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皇长子》 第1页 [bg同人] 《(歷史同人)清穿之皇长子》作者:因果定律【完结+番外】 文案: 本文偏重事业线,男主会一步一步将皇位攥在手里。 感情线是甜的、甜的!!不虐!! 温柔直率男vs土着女 这是个故事,谢谢大家。修改一般是改错字,不必看 *************************************** 如果问胤禔有什么优点,按照传教士的说法:他是二十几个兄弟里最帅的崽! 胤禔摸摸脸:媳妇你看我帅吗? 道琴:……矜持,阿哥你矜持一点。 ****************************************** 安修穿越了,还穿到了清朝 这已经很倒霉了,可更倒霉的还在后头,他发现自己穿的这个孩子是个名人; 还是个大大有名的蠢货 = = 康熙长子胤禔—就那个魇镇诸弟,夺嫡之心路人皆知的大阿哥 人生艰难,先保证自己别短命、别被圈禁才是最要紧的! 南北党争、朝堂民间、各种碰撞,安修觉得这个时代说不定还有改变的余地。 * * * 提示:歷史观不合,可以右上点x,不要浪费大家时间 注意:胤禔身世採用《永宪录》说法 内容标籤: 清穿 天之骄子 歷史衍生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禔 ┃ 配角:伊尔根觉罗·道琴(善之) ┃ 其它:父子君臣、兄弟姐妹 一句话简介:做皇帝、做皇帝!! 立意:救亡图存 作品简评: 安修穿到了清朝。可更倒霉的还在后头,他发现自己穿的这个孩子是个大大有名的蠢货——康熙长子胤禔,那个魇镇诸弟,夺嫡之心路人皆知的大阿哥。人生艰难,先保证自己别短命、别被圈禁才是最要紧的! 本文以诙谐风趣的描写讲述了清初形形色色的人物和特殊的歷史背景,南北党争、朝堂碰撞。男主胤禔在这个歷史时期要如何一步步走上太和殿的宝座,如何将封建帝国严密的体系撬开,让新鲜的风吹入,则是本文最大的看点。 第1章 康熙十四年的正月格外的冷,如今已经二月末,宫里还依旧穿着棉衣不敢换。而且天气干冷,并不见雨雪,外头的大臣们也议论纷纷,担心年景不好。 这确实不是个好年景,打从前年三藩叛乱开始,宫中就不闻笑语。而去年岳州之战爆发,朝廷这边并不见优势,原本只是西南诸地动乱,可如今叛乱的省份已经能和朝廷划江分立。 也是在去年,赫舍里皇后生下了二阿哥保成,可皇后随即薨逝。这件事给紫禁城的上方投下了一块阴影,皇帝大为哀恸,久久不能释怀。不久之后,有人开始对贊同撤藩的大臣喊打喊杀、还力劝皇帝迁都回盛京。 京城和宫中人心惶惶,所幸这些都被皇帝和太皇太后给驳斥了,再没了下文。 好不容易将康熙十三年熬了过去,可今年一开春,皇帝现存的长子、养在宫外内务府总管噶禄家的保清阿哥,他出痘了! 刘嬷嬷贴着墙边跑回了延禧宫,她的主子、保清阿哥的生母纳兰庶妃正在延禧宫配殿里住着。庶妃身边的大宫女看见了刘嬷嬷,赶紧给她使眼色,让她放轻脚步,庶妃正在念经给阿哥祈福呢。 庶妃纳兰氏与皇帝年纪相仿,如今刚满二十岁,按说正该青春年少,可脸上却是黯然之色。 她已经夭折了一个儿子,当时宫中夭折的孩子太多了,等到皇后的长子承祜夭亡之后,甫一出生的保清就被皇帝送出了宫,让内务府总管来抚养。 孩子刚满月就被抱走了,庶妃忍着、盼着,打听儿子的消息,只求儿子平安,好不容易长到了三岁,他又出痘了。 纳兰庶妃的心像被油煎一样,见不到儿子,不能亲自照顾,只能躲在这里念经求佛……纳兰氏终于忍不住眼泪,扑在佛像前哭道「求佛祖保佑我的儿子,我宁愿折寿,只求他好好活着,求神佛保佑我儿子!」 刘嬷嬷和大宫女也陪着落泪,好一会才敢上前扶起庶妃,帮她洗漱换了衣裳。纳兰氏慢慢平静下来,这才问道:「嬷嬷去前头,家里派人来怎么说的?」 「舅太太打发人来说:舅老爷昨儿听着信,就带着成德哥儿去了噶禄总管府上。」刘嬷嬷轻轻说道,「舅老爷白日里还要上朝、去兵部办事,可侄少爷一直带着人守在噶总管家里头。」 纳兰庶妃听说娘家大侄子成德在,哥哥明珠又亲自去过了,这才放下心。她的长兄纳兰明珠正在做兵部尚书,很得皇帝的信重,侄子成德又一贯聪敏好学,办事稳妥。 哪怕之前索额图一伙人喊着要处死那些贊同撤藩的「奸臣」,皇帝也训斥了他们,回护了自己哥哥。 有他在,将来她的保清也不会吃亏,可她儿子得好好活着啊! 庶妃忍不住道:「我的承庆没了,她的承祜就生了下来;她的承祜没了,我的保清生下来就被送走……她生了保成阿哥,我的保清转年就出痘。怕不是犯克!」 「主子!」刘嬷嬷不贊同的摇头:「皇后都没了,您还说这些做什么。保清阿哥富贵命大,必定长命百岁,您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我也知道。」庶妃拭泪,极力控制情绪:「可我就是……我的阿哥才满三岁就出痘,父母都不在身边,我是心疼他。再说,皇上到现在都没说什么,再过几个月是先皇后周年,怕不是没心情管我儿子。」 第2页 刘嬷嬷听见这话,也无话可说,只好劝道:「前头高八格已经在打听了,主子放心,皇上怎么也会有所安排的。」主僕一时无话。 「主子!」 小太监秦吉了跑进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他连滚带爬的到了纳兰氏跟前,跪下道:「禀主子,奴才师父在前头打听着了。皇上说:皇子出痘,自明儿起,各衙门奏章俱送内阁。万岁爷亲自带着太医往噶总管家里去了!」 纳兰庶妃都愣住了,旁边刘嬷嬷和大宫女高兴的拉着她:「主子听听,皇上惦记咱们阿哥呢,咱们阿哥必定平安无事!」 「好、好好。」纳兰庶妃眼泪落了下来,可嘴上努力带着笑:「阿哥一定会好的!」 在这内宫里,帮保清阿哥上香的不只是生母纳兰氏,钟粹宫的马佳氏庶妃也在痘疹娘娘面前上了香,祝祷阿哥能平安熬过出痘。 她的嬷嬷还道:「娘娘自己还有身孕呢,再说不如看看咱们格格,保清阿哥自有纳兰庶妃操心。」 马佳氏盯着嬷嬷不说话,直把人看的低头,她这才淡淡道:「我自然关心格格,可我也关心保清阿哥。他要是能过了这一关,日后弟弟妹妹自然也会平安。」 这话里的意思就深了,嬷嬷恨不能把脑袋埋进砖缝里,就当什么都没听到。马佳氏庶妃怀的已经是第五胎了,前头生了四个孩子,只活下来小格格一个女儿。承瑞、赛音察浑、长华,这三个阿哥都没能活过两岁。 嬷嬷恨不能抽自己几下,明知道主子有心结,自己怎么就多了这个嘴! 外朝的臣子也在议论,如今正做着起居注官的徐干学就道:「皇上还是疼儿子,战事吃紧,还是将一应事务交给内阁,然后去照看大阿哥。一片慈父之心难得,只是端范公也要小心。」 徐干学不止是皇帝的起居注官,还是纳兰成德的老师,他说这话纯粹是为了给明珠提个醒:瞧瞧那边,索额图索三爷的眼神可不对了。 在索三老爷看来,不管现在还是将来,哪个皇子也不能越过二阿哥,那可是他们赫舍里家的活宝贝。不过嘛,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捋着鬍子,谁知道那位大阿哥能不能挺得过来呢,万一没那个福气,那他们家保成阿哥可就是既嫡且长喽。 被称为端范公,一脸正气的明珠看着索额图,而索三爷也颔首而笑,看上去倒也是一片祥和之气。旁边的徐干学心里嘀咕,这帮旗人学大臣范倒是学的挺快。 内务府总管噶禄家中,内外已经被善扑营围住了,这府里灯火通明直至午夜。养在噶禄府里的保清阿哥,出痘出的不太顺,内外乱乱闹闹,噶禄和妻子一直提着心,哪怕皇帝自己似乎很看得开。 「朕已经没了四个阿哥,尔等但尽人事,若是……朕不会怪你们。」 刚过弱冠之年的皇帝一脸心如死灰,他对死儿子这件事已经有点麻木了,但尽人事、各安天命罢。今天他来了,若是这个孩子没能挺过来,好歹做阿玛的也能送他一程。 里面太医在救治皇子,外头的康熙皇帝召来了自己的小表弟纳兰成德,道:「上次你因病错过殿试,朕听说,你现在跟着徐干学读书,还在编书?」 「是。」成德垂手答道:「在编通志堂经解,只是粗粗成书,还不太成样子。」 皇帝默默点头:「好好做罢。曹寅?」 一直站在门口的曹寅闻声过来,皇帝指着他道:「徐干学若是帮你引荐那些江南文人,你不妨带一带子清。」 曹寅脸上只是略有喜色,成德倒是无所谓,他与曹寅也是少年相识,两个人颇为投契,这不是大事。 只是,纳兰看着皇帝,他真的这么冷静吗?二阿哥还未满周岁,里面躺着的保清是他年纪最大的儿子……还有心情说这些? 皇帝一直在摆弄佛珠,他极少有这么心不在焉的时候,玄烨的眸子里倒映着来来往往的太医,和一脸紧张担忧的噶禄。可他的心里却在想,如果保清也保不住……那么或许他真该考虑一下,迁都回盛京算了。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数,人无法与命运相争,皇帝也是一样。 「阿哥的痘出顺了!」 熬了一天一夜,太医终于跪在皇帝面前,简直要喜极而泣:「皇上,保清阿哥的痘出顺了!」 皇帝的佛珠被他掐断了线,散落一地,他微微侧头擦了一下眼睛:「顾太监!」 他先叫来总管太监顾问行:「回宫向太皇太后、太后报喜,说列祖列宗保佑,保清没事了!告诉纳兰氏,叫她安心。」 顾太监应声而去,皇帝独自走入室内,看着自己已经唿吸平稳的儿子,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 安修醒来的时候是半夜,这几天他迷迷煳煳的醒过几次,可实在是精神不济,马上又睡着了。他记得自己去鬼怪峰做徒手攀岩,马上要到达顶端的时候,却突发意外发生了石块滑落,他摔了下来。 那样的高速下坠,自己居然还活着?安修微微扭头,看见了围在他床边,正在打瞌睡的几个男人。这一看不要紧,安修差点吓得叫出声,看衣着、看髮型,看自己的手,他这是……借尸还魂吗? 而且,这几个男人,如果不是这家人有丧事,安修可以确定一件事,他还魂的这个孩子,应该是出生在清代雍正年间以前,也就是清初的时候。 第3页 安修虽然不是歷史学者,可他父母都是,只不过一个搞的是魏晋史、一个搞的是明清史。他父亲曾经给他讲过,虽然自清末民国以降,人们都认为清初是金钱鼠尾,干隆后期才逐渐变成粗辫子,但学界对这个问题是没有定论的。 因为从现存的清初皇帝和时人的画像来看,他们前额虽然剃头,但是依旧保留明显的鬓角。彻底失去鬓角是从雍正朝开始,安修凭藉这个,大致判断了自己所在时期。 好吧,现在的问题只有一个了,这孩子到底是谁呢? 「阿哥,您醒了!」 安修一抖,卧槽吓死我了,他叫我什么? 阿哥! 作者有话要说:  1、惠妃纳兰氏是明珠的堂侄女,永宪录说惠妃是明珠亲妹妹是错的。但是本文为了发展剧情,就这么设定了,所以是歷史衍生嘛。亲爱的小天使们知道就行了,别因为我写小说耽误大家的知识判断。 康熙的确在三藩的时候将朝政交给内阁九日,为了看护皇长子保清,就是本文男主啦。 2、成德就是纳兰容若,徐干学是他的老师,正经拜师那种。徐干学是顾炎武的亲外甥,对,就是那个顾炎武,这位大儒这会还活着呢。 3、之后大家还会看到万斯同被徐干学拉着,在北京城编明史。万斯同也是前明遗民,拒不做官,但是修史。清修明史的底稿其实是这帮人打下来的。 4、关于清初髮型,金钱鼠尾这种话听听就算了,学界并无定论。剃髮易服是真的,但是别把我鞑想想的多么厉害,成天盯着头髮剔成什么样,这得是什么基层组织度才能做到? 第2章 安修从鬼怪峰坠落的时候,正好是他二十二岁生日,他还和队友约好,攀到顶峰之后要一起庆贺。做了那么多准备,只能便宜给那帮损友了。 最遗憾的是,还有个女孩说等到安修生日之后有话对他说…… 嗷呜!安修将自己团成一个球趴在床上,错过了,都错过了! 至于父母……他们很忙,如果有什么最新发现,可能整年整年见不到。安修自小是祖辈养大的孩子,爷爷奶奶带上两年、外公外婆带上两年。 父母只有得空才会把他抓到身边问两句学业,高兴的时候给他讲一点歷史小知识之类的,可安修年纪越大,这个就越没法哄他。 等到他读大学之前,四位老人相继去世,安修和父母更无话可说。反正对于他们来说,有没有儿子好像也不太要紧,安修在大学就迷上了攀岩。那种刺激、队友之间彼此帮助保护,让他有种被需要感。 唉,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虽然自己现在变成了一个小秃瓢,脸也不是自己的脸了,可安修并不想死,他还想好好活着。 那就好好活着! 安修从床上翻身,旁边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女人-好像是奶娘,马上道:「阿哥想要什么?」 这具身体年纪太小了,安修想说话,却被口水绊了一下。他磕磕绊绊的说:「我想出去,想去玩!」 「阿哥,外头还冷呢。要不然,叫苏鲁哥儿过来和阿哥一起玩?」 苏鲁是谁? 安修管不了那么多了,或许是原身小孩子的玩伴,他点点头。正好,小孩子比较好套话。 苏鲁很快就来了,他也是个豆丁,看身高最多比原身能大上一岁左右,因为说话也不是很利索。 旁边还有几个女人围着,安修想了一下,于是一个真豆丁和一个伪装豆丁开始了诡异的谈话。 同样是个小秃瓢的苏鲁相对流畅的说:「阿玛说阿哥出痘,不许我过来,阿哥好了吗?」 「好了呀!」安修努力让自己的脸上满是笑容:「诶。阿玛是谁?我要叫阿玛吗?」 豆丁苏鲁茫然的摇头:「不能吧,我听人说,应该要叫嬷嬷爹。」 呃,行吧。这孩子的父亲是自己这具身体的嬷嬷爹,他的母亲就是奶娘了。安修左顾右盼,看装饰、看面积,看服色,这家铁定不是什么平民人家。合着他这个第二次投胎,还还魂到了富贵人家了。 反正借尸还魂,还是回到古代,无非两种可能:富贵、贫贱。 放在清代呢,也无非是旗民之分,依旧是富贵贫贱之别。起码自己不用面临被卖,或者突然遇到灾荒饿死,又或者更惨被卖了当太监的命运。而出痘,出痘之后就有抗体,至少以后不用担心。 看来自己这次运气还真不错,安修松了口气,又「循循善诱」:「那嬷嬷爹是谁?」 苏鲁这会懵了,他也才将将四岁,哪里知道自己父亲叫什么。茫然的小男孩只好求助似的看向四周的女人,那个一直假装空气的女人站出来笑道:「阿哥怎么想起这个,您的奶公是噶禄大人啊。」 然后安修就听女人讲了一大串关于「阿哥」和这家人该如何称唿云云,听的安修头晕眼花,最后总结道:这家人姓索尔济,自己的奶娘就是苏鲁的母亲聂格里氏太太,至于嬷嬷爹是旗人对奶娘丈夫的称唿,口头上叫奶公也就罢了,噶禄是内务府总管。 而这个介绍情况的女人,听其他人称唿她「陈嬷嬷」,估计也是奶娘之一。 很快,他也见到了自己的头号奶娘和嬷嬷爹,两口子都是典型的关外人长相。不算特别高,有点壮,对,那位奶娘也很壮,安修被她抱在怀里觉得自己要被闷死了。 第4页 在索尔济家的日子还是非常愉快的,除了学习。大概是觉得熬过了出痘,三岁多的孩子就是大孩子了,安修开始和苏鲁一同学习满语和蒙语。 这是语言吗?死鱼眼的安修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桌上的教材,这简直是鬼画符!对于已经习惯方块字汉语、和字母英文的安修来说,这种弯弯曲曲的文字简直能要了他的小命。 可不学是一定不行的,安修通过这段时间的了解,也明白了自己的身份,最次也是哪位亲王的儿子。那么在清初这个时间段,语言关他一定要过,否则就可以狗带了。 那就不把他当成语言来学习,安修耍了个心眼,他就当这些东西是鬼画符,死记硬背单字、单词,然后先从口语开始。满语和蒙语之间相似之处很多,字母基本一致,这样上手会快一点。 虽然写字还像鬼画符,可大体也能划出个一二三,每天那位聂格里氏奶娘看见安修的功课,也是一脸笑容夸他写得好,苏鲁也是一样。 并没有因为苏鲁是亲儿子就对他更严格或者更放纵,安修觉得很满意,这说明现在的风气还挺正常,没什么「四岁小孩必须让着三岁阿哥」这种见鬼的情况。 「阿家,我写的好么!」 苏鲁捧着纸给聂格里氏看,聂格里氏照例夸了儿子,转头就看见她养大的小阿哥从椅子上蹦下来也跑过来:「奶公回来了!」 聂格里氏还不信,直到丫鬟打帘子让老爷进来,聂格里氏搂着安修笑道:「果然是咱们阿哥!」 噶禄的脸色却有些不寻常,没一会就让奶娘嬷嬷,还有宫里派来的太监把安修和苏鲁都送回阿哥的院子。 聂格里氏知道这是丈夫有话要说,她也让丫鬟都下去,亲自绞了毛巾递过去:「你这是怎么了?」 「明珠大人的儿子改名叫性德。」噶禄接过妻子的毛巾抹了一把脸,对一脸疑惑的聂格里氏说道,「因为皇上说了,要立二阿哥做太子,要避讳。」 「立太子?」 聂格里氏太惊讶了,这么多年也没听说过什么立太子,不管是去了的世祖章皇帝、还是当今,都没做过太子。这可太新鲜了,再说那二阿哥才刚满周岁,就是立太子,也太早了些。 她低声和丈夫说这些,噶禄就嘆道:「我又何尝没想过,今天内廷出来的也有人嘀咕,二阿哥太小了。可三藩这个样子,皇上打定了主意要立太子稳一稳人心,那就立二皇子了呗。搁咱们在关外的时候,那大福晋的儿子不也是高人一等,就可惜咱们大阿哥。」 「这话我可不爱听。」聂格里氏不乐意了,「大阿哥可惜什么,时候且早呢。再说她算什么大福晋。他们赫舍里氏又有多高贵,那么高贵,怎么还被鰲拜指着鼻子说,满洲下人之女……」 「行啦,反正皇后也死了。哦,对了,」噶禄又想起一件事:「说道这个,宫里老太后似乎想让皇上立后。这回,大约要立遏必隆公的女儿了。」 聂格里氏仿佛对这个人选没什么看法,最后挥挥手道:「咱们也用不着管那么多,咱们保清阿哥平平安安的最要紧,说旁的还早。」 康熙皇帝的确是为了收揽人心,保清熬过了出痘,皇帝就觉得这是个好兆头。而要打赢三藩,准确的说要让人心安定,不只是武力上,也要在其他方面使劲,比如说,立储。 保成是中宫所出的嫡子,以宗法来说,立嫡以长,这更合汉大臣的心思。至于旗人大员,这帮人对太子不太子的并不那么上心,皇帝也就不用有什么顾虑。 其实有噶禄夫妻这种看法的不止一个,在旗人看来,二阿哥奶娃娃一个,能不能养大都不好说,皇帝觉得立储好,那就随他立呗。 大家骨子里没有将这件事当成大事,也没有认识到这件事的影响会蔓延到几十年之后。至少这会,坐在炕上和苏鲁玩嘎拉哈的安修,是绝对没有意识到,将来会和这位马上出炉的太子有多少碰撞纠葛。 这件事对现在的安修只有一个影响,就是他终于知道还魂的原身是谁了……时隔多年之后,安修还是能回忆起那个温暖的早晨。 如往常一样,安修被奶娘嬷嬷宫女伺候着传好了衣服,洗漱完毕开始吃饭。然后开始和小伙伴苏鲁一起写字、学习满语蒙语的蒙学教材,比如千字文、百家姓之类的。 只是还不到午饭的时候,他就被一帮人围着去了前厅,一看奶公噶禄也在家里。太监帮忙备好了跪垫,安修那也不算跪着,简直是撅着屁股趴在垫子上,听上首的人宣旨。 骈四俪六,听的人头晕脑胀,直到最后,有一句白话,「皇长子保清,着既改名为胤禔!」 皇……长子,胤禔……这些字安修明白什么意思,可合起来,他有点蒙。 拜各路什么讲坛、什么王朝等等科普、影视所赐,清代中前期差点要被人扒个干净,虽然安修他老爸当年总是吐槽「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些东西很容易人对某个歷史时期有个粗浅认识。不信问问,雍正皇帝是谁啊? 就是不知道名字,也会知道排行:康熙家老四啊! 而安修知道,叫胤禔的这个人,就是储位争夺战中,第一个被踢出局的倒霉蛋。 安修迷迷煳煳的接了圣旨,浑浑噩噩的接受了各方祝福,带着自己的新名字回到了屋里。 第5页 他想哭,他要收回之前的话,他好恨,这贼老天就是见不得他过的好一点! 作者有话要说:  涉及胤禔现存的材料很少了【所以才选为男主,比较方便发挥】原因有很多,比如世代更替,雍正登基之后,康熙朝的资料有些就毁掉了。 阿家:aja,汉字写作阿家。出自干隆时期福格写的《听雨丛谈》,旗人家庭叫母亲这么叫,而且据说有点格外突出「嫡母」「大太太」这种意思。后期很多女人不乐意让晚辈这么叫,觉得好像不是亲生的。 清初,立太子可真是个新鲜玩意,我鞑作为蛮夷其实也是有「立长」这个传统的。奈何努尔哈赤的长子褚英自己作死,而代善-不是因为什么绯闻,是因为代善对原配亡妻的两个儿子岳托、硕托很苛刻,特别薄待他们。对和续弦生的儿子就很好。 这下引起了努尔哈赤极大的不满,因为他小时候就被继母虐待,长大了只分了一点点家产,得带着弟弟们挖人参、捡蘑菇,做买卖养活家人。所以他对前妻生的代善他们就格外好,怕委屈儿子。所以代善的行为就让他失望又气愤,后来就让两个大孙子和代善分家。然后说代善不能赏罚分明,废了他的嗣子地位。 等到皇太极继位又去世之后,他喜欢的宸妃八阿哥夭折,长子豪格的母亲是被勒令离婚的,自然身份尴尬。后宫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的天下,福临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年纪最大的皇子,而八旗协调之后也觉得皇子继位最好,所以他登基了。 清初对母亲的出身很看重,比如皇太极的儿子们,如果母亲是侧妃以上,起步封爵就能封个贝勒、乃至郡王。如果母亲是庶妃,抱歉,起步就是个辅国将军一类,以后也就辅国公这种品级。 封胤礽做太子的时候……除了皇帝,好像没人对这件事特别关注。当然了,也是特殊时期,毕竟在打仗。【个人观点】 至于小秃瓢:明清两代,皇子皇女,民间好像也是,孩子很小的时候都剃秃头。长大一点才蓄髮 第3章 南书房 清早,皇帝还在忙着给两宫太后问安,新任的詹事府录事高士奇已经到了。他近来很得皇帝的赏识,破格进了往日只有大学士和侍读讲官才能来的南书房。 「澹人来得早啊!」 明珠慢悠悠的也出现在了门口,高士奇是他推荐给皇帝的,但明珠从来不挟恩图报、摆出一副「你欠我的,要言听计从」的架势。而高士奇也明智的在表面上摆出一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也笑着招唿道「尚书您早。」 两个人寒暄一会,趁着其他人还没来,高士奇就给了明珠一个消息:皇帝前日说,让他准备一下,参详参详册文该怎么写。 「……是皇后册文?」 高士奇点点头。 明珠低声道:「多谢澹人了。」 说是两宫太后,实际上还是太皇太后做主,那必然是要立遏必隆的女儿钮祜禄氏。明珠并不关心立后的人选,那是索额图该糟心的事情。他想的是,这会也该封后宫了,他家妹子能封个什么品级? 这么多年,明珠几乎是凭着一己之力将颓势的家族拉出低谷,虽然兄弟不多,但几个妹妹也都成婚生子,外甥都不小了。庶妃纳兰氏是他最小的妹妹,保清、不,胤禔阿哥也还年幼。以过去的风俗,若妹妹总是个庶妃,将来胤禔阿哥封爵的时候,也会吃亏。 阿哥平安,又被赐了名字,以皇帝的想法来看,似乎想要从胤禔开始序齿,那他就是皇长子了。明珠松了口气,冲着阿哥,皇帝也不会吝啬品级,妹妹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明珠和高士奇等在南书房外,也不多说话,仿佛不太熟悉似的。不一会,索额图迈着方步也来了,「你们倒是来得早,皇上还在太皇太后那呢,二位可真是勤勉。」 高士奇有点讨厌索额图,这个人说好听了是资格老、有功劳,颇有傲气,说难听的就是骄横傲慢。 比如现在,好好一句话,让索额图阴阳怪气的说出来,好像在说明珠和高士奇大清早来「程门立雪」,在变着法拍马屁似的。 高士奇行礼打个哈哈敷衍过去,明珠不过颔首而已,索额图还不消停,拉着明珠问道:「端范吶,岳州那边怎么样了?我之前和皇上说的方略,兵部怎么看?」 做正经事,索额图还是有两把刷子,哪怕他一副老前辈的样子摆谱,明珠也忍了。所幸没说几句,皇帝带着张英等人终于出现在了南书房,在场除索额图以外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这次会议除了讨论三藩战事,还有官员调整,如明珠成了吏部尚书。至于另外两件事:头一件自然是立太子,皇帝六月初三会下诏册封皇次子胤礽为皇太子,让礼部和钦天监一起选择册封大典的吉日,供皇帝挑选。 还有一件事,就是立后,太皇太后那边早将恭亲王常宁的女儿接进了慈宁宫,认康熙这个伯父为父。一直养在外头的皇长子也该回宫了。到时候给新皇后行礼,也算是有儿有女,场面上好看些。 这只是皇帝和太皇太后商量之后的结果,让相关各部和内务府准备一下,还没有最后下旨。旁人还好,索额图垂头侍立,不停的思考要怎么阻止皇帝眼下就立后。 按理说,皇后丧期周年已过,皇帝要立后自然是理直气壮。可一旦立后,万一新皇后又生了皇子呢?准太子胤礽的地位就会有些尴尬。还有,皇长子回宫,面对能跑能跳的长子,皇帝的心难道不会偏一偏? 第6页 索额图心中犯愁,让小太子和皇帝相处时间越长越好,眼下也别让其他女人做皇后为好。他得想个法子。 今日正好有经筵日讲,皇帝出于各种考虑,哪怕战事吃紧也没有停过。所以在经筵日讲上,君臣也会说些旁的事情。 「听说端范的公子,编了一套经解?经学才是治学正道,令公子也是少年英才啊。」 同样出现在经筵日讲上的明珠一凛,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索额图夸他儿子…… 「愚庵公客气了。他后生晚辈,哪里敢当呢。」明珠小心翼翼的周旋,也不知道索额图想做什么,莫名其妙提到了编书,难道还能说他们家搞反清復明?呵呵。 「诶,连皇上都贊令公子是咱们旗人里的这个。」索额图竖起大拇指,「年轻人有才华也不是坏事,你老兄也不必如此。日后三藩平息,皇上不止要武功,更要文治,性德更有用武之地啊!」 这话说得就很恳切了,明珠一向很为儿子性德自豪,而且他本人也是喜欢藏书、喜欢文化人的风雅之士。闻言自然也颇觉顺耳,就面带笑容的和索额图聊了两句关于如今国史馆除了修明史,还有修太祖、太宗两朝实录的事情。 他们说完,皇帝的经筵日讲开始,等到结束的时候,康熙就问两个人刚才在说什么,仿佛聊得很投机。这两个人有点互看不顺眼,性格上南辕北辙,皇帝也是知道的。 否则他干嘛不让索额图出面笼络如徐干学这样的汉人才子。 「禀皇上,奴才正在和明珠说,这个有后娘就有后爹,虽然是民间谚语,亦不为过。」 康熙和明珠,乃至在场其他人的眉棱骨当即就是一跳,谁都知道仁孝皇后周年刚过。皇帝这边立太子,刚刚流露出要立后的意思,你索大人就说这个,安的什么心? 皇帝语气平淡的问:「你怎么想起这句话了。」 「禀皇上,」索额图极有大将风范,「方才奴才与明珠说起了纳兰性德编书的事情,提到三藩之事了结,我朝也要着重文治,自然也是要修史编书的。这一说,就提到了太祖、太宗实录,臣略有所感。」 「明珠?」 明珠想捏死索额图,他硬着头皮道:「是,正如索额图所说,两朝实录……」 上首的皇帝不置可否,高皇帝努尔哈赤被后母欺凌,少年就被赶出家门,靠着挖参、采菇和卖马才养活家人; 而太宗皇太极之所以能做皇帝,与礼烈亲王代善苛待原配亡妻的两个儿子,优待与续弦所生之子,从而触怒努尔哈赤,而后失去嗣子身份也不无关系。 这些故事,打小康熙就听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给他讲过,如今被索额图提起,就不能不多想了。关于立后的事情康熙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众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他自己又去了慈宁宫。 一出门,朝臣们如鸟兽散,只有索额图索大学士,不等明珠发难,先发制人道:「端范,你可得谢谢我。」 「我还谢谢你!」明珠气的直乐,你差点给我带沟里,我还得谢谢你,「行,索相说说,下官为何要谢你啊?」 索额图拉着他出了干清门,离开了干清宫地界,就压低声音道:「皇上肯定不会将周岁的太子交给新皇后抚养。你说,大阿哥要是这会回宫,万一新皇后开口想养孩子,皇上是允、还是不允?」 明珠刚要说话,又被索额图给打断了:「万一皇上允了,大阿哥被新皇后拐走了,你们家冤不冤吶!」不等明珠说话,索额图施施然的走了。 后头的明珠没拉住他,眼看着索额图快步熘走,气的牙痒痒。什么为了纳兰家着想,他就是不想让大阿哥和皇上多相处,这老东西! 还在噶禄家中的安修听说自己不用马上回宫,还能在奶娘家里苟上一年半载,真的是十二万分的开心。若是知道是索额图玩的这一手,让皇帝将立后和接他回宫都推迟了,安修非得给索相送个锦旗不可。 胤禔不缺时间,可安修缺! 成年人重新适应生活环境要比真正的小孩子痛苦多了,安修就算和父母不亲近,早年也是祖辈宠着、疼着长大的,虽然没那么纨绔任性,但也极有主见。可现在这是什么地方? 从秦汉至明清,推崇的都是孝。要晨昏定省,要对父母驯服、温顺,否则就要承担巨大的道德风险。安修烦恼的又翻了个身,无视了奶兄·秃瓢·豆丁苏鲁担心的表情。 胤禔的生母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不了解;可胤禔的父亲……康熙皇帝不好骗就是了。在这样一个爹手底下讨生活,那得活的多艰难啊。 要是为了安全,让自己委委屈屈的活着,安修怕自己活不到二十岁,迟早憋屈死! 如果未来是这样的,那还不如自杀回城,早死早安生,安修翻了个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拿出当年他规划攀岩路线的劲头,一点一点的为自己规划未来。 不久之后,他迎来了在这个时代的第一次颁金节,内城很热闹。虽然他不能出门,但是也在索尔济家吃到了烤猪、冷面,可惜因为还是小孩子,不许多吃。另外就是,他和苏鲁都得到了一盘萨其马和金丝枣糕。 小孩子就这点不好,想吃什么都要特别小心,胤禔敲敲自己的奶牙,赶紧长大吧。 颁金节之后就是康熙十五年的春节,对于目前依然是豆丁的胤禔来说,春节唯一的好处就是让他可以不用写歪歪扭扭的满蒙文字。他能拉着苏鲁玩上一整天,过年的时候,一个伪儿童甚至能拉着真小孩一起睡到尿床。 第7页 有点丢脸,不过不要紧,胤禔为自己未来划好的路径之一就是「能直来直去的话都要直来直去的说」,趁着他还小,让大家都习惯了,等到长大也就没人和他计较了。而他如果学会委婉,还会有人夸他长进。 人嘛,不要开始就让其他人觉得自己是什么天才,降低期望值才有惊喜。 康熙十五年开春,噶禄回家告诉妻子聂格里氏:帮阿哥收拾收拾,宫里要来人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珠字端范。索额图号愚庵,高士奇字澹人。 第4章 总管太监顾问行亲自带着人来接皇长子回宫,噶禄大人的府外挤满了人,等待小阿哥回宫。 胤禔很乖-伪幼儿当然很乖,很乖的听聂格里氏叮嘱他:「阿哥,宫中皇上是你汗阿玛,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不要怕,按着奶娘告诉你的行礼叫人就对了。还有娘娘,那是阿哥的生母,膝下只有你一个,万事都能说的。」 聂格里氏又告诉嬷嬷陈氏:「你跟着回宫,怕宫里又要派嬷嬷过来,你小心些别叫阿哥被哄了吃亏!」 陈氏道:「您放心,这是自然的。」内务府也分个高低上下,在皇城里伺候的自然也觉得高人一等。 表面上一脸茫然,其实心里门儿清的胤禔想到,那不就是靠近权力核心,却有了自己拥有权力的错觉吗? 他想的其实还简单了,宫中嬷嬷管着皇子皇女的事情还更麻烦一点,入关之后学习前朝,可又要限制太监,所以管教嬷嬷的话语权就大了些。 想想前朝末期那几个皇帝奶娘、贴身太监就知道了,能做皇帝主的也不是没有。宫里现在的嬷嬷也是和前朝一个路子下来的,小阿哥刚刚回宫,聂格里氏就怕有嬷嬷想压阿哥一头。 「还有,马佳氏庶妃生的长生阿哥没了,谁知道怎么回事!阿哥还小,千万千万要小心着。」说起这个,聂格里氏实在是不安心。 陈嬷嬷肃然点头,这是必要小心的。原以为宫里能消停下来,谁知道又是这样。这种话也没法当着胤禔的面说的太明白,两个女人心照不宣就是了。 「嬷嬷,我还能看见你和苏鲁吗?」胤禔抱着聂格里氏的胳膊问道。 当初胤禔被送到索尔济家,让噶禄和聂格里氏特别担心,怕自家养不好阿哥、怕……承担糟糕的后果。但这几年,一点一点看他长大,就和自家孩子没什么分别。 