可亦在他大笑同时,那妙龄妃子突然推开挟持的宫女,一把匕首朝他杀去,眨眼间准确无误刺入他的心脏! 形势陡转!快得连唐雨遥都没有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 随后,妙龄妃子站直身子,伸手掀开了脸上的□□露出一张精緻脸庞,她冷眼看着大惊失色的顺帝,拱手拜道:「陛下,臣妾给您留□□面了。」 话罢,她转过身,朝王座之下的唐雨遥跪了下去。 「殿下,西雪死罪。」 唐雨遥只沉默了少顷,随后整个人脱力跌坐在厚重的宫毯上。 龙椅上的血顺着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汩汩流出,顺着几步之遥的台阶流至唐雨遥面前。 她双目空洞无神,伸手去摸了摸温热的血。 「死了……」她喃喃道,「就这样死了……」 她的肩膀勐烈抽动,眸中热泪接二连三滚落,因此大慑,她几乎哑声愤喊:「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亲手……亲手杀他啊!」 跪在龙椅前的昔日长公主隐卫满目自愧,可解释的话此刻若是再说,只会苍白无力。 当初,唐雨遥的两大隐卫被抓,北月落入赵显嘉之手,西雪为了前去搭救,易容之后混在赵显嘉手下官员进献的舞姬中,成功潜入太尉府。然而赵显嘉年迈对美人并无多少贪恋,瞧着西雪舞姿曼妙颇有当年皇后少年风姿,于是转手就将人送入了宫。 西雪原本以为顺帝残暴,在后宫之中自己一定会举步维艰,没曾想机缘巧合,她所易容后的脸眉眼肖似顺帝心爱之人,故而得到顺帝厚待,短短三月就将她抬上贵妃之位,赐号「宛」,那是先皇后的闺中小字! 之后的无数个漫漫长夜,顺帝召她,不会对她施加暴行,而是喋喋不休讲述过往少年情窦初开的那些风雅青涩,他在她怀中哭着睡着,她则在他饱含沧桑的陈述中对之日久生情。 西雪可怜他,心疼他,但是她仍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一日又一日,哄他服下深埋血肉的毒,他已经没救了,而最后唐雨遥归来一定会将他凌迟泄恨,她想让他走得体面些…… ☆、临终一问 爱上顺帝,本就是背叛唐雨遥。 西雪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的,但她依旧蛰伏在所爱之人身边,为全衷心,亲手将心爱之人送上绝路。 这其中的痛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西雪自小被先皇后收养,从未尝过父爱,她会爱上顺帝并不奇怪,可她尚且知道知恩图报,于是她私会纪宏,应付赵显嘉,在权臣之中日夜周旋。 这些话,她已无颜面再告知唐雨遥,她只有那一句自己该死,就潦草为这段复杂的感情落下了终笔。 她欠先皇后收养之恩,任凭唐雨遥如何处置她,她也不会辩驳半个字。 唐雨遥的诘问得不到回答了,朝她大拜之人,再抬起头,鲜血自口中溢出,早在唐雨遥进洗宸宫之前,西雪就先服了毒,步步为营替主子报仇雪恨,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唐雨遥不会因为她没有让其手刃仇人就要她的命,但她却要给唐雨遥一个交代。 这一出刚落幕,唐雨遥还未来得及品味復仇的快意,下一出已经接着开唱。 太极殿的侧门突然被人推开,时快和八喜一左一右推着轮椅入内,缓缓向殿中来。 「小五,此时还不动手?」 天下智囊斜眼朝那黑衣女子看去,声音虽浅却压抑不住有些兴奋。 唐雨遥未曾回头,冰凉的刀已经抵住了她的喉咙。 她却一点也不慌张,而是颔首轻笑起来。 脸上泪痕未干,一切尽如她所料。 昨夜子时,唐雨遥率领蓝家军抵达锦城北门,时逢笑匆匆赶到,纪枢已经带着御林军前去接应,声势浩荡的军阵中,唐雨遥高坐马背之上,抬头仰望城楼。 时逢笑会来接她,可两人见面,时逢笑却没了昔日对自己的热情似火。 她不知何时穿上了一身黑衣,或说从齐天寨出事起,她就褪下了过往所有的鲜活。 齐天寨是因为唐雨遥才覆灭的,这一点唐雨遥很清楚。 当此刻时逢笑的短刀抵上了她的脖子,她才问出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困扰她的疑惑。 「为什么一定要我死?」 她问此话,并没有回头,而是侧目对着天下智囊去的。 时慢一席素衣,昔日风姿不改,依旧眉清目秀神态从容。 轮椅在二人数尺开外停下,他朝身后一招手,太极殿侧门外黑压压跪了一地大小官员,唐雨遥举目望过去,前朝旧臣占了大半,连郭太医都身处其中。她眸中闪过一丝惊奇,竟对这位时子铭佩服不已。 「何时我大蜀朝臣,都归顺土匪了?都说东边的匪悍,依本宫愚见,到底还是扎根在皇都不过三十余地的齐天寨土匪更是有勇有谋啊!」 她如此嗟嘆道,却并不觉得这些臣子归顺了齐天寨,她一死,蓝家军就能容忍乱贼夺了皇位,故而她心中并不担忧,只是要如何处置这一干人等,到成了个难题。 第189页 人实在是太多了…… 跪在为首几位,两鬓斑白的老人,一看就是她爷爷那个时代的老将,这些人不好对付,可他们如今其罪当诛九族,祸及妻儿家小,到底齐天寨是如何煽动他们的? 她眼中有困惑不解,时慢则看出了她的心思,自怀中摸出古老玉玺来,展在手中予唐雨遥看,随后便道:「你一定不认得此物,因为大蜀自开国就没有传国御玺。当年你皇爷爷不仁不义,从我祖奶奶手中夺下江山,若不是祖奶奶念其于政务上颇有大谋,断不会丧命他手,让我族举家流落在外!可我身后这八位三朝元老,无一不知,当年究竟是谁,征战四方一统中原!」 唐雨遥听至此处,忽而想起南下时在露州遇到的那位铁掌门前任掌门,原来她见到的不仅是自己的外姓姨母,那妇人的真实身份其实还是逢笑的姑母!她顿时大有所悟,心口砰砰直跳,一张原本白皙的脸因这惊天大秘慑得更白了三分! 她知时慢所说不会有假,如果真相如此,那齐天寨才是正统皇族,才是名正言顺该坐在皇位之上坐拥江山的! 兜兜转转,这些隔了三代的真相原本已为史海勾沉,可身负大仇的人不会忘。 他们隐姓埋名,他们精心谋划,终于等到了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此时再想自己倾心之人,唐雨遥终于回味过来在崇山脚下驿站中,时快嘶声痛哭时所说的话,时逢笑要杀她!时逢笑对她动了杀心,合乎情理。 齐天寨因她而覆灭,要拿回本该属于时家的江山,时逢笑绕不开让她死这条路。 一切因果都已清晰明了,唐雨遥其实早早就发现这些事情接二连三的不对劲。 从她在青岳夹道被救,到金平见到齐天寨总钱库,她就意识到了齐天寨对于自己是很神秘而危险的,可那时候她被仇恨沖昏了头脑,有很多事都没想透,作为当局者迷,她甚至连张网算计暗杀她的人都推测失误。 所以这一路走来,到底是谁利用谁呢? 时逢笑对自己到底有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芙蓉城巷子里时逢笑为她赶过野狗,韶关城外驿站时逢笑为她留过风灯,定康客栈时逢笑借着酒意要了她的身子,凤西府上时逢笑身陷绝境以智谋救她逃离…… 脑海中过往一幕幕重现,唐雨遥倏然释怀。 不管真心或是假意,这一路若没有时逢笑在,她早已不知死了多少回。 恩怨纠葛纷纷扰扰,犹如一团巨大的乱麻盘旋在她心中。 可那乱麻有头有尾,从一开始,顺帝谋朝篡位就是冥冥之中註定的结果。 原来她和时逢笑之间,也与她和顺帝一样,有着累世深仇,齐天寨祖辈辛苦经营,等的无非是最佳时机。 