聂格里氏蹲下抱着胤禔:「阿哥别怕,等你再大些,苏鲁就能去给阿哥做哈哈珠子,陪阿哥读书。以后阿哥出宫了,嬷嬷还能见到阿哥。」 「我把之前写字的笔和砚台都留给苏鲁了……嬷嬷我走了!」胤禔觉得奶娘哭了,搞得他也想哭,又不是生离死别。他转身跑了出去,后面一熘人追着他,让他慢点。 苏鲁今天没出来,大约是怕两个孩子在一起哇哇大哭,就一直被留在房里。 顾问行一直等在门外,看胤禔出来才弯下腰:「阿哥,上车罢。」 噶禄在旁道:「麻烦顾谙达引路,我抱阿哥上车。」说着抱起了胤禔。 顾问行在前面走,噶禄有意慢了两步,偷偷在胤禔耳边道:「阿哥,若是皇上带您去看太子,您该跪下就跪下,千万别看太子小就问为什么。」 「……」胤禔心里七上八下,他倒不是对拜太子这件事有什么心理障碍,而是觉得噶禄意有所指:好像皇帝会强迫自己必须叩拜太子,要不然就要掐死我似的。 不要这么吓人好不好,胤禔被噶禄放在马车上坐好,噶禄才骑上了马。 「奶公也去宫里吗?」 噶禄那张满是横肉的壮脸居然也能做出慈父笑:「要进宫向皇上缴旨,阿哥快坐好了!」 车上不只是胤禔一个人,还有个小太监将他扶到座位上沖他笑:「阿哥,奴才叫秦吉了!阿哥叫奴才小秦、吉了都成,随您喜欢!」 「哦。」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太多,胤禔被他扶着,觉得自己长到和他同龄的时候,一定能打两个这样的。太瘦了,他也没使劲借力,自己爬上了座位。 秦吉了刚要退出去,虚岁五岁的胤禔就抓住他,掀起帘子问道:「谙达,我能让小秦陪着我吗?让嬷嬷坐后头的车。」 「当然能。秦吉了,好生伺候阿哥。」顾问行平静的微笑。秦吉了本来就是纳兰庶妃宫里出来的,高八格的徒弟里挑出来给阿哥的伴当,他干嘛要拦着呢。再说外头还有大太监跟着,不会有事的。 今年有点倒春寒,不用坐在车辕上挨冻,秦吉了当然很高兴。他小心翼翼的陪着胤禔,回答他的问题:比如他的年纪啊、过去在哪当差啊,师父是谁啊等等。 「这么说,你是我额娘宫里的人?」 秦吉了马上想到了临来之前,师父高八格嘱咐他的话:让你跟着阿哥,这是上好的差事,要尽忠。什么叫尽忠?你现在,事事要帮阿哥想在前头、能让阿哥回宫了也高高兴兴的就叫尽忠。 你要是没伺候好,别说主子,就是你师父我也救不了你! 「不,奴才是阿哥爷的人!」言犹在耳,秦吉了郑重的回答:「主子和奴才师父都说过,跟着阿哥就是阿哥的人!」 「……我就问问。」不用这么郑重的。 秦吉了却更认真道:「奴才生死都是阿哥的人,阿哥有什么事,奴才都会效死!」 第8页 胤禔马上意识到,自己喜不喜欢,对秦吉了来说大概是要命的事。他突然压低声音:「如果我和娘娘说,你不好呢?」 「阿哥……」秦吉了手足无措,他不敢大声说话,怕外头的大太监们听到;更不敢哭,怕阿哥看了烦、又或是一会被大太监给看出来。 最后,他只好跪在胤禔面前,「阿哥,奴才哪里做的不好,您说。奴才一定听话!」 胤禔瞠目结舌,像触电一样把秦吉了拉起来,还引得外头的人问了一句:「阿哥有事?」 「没有!」男童锐利的声音传出去,外头的大太监只好闭嘴竖起耳朵。 胤禔拉起了秦吉了,给他拍了拍衣服:「是我的不是,我不该吓唬你的。来,你坐下,还是给我讲讲宫里的事情。」 看着秦吉了还有些战战兢兢的样子,胤禔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吓唬小孩有什么好玩的!可能是生理决定心理,刚才那么一瞬间,恶作剧的心思就涌上了心头。 从内城到皇城,就算坐马车也不算很远,马车轱辘压在土地上的声音也从闷声变得有些「脆」。胤禔掀开窗帘,果然,他们已经到了。 和上辈子没什么分别,就是人少了。胤禔左顾右盼,粗略看出他们在景山南门和神武门之间那条路上,没办法,这山包太显眼了。 车队从神武门进了宫城,胤禔被顾问行抱着下了车,而噶禄早就从内务府那边转道去了隆宗门侯见。 一直等在神武门的年轻侍卫过来道:「顾谙达,皇上让直接把大阿哥带到干清宫去,噶总管跟着一起去罢。」 「曹侍卫带路罢。」顾问行也不多话,而曹侍卫来到胤禔跟前抱拳道:「奴才曹寅,大阿哥好?」 「好,请曹侍卫带路!」 胤禔好奇的看着年轻的侍卫,曹寅啊……自己就是名人,而且是名人的爷爷诶。 似乎是皇帝的特旨,一路上都有人清道,曹寅带着胤禔他们走的近路,穿过御花园后,来到了东六宫和干清宫的夹道,听他的意思,他们要从景和门进干清宫。 耸立两边的黄瓦红墙,走过夹道,胤禔再一次确认,这个地方的象徵意义远大于宜居度。 怪不得明朝中期开始,朱家的皇帝们就开始琢磨修景山、海子各种园林。审美上升和居住舒适度的硬性需求,都要求皇帝们赶紧另找住处。 因为,哪怕是天字第一号的地主大院,它也就是个地主大院。 希望自己的住的地方可以大一点,千万不要那么逼仄,别和毓庆宫似的。胤禔暗暗想到,他见过毓庆宫,精巧倒是很精巧,可整体位置选择和设计实在不怎么样。 干清宫内外倒是很安静,为着今日儿子回家,康熙一早就安排好了日程。战报和寻常事物,如果不是特别必要的,就不好送过来了,给他一天清净和长子相处。 「阿哥小心,马上到干清宫了,门槛高,奴才也不能抱您过去。」走过景和门,曹寅好心提醒道。 不想胤禔忽然问了一句:「曹侍卫,听我奶公说,我表哥殿试了。他考中了吗?」 「阿哥说的是容若吗?」看胤禔点头,曹寅笑的真切了一点:「考中了,殿试名次二甲第七。」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了干清宫外头,太监一熘烟去报信,康熙没在正殿,而在东暖阁里头。胤禔被引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上首,有点眼熟的年轻男人,脸上带着点疤痕,大概是天花的遗留。 东暖阁里除了皇帝和太监,还有奉诏而来的噶禄。有熟人在,倒让胤禔不那么紧张了。早有太监给皇子预备好跪垫。 「儿子胤禔,给汗阿玛请安!」 照奶娘聂格里氏说的,反正跪下叩头就是了,天底下儿子见老子都是这一套。哪怕皇家另有讲究,这会自己也不会被挑剔,只要别怕就成。 康熙心满意足的看着自己的长子,胤禔一抬头他就招手把儿子叫来了自己身边,摸摸头、摸摸手,上下好一阵打量。 胤禔还以为这位着名的皇帝打算发表一点高论,比如说点教子名句之类的,不成想康熙来了一句:「许是当初阿哥躺在床上,朕现在看阿哥的头围倒比原来想的大了一圈。顾问行,你记得让内务府派人给阿哥量下尺寸,等到入夏的时候,阿哥的凉帽务必要轻便舒适。」 「……」这是在说我头大吗?五岁伪儿童想到,我觉得自己头形挺正常的。 这还没完,康熙继续叮嘱道:「阿哥回宫之后,等过段时间可以学习弓马了,还有他的行服、弓箭,马匹,让内务府加紧点。等过段时间,朕要亲自带着阿哥去看。」 如此云云,周围人都是一脸习惯,可胤禔傻眼了,怎么会有这么啰嗦的男人?哪怕是做人父亲,他上辈子的老爹也没这么婆妈。 皇帝就这么将儿子的小身板揽在胳膊里,捏捏儿子的肩膀,看向了噶禄:「这几年你和奶娘都辛苦了,朕已经想好让你和海拉逊一起做内务府大臣,不要辜负朕的期望。」 噶禄赶紧叩头道:「侍奉皇子,奴才不敢称辛苦。阿哥平安长成,也是皇上福德庇佑,奴才不敢居功。」 康熙苦笑,奴才谦辞,可他却不能这么想。要真是福德深厚,怎么马佳氏的长生又没了呢。不止是宫里照顾,也要看孩子,这么一想,他的保清真是个有福气的。 第9页 死儿子习惯了的皇帝,看着自己基本确定能够长大的儿子,那真是越看越喜欢。 康熙正打算拉着儿子问问志趣,西暖阁那边就传来哭声,皇帝站起身对胤禔笑道:「你弟弟哭了,你跟阿玛去看看他罢。」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对儿女简直是鸡爸爸,吃喝拉撒睡,就没有他不管的。 第5章 这就是那位襁褓中的太子了,正在奋力挥舞着爪子嚎叫,胤禔勉强在这种魔音灌耳里维持冷静,好吵。 西暖阁里一地的女人了,别误会,都是中青年女人,全是皇太子的奶娘和嬷嬷。地上还跪着几个太监做鬼脸「诶太子爷可别哭喽,看奴才。」「太子爷、太子爷~」 这声调听的胤禔牙疼。 康熙却一脸开心,长子就在手里拉着,次子也健康的嚎啕,自皇后去世、三藩战事不顺的时间里,皇帝头一次这么高兴。 「看看你弟弟。」 康熙接过安静下来的皇太子,抱给胤禔看,又问:「觉得弟弟和你长得像吗?」 胤禔抽抽嘴角:「儿子觉得,还不大看出来。」不,我觉得他长得没我好! 这不是吹牛,胤禔也是照过镜子的,虽然是铜镜。可他和苏鲁站在一起,他的颜值超出平均水准,绝对是长相端正的可爱男孩! 康熙又看了看两个儿子,的确,保成太小了,这会且看不出什么。不过,长子的确长得好,康熙不评价自己-毕竟脸上有点疤痕,起码比保清的三个叔伯长得好。 嗯,我儿子嘛! 皇帝开开心心的打发走了大臣,又叫派去跟着胤禔的太监进来检阅一番,发现最大的秦吉了也是半大,小太监未免不稳重,就让顾问行的徒弟全都去伺候皇长子。 全都比胤禔大十岁,如今已经是十五岁的人了,而且平素跟着皇帝的哈哈珠子练布库,看着比实际年纪还要高大壮实。 简而言之,这人看着就不像个太监,胤禔打量他,又想到了秦吉了和顾问行,这些自己见过的大小太监,其实都没有想像中那种「太监气质」,都蛮正常的。 「在想什么?」康熙将小儿子交给奶娘,就看见胤禔正在若有所思。 胤禔睁大眼睛道:「儿子在想,要不要给太子见礼。奶娘说要给汗阿玛、两位太后娘娘,太子,还有额娘见礼的。」 「……哈哈,你们才多大。」康熙楞了一下,随即笑道:「你对汗阿玛也没到称儿臣的年纪。兄弟,你们是兄弟,哪怕论君臣,也要像阿玛和裕亲王、恭亲王,纯亲王一样,知道他们是谁吗?」 胤禔茫然的摇头。 皇帝笑道:「裕亲王是你的伯父,恭王、纯王都是你的叔叔,以后就能见到他们了。现在阿玛带你去见昭圣太皇太后和仁宪皇太后,那是你的曾祖母和祖母。」 因为立太子的缘故,年初皇帝就开始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加徽号,这会儿皇太后也在慈宁宫里陪着太皇太后说话。 「大阿哥回宫,以后孩子也会越来越多的!」还不到四十岁的皇太后乐颠颠的同太皇太后,以及苏麻喇姑说道,「咱们季兰也有弟弟一起玩了,高兴吗?」 季兰格格是恭亲王常宁的长女,被康熙认作女儿,入宫抚养在太后膝下。这孩子比胤禔只大五个月,生在康熙十年十一月二十八。 一看就是很有姐姐范儿,起码比胤禔的脸看着老成,这就是弟弟胤禔对姐姐季兰的第一印象。 康熙带着儿子给两位太后问安,胤禔上前行礼,借着起身的功夫扫视一番,上首坐着的两个女人,年纪大的老太太一脸过尽千帆,面容放松而平静;年轻些的就是纯然的喜悦,身边还揽着一个小女孩。旁边站着一个女人,估摸就是苏麻喇姑,也是透着平静喜悦范。 「玛嬷,孙儿将您曾孙带过来啦!」 康熙将胤禔推过去,不想太皇太后接过曾孙仔细打量,却先对皇帝说道:「你小点声,玛嬷能听见。」 皇帝和屋里人都笑起来。太皇太后拉着胤禔问他喜欢吃什么、玩什么,还指着皇帝道:「你阿玛带着你见了弟弟没有?」 胤禔只是笑着点头,那边的皇太后把奶子和点心推过来:「快尝尝宫里的味儿,」又哄着身边的小女孩,「季兰知道这是谁吗?」 「弟弟!」季兰格格笑着打招唿。 胤禔不知道这个姐姐从哪冒出来的,不过小女孩虽然老成,可看着很可爱呀,「姐姐,我是胤禔!」 「弟弟,我叫季兰!」 季兰格格没见过这种打招唿的方法,下意识就回了一句,说完了脸上就有点不安。而长辈们只是一笑,就让两个孩子一起坐着吃点心,还让嬷嬷看着不要吃得太多。 「阿哥和格格也大了,慢慢的弓马都要学起来。」太皇太后关切道:「咱们家的孩子可不能养在屋子里,连弓马都荒废了。」 「额娘说的是呢。就像在草原上的时候……」皇太后开始回忆自己的童年时代,旁边的苏麻喇姑看太皇太后的脸色,已经无奈了。 太皇太后微微嘆气却并没说什么,早年顺治皇帝还活着的时候,她该说的都说了。如今儿子都没了,只留下这娘家侄女的皇后,苛责她干什么。 皇太后在跟苏麻喇姑畅想草原,太皇太后就对康熙道:「我记得你说过,明珠家的大小子考中了进士?听说弓马也很看的过,旗下的孩子难道还要从翰林院熬出来!一个他,一个曹寅,还有旁的人也好,日常在你身边,你每日也要读书习射,就趁着那时候教教两个孩子,不是正好。」 第10页 她年纪大了,季兰养在皇太后膝下,这样做这对母子也能多点交流。老太后也是担心,日后自己不在了,孙子虽然细心周到。可她还是希望两个人能真正相处出母亲情分,那才让她放心。 「玛嬷说的是。」 康熙也觉得可以,纳兰和曹寅都还年轻,做御前侍卫也要陪着皇帝练弓马骑射、还有布库。胤禔和季兰才这么一丁点大,叫他们启蒙不是问题,等到孩子略大些再配上专门的骑射谙达也不迟。 「还有……」太皇太后斟酌一下还是低声道,「立皇后的事。」 慈宁宫的气氛一变,连还在一起吃点心说话的胤禔都感到了不安。康熙扫了一眼就道:「顾问行,你带着太监嬷嬷,先把大阿哥送到纳兰氏那边,叫他们母子见面。下午再把阿哥送回来慈宁宫,和老祖宗、母后一道用膳。」 「格格也该午睡了。」苏麻喇姑起身,「奴才带着格格午睡去。」又对胤禔道,「阿哥下午还回来,还能和格格一道玩,这会先去见娘娘,好不好?」 胤禔清脆的答应,和季兰约好下午还一起玩,就告退,被太监抱了出去。出门的时候,祖孙、母子三个人正在说什么,看来康熙对立后这件事还想拖延,而太皇太后觉得差不多就行了。 都说活人比不过死人,这种情分、这种心理,在皇帝对皇太子的态度上还真是表现的淋漓尽致。 从慈宁宫出来,绕过干清宫,依旧走的夹道,就来到了东六宫,延禧宫就在东六宫的东南。 「嬷嬷看看还缺什么!」纳兰氏已经绕着偏殿内外走了好几圈,「孩子第一天回来,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刘嬷嬷哭笑不得:「阿哥回宫,以后您还怕见不着么,娘娘你先坐下,别一会阿哥回来吓着他。」 自打纳兰氏入宫,刘嬷嬷就跟在她身边,这话说起来倒也不是很逾越。纳兰氏也觉得自己太紧张了,可她坐下也不安心,只好揪着帕子等外头高八格报信。 胤禔刚被顾问行带到东六宫夹道上,一直在这守着的高柱子就看见了跟着阿哥的秦吉了,他转身就小跑回了延禧宫门口。 「师父,看见小秦子了,跟着阿哥和顾总管一块回来的!」 矮壮的高八格一听,赶紧拉着高柱子:「别说师父不疼你,给你个美差,赶紧进去给主子报喜,快去!」 高柱子还没谢过师父就被高八格给推了一把,他赶紧就跑到了配殿,大姑姑帮他撩起帘子。高柱子深吸一口气跪下道:「奴才给主子报喜,大阿哥要到宫门口了!是顾总管送大阿哥回来的!」 纳兰氏勐地站起来,刘嬷嬷想拉她却没拉住,眼睁睁看着庶妃腾腾地走到了门口。 「我儿!」胤禔刚被领到延禧宫门口,迎面就来了个温暖的怀抱。他被纳兰氏搂的太紧了,窒息。 顾问行在旁道:「奴才奉命将阿哥送来,皇上说了,下午晚膳前,还得把阿哥送回慈宁宫,奴才到时在来接阿哥过去。」 「多谢谙达了。」纳兰氏一摆手:「刘嬷嬷。」 刘嬷嬷赶紧送上一个荷包,纳兰氏道:「阿哥平安回宫,这是喜事,谙达就当沾沾喜气。」 自庶妃们和先皇后入宫开始,顾问行就与她们打交道了,他也不推辞,收下之后拜谢庶妃,然后就带人走了。 等到没了外人,纳兰氏就亲自抱着胤禔回到了殿中,看的刘嬷嬷和高太监胆战心惊,万一给孩子摔了。 胤禔却没怕,不是说他灵魂多么成熟,而是他觉得,如果真的摔了,这个女人会毫不犹豫的将她自己垫在底下。 「额娘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纳兰氏将一炕桌吃食都推了过来,「刘嬷嬷,快去把我过去给阿哥缝的荷包拿过来。」 「额娘的东西我都喜欢!」胤禔觉得心里热乎乎的,虽然……他刚刚吃了点心,但幸好没有吃多。 胤禔一边吃点心,纳兰氏就亲手给儿子挂荷包,母子俩随便找个话题就能说的起来。纳兰氏还给他说了舅舅家,胤禔这才知道,舅舅明珠已经做了吏部尚书,据说皇帝有意栽培他做大学士。 哥哥得力、娘家后继有人,尤其是儿子平安回宫,纳兰氏的心情也越发好起来。过去她还酸一下皇帝宠幸哪个女人,现在不能说半点没有,也就那么一点点了。她有儿子啊! 越在宫里久了就越能发现,女人与其过男人,不如看孩子。只要膝下有个孩子,就有念想,要不然日子还有什么意思呢。 在延禧宫待了一个下午,胤禔看到了纳兰氏给他、或者说给这个孩子亲手做的衣服、荷包,配饰,一件一件的都是母亲的心意。 「额娘叫陈嬷嬷把这些东西都送到干东头所,以后啊,你想用哪件,就让陈嬷嬷给你准备。」纳兰氏问儿子,「嬷嬷带着你住在头所,要是害怕就告诉额娘,额娘请旨让你留在延禧宫。」 「没事儿,额娘放心,在奶娘家里我也是自己住哒!」胤禔有意卖个萌,让纳兰氏别担心。 等到顾问行来接人的时候,胤禔和纳兰氏这对母子就半点都不生疏了,胤禔高高兴兴的出门,还说临回头所之前,一定来看额娘。纳兰氏眼圈虽红可也没哭,儿子在自己眼前,就真的没什么担心了。 宫内晚膳的时候很早,大约是现代下午两点钟左右,在此之前胤禔还和季兰在慈宁宫外头的空场踢毽子来着。谢天谢地,这会男童、女童的游戏都差不多,让他陪着小女孩玩娃娃,还是有点心里障碍的。 第11页 不过,和季兰聊天让他很惊讶,宫中居然还有蹴鞠。只是旗人并不在土地上踢球,而是冬季的时候,在冰面上比赛…… 真会玩啊,胤禔开始憧憬冬季了,这个冬天因为他太小,所以都不准他出门,好遗憾。 慈宁宫里吃过了晚饭,南书房据说有什么事情把皇帝找走了,就留下胤禔和季兰在两位太后身边玩耍。或许是因为身体还是年幼,胤禔最后是被太监给抱回干东头所的,连什么时候换了衣服都不知道。 这个时候的宫中,包括皇子的抚养、起居、入学等等事宜,还没有一个通行的成例。也就是说,虽然草草的学习前朝,但是出于防微杜渐的考虑,像前朝那样倚重太监,又是绝对不行的。 很多东西都在摸索当中,自然也就没有自雍正开始中后期那样刻板教条,胤禔迷迷煳煳中觉得,自己的日子应该不会很难过。 所以当胤禔美滋滋的一觉睡到卯时一刻,然后被吵醒的时候,他头脑清醒的爬了起来。听声音,陈嬷嬷似乎在和另外一个女人争论什么事情,奇怪,大清早有什么可吵的。 作者有话要说:  很久以前看过恭王、还是醇王还是庆王,还是谁写的笔记,说当时阿哥和格格一起学射箭。这记不起来了,但是另外一个旁证很清楚,是《啸亭续录》里写:性刚毅,能弯十力弓。少尝男装随上较猎,射鹿丽龟,上大喜,赏赐优渥。【别问鹿丽龟是啥,写手也不知道2333】 这个说的就是干隆家的十公主。所以当时起码宫内的格格是会学习骑射的。 然后,清代也有蹴鞠,但是变成了冬季练兵、冰嬉的一部分,踢得是石球。 康熙那会很多东西都不是成例,所以纳兰氏庶妃会这么感慨,因为「皇帝驾崩,太妃可以随儿子离宫」是康熙临死的决定的。之前没有这一条,之后干隆开始,又不放人了。 第6章 秦吉了有点怕全都,不只是因为对方比他年纪大、还高大壮实,更重要的是他是顾问行总管的徒弟…… 顾总管啊,皇上将宫里事情都放心交给他,太监里的头一份!他师父高八格虽然也是总管,可主子这么多年都是庶妃,他师父这个总管,不过是延禧宫配殿的「太监头儿」,实在是比不了的。 不过全都倒没有欺负他的意思,全都明白自己师父派他过来,就是皇帝让年纪更长些的太监照顾儿子。另外就是因为他学过布库,给大阿哥启蒙没问题。 是以两个嬷嬷槓上的时候,全都马上给秦吉了使眼色,「快进卧室找阿哥!」 头所的大宫女正在帮上过厕所的胤禔换衣服,胤禔自己擦脸刷牙,秦吉了跑进来的时候,他漫不经心的问道:「外头好像有人在说话,陈嬷嬷怎么了?」 「禀阿哥,陈嬷嬷和新嬷嬷吵起来了!」 毛巾被胤禔一扔:「去看看!」后面的大宫女檀枝追着帮胤禔给扣子扣好,胤禔一脸不耐烦,古代的衣服真难穿啊,特别是裤子……全靠绳子繫上,这样真的不会掉裤子吗? 「陈姐姐,不是我说,阿哥在外头也就罢了,如今回宫自然该按着宫里的时辰。」一个尖利的女声传过来:「怎么也得教阿哥学学规矩,早些起身送皇上上朝罢!」 陈嬷嬷也不让步:「皇上有交代么?阿哥也没有正经上学,如今宫中也没有准点,哪怕是给两位太后问安,难道大清早就让阿哥过去?哦,顺便和太皇太后用早膳?」 胤禔听的想笑,他这个奶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听这个意思对方是宫中刚派来的。或许是想和奶娘别苗头,自己还是假装没听见的好,也不好第一天就把人家赶走。 「阿哥爷出来了!」 外间一伙人这才跪下问安,胤禔依旧是略有不适应,不过无所谓了。他环视一周,看见了太监全都,这个高大的小子就站在两个嬷嬷边上,仿佛怕她们动手。 「今儿有什么事儿吗?早膳在头所还是什么地方,还有白日里我想去找大姐姐一起玩。」胤禔自己跳上椅子坐好,一连串问题下来,别说陈嬷嬷,新来的嬷嬷也懵了。 像这个年纪的小阿哥都是被管着听话的,哪有这样的主儿,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 陈嬷嬷没说话,新来的精奇嬷嬷上前道:「奴婢哈达里氏,给大阿哥请安。」 「哦,请起吧。」 干东五所这边也有小膳房和茶房,而且总有太医守着,如今只有头所住着大阿哥一个人,皇帝几次派顾总管给他们紧弦儿,膳房自然赶着巴结。胤禔面对一桌子各色菜式,头一次有了点难以抉择的感觉。 吃哪种呢?各种馅料的包子,还是粥?还是喝奶子配点心呢。从身体发育的角度,当然要吃肉了,决定了,吃包子、喝奶,然后吃一小碗炖肉! 哈达里氏被晾在一边,陈嬷嬷瞧她只想笑,她们大阿哥可真是……不过这也给陈嬷嬷提了个醒,阿哥渐渐长大了,也会越来越有主意,自己也当以哈达里氏为诫。 等到胤禔吃饱了,派出去的太监也回来了:「阿哥,皇上交待了,阿哥可去慈宁宫请安,和大格格一道念念书。」 季兰已经开始学满语、蒙语了,胤禔正好去和她做个伴。于是,吃饱喝足的胤禔慢悠悠的从头所出发,前后起码有十几个太监围着,浩浩荡荡往慈宁宫去了。 第12页 路过隆福门的时候,胤禔就道:「汗阿玛已经上朝了吗?」 秦吉了哪知道这个,只得摇头。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全都才道:「回大阿哥,皇上这会还在御门听政,一会您能瞧见。等到御门听政散了,皇上就会去给两位太后问安,一般是在巳时。」 胤禔点点头,果然全都很管用,作为顾问行的徒弟,他知道、也认识许多人和事,对自己适应宫廷生活有帮助。 果然,辰时一刻,御门听政已经开始了。胤禔停下脚步,站在月华门口正好能看见,干清门下已经摆好了屏风、御案和御榻,朝臣们分列与台阶下头,还有太监正在小跑传送奏摺。 好大的阵仗,这就是听政奏事吗? 朝臣陆续或一人、或几人自东阶而上,在皇帝面前奏事。一般的朝廷大事都会写在邸报上,而奏摺只是四品以上在京官员对某事的回奏或看法,这里是理事的地方,却不算帝国的权力核心。 胤禔看着,直到全都提醒他该走了。一行人从养心殿前面穿过,他回头看了一眼干清门后边的南书房,那才是康熙朝的权力核心。里面的人享受权力,也承担责任,不过那还不是胤禔需要关注的地方。 慈宁宫既是个好地方,又有点麻烦。因为两位太后这里基本不说汉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说蒙语,交代下人的时候用满语。 等康熙下朝过来请安,也会迁就俩老太太说蒙语,所以……幸亏有季兰陪着,否则胤禔得哭。 虽然语言上有点苦手,不过胤禔还是很自在的,除了有季兰这个玩伴之外,他在慈宁宫很自在。两宫太后都不是特别拘束孩子的人,所以每天胤禔早上过来问安,然后和季兰一起学满语蒙语,等到康熙下朝过来,会考教他们俩。 这个时候两位太后也会参与进来,往往因为孩子的小错误笑声连连,皇太后和皇帝的交流也多起来,太皇太后显得格外高兴。 之后胤禔会和季兰一起在慈宁宫歇晌、用膳,晚些时候还能在慈宁宫各处玩,踢毽子、抽陀螺。晚间会回到延禧宫那边,和额娘纳兰氏一起吃点心,母子俩也说满语。 现代人都知道,如果要学一门语言,最好的环境就是浸入式。处在一个稳定的语言环境里,自然就学会了。哪怕是第二、第三语言,浸入式也比其他方法来得快。 何况胤禔之前在索尔济家也有点底子,这样一来,他的语言学习简直是突飞勐进。比如,他这会才知道,季兰的全名是哈季兰,有亲人之间亲密友爱的意思。 这样从名字入手,居然让胤禔寻找到了一点兴趣,双语和他自己的汉字恢復式方法掺和到一起,倒是蛮有趣的。 因为他每天早早离开阿哥所,等到晚间才回去,那位哈达里嬷嬷与原来的人也相安无事。就这样,胤禔在紫禁城的第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目前来看,各方面适应的非常好。 「宫里还是多些孩子好。」慈宁宫里,皇太后又提到了这个话,太皇太后简直哭笑不得,这又是什么触动了她的愁肠不成? 太后继续道:「额娘发现没有,季兰都越来越活泼了,刚刚进宫那阵子,这孩子靠在您这不敢动,还是我哄着,之后就跟着咱们。还是得男孩子多些,能带着姐姐妹妹的多走动走动。」 「会多起来的。」虽然不是直接对皇帝的担心,不过皇太后能说这样的话,太皇太后表示很欣慰,「那拉氏的万黼阿哥也会长大,马佳氏也又有孕了,一个一个,孩子们都会立住的。」 「倒是你。」太皇太后提点道,「等皇帝来了,你也问一问太子好不好。」 「媳妇明白了。」 看皇太后的表情,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明白……太皇太后摇摇头,慢慢来罢。 皇太后却仿佛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道:「提到太子了,媳妇倒是想起一件事,额娘,当年皇上还是三阿哥的时候,回宫之后,你就让他跟着诸王站班了,然后先帝上朝,阿哥就要开始读书。如今保清也五岁了,要不要让他也开始站班?」 「……」太皇太后沉默良久,她这个儿媳,说她精明,这实在是谈不上。可若是说她愚笨,有时候她还会提出些关键问题,可这个问题偏偏没法挑明。 当年的太皇太后看重玄烨,自然要着力培养,可现在宫中已经有个皇太子了,胤禔这个皇长子略微低调些并不是坏事。读书也好、上朝站班也好,慢着些对他们小兄弟才有好处。 此一时彼一时,她没有回应皇太后,只说「先不急,日后再说罢。」 如今仁孝皇后的丧期彻底过了,虽然宫中没有皇后,可到了如端午节这样的节日,哪怕是正在打仗,后宫里总得有个站出来领衔给两宫太后问安的人。 说来坑人,当年康熙皇帝大婚之后,除了一个钮祜禄氏是没有封号的妃位之外,其他如纳兰氏、马佳氏等等,俱无封。哪怕她们因为生有皇子而享受了一定的待遇,她们也没有封号品级! 也不知道康熙和太皇太后怎么想的,又或许和已故的仁孝皇后有关系,横竖就是没封号。因此,如今这个场面,只能由钮祜禄氏妃领头,带着如今宫里的女人向太后行礼。 关于母亲纳兰氏的品级,胤禔倒不是很担心,他些微记得日后会封的。只不过康熙喜欢固定时间批量册封,那就等着呗,反正他额娘资格老,也没受什么委屈。 第13页 胤禔也没见到这些妃、庶妃,因为大清早他就和季兰一起,被康熙抓到了东六宫与宁寿宫之间的宫中长道上,他们俩要开始学习骑马了! 教导他们的也是熟人,一个就是那日胤禔在索尔济家醒来看见的表哥成德,另一个就是见过的侍卫曹寅了。看见他们,胤禔还笑了一下,这俩人都还年轻,虽然力求稳重,也给他回了个露牙笑。 康熙也换了衣服,胤禔和季兰也早早换好了行服,一众人围着他们,一匹高头大马、两匹小马也准备好了。 「胤禔!」 康熙正在让太监李玉带着季兰格格上马,一眼没照顾到,他的好儿子就自己扳着马鞍往上爬了。旁人又不敢大声喊,唯恐吓着阿哥,让他摔下来。 第7章 康熙气的七窍生烟,他小时候没这么没谱啊,多大一点人就敢往马上爬! 不过别说,他儿子这手脚真是灵活,短胳膊短腿的居然让他爬上去了!旁边的曹寅一看康熙的表情,就知道他们皇上又陷入了「瞧瞧我儿子!」的心理状态。 您也够没谱的,这会又不教训了…… 曹寅和成德对视一眼,就上前道道:「主子,该奴才等侍奉大阿哥骑马了,主子您看?」 「唉,你们去罢。」康熙无奈的一挥手,他那傻儿子已经骑在马上傻笑了,傻乎乎的可怎么好。 胤禔这是头回骑马,在他还是「安修」的时候,和同学去大草原上玩,也见过骑马项目。可那个时候他沉迷攀岩,对骑马这种项目毫无兴趣,尽管他能轻巧的飞上马鞍。 不过,现在试一下,发现还是蛮好玩的。他一张手:「把马缰给我!」 缰绳还在全都的手里攥着,哪里敢给他。胤禔就这么长着手,全都这么高大健壮的一个人,被他为难的满脸是汗,直到后面传来救命的声音。 「把缰绳给我罢。」 「成侍卫!」全都认得他,之前还一起玩过布库,新科进士纳兰成德,被皇帝弄进来做侍卫。 成德笑道:「交给我罢,我带着阿哥先跑一圈。子清,你帮着看看阿哥哪里做得不对。」 曹寅也答应了,成德牵来另一匹马飞身而上,顺手抓住了胤禔小马的牵绳,对胤禔笑道:「阿哥,走罢!」 有道是外甥像舅、侄像姑,成德长得就像姑姑纳兰氏,而作为遗传母亲更多的胤禔,他觉得成德比那个还在吃奶的太子同自己长得像多了! 夺么有气质的好青年啊,就是自己这马太矮,看向成德的时候得仰着头。不一会,等到他这小马被成德牵着,颠颠地跑到长道中段的时候,胤禔开口了:「表哥,我能和你同乘吗?」 「阿哥知道,我是阿哥的表哥?」 「奶娘说的啊,而且我生病的时候,表哥不是去看我了吗?」 成德笑着下马,将胤禔抱到了大马上,然后低声道:「那阿哥知道皇上也去了吗?」 「……哦,怪不得我见到汗阿玛就觉得他眼熟。」胤禔歪着头,「原来如此啊。表哥还在跟徐大人读书吗?奶公说,徐大人很有学问,所以表哥的学问也是一等一的好。」 二十一岁的成德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学问没有徐先生那么好,徐先生父母去世,他回家丁忧去了。临走之前推荐了梁汾顾先生给我,能与他们多学点也是好事。」 「他们都说表哥的词写得好!」胤禔笑笑,觉得成德真是个实诚人。 「我说,你带着阿哥该往回走了……」后面的曹寅凉飕飕的说道,「还说让我看着阿哥的骑术,结果你全程抱着他同骑,还能看出什么啊。」 他一直在地上牵着马走诶! 成德马上不好意思的勒住马:「阿哥自己骑回去好不好?」 胤禔一点头,就被曹寅抱下来放到了小马上,胤禔嘟囔道:「它也太矮了。」 「骑马的时候,马不能比骑手高出太多,那么不安全。」曹寅拉着牵绳,细细地给胤禔解释:「比如阿哥现在骑大马,如果马惊了、绊了,奴才抱您下来的机会都没有,多吓人啊。」 夺么循循善诱的好青年,胤禔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多谢曹侍卫,我知道了!曹侍卫,你好像升官了,是不是?」 听见这话的成德哈哈大笑,曹寅被笑的脸红,成德就道:「阿哥好眼光,子清刚被升成了二等侍卫,又做了佐领。」 胤禔满意的点点头,之前和季兰在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闲来无事会教他们俩认补子和顶子。看来这具身体的硬体条件还是不错的,记性挺好。不过,以曹寅的年纪,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升官也够快的。 关于骑马需要注意的就这几样,别着急、别作死,慢慢来。胤禔跟着曹寅、成德回来的时候,季兰也被康熙和太监李玉教着在马上小跑了两圈。 「骑马容易,以后你们学了射箭,从步射开始,日后也要学骑射,那才是难学的地方。」 季兰也不怕人了,就道:「汗阿玛,那女儿和弟弟什么时候能学射箭呀?」 「从今天学就行了,不过要先从拉弓开始学起,汗阿玛已经给你们预备了小弓。一会按照谙达说的练习,知道了吗?」 从这天开始,胤禔的生活里就多了一项内容:拉弓骑马。这门课程也和季兰一起,在慈宁宫学习之后,下午就开始练习拉弓和骑马。很遗憾的,在拉弓的进度上,胤禔还不如季兰。 第14页 青春期之前,男孩子的生长都会略慢一些,何况季兰好歹比他大几个月,年纪越小,一岁半岁的差距就越明显。 「你看阿哥是不是瘦了!」 延禧宫里,纳兰氏正拉着刘嬷嬷端详胤禔:「而且瘦了不少呢!」 「主子,阿哥和季兰格格一起学骑马、拉弓,肯定会结实不少,看着就像瘦了似的。」 纳兰氏还是很担忧:「怪不得听人说男孩子难养,要是不吃的壮实一些,光结实、身上都没有肉了!保清,听额娘话,快多吃些东西。」 胤禔忙不迭的点头,运动量大了就要多吃肉蛋奶,补充蛋白质。当然也要摄取纤维和碳水,总的来说,运动量大,还想身体健康的话,就必须多吃! 下午愉快的跑来延禧宫这里加餐,还和纳兰氏提了一嘴看见表哥成德了,听说儿子和侄子处的不错,纳兰庶妃也是一脸笑容。 吃饱喝足回到头所,胤禔终于有了第一个练手的机会,也是真切认识到「古人」这种生物的机会。 胤禔在睡觉之下习惯要吃点东西,没办法小孩子肠胃弱,不可能一口气吃饱。可代谢又很快,临睡前不吃点东西,半夜会饿。而且胤禔怕自己低血糖,一般会在漱口前喝碗奶,吃几块咸味的点心。 平时根本没人说什么,因为他胃口好,可今天他回顾语言,照例要求吃点心的时候,找茬的人来了。 秦吉了刚把点心盘子端上来,今天还是胤禔喜欢的牛舌饼,他还没伸手,旁边就横插进来一只爪子把盘子给顺走了。 「阿哥吃的不少了,晚上吃的太多小心睡不好。而且阿哥早上起身晚,许就是晚上吃的太多。皇阿哥应该想着早些起身读书,少吃点对胃口也好。阿哥听话,早些睡吧。」 哈达里氏义正辞严,说着就要把点心端走,不想全都堵住了她的去路。胤禔在背后慢条斯理道:「我的身体我自己也知道,如果晚上不吃,半夜我会饿。难道让我半夜起来读书写字吗?」 「阿哥,皇上就是小时候认真读书,都读的咳血呢!」这个哈达里氏还是个老资格,「阿哥不想着饿就不饿了,总比吃多了积食要好,奴婢也是为了您好。」 「哦,你是说你比我自己还清楚我的身体。」看哈达里氏不以为然,大约是觉得小孩子懂什么,胤禔笑了。 他倒没生气,只是明白了为什么明代只是生不出来,但生下来的皇子小心些总能养活,而清代生的多、死的更多……合着原因就是这个。 这种傻哔的抚养思路蠢透了,干隆和康熙能活那么久,真是全靠自己当了皇帝,自己做主琢磨养生。 胤禔也懒得废话,只是用手里的笔敲敲桌子,秦吉了就赶紧抢过哈达里氏手里的盘子送回了胤禔桌子。哈达里氏大声道:「奴婢都是为了阿哥着想!奴婢也是奉旨照料阿哥,是管教嬷嬷!」 「哪条旨意、哪条宫规让皇子饿肚子了?」胤禔反问,哈达里氏默然无语。 胤禔吩咐全都:「堵住她的嘴,送到顾总管……不,送慎刑司去。」 我把你当人看,和你讲道理,结果你还抬出什么旨意、什么玩意压我?呵呵,胤禔咬着牛舌饼、喝着奶,看全都带人堵嘴,把哈达里氏拖下去。不想做人,那就成全她! 笑话,胤禔看着这会才进来的陈嬷嬷,他这辈子活着可不是为了受委屈的。 「陈嬷嬷来的早啊。」胤禔笑道,「而且来的巧。」 陈嬷嬷看着头上小阿哥似笑非笑的脸,这明明是她奶大的孩子,这会看着居然有些腿肚子发软。她本打算等阿哥压不住局面,自己再进来收拾残局,好更让阿哥信重自己,可……谁成想居然没派上用场! 「这宫里没有傻子,奶娘你说是吧?」 「您说的是。」陈嬷嬷松了口气,好歹没有连自己的脸皮都扒下来。再一看,大阿哥已经打着哈欠,准备换衣服睡觉了。 全部回来的时候已经快子时了,陈嬷嬷还守在门口,看见他就问:「送去了?顾总管知道了没有?」 「师父知道了。」全都看了一眼陈嬷嬷:「师父还说,如今阿哥所只有大阿哥一个,若是纵容这种苗头,他这个总管也不用做了。明儿皇上知道了,哈达里氏完了,不止她,连他们家男人都要受牵连。」 陈嬷嬷脸色惨白,她现在才真切意识到,这里是紫禁城,已经不是在索尔济家的时候。 相处些日子,全都也知道陈嬷嬷不是坏人,就是有心想让阿哥更信她而已。他想了一下,还是将他师父叮嘱他的话说了出来。 「嬷嬷,我师父说了,奴才就是奴才,奉旨照管阿哥不假,却不能自作主张。」全都道:「尤其不能假公济私,这种不忠的奴才,打死不论!」 次日一早,胤禔来到慈宁宫的时候,季兰就偷偷问他:「昨天汗阿玛在这,顾谙达过来禀告,说你送了个嬷嬷去慎刑司。真的吗?」 诶,这宫里传话传的也太快了吧! 季兰还不要紧,要紧的是太皇太后也把他叫了过去,仔仔细细的问了一遍,然后怒道:「这些人,自以为奶大了小主子,又或者觉得奉旨管教皇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旁边皇太后也道:「可不是!若是胤禔被她唬住了,长此以往,孩子饿了喝了也不敢说,好好的孩子也被养坏了!」然后她就马上拉过季兰,「告诉玛嬷,你的奶娘也这样吗?」 第15页 吓得季兰的奶娘噗通就跪下了,给季兰也吓了一跳,她赶紧摆手:「没有的,玛嬷放心,我的奶娘没有这样。」 两位太后这样表态,康熙那边也反应极其强烈,就算小孩子肠胃弱不能多吃,也不能让他儿子饿肚子啊。他好不容易成活的长子,这要是给养坏了…… 康熙当即下旨惩处了哈达里氏一家,判流放,滚出京城充军去吧!不止如此,他还神经兮兮的跑到了西暖阁,挨个敲打皇太子的乳母们,都给我注意着点,别撑着我儿子,更不准饿着我儿子!甚至打算让太监待在阿哥所里进行全面监控。 一时之间,连带着还养在干西五所的万黼阿哥的奶娘,都被严查了一遍,紫禁城风声鹤唳。别说,还真查出点事情,比如马佳氏所生的二格格,奶娘就有些怠慢,康熙一怒之下,又流放了一批。 大有敢苛待孩子,就用全家的性命前程来试试看的态度。就胤禔来看,不说别的,起码奶娘的工作态度端正了不少。过去,哪怕是陈嬷嬷也有点「就听我一个」,奶娘之间互相挤兑、倾轧。 谁敢保证她们互相使绊子,不会用小孩子做引子,然后去陷害旁人?既然保证不了,那就必须严管。组织术这就是这样了,效率足够可以用少人手办更多的事。可效率不够,就得靠人盯人。 「我过去总觉得内宫不太平,也不是没有怀疑过,可现在胤禔这事突然给我提了个醒。说不定,就是这些人做耗,把我的孩子给……果然,这世上如孙嬷嬷一样好的人太少了。」 布库房里,康熙满身大汗的松开曹寅,躺在地上不想说话。曹寅也陪着他嘆气,但他也只能道:「不好的奶娘毕竟是少数,敢不要命怠慢皇子皇女的也是少数,皇上也不必太忧心了。」 「小曹,我真是担心……」 「……那您要不要叫大阿哥过来问问,日后若是其他阿哥、格格遇上这种事,也好给他们做个榜样。有个例子。」 「你说的对。」康熙起身:「来,换衣服。一会叫梁九功把保清带过来问问。这小子,我还觉得他傻乎乎的,怕他被人哄骗,没想到这么有脾气!」 又来了,曹寅跟着康熙身后耸耸肩,反正这会大阿哥干什么,皇上您都会叫好的。 「你为什么后来让人把她扭送慎刑司?」 胤禔来到南书房,康熙迎面就扔过来一个问题,胤禔连想都没想,特别直白的回答了这个问题。 「因为儿子和她讲了道理,可她不肯讲道理,那就把她请走罢。」胤禔表现的特别无辜:「她奉旨就该讲道理,凭什么她自己的意思儿子也要听,又不是奴才的奴才。至于送慎刑司,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地方,所以就送去啦。」 呃,这么简单的吗? 青年和男童眼对眼看了许久,最后康熙微微一嘆,他还以为自家儿子天赋异禀,突然明白了什么叫「主子」,而摆出主子范儿来呢。 胤禔不知道康熙所想,如果他知道,一定会暗中大声嘲笑康熙:你西暖阁里养着的那个,将来特别会摆主子谱,等着闹心吧你! 时间转眼到了年末的颁金节,胤禔这一年来在宫里长高了不少,为了过年很多衣服都要重做,他就穿着单衣让针线上人给他量好了,然后直接拿着尺寸做衣裳。 除了亲妈纳兰氏那边给他缝了件斗篷之外,康熙也下旨给儿子做各种皮裘、皮靴,皮手套,因为胤禔缠了他很久,要求一起去看八旗兵演武,说白了他是为了看冰嬉。 而且在他的强烈要求(打滚)下,给季兰也争取了一个名额,横竖如今能在冬天出门的小孩子就他们俩。带一个也是带,带俩也是带。 季兰和胤禔打扮的也差不多,准确的说,这会旗人的男装和女装相似度非常高。最大的区别就是胤禔的衣服是四开裾,季兰是双开裾,不过裹上袍子也看不出什么了。 虽然南边还在打仗,可京城里还是要过年的,皇家尤甚,哪怕是为了粉饰太平。两个孩子就前唿后拥的跟着皇帝去了西苑,在西苑海子,主要是南海开始了冬季阅兵。 或许是因为娱乐活动太匮乏了,不仅季兰看的兴高采烈,忍不住和胤禔小声说精彩。就连胤禔本人也觉得,的确是一场格外热闹,寓教于乐的活动。 「汗阿玛,儿子能下去滑冰吗?」这是儿子可怜巴巴的请求。 「不能。」这是父亲斩钉截铁的拒绝。拒绝完了,康熙还叮嘱成德,「这小子看不住就到处跑,太监也不敢违拗他,你多看着他点。」 成德含笑应是。 「听你……」康熙一窒,话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没反应过来,纳兰成德不仅是保清的亲表哥,也是他的亲表弟啊!这辈分乱的。 虽然从皇家来说,自然要从皇帝这里排辈,可康熙这种完美主义怎么能允许自己面对这种尴尬的窘境呢,他马上恢復正常,叫胤禔听成德话。然后在心里暗暗警醒自己,日后给儿女寻亲事的时候,可不能再搞出这种事儿了。 等到回了慈宁宫,胤禔和季兰就跑到两位太后身边,手舞足蹈的给她们讲西苑多么多么好玩,听的两位太后开怀大笑。 等到进了腊月,冬至这一天,胤禔终于见到了自己所有的弟妹,以及后宫里的其他女人。 第8章 宫里现在有三个阿哥,以年龄排序:胤禔、胤礽,万黼。 第16页 有三个个格格,同样按照年龄排:季兰、马佳氏所出的二格格、兆佳氏生的三格格。 就这六个孩子,活蹦乱跳,看上去基本能长成的只有季兰和胤禔,这俩都出过痘了。余下的还在如今养孩子的危险阶段,唯恐养不活。 而宫中的女人,呃,反正比孩子多。排除亲妈纳兰氏,胤禔倚在太皇太后身边,能到慈宁宫露个面的,只有钮祜禄氏妃和几个庶妃。而其中比较引人-当然是被女人们瞩目的,是郭络罗氏。 据秦吉了说,很得皇上宠爱,明明还没有孩子,却已经有消息传出来,明年给庶妃们进位必定有她。 胤禔听说的时候还惊讶了一下,当然不是老子和哪个女人处的好让他惊讶,而是小秦居然这么厉害!晚上睡觉之前,他偷偷问秦吉了是怎么知道的,秦吉了一脸谦逊的笑容。 「主子身边有了全都,他会骑马、会布库,好像还会满语。」秦吉了道:「奴才想着,也得为阿哥爷尽忠,不能做个没用的奴才。说句污您耳朵的话,鼠有鼠道,太监喜欢赌钱,奴才也有法子帮阿哥打听消息。」 这话说得有点心酸,知道消息是挺重要的,不过,「你小心点。我想知道消息不假,可我不想让你拿命填进去。你和他们赌钱,若是输了也不要紧,回来和陈嬷嬷说一声,我会告诉她的,让她给你。」 秦吉了不说话,胤禔借着灯光一看,这小子正在哭。胤禔嘆口气,让他早点睡。安慰什么的没有用,还不如让他发挥一下,免得整天担心自己没用被赶走。 日后等自己长大了,又会如何对待这些「奴才」?还有没有今天这份耐心……啧,想的真多。胤禔闭上眼睛,以后也不会少了哈达里氏那种人。 回到慈宁宫,胤禔拜见这些女人也不是白见的,太皇太后让他和季兰给这些人问安。 「明年你们都要进位了,今天和我两个曾孙头回见面,可得准备好了礼物,太简了我老太太可不答应。」 太皇太后自然是玩笑的,底下人也配合的笑了一会,钮祜禄氏就先开口:「老祖宗放心,给格格和阿哥的东西,奴婢与妹妹们早就预备好了,就等着送出来呢。」 她满语极流畅,但声音很轻,似乎有些中气不足,不过看太皇太后的样子,好像很喜欢她。 轮到郭络罗氏的时候,她就毫不客气的将准备的荷包、如意等物交给嬷嬷,又笑言「将来奴才也有福生儿育女,都能长得如阿哥、格格一样好才好呢!」皇太后好像就比较喜欢郭络罗氏的样子,还接道,那是必定的,多生孩子,宫中孩子多才热闹! 马佳氏已经有六个月了,太皇太后嗔怪她何必要来,就听她温温柔柔说道:「老祖宗的恩典,可奴婢也不能恃宠生娇,还是该过来的。」 大家都知道马佳氏生了五胎才活下一个二格格,对这一胎甭提多着紧了。这会连太皇太后都说这一胎必定有福,别人自然也跟着说好话,反正不会掉块肉。 剩下的就是万黼阿哥的生母那拉氏,这就是个寻常人,也没什么出奇的地方。而纳兰氏自然不需要给自己儿子备礼,她就是为季兰格外准备了大份见面礼。其他的阿哥、格格,出生的时候都送过了。 冬至之后就是春节,宫里的除夕和外头也没啥区别,也是大家一起守岁。要说特点那就是规模比较大,比如现在,慈宁宫家宴。康熙的女人和子女,以及三位亲王的福晋和子女,都出现在了这里。 这会皇室近枝人还不多,大家进了慈宁宫都能有个座,胤禔就见到了三位叔伯婶娘,又收了一大堆见面礼。说来也有趣,大家都给胤禔和季兰礼物,其他孩子包括皇太子在内都没有礼物可收。 因为老太后说,孩子小,不能总是惊动。安安静静的养大,出过痘,也就不招什么邪祟的眼了。 裕亲王福全是二伯,中等身材、脸上总是带着笑。围坐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时候,他和康熙是对着坐的,在老太太跟前,论的是家礼。 恭亲王常宁是五叔,怎么说呢,脸上带着点戾气,没有福全那么圆融。 最小的纯亲王隆禧是七叔,今年才十七岁,跟个大孩子一样,抛下福晋尚佳氏,拉着胤禔和季兰跑到院子里打雪仗玩。 「小叔,咳咳,小叔哈哈哈。」季兰笑的差点趴在雪地上,因为胤禔偷偷绕过去把雪团煳到了隆禧的裤子里。 谁让这年头都是四开裾嘛,真的很方便。不过胤禔也没讨着好,被隆禧反手就抓住了,将雪球塞进了他的脖子里。 叔侄三个嘻嘻哈哈的打雪仗,弄得内外都是雪,奴才们不敢管,只要去请能管的人来。不一会,康熙出现在了院子里……不出意外的中气十足的男声飘荡在慈宁宫大院里。 「老七!你自己疯也就算了,还带着他们俩一道疯,还不去换衣服!」 隆禧扭头对季兰和胤禔做了个鬼脸,他三哥什么都好,就是啰嗦。胤禔和季兰都扭头捂着嘴偷笑,康熙无奈的挨个看着一个个回了慈宁宫,两个小的被奶娘太监抱走,隆禧自然交给了他福晋。 纯王福晋尚佳氏,和硕额驸尚之隆和和硕和顺公主的女儿,这家子也算幸运,因为早早与帝室联姻,三藩之乱并没能影响他们,小夫妻感情还挺好。 隆禧带着侄儿、侄女在祖母和嫡母跟前守岁,给他们讲故事,康熙就和福全笑道:「老七还和没长大似的。」 第17页 「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以我看,怕是有了孩子才能有几分大人样子了。」 旁边的恭亲王听俩哥哥吐槽弟弟,也是听的很欢乐,唯一不太欢乐的就是,他被三哥抢走的女儿活的很滋润。和大阿哥玩的好,两位太后也对她好……所以他这个原本也不太见面的阿玛就被无情的忽略了。 女人堆里没什么好说的,今天来的只有钮祜禄氏和三位亲王福晋,大家都知道新年一过眼前这位差不多要正位皇后,倒也相安无事。 可春节一过,皇帝下的第一道诏令却不是立后封妃,而是让安徽巡抚靳辅做了河道总督。因为黄淮水患,已经到了必须要解决的时候,靳辅在安徽任上也有治水之举,而且效果不错。 紧接着三月是皇帝的寿辰,朝野内外都在猜测,皇帝大概是想在自己过生日的时候册封后妃?不成想,康熙这样不走寻常路的人又一次让大家惊掉了下巴,他以「战事未完」为由,既没有过生日、也不提别的事情。 只是胤禔和季兰,还有小阿哥和格格们被抱了出来,都穿着大红色的袍子、带着红帽子,来给皇帝贺寿。当然了,还是只有他们姐弟俩能走过去拜寿,其他包括太子都是奶娘抱着行礼。 三月末尾,宫中总算有了个好消息,马佳氏庶妃生了一个皇子。皇帝将他交给了内大臣绰尔济抚养,而太皇太后又一次催促了皇帝,哪怕是给生育有功的庶妃酬功,你也得封后妃啦! 皇帝五月的时候又一次去了巩华城,为仁孝皇后赫舍里氏三周年忌日祭祀,回来之后,终于松口下旨令内务府和礼部准备册封的一应事宜。 宫中内外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样得到一个明确时间的旨意是多么难得啊,皇上你可终于松口了。 这些事情,大概只有两件事和胤禔有关,其一是自己额娘得封,他得有所表示;其二是册封皇后,那就是嫡母了,得去行礼。不过他也不孤单,这个时候胤禔就特别特别喜欢季兰,因为有他们俩作伴。 「小秦啊,你在延禧宫伺候的久了,我问你,我额娘喜欢什么啊?」 秦吉了眨眨眼,为难道:「阿哥,要不然奴才寻奴才师父打听打听?」 「算了算了,万一高八格告诉我额娘怎么办……」 胤禔换了个姿势,他在床上拉筋呢,他不打算将自己攀岩的技能扔下。现在从小练起,等到他再次二十多岁盛年的时候,一定比过去还要厉害。 「额娘,你喜欢什么,等到册封那日,只要儿子能拿到的,都拿来给你!」 同样不走寻常路的胤禔,根本懒得费时间问来问去,直接打直球去问纳兰氏。然后他就看见纳兰氏笑着笑着哭了,诶诶诶,哭什么啊。 「你好好的,额娘就高兴了。」纳兰氏搂着儿子,「将来保清长命百岁,没什么比这更让额娘高兴的。」 「……」胤禔觉得自己有点沉重。父母能给孩子的关爱,和祖辈是不一样的。 胤禔最后小声的说:「那我一定好好的长命百岁,额娘也要长命百岁,儿子将来给您带来的光彩,您还要好好看着呢。」 等宫里过了中秋节,康熙终于下旨册封,在封后的同时,将纳兰氏、马佳氏、郭络罗氏等七人册为嫔。纳兰氏被封为「惠嫔」,马佳氏成了荣嫔、郭络罗氏是宜嫔,不过她们并非本次册封中最显眼的。 甚至钮祜禄皇后也不是最显眼的。这次封后宫,皇帝将母家佟佳氏的表妹,和先皇后仁孝皇后的妹妹赫舍里氏都弄进了宫,一个封了贵妃,一个封了平妃。 皇后被册封,皇帝又以国家有战事、仪式当从简来削减了皇后应得的礼仪,后妃中只有新入宫的佟佳贵妃去拜见皇后。而胤禔、季兰都是册封第二天被带去坤宁宫拜见。 与过年的时候相比,胤禔发现这位皇后的状态似乎更不好了,他自认也不算多么细心,连他都能发现,这症候得多明显啊。 皇后将胤禔和季兰叫到身边抚着他们的脖颈,胤禔觉得她的手指冰冷,激的他一缩脖子。 她歉意的收回手,只是笑着对他们说了些「好生读书、注意身体」之类的话,又给了赏赐,就让他们回去了。而皇太子,他依旧在西暖阁,并未露面。 「皇帝也够任性了。」太皇太后对苏麻喇姑抱怨,事情都办了,圆圆满满的多好,非得让大家不自在。「和先帝真是亲生父子!」 苏麻喇姑却道:「好歹办了下来,若是皇上一直拖着不办,您还能替他下旨么。一会皇后还得来给您和太后行礼,您看开些罢。」 太皇太后嘆口气,也是,儿大不由娘,换成孙子也一样。钮祜禄氏虽然是遏必隆的女儿,当年鰲拜力保,皇帝因为这个略有心结。但时过境迁,单从本身人材而言,太皇太后不觉得她比仁孝皇后差。 罢了,一会见了那孩子劝一劝,说不定慢慢地,小夫妻也能过起来呢。 可惜太皇太后这片心思见到新皇后的时候,彻底凉了。连胤禔都能看出来皇后状态不对,何况老于世故、歷经风雨的老太太,她一见就知道,皇后是了结了心事,没什么所求,连命都不在乎了。 「……你还年轻,看开些。」 钮祜禄氏却并不在乎,她甚至微笑的说:「孙媳一定竭尽全力辅佐皇上,该做的事情必会做好,您放心。」她一定会洗刷家族的声名,她会让所有人都承认,她才是最适合做皇后的那个人。 第18页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皇后上任,那可不止三把火那么简单。新皇后首先规定,贵人以上的后妃每日要到皇后处,集合之后在皇后带领下给两位太后问安。 除此之外等等后宫琐事之外,皇后还直接过问了阿哥和格格的学业,有鑑于目前的实际情况,当然只有胤禔和季兰。 「阿哥六岁了,格格七岁,都是该正经读书的时候。」坤宁宫中,皇后与皇帝说话,如君臣奏对一般,康熙忍不住使劲踩着地面。 封后还不到一旬,康熙就又跑到了巩华城,亲自检视已经完工的皇后陵寝,将没过大喜之期的皇后扔在宫里。如今见面,他说不好心理是愧疚还是别的,反正和皇后面对面,总觉得有点不自在。 「臣妾想着,是不是该为两个孩子安排正经师父、谙达来教了。」钮祜禄氏道:「他们两个最大,今日的安排就是日后孩子们的成例,不管是阿哥还是格格,弓马、满蒙语之外,也该读一读四书五经。」 这倒是,康熙深以为然,旗人要保持尚武之风,娴熟弓马骑射,可这与学习汉学、火器营用火枪大炮也不冲突。 他自己小时候,因为太皇太后觉得是汉学害了先帝,而辅臣们觉得皇帝只学习旗人的弓马骑射就行了,迟迟不给他安排老师。他读四书都是跟着前朝太监学的,康熙不希望下一代也继续这种非正规教育。 「那依皇后的意思呢?」 「皇上若是为阿哥寻了哈哈珠子,那就分开读书。格格那边,也可以寻旗下大臣家的女儿做伴读。」钮祜禄氏想了想:「女儿家倒是好办,臣妾这里,或东西六宫寻一处令她读书。阿哥,还是要看皇上的安排。」 皇后有她的顾忌,孩子们读书她该过问,可太子才会将将会说话,大阿哥是现在就自有师傅,还是等太子开始读书之后再说,都要看皇上的意思。 能和太子扯上关系的事情,她一概不沾手,皇后打定了主意。 第9章 「阿哥还想和格格一起读书吗?可是四书五经总要有师傅教才行,再说有了正经师傅也会有哈哈珠子。」皇后将胤禔和季兰都叫来了坤宁宫,三个人一起用膳。 结束了埋头苦吃的胤禔看了一眼季兰,小女孩的眼睛里是捨不得,胤禔也挺捨不得的,有个玩伴多不容易啊,再说现在就找哈哈珠子…… 「母后,哈哈珠子能陪我住在头所吗?」 「这个不行。」皇后想了下才确定道:「哈哈珠子陪你读书,都是白日入宫,晚上再出去回家。」 「那还是不用了。」胤禔看了眼季兰,「姐姐的伴读也不能陪着她,还是我们俩一起读更好。」 倒是个重情谊的孩子,不过到底是孩子,也想不到师傅、伴读有多重要,错过这一次就得等太子长大之后了。 皇后突然冒出点「坏心眼」,她笑道:「若是现在不要师傅和伴读,就得等到你的弟弟们都长大,皇上逐渐制定成例的时候了。一步晚、步步晚。现在真的不要?」 「早晚也没什么打紧。再说,有道是大器晚成、后来者居上。母后说呢?」胤禔一脸的天真无邪,皇后却愣住了。 旁边的季兰有些半懂不懂,离开坤宁宫,带着皇后的赏赐回去的时候,她小声道:「你是皇子,别为了我耽误自己读书啊。」 「这有什么耽误的。」胤禔一脸不在乎:「姐姐不愿意我陪着你读书吗?咱俩一起读书骑射,等以后的弟妹都长大了,可没有同窗的经歷,让他们羡慕去!」 季兰虽然极力克制,可还是露出个笑容。自从入宫以来,她就学会自己想事了,所以她也半明白了刚才的机锋,这个话,她也绝不会对太后们提起。 坤宁宫中的皇后坐在西二间写奏摺,关于宫中人员调配等等一系列事情,在太皇太后的支持和皇帝的贊同下,她都要写清楚然后上书给皇帝。正式的上奏留档,这才是能引以为成例。 还有关于为亡父遏必隆立家庙的事情,皇后援笔写道,三藩之战已经到了要紧的阶段,皇上您已经封太子以示国朝正统。但是在这个需要八旗立功的阶段,请皇上也考虑一下,如果稳老臣之心,给臣妾的阿玛立庙,是个不错的时机。 皇后的上书很快得到了皇帝的批覆,康熙表示皇后说的很对,朕这就派人着手为已故辅臣、国丈遏必隆立庙一事进行准备。听说新任武英殿大学士明珠也很贊同这个做法。 明珠……大阿哥的舅舅。 皇后停下练字的笔,想起了胤禔。之前那孩子说的话,究竟是偶然所想,还是他真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呢? 自己没有孩子,看自己这个身体情况,或许以后都不会有了。去抱养别人的儿子,说实在的,皇后也实在是不屑。不过,皇后抽出一张单子,就当接个善缘,说不定自己咽气的时候,还得这孩子给自己送终。 「这是皇后给大阿哥的书单和书。」 坤宁宫的太监总管亲自过来,将一摞书送给了胤禔,太监道:「娘娘说了,这都是宫里的书。前明张老相国给万历皇帝编的教材,皇上检校宫中藏书的时候发现的。这是头一批,娘娘叫奴才给阿哥送过来。」 「替我拜谢母后,改日去坤宁宫问安,我再当面谢过。」胤禔翻看一下,忽然又问:「只有我有吗?」 「回大阿哥,东宫那边也送去了,还有养在宫外的三阿哥那里也送去了,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也有。」 第19页 胤禔笑着点点头,又让陈嬷嬷赏了这个太监,亲手将书收了起来。 张居正写给万历的教材啊,胤禔躺在炕上,随手拿起一本《资治通鑑直解》看了起来,竖排繁体,嗯有点难度但也不是特别难。胤禔也习惯了看竖版书,这一看就发现,张太岳果然是全能天才。 在整个大环境都是儒教的时代,两榜进士能写出个人感想并不难,可能写的通俗易懂,将讲解和深入阐述说出来,还能将难度控制在少年人能读懂的范畴内,这就很厉害了。 一共三本书,通鑑直解、尚书直解、还有四书直解,里头都是大白话讲解,基本包括了学习的主要内容。把这三本书背下来吃透了,配合其他功课,最起码不至于做文盲。 在这里文盲的定义是,别人写了一篇文章,你却不知道里面的用典和他的真实情感……标准还是蛮高的。 康熙似乎对皇后的安排并无异议,大阿哥每日还是照旧与季兰一起在慈宁宫先学双语课程,然后成德受皇帝的任命,抽空会来头所给他讲课,这讲的就是儒家经典了。 加上胤禔自己快速的背了三本书,学业上倒也很有进展,起码康熙把他叫到跟前检查功课的时候,他背书背的流畅,而且字也写的还不错。 当然了,在康熙这种完美主义者的眼里就是,「嗯,朕最近没有检查你的功课,看来也没懈怠,不错。不过这个字还要认真多练习,可以写的更好。」 看吧,父母「先夸你然后挑不足」,打一棒子给甜枣的教育方法,直到三百年后也没有什么改变。 胤禔乖乖的应是,然后问道:「可是汗阿玛,儿子很喜欢欧阳询的九成宫醴泉铭,但是怎么也写不出那个笔锋。」 康熙也是书法爱好者,只是他更喜欢董其昌的字,觉得董字「天姿迥异。其高秀圆润之致,流行于褚墨间,非诸家所能及也。每于若不经意处,丰神独绝,如清风飘拂,微云卷舒,颇得天然之趣……草书亦纵横排宕有致,朕甚心赏……临摹最多,每谓天姿功力俱优,良不易也。」 总之是个董字吹。 不过,儿童入门自然要写楷书,欧阳询也是极好的选择。可胤禔这个问题把皇帝给问住了,书法至今,一般都告诉入门者「用力握笔,手上有力才能写出好字!」 然而古代书法家的笔锋却又学不来,可见腕力并非全部,康熙想了一会,面对儿子求知若渴的小眼神,只好清清嗓子:「咳咳,你先学架构,等再大一些,手腕有力,再想笔锋不迟。」 行叭,也别为难人家,青年康熙的脸都有点红了。 不至于吧,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呗,也不至于脸红,这种性格真是……在这样的人手底下讨生活,胤禔又一次哀嘆,这种完美主义…… 等等,胤禔心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西暖阁还有个太子呢,怕什么! 如今他还年幼,要做的就是让皇帝知道自己是个好孩子,会更加优容他。现在不做,日后就没机会了,而承受压力,有皇太子在,且轮不到他呢。 因为战事吃紧的缘故,康熙这几个月都没工夫管儿子了,这会正想留着儿子一起吃饭,却看见胤禔正在出神。他也不催促,饶有兴致的顺着长子的目光看过去,原来外头下雪了。 今年的冬天来的早,皇帝微微嘆息,不由说道:「雪来得太早,可别有灾啊。」 「汗阿玛,瑞雪兆丰年,儿子觉得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入冬之后皇后就病了,一直到过年都没有痊癒,太医甚至对皇帝私下说,如果开春皇后还病下去,恐有不测。 宫中甚至做好了皇后去世的准备,太皇太后和太后都亲自探望,回到慈宁宫还几次落泪。胤禔和季兰也被告知,如果皇后薨逝,他们俩得去做孝子孝女。 不成想,等过了春天,皇后居然缓过来了! 钮祜禄氏皇后与康熙东西分坐,下头就是宫里所有的孩子了,除了胤禔、季兰,现在已经五岁的皇太子、四岁的万黼阿哥,六岁的二格格、五岁的三格格也都在坤宁宫给皇后行礼,祝母后大安。 胤禔看着还没改名的万黼,就想起过去听说的一件事,就是传说中的胤祚对皇太子的影响。说胤祚是皇帝偏爱德妃的象徵…… 嗯,按照这个说法,那万黼的黼,有帝王座位、帝王衮服的意思,必然是皇帝深爱贵人那拉氏喽! 真是太可笑了,皇帝给儿子取名无非是挑吉祥字眼,还真没有寻常人看的那么重。 五岁的皇太子已经开始读书了,张开了的小孩子,倒也白净可爱。不过,康熙和皇后说话的时候,万黼想要拉拉太子的袖子,胤禔就看见胤礽转头瞪了万黼一眼。 胤禔微微拧了下眉毛,轻声对万黼道:「弟弟,你过来。」 万黼有点的委屈跑到了胤禔身边,胤禔掏出季兰早上送给他的手绢老鼠,让万黼拉着手绢老鼠的尾巴。一拽,布老鼠就往前动,好像能跑似的。 小孩子一下下的拽,最后把坏心情都扔了,咯咯的笑起来。 「皇上瞧他们。」 皇后看清他们在干什么,笑道:「大阿哥也会哄弟弟了。」 「回母后,儿子不敢贪功,这是大姐姐早上送给我的,也是大姐姐的功劳。」胤禔笑着告诉万黼,「这就送给你了,快去谢谢大姐姐!」 第20页 万黼颠颠地过去向季兰道谢,季兰也笑着说,以后再送给万黼一个旁的玩具。 帝后只是含笑看着小儿女,只是康熙格外关注太子,他的爱子正在呆呆的看着一兄一弟。皇帝并不知道孩子之间的眉眼官司,还以为太子只是因为没怎么见过哥哥弟弟,所以才掺和不进去。 「胤礽,认清兄姐弟妹了么?」 五岁的小太子楞了一下才道:「儿子记得了!」 声音像回答问题一样,康熙一笑,将太子召到身边,对皇后道:「朕觉得,他们兄弟还长得蛮像。」 「亲兄弟嘛。」皇后温温柔柔的笑着,道:「不过臣妾看着,太子的脸型长得像皇上,大阿哥和万黼阿哥的眼睛像皇上,都是大眼睛。」 康熙努力的睁大眼睛,看着皇后:「你真这么觉得?祖母也说,朕的眼睛长得比太宗和先帝都大!」 噫,胤禔觉得牙疼,你们俩这是在变相调情吗?其他孩子一脸无所谓,只是小太子的表情更不好了。 第10章 皇帝和皇后关系缓和,最高兴的要属慈宁宫里的老太太,最不高兴的还不是太子,而是宫外的索额图索三老爷。 万一皇后再生个嫡子……索三老爷摸着鬍子,对太子可不是好事。索额图这几天有点上火,每天上朝看见明珠他就更火了。皇帝多偏心啊,让纳兰成德跟着汉人读书,听说又要把柔嘉公主的女儿许给揆叙。 这是打定主意让纳兰家替他招揽人心了! 现在因为明珠还管上了两位先帝的实录编撰,又加上了太子太傅的衔儿,如今外头见着自己叫索相,见着明珠都叫太傅。 我呸!索额图心里蹭蹭的蹿火,就他还想近太子的边儿?做梦去罢! 随着皇后重新掌管宫务,胤禔和季兰的同窗生涯也结束了,这对姐弟现在每天只有拉弓的时候能见到,其他时候胤禔要在头所听讲不说,还被康熙每天拉到干清宫。 自打太子开始读书之后,康熙的教学瘾被勾了出来,一个皇太子似乎满足不了他的瘾头。胤禔躬逢其盛,被拉去当了对照组。 「听说你最近为了锻鍊腕力,在门框上打提熘?为了有腕力好好写字吗?」 康熙面带笑意的问自己的长子,顾问行向他提起的时候,也是忍俊不禁。这小子真够会想的,「你要是再大点,那门不得让你给拽下来。」 胤禔是为了锻鍊手指头,攀岩功夫别放下,他对自己书法的要求就是楷书写好,没什么大追求。 「汗阿玛,儿子也想练练!」 原本胤禔还在保持自己矜持的形象,皇帝怎么说就随他,可太子这一出声,胤禔必须表态,万一出点什么事儿,自己还不得沾包! 「汗阿玛,儿子就是听弓马谙达说,手上功夫也不能缺,所以特地练练,不全是为了练字。」胤禔道:「儿子能写好欧体就挺好了。太子别学我,小心伤了手指头。」 「你哥哥说的也有理。」虽然长子似乎对书法不太感冒,但康熙觉得好武也不是什么缺点。「朕记得你去年开始看通鑑直解,今年朕也给你配上了侍读学士,他开始教你读什么书了?」 自打胤禔「还魂」,他的记性就特别好,开挂那种真·过目不忘。 但他明智的没有表现出来,免得这个完美主义皇帝老子给自己的学业加码,所以现在胤禔只道,诗经已经读了一半,自己还在看尚书直解。 放在外面,这个流程也不算很慢了,胤禔问过成德,而成德向顾贞观打听过,前朝读书人家的孩子七八岁也只是将将背完四书。等到五经读完,也得十四、五岁了。 所以康熙对长子这个读书进度也还满意,考教他满蒙语言也很过得去,然后他就对太子说道:「你看,你的兄长已经通读背过四书了,他只比你大两岁。等胤礽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要通背过哦。」 「……」胤禔想骂人,这要是太子以后没背出来,他不得恨死我!你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 康熙「鼓励」了太子,又转身盯着胤禔,「朕给你找的侍读学士,是佟佳氏一门里有学问的人,好生和他学习。他人长得体面,还能写一手好字。」 