眼下时机成熟,只要她一死,身后大军便不得不归顺时逢笑。 唐雨遥什么也没说,她已不想去理会这些仇与怨,恩与缘。 顺帝死了,西雪自戕。 她的王叔连一个孩子都没有,父母深仇已得报,无非就是将这条命送出,成全时逢笑的恩义罢了。可临到末了,她尚且存有一点私心不能放下。 郭瑟回了齐天寨后,和时逢笑之间发生了些什么?她们会不会已经在一起了? 时逢笑有郭家相助的话,的确是能办下端了赵显嘉之事。 到现在她才发现,她对时逢笑的占有欲已超出自己的预估,哪怕自己握不住,也不想他人染指,是谁都可以,却断然不能是从小与自己情同手足的金兰好姐妹! 「心结已解,你可以安心去了。」 时慢的语气不轻不重,只是盯着时逢笑,一句话便给唐雨遥下了最后的通牒。 一目了然,即使时逢笑不动手,时慢也会让唐雨遥有来无回。 而在他与唐雨遥道出过往种种的片刻时辰里,时逢笑由始至终一句话也没说。 此刻闻言,也是果断干脆,抽刀上前,一个旋身闪到唐雨遥面前两步开外,刀尖直奔唐雨遥心口而去! 正在生死关头,突然有老人大喊:「且慢!!!」 时逢笑的短刀距唐雨遥咫尺之间生生停下,扭头回望开口之人。 郭太医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快步入殿往时慢跟前走去。 他拜时慢,以大拜之礼。 「新皇容禀,当年老夫受时家知遇之恩,得有今日儿孙满堂。但老夫绝非恩将仇报之人,驸马与太子,都由老夫亲自偷天换日送出锦城,而老夫临朝坐首太医院这些年来,开国皇帝明知内情,却仍待老夫不薄,今日老夫欲还他恩德,恳请一命换一命,放长公主殿下安然离去。」 他老态龙钟,神色从容,全然一副慈悲心肠。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番说辞皆在情理之中。 可时慢是谁?举家受难都不曾落下一滴泪来的坚毅男儿。 唐雨遥不死,这江山他坐不安稳。 他怎可能让郭太医一命换一命? 于是殿内殿外之人便听他道:「放虎归山是何道理?郭卿不应不知。小五,动手。」 时逢笑垂下眼睫,并未去看唐雨遥直逼她而来的目光,几乎没有犹豫,短刀长驱直入,刺穿唐雨遥的白衣,鲜血奔涌而出,顺着刀锋滴进脚下宫毯,染出斑驳碎影来。 唐雨遥依旧站在那里,未退半步,只由着刀锋袭来之力身形晃了晃。 第190页 她的唇角也染上绚丽诡谲,殷红纷呈。 「你与郭瑟……」 她轻轻吐出这四字,已难堪至极不再说下去。 时逢笑看着她眼角有行泪坠落,松了手扑上前将她抱在了怀中。 「没有。」她回答她。 唐雨遥跌入她温暖的怀抱,贪婪地抓紧了她的手。 「你失言了……」 话毕,朱雀折翅,凤凰断翼。 那只手终究是垂落下去,再也无力抓住任何。 时逢笑眼中没有半点疼惜之色,只是将她抱了起来,大步往太极殿外走。 这世上的情情爱爱,原本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去赘述阐明。 时慢看着时逢笑带走唐雨遥的尸体,也未去阻拦。 他知道时逢笑心中在想什么,当初齐天寨那场荒谬拜堂,并不是他家小五顽劣的儿戏。 ☆、大结局 蜀中锦城大雪,城郊小苑前,一柄油纸伞转来转去。 打伞之人心急如焚,她已在门口徘徊了良久,戴着的鹿皮手套也不禁天冷,里面指头冻得僵硬,脚下的绣花鞋亦被大雪浸湿了透,寒意从脚心直窜到肺腑,可她不管不顾,愣是在那积雪地上留下了大串凌乱脚印。 过了很久很久,她终于听到有马车声朝这边来,满目欣喜,丢了伞跑上去相迎。 「时姑娘!」 马车的车门被一只脚踹开,时逢笑抱着已昏死过去的唐雨遥从中步出。 她满脸焦急,眉头皱成一团,不敢在雪中停留片刻,抱紧人快步朝院中跑。 边跑边道:「郭先生,快些!