没错,康熙还看脸,除了有本事之外,在康熙这里,字写得好是加分项、长得好也是加分项。 至于他给胤禔的侍读学士,名叫阿拉木,姓佟佳。与孝康皇后同族,是一等公佟养真的幼弟佟养萃的后代。论起来和佟国纲、佟国维兄弟是没出五服的堂房兄弟。 虽然辈分高,可阿拉木也还不到而立之年,从来不摆长辈谱。 以佟佳氏一门在康熙朝受到的恩遇来看,这个人不是装的,是真的性格不错。胤禔蛮喜欢他,而且阿拉木也和纳兰成德关系挺好,还喜欢算学,胤禔最近还跟着他学点算学。 「你如今也有侍读学士,朕也给你挑了哈哈珠子,明日就让他们进宫来。」康熙道:「都是旗下大臣子弟,朕看他们也算聪颖好学,进宫陪你读书。」 「是,儿子知道了。」 这会哈哈珠子还是好差事,入宫侍奉皇子,也能一道读书。等到百余年之后,连哈哈珠子都成了苦差,从伙伴、伴读的角色变成了跟班听差。 胤禔当然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能见到自己过去的小伙伴苏鲁了! 「皇上点了你做大阿哥的哈哈珠子。」噶禄大人叫来小儿子叮嘱道,「咱们家并不是什么根深蒂固的大族,你只管侍候阿哥,其他的事情不要掺和。在宫里别落单,什么事儿听阿哥的吩咐就是了。」 第21页 「儿子知道!」 旁边的聂格里氏笑道:「只看大阿哥在头所发作嬷嬷就知道,心里有主意呢。苏鲁,听你阿玛的,万事跟着阿哥走就对了。」 「弟弟一向听话,不会有什么纰漏,再者宫中现在只有大阿哥有哈哈珠子,太子还养在皇上跟前。轻易也不会有事。阿玛和额娘都可安心。」这是噶禄的长子博敦。 噶禄和夫人聂格里氏有二子一女,长女已经出嫁,长子博敦也已经出来做笔帖式了。 跟胤禔比较亲近的索尔济家这么叮嘱儿子,而其他哈哈珠子家里也都差不多,大家倒也没有很紧张,宫中现在的氛围并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讲究。 胤禔这日早早的起身,胡乱吃了两口早饭就来到了神武门边上,这里是伴读们入宫的必经之路。 太监们和老母鸡似的围着他,秦吉了则跑到了神武门门口,侍卫们看着大阿哥来了,倒也没有拦着小太监。 「阿哥!」后头传来了喊声,是被胤禔留在头所传信的全都。他跑的满头大汗,来到胤禔跟前跪下道:「请阿哥赶紧去养心殿,哈哈珠子们已经到了皇上跟前了!」 胤禔扭头就跑,后面唿啦啦一帮人追着他,好容易从神武门边上跑到了隆福门,他才慢下脚步、擦擦汗,然后一步步的走到了养心殿。要稳重,这要是让皇帝看见自己拔腿狂奔,还不得唠叨个没完。 「你怎么一头的汗!」 果然,康熙一眼就看出这是剧烈运动之后的样子,他眉头紧皱的看着儿子,要稳重、要有体统啊,怎么能这样出现在人前呢。 「皇上,哈哈珠子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外头值班的曹寅进来,禀告道:「奴才是不是叫他们进来,请皇上示下。」 唉,康熙将胤禔招到身边,让梁九功拧了毛巾给他:「好好擦擦,天已经凉了,你这样一跑一头汗也不怕着凉。」 胤禔擦着脸却没管住自己的嘴:「汗阿玛怎么知道,儿子这是跑的?」 「……」 看着皇帝的眼神,胤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不就是承认了吗!我真是……胤禔垮着脸,看的皇帝一笑。 朕当然知道,皇帝一边叫哈哈珠子们进来,一边想到,他也是会练布库的,自然会知道。不过嘛,不管是父亲还是皇帝,都需要一点神秘感,玄烨深得其中三味。 所以他就意味深长的对儿子笑了笑,笑得胤禔暗暗翻白眼,很幼稚诶。 「奴才苏鲁,索尔济氏!」「奴才巴特尔,阿拉布古氏!」「奴才萨宾图,多拉尔氏!」「奴才帕勒塔,富察氏!」 四个哈哈珠子一熘上来行礼、报名,胤禔就听着,然后皇帝就示意他说两句话。 说什么呢,胤禔想了想最后道:「我这里有好师傅,也有好谙达,你们想读书可、想练武亦可,将来读书有成、练武有效,为朝廷效力就是了。」 「至于咱们之间,日子还长。」 太平淡了,平淡不像这个年纪的孩子,可是看着胤禔跑下去拉起苏鲁,又拉着其他几个伴读围着说话,康熙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胤禔对四个哈哈珠子了解的也更多了些,巴特尔擅长摔跤布库、帕勒塔读书读得好、萨宾图射箭很棒,而苏鲁最善解人意。 「哟,快瞧瞧咱们大阿哥,听说你最近和哈哈珠子玩得好?」 慈宁宫里,季兰正在故意怪声怪气的问胤禔,胤禔一笑:「你的伴读呢,她们难道和你处的不好?」 「也还行吧,那拉氏、瓜尔佳氏,钮祜禄氏的姑娘,也都是大族出身,反正肯定比你那里少了几分意趣。」 胤禔撑不住真乐了:「拉倒吧我的姐姐,还意趣?臭汗味是真的。你是没见着,我那嬷嬷每日见着头所里一堆脏衣服都要疯了。」 「喵~」 胤禔一看,季兰身后有只白猫跑了出来,季兰转身将小白猫抱在怀里。她告诉胤禔:「这是老祖宗新养的小白球,看看,不错吧?」 「嗯。」胤禔认真的点点头:「别说,这白球瞅着都比你长得漂亮了。」 气的季兰要打他。 两人说笑一阵,都进去给太皇太后问安,老太太正拿着放大镜看画谱。瞧见胤禔来了就笑道:「隔着老远,一听季兰笑了就知道是保清来了。我呀,在慈宁宫里,都听见你头所的动静。」 胤禔抓着头嘿嘿笑,旁边太后也道:「还是小子们在一块好吧?」 「是,和他们一起读书、练骑射也有意思。」 没说两句话,就到了康熙过来问安的时候,现在他过来也带着太子,而已经住在干西头所的万黼也被皇后带过来了。 康熙心情很好,八月时候传来消息,已经在衡州称帝的吴三桂暴病之下,一命呜唿。三藩溃败只是时间问题,而宫中又有人生有皇子,举目一望真是形势大好。 长辈们有话要说,就让几个孩子一同到侧殿去玩,只是他们不知道,几个小孩子坐在侧殿,只要有太子,往往会一直安静的坐上很长时间。 并不是胤禔带领姐弟霸凌皇太子,而是胤礽太高傲了,也就季兰和他说话,他会矜持的回应几句,根本不搭理胤禔和万黼。而万黼得了生母的叮嘱,不敢招惹皇太子;胤禔却是懒得理会小孩子脾气。 「昨儿半夜,宫人乌雅氏生了个皇子,臣妾已经看过了,小阿哥一切都好。」 第22页 这几年宫中并未选秀,皇帝的新宠都是宫女子出身,皇后对此倒是毫无表示。但如今有了皇子,她就有话说了。 「这是喜事,小阿哥看着也健壮,恭喜祖母、和母后,宫里又多了个阿哥。」 皇后微微笑道:「只是臣妾想着,养在宫外的小阿哥也周岁了,平平安安的,是不是将他接回来?日后阿哥们也可养在宫中,不必往宫外送了。」 这是皇后职责所在,也是应有之意,毕竟皇子生出来养在外头也不是长久之计。太皇太后和康熙对此都很赞赏,至此,皇子们就都呆在了宫中。 可是,小阿哥刚生出来还不到半个月,皇太子出痘,举朝震动。 「诸位大人还真是关心太子。」宿卫干清宫的纳兰成德如此感慨道,「皇上已经下令诸事暂交于内阁,他们还每日过来询问太子安好。」 曹寅诡异的看了他一眼:「你认真的?明明你才是满人,怎么也会信这个。那帮人里,大约只有索额图在关心太子,其他人关心的是皇上。出痘啊,就算皇上已经熬过来了,万一……你也太实在了。」 成德一顿,刚想反驳却想起了当初大阿哥出痘的时候,只好苦笑道:「倒是我迂腐了。当初大阿哥出痘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没错,其实是在关心皇上。」 年幼的太子这会就是没熬过来,也不过是多办一场丧礼罢了。三藩平定已在眼前,只要皇帝安好,哪怕储君夭折,于国家朝廷其实并无影响。 既然与自己无关,自然也就不需要关心,人不都是这样吗? 「你今儿怎么了?好像很有感触似的。」曹寅笑道:「若是有事不妨说出来听听,能帮我自然会帮你。」 成德苦笑:「这事你还真帮不上忙,我阿玛倒是能帮,可他不肯。」 「是梁汾先生说的那件事?」 「是啊,他写了金缕曲,我实在是不忍心。之前册封长白山神,我还托侍卫向吴兆骞要了些书稿,回来想求阿玛帮手,可他不肯。」 「……这样吧,你把书稿直接上呈不行吗?」曹寅道:「你是一等侍卫,可以直接上书啊。就说在外头得了书稿,拿来给皇上看看。」 成德还在犹豫,曹寅就道:「你听我的,等太子大好了就这么办,别拖着了!」 「你比我果断多了,也不在乎人言。」 曹寅一笑:「我独个在京,下头还有嫡母所出的弟弟,自然要为自己多考虑一二。」 作者有话要说:  international working womens day:原本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只是希望大家能够比从前所有的女性都活的自由,虽然人生并不轻松,还是祝愿大家的心有飞翔的翅膀,所有的期望和理想都可以实现。 关于曹寅的身世,只是採取一种说法,大家看看就得:他不是奶娘孙氏亲生的,而是庶出。 第11章 「把这些东西送给大阿哥和大格格,叫他们好生待在屋里,别乱走。」 钮祜禄皇后安排给阿哥、格格们的东西,都是一视同仁,只是格外叮嘱了胤禔和季兰那边。 她身边从娘家带来的宫女就很不解:「主子,这功夫正该多问问太子,那毕竟是太子。」 「太子啊……呵。」皇后轻笑:「就这样不远不近的正好,若是太疏远,皇上不高兴。可若是太近了,你以为皇上就会很高兴吗?再说,太子和大阿哥不同,大阿哥有额娘,本宫尽嫡母之责。太子呢?」 皇后也不管自己的陪嫁丫头能不能想明白,自己坐在炕上慢慢喝着芝麻煳,她对照顾先皇后的儿子没多大兴趣。反而尽职的照看其他阿哥、格格,让她心里更舒服点。 何况太子是原配正嫡,皇帝立他做太子,除了确有偏爱,剩下看中的就是这个。照顾太子根本用不上着她,再说她要是没事对太子献殷勤,怕宫外的赫舍里一族能跳起来,还真是保持距离正好。 胤礽的出痘比胤禔那会兇险,康熙提着心守了十三天,病情起起伏伏,好在最后有惊无险。兴奋的康熙在确认太子痊癒之后,居然跑到了太庙和社稷坛祭祀。 「还真是疼太子。」惠嫔有点酸,可是一看在院子里和秦吉了追着玩的胤禔,什么酸气都没了。 「额娘快看!」胤禔用雪捏了个兔子给惠嫔看。 惠嫔摸着自己儿子才开始留头髮、不再秃瓢的脑袋,嘆道:「我儿多好啊,你阿玛最近见你了吗?」 「……额娘。」他这个额娘什么都好,就是有点酸太子。胤禔笑道:「都说好了,您以后要看儿子争气。汗阿玛照顾太子,他不也亲自看护过儿子嘛,别想那么多。」 惠嫔年纪也不很大,这会自然没那么心平气和,不过自从胤禔回来已有两年,他都七岁了,惠嫔也习惯把他当成半个大人看待。 她也知道儿子说得对。因此,到了皇后和两位太后那边,干脆和大家一起说好话,反正不费事。 「那行,天凉了,你要是拉着季兰和万黼一块玩,也别在冷地里,小心生病。」 「儿子一会还要带着万黼和季兰姐姐一块给老祖宗问安去,额娘放心,儿子好着呢!」 或许康熙皇帝的命运就是伴随着生命和死亡,太子顺利出痘之后,年还没过完,万黼阿哥也出痘了……他没能挺过来。 「你说什么?」 第23页 胤禔手里的茶碗掉在了地上,幸亏铺着地毯才没摔碎,胤禔音调高了起来:「你说万黼,没了!」 他都没发觉,眼泪已经淌了出来。秦吉了此刻也是满脸是泪:「阿哥,万黼阿哥咽气了,就是刚才。干西头所里已经传出信了,阿哥爷!」 胤禔勐地抓起墙上挂的小弓,拔腿沖了出去,别说秦吉了没反应过来,就连一直在门口侍立的全都都没拉住他。 正月的天冷的人心里发寒,胤禔冲过了御花园,连后头小太监追着他喊都顾不上,一路跑到了干西头所的外头。 不必进去了,胤禔傻愣愣的站着,他已经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应该是万黼的额娘-贵人那拉氏……听着干西头所里哭成一片,胤禔捂着脸蹲下,眼泪落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冰点。万黼出痘之前,他还带着那孩子拉弓,约好送他一把小弓的。 「胤禔?」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肩膀。 康熙闻讯而来,灯笼却照见了一个蹲在地上的小身影,身边还有把小弓,只会是胤禔。这孩子穿着单衣就跑出来了,康熙将儿子拉起来。发现胤禔脸色煞白,身上冰冷。 摸摸他的手,皇帝皱眉,凉的和冰块似的。「来人,先将大阿哥送回……」 「求您让我见见弟弟,见他最后一面。」胤禔哽咽的说着,极力不让自己再落泪:「我答应他,要把弓箭送给他的。」 皇帝嘆气,解下披风给儿子裹上,带着他来到了干西头所。胤禔亲手将这把弓放在了那具小小的身体旁边,也没能待的更久,因为万黼是出痘,其他人不能在病房里多待。 听说一个孩子夭折,和亲眼见到孩子夭折是不一样的。胤禔第二天就染上了风寒,康熙和皇后连连下旨传话让太医好生看顾,惠嫔也请旨来到了头所照顾儿子。 「额娘。」胤禔躺在床上,突然开口问道:「哥哥去世的时候,额娘一定特别伤心。」 他这一说不要紧,把惠嫔也给招哭了,最后变成了母子俩抱头痛哭,哭的头晕眼花。 等到胤禔被太医确定病好了,能离开头所了,万黼的简略的丧礼也都办完了。和过去夭折的所有皇子、皇女一样葬在一起。 病好的第一天去慈宁宫问安,胤禔就发现季兰也瘦了一大圈,而且一见他也哭了:「你可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呜呜。」还以为万黼没了,胤禔也病的要不成了呢。 「你就会乱想,我好着呢。」说是姐姐,其实胤禔把季兰当成妹妹来看,「你看,人没了就再也见不着了,咱们都得好好活着。别乱想,好好活着。」 季兰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用力点头。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陷入了某种不安当中,原以为宫里的阿哥都能养活了,谁成想又没了一个,然后又没了一个刚出生的小格格。 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半老太太抓着胤禔和季兰,严审他们身边的人,让他们「千万照顾好阿哥、格格,这就是大功劳!」 皇后也连连下懿旨、传话给宫中照料孩子的地方,千万要小心。唯一值得高兴的就是,其余两个小阿哥还不错,平安健壮。 慈宁宫里,皇太子也在。看的出来,他出痘虽然兇险,可养的不错,起码脸上半点没留下疤痕。 往日在慈宁宫侧殿坐着的孩子是四个,如今只剩下三个,三个人依旧沉默,仿佛都没什么心情说话。 胤禔的目光无聊的在殿中扫视,等落在胤礽周边的时候,发现这位小太子正在看自己手边的萨其马。太子的手边好像是什么硬皮点心,只动了半块。 万黼过去喜欢吃酥皮点心,一起在慈宁宫、坤宁宫吃点心的时候,他就撒娇求胤禔就把酥皮的分给他两块。小太子刚满六虚岁,发现胤禔在看他,却马上将目光收了回去。 胤禔心里一软,亲手将装着萨其马的盘子端给了胤礽。小太子抿嘴盯着点心看了一会,才小声对胤禔道:「谢谢大哥。」 「不谢。」胤禔又坐回椅子上,「奶油揉的面,味儿不错。太子尝两块。」 胤礽就真的吃了两块,然后放下筷子:「哥哥,万黼弟弟……我也知道了,你别太难过。还有大姐姐和我呢。」 「……」胤禔扯了下嘴角,这孩子恐怕不太会安慰人。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对胤礽友善的笑了一下。 季兰松了口气,总这么沉默而安静谁也受不了,她有心让气氛更好一点,就道:「你还告诉太子点心是怎么做的。就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骗我们的吧?」 「骗你们干啥。」胤禔笑笑,清嗓子给大格格、和一国太子讲起了「点心的制作方法,以及点心的重大作用。」 心情逐渐开朗起来的胤禔没想到,他是过了嘴瘾,可第三天就被康熙提熘到干清宫,干什么呢? 挨骂! 「朕看以后得把你和太子隔开啊!」 康熙又气又笑,语无伦次:「啊,你还告诉胤礽什么,点心能格物致知?你弟弟信了你的话,这两天恨不能把点心挨个尝一遍,撑的吃不下别的,说你告诉他的,这叫格物!」 「……」胤禔看着躲在康熙身后,还做了个鬼脸-必是看见自己给季兰做鬼脸了的胤礽,也被小太子这种耿直的行为震惊了。 看他不说话,康熙气道:「你说,你就说点心和格物怎么扯上的关系!要是说不出个道理,从你的侍读学士阿拉木开始,到哈哈珠子、跟班太监,朕一个都不饶!」 第24页 胤禔顿了一下,快速组织了一下语言,就道:「回汗阿玛的话,大学中说: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后意诚心正,才能修身齐家治国,然后天下平。」 「这就是说理之散见寓于物,推及其知,就在于穷究事物之理,直到至极,然后才能所知无有不尽。也就是说心里通明洞达,无少亏蔽,才能对善恶真假见得分明。只有见得分明,才能抛去私慾,得到理。这之后,才能谈得上修身种种。」 康熙凉凉的甩出一句:「背得不错,还能串讲。别以为朕听不出来,你这引用的都是张居正的原话!朕问的,是你自己的道理。」 「咳咳,求汗阿玛让儿子说完。」 胤禔厚着脸皮接着道:「至于今日之事,太子尝遍了点心,也是一种穷究事物之理的办法。他尝遍了,就知道不管是硬皮、酥皮又或者是白皮,也不管里头尝起来什么味道,归根结底都是面粉包着馅料,都是点心。」 「这样,以后太子就不会被点心所迷惑,而沉迷于某种点心之中了。由小见大,其他事情也一样,只有将一件事里里外外弄明白了,自然就不会被哄骗蒙蔽,也就达到了格物致知的目的。儿子说完了。」 胤礽张大了嘴巴,完全忘记了皇太子该有的仪态。而康熙盯着长子足足看了半盏茶的功夫,对他招招手:「你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四书直解》《通鑑直解》《尚书直解》都是张居正用大白话写给儿童万历的教材,所以特别好懂。如果对旧学感兴趣,不妨买来看看。 第12章 胤禔一点一点往前蹭,后面的胤礽这会跳了出来:「大哥放心,阿玛又不会打人。」 「呵呵。」胤禔给小太子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然后就被康熙伸出长胳膊拉到了身边。 皇帝看着自己的长子,叫他伸出手,试了一下他的手劲。皇帝心中点头,道:「听说你还在门框上打提熘,还说这能长高?」 「儿子就是练练手指头,拉弓虽然要靠臂力,可成容若和曹子清都告诉我,骑在马上射箭,指力、腕力和腰力也很重要。」 「也是。你小孩子家家哪有腰,还没长呢。」 胤禔暗中翻了个白眼,古今父母都这么说。啧,没腰怎么穿裤子……等等,现在的裤子还真不用腰。 皇帝又道:「练练手指也好,小心别受伤。阿拉木的侍读差事办的不错,起码没有让你重武轻文,全然不知所谓。可朕还是要罚你。」 「阿玛,不是说大哥说出道理,就不罚了吗?」太子下了炕,自己套上鞋也和胤禔站在了一起。 康熙看着两个儿子站在一起,都是一样的白净灵秀、体体面面,嘴边不经意露出了笑容。他平静的问问:「胤禔,你明白朕为什么要罚你吗?」 「……儿子明白。」 胤禔垂着头:「弟弟们都还小,儿是长兄,随口说个什么,他们就信了。今天只是吃点心吃多了,他日若真出了什么更严重的事情,儿子追悔莫及。」 「这不怪大哥!」太子趋前抱住了康熙的腿:「汗阿玛,这也是儿子没深想。」 「你也跑不了。」康熙看两个儿子:「胤礽,你哥哥当时是逗你和你大姐姐玩,你怎么就分不清楚呢?还有,朕问你,以后要是有别的,你没法亲自去试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办?」 胤礽卡壳了,胤禔偷偷给他使眼色,看太监、快看太监!胤礽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然后大声回到:「回禀汗阿玛,儿子可以让太监,可以让别人去试!」 康熙瞧见了他们兄弟的小动作,却不点破,只道:「也还罢了。格物也好,通明事理也好,不可能万事万物都让你试个遍,所以别人的经验就很重要。 否则还让你们读书做什么呢?还有什么好学习的呢?胤礽,去将朕给你讲的大学,就格物致知这一段抄二十遍!」 「嗻。儿子一定好好抄写。」 「至于胤禔你,」康熙打量长子:「一样抄书二十遍。还有,你也不小了,去替朕办件差事。」 二月初九,纯亲王隆禧的福晋尚佳氏就生了个儿子,被赐名富尔祜伦,这是隆禧的长子。 可当时宫中赶上万黼阿哥的丧礼结束不久,又有皇后也累的狠了,一直断断续续病着。宫里也就按例给了赏赐,并没有额外的恩赏。 隆禧毕竟是康熙的幼弟,打小一起在太皇太后膝下长大,如今安稳了些,康熙就想郑重些给自己新出世的小侄子补上些赏赐。而且隆禧自春天开始身体就衰弱下来,太医看了几次也没说明白什么病,皇帝一直很担心。 胤禔这次就是奉旨赏赐小堂弟和婶婶,另外去探望自己的亲叔叔。康熙不能轻易去王府看弟弟,而派个大臣又觉得体现不了他们兄弟的情分心意,正好胤禔不大不小,正好! 「小叔,您这是……怎么这样啦!」 过年的时候见到他,还和前年一样,是阳光青年。这会再见面,隆禧都瘦脱相了。 胤禔赶紧问守在王府的太医:「我小叔到底怎么了!」 隆禧靠在床上,苍白的脸上还带着笑:「太医先下去罢。胤禔,你去见了你婶婶和富尔祜伦吗?」 「见了,婶婶和弟弟都好,侄儿回去也能学给汗阿玛听。」胤禔皱着眉。 「不要皱着眉,小心日后长大了,眉毛中间有川字。到时候你媳妇嫌弃你!」隆禧咳嗦着笑道:「哎哟哟,怎么眼圈还红了。」 第25页 「小叔!」胤禔一腔悲怆都被他给逗没了,「侄儿才多大呀,就媳妇。」他才七周岁、七周岁啊! 「你想起万黼了?」隆禧看着大侄子:「咱们家没的孩子太多了。其实我这个年纪也不算亏,起码有了个儿子,你玛法去世的时候不也才二十四岁吗。就是觉得,对不住你婶婶。嗐,和你说这些干什么。」 胤禔心情沉重的离开纯王府,前唿后拥带着一帮子侍卫,准备回宫缴旨。说来有趣,康熙三个兄弟,府邸在三个不同的方向。 裕亲王福全的王府在紫禁城东南边,崇文门内;而恭王常宁的王府在紫禁城东北边;纯王的府邸呢,就在紫禁城的西北边,靠近积水潭。 所以胤禔要带人走神武门回宫,最近的路就是沿着后海这一熘,过景山脚下,然后直接入神武门。只是才骑马走了半柱香的功夫,哈哈珠子帕勒塔就道:「阿哥,前头就是纳兰太傅的府邸了。」 「舅舅家!」胤禔愣道,「就在后海边上嘛?」 帕勒塔这一支富察氏与明珠同在正黄旗,所以他知道。帕勒塔就道:「是,一会正好打大门口经过,奴才指给阿哥瞧瞧?」 「也行啊。正好顺路,打门口过也得知道是自己舅舅家呀,要不然成什么事儿了!」 明珠的府邸似乎在大兴土木,大门开着,里里外外的搬东西、送木头,人流不息。胤禔就勒马问道:「这干什么呢?」 纳兰家的管家就在这里,看着这一熘人的衣着打扮,明显是以中间的孩子为主。看这个孩子的服色,想想年纪……妈哟,这不是! 「奴才给大阿哥请安了!」管家极力按捺自己兴奋的心情:「奴才真是,这怎么说的,阿哥爷怎么来?这,府里老爷和大少爷都不在。」 「我知道,舅舅忙着呢、表哥也在宫里当差。我就是正好路过,过来认认门儿,看见这大兴土木,好奇罢了。也不必惊动舅母和两位表哥,我这就走了。全都,赏他!」 「奴才谢阿哥爷的赏。禀阿哥爷,老爷和大少爷要修藏书楼,府里如今忙着这个呢。又有大少爷该续弦了,正好连花园也整修一遍。其实太太和两位少爷、孙少爷、姑娘们都不在府里的。」 哦,胤禔做恍然大悟状,又说几句就走了。 「帕勒塔,我猜你知道,我表哥已经娶过妻子了?」 帕勒塔这才发现,这位小爷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就靠近胤禔的马,略错开半个马头,给他讲道:「回阿哥,容若兄早就娶妻了,他的亡妻还给他留下一儿一女。那位嫂夫人去世也有快三年了。」 「所以我表哥已经做阿玛了!还有俩孩子?」胤禔简直不敢置信,他一直以为因为容若品貌太好,单着呢! 「阿哥弄错了。是三个孩子,二子一女。容若兄的长子,名叫富格,是侧室所出。」帕勒塔道:「奴才也是过来弔唁才知道的,因为奴才阿玛曾经与嫂夫人的父亲卢巡抚共过事。」 胤禔掐指一算,成德表哥今年应该二十有四,膝下二子一女。 人不可貌相啊! 「我听你好像很推崇他。」胤禔道:「因为他的词写的好吗?」 「不止是好!」帕勒塔好像是容若的粉丝,此刻一脸话说爱豆的兴奋:「嫂夫人去世前,容若兄的词只是好。可现在,悼亡之声拔地而起。以奴才的浅见,后人恐怕很难超越了。」 「我怎么觉得你挺羡慕的。」死老婆这种事,哪怕是写词更好,也没啥可羡慕的吧。 帕勒塔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阿哥,这种天赋,是羡慕不来的。」 「……」合着他没明白自己的意思,胤禔失去了聊天的兴趣。 景山已经一片郁郁葱葱,看上去比紫禁城好多了,胤禔小小的嘆口气,希望有机会去里面看看。 康熙正在养心殿,胤禔被领进去的时候,正好听见康熙嘱咐道:「毓庆宫即将完工,等到朕带着太子去景山回来后,就让他搬进去。」 「嗻。」 胤禔走进去才发现,西次间有两个人,一个就是他的奶公噶禄、另一个不太认识。 「汗阿玛,儿子回来缴旨。」 「好。噶禄、海拉逊,你们先退下罢。」 胤禔偷偷给噶禄笑了一下,却被上首的康熙看了个正着,皇帝有点不高兴:你阿玛在这呢,沖旁人笑个什么劲儿。 「保清,过来说说,你叔叔府里如何了?」 「回汗阿玛。小叔府上,婶婶和小弟都好。就是小叔他……」胤禔迟疑一下,还是说道:「小叔比过年那会瘦多了,儿子差点没敢认。」 康熙嘆口气,太医上书说,纯王或许是消渴症,但消渴症应当早有预兆,隆禧从小到大也算康健,怎么会突然患上消渴症呢。 「还有别的事情吗?」皇帝只是随口一问,不想他儿子比较直率,毫无遮掩的说路过明珠府邸,去认了认门。 康熙听他说,也只是一笑:「这也是正理,哪有不知道舅舅家在哪的。」皇帝自己也有舅舅,佟府他也是去过的,当然不会认为胤禔此举有什么不妥。 「这趟差事你办的不错。」康熙笑着说道:「回去也收拾收拾,后日朕带着你们兄弟,还有季兰、二格格,一起去景山行猎,也带你们出去走走。」 「谢汗阿玛!」 胤禔倒没有先回头所,而是去了延禧宫,将自己知道了舅舅家的事情告诉了惠嫔。 第26页 听说嫂子带着揆叙、揆方两个也不在京里,惠嫔有点失望。她对胤禔道:「你郭罗玛法和玛嬷去的早,额娘是你舅母一手带大的。想当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家里还有人怕她欺负我和你舅舅。」 旗人姑奶奶能干,何况是正八经儿的宗室格格,英亲王阿济格、与睿王、豫王一系虽然不如过去那么风光,可也不是白给,那个时候风气也不像现在。 还在关外那会,格格公主殴打额驸、欺负额驸的也不是一两个。所幸,明珠是英王格格自己相中的。这门亲事给纳兰家带来的是里外两面的好处,那位格格为人着实不错。 惠嫔与长嫂相处的好,外甥们也都是嫂子生的,就盼着儿子和外甥也能多相处相处。只是听说后日皇帝要带着儿子们去景山之后,惠嫔马上将这件事放下,反正急不得。 她道:「你听额娘的,后日去景山,皇上怕是想要让太子大展身手。你不要觉得委屈,也不要硬是与太子相争,惹得你阿玛不高兴。」 太子到底没有母亲,如今的皇后对太子也从不过分亲热,只是平平淡淡的。惠嫔不想让自己儿子当什么出头鸟,犯不着! 「额娘,你儿子不傻。」 胤禔笑笑,摆明了该太子出风头,他凑什么趣儿。不过嘛,弓马骑射,另有玩法,胤禔也不会让自己丢脸就是了。 说来不巧,傍晚的时候,明珠夫人就带着两个儿子从庄子上回家了。一回家就听说外甥大阿哥今儿奉旨出宫,正好从府前过,特特来认门,结果府里主子都不在,生生给错过了。 明珠夫人这叫一个捶胸顿足,她自己没女儿,实在是把最小的小姑子当成女儿养。如今这妹子入宫,又只有一个儿子,明珠夫人别提多惦记他们母子了。 「你别睡,快给我讲讲,咱们外甥长得好不好?」 英王格格开始踹明珠,硬生生把纳兰太傅从昏昏欲睡中踹醒,「别打瞌睡,还早着呢!都说外甥像舅。我问你,咱们大阿哥是长得像姑奶奶,还是像你,和咱们成德像吗?」 「哎哟,你饶了我吧,我这累着呢。」这哪是问话,简直像半夜审贼。可这么些年了,明珠拿老婆半点办法也没有,他都习惯了! 于是,明珠只好坐起来道:「像,除了眼睛像皇上,大阿哥长得像咱们家的人,和成德也像!」 夫人这才满意,松开了抓着丈夫衣领的手,还给他抹平,「行了,你睡吧。」 明珠拉着夫人一起躺下,嘴里还念叨着,家有胭脂虎,如何是好啊。 夫人又踢了他一下,别以为我听不懂,你就胡乱编排我。 第13章 景山自前朝开始修建,至今也有二百多年了,一直都是皇家园林,也是个小型猎场。 山脚下是果树林子,是内务府负责看管。沿着山路往树林深处走,附近就能看到小兔子一类的野物了。这也是内务府养牲处负责的。 而他们马后跟着的猎犬是养狗处饲养、谙达们肩膀上的鹰是鹰鹞处驯养。皇帝身边也有一只鹰,头羽是纯白色,尾羽也是纯白,喙爪像铁钩子一样。这只鹰身长大约一米左右,环顾左右、目光凛然。 这鹰真漂亮,胤禔眼巴巴的盯着,最终没能控制住自己罪恶的手,朝着猎鹰伸了过去。 「保清!你不要手了吗?」康熙简直要被自己这个儿子给气的爆血管,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定性呢,你看看太子多听话。 胤禔被吓了一跳,那只鹰反倒是很平静,只是斜着看了胤禔一下。胤禔觉得,自己被鄙视了…… 「汗阿玛,儿子就想摸摸,这鹰多俊啊!」 康熙道:「眼光倒是不错。可你知不知道,要是不熟悉的人贸然摸鹰,它非把你的手啄烂。」 这就太夸张了,而且旁边的侍卫都在忍笑,胤禔眼睛一转:「汗阿玛怎么知道的?难道您也……」手贱摸过鹰? 「……」康熙发现胤礽和两个格格也在偷笑,顿时觉得威严扫地,这什么破孩子! 「大阿哥,海东青神勇敏锐,所以贸然去摸它,它攻击人也是因为害怕。」看见皇帝脸都红了,曹寅上来给康熙解围:「您要是想摸摸海东青的羽毛,不妨等到这一场狩猎下来,熟悉就可以了。」 「多谢曹侍卫。」 皇帝这会才恢復过来,清清嗓子:「一会侍卫们布置狩猎,这是军事的基础、演武的开头,都好好看着。」 这才是行猎啊,胤禔喃喃自语,过去他也奇怪过,关外野蛮人的军事发达其实很不科学。因为军事发达必须建立在一定水准的武器和严密的组织上,但反过来说,就算武器装备上来了,他们是怎么学会组织的? 原来通过围猎来学习军事并不是虚言,虽然今日跟着皇帝出来行猎的人也就二百多人,但这二百多人都有任务,他们需要围着预定地点分散,但是有保持着一定距离,成为包围网,从而静悄悄的慢慢接近。 因为只是带着孩子们狩猎,皇帝还下令包围圈流出个口子,胤禔踩着马镫站起来,这边伴随哨声的旗子一挥,就看见远处一伙人散开,留出了比包围队列更宽的空间。 「你们护卫好阿哥和格格!」康熙纵马道:「胤礽,你先来!」 一直在旁不说话的成德盯住了胤禔,让他放心的是,这个小表弟似乎对带着姐姐妹妹乱跑兴趣更大些。等康熙带着太子走远些,胤禔就问:「二妹妹想去看看射鱼吗?」 第27页 二格格说话还有点奶声奶气的:「鱼不是钓的吗?大哥没骗我?」 「走,那边就有鱼,我带你们去看!」 读书练武、待人接物,胤禔觉得自己并没有哪里比胤礽差,虽然胤礽也的确很聪明。可自己和他那个年纪的时候,也不是个笨蛋。何况,既然有这个际遇,凭什么不能琢磨一下皇位? 可琢磨皇位需要技巧,尤其康熙是个长命皇帝。人家对自己也的确不错,胤礽也是个可爱的孩子,胤禔还没有丧心病狂到诅咒人家早死。 所以,摆明了今天康熙会让太子露一手,自己又何必争强好胜去较劲呢。他一早带着哈哈珠子将弓箭都变成了鱼箭,打算带着姐妹射鱼玩。 「你还真做了鱼箭,我还以为你说笑呢?」季兰也下马,拉着二格格的手站在胤禔身后,看着他射鱼。 胤禔拿出自己四力半的弓,搭上鱼箭笑道:「你瞧着吧,射鱼比射兔子还好玩!」 带上扳指、搭箭拉弓瞄准,长箭带着绳子迅速钉住了一条大鱼! 「快拉上来!」太监和哈哈珠子把大鱼拉上来的时候,大鱼尾巴还在甩动。 胤禔笑道:「怎么样?一会我给你们烤鱼吃!」 「大阿哥倒是会玩。」曹寅被留下看孩子,看了一会低声对容若说:「我还以为皇上只带着太子走,他会不高兴呢。」 