快!」 二人先后入院,时逢笑急奔西厢房去,到了房中便将怀中人平放在床榻上。 她转头去看,郭瑟已经准备好药箱、热水、包裹伤处用的纱布。 「你竟用这等瞒天过海的手段,连我都被你蒙在鼓内。」 郭瑟皱眉上前,一边近前查看唐雨遥的伤势,一边唏嘘道。 时逢笑此刻只紧着唐雨遥的安危,无心他想,看着还插在唐雨遥心口的刀,她大气也不敢出。 幸而没有在时慢面前犹豫半刻,那把短刀刀锋没入心脏右侧,只要稍稍手抖一下,唐雨遥定会被她一刀毙命! 如此铤而走险,实在非她所愿。 可只有让所有人都以为唐雨遥真的死了,才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郭瑟撕开唐雨遥胸前衣物,拔刀后立即止血,整个人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松懈。 直到她满头大汗,再为唐雨遥把脉,才大松一口气,从怀中摸出巴掌大小的锦盒递给了时逢笑,道:「是我爷爷派人送来的回心丹,本来是他留着保命的,你帮阿遥服下罢。」 时逢笑当机立断,接过锦盒打开,从中取出乌黑丹药,坐到床边去给唐雨遥餵药,那枚回心丹放入唐雨遥的口中,可唐雨遥已经昏死,根本无法吞咽。 郭瑟见时逢笑急躁难安,便道:「数月前你遇险,在牛家村阿遥也曾以口渡药餵你。」 时逢笑听后,心疼得簌簌落泪。 那日她去郭府,拜託郭太医的第二件事,就是求郭太医想出个逼真的诈死之法,要瞒过所有人,避开一向倾心时慢的八喜,也不能让时快察觉,这个诈死之法就不能出半点差池。 以当年旧事求一命换一命是郭太医以进为退的备用之策,若是成了,唐雨遥就不必鬼门关里淌个来回,若是不成,时逢笑便要亲手杀她,然后将她送出宫救治。 幸而身后诸事未定,时慢也未困时逢笑于宫中。 郭太医受命时逢笑想出救人之计是真,他不放心时逢笑是不是在试探他归顺与否亦是真,于是便没直接将回心丹交予时逢笑,而是转而送到了郭瑟手中。 此时,门外风雪依旧。 屋中床前,时逢笑已捧起了唐雨遥的脸,俯身埋头吻住她残留血迹的唇,片刻后就将回心丹以渡气的方式送入了唐雨遥腹中。 郭瑟转过身,没去看这一幕。 昔日牛家村中那一日,与今日如出一辙。 只是命悬一线的人,由时逢笑变为了唐雨遥。 在郭瑟拿到回心丹和郭太医的亲笔书信时,她曾恍惚了一瞬。 从一开始,时逢笑就没有想过要夺唐雨遥的性命。 她能放下世代仇恨,已然是爱唐雨遥至深。 「郭先生?再帮她看看?」时逢笑起身,转头向郭瑟求助。 郭瑟回过神来,唇边泛起淡淡笑容。 「你也太心急了,阿遥没有性命之忧,回心丹也要过些时辰才会起效,忙了一天,你先歇一歇?」 她话及此处,帮时逢笑赶马车回来的人立在门边良久,终于忍不住,急道:「笑笑,此地不宜久留。」 时逢笑点头称「是」,抱起尚在昏睡中的唐雨遥就往外走。 郭瑟跟着她们出了院子,容韶拿了矮凳让时逢笑登上马车,便扭头对郭瑟道:「郭先生,您可以回府了。」 话音刚落,人便跳上马车,拉了缰绳调头。 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郭瑟盯着马车,站在雪中送别她们。 功成身退,不过如此。 「驾——」 马车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郭瑟没撑伞,解下腰际悬挂的那枚玉佩,抚摸良久。 从郭府送来回心丹,她便已经知道当初时逢笑困她于身侧,道的那句「对不起」究竟指的是什么,时逢笑利用了她,而且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191页 大雪里又有人从远处骑马行进,纪枢在郭瑟身后勒马,将笠儿从马背上抱下来之后,才走过去拉她的胳膊。 