「心宽是好事。」容若一脸安心:「我阿玛和索相似乎不睦,若是大阿哥和太子爷年纪小小也有争斗……唉。」 曹寅看容若一脸愁容,倒是说了句公道话:「自打有了太子,索三老爷等闲不把人放在眼里。再说,又有大阿哥,恐怕太傅不招他,他也不放心你们家。」 闻言,容若更愁了,这朝廷安安生生的做官、干点正经事不好么,每日怎么和争宠似的。 他将这话说了出来,曹寅低声笑的打跌:「咱们认识好些年了,容若,就这句话你说的特别对。臣子对皇上,那可不就像女人争宠似的,恨不能其他人都滚蛋,皇帝老爷眼里就能看见他一个。」 「太子爷射中了一鹿四兔!」 有侍卫过来报信,康熙已经带着太子往回走了,胤礽一脸骄傲的骑在马上,马后挂着自己的猎物。而季兰带着二格格也射中了两条鱼,胤禔帮她们收拾弓箭,三个孩子弄得一脸水,哈哈大笑。 见到这种场面的康熙微微颔首,胤禔倒是的确有长兄风度,看着他拎着鱼过来,笑言借鱼献父。 康熙笑道:「可见你读书的时候少,练武的时候多,借花献佛是这么用的吗?」 胤禔卖了个萌:「不管是不是,这都是儿子的孝心,汗阿玛勉为其难,收下罢。」 「儿子的兔子也是,一只送给老祖宗、太后祖母,一只给汗阿玛,一只给母后。」胤礽也凑过来,「汗阿玛,儿子也很孝顺叭?」 后头二格格也开始凑趣,小手指着水桶,说那是她要给汗阿玛的大鱼。 康熙哭笑不得,还有要求夸孝顺的,他只好挨个夸了一遍孝顺孩子。然后拉着二格格带着几个孩子来到了景山上头的亭子。 胤禔缀在后头,指着景山中锋的北边问道:「表哥,那边是哪啊?」 那边连着有几间宫殿,容若顺着看过去,就道:「正北边是寿皇殿。」 「哦,那寿皇殿边上呢?东边那两个是什么地方。」 「那边是永恩殿、观德殿,是前朝皇帝们习射的地方。」容若给胤禔解释道,他说完这句话却欲言又止。 曹寅在旁接了一句:「还是崇祯皇帝吊死的地方……」 「子清!」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曹寅却不在意,指着东边道:「本来就是嘛。阿哥想去瞧瞧吗?」 「去看看也好。」康熙已经带着儿女停住了,正好听见了曹寅的话,他神色复杂的盯着曹寅,好一会才道:「两个格格就别过去了,恐有冲撞,万一吓着不好。胤礽、胤禔两个,倒很该过去看看。」 曹寅后退了一部:「是奴才多嘴了。」 等到两个格格去亭子里坐好,皇帝就带着两个阿哥去了观德殿附近。容若落后一步拉住曹寅:「你疯了!你是不是和那伙前朝遗民混得太久了?」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可真新鲜。」曹寅笑笑:「不是你们父子受皇命去和他们接触吗?我只是,躬逢其盛罢了。再说,下个月博学鸿词科还不知道会怎么样,我舅舅……呵。」 容若也跟着嘆口气,活了二十岁才找到了自己的舅舅,顾家又是江南名门。以顾景星的名望地位,舅甥哪怕相认却不能说,也难怪曹寅和那伙人走得近,今天又突然提到了崇祯皇帝。 他低声道:「咱们都在夹缝里活着。反正你小心些。」 这地方真魔性,康熙带着两个皇子过来,或许是想让他们有所感悟,可胤禔站在这就想起rap一样的「那颗老歪脖子树还天天盯着你们呢!」 听皇帝给皇太子讲什么「前朝之失」,胤禔就百无聊赖的围着那棵树走了三圈,等康熙讲完了,终于注意到了胤禔。 「保清,你有什么感悟吗?」 胤禔龇牙笑了一下:「回汗阿玛,儿子要是崇祯,就仿效汗阿玛擒鰲拜,干脆练一支精兵。然后将京城团团围住,让他老朱家的皇亲国戚们,要么出钱,要么去死。」 第28页 不用等多尔衮来,干脆点,崇祯自己就该先杀一批硕鼠。 明末最大的问题并非边患、亦非民变,而是没钱。皇帝家里也没有余粮了。其实胤禔没说完,他才不会死守京城,不行就迁都,路上他会招安农民军,让他们为先锋,去江南搜刮大户。 给钱吗? 不给钱都去死! 不出所料的,康熙不贊同的摇摇头:「此举未免……」 皇帝直觉这样不太好,可想要反驳又觉得有点无力。熟读前明实录的康熙自然知道,实际上前朝之所以倒塌的那么快,就是因为财政问题严重。而现在朝廷的财政状况缓解,无非就是朝廷能从江南收上税了。 血腥,但高效。 康熙皇帝打量着自己的长子,这个孩子不可能读到明实录,这些必然都是他自己想到的。康熙沉吟良久,最后才问道:「国朝定鼎,首先要做的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作者有话要说: 1、现在的时间点是康熙十八年,实际上博学鸿词科在三月份,这里修改一下。 2、曹寅的舅舅是顾景星的事情属于一种考据说法,小说这么写为了剧情考虑。根据时间来说,应该是南明末期,江南地主大庄园崩溃、民变,很多名门大户那个时候就背井离乡了,顾氏应该是这个时候走散或者被拐走的。 第14章 「阿哥真的这么说?」 容若回家,刚给母亲问安,椅子还没坐热就被明珠抓到了书房,仔仔细细的询问今儿大阿哥和太子表现如何。 「是。皇上又问他,知不知道国朝定鼎之后,首要的事情是什么?阿哥就说,是招揽人心。」成德道:「皇上就给阿哥讲起了国朝建立之初杀戮过重,等三藩平定之后,皇上想要南巡。」 明珠坐在椅子上沉吟良久,最后笑道:「还真是咱们纳兰家的血脉,外甥像舅,阿哥的聪明劲儿和我一样!」 容若一脸麻木,拐着弯夸自己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不过,「阿玛,皇上真的会去江南吗?如果去,会有用吗?」容若觉得,那种血海深仇,皇帝就算去了也于事无补。 明珠慈爱又无奈的看着自己的爱子:「徐干学和徐元文兄弟就要回京了,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让你拜干学为师吗?」 「老师学问好。」 「……那么他的学问从哪来的?」明珠一点点的诱导儿子:「总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是,亭林先生顾炎武一脉,老师是他的亲外甥。」 明珠笑笑:「这就对了。顾家自然可以做遗民,可以不出仕,因为姻亲家、外姓子弟入仕我朝,也是一样的。干学给我写信,说他要带着万斯同一起上京,你又知道万斯同是谁吗?」 「是梨洲先生黄宗羲的学生……」 明珠嘆道:「这就对了。黄梨洲近些年对外的口风变了不少,简直阿谀。」他看到儿子不贊同的眼光,笑道:「他黄家的子弟、他的弟子们总得出仕。所以,你觉得皇上去江南是给谁看?老百姓。还是告诉遗民名士,彼此心照不宣?」 容若的脸色很不好看,明珠嘆息道:「儿啊,阿玛也会老,你要慢慢顶上来。咱们家与爱新觉罗三代通婚,如今又有大阿哥。你要好好办皇上交给你的差事,多与那些遗民交往,笼络他们,到时候你的前程功业要超过为父的。」 「……」容若沉默良久才道:「儿子与他们交往,并不是想做什么耳报神。我只是佩服他们的人品学问,若是做探子,儿子不是那块料!还有大阿哥,姑母膝下只此一子,阿玛何苦拖他下水?」 他问的刺心,明珠却不可理解:「这怎么叫拖下水呢?不是,儿子啊,大阿哥是你的亲表弟、我的亲外甥,你阿玛又不是傻子,难道现在就让他怎么着!自然要慢慢来,倘若有所成,这就是双赢啊。」 「成德,听阿玛一句话,做人不能求全责备。」明珠嘆口气,他突然反省是不是自己养儿子养的太干净了。 容若低下头:「是儿子方才失言了,阿玛赎罪。」 明珠摆摆手:「没什么,你下去好好想想罢。」不要紧,儿子还年轻,慢慢教就是了。 看儿子刚要走,明珠忽然又道:「对了,我与你额娘已经为你选好了媳妇,是瓜尔佳氏、一等公朴尔普的女儿。」 容若勐然抬头,顿了一下才道:「阿玛,顾先生所求那件事,还求阿玛劳心。」 不久之后,宫中的胤禔都听到了消息,这消息也不是旁人说的,是钮祜禄皇后。 「胤禔知道纳兰侍卫要成婚了吗?」 照例请安的时候,皇后的问题让胤禔一愣,他下意识摇摇头,皇后就道:「听说前几日太傅和内大臣朴尔普求了皇上指婚,这可是门好亲事。皇上说要好好赏赐新人,连太皇太后都说是天作之合。」 「母后说的是……」 胤禔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虽然接触短暂,可胤禔以他的印象和实际接触来看,他表哥这号人物,等闲女人是消受不了,理解不来的。 回到头所,胤禔赶紧向侍读学士阿拉木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一等公朴尔普,正任领侍卫内大臣。而这个瓜尔佳氏的姑娘,就是苏完瓜尔佳,开国五大臣费英东的曾孙女。 「阿哥问这个,是不是听说成德公子和瓜尔佳氏千金的婚事了?」 第29页 「您也知道这件事了?」胤禔笑道:「好像满宫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似的。」 阿拉木失笑:「阿哥毕竟年少,这种事情自然……不过啊,这桩婚事还是朴尔普大人相中了成德,亲自同太傅说的。」 「可那毕竟是一等公的女儿,做续弦不委屈吗?」胤禔就是没想明白这个。 阿拉木一愣:「阿哥怎么这样想?这不说旗人,汉人也少有薄待续弦继室的。如前朝李东阳,那第三任续弦还是成国公朱仪的女儿呢。再说因为三藩的事情,这几年也没有选秀,女大当嫁,自然家里都要操心。」 哦,这么一说,胤禔就明白了。反正还是以男方前途为重,这是要紧的。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父亲,为女儿挑容若表哥那样的女婿,也是非常合情合理。 等到胤禔趁着午后的闲暇时光寻到容若的时候,他正在侍卫班房里奋笔疾书,胤禔熘过去在旁一看,是贺皇太子迁宫表。 康熙给胤礽修建的毓庆宫已经落成,下个月太子就要搬出干清宫,在毓庆宫自己住了。 「你这是替舅舅捉刀!」反正只有他们俩人,全都和秦吉了守在门外,胤禔毫不留情的吐槽。 容若今天却全无说笑的心情,只是奋笔疾书:「阿玛忙着,只有我代写为好。说起来,储君迁宫,你还得跟着行礼去呢。」 「他是太子嘛。如今他每日还是汗阿玛亲自授课,在天天还得从毓庆宫跑到干清宫再回去,这个折腾。」 胤禔笑笑,跳上椅子做到了容若对面,揣度着表兄的脸色:「我听说你要成婚啦,看不出高兴哦。」 「……有什么高兴的。」容若的语气愈发平静,他放下笔看着胤禔:「这是给我阿玛额娘娶儿媳,并不是给我娶媳妇。」 完了,恐怕未来表嫂日子不会很好过,胤禔晃着腿:「诶,我还没见过我那些表侄呢!」 「等你以后出宫建府,我阿玛、你舅舅,只会让你把家里的孩子看个够。」 胤禔无话可说,直到太监来报信说皇帝召见,让大阿哥赶紧过去,他才离开侍卫班房。胤禔一走,容若也觉得松了口气,昨天和父亲谈过之后,容若就觉得有点不敢见表弟,仿佛自己坑害了他似的。 干清宫里,皇帝正在交待胤礽:「阿玛不是带你去看过毓庆宫吗?迁宫也不必害怕……」巴拉巴拉说了一车。 但小太子却只有一个念头:「阿玛,儿子以后不能和阿玛一起住了吗。以后也不能来干清宫?」 「保成当然可以过来,只是,保成长大了,自然要住在东宫才符合太子的身份。你看你哥哥都自己住在头所里。」 康熙温和的对胤礽道:「毓庆宫还挨着奉先殿,祖宗也会保佑你的。」你额娘也会保佑你平安长大。 胤禔到干清宫的时候,正好赶上礼部侍郎送奏摺过来,问的是庆贺皇太子迁宫,大阿哥该站在哪? 之前皇帝已经重新排了皇子的序齿,胤禔既然是皇长子,不论将来如何,他都是康熙皇上的一门之长。 问题是,自关外到现在从来没有过皇储,自然不用操心皇储的哥哥位次如何。大阿哥又是明珠的外甥,礼部尚书塞色黑一向与人为善,也不愿意因为这个与纳兰家有所龃龉。 胤禔和胤礽待在西暖阁,不知道胤禔说了什么,逗得胤礽咯咯直笑,兄弟俩闹在一起,听着开心极了。 康熙听着儿子们稚嫩的笑声,就对礼部侍郎道:「朕与兄长裕王在太皇太后、皇太后跟前也是叙家礼,虽然朝上要论及君臣,但朕一向礼敬裕王兄,皇太子也当如此。胤禔是皇长子,序齿居长。 就让他站在六位世袭亲王之后,在克勤、顺承二郡王之前。日后封爵,长房是亲王,就位于六位世袭亲王之次;若为郡王,就在二郡王之次;若为贝勒,就在贝勒之首。以此类推,以为成例。」 礼部侍郎退下,康熙就走到了西暖阁门口,看着胤禔正在胡乱许愿,说自己若是出宫一定给胤礽带好东西云云。 「你也只出宫一次,朕看也没记得带什么。」康熙撩起袍子坐下,道:「胤礽可不要信你哥哥这话,他呀,自己玩的开心了,怕将你忘在脑后喽!」 ……这是挑拨兄弟关系! 「大哥,汗阿玛逗你玩呢!哈哈,你也被骗了!」胤礽在炕上笑的爬不起来。 胤禔摆出一张死鱼脸,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被套路了,毫无反驳余地。 六月,康熙在博学鸿词科之前,第一次正式带着皇太子在慈宁宫外问安。次日,皇太子迁宫。诸王以下、在京四品官以上,都要赶到毓庆宫庆贺太子迁宫。 胤禔头一次站班,他身前身后不是中年人、就是白鬍子老头,就他一个刚刚留头髮的人类幼崽。不过这有一个好处,对皇太子二跪六叩的时候,胤禔躲在人堆里根本显不出来,他就只蹲着挥舞爪子,扑腾着最后站起来就得了。 等到恭贺结束,朝臣在毓庆宫外说话的时候,明珠就拉着胤禔道:「大阿哥可还记得我吗?」 「舅舅!」 这边舅甥俩其乐融融。毓庆宫中,索额图也正在对太子道:「太子爷认得臣吗?」 「汗阿玛说,您是皇额娘的叔叔,是我的叔老爷。」胤礽笑的天真:「不过,母后倒是对我说,我还有外公和舅舅,您知道他们来了吗?」 第30页 外头的大臣还没有散去,等待着皇帝的旨意,而索额图黑着脸从毓庆宫内殿走了出来。旁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都有些避讳,而索三老爷一打眼就看见了明珠和大阿哥正在说话,两个人还面带笑容。 「太傅好兴致。」索额图笑道:「老臣给大阿哥问安了,阿哥好?」 「好,索相好。」胤禔脸上带笑。 索额图就道:「方才一见,毓庆宫里精巧非常,都是皇上对东宫的爱重。诶,不知大阿哥喜欢这毓庆宫吗?」 胤禔想骂街,他自从还魂之后第一次这么想骂街……索额图你有病吧?老子才七岁,七岁啊,你防贼也不至于从现在开始吧? 明珠马上拽着胤禔的胳膊,将外甥拉到了自己身后,冷道:「索相这是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位次是仿效干隆家长子定亲王一系的位次,亲王的时候站在铁帽子亲王后边、郡王的时候站在两个世袭郡王后头,以后站在贝勒贝子之首。是对长房的优待,也体现在了封爵等等事情上。 而从史料中,胤禔去世后,儿子马上被封爵来看,他的门长地位也是被雍正承认的。当然了,还有其他因素,比如胤禔一系是镶蓝旗近枝宗室第一、胤礽【理亲王一系】是镶蓝旗近枝宗室第二。 黄宗羲到了中年之后,就和人各种开始,皇帝很圣明…… 容若这个续弦,反正非常不幸福了。 第15章 明珠心中已经很愤怒了,旁人看不出来而已,当着他的面给他小外甥挖坑、玩文字游戏。这就是直截了当的羞辱! 他刚想说话,胤禔的小手反握住舅舅的手,小孩子笑道:「索相,其实我不太喜欢毓庆宫,不过看太子喜欢,我没说而已。」 「……」索额图噎了一下,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胤禔继续道:「毓庆宫太狭窄了,虽然里面精巧,但是瞧着实在逼仄。小孩子住起来当然觉得好玩,可日后长大了,该多不舒服啊。」 明珠侧过脸忍笑,他都不忍心看索额图的脸了,他外甥果然像他这个舅舅。 索三老爷从不认输,他强笑道:「大阿哥果然聪慧过人,已经想到以后的事情了。」 「不敢当。倒是索相您觉得毓庆宫如何?」胤禔毫不脸红的将问题扔了回去,「索相觉得以后太子娶妻生子,这里能住的开吗?」 明珠知道,索额图的胡搅蛮缠应该到一段落,索三老爷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索三老爷打着哈哈一路飘着离开了毓庆宫,明珠心里笑开了花。索额图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他既然说毓庆宫是皇帝对太子的爱重,就不能改口说毓庆宫不好。 「你怎么想到娶妻生子的。」在去干清宫的路上,明珠抽空问胤禔。 胤禔笑道:「不是成德表哥要成婚了吗?我听他们说的,舅舅,我能去见识见识表哥的婚礼吗?应该很热闹吧。」 小孩子的眼睛闪亮亮的,明珠蓦然想到了儿子成德小时候,看见什么新书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就忍不住道:「那让舅舅请旨。」 「有舅舅这句话就成了!」胤禔咧开嘴:「我一会自己向汗阿玛请旨,汗阿玛一定会答应的。」 康熙真的答应了,因为成德娶妻这天,正好是博学鸿词科考试-暨咱们各自下台阶的日子。康熙要带着太子出席,而大阿哥说好奇表哥娶亲,想去瞧瞧。 此刻的宫禁和对皇子的限制不如后来那么森严,再说只是小孩气好奇,胤禔也七周岁了,又不是去外城。康熙略一沉吟,就答应了下来。 此事传开,最高兴的还不是胤禔本人,而是惠嫔。她也备了礼物交给胤禔:「去送给你表哥、表嫂。还有,千万记得代额娘给你舅母问好。」 「儿子知道!」母子俩在延禧宫叙话,等到回头所的路上,胤禔又被季兰的太监找到。 「哎哟,这嘴简直能挂油壶。」御花园里,胤禔坐在季兰面前,「咱们大格格想要的,弟弟一定竭尽全力。」 「唉,我又不能出去玩。」季兰撑着下巴:「也只好挂油壶了……诶,油壶是什么呀?」 胤禔:「……油壶,就是油壶啊,你没见过?」 季兰摇摇头。 难怪一个王朝越到后来就越败坏,就是因为越来越不接地气,什么都没见过。皇帝只知道自己有个国家要管理,却通过不知道经过多少修改的数字来管理。帝国究竟什么样,整体上他们毫无概念。 如果没有一个人让他们知道外界的种种情况,那么高居九重的天子,也不过是睁眼瞎。胤禔想着想着,居然入迷了,这么说,康熙皇帝是怎么知道外头呢? 毕竟,自己还没见过他出巡,或者收到许多密折什么的。这里头的学问,看来很大啊。如果将来自己开府出宫,又要怎么得知外头的消息呢。 「餵、喂,你想什么呢!」 季兰朝着胤禔挥挥手:「可见你一点都不真心,还来问我想要什么,啧啧。」 「我还有事,回来给你带好玩的东西,走了啊!」 胤禔跑回了阿哥所,抓着四个伴读挨个问话,这一问不要紧,四个伴读里头,居然只有一向沉默寡言的巴特尔·阿尔布古略知道些世情。 剩下的三个,不管是贴心的奶兄弟苏鲁、还是擅长射箭的萨宾图,甚至是爱读书的帕勒塔,都不成。 第31页 因为他们都是被家里丫鬟、嬷嬷、婆子捧着长大的小少爷。 细细问过,胤禔这才知道巴特尔的父亲曾经在广西做将军,三藩之乱伊始,他的阿玛就战死了。第二年,巴特尔的额娘阿尔布古夫人也一病而亡,自从回京之后,巴特尔是依附叔伯们过日子的。 「那你是怎么被选上哈哈珠子的?」胤禔好奇道。 巴特尔道:「回阿哥的话,按照大清国的前例,为阿哥们选哈哈珠子,要在旗下大臣子弟中选出来。奴才虽然父母双亡,可名字在籍,所以一样来参选。」 「那京城外头是什么样的呢?你比我大几岁,回京的时候,应该见到过吧?」 怪不得巴特尔沉默寡言,胤禔拉弓、他帮着拿箭,胤禔骑马、他帮着牵绳,这个人只会多干活,却不会为自己表功。 因为家中长辈无人教导他这些,甚至,胤禔猜测,他家中那些叔伯看见他未必觉得没有气:自己的儿子没有选上皇子伴读,一个孤儿居然选上了,心眼小点的人,都得不舒坦。 「日后,你就跟在我身边。」胤禔道:「等我出宫开府的时候,就来做侍卫罢。」这是许下前程,让巴特尔别担忧。 巴特尔跪下,让胤禔想不到的是,他居然发誓了:「阿哥但有所命,奴才无有不从!」 六月中,南方战事节节胜利,连续有捷报传来;而纯王隆禧的身体略有好转,只有皇后小有不适。就在这个背景下,康熙开始了博学鸿词科。 胤禔问过阿拉木,据他说自前朝崇祯年间就颇有文名的一些人,如朱彝尊、毛奇龄、尤侗等等都来参加博学鸿词的考试。 「让他们都做官?」胤禔坐在炕上问道,「有那么多官让他们当啊。」 阿拉木笑道:「其实,大多都回去修明史。阿哥的舅舅,纳兰太傅如今就管着国史馆。」 所以,不管是容若表哥同这些人打交道、拜徐干学、顾贞观为师,还是舅舅明珠成为藏书大家,虽然是他们个性所致,但也有皇帝的态度在里面。 毕竟有了这几层关系,在国史馆、和其他事情上,康熙与这些前朝遗民之间就有了更大的谈判空间。 「阿哥笑什么?」阿拉木就看着胤禔想了一会,然后突然笑起来。 胤禔道:「学士不觉得好笑?如今人人都说顾炎武、黄宗羲二先生乃是遗民,为前朝尽忠。可他们只有嫡脉在做遗民,外姓亲戚、门人弟子陆续入朝……这可真是,既有牌坊、又有实惠。」 「话虽如此,不过这一次考试,里头必然也有几个交白卷的。」阿拉木说着也笑了:「这帮蛮子是有意思,推拖不得还是来了,来了只好绵里藏针的抗议教白卷,甚至乱写。 而就算交了白卷,据我所知,回到地方上,他们很多人与地方官交情甚笃者不在少数。嘴上说着绝对不要领鞑子的粮饷,但其中几位还在给我朝官员做西席,拿钱的时候也不见手软。」 「钱过两道手,自然没有鞑子味儿,那就勉为其难的收着呗。」胤禔不以为然的笑道,阿拉木也笑了。 师生一年多,阿拉木与胤禔投契,难免格外叮嘱他道:「你想想也就算了,等到去了太傅那边,若是见到了顾贞观先生,可不要乱说。」 「我知道。」 容若成婚当日,康熙带着太子来到保和殿主持博学鸿词科,胤禔就带着惠嫔准备的礼物,与哈哈珠子巴特尔、苏鲁一起往明珠家去了。随行的还有康熙派给他的侍卫戴佳氏·奇里,作为侍卫和护军的头,保卫皇长子。 一行百十来人从神武门出,一路去了后海明珠府邸,明府管家早就等在外头了,远远看见马队来了就跑进去传话。 明府已经人来人往,连索额图的儿子格尔芬带着人过来送礼,他看着人流啧啧道:「还真是父子俱得恩宠,续弦还能娶个一等公家的格格,瞧瞧这些人。」 「不止呢。」跟着来的索府管事道:「大爷不知道,听说皇上还准许大阿哥过来观礼。」 格尔芬撇嘴:「那又如何,尊贵的还是咱们家太子爷!国储不可轻动,越尊贵越不能轻动,到处乱跑才是不成器!」 管事唯唯诺诺,不再敢说话了。格尔芬也不再说话,在明珠府前下马,迎面就碰上了一脸笑容的明珠,和平静的有些郁卒的新郎官容若。 「明相,我阿玛叫我来送贺礼,祝容若夫妻和美,多子多福!」 明珠就道:「好好,替我谢谢索相。来人啊,快送格尔芬进去,世侄稍坐,我得迎一迎大阿哥。」 格尔芬跟着明府管事往里走,快进门的时候他扭头往后看,就见到一个小孩子从马上跳下来,被明珠揽在怀里,听见那孩子大声叫舅舅。 这他妈什么世道,格尔芬心道,什么时候他们家太子爷能和赫舍里家这么亲近。 听阿玛说,皇太子对仁孝皇后根本不太明白,这不成啊。回去得和阿玛商量一下,得让太子知道,他不是钮祜禄氏的女人生的,他是赫舍里氏的太子,他额娘、赫舍里氏的姑娘是为了他才没命的! 「你舅母一早就等着你呢,我叫揆叙、揆方送你过去。」揆叙、揆方是明珠的次子和三子,都是觉罗氏夫人所出,胤禔的表哥。 「舅舅,您带着表哥们去忙吧,叫个管事陪我去舅母那边就成了。」胤禔看着身后的全都和秦吉了,「还有奇里侍卫和护军们,舅舅得安排一下。」 第32页 「这还用你说。」明珠笑着叫来了家中得力管事,让他「将大阿哥平安送到夫人跟前。」 奇里就道:「太傅赎罪,护军等可以等在外面,下官要陪着阿哥进去。大阿哥身边不能只有太监和哈哈珠子,这是皇上吩咐的。」 就这样,胤禔带着几个人跟着明府管事来到了花园外头,花园里还有过来观礼的女眷。胤禔就道:「奇里,你带着全都等在外头就行了,我带着小秦进去。免得冲撞女眷。」 奇里这才道:「奴才领命。」 明府早有人传话,胤禔刚刚走进花园,就听一个女声道:「我的儿,可算见着你了!」 胤禔一愣,这个台词有点耳熟啊! 第16章 觉罗氏夫人有着可怕的活力。她一路拉着胤禔从花园来到了后头的正房,亲自将胤禔抱到了椅子上。 胤禔就看着他这位舅母一边拉着自己谈笑宴宴,一边还能有条不紊的招待宾客、处理内务,就知道惠嫔所说的「你舅母极为有能为、妥帖」所言不虚。 「咱们阿哥读书读的这样好了!」夫人就道:「我不懂这些,不过你舅舅和你表哥们都喜欢那是诗啊、文啊。阿哥若是想寻人聊这些,尽可去找他们。对了,你们叫三哥儿都过来,见见阿哥!」 胤禔还没说话,觉罗氏夫人道:「揆叙比你大好几岁,正跟着你舅舅在前头。揆方就比你大一个月,是正月生人。舅母一会还得招唿你舅舅同僚的女眷,你只与他逛园子、说话都成,不用管旁的。」 「哎,我知道!舅母放心去忙罢。」 揆方说是表兄,却没有胤禔长的高大壮实,他一过来,又让觉罗氏夫人忍不住道:「你瞧瞧他,家中每日也是捧着长大的,怎么就这么可怜巴巴的呢?每日我都担心,这孩子被风吹跑可怎么办!」 「阿家……」揆方嘆口气,又抱拳道:「给阿哥,」没等说完,胤禔就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早听说舅舅家园子好,表哥带我去瞧瞧?」胤禔拉着揆方就对觉罗氏道:「舅母,表哥先借我,让外甥看看家里的园子!」他说话不见外,觉罗氏夫人更高兴了,让家里奴僕好生伺候。 等到一从正房出来,胤禔和揆方不约而同的长吁一声,胤禔先笑了:「表哥还没习惯?」 揆方诡异的搭上了胤禔的脑电波,马上知道这个表弟在想什么,就笑道:「让阿哥见笑了,」他先客套了一下,然后忧郁地嘆道:「这怎么能习惯啊……阿家恨不能明天我就身高八尺、力大如牛。」 两个人后面一丈多的距离跟着奴僕下人,秦吉了跟在胤禔身后,一行人就来到了明府花园。 实话说,这花园比现在的御花园还漂亮,胤禔记得上辈子去故宫,特意看过御花园的资料,似乎到了干隆时期,御花园重新修整的漂亮起来。现在来说,整个皇宫走的还是朴素风。 「这边连着后海,阿玛请样式雷家给画的图纸,从后海那边引水过来。」揆方指着花园中的湖,「有活水,这湖里还养着鱼虾。」 胤禔的目光却全在荷花盛开的湖面上,粉白色的荷花、绿色的荷叶,一眼望不到边,让人心情疏阔。 两个孩子站在这里许久没有说话,揆方每日见到家中湖景,原本司空见惯、不以为奇,但胤禔看着荷花湖景的表情,让揆方也重新打量起这司空见惯的风景。 「谁过来了?」秦吉了请见花园外头好像嗡嗡的一群人过来了,他赶紧让人去问问怎么回事。 明府的管事嬷嬷一熘小跑的过来回话:「是朝中各位大人的女眷,太太以为少爷带着阿哥爷去书房了,所以……」 「无妨,我们这就去书房。」胤禔扬声道:「不要将大臣家眷拦在外头,不好。」 连索额图的儿子都过来,平时靠拢在明珠身边的大臣们自然也来了,比如吏部侍郎科尔坤的夫人、比如新任刑部侍郎佛伦的夫人等等。而明史总裁徐元文在保和殿,可徐干学却来了。 还有一些新贵如内阁学士陈廷敬、入职南书房的高士奇,正任着起居注官的王鸿绪等等。 如此这般,容若的婚礼,变成了旗人官员与民人官员绝好的交际场所。大家推杯换盏,在朝上不好说的话,不好接触的人,在这样一个场合都能攀谈两句。 过去旗人婚礼都在晚间举行,现在很多人家都变成了新郎上午带着迎亲队伍往新娘家去,明珠红光满面的让儿子赶紧准备迎亲。 容若依命而已,脸上并无多少喜色,还是一直站在他身边帮忙待客的顾贞观提醒道:「去公府迎亲,你也有点笑模样,否则那边心里会怎么想?到底是大喜的日子。」 「知道了。」 花园里的胤禔同揆方在书房坐了一会,又觉得有些无聊,他也不能真的装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在明府满园子跑。万一有点什么事,传到康熙耳朵里岂不是害了舅舅。 明府下人过来禀告,说大少爷已经去公府迎亲了。 「你也过去吧。」胤禔就对揆方道:「我这有小秦和府上下人,你去前头帮帮舅舅。」 揆方犹豫一下,胤禔就笑着推着他:「放心吧表哥,我就呆在这,哪也不去。」 犹豫再三,还是去前头帮忙的心占了上风,揆方就道:「那我去一会,马上就回来。你们,好好伺候阿哥!」 第33页 胤禔翻了翻书,还是觉得有些气闷,旁边明府的下人就道:「阿哥,府里的藏书楼已经修好了,阿哥若是感兴趣,不妨去瞧瞧?离这里并不远。」 「好啊!」 明珠同成德父子俩修的藏书楼,明珠的藏书多是宋元藏书,上印「穴砚斋」三字。而成德的藏书多印「通志堂」之印。 胤禔对藏书没有多少兴趣,站在这里,胤禔能感受到的是权力与财富。 「那边就是藏书楼了,咱们也过去瞧瞧!」外头传来童声,听起来应该同自己年纪相仿。 秦吉了想出去,将人拦在外头,他看向胤禔。没想到,大阿哥对他摆摆手,让他不要这么做。 于是,一伙人来到门口,被明府下人拦住了。陪着这伙女孩子过来的,还有一个明府管事嬷嬷,她道:「这是康王家的阿哥和格格,还有几位大人家的格格,想见见藏书楼。是老爷和太太叮嘱过来的。」 「请他们进来罢。」胤禔慢悠悠的从里面露个头,「也不是外人。」 这伙人有男孩、也有女孩,胤禔站在藏书楼的楼梯上往下来,正好与那个为首的男孩子对上了目光。男孩子似乎有些疑惑,楼上的孩子有点面熟,可他不记得是谁。 胤禔笑道:「巴尔图!不记得我了吗?」 男孩正是康亲王的四阿哥,而他身边的女孩,应该就是那个康王府的格格了。去年新年大宴上,因为康亲王杰书在外打仗,他和康王福晋一起入宫赴宴领赏。 巴尔图眨眨眼,突然想到了对方是谁,他打千道:「给大阿哥请安了!」 胤禔示意秦吉了将人扶起来,他笑对后头几个格格道:「免礼。在我舅舅家,又不是在宫里,不必论这些。」 「不知道阿哥在这里,倒是我们冲撞了。」康王格格歉意的一笑,「应当早些打招唿的。」 「不要紧,我也只是过来看看。」胤禔道:「看藏书,还是大家一起聊聊更有趣。」 明明是六七岁的孩子,偏得学大人说话,最后大家也不客套,因为实在太累了。胤禔就和巴尔图站在藏书楼门口,看着外头的湖景聊了几句。也不过是问问康王府如何,康王福晋是否安好。 「对了,那几个阿哥格格,都是谁家的?」胤禔问道。 巴尔图道:「有伊尔根觉罗家的,也有舒穆禄家的阿哥,还有几个,我也不认得。不过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孩子,过来贺一贺容若兄成婚。」 将到中午的时候,迎亲队伍才从瓜尔佳公府回来,一路上吹吹打打回到了明府。等到胤禔过来的时候,喜轿已经抬进了大门口。一直抬到新房前,然后容若拿起弓,朝着轿帘虚射三箭。 等到一套流程做完,公府的送亲太太才把新娘从轿子里迎出来,然后是新郎、新娘一起拜天地,然后就被送到了新房东间。 「不拜父母么?」康王格格站在花园假山上奇道。 身边有个声音传过来:「我哥哥成婚的时候,我记得嫂嫂是第三天才拜见阿玛、额娘的。」 「还是姐姐知道的多!」 胤禔其实也好奇这个问题,听见有人解答就看了过去,说话的女孩应该同康王格格差不多大。那格格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侧身避开了胤禔的目光。 新娘被送进新房,新郎还要出来招唿宾客,实际上宾客们参加的婚礼,到此就算结束了。胤禔也没有留下吃饭,而是和舅舅、舅母打了招唿,在宴席结束前就离开了明府。 揆叙、揆方兄弟送他出门,胤禔就道:「二位表哥不要送了,实话说,我还想瞧瞧有什么好玩的买回宫。」 小孩子好玩也是常情,揆方满脸羡慕,揆叙却笑道:「阿哥也要注意安全,其他的,就多亏奇里侍卫了。」 奇里只是微微颌首,胤禔道:「那就改日再见了,二位表兄再会。」 「太傅府中真是煊赫。」苏鲁道,「那么多大员都来了。连索相和几位亲王家都给送礼。」 巴特尔用刀鞘敲了他一下,苏鲁看着前面的胤禔,赶紧低下头。 「巴特,无妨的。」胤禔笑笑:「苏鲁说的倒也不错。」的确是太煊赫了,而且他舅舅似乎很陶醉于这种权势带来的捧场当中。 胤禔没了带东西的心情,两手空空的回到了宫中,博学鸿词科还未结束。博学鸿词科一连三天,胤禔就在阿哥所里读书射箭。 直到博学鸿词科结束,他才跑到了慈宁宫,舌灿莲花的给老太后讲起了婚事,满嘴郎才女貌。 结果被太皇太后一句话拆穿:「我怎么记得,那新娘子扶进去之后,外人瞧不见啊。」 「……」 季兰靠在皇太后身边笑的牙不见眼,皇太后更是抱着季兰笑的弯了腰:「这孩子,总这么说的好。我看啊,哪天让保清给咱们唱支歌才好呢。。」 胤禔刚要为自己证明,说这叫文学描述,就感到慈宁宫晃了起来,天旋地转。外头小太监大喊:地动了! 第17章 这还是胤禔第一次住帐篷,不过,这帐篷搭的也不比宫室差多少。 起码有三十平方的内室,门口还摆着屏风,怕阿哥被风吹着。胤禔已经在帐篷里住了十几天,自从那天「地动」开始。 所谓地动,也就是地震。自七月二十八开始「地声如雷轰,其势如涛涌,白昼昏黑。震倒顺承、德胜、海岱、彰仪等门,坍毁城墙,难以数计。」 第34页 包括大学士勒德洪、内阁学士中的几位,太子春坊右庶子,工部尚书一家四十多口等等都被地震导致的建筑塌方而压死。其余死伤文武官员、命妇比比皆是,至于京城内外士人百姓死难者,更是数不胜数。 外头的事情还是听说,可宫中就是胤禔亲眼目睹了,先是去世的万黼同母弟-那拉氏贵人所出、尚不满周岁的胤禶阿哥被惊吓而亡; 然后贵人那拉氏因为连续夭折两个儿子,也跟着去了;坤宁宫的皇后也因为地震而受惊,更要命的是,她怀孕刚刚一个多月,太医还未诊断出来,这孩子没能保住。 而宫外三位近枝亲王,裕王福全家中也有孩子受惊去世、恭王常宁家里塌了一半、而纯王福晋因为护着儿子富尔祜伦被博古架上的古董碰了受伤,纯王府都靠着纯王隆禧勉力支撑。 一时间宫内宫外,因为国事、因为家事,所有人都是愁云惨澹。 自七月二十八开始,康熙就带着上至太皇太后、下至伺候的宫女太监,一熘跑到了景山避难。皇帝在帐篷里召集还活着能动的大臣,布置救灾等等事宜。 而京师余震未能停止,直至八月十二、十三日更是大震如初。原本钦天监还说,这次震动后当无大震,可就在八月十九,京城突然下了大暴雨。九门之内,街道成河,恐有疫病。 余震断断续续持续到了九月末,九月的最后一次大震,震感西到甘肃、北至盛京,南达江浙,波及近十个省份。 八月的时候还是派官员祭祀天坛,可等到了九月依旧大震,康熙终于撑不住压力,亲自带着诸王、文武百官去天坛祈祷。 皇太子和皇长子也在其列,回宫的时候,胤礽一定要和胤禔同车而行。他在马车上靠在胤禔身边,问道:「哥哥,会好起来吗?」 他的嘴唇都在发抖,却极力做出一副云淡风轻,努力维持自己的储君风度。胤禔抚着他的嵴背,温声道:「会好起来的。」 「你没把我当小孩子哄?我不小了,哥哥不能骗我。」 胤禔心道,小屁孩就该被哄着。不过看着努力抑制紧张的太子,胤禔还是道:「我没哄你,你看着,等到了十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并非胤禔未卜先知,他只是觉得京城的地理位置并非位于高度活跃的地震带上,哪怕本次地震严重,三个月之后,余震也该停下了。 一连三个月,康熙先是赈济京城内外的灾民、拨款修缮民居,后来又让领半俸的四品一下官员领全俸。等到九月后,震感减弱,朝廷又下令免除受灾严重地区的赋税。 康熙十八年的后半年,胤禔就被迫安分的待在景山里,和季兰、二格格,还有胤礽一起作伴。等到了腊月,实在不能住在山里,钦天监再次保证不会有余震之后,一大家子人才浩浩荡荡的又回到了紫禁城。 因为大灾在前,宫中新年也很低调,只是召诸王大臣小宴而已。而诸王福晋、宗亲女眷照例去慈宁宫行礼。因为皇后重病,宫外亲王府也需要整修,慈宁宫家宴也是草草结束。 只是年末宜嫔生了五阿哥,第二年二月德嫔生了六阿哥,算是给愁云惨澹的宫中添了一点点喜色。而皇后钮祜禄氏到底没能挺过去,三月开春的时候,太医告诉康熙,皇后要不成了。 「臣妾求皇上一件事。」钮祜禄皇后泪流满面:「臣妾无福,那孩子没能保住。求皇上让大阿哥、大格格送送臣妾。其他阿哥格格年幼,又赶上了地动,便不要让他们过来哭灵了。」 「宫中养孩子不易,千万不要因为臣妾的缘故,令孩子们受了惊吓。」 康熙的愧疚心此刻升到了十二分,皇后说什么他都应下。见他答应,皇后双目微阖,她太累了,为了她自己、为了钮祜禄一家,她该做的都做了。 皇后薨逝,是国丧,康熙下旨令胤禔和季兰来坤宁宫送皇后最后一程,其他皇子皇女蒙皇后看顾,只穿孝,不必过来举哀。 等到安排的诸事妥当,康熙突然想到,怪不得自己觉得忘了事情,如果让保清和季兰领衔,太子怎么办!胤礽是元后所出,康熙皱着眉勾勾抹抹,最后决定让太子领衔就是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先来了坤宁宫,为皇后上香哀悼。太皇太后连着来了两次,后来被康熙劝阻,只让季兰替她前来就是了。 坤宁宫里,胤禔和季兰穿孝分列皇后灵前,作为孝子孝女。排在胤禔之前的是胤礽,只是他好像心情不佳似的,只是垂着头看着太监烧纸钱。 季兰给胤禔打眼色:他想什么呢?一看就在走神。 胤禔轻轻摇头:我怎么知道,这小子一会好一会坏的。 咱们太子爷,没能送送亲额娘,却要给别的女人戴孝! 这是胤礽在毓庆宫里,听见索额图和人抱怨的时候说的。他步步追问,索额图才为难的告诉他,仁孝皇后是谁、赫舍里氏是什么意思。 他的亲额娘…… 太子也曾经想过,为什么大哥有额娘、万黼也有额娘,其他弟妹也有。季兰格格也有额娘,只是她的额娘在王府里。那为什么自己从来没见过自己额娘呢?自己的额娘在什么地方? 新年家宴的时候,惠嫔娘娘搂着大哥,自己被太皇太后抱在身边……太子不由得想,我的亲娘在哪? 现在胤礽知道了,就和现在的「母后」一样,他的母亲,也「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胤礽小小的心突然被莫大的悲哀笼罩,他的眼泪一颗一颗砸在地上,他从未见过、也永远不会见到他的额娘了。 第35页 其他兄弟姐妹拥有的母亲的怀抱和温情,他们将来能孝顺自己的母亲,这些他永远失去了。 司礼官高喊「举哀」,胤礽哇的一声,哭的伤心欲绝,险些一头栽倒地上。旁边的胤禔赶紧抓住他:「太子、太子!」 后边的太监也跑过来,将太子扶到了坤宁宫侧间,胤礽一直掩面哭的双眼通红,直到康熙过来。 「阿玛,我额娘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和母后一样,对不对?」 胤禔和季兰过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对抱头痛哭的父子,胤禔拉着季兰的袖子,两个人慢慢退了出来。 「你们听着,不准进去打扰汗阿玛,知道吗?」胤禔叮嘱一句,拉着季兰想要离开坤宁宫喘口气。 不想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给拦住:「请大阿哥和大格格等等,主子去世的时候,说坤宁宫中之物,有留给阿哥与格格的。奴婢已经奉命清点好,请阿哥格格命人收回去。」 钮祜禄皇后生前,将宫中之物分成几份,除了留给太皇太后、皇太后纪念的古董,赠与太子的珍玩之外,其他古玩字画、诸多珍品器具,均分给了胤禔和季兰。 「皇后主子说了,只有大阿哥、大格格常在她眼前,好歹她是嫡母,一场缘分,给阿哥同格格留下些东西,聊做纪念。」 这一笔横财并没有让胤禔多开心,反而有点沉重。钮祜禄皇后去世,钮祜禄家的公爵法喀前来磕头弔唁,胤禔在旁看着,此人略带轻佻,给先皇后磕头,目光飘忽不定。 看上去也不是个会成大器的人,难怪自遏必隆去世之后,他虽然袭爵,却一直做着御前大臣,以他尚未弱冠的年纪,不过挂名罢了。 康熙为皇后的去世感到非常遗憾,亲自拟了谥号「孝昭」,又夸先皇后是内廷良佐、鞠育众子云云。而给钮祜禄家的赏赐,也是让人侧目。就比如法喀,康熙看他哭的太伤心,皇后丧礼之后,居然让法喀做了领侍卫内大臣兼领护军。 头所里,胤禔对阿拉木道:「不知法喀如今是喜是愁呢?」 阿拉木笑笑:多年未见的姐姐和升官比起来……法喀大人已经偷偷宴客了,只是没人敢告诉皇上罢了。 第18章 「这么严重的地震,可见是鞑子酋长失德!」 「是啊,我还以为能把那帮鞑子给压死呢!哈哈哈。」 应考博学鸿词科的士人都聚集在渌水亭中,顾贞观听见这句话头也没抬道:「你们就站在鞑子家的花园里,小声点。受灾的也不止紫禁城,京城内外没有汉人?京郊没有百姓受灾?这么幸灾乐祸很有趣?」 那边一小堆的声音这才降下去,不一会陆续散了。顾贞观嘆口气,这种嘴上便宜,占光了又如何,自己身上还能多块肉吗?于事无补。 他身边的尤侗与严绳英不约而同道:「那几个估计都交了白卷,铁了心要回南的。」 「让我说,回南没什么不好。」朱彝尊道,「求个清净日子吧。你没见元文、干学兄弟,和过去也不一样了……人当了官,谁知道会走形成什么样。」 坐在对面的陈维崧笑笑,恍惚还有放浪形骸的样子:「连万斯同都来了,还有梨洲先生的大公子,他们都服了软,咱们又有什么好说的。眼看着这江山愈发稳固,与其归老山林,不如出来做点事情。」 「这倒是,咱们修明史,总能方方面面盯着点。」尤侗嘆道:「毕竟,如今的满洲勛贵不是个个如纳兰太傅、或者成德公子那般。更不是子清,还算说得上话的人。」 「成德公子啊,我看他的词写的愈发好了。那么好的人,真不像满洲子弟。」陈维崧笑嘆:「外头都说纳兰太傅弄权,可说起来,这对父子并没有恃强凌弱。只看这一条,真是强出那些人百倍!」 「是啊,过去总听说先帝时候,总是崇文重道。当今也好,可四辅臣的时候打下了底子,旗人勛贵自恃从龙之功,觉得自己就该高人一等。前段时间我去三河县,转了一圈发现,还有人在圈地呢!」 「诶,子清!容若!」顾贞观起身招唿道,「你们来了。」 最近一直跟在康熙身边的曹寅和成德今日也来到了渌水亭,几个月给他们熬的也是面黄肌瘦。好容易今日休沐,他就约着容若一起来了渌水亭散散心,见见这些老文士们。 「恭喜几位了。」成德笑道:「皇上已经下旨,赐诸位检讨等职,入国史馆。同晚辈的老师徐先生并万先生一道,整理前朝实录,修明史。」 「诶,该是我们恭喜你,还未来得及贺你新婚呢!」陈维崧笑道,身边的顾贞观拉了他一下。 成德笑容略收敛了点,曹寅赶紧笑道:「哎呀,他成婚快一年了,还新什么啊。倒是我方才进来,听说还有人圈地,哪家啊?」 陈维崧刚要说话,朱彝尊却道:「不知这位小公子是?」 众人这才发现,成德和曹寅身后跟这个半大孩子,看着起码有十一、二岁了。不等曹寅开口,那孩子自己笑道:「各位好,晚辈是成德哥哥的堂弟,名叫安修,纳兰安修。」 「哦,原来是纳兰家的小公子,难怪难怪,如此温雅有礼。」不要钱的好听话说了一车,曹寅憋着笑,容若听的简直想要翻白眼。 这个安修自然就是胤禔,夏日无事,他请旨出来跑马。原说要去景山,可正好听说曹寅和成德要来渌水亭,胤禔好奇,非得跟着来。拗不过他,加之渌水亭也在什剎海附近,两个人也就答应了。 第36页 「请问先生,方才说的有人圈地,不知是哪一家?如此,岂不是令百姓流离失所,几位先生也是能够面圣的,为什么没有提呢。」 朱彝尊几个人都是苦笑,曹寅也嘆口气对胤禔道:「阿、小公子不知道,这个圈地的人,我也知道……正是康王与安王两家,他们两家带头吃肉,旁人跟着喝汤,几位先生怎么好开口呢。」 「康王、安王都在前线。」容若也沉沉的开口:「皇上哪怕是知道,也不能这个时候做出什么处置。怎能寒了将士的心。」 康亲王就是礼烈亲王代善一系,是铁帽子王。礼亲王在顺治初年改封号为巽亲王,顺治末年又改封号为康亲王。如今的康王杰书正在东南领兵。 而安亲王岳乐更不用说,他是饶余亲王阿巴泰的儿子、太祖皇帝之孙,顺治皇帝的堂兄。顺治年间就是亲王,跟随肃亲王豪格打过张献忠、主持议政王大臣会议,自顺治十二年就掌管宗人府至今。 除此之外,岳乐礼贤下士,诗画俱佳,在外名声颇好。而且他子孙不少,如今已经有了二十个儿子、二十个女儿…… 甚至一直有传言说,顺治皇帝去世的时候想要将皇位传给这位堂兄,只是被太皇太后拦住了。 这样两个人带头圈地,康熙的确不好立刻做出处置。虽然已经有了南书房,议政王大臣会议被逐步削弱,但两个人在前头打仗,下头旗丁家人吃肉喝汤,如果做出处置,康熙要被骂「过河拆桥」。 「是啊,一旦处置,那些人未必能怎么着,可找事儿都是一把好手。」胤禔笑笑:「他们才不会想国家如何,朝廷如何。他们甚至不会想旗人如何,只是想自己府里富得流油才好,简直是一群耗子!」 「……少公子年纪轻轻,倒是很有见地。」尤侗目光有些惊异:「少公子有这份想法,再过两年入朝为官亦无不可。」 「哈?」胤禔大笑:「先生以为我多大了?我才八岁!说入朝也太早了些!」 顾贞观的目光一闪,疑问着看向了容若。而容若微微点头,顾贞观知道了,这就是去年自己无缘得见的皇长子,已经八岁的大阿哥胤禔。 「康王家的事情,还不止这个。」严绳英突然道:「不知少公子听说过张凤阳没有?」 胤禔摇摇头,陈维崧插话道:「他啊。我听说,索相最近宴客,这个张凤阳都成了座上宾!这么说传言是真的?他真是康王府的奴僕?」 「还是个太监。」容若脸色不太好,「过去很得康王重用。如今康王在外领兵,福晋深居简出,王府内外倒是看他的脸色。」 胤禔听了一耳朵京中高门的阴私,他好奇道:「晚辈问一句,诸位都是怎么知道的这些?」 「小公子果然还小。茶馆啊,问人啊,京城什么都可能缺,就是不缺说东道西瞎聊的!多多少少,都有点真东西。」 曹寅道:「好了好了,难得今日休沐,早听说容若又写了首词,不妨誊写让我等一见。」 「水浴凉蟾风入袂,鱼鳞蹙损金波碎。好天良夜酒盈尊,心自醉,愁难睡。西风月落城乌起。」胤禔看着他们誊写的词,在嘴里念叨一遍,看向成德目光崇拜起来,他这位表兄不愧是才子。 这种眼前良辰美景,心中愁绪万千的心理,少有比他写的好的。只是,胤禔觉得,这样将情绪压在心中,人活的多苦啊。 「我与梁汾先生初见,平素我也不能轻易离家,只求先生日常劝着我这兄长些。」他们都能住在渌水亭,可胤禔得早早回宫,就对顾贞观道,「让他放宽了心。总是闷着,心绪不佳,会把自己拖垮的。」 顾贞观目光温和,平静道:「此事自然,还请阿哥放心。」 「……果然是顾先生,告辞了!」 胤禔下午返回了宫中,刚进头所就被刘嬷嬷请到了延禧宫,惠嫔给他新做的衣服,叫他过去试试。 去年地震的时候,胤禔先是令慈宁宫中人护着太后与季兰格格跑出去,然后就带着人跑来了延禧宫探望惠嫔。母子俩经过这件事,更是彼此牵挂,惠嫔将儿子当成掌上宝一样看待。 「昨儿,你舅母带着成德的媳妇入宫来了。」惠嫔帮儿子绑上配饰荷包,笑道:「瓜尔佳氏的格格果然不同一般,举手投足间大方利落,你舅母也很喜欢她。」 「是吗?」胤禔却道:「儿子却知道,表兄同这位新表嫂感情平平。」他得先给惠嫔打个预防针,免得将来弄出什么事儿,瓜尔佳氏公府将他额娘牵连进来。 惠嫔意外道:「这样吗?唉,成德学问好,你汗阿玛都夸他,可是聪明孩子往往也执拗。他还是觉得去了的卢氏最好……」 「果然,活人挣不过死人。」惠嫔摇摇头,顺嘴道:「仁孝皇后、孝昭皇后不也如此。」 孝昭皇后去了几个月,康熙连连给钮祜禄氏加恩,而且钮祜禄家的小格格也被确定要入宫了。因此,惠嫔才有此嘆。 胤禔没说什么,他不能每次都劝惠嫔只看自己,不必看康熙。那毕竟是她的丈夫,小小的抱怨一下,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她理所当然可以做的。他只当没听见,笑眯眯的看自己的新衣服、新腰带。 「额娘做的真好!」这样,就能让惠嫔马上忘记糟心事,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儿子身上。 送走了胤禔,惠嫔忽然道:「嬷嬷,阿哥今年也有九岁了,按说,放在外头,家里就该看看门户相当人家的格格了。只是我在宫中,不知道皇上会给阿哥寻个什么样的媳妇。」 第37页 「娘娘,孝昭皇后才薨逝,就算为阿哥拴婚,也得等孝期过去呢。」 阿拉木站在养心殿的地界里,已经入夏了,他却觉得全身汗津津的。他稍稍挪动了一下膝盖,目光看向上首盘腿坐在炕上的皇帝。 康熙正在检查胤禔的窗课本子,起初他眉头紧蹙,阿拉木也知道,大阿哥在寻常课业努力程度不如小他两岁的皇太子了。 阿拉木也觉得奇怪,这位阿哥并不是个煳涂人,相反,胤禔可以说是少而歧嶷。他这样,究竟是有意为之,还是对四书五经略有轻视呢。 「他如今还是好武?」 阿拉木赶紧收敛心神:「回主子,大阿哥正是好武,每日还锻鍊手腕手指,意在弓马。但在奴才看,请您看大阿哥的字,手指有力,阿哥的字也得极有筋骨。」 「也还罢了。」康熙沉吟半晌才道:「太子每日都在练字,读书读的早起晚睡。保清好武……也好,不过,如今朝廷渐渐承平。朕让你做阿哥师傅,就是想让他文武兼修,不可偏颇。否则,会让人笑话的。」 「嗻,奴才明白。」 康熙让阿拉木退下,问梁九功道:「朕也有十数日没有见大阿哥了吧?」 「回主子话,是。」梁九功掐指一算:「自上回您带着太子与大阿哥从景山归来,又命高士奇为东宫詹事之后,您一直忙着,就没有见大阿哥。」 「明儿朕下朝之后,叫他过来。」 梁九功领命退下。康熙继续做着批奏摺,自从上个月带着两个孩子回来,索额图就上书说太子也大了,应当配好詹事等等属官,陪伴、教导太子读书。 这倒没什么,真正让康熙皱眉的,是索额图对外说的话:皇太子怎么能总和寻常阿哥一起读书! 保成只是与保清一同骑射罢了,因为年纪有差,读书从来不在一起。自己亲自教保成读书,保清交给了佟佳氏的阿拉木……索额图啊,他就算是为太子争地位,可朕心里怎么这么不舒服呢。 康熙揉揉头,罢了,反正他也翻不出浪花来,保成的事情先这么办,他是太子,该有的一定要有。 如今最要小心处置的,反而是安亲王和康亲王,这两个人带兵太久了。如果再不处置,尾大不掉的那一天,就更难处了。 康熙看着关于京郊旗人圈地的奏摺,这都要处置,都要慢慢来。一点一点的让旗人知道,国家好他们才能好,这朝廷也不是康熙皇帝一个人的朝廷! 第19章 「拟旨,南方战事将平,安亲王岳乐劳苦功高,朕忧心皇叔,调他回京。」 胤禔被带到养心殿的时候,康熙正在召见大臣,他被梁九功送到了侧间。隔着宫室,还能听见康熙说道:「康亲王杰书,命他继续向南,推进至厦门一线,收復失地。」 后面陆续还有大臣的声音,恐怕一时半会是结束不了的,梁九功端来点心:「阿哥先坐一会,主子吩咐了让您寻本书看看,皇上恐怕先顾不上这边。」 「多谢梁谙达。」胤禔笑道:「我就这在看会书,不会乱跑的,谙达去忙罢。」 养心殿暖阁曾经是顺治皇帝的书房,胤禔绕着书架来回看,这里头的书可真不少。二十二史之外,还有一些前朝实录,各地县志等书籍。 这是什么,胤禔发现靠着墙边的书摆的有点问题,他好奇的将书拿出来,又绕到另一边,发现另一边看似乎也有书,拿出来一看才发现是假书嵴。这是有人故意弄了个障眼法。 他伸手一摸,发现这些书和书架挡板之间还夹着几本书,一用力就将这几本书给拿来出来。这几本书都不厚,但是书皮都是空白的,胤禔翻开略看了一眼,然后心跳飙升到一百八。 「急得那些杀不尽的蛮子们,一样的金线鼠绦,红缨狗帽,恨不得把大鼻子的巴都们,便做个亲爷叫。」看见这一句,胤禔就知道这本书是什么。 说来也巧,这本书是安修那位研究员父亲曾经提过的:归庄的万古愁。 胤禔翻着这两本书,上面居然还有註解……这是哪位神人收藏的,还能藏在养心殿。 「保清,你看什么呢?」 康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胤禔一机灵,勐地站直将书藏在身后。康熙脸上略带疲倦,还是冲着他温和的笑道:「总不会在这书房里,发现什么奇珍异宝了吧?」 「……您瞧见别生气,我看见书柜那里不对,乱找到的。」胤禔迟疑的将书籍递了上去。康熙笑着接过来,翻看两页脸色突变,然后又马上恢復了平静,只是嘆气。 康熙捏着两本书久久不语,抬头却见儿子一脸担心,他招手将胤禔叫来身边,道:「这是先帝的书。」 「世祖章皇帝?」这是顺治的书?胤禔一脸不信。 「是啊,你的玛法,世祖章皇帝。」康熙摆弄这几本书:「他还让人在宫中排演过这曲万古愁,给太皇太后……」气的七窍生烟,后面的话不好对孩子说,康熙硬是咽了回去。 「先帝是不是很仰慕中原的诗词曲赋,文章典籍?」屋子里静的烦心,胤禔看着那几本书:「要不然不会将书皮撕下去,又重新装订留在养心殿。」 「嗯,不止。」康熙看着自己儿子黑亮的眼睛,答道:「他曾经穿着前朝的龙袍,带着翼善冠穿行于市。宗室勛贵支持他的很少,那会只有安亲王……安王支持他。」 第38页 「可是,那天儿子出去跑马,听人家说安王在京郊圈地。」胤禔作懵懂状。 康熙笑道:「安王有二十个儿子,二十个女儿,孩子良莠不齐,也未必个个听他的话。他在外打仗,这样的事情,朕不能抓着不放。有些事情要慢慢来,将来汗阿玛未必做完,太子要接着做,你要帮着太子。」 「儿子知道!」胤禔毫无心理障碍的回答道。 他知道,以康熙目前的构想,应该是太子继位。而自己,或者未来的阿哥,挑出好的辅佐太子,保证帝国的稳固。 不管是哪个王朝,皇帝都需要自己人,并不是说做了皇帝,大家承认名分就行。曹操承认汉献帝的名分,这有用吗?只会政令不出紫禁城。 胤禔要做的,就是安稳的长大,用一切机会拉近与皇帝的父子关系,拉近和亲属的关系。难道现在不为自己打下一片好人缘,要等到长大了再去混人缘吗。 这对从小跟着祖辈长大,总和长辈打交道的胤禔来说并不难,人对情感的需求,无非也就是那些。 看康熙将那几本书收起来,胤禔有心让父子多相处一会,就找了个话题:「汗阿玛,玛法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觉得呢?」 康熙看着儿子皱着眉毛慢慢说道:「儿子没见过玛法,没法觉得。只是,他能看这样的书,为人应该很宽容,而且,文质彬彬?」 「等你再长大一点,阿玛让你去整理世祖实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康熙道:「叫你来,原是想查查你的功课,不过听你说话倒也有掌法,今日就罢了。你回去好好和阿拉木读书,知道吗?」 「儿子一定好好读书!」胤禔笑道:「汗阿玛也别忘了,儿子将来要整理世祖实录,一言为定!」 「好好,朕一言九鼎。去罢。」 康熙坐在炕上,翻着先帝的笔记书籍,看了好一会,直到梁九功进来的时候,听康熙自语道「胤礽勤奋好学,聪慧得体;胤禔喜好弓马,颖悟良善,将来他们兄弟齐心,朕也就放心了。」 他的儿子不会像他一样,他会做最好的父亲,他们也会是最出色的儿子。 紫禁城里的太监都有一个技能,让胤禔相当佩服:如果你不需要他们,他们和隐身人一样。而当你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会马上冒出来。 比如刚才,跟着胤禔的全都就全程隐身,而等胤禔离开养心殿,他又立刻出现在胤禔身后。 「阿哥不回头所吗?」全都道:「侍读学士应该等着您呢。」 「今儿翰林院有事,阿拉木学士明儿给我讲课,我先去慈宁宫给老太后问安,下午去骑马。」胤禔笑笑:「放心罢,不会让你吃挂落的。」 顾问行的这个徒弟,虽然人高马大不像太监,不过也是循规蹈矩。胤禔一向不太用他,总觉得论起来,延禧宫出来的秦吉了更让他安心。 「奴才不是怕吃挂落。」全都低声道:「奴才师父叮嘱过,跟着主子全凭一颗忠心。方才皇上说让阿哥好生读书,奴才只是担心您。」 胤禔停下脚步,转身看来他好一会。果然,他也不甘心一直被冷遇,也出来表忠心了。 「我听说你练过布库,今儿我给哈哈主子们放假,下午你来陪我打。」 全部虽然没笑,但整个人透着雀跃劲儿:「嗻!」 「又跑来蹭点心了是不是?」季兰抱着白球跑出来迎他,身后还有两个跌跌撞撞的孩子正在学走路。胤禔做了个鬼脸,小心的绕开两个孩子,给老太太问安。 皇太后笑着用蒙语问他:「保清,看那两个孩子,认识吗?」 「孙儿想,那是五弟和……」胤禔灵光一现:「小叔家的富尔祜伦!孙儿猜对了吗?」 「对对!」太后笑着对太皇太后道:「额娘瞧,媳妇可说对了,保清的眼睛毒着呢。」 太皇太后道:「记得好,日后兄弟们相处就更和睦了,过去看你和保成,还没觉得多喜欢说话。这两个小子却每日咿咿吖吖,瞧瞧又过来了。」 小叔怎么把富尔祜伦给送进宫了?胤禔给季兰使了个眼色,过了一会,他们俩找个藉口遛猫,跑到了慈宁花园。 「小叔家里也受了灾,如今乱闹闹的,富尔祜伦在家里被吓着了。前几天刚刚叫了太医,被老太后知道了,就下旨让富尔祜伦进宫住一段时间。」 胤禔做恍然大悟状,季兰碰碰他:「喂,你现在能拉多强的弓了?」 慈宁宫给季兰弄了个射箭的地方,甚至太皇太后也会过来射箭玩,顺便教教季兰一点小诀窍。季兰自觉得到了真传,非得和胤禔一较高下。 「输了不许哭。」胤禔先提醒,「咱说好了,不许哭。」 「啧,谁那么输不起的,来!」 按理来说,女孩男孩在青春期之前,力量还没有悬殊差距,奈何胤禔是个奇葩。射箭三轮,季兰三轮全输,输的没脾气。 「怎么样、怎么样?不许哭啊!」 季兰没哭,但是要被他挤眉弄眼的气笑了,她道:「你怎么还这样,你瞧瞧太子,前几天跟汗阿玛过来,别提多有储君风范了。」 「诶,这话可不对。」胤禔笑道:「你说你是喜欢和我玩呢,还是喜欢和他玩?过去他是这样吗?」 季兰仔细想想,过去虽然胤礽也有点小傲气,但是说说笑笑他也从不落人后。如今他不是傲气,而是一举一动都要被人夸「储君风度」。 第39页 「你说的也对。我觉得他现在,笑也不会笑,说话慢慢的……」季兰恍然大悟,低声道:「他在学汗阿玛!可他那么小,这么学也不像啊。」 胤禔笑笑没说话,其实就是独自居住的小孩子,终于发现了自己和别人最不一样的地方。加上他在毓庆宫,能和索额图见面了,还不知道听了什么。 否则之前,孝昭皇后丧礼,他怎么突然想到了仁孝皇后。 这样压抑自己,万一哪天压不住了,就是爆发的时候。上有慈父严父的结合体,下有「嗷嗷待储位」的兄弟,胤礽的耐心只会被消耗殆尽。 胤禔再次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压着,该是什么脾气就是什么脾气,自小如此,大家习惯了就不会挑剔。而且没有人能永远带着面具生存,还不如一开始就直抒胸臆。 这还是他读寄宿中学烦恼人际关系那会,外公外婆告诉他的。「降低他人的期待度,然后一点一点表现自己的好处,这样的效果要比一开始卓越要好。不会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因为人都有失误的时候,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只能考50分,后来能考到80分,哪怕下一次失手考了70分,师长们也会安慰他「好好努力就没问题,看看你进步多大啊,继续加油。」 如果一个人一开始就100分,第二次考了99分,下一次失手考了87分,师长们只会皱着眉「是不是最近松懈了?考试的时候不专心、不认真?不能骄傲!」 胤禔呢,现在就打算做个60分的假·小孩,然后随着年纪的增长,满满加到70分、80分,甚至是一百分。这两年相处,他也品出来了,有点小问题不要紧,这样康熙反而会挪出心思关心。 样样完美,样样让康熙放心,可如果有一天,这个完美维持不下去的时候…… 从慈宁宫离开,胤禔拉着全都练布库,等回到头所,发现几个宫女跪在自己面前,领头的是大宫女檀枝。 「你们这是做什么?」 「回阿哥,奴婢等就要出宫了,来给您行礼。」 胤禔打眼一看,起码都是三十岁左右的大宫女,他看向了自己的奶嬷嬷。陈嬷嬷就道:「阿哥,自来宫女大约在三十前后出宫,她们赶上了这一波出宫,如果不走,就得一辈子留宫里了。」 「哦。」胤禔点点头,问道:「那她们出宫之后,是成婚,还是……」 「回阿哥,宫女出宫,有些会成婚,有些被高门大户奉养,教导自家格格。」 「这样吧,嬷嬷帮我赏她们,听起来宫女出宫生活不易。多赏赐些,别让她们被人作践了。」 几个宫女都是一脸喜色,平时大阿哥不太差遣她们,宫女都以为不会得什么赏赐,现在完全是意外之喜。 「诶,我记得这些宫女都是包衣旗下是吧?」胤禔翻着书突然抛出一个问题。 秦吉了年纪还小也不太懂,全都就道:「阿哥,宫女的确是内务府包衣三旗入选进宫的。」 「那我看,平时她们就在头所做些事情,其他杂物谁来做啊?比如真正修修补补,做大件衣裳什么的,这都是谁的活儿?」 「回阿哥,是辛者库的人来做杂务的。」全都为胤禔讲解:「其实包衣女子入宫,只是在主子身边做传信、跑腿,或者简单的洗刷工作。繁杂麻烦的事情,都是辛者库,或专门的做工女子来做的。」 哦,还有这种讲究,胤禔就道:「那包衣阿哈,说的不就是包衣奴隶吗?为什么还有辛者库。」 「回禀阿哥,包衣阿哈不能这么说。」 全都顿了一下,思考要怎么解释,「奴才过去听皇上读书,提到什么部曲家臣,包衣指的是这个意思。而包衣阿哈说的就是辛者库,因为他们是罪奴,就和外头良贱之分一样,不能混为一谈的。」 「那内务府出身良好的女孩子,会派到出身不如她的主子那里伺候吗?不会尴尬吗?」胤禔真的好奇。 全都笑道:「阿哥说的是,所以包衣入宫待选的时候,会根据出身分类。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这么一聊,胤禔突然发现自己缺少常识,对这个宫廷实在是太不了解了。他挥舞着毛笔,在他的课业安排上添上了一条「每日和全都说话」。 时间慢慢流逝,九月的时候,京城又震了一次,所幸震感不太严重。宫中也没有再次出去避难,不过这一震,震出个大消息「辛者库有个女人被皇上宠幸,已经有孕了!」 消息传得多广? 这日胤禔练武回来,发现自己自己头所的宫女,居然和新搬来的三阿哥的宫女聊这件事。 「那是二所的宫女是吧?」胤禔看着两个宫女被押着过来,道:「送回二所,交给三阿哥的嬷嬷。头所这个,」 全都清清嗓子,胤禔示意他有话就说,全都低声在他耳边道:「阿哥,不能送慎刑司。」 「……这个带进来。」 二所的事情,早有人一熘烟跑去了钟粹宫告诉荣嫔马佳氏,饶是马佳氏一向不太动气,此刻也气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她生了五儿一女,就活下来二格格和三阿哥,唯恐有人在他们身边作妖。 「我把阿哥交给她们,她们可好,居然在阿哥所嚼舌头!」荣嫔气道:「传我的话,过几天把那个宫女给我打发出去!」 「还有,替我备份礼物送到延禧宫,说谢谢大阿哥。」 第40页 荣嫔身边的嬷嬷却道:「主子怎么就……大阿哥也没将头所的宫女送到慎刑司。」 「他连嬷嬷都送过,还怕宫女吗?未必不是想到了万一送了,二所要是也被牵连,脸上不好看。」荣嫔道:「不管大阿哥怎么想的,咱们都不能缺了礼。阿哥还小,读书练武,有哥哥带一带总是好的。」 结个善缘,嬷嬷明白了,自去准备不提。也不说延禧宫的惠嫔收到了礼物才知道这件事,只说干西头所里,胤禔正在审问宫女。 檀枝她们已经出宫了,胤禔身边这几个都是新来的,胤禔坐在上首问道:「你们围着瞎说什么呢?」 「奴、奴婢……」小宫女迟疑着不肯说。 全都呵斥道:「阿哥面前还敢隐瞒,你想进慎刑司吗!」 「奴婢们说的是辛者库那位!」 胤禔忽然一笑:「没想到啊,我这阿哥所,居然也有说这事儿的。」 他正要说如何惩罚小宫女,外头秦吉了蹭进了屋子,一进来就跪下了:「阿哥,那、辛者库那位,被送到延禧宫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照例,歷史观不合请点x------------- 1、普通人对清代的认识奇奇怪怪,大多来自于民国排满思潮之下的各路野史,什么公主驸马被嬷嬷控制不能见面啦、什么干隆和傅恆他老婆有一腿、福康安是私生子啦。又或者干隆是陈家子,康熙和姑姑有一腿之类的。董鄂妃是冒辟疆小妾巴拉巴拉。 我小时候这玩意没少看。 2、这个问题导致的结果就是,诸如如果不当皇帝,就都是当奴才……想多了。以清代亲王的待遇,要还是奴才,我看歷代藩王都跑不了,大约只有明代藩王能逃过一劫。宗室被限制是理所当然的,歷朝都这样,做的最绝的大概是曹丕。 所以男主必须做皇帝,不是说他不当皇帝会死,或者必须给哪个皇帝做奴才。而是他不当皇帝,他没法对这个国家贯彻自己的想法。 3、包衣就是这个意思,满语是「家人」「家里的」含义更接近于南北朝的部曲家将。我见过最可笑的,通过攻击曹家是包衣出身,说红楼梦是一本奴才书……能怎么办呢,我们毕竟不能和傻子较劲。然后让他用娴熟的蠢货套路将大家带进沟里。 所以要说清代有奴隶,记得说包衣管领下人,辛者库人,这帮人才是干活的,承担了大部分劳作。但是这些人如果是犯罪,也可以开释。说真的,比良贱之分的贱民还幸运一点。贱民和奴隶在法律意义上的废除都是雍干时代的事情。 4、包衣秀女入宫,在顺治康熙年间,不让包衣旗世家的女孩子伺候身份不如她的人,这是不成文惯例。等到雍正的时候,就被老四明文规定了。