「别在雪里站着了,当心受了风寒。」 雪下个不停,不久前地上留下的马车车轮印记已重新被白色掩盖,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郭瑟将手中玉佩揣入怀中,仔细收好,才回身摸了摸笠儿的头。 「下次见到时姑娘,一定要给她餵世上最苦的药。」 她巧笑倩兮,明眸善睐。 一通话软语温香,却让站在一旁的七尺男儿不禁后怕打了个抖。 时逢笑这个大坏人,连自己都骗,郭瑟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可能除了唐雨遥,她是谁也不敢信的,因为此番大事,无一细微之处不关乎唐雨遥的性命,不管是哪里走漏风声,唐雨遥都性命堪忧。 时逢笑要骗过所有人,这个所有人里,连八喜都囊括在内,何况是她呢? 郭瑟这样一想,到也将时逢笑所作所为看得更明白。 她表面说是要报齐天寨之仇,可她精心设下计谋一锅端了太尉府,明明是让唐雨遥兵不血刃入锦城,她怜惜唐雨遥,亦怜惜天下百姓的命。 这才是郭瑟爱慕之人应有的作风,只是有些可惜,她与时逢笑有缘无分。 唐雨遥最后报得大仇,时慢如愿登上帝位,时逢笑带唐雨遥离去,郭瑟也回平安归家。 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罢?这之后,每每笠儿问起她的恩公姐姐,郭瑟便会如此作想。 二十一日后,大雪已停。 郭瑟倚在竹椅上认真钻研医案,读到古籍残卷上有关心脉记载,奋笔急书。 兰窗外突然投进了一枚碎石子,将纸煳的窗户砸出一个洞。 郭瑟抬头去看,有人已经跳墙而入,落地之时没站稳,脚下打滑摔进了雪里,随后满脸菜色爬起来,慌乱地整理染上雪花的衣摆,抱剑快步来到窗前。 她忍下笑,柔声道:「正巧,去芙蓉城帮我送信。」 来人靠在窗前,凑近她些,略有不满道:「我才刚来,你就急着赶我走!什么时候我才不用干这跑腿的活儿啊?」 郭瑟瞥了他一眼,又从桌案上拿了一物递过去。 「谢礼。」 纪枢小心接过那双刚缝好的崭新防寒手套,喜不自胜:「行了行了,都依你的,我现在就去送信!」 飞渺山下,芙蓉城。 难得雪后初晴,城中灯火阑珊。 大年除夕夜,街上行人不多,家家户户贴了新春对联挂上红灯笼,有些人家门口,妇人带着三两小儿,提着风灯在雪地里嬉戏打闹,端的是一脉祥和之景。 黑衣姑娘换了红色绣青花的马面下裙,穿着心爱之人为她缝的红色绣花鞋,手里提一盏花灯,拉着蓝衣姑娘漫步到了一座禅寺前。 「关门了,明日晨起再来罢。」 蓝衣姑娘看着紧闭的大门道。 黑衣姑娘眼珠一转,将手中花灯递予她,自己小跑上了台阶,抬手去叩门。 「咄咄——咄咄——」 她叩了片刻,竟然真的将门叩开了,一个小和尚揉着光熘熘的脑袋,从里面探头张望她二人,随后手并在胸前朝她佛了一礼。 稚气童声道:「二位施主,天太冷了主持已经歇下,请明日再来敬香。」 黑衣姑娘朝小和尚露出大大笑容,蹲下身从怀里摸了快焐热的酥糖给他。 「小师傅,我们就进去拜一拜,不会耽误太久,还请你通融通融,行个方便!」 小和尚得了她的糖,扭头往寺里瞧了瞧,实在不好推辞,只能将门缝开得大些,朝她二人招手:「那你们快着些!」 两位姑娘进了禅寺后,小和尚领着她们穿过中庭,到了供奉香火的殿中,他去取香,黑衣姑娘则牵起蓝衣姑娘的手,指了指眼前的蒲团。 「听说元空大师曾在这留云禅寺做过一段时日的主持,这里的香火旺,心诚则灵,我早便想带你来拜一拜的。我们……我们还差一拜。」 黑衣姑娘话末,脸颊在摇曳长明灯映照中泛出两团红晕。 蓝衣姑娘莞尔一笑,放下手中的花灯,依着她点头。 她们在宝相庄严下虔诚叩拜,蓝衣姑娘合拢双手,起身看面带慈容的大佛,轻声慎重道:「佛祖在上……」 身侧之人闻言转过头来,凝神望向她。 