所以不存在「某某包衣女孩子出身不错,入宫不安于室」, 雍正七年规定:「凡挑选使令女子,在皇后、妃、嫔、贵人宫内者,官员世家之女尚可挑入。如遇贵人以下挑选女子,不可挑入官员世家之女,若系柏唐阿、校尉、护军及披甲闲散人等之女,均可挑入。」 雍正那时候因为明文规定,所以这种出身好、本人素质出色的包衣秀女基本要么分配给皇后、皇太后,公主,或者出身好的妃嫔。其他的直接指婚给王公或者撂牌子。等到干隆朝,包衣旗官员的女儿都撂牌子或者指婚,参选只是走个形式。 而同样的,也不存在汉官称臣,八旗官员自称奴才。在干隆之前,这玩意非常混乱,你怎么自称都可以,没人较真。等到干隆之后,这位规定帝才开始进行了一系列的规定……男主所处这个时代,真心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讲究。 5、顺治,其实最初的构思是想写顺治的。这人太好玩了,他是个极端激进的汉化主义者,穿着明代龙袍带着翼善冠招摇过市。在宫里听归庄的万古愁。他最崇拜的洪武皇帝朱元璋,在位的时候大量提拔汉官。 但是他太激进,所以后来他一死,基本上人亡政息。孝庄和四辅臣是满蒙保守主义,大开歷史倒车,顺治时代严令停止的一些政策,又被翻腾出来。 等于说,康熙初年等等情况是康熙亲政之后一点点掰回来的,而男主要做的不仅是继续掰回来,他得把某个严密的体系撬出一条口子。这个严密体系也不是八旗,这是基本盘,如果雍正没有这个基本盘,他的铁腕也没法施展。 这当中的闪转腾挪才有意思。 否则没用,更谈不上强国。因为我们现在熟知的科技,是经过百余年的积累之后,一战、二战期间涌现,不是说有了蒸汽机就万事大吉。 想的太简单了。 第20章 美人与勐虎 卫氏是个很美的女人。 秦吉了对胤禔这么说的时候, 还被胤禔嗤之以鼻,她当然美,而且要比后宫的嫔妃还要美,否则康熙这种重度完美主义者怎么会将她从辛者库拉出来。 只是, 胤禔忽略了卫氏美貌的侵略性, 并不是咄咄逼人的那种美, 而是润物细无声。等你发现的时候, 已经看了她好一会了。 但胤禔是什么人? 徒手攀岩, 高空作死, 他什么没见识过! 攀岩社的妹子, 大学里的学姐, 他也是面对面谈笑风生过的。除了没拉过小手, 没有开始一段美妙的恋情之外,什么样的美人儿也不能让他瞠目结舌。 第41页 所以他只是欠身拱手,不知道怎么称唿, 还是保持沉默。然后他就看卫氏还了半礼,去了延禧宫西配殿, 秦吉了小声告诉胤禔,这位卫庶妃如今就住在西配殿。 八阿哥二月份出生, 之前皇太子率领诸王、大臣因为送仁孝、孝昭两位皇后的梓宫而祭祀, 这也是太子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一个开始。 然后太子又随皇帝迎接前线归来的安亲王岳乐, 被人称为「英睿不凡,极有风范。」 去年詹事府就商议东宫出阁读书的事, 不过康熙只是令胤礽去祭祀仁孝皇后, 并没有决定出阁的时间。他更抓紧了太子的学业, 皇太子读书练字骑射,都是每日用功。 他们兄弟也很少见面了, 尤其是二月康熙再次册封后宫之后,除了贵妃佟佳氏成为了皇贵妃,孝昭皇后的妹妹成了贵妃之外,惠、荣、宜、德四嫔都升到了妃位,成为了一宫主位。 这之后,胤礽每日苦读不辍,骑射练习也在毓庆宫中。而胤禔跟着阿拉木读书,还去武英殿蹭书看,基本处于被放养的状态,两个人时间完全错开,自然就见不到了。 武英殿有书局,去年康熙下令将左右廊房设为修书处,掌管刊印装潢书籍之事。由亲王大臣总理,其中办事的人,是翰林院选派,或者皇帝特旨派入。阿拉木就承担了一个协修的差事,不忙,兼任而已。 胤禔完全是厚着脸皮凑热闹,换上低调不显眼的衣服,假装是哪位宗室王子,熘达着跟在阿拉木去武英殿。偶尔还能遇上负责修明史的严绳英等人,而容若表哥也在这里有个兼职协修。 他们国史馆修明史,草稿交付印刷就在这边,明珠这位总裁官偶尔也会过来。 胤禔瞧着他舅舅,满嘴之乎者也,一脸正气凛然。对他和容若,又化身成慈爱的舅舅和父亲,怎么也想不到这人已经在朝上和索额图掐的难捨难分了。 凡你贊同我就要反对,你反对的我都要贊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你舅舅,我听说他和索额图闹起来,连我都听说了,外头只会传的更厉害。」惠妃担心道:「你没什么吧?」 「没事。」胤禔一脸笑容:「汗阿玛自有定夺,再说舅舅最有分寸的一个人,不会逾越的。」 「唉,他官没做大的时候,我特别担心你舅舅一辈子蹉跎。等到你舅舅如今做了大学士,我每每听说这些消息,心里都觉得不安。」 惠妃其实明白,自己只是怕兄长浪的太过分,带累了儿子。可她是家里的老姑娘,被兄嫂精心照料养大的,这么想,她又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胤禔笑了一下:「因为有儿子嘛,若是舅舅与索额图闹的不可开交,引汗阿玛发怒,您怕耽误了我。额娘,这也是人之常情,都是您心疼我,所以才这么担心。」 惠妃抚着儿子的髮辫,她儿子看上去像十二三岁的少年了,一贯的贴心孝顺、有主意。惠妃如今才真的明白,自己这辈子,以后瞧着儿子就够了。 「额娘,汗阿玛对舅舅和索额图都是不置可否,不要紧。」胤禔笑道:「看汗阿玛将小阿哥交给您,可见您在他心里也是可信可托。至于儿子,说句过分话,哪怕有天舅舅倒了,儿子也是堂堂皇长子。」 「你也大了,再过两年都要娶媳妇,只要你心里明白,额娘就放心。」惠妃道:「额娘恨不得替你操完一辈子的心,让我的保清平平安安。」 胤禔单膝跪下,将头埋在母亲的怀里,安修的母亲从来没这么抱过他。 暖阁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惠妃笑道:「你也去瞧瞧,说来……去瞧瞧罢。」惠妃没能看着儿子一点点长大,如今看着八阿哥,她倒是想起胤禔刚出生那会。 一这样想,她对八阿哥就格外的上心,已经半岁的八阿哥白白胖胖,包着尿布咿咿呀呀。胤禔捏捏小孩子藕节似的胳膊,可真肥啊。 噗啦噗啦,他做了个鬼脸,八阿哥咯咯的似乎在笑。挺可爱的孩子,真的是后来那个「八贤王」?胤禔抓抓头,反正他只知道胤禩名声好的过分,然后被康熙和雍正两代帝王看不上。 这倒霉孩子,胤禔任由小孩子拉着自己的手指,思绪一时飘得很远。 三月的时候,康熙在接到清军开赴云贵的消息以后,高兴的为还没取名字的小阿哥们取了名字。荣妃的小阿哥行三,取名胤祉;德妃的儿子是四阿哥,叫胤禛;宜妃所出养在太后跟前那个是胤祺。 德妃生的六阿哥叫胤祚、庶妃戴佳氏的七阿哥取名胤祐,而新生的八阿哥也有了名字,叫胤禩。 「阿哥,听说有人议论六阿哥的名字呢。」秦吉了如今各处交际,因他是大阿哥身边数得上的太监,在阿哥所里也不是白给的。小太监们跟着大太监学的半夜赌钱,秦吉了只要使银子,自然有各路消息。 「议论什么啊。」胤禔捧着从武英殿顺回来的武备志看的不亦乐乎,虽然是竖版书,但是看习惯了,也挺正常的。 「说六阿哥取名胤祚……那个。」秦吉了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全都站出来道:「阿哥,就是说六阿哥深得皇上的爱重。」 「……万黼还叫黼呢,帝王之冠服。再说,小八还是胤禩呢,禩通祀,祀,国之大事。」胤禔哭笑不得:「怎么扯得上。」 「外头说德妃娘娘是独个封的德嫔,如今又进位永和宫主位。」秦吉了道:「宫中就传说德妃令皇上另眼相看,自然带着六阿哥也不同一般。」 第42页 「行了行了,这种话以后少说,胤禛也是德妃生的,怎么不说他?」胤禔气笑:「我看禛字福气也蛮大的。」 这种话在宫中也没流传多久,就胤禔来看,似乎只有毓庆宫受了点影响。不,准确的说,是索额图受了影响。因为他去武英殿的时候,都听说索相最近别提多礼贤下士,温和可亲了。 可惜,索相骨子里就和明珠不是一路人,他装两天就装不下去了。在发现皇帝只是心血来潮给儿子取名字,根本没那么多想头之后,索相故态復萌。 倒是让周围的人松了一口气「索相没吃错药啊。」 康亲王在东南打仗打的顺手,西南那边河西四汉将逼近昆明,图海已经平定了陕甘一带,而冒充朱三太子的杨起隆也被图海抓到,押解进京处死。 这几年也把康熙憋坏了,去年冬季因为太和殿突然失火,他还小病了一场。如今三藩被彻底平定就在眼前,这个夏天他决定带着祖母、母后和孩子们往遵化汤泉去了。 康熙对坐汤这件事一直很热衷,只是这两年事情太多了,实在分不开身。如今他拖家带口,连同他的三个兄弟携家眷,以及南书房得力的大臣如高士奇,统统来到了遵化。 「你们看好阿哥们,不许让他们多泡,孺子不宜在汤泉中待的太久。」这次跟着来的只有胤禔和胤礽,还有就是季兰和二格格。其他孩子因为年纪小,所以照旧待在宫中不准乱跑。 「胤礽一向听话,胤禔,你听见了吗?」康熙看着两个儿子,他很放心太子,可胤禔就太不让他信任了。 「儿子听见了,阿玛放心!」 皇帝一脸不放心的带走了太子,胤禔解放了,他才不要去泡温泉呢。他要在野地里骑马,他要打猎,来的时候他问过南书房大臣高士奇了,这附近有老虎! 「你说阿哥没去温泉?」曹寅来告诉容若,大阿哥跑出去了,容若吓了一跳。 「是啊,不过你别急,我看了一下,奇里侍卫和他的太监应该都跟着呢。不会出事的。」 「子清,你先替我一会,我出去找找他。」容若收拾收拾就翻身上马,带着几个三等虾出去寻人了。 等曹寅向康熙报告的时候,皇帝居然毫不惊讶:「朕就知道他不会安生待着的。」康熙一脸平静,他的长子惯会出人意表,那折腾劲儿他都习惯了。 「有侍卫跟着就不要紧。」皇帝微笑着看太子:「胤礽,你想不想去啊?」 「儿子要留下听汗阿玛教诲。」胤礽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儿子不想去。」 遵化汤泉从唐代就被皇室开发,中间包括辽国在内,几个王朝都没有停止开闢温泉。而皇室汤泉驻地附近,还是是大片的自然原野,完全可以过来行猎。 胤禔骑在马上,看着满目翠色,按照上次在景山那样指挥侍卫选出一块地方,然后包围上去。 「阿哥,让奴才先去看看吧。」奇里侍卫道:「得确定一下哪里猎物多才行。而且万一有老虎、野猪之类的野兽……」 「那正好啊,晚上咱们吃烤野猪!」胤禔有点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猎个虎啊、野猪啊之类的东西上,直到身边的巴特压抑着声音喊出一句。 「小心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胤礽这个礽啊,除了福气的含义之外。从本人往下数第八代叫「礽孙「,九成九玄烨也是想着延续、承继给儿砸取的名字。 良妃的父亲是五品内务府管领,哥哥是四品盛京管领。所以说良妃没有带累老八,反而是老八带累了良妃。也是个惨。 至于良妃家究竟犯没犯罪不重要,因为官员就算因罪罚入辛者库,被赦免也是可以的。 第21章 人心难测 三丈外, 一头斑斓勐虎匍匐在地,伺机而动。 后面的侍卫想冲上来,却又怕勐虎受到威胁勐然冲过来,伤了阿哥的小命, 他们也跑不了。奇里小声道:「阿哥、阿哥您往后, 慢慢来。」 巴特已经偏坐在马上, 打算万一老虎有所动作, 他就扑上来压在胤禔身上。身后的全都慢慢凑上来, 与萨宾图一起给苏鲁及诸侍卫使眼色:快把弓箭搭上! 胤禔的马是宫苑里训出来的, 此刻瑟瑟发抖, 前蹄要撑不住俯卧在地。胤禔依旧加紧马腹, 让自己稳如泰山, 仿佛与马鞍连成一体。 搭箭、拉弓,对准老虎的眼睛。 周围的人屏住唿吸,看着皇子与老虎对峙。盏茶时间, 就在他们以为老虎要放弃的时候,那只斑斓勐虎突然暴起, 直直朝着胤禔扑了过来。 长箭射入老虎的眼睛,从虎头侧面突出, 溅出一串血迹。 胤禔带马向前, 老虎却又勐地抽动一下, 胤禔拔出腰刀噼了下去。侍卫也一拥而上,将老虎围了起来, 奇里还要请罪。 「请什么罪, 快点捆好了, 回去我要带着它给汗阿玛瞧瞧!」胤禔将弓箭收好,高兴的看着老虎, 真好,皮毛没有多大伤损,不会浪费。 他看着自己的手,上面已经有一层薄茧,他没有浪费自己过去的经验。他膂力过人,与每日的科学训练有直接关系,在这个时代,自己已经有安身立命的本钱了。 「大阿哥勇武过人!」苏鲁帮着捆上了老虎,抬到了侍卫带来的板车上。 胤禔指着前方:「往前走!我们还能找到勐兽,勇士们,跟我走!」 第43页 侍卫和哈哈珠子都举着腰刀:「嗷!」 容若找到他们一队人的时候,胤禔已经往回走了,容若看着板车上满载的一只老虎、两只野猪,不可数的兔子和野鸡,深觉曹寅说的没错,自己就是太操心。 「表哥!」 胤禔纵马跑过来:「快看,我厉害吧!内老虎可是我自己射中的。」 「厉害,真厉害。」容若边笑边点头:「别说,这头虎射的正中眼睛,砍的这几刀也没有伤了虎皮。的确有一手。」 「表哥,干脆你也帮我写一篇,嗯,伏虎记,如何?」 「游记要自己写才有趣,而表章都是官样文章,这样吧,我送首词给你,如何?」 胤禔惊喜笑道:「那自然好,洗耳恭听。」 容若与表弟并辔,往驻地走去,百步之内成词:「过尽遥山如画,短衣匹马。萧萧落木不胜秋,莫回首、针阳下。别是柔肠萦挂,待归才罢。却愁拥髻向灯前,说不尽、离人话。」 「好是好,可我觉得,这有点……这是写闺中女儿的吧?」胤禔歪头问道:「上半阙写的是短衣匹马,我们打猎的人,可下半阙就变成了柔肠牵挂,最后又是说不尽的离人话。」 「怎么,写闺中女儿离别之情不好么?」容若微笑:「有人牵挂、有牵挂的人,我觉得很好。」 「也不是不好。哦~我知道了,表哥在想表嫂吗?」 胤禔朝容若挤挤眼睛,身后的奇里和苏鲁也笑起来,连守在猎物边上的萨宾图和巴特都忍不住笑出声。只是,容若并没有脸红,反而皱眉道:「别乱说。」 「……你们俩,还是合不来?」胤禔这会降低音量,「可是舅母带着表嫂入宫,我额娘说那位格格人不错啊。」 「这世上不错的人很多,好姑娘也多,数不胜数,难道我要挨个认识一下?」容若嘆道:「你还小,日后就知道了。」 胤禔就不再说话,一行人到了驻地的时候,发现外面跪着一熘人。只见梁九功出来,将他们引入皇帝住的地方。 曹寅迎他们过来,容若就问道:「那不是文贤吗?前面的似乎是他父亲……」 「是文贤与他父亲施琅将军。」曹寅道:「大阿哥,皇上让你先去太子那里,晚些时候一起去给太皇太后、皇太后问安。」 「我知道。」胤禔却没动,他一脸好奇:「子清侍卫,那个施琅将军,是不是呆湾郑氏,跟着郑芝龙的降将啊。为什么他来了这里?是不是因为康亲王在东南打仗打的好,要用上水军作战了?」 「就是他。」曹寅道:「阿哥懂得好多啊。」他没有直接回答问题,只是道方才太子那边还派人找人,请大阿哥赶紧过去。 胤禔看从曹寅嘴里问不出什么,就带着全都和侍卫们走了,留下容若对曹寅道:「文贤随父一起来,是想跟随出战吗?」 「大概是。听说是内阁学士、安溪李光地举荐的,认为收台的时候已经到了。」说话的人是蓝翎侍卫张纯修,他与曹寅一样都是正白旗包衣,也是佐领。 施文贤就是施琅之子施世纶,他与容若、曹寅,以及张纯修都是渌水亭的常客,文名显于京华。而且张纯修与容若早就结为异性兄弟,见面自然更是亲热。 张纯修上下打量容若,惊道:「难道你也想去?」 「子安兄觉得不妥吗?」容若笑道:「我为侍卫,为国出战岂非理所当然。」 张纯修只是摇头,曹寅也道:「子安兄和我想的一样,就算你想去,皇上也未必会答应。就算皇上答应,太傅难道会答应吗?」 闻听此言,容若也只能嘆气,他阿玛明珠希望他「事少、功高,无灾无难到公卿」。打仗这种事情,慈父明珠是万万不会让爱子涉险的。虽然最后决定的是皇帝,可明珠总有办法给事情搅黄了。 胤禔过去的时候,胤礽正在射箭,三箭都在靶子上。看见他来了,胤礽大声道:「大哥,来比比!」 「好啊。」胤禔笑道:「太子先来。」 胤礽还是连射三箭,毓庆宫的太监高声道:「三箭中靶!」一只射在了红心上,两只稍微偏了一点。 轮到胤禔的时候,他干脆来了个三箭齐发,看的胤礽目瞪口呆,然后笑弯了腰。无他,这三只箭在靶子上成了个三角形。 「不行不行。」胤礽一边笑一边摆手:「这不算,大哥你得好好射。」 「我刚才带着人去打猎了,听说太子找我才过来的。」胤禔指着自己:「你瞧,我这衣摆上还有血迹呢,容我先去洗个澡成吗?回来再陪你。」 皇子都是石青色四开裾,再说胤禔袍子上都是土,胤礽也没看出来他的袍子上有血迹。此刻仔细一看,黄土和血迹都成了黑褐色在衣服上。儿童太子表情扭曲:「大哥你快去吧,噫。」 汤泉真的很舒服,而最舒服的莫过于,你从泥土里摸爬滚打弄得一身脏泥巴,然后不用自己洗衣服。怪不得说由俭入奢易,被封建社会糖衣炮弹腐蚀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毕竟这个时代没有洗衣机,胤禔想了一下,如果自己还魂成了一个贫民子弟会如何? 嗯,那大概是想方设法往上爬吧,就冲着不用自己洗衣服。我可真没出息啊,胤禔靠在汤泉中,毛巾搭在额头上,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祖父抱着自己讲故事。 第44页 「爷爷,故事里都是主角过上了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如果当时打仗打到了主角的家里,他还会快乐吗?」 「安修在烦恼这个?」爷爷笑的很慈祥:「人生就是这样。你想的是战乱,是外力。可是你想过没有,哪怕再幸福的人,也会老、会死。所有的幸福都会终结。」 「那我们努力干什么?」安修小时候还是挺有发散思维的,他马上就问:「这么说,我们的努力不久没意义了吗?反正也会死,所有的努力都会消散。」 爷爷怎么说来着? 人活着既为了自己,也为了别人,因为人有社会属性。「哪怕一个人只为自己活着,他是不是也需要实现自我价值?自己的理想要去试着实现啊。」 现在回忆起来,自己那会简直是个槓精,胤禔记得当时自己还问:「可要是一个人完全没有理想,他也有条件享受生活、醉生梦死,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吗?」 爷爷没有把自己这种小槓精扔出去,真是祖孙感情很深刻了,爷爷回答他「哈哈,等你长大了,可以去读一读杨朱之学。其实这种选择本身,是没有对错的。 安修你要记得,这世上很多事情,追溯根源都有因果,都有一个为什么。不管做出哪种选择,都要问问自己,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能过的了自己这一关,能说服自己,那就尽管去做。」 外婆却是另一种说法「要做一个善良的人。人还是要良善,才能活的舒坦。」 「阿哥、阿哥?」 秦吉了小声的喊他,将胤禔从回忆中惊醒。他已经不是过去无忧无虑,在祖辈关爱下长大的二十一世纪好青年了,他成为一个封建帝国的皇子,他会有属于自己的命运。 胤禔从水中站起来:「小秦,给我找衣服,要那个灰色的纱袍,穿着凉快!」 「阿哥,您没带灰色的袍子……阿哥您说的是不是雪灰那个?」 胤禔眨眨眼:「那就是吧。我看都是灰色,反正就那个,天热儿,别用石青,闷得慌。」 这会宫中审美走的还是朴素大方,要求的是低调,虽然用的都是上好的料子,但颜色风格一定要素净。谁能想到几十年之后,会出一个那么喜欢花哨的弘历呢? 其实这么一想,自己这位未来可能出现的大侄子,说不定是被朴素风逼的逆反了。胤禔自己想着,就呵呵笑了起来。秦吉了正拿回了袍子,看见阿哥正在笑。难道穿新衣服也能这么开心吗? 「施卿看看,这虎乃是朕的大阿哥所获,你看如何?」 施琅此来就是为了重整水师报仇的,自然不遗余力的说好话,什么「皇长子勇武过人,颇有皇上风范啊」,什么「见皇长子如此,太子殿下必定更勇勐」,又是「圣上督子甚严,皇子们文武兼修,让臣子汗颜。」云云,说的儿子施世纶简直没耳听。 康熙道:「施卿,康亲王在东南已经推进至金门一线,而且正月的时候,郑经已死。朕想,也到了出兵收台的时候了。」 施琅却道:「皇上,臣有下情禀报,就算郑经死了,可郑经长子郑克臧为人明敏果断,岛内都说他有郑成功遗风。他在岛内颇得民心,而且他自少年时就监国于岛内,于军务民政颇有建树。此刻若是贸然攻台,岛内哀兵众志成城,这……」 「施琅,朕问你,如果郑克臧也死了吗?」 「皇上此言当真?」施琅大为震动,「是臣失言了,天子一言九鼎,臣只是、只是太震惊了。」 「哈哈哈。」康熙笑道:「连朕都不敢相信,他们居然自毁长城。来人,将太子和大阿哥都叫过来。」 等胤礽、胤禔都来了,康熙就道:「曹寅,你来说吧。」 曹寅就道:「是。据我军探子回报,自正月郑经去世,他的次子郑克塽的岳父冯锡范联合郑成功诸子,说服了郑成功之妻董氏夫人,废黜了克臧王位。 但郑克臧拒绝交出玺印,冯锡范联合郑聪等人,在董太夫人的默许下,攻击郑克臧是螟蛉子。岛内说郑克臧是自杀,不过据朝廷所获的消息,他是于暗室之中被绞死。」 「施琅,你有什么问题要问?尽管说。」康熙指着曹寅道:「既然要派你去福建,自然要让你知晓各方面的情况。」 「臣想请教,那郑克臧之妻呢?」施琅问:「克臧之妻,乃是郑成功的谋士陈永华之女,永华也是郑经的老师。虽然陈永华已死,但以他在岛内的威望名声,不应该没人站出来说话。」 「曹寅先不要说。」康熙看向了两个儿子,「太子说说,为什么没人为郑克臧和他的夫人说话?」 胤礽想了一会:「回汗阿玛,儿臣觉得,一定是岛内认为我朝承天景命,康王既然已经推至金门,他们岛内必定保不住,自顾不暇,又怎么会顾及他人!」 康熙点点头,没有下评语,他又问:「胤禔,你怎么看?」 「回汗阿玛,儿子以为,不可能岛内一个有良心的人都没有。」胤禔想了一会道:「但就算一个人有良心,可他也要顾及自家身家性命。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而且,儿子觉得,或许郑克臧就是因为太过刚毅果断,所以才会为人所忌。毕竟那些人是他的亲祖母、亲叔叔,克臧是不是郑经亲子,难道郑经本人不知道吗?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人用这个说嘴。 第45页 这些人必是觉得郑克臧继位,只会妨碍他们继续掌权,为了个人私利,他们宁可拼着前路渺茫,也要杀掉郑克臧,扶持一个软弱之人继位。私心才是祸害。」 封建军队而已,当他们是有信仰、有严明纪律的?树倒猢狲散,谁会为指望不上的人拼上全家性命,何况连亲奶奶、亲叔叔都放弃了他,安知家将们没有揽权之心。 第22章 「爱子情深」 皇帝依旧没有表态, 只道:「曹寅,你继续。」 「是。郑克臧之妻在克臧被杀之后,殉夫而死—也有说是被逼杀。据说当时已经有了身孕……」曹寅嘆道:「施将军,那些人的确是私心太重, 祖母可以说孙子不是亲生, 叔叔可以看着侄儿后嗣断绝。」 「那是郑家自己作死。」 施琅想到自己被杀的父亲和兄弟, 此刻五味杂陈, 「既如此, 说明岛内已经没救了。郑克塽不过是黄口小儿。皇上, 臣敢用身家性命作保, 此次攻台必成!」 「好!」康熙笑道:「施琅你有如此气魄, 朕也就放心了。朕此刻便拟旨, 令你任福建水师提督,与福建总督姚启圣一併负责攻台之事。你先回京安排一下家小,待朕旨意一到兵部, 即刻启程。」 「臣万死不辞!」 这么快就安排好了呆湾的事情,可胤禔能想像, 这也不是康熙脑袋一热,只看消息如此详实, 就知道暗地里没少花功夫。 施琅千恩万谢的离开了汤泉驻地, 康熙看着胤禔道:「你射虎的事情, 朕都知道了。弓箭练的不错,不过太过轻率了, 当时如此危险, 倘若你反应不及, 当时老虎突然暴起,你又该如何!」 说话间, 皇帝已经已经带了火气,胤禔怕带累自己的伴读和侍卫,马上道:「汗阿玛,那会奇里侍卫和巴特他们都打算扑到儿子身上了,他们还是很忠心的。」 「哼哼,要不是冲着这份忠心,你以为朕会轻易饶了他们!」皇帝没有刚才那么火,只是哼道:「只是一人开导他们十小板。」 胤禔没话说了,这可真是……爱子情深。他想起前些日子在武英殿看过的御制纪非录,是洪武皇帝朱元璋记载自己那些藩王儿子、侄孙「丰功伟业」的。 什么藩王强抢民女、什么让外男住在自己内院-这干什么就没人知道了,要么就是藩王打死自己的长史、典薄等等属员,还有的弄只老虎在高墙大院里,让侍卫搏杀。 如果不是清朝王公都被拘在京城和盛京,按照康熙这种处理办法,哪怕儿子受罚,近枝亲王郡王也会闹的没边。反正有属员兜底扛罪。 「走罢,该去太皇太后那里了。」 刚到汤泉,老人家也觉得累了,晚饭后没说几句,康熙为了让老祖母早点休息,就抓着孩子们离开,美其名曰:问问功课。 这份精力真是让人敬佩,最后胤禔是打着哈欠回到住处的,他还不能休息,而是叫来秦吉了:「全都也挨打了是不是?」 「回阿哥话,全都、奇里侍卫和几个跟着的侍卫,还有您的哈哈珠子都挨打了。」 胤禔嘆口气:「也是怪我。你去找找,应该有跌打损伤药之类的,多拿点,跟我走。」看今天这架势,这几个人明儿是不会有养伤优待的,自己还是送点东西过去吧。 奇里几个人倒是躺在一块,晾着屁股养伤呢,他们倒没觉得多羞耻。自古以来都是主辱臣死,秦国太子反对变法,被削掉鼻子的是太子的老师;唐朝太子要杀老师,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他们不过是被皇上教训了几小板,实在也没法说什么。这倒不是奴性坚强,而是这年头有人会想自己能和皇帝讲道理吗? 那绝对没有。 胤禔进来的时候,几个人还哼哼哈哈的说话呢,看见阿哥进门才觉得自己这幅尊荣很不妥当,一个个龇牙咧嘴的要换衣服。 「好好,都别动了。」胤禔对男人光熘熘的屁股没兴趣,他将药酒和药丸递给伺候的小太监,「帮他们敷上,把药吃了。内服外敷,万一明儿还有行猎这种事,你们也不会太难受。」 「别说话,也不必谢恩。」胤禔走过去,将巴特按在床上不准他起身,道:「这事儿归根结底怪我,我今天有些行险了,这不好。」 「阿哥这么说,奴才心里倒过意不去了。」萨宾图道:「原本哈哈珠子就该替主子周全,结果今天我开始也被吓傻了,反而愣了好一会。」 「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们吃了药,摸上药酒好好休息。」胤禔留下一句话干脆的走了。 奇里还以为这位皇子特特跑过来施恩,没想到说走就走,半句废话没有。倒是个真诚的人,奇里心道,侍卫伺候主子,就怕遇上那种表面温和,内里隐忍狠毒的,又或者外头看着文雅、内里暴虐,真是没处说理。 「主子,您也该回去休息了。」秦吉了道:「万一明儿,」他话没说完,就被胤禔打断了。 「嘘,你听。」 远处传来一点点歌声,是蒙语,挺欢快的。居然还有伴奏,就是听不出是什么乐器。胤禔顺着歌声走过去,什么人敢在驻地这样欢歌,难道? 等走到有火光的地方,胤禔一看人就知道,果然如此。康熙坐在上首,下头燃着篝火,有个人正在唱歌,而曹寅和容若表哥也在坐,还有个外国人,还有几个人不太认识。 第46页 「诶,保清!」皇帝很快发现了自己的长子,招手叫他过来:「你怎么还没睡觉?」 「儿子睡不着,出来散步,听见有人唱歌就过来看看。」 康熙笑道:「你这小子倒是会赶巧,保清,听听这是什么歌?给朕说说。」 胤禔竖起耳朵细听,一字一句的说道:「美丽的姑娘,我的太阳。你俊俏的身影,何时才能来到我身旁。」 皇帝恶作剧一样看着儿子,火光将胤禔的脸照的通红,康熙哈哈大笑:「快瞧,咱们大阿哥也知道慕少艾,居然脸红了!」 「我才没有想着漂亮姑娘,您捉弄我,这明明唱的是海骝马!」胤禔大声抗议:「阿玛捉弄我,他明明唱的是矫健的海骝马,奔向前方!才不是什么姑娘。」这歌怎么后半段莫名从马儿变成姑娘了。 结果就是皇帝和底下坐着的大臣,侍卫,甚至那个洋人都哈哈大笑。 胤禔鼓起脸,他都没来得及开始一段美丽的恋情,哪来的什么俊俏的姑娘可以想。或者觉得阿哥太窘迫了,那唱歌的蒙古人停下嘹亮的歌声,向他走了过来。胤禔这才看清楚,这是个年纪不大的蒙古少年。 少年右手抚在左胸,弯腰行礼道:「皇子不必害羞,满蒙旧俗,向姑娘表白并非恶行。」 「你是谁?」胤禔走下去,少年是典型的蒙古人长相,五官还算端正,长得也还让人顺眼,就是比胤禔高了大半个头。 「我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台吉,班第。」 「达尔罕亲王的名字也是班第,你是他什么人?」胤禔好奇道。 少年台吉欠身:「我的阿布与额吉已经去世了。伯祖是科尔沁多罗郡王奇塔特,是忠亲王之孙。」 忠亲王就是太皇太后的父亲,胤禔算一下,这小子是太皇太后的曾侄孙。 「保清,班第与你同辈。他的曾祖父是太皇太后的三哥索诺木。」康熙道:「班第比你大几岁,如今能拉得十力弓。怎么样,被比下去了吧。」 「儿子不这么想。」胤禔不服输的嚷道:「儿子觉得,就算输也只是输在我不会唱歌!」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这似乎是个言行无忌的场合,众人都处在一种轻松的氛围里。那个洋人站起来说道:「皇帝陛下,以臣下的看法,皇子与这位王子,可以在明天比试一二。」 「臣亦有此见。」高士奇也来凑趣:「皇上,以微臣浅见,说不定大阿哥真的只输在不会唱歌。」明珠是高士奇的恩相,他自然要出来维持场面。容若却不说话,只是微笑,倒是曹寅见他如此,心中嘆气。 康熙自然喜欢自己儿子不服输,在众人起闹下,皇帝笑道:「那好吧,你们明儿比一比,看谁射中的猎物多。班第你敢吗?胤禔你呢?」 「敢!」 「敢不从命。」 康熙继续与心腹爱臣们说笑,而胤禔也和班第聊天,对方的满语和汉语说得都还不错,这就很难得了。 「皇子在找什么?」班第看胤禔左顾右盼,如此问道。 胤禔就道:「方才我听你唱歌,还有人伴奏,那是什么乐器?」 班第指着曹寅道:「是那位侍卫吹的乐器,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曹侍卫,班第说方才你给他吹乐器来着,我没听出来那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容若在旁笑言:「真是不够你好奇的。」他顺手从曹寅腰间摘下一个竹筒似的东西,「就是这个,埙,竹埙。」 「等回京我也要学,这乐器真好,可以随身带着。」巴掌大不显眼,方便携带。完全是胤禔的理想型。 时间太晚了,如今还是半大孩子的胤禔被要求回去睡觉,临走的时候,班第喊道:「阿哥好好休息,别忘了,我们明天比赛!」 「好!」 第二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胤禔要和班第比试射猎,都觉得有趣,非要做个裁判。 「两宫都来看热闹,班第毕竟是太后娘家人,阿哥不要太咄咄逼人。」 这是来自曹寅和容若的提醒,胤禔只是嬉笑:「多谢二位,我记下了。」 可以放点水,但不能太过,而且也要看这个班第为人如何。如果人家觉得相让是羞辱呢? 胤禔如此想着,与班第同时跨上了马背,在开始射猎之前,他们要先赛马。 一声哨响,两匹骏马箭似的飞了出去,周围的人挥舞着旗帜甚至上衣,大喊道:「快、再快!」 作者有话要说: 御制纪非录是一本有趣的书,不外流,大内收藏。朱元璋写来记录自己那些儿子、侄孙的烂事。 这帮人简直五毒俱全,藩王这种生物就约束在京城最好,最多是个纨绔子弟,放到地方真心祸害。 第23章 宛如老父亲 班第的骑术要好过自己, 跑出一里地之后,胤禔就发现了这个事实。 他平时自负骑射过人,但平时他骑马速度从来没这么快过,一则在京城里怕撞到人, 二来觉得速度太快在马上想吐。 今天算见识什么叫马背入履平地, 如果说胤禔能做到危险来临的时候, 在马上保持稳定。那么, 班第就是在高速移动的马上保持着绝佳的稳定。 心中的不服输被真切的激发出来, 胤禔挥着马鞭催马向前, 勉强能和班第保持半个马头的差距。 按照约定, 两个人要从行猎的帐篷跑到山脚下, 然后绕回帐篷。就在绕回来的时候, 胤禔的坐骑马蹄绊了一下,眼看着胤禔向后仰,要从马鞍上摔下去。 第47页 「阿哥!」 已经带马转过去的班第勒马向后, 伸长胳膊勐地抓着胤禔的腰带,将他提回了马背上。两个人就停在了树下, 胤禔喘了几口粗气才缓过来,他扶着班第的肩膀道:「谢了。」 「阿哥何必这么拼命。」班第顿了一下才道:「您并不需要什么进身之阶, 何必这样认真相争。」 