灯火阑珊处,她的心上人开口许诺。 「苍天厚土请鉴,我风雨满怀,一无所有,唯剩真心,愿交予身旁之人。从此山河拱手,爱意众昭,生死不惧,仅此祈上。」 她的心随这一字一句融化软作一池春水,眸中万紫千红开遍,只剩她一人深嵌骨髓与魂魄,那是她的一切。 世间风景万千,也不及她此刻柔情。 次日,天光乍暖。 时逢笑贪睡,临近午时才起身,睡在床里侧的唐雨遥早就醒了,正单手托腮,细细看她伸懒腰,她伸完懒腰也不急着起床洗漱,而是转过身又将人揽入怀抱,埋头唐雨遥颈窝处,贪婪地蹭了蹭。 「醒了就起。」唐雨遥似笑非笑地推了推她肩膀。 她不依不饶,又用额头往人身上拱了拱,唐雨遥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由了她去。 二人正在暖意十足的被窝中腻歪,忽听窗外有女子咳嗽不停。 第192页 时逢笑蹙眉,立即翻身穿鞋要往外去,唐雨遥爬起来拉住她的胳膊,急忙从旁取下御寒外衣给她披好:「慢着些。」 她们一起出了房门,就瞧见容韶扶着院中大树勐烈咳嗽憋红了一张脸,颊边染着凌乱脏污,而不远处,雪地里扫开一片露出石子地面,她支的铁锅里咕噜咕噜熬着粥,火灭了,浓浓黑烟腾空而起。 时逢笑顿时捧腹笑起来:「容韶,你作甚不在伙房熬粥?哈哈哈!」 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容韶好不容易缓过来些,闻言朝她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扔了手中烧剩一半的柴火,道:「粥好了,你去盛。」 唐雨遥从后面拽时逢笑的胳膊:「我去盛罢,你将衣物穿好,梳洗后就能吃了。」 时逢笑抬手捏她的脸:「哪能让媳妇儿动手。」 容韶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 「喂!你们是看不见我吗?」 时逢笑和唐雨遥昨日熘出去城中玩,子时才归,容韶气不打一处来,直道:「昨日让你修缮伙房,那里漏水根本生不了火,你都当耳边风,今日且看着吧,午饭也别用了!」 话罢她绕过二人,径直去提了热水倒入铁盆,让时逢笑和唐雨遥过去洗漱。 时逢笑走在前面,唐雨遥跟在后面,二人听了她训话,都不敢出声。 这些日子天冷,唐雨遥身上的伤好得慢,时逢笑要随时陪在她身侧,起锅烧饭这些闲杂事便都落到了容韶手里,得了人家照顾一场,两个人都对她心怀感激,于是时逢笑洗完脸,就主动去盛好了三碗清粥,拉还在生闷气的容韶去过早。 「好啦,我今天不出门,过完早就去修缮,你别气坏了!」 容韶坐下喝粥,瞧她一眼,又瞧唐雨遥一眼,最后又将目光朝她投去,憋了半天,最后才嘆息一声,十分无奈道:「她身上伤还没大好,你夜里少折腾些。」 「咳咳咳——」 时逢笑差点被粥呛死,万没想到容韶憋出来的是这么一句话。 唐雨遥闻言也是跟着停下了喝粥的动作,一张脸红了个透。 「你可在听??」容韶瞪她。 时逢笑垂头,尴尬道:「听到了我听到了!我会注意!」 知己相伴,爱人在侧。 时逢笑喝完粥,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十分惬意地闭眼沐浴暖阳。 人生得意。 —— 锦城,洗宸宫。 宫仆进进出出忙里忙外,不到午时,满桌琳琅上齐,美味珍餚摆得快挤不下。 西侧龙凤牡丹纹绣屏风后,四人相对而坐。 八喜一身女官服,托着脑袋一脸纠结。 她对面坐着身穿白色绡沙绣金龙图腾帝袍的时慢,捉襟道:「你在考学?一柱香过了!」 时慢右侧坐着的是郭瑟,面纱下的脸露出了淡淡笑容。 「昔日只知天下智囊子铭先生性子沉稳,没曾想上了这麻将桌,竟也失了耐心。」 时慢抬眼看她:「郭先生救死扶伤,子铭自然不如您,心稳,手更稳。」 郭瑟正欲还上一两句,老太医由他大儿媳妇扶着进了殿。 人还未至,斥声先到:「小九,不可在陛下跟前造次!这是大不敬之罪!陛下,微臣来迟!」 时慢毫不在意地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朕这双腿近来有了些知觉,全劳烦她费心了。」说到此处,他又去看八喜,「你到底打哪张?」 八喜突然被他问得吓了一哆嗦,手中牌连着倒了一片。 「陛下……我好像,好像胡了……」 时慢不信,手撑着牌桌起身,侧面站着的宫仆要去扶他,他却罢手不允,愣是自己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他急着去看八喜的牌,并未察觉其他人纷纷朝他投来震惊的目光。 「诶,看来赌运和智慧的确不能同一而论。」 他施施然欲要坐下,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撑着桌子站了起来。顿时愣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腿。 不仅有了知觉,似乎还有针扎般的痛感缓缓浮出。 「不宜久站,快扶陛下落座。」 郭瑟第一个反应过来,宫仆马上上前扶了时慢坐回轮椅上,对面八喜已然忘记说话,不出片刻,眼眶里泪水打转。 「今日真是大喜,也不知她们会不会回来。若能回来,便是双喜临门了。」 直到此刻,时慢左侧坐着的大肚女人才懒懒开口,她顶着满头珠翠,坐久了不仅脖子酸,腰椎也酸,遂推掉牌,接着又道:「不打了,烦请郭先生帮陛下诊过腿后,也帮本宫请个平安脉。」 郭瑟点了点头,一一应下。 午时钟响,一群人站在洗宸宫外的玉柱子前,凭栏眺望。 高高宫墙边的寒梅临风绽放,雪地素白,与那一片梅黄相得益彰。 御林军撤得所剩无几,可他们一直没盼来期待已久的那两抹身影。 等殿中席上菜凉,时慢才阖眼道:「不等了,都进去罢。」 时慢没杀怀有唐风逍孩子的宫女,还封其为一品夫人。 他知自己残了半生,难以有所出,时逢笑冒着极大的危险也要从他手中将唐雨遥救走,他能为她二人所做的,也只有这些罢了。 新帝登基,减免重税归还百姓田土,又废除奴隶制,调遣大军往东剿匪,他做了唐雨遥幼年就想做而无力做的事,还了唐雨遥大蜀长治久安。 第193页 他自幼随时正岚精练武艺,怎会看不清时逢笑那一刀走偏? 无非是身侧家人已寥寥无几,况他打小便疼爱这个古灵精怪的妹妹得紧。他不动声色放时逢笑走,便是纵了她最后这一回,还她以自由。 他要的,已尽握手中。 而时逢笑,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天涯渐远,他只能愿她,一身平安喜乐。 「阿————嚏!!!」 时逢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手中拿着的信也抖了抖。 「不好,三哥肯定骂我了。」 唐雨遥靠在她肩膀上,亲亲她的脸颊:「你若想回,我在此等你也行的。」 容韶坐在不远处的矮凳上噼柴,闻声朝她二人看过去。 「真是嫌命长,你要敢走,我就拐了你媳妇儿跑到天涯海角,让你寻不着。」 时逢笑听后,搂着唐雨遥大笑起来。 经歷生死,看尽繁华。 似乎她们都变得,比从前更好了。 她回过头看向容韶,朝她挑眉。 「以前我说了一句话,前半句已经失言,后半句,我得做到才行。」 容韶不解,问她:「什么话?」 时逢笑趁唐雨遥愣神,吻了吻她的眉。 「护她终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