这话说的奇怪, 胤禔想要发问, 班第一挥鞭子,骏马立刻飞奔而去。胤禔在后面夹着马腹「快跑!」 最后还是胤禔略胜一筹, 因为快到帐篷的时候, 班第突然降下速度被胤禔赶超了。康熙非常高兴的夸奖了儿子,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也很高兴,还赏赐了胤禔和班第。可胤禔本人没觉得多开心。 康熙带着大家去狩猎, 紧挨在他身边的是太子,胤禔有意落在了后面。就算冲着身边的侍卫和哈哈珠子,他也什么争先之心。 「喂,你干嘛要让着我。」胤禔带着人不追猎物,追的是班第。 小台吉被他烦的不行,他只要一搭弓,胤禔就先下手。皇子身边的侍卫、随扈足有几十号人,班第身边显得孤零零的,自然争不过他。 「怎么样,我说的吧?跑马你能赢、打猎你不行,我就是输,一定输在不会唱歌!」 班第被激的满脸通红:「你太过分了吧!」 「放肆!」苏鲁喊道:「台吉就算是蒙古王子,也不能这么对皇子说话!」 胤禔看了他一眼,苏鲁马上低头闭嘴。比起来侍卫,哈哈珠子们更怕胤禔,虽然胤禔对他们从来都是笑呵呵的,从不折辱他们,除了上一次也不让哈哈珠子背黑锅,但这些少年还是怕他。 别说皇子,现在京中大族的子弟都有些散漫,可大阿哥每日一件事一件事办的极为分明。想做什么一定要做到,成年人未必注意许多,可孩子往往有动物一般的直觉。 哈哈珠子们知道,这位阿哥不是能随意哄骗、敷衍的主儿,所以胤禔虽然一直笑呵呵的,但目前来说,身边的人不敢背着他弄鬼。 胤禔就道:「前头有条河,那里有许多猎物,实在不行还可以抓鱼。跟我走吧。」 这不得答案不罢休了,班第没办法,他一个小台吉,还是不要和博格达汗的皇子较劲。班第垂着头:「听皇子吩咐。」 「你干嘛最后要让着我?」 随从们都在数丈之外,而且将这地方清理一遍,胤禔叫他们先围猎一些小动物,一会好交差。他和班第站在河边,胤禔冷道:「我不是嫉贤妒能之人,你赢就赢了,我佩服你,你最后让我做什么?」 「你以为就没人瞧见吗?」 胤禔最生气的就是这个:「只要看见的都知道你最后有意相让,想在皇上面前出头可以,但你也不能拿我当傻子耍!」 来到古代,交通、通信都不方便,胤禔很忌讳有人拿自己当傻子来哄骗。而班第这种行为,简直是羞辱自己的智商往上爬,胤禔愤怒的看着他。 班第的脸涨的通红,这回不是愤怒而是羞耻,他做这种事是想为自己谋个好前途,但他不是有意羞辱胤禔。他张着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觉得自己怎么解释都是开脱,只会越抹越黑。 胤禔看着班第的脸色由红变白,他道:「我知道你阿布和额吉都不在了,而且我也听说,你家里只能给你一个台吉的称号。为自己赚前程没错,可你把人当成傻子,只会让人厌恶,明不明白?」 「……你为什么还教我这些?」 「不为什么,不想欺负小孩。」他是被宠爱长大的,让他挤兑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真是做不来。把话说明白就行了,胤禔一摆手,扭头就走。 「阿哥你比我小!」班第跑着跟了上去,他知道自己这关算是过了,对方是个不错的人。 太子今天大显身手,和裕亲王一起射中了两只豹,太子又自己射中了一鹿四兔。恭亲王常宁也射中了两只鹿、十几只兔子。而满载而归的康熙,他老人家射中了几十只兔子和其他猎物。 看着那些有着柔软皮毛的小兔子,胤禔觉得这位皇帝上辈子一定是青草地……被兔子啃的坑坑洼洼的,否则怎么就这么喜欢射兔子! 众人的目光和夸赞都是太子的,胤禔站在树下乘凉,忽然觉得挺理解原主胤禔种种疯狂行为的。小孩子承受能力有限,在他年幼的时候发现父亲对自己好,但是对其他孩子更好,这种心理会影响一辈子。 不过就算挺可怜的,也无法掩饰原主沉不住气,当然,身在局中,谁又比谁看的更远。自己如果不是二世为人,难道他就知道谁强谁弱、该怎么不动声色的自我表现吗? 「我不是想踩着你,把你当傻子爬上去的。」班第站到了胤禔身边,「我也是头一回干这种事。」 「看出来了。」胤禔平静道:「你做的那么明显,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一看就是新手。」 「……我阿布和额吉给我留了草场,那是科尔沁最好的草场之一。」班第慢慢说道:「我的祖父是索诺木台吉的小儿子,一向被偏爱。那草场就是祖父留下来的,可是如今阿布与额吉都不在了,我,」 「你留不住这个草场了,对不对?」 胤禔看着班第笑的有点散漫:「这种事儿也常见,不说别人,就是我们天命汗少年时候也被继母赶出家门。至于汉人当中,聚居大族恐怕只会更多,比如衍圣公家。」 第48页 「你想表现的好一点,还卖人情,希望有人帮你在汗阿玛跟前说句话,对不对?」 班第点头,他刚想说话就被胤禔打断了:「你不必说是谁想要侵占你的草场,我凭空都能猜出来,不是亲王就是郡王。班第,既然你坦诚相对,我也告诉你一句实话,没人会替你说话的。」 「为什么?」班第下意识问了出来,他忍耐着不就为了请博格达汗做主吗,为什么不能! 胤禔看着他好像要哭了似的,嘆气道:「因为博格达汗用不上你,却需要那些亲王、郡王稳定蒙古……」 「那,那我就没有家了,我能去哪呢。」班第将马鞭甩在地上,干脆坐在地上捂着脸。 胤禔心道我这个人就是太善良了,他拍拍班第的肩膀:「我要是你,就想法子离开草原,跑到京城来。就说……就说你仰慕博格达汗,愿意将草场献给博格达汗,想入京为博格达汗看守宫殿。信我,你要是这么说,我汗阿玛一定特别高兴。」 「这有什么说法吗?」班第有点茫然,看大门为什么会让博格达汗高兴。 胤禔笑了:「看看,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 他无视了班第台吉读过书的抗议,告诉他:「阿史那的王子们都以为天可汗守门为荣,天可汗知道吗?唐太宗李世民你总知道吧!」 班第这回点头了,他也不傻子,胤禔这样一说,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那我去了。」 胤禔不耐烦的摆摆手:「祝你旗开得胜。」 班第鼓起勇气往前走,刚刚到达人群边缘,就听远处有一太监骑马过来报信,那太监跪在博格达汗跟前,大声道:「禀主子,巴林公主、端敏公主到了!」 巴林公主就是固伦淑慧长公主,太皇太后的亲生女儿,也是老太后唯一还在世的孩子,因为第二次嫁给了巴林郡王,于是人称巴林公主。 而端敏公主是简亲王济度的女儿,被顺治收养为女,封为和硕公主嫁给了达尔罕亲王班第。她的同母弟弟简亲王德塞早逝,如今的简王喇布是她的庶弟。 听说这两位姑奶奶到了,太皇太后头一个就握住康熙的手:「是你把她们召过来的?」 「是,孙儿想着您与姑妈也有几年没见了。如今巴林旗地那边,达什喇布坦也能顶上来,孙儿想姑妈正好可以回京居住,多陪陪您。」 「真的!」不说太皇太后,就连旁边的皇太后也唏嘘不已,大臣们纷纷奉承皇帝孝顺。 只有人群边缘的少年台吉脸色惨白,他完了,草场保不住了……班第失魂落魄的回到了树下,胤禔瞧他这副样子,奇道:「你怎么不去说啊?谁把你给吓成这样。」 「阿哥其实说错了,要占了我家草场的不是亲王郡王,而是达尔罕亲王的福晋,和硕公主。」班第绝望的告诉胤禔,是和硕端敏公主要他家的草场。 胤禔长这么大也没见过姑太太和名义上的姑姑,几个孩子跟在太子身后行礼完毕,胤禔就大大方方的站在胤礽身后打量两位公主。 巴林公主长得很像太皇太后,也是知天命年纪,看上去蛮慈祥的。此刻母女两个正在拉着手说话,还落泪了,旁边人都在劝着。 而与皇太后说话的就是端敏公主,这位公主说她顾盼神飞是假的,说她盛气凌人是真的。淑慧公主看见他们几个的时候,还笑着拉过来挨个看看。端敏公主也就给太子一个正眼,其他人都不在她眼里。 可惜,皇太子也不是很吃这一套,出来的时候,太子低声道:「我不喜欢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是什么不得不敷衍的麻烦东西似的,看人的时候总像斜着眼居高临下,胤礽在这方面非常敏锐。 季兰拉着二格格:「老皇姑和太皇太后必定有话要说,皇太后也得拽着端敏公主,汗阿玛也得陪着,这一叙话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我要带妹妹去打猎,你们俩去不去?」 「我去!」胤礽将礼物扔到小太监,兴致勃勃道:「我和你们俩一块去。大哥你呢?」 「我?我那几个哈哈珠子不是被打了嘛,我去瞧瞧他们。要是来得及就去找你们。」 实际上胤禔找容若去了,他表哥正在百无聊赖。一等侍卫不必每时每刻的守在皇帝身边,他坐在侍卫帐篷里,靴子也脱掉了,似乎正在和张纯修说什么。 「给阿哥问安。」 「张侍卫免礼。我来寻表哥,想问件事。」 张纯修很知机的寻了个理由出去了,胤禔坐在容若身边问道:「表哥,端敏公主是不是很不讲道理啊。那个小台吉说,端敏公主在旗地可着劲儿折腾,都没人敢管。」 「她啊。」容若一脸不忍卒闻,「她可不止这样,自从她弟弟德塞亲王去世之后,脾气愈发怪了。和简亲王也合不来,这也罢了。连你汗阿玛都和她处不好,离着这么远啊,都对端敏很有意见。据说旗地上对她也是敢怒不敢言,达尔罕亲王都不乐意和她打照面,夫妻俩各过各的。」 这样啊,胤禔想了想,就将班第台吉的事情说了,问道:「像他这样,如果对汗阿玛说想要入京效力,汗阿玛会不会答应。」 「……」容若盯着表弟半晌没说话,最后笑嘆道:「难道真的是外甥像舅吗?傅拉塔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先别管那些,人家问你呢。不过,傅拉塔是谁啊?」 第49页 容若道:「是我们的表哥,大姑太太嫁到了伊尔根觉罗家,就傅拉塔一个儿子。如今已经是内阁中书了。你要是想帮台吉一把,就照你说的让他去。否则在端敏手上,还不一定怎么样。」 胤禔一熘烟又跑了,留下容若继续放空。 班第正在自己的住处,胤禔过来的时候,发现他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不说话不吭声。胤禔再次感慨了一下,我真是太善良了。 「你犯愁有什么用啊?」胤禔用靴子尖摆弄石头:「听我的,你现在就去见皇上,照我告诉你的说。去啊!」 班第坐在原地不动,好一会才道:「你不知道端敏公主是什么人。达尔罕王都管不了她,她在科尔沁旗地说一不二,比博尔济吉特世袭罔替的王爷们还要……反正她不是个能讲道理的人。」 「你可真傻。」胤禔笑笑:「她为什么能这么傲慢,难道她地位很高?不过是个和硕公主。她能在旗地耍威风,因为她是大清的公主,是先帝的养女。我也没让你和她谈,你就去找皇上,皇上不好直接把她怎么着,却能庇护你,要不然你甘心便宜她吗?」 「好好想想。」 胤禔头也不回的走了。 下午是家宴,因为班第也是博尔济吉特氏台吉,他自然也参加了。胤禔看着他,这小子是真的惧怕端敏,恐怕不会说的。没想到,宴会之前,班第就在厅中跪下。 「博格达汗,臣下见到了博格达汗的威仪与勇武,小臣愿意将草场献给博格达汗,只求为博格达汗看守宫殿,略尽绵薄!」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而康熙毫不掩饰的露出一个大笑容,而端敏公主的脸色好像被人迎面抽了十几个耳光,一张脸都僵硬了。 「班第啊,你怎么想起入京侍奉了?」 太皇太后听见有人这么倾慕她的孙子,自然也很高兴,不过将草场献上就用不着啊。康熙又不会自己跑去草原上放牧,太皇太后倒也没多想,觉得或许是小孩子为了表达情感就这么说了。 「臣下仰慕博格达汗治下,在草原上能做的有限,臣下觉得如果能入京为博格达汗效力,才不负我阿布与额吉的期望。」班第越说越熘:「他们希望我能为博格达汗尽忠,方不负多年来我们得到的庇护。」 「好、好,」太皇太后笑道:「皇帝,你看这孩子如此诚心。他也有十三了,原想再过两年,现在看来,就让他进京做个侍卫正好。」 原想? 胤禔和班第不约而同的想到,为什么要原想呢?马上谜底就揭晓了。 康熙道:「朕原本就想过几年让你入京,到时候有门好亲事给你。既然你这么说,那就,来朕跟前做个侍卫罢,也算抚慰你父母的爱子之心。朕还记得,你父当年随图海攻打察哈尔王,也是战功赫赫。」 听皇帝提到自己父母,班第哽咽道:「阿布在世时也常说起那段日子,为博格达汗尽忠,是臣下的荣耀!」 胤禔却恍然明白了,博尔济吉特氏的台吉、这个年纪、好亲事,天吶,这小子难道是给季兰准备的……丈夫? 作者有话要说: 班第是·真纯禧公主的丈夫,而且纯禧公主其实蛮幸福的,班第后来一直在京师做官,根本没回草原去。自康熙开始,很多公主后半辈子往往都是长住京师不走的。 第24章 天天肝文,身体健康 季兰带着二格格, 还有胤礽都在中午的时候打猎去了,所以他们在宴会前都去洗漱更衣。幸亏季兰没听到,否则她也能猜到,胤禔如此想到。 班第的座位就在胤禔下手, 他发现这位阿哥的眼神又变了, 看着自己全是挑剔。班第不太明, 只好疑惑的与他对视, 最后发现胤禔的眼神里都是火星子。 让少年台吉想到了额吉曾经给他讲过的故事, 关于草原上大火的故事。一点点火星就能燎起的漫天大火。 等太子与格格们也到了, 又是一圈作揖行礼—反正这种宴会也不是为了吃饭的, 最后飢肠辘辘的胤禔才吃上了自己喜欢的烤肉。 「阿哥的牙口不错。」班第小声道。 胤禔将割肉刀和筷子放下, 震惊的看着班第:「你这么夸人的吗?挑马呢, 还牙口不错!」 班第闭嘴,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胤禔看着他嘆口气,万一这小子真是康熙给季兰挑的夫婿, 这样可不行啊。 胤禔将将十岁,哪怕上辈子的年纪年岁加在一起, 也刚到而立之年。难道从现在开始,我就要做别人的老父亲了吗? 「少说话, 多听别人怎么说。」胤禔分给班第一块肉:「京城人都是小心眼, 小心哪句话说错了, 他们记恨。」 班第倒抽了一口凉气,虽然草原上亲王、郡王, 台吉们之间也有龃龉, 可言语之间只要没有指着鼻子骂街, 最多在那达慕的时候摔一顿也就算了。还要记仇的吗? 「……我说,其实你不是那么会作伪的人, 谁给你出的主意,跑到遵化卖人情的?」 「我的伯父,科尔沁多罗郡王。我现在也想明白了,他也不能为了我同端敏公主翻脸,只好让我来遵化求个活路。」班第说的郁郁,可胤禔想的有点多。 宴会已经结束了,胤禔和班第坐在汤泉边上聊天,大阿哥毫不客气:「我觉得你这位伯父就是想祸水东引,不管你成没成功,他都没有责任。 何况如果端敏公主碰了一鼻子灰,难道他不受益?京城也好,草原也好,都是一样的,皇上的眼色看到哪,跟风的人就飘到哪,那块云彩就会下雨。」 第50页 班第若有所思,他开始对自己的京城生活有所恐惧了,少年的目光落在了小皇子的身上:「阿哥,不会丢下我不管的吧?」 「喂,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班第修整了一下说法:「我是说,如果遇上什么事儿,我可以去找阿哥的吧?」 「到时候再说吧!」 在遵化不像宫里那样,见一面还得过五关斩六将似的,季兰很容易找到了胤禔,小格格踢他的靴子:「我说,你是打算和那个蒙古台吉结安达吗?」 「这几天就见你围着他转了,我说保清,你是不是忘了还有姐姐妹妹呢?」季兰很不高兴:「太子忙着跟汗阿玛见人,你也不见踪影,说我带着二格格去打猎吧,太皇太后又不放心。唉!」 你沮丧,我还郁闷呢。胤禔翻了个白眼,他这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傻妞,你未来夫婿都被选好了都不知道!我是在帮你把关! 可这话胤禔敢对季兰说吗?绝对不敢……八字没一撇,万一猜错了怎么办。 没办法,还是要迎接小姐姐疾风骤雨般的攻击,直到胤禔许愿带着她和二格格也去打老虎。 不过胤禔依旧非常幸运,康亲王即将回京,康熙带着一大家老老少少又回到了紫禁城,为了迎接康王这位功臣。皇长子愉快的窝在马车里打哈欠,可算不用带着季兰抓老虎了,百兽之王哪里是那么好抓的! 「你就窝在我这,不打算出去骑马了?」隆禧看着大侄子,满脸都是喜欢,他的身体略有好转,也没有之前那么颓唐。如今就盼着富尔祜伦长大,也能和大阿哥一样聪明健康,他也就没什么可盼的了。 胤禔闭着眼睛道:「小叔不知道吧?汗阿玛说了,还是太子去迎康亲王回京,如此大概是抓着太子补课呢。我不用去,在您这躲个清闲。要不然季兰一定抓着我叨叨叨,别提多烦人了。」 「我看,你倒是和那个小台吉处的不错,你也想到了?」 叔侄俩倒是颇为默契,谁也没点名了说,隆禧比病的最严重那会胖了一些,脸上也有肉了,车帘晃晃荡盪,阳光打在他脸上也没那么吓人。 他道:「这简直是老天给季兰掉来的夫婿,说是嫁给了蒙古台吉,博尔济吉特氏。又是有草场,又是忠亲王一脉,可此番居然能来到京城做官。这份机缘,真是千金难买。」 「我是和班第接触一下才想到的,小叔是怎么猜到的?」 隆禧呵呵直笑:「我可是跟你阿玛一起长大的,何况咱们家从来就这样,只有一代一代联姻,血脉相融,才能保持旗地的稳定。要知道,喀尔喀三部一直有所摩擦,科尔沁一定要保持稳定。」 他没在往下说,胤禔已经明白了,康熙年间可还有个准噶尔部,这么一想班第虽然傻了点,不过对季兰来说,的确是个好选择。 「小叔,这回婶婶没带富尔祜伦过来,他们好吗?」胤禔问道:「之前在慈宁宫看见他了,和胤祺一起学走路呢。」 提到儿子,隆禧眉飞色舞的开始了滔滔不绝,叔侄俩就这么一路聊天回到了京城。 才回到紫禁城不到三天,胤禔还在分配礼物,他打的那只老虎,康熙发话让内务府处理好给大阿哥摆在书房里。而兔子皮毛,胤禔给惠妃送了好几条,冬天做个卧兔、围脖都挺好的。 还有让人用皮毛做的兔子摆件,小孩子玩的,胤祉和胤禛都有。慈宁宫养着的胤祺也有,富尔祜伦也得了一只,季兰和二格格更不用说了。 他高高兴兴的收拾东西,皇太子却要大清早被人从被窝里拽、不,请出来,然后收拾好去迎康亲王回京。 皇太子率领大臣前来,索额图、明珠,高士奇等等都在,内阁学士佛伦与明珠素来友善,此刻众臣都随皇太子站在郊外,各安其职、各有其位,一旦有了空缺就特别显眼。 「明相、明相?」佛伦低声对明珠道:「你瞧瞧那边是不是缺了个人?」 太子率领群臣郊迎康亲王,銮仪使自然要到场,索额图的弟弟、一等伯心裕正任銮仪卫銮仪使,可该他站班的地方,是空的。 这可提醒了明珠,明相爷顺着边上一熘看过去,正任内大臣的法保—也是索额图的弟弟,该站的位置上,居然也没人! 一直到康亲王出现,那两地方都是空着的,明珠笑了。 郊迎结束之后,佛伦做了个手势:「明相,要不然咱们明天就……」 「澹人看呢?」明珠问高士奇。 已经在南书房安营扎寨的高士奇自然更老道,他笑言:「这不着急,现在说出来不过是些许小过,佛伦大人信我,你上奏,索额图敢说他弟弟跑肚拉稀!」 明珠道:「我亦如此想。」 三个人诡秘的一笑,就等着皇上什么时候发作索额图,对景儿扔出来,添油加火,好把索相给蒸熟喽。 安亲王、康亲王相继回京,对胤禔来说没什么大影响,他的日子还是一样,每天跟着阿拉木读书,带着哈哈珠子跟奇里侍卫练武,偶尔缠着容若出去走走,还能在渌水亭碰上曹寅,总而言之还是充实忙碌。 近来他还是跟着阿拉木读书,听阿拉木说起武英殿最近在忙着将各种典籍译成满语、蒙语,胤禔好奇问道:「一定很麻烦吧?我觉得有些词好像很难翻译的那么准确。」 第51页 「我明白阿哥的意思了,你是说是不是满语中有些词没法对应的那么精确,意思有差?」 「对。」胤禔是真的好奇,他总觉得蒙语还可以,满语有点绊绊磕磕的。 阿拉木笑道:「可过去没有指定标准法则的时候,先民也是要说话的呀。阿哥想过没有,或许这门语言发展的很完善,只是没有严整规范用法。而高皇帝确定的也是一个规范,至于蒙语与满语的确有很多词是相通的,但整体而言,两者并非完全相同的语言。而且,有时候满语一个词,能够表达几层意思。」 「学士能举个例子吗?」 「这个,」阿拉木想了一下,道:「比方说伤心,我给阿哥讲过,有许多表达方法。其中一种是这样的,akambi,这个词表达的是伤心。但它说的是由怒转悲,有一个过程。而程度上说的是,你的心像被寒冬冻裂的冰一般。」 「那么与汉语相比呢?」 阿拉木笑道:「汉语的表达在三种语言中是最高效的,我带着阿哥读史书,常能见到如美姿颜、好笑语,寥寥数字就能将一个人勾勒出来。而且汉语已经发展千年了,读滕王阁序,一旦了解了那些字词的含义,就能了解那当中的美妙。那副极美丽的景象跃然眼前。」 「这并非高下之分,只是不同语言的特徵,我记得从前汤若望还在的时候,我曾经同他聊过他们国家的语言。其实都很有趣,不同的语言也是一门学问。」 「……其实学士你很喜欢研究语言的吧?」胤禔终于有点明白了,「还有修书也是。如今修四书五经,你就觉得很厌烦。过去你给我上课也是这样,讲到史书和语言的时候就特别有精神,提到游记也非常开心,偏偏对经书不太感冒。」 阿拉木好一会才憋出一句:「千万别告诉你汗阿玛。」作为侍读学士,不喜欢四书五经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胤禔点头,收到!「不过,以后学士看见什么好玩有趣的事或者东西,别忘了告诉我啊。」 「……要说起有趣的事,还真有一件。」阿拉木突然:「前段时间不是康亲王回来,太子率众臣郊迎吗?」 「这事我知道。」 「銮仪使心裕和内大臣法保当天无故出缺,」阿拉木道:「皇上当时没有发作。谁知道昨天心裕上了一道奏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让皇上极不高兴,特意召来索额图要他回去严斥、管教好两个弟弟。」 这是蛮有趣的,当时没发作,反而过后翻了旧帐。心裕上书写了什么,让康熙这么不高兴? 心裕写的也不是密折,很快大家就知道了,他上书给皇帝,提出皇太子仪仗应当增加满官三十员、汉官二十员并校尉等应当配齐。 康熙在训斥索额图之后,表示太子年幼,毓庆宫因为地震的事情还在修整,此事暂时不必施行。 虽然皇帝的态度很明确,可结合令索额图教训弟弟的时机来看,就很难让人不多想。比如明珠,就和傅拉塔、佛伦等人密会了几次,容若看在眼里,心中忧虑。 「你说你一天天的这么犯愁,我们怎么活啊。」曹寅道:「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说出来嘛。」 容若只是嘆气,曹寅受不了了,他坐在容若旁边低声道:「是不是因为心裕那事,太傅又找人联络一番?兄弟告诉你一句实话,你也可以告诉太傅,别折腾了。」 「皇上不是不想给太子什么校尉,被心裕捅出来而生气。皇上觉得,心裕一个太子领衔郊迎的场合都敢开缺的人,也配谈论太子,他压根不诚心!皇上气的是这个。」 容若松了口气,他终于开口道:「我阿玛疑神疑鬼两天了,以为是谁把这件事捅出去,他怕触怒皇上,让皇上以为他盯着赫舍里家,算计太子。」 最后,这件事就在皇帝和索额图、明珠三方的努力下悄无声息的湮灭在其他消息中,而让众人目光回到朝廷正事上的事情,其实还是太子。 地震后毓庆宫修整完毕,皇太子又住回了毓庆宫,然后十一月康熙正式令詹事府筹备太子出阁读书之事。 紧接着自然是南方军队攻克昆明,三藩之乱至此基本终结。十二月报捷奏摺传过来,康熙在干清门前召集众臣,他亲自读了汉文捷报、令太子读满文捷报。自然又让皇太子博得一番赞誉。 而这些事情,和胤禔都没多大关系……对他的生活基本没有影响。因为他不需要作为重要的政治吉祥物出现在各种场合,他只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调过日子—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准备收台,康熙皇帝在腊月就宣布,明年二月他要带着皇太子一起前往关外,祭祀永、福、昭三陵,顺便要前往吉林宁古塔将军处视察防务。 而胤禔此刻站在康熙跟前,正在听皇帝布置任务:「朕带胤礽出巡,你在宫里也不准荒废学业到处乱跑,朕回来,要检查你的功课和骑射……不,主要是你的功课,该通读、背书的文章一定要背出来知道吗?」 「儿子知道了。」 除了他还有胤祉和胤禛,一个六岁、一个五岁,都是白胖可爱的年纪。胤祉有些胆小似的,说话有点慢,而胤禛又太急性,有时候吐字不清楚。 不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样都是可爱的。康熙看着两个小儿子也是一脸笑容,他叮嘱胤祉「好生读书,也要注意身体,让大阿哥教教你射箭,慢慢来。」 第52页 又告诉胤禛「也要读书,还不到五岁,不必急着学拉弓。每天描红写好字就行了。」 反正是喋喋不休嘱咐了一大堆,上到太皇太后、下到儿女妻妾,没有一处拉下的。而等到康熙一走,胤禔才发现,虽然说是皇贵妃佟佳氏掌管宫务,可康熙交代照看皇子、格格,乃至于传递信件的,都是总管太监顾问行。 这也就决定了,胤禔如果想要出宫转转,骑马打猎,并不需要通知皇贵妃,只需要和顾问行打个招唿,带上人马即可,倒是替胤禔省事儿不少。 这天也是一样,胤禔派人通知了延禧宫,免得惠妃找不着他着急。然后带上侍卫和哈哈珠子,准备出宫,刚到头所门口就被三阿哥胤祉给拦住了。 「大哥能带我一起去吗?」刚满六岁的小不点抬着头问。 胤禔蹲下笑道:「不行。哎哎别哭,大哥告诉你哦,要是你出痘了,我就敢带你出去。现在不行。」 后头三阿哥的嬷嬷松了一口气,她害怕万一大阿哥头脑发热答应弟弟了,她们可怎么拦着哟。 将嘟着嘴的小不点交给嬷嬷,许愿说有什么好玩的带回来给他,胤禔才算能脱身。他出门的时候往三所看了一眼:「诶,你们发现没有,四阿哥就不总出门。」 秦吉了小声道:「阿哥,四阿哥不是不出门,是一早就被接到永和宫去了。」 哦,看来他们母子还挺亲近的,胤禔也没往心里去,随口道:「那永和宫很热闹啊,戴佳氏庶妃的七阿哥也养在永和宫,四阿哥、六阿哥、七阿哥凑在一起应该也蛮有趣的。」 直到他们骑马出了神武门,秦吉了才道:「阿哥说错了,六阿哥不在永和宫,皇上在他满月之后就把六阿哥交给皇贵妃照看了。」 「啊?胤禛出生那会,孝昭皇后尚在,德妃尚未进位,这也罢了。六阿哥出生她已经是德嫔了……汗阿玛心思可真难猜。」 苏鲁却道:「阿哥,或许是皇上盼着皇贵妃也早日生子,才把六阿哥送过去,民间常有这么做的。」 胤禔没说话,他发现侍卫奇里的脸色不太好,发现胤禔看了过来,奇里斟酌再三还是道:「禀告阿哥,庶妃戴佳氏,论起来是奴才的长辈,姑姑辈呢。」 对哦,这也是个戴佳氏……戴佳氏在康熙十九年就被拔出包衣旗了。胤禔最后笑了一下:「这倒是巧了。」 一行人自神武门而出,顺着什剎海跑到了京城北郊,这地方还是荒地。有水有鱼,有兔子、鹿,甚至有人说还有野猪。 初春并不是打猎的好季节,从来只有夏猎、秋狝,冬狩,春天是万物復甦、繁衍的时候。不过胤禔这次过来也不是为了打猎,纯粹是带人出来跑马散心。 不过,有这种念头的,好像也不止他一个人。就在他们刚刚到了这片荒地,就听见了另一伙人的大唿小叫。 「侍卫,快!」奇里马上令侍卫护军变成一个保护圈,将胤禔围在中心,然后奇里打马向前,高喊道:「对面的是谁?我是二等侍卫奇里!」 不一会,对面也高喊道:「我们是康亲王府的人,奉阿哥巴尔图前来跑马!」 侍卫们也没有解除戒备,直到对面巴尔图露面了,胤禔道:「散开吧,那是康王府的阿哥。」 胤禔举目望去,不止一个熟人,除了巴尔图之外,上次在舅舅明珠家中见到的那个格格也在,还有几个男孩子也挺面熟,另外就是在王府格格身边的女孩子,好像就是、是伊尔根觉罗家的格格。 「大阿哥!」 「揆方表哥!」方才揆方一直被人挡在后头,胤禔才看见他。 众人各自带着侍卫在围出的地方尽情跑马,大家年纪都不大,也没有那么多穷讲究。胤禔就看见一个人挺陌生,比揆方似乎还要略大一些,和自己差不多高,可见也很健壮。 「那人是谁啊?揆方身边那个。」周围没人回答他,这帮小子跑比谁都快。 侍卫们也不认得,胤禔只好提高声音又问了一遍,然后在康王府格格身边的那个女孩子,带马上前道:「阿哥,那是小女的二哥,索伦图。」 「哦?啊,我记得你!」胤禔恍然道:「你是……我是说,索伦图是科尔坤尚书的次子?」 女孩子微微欠身:「正是。」 「阿哥若是无事,我就去跑马了?」康王格格如此说道,胤禔笑道:「格格自便。」 两个女孩子都走了,不一会就扬鞭疾跑,别说,让胤禔看,这马骑的真是蛮好的。「如今京城的格格里,是不是都能有这样的好骑术?」 「回阿哥的话,京中有些人家已经不许女孩子出来跑马了,最多在自家庄子上走一走。」苏鲁毕竟在外头,对京城风气比别人要了解:「还有些人家,压根不许女孩子骑马,怕出个什么意外,将来影响选秀。」 胤禔没说话,好一会,哈哈珠子们才听他们阿哥「啧」了一声。 第25章 献殷勤与理学:这当然没有关系 「你怎么自己在这?」 胤禔寻了一圈, 发现揆方跑没影了,这不对啊,他就是要走也会和自己打个招唿。胤禔转了一圈,在侧后方发现了那个伊尔根觉罗家的格格, 也是独个…… 哦, 不。胤禔反省一下, 果然他也被统治阶级给腐蚀了, 人家格格身边有家人护卫。反正就是小格格一个人骑在马上, 康王家的丫头不见踪影。 第53页 听见胤禔靠近过来问话, 这位挺可爱的小格格嘆了口气, 指了指前方。就在他们的正前方, 她的哥哥索伦图和王府阿哥, 各家少爷们大笑跑马,都要玩疯了。 而斜前方,揆方不知道正在和康王家的格格说些个什么, 两个人笑的也很开心。 「……」胤禔目瞪口呆,他可不觉得揆方能和王府格格聊学问聊的这么开心, 这小子没比自己大多少,这本事可比自己厉害多了。 「那个, 格格想跑马吗?还是打猎?」胤禔收回目光, 决定在身边的小姑娘面前表现一下。 没想到这位小格格掩口而笑, 就是不说话,周围的人也在笑。 胤禔的少男心哗啦碎了一地,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出丑了。难道「男人的表演在女人的眼里, 和大猩猩差不多」这句话是真的吗?不分年纪的吗? 受伤了、受伤了, 胤禔勉强维持笑脸,告诉明府下人道:「告诉表哥一声, 我先走了。」 「……阿哥!」小格格似乎有点不忍心,喊道:「听说阿哥骑射过人,我也想试试看能不能打到兔子。」 胤禔当时就笑的生龙活虎:「好,格格放心!」 「咱们阿哥知不知道,宗女虽然可以自行娶嫁,可皇子的婚事怎么也得皇上做主?」苏鲁喃喃自语,又像问沉默寡言的巴特。 巴特摇摇头,苏鲁嘆口气:「我说你吱一声行吗,就吱一声,别沉默是金,我上哪猜你什么意思!」 「阿哥未必有什么心思。」巴特难得多说了几句,然后又闭上了嘴。苏鲁翻了个白眼,他就奇怪为啥他家阿哥只爱带着他和巴特在身边,像萨宾图和帕勒塔,大阿哥似乎不太爱用。 就算帕勒塔更擅长读书,可萨宾图可是射箭的好手……真奇怪,都说皇上心思难猜,苏鲁觉得,大阿哥的心思也挺难猜的。 胤禔保持了整整两天的好心情,或许每一个男孩子第一次在女孩面前表现自己都会这么高兴吧,这感觉和他带着季兰去打猎不一样,真不一样。 当然了,胤禔并不是恋爱了,对方才多大。他只是出于「我终于对一个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孩子献殷勤了」,觉得很开心,仅此而已。 恋爱心理还在青春期的胤禔,别指望他能有什么更深的感悟和想法了。 哪怕康熙不在宫里,可两位太后还在,皇贵妃还在。这意味胤禔每隔几天就得老老实实呆在宫里,不能乱跑,因为要去问安。 这天就来到了承干宫,胤禔和季兰并排走在宫中长道上,他问道:「承干宫什么样?你之前去过没有。」 当胤禔问这种问题的时候,常常和他混在一块的季兰格格马上知道,他要知道的不是承干宫而是皇贵妃怎么样。 「挺好的。」季兰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承干宫比景仁宫和延禧宫略小一圈,不过布置的很精緻,还有外头的梨花很美。」然后她低声道,「皇贵妃也是。」 明白了,那就是皇贵妃人不错。两个人来到承干宫的时候,二格格带着胤祉也来了,胤禛也来了。 不止承干宫的院子略小一圈,它的主人也略小。佟佳氏皇贵妃身量并不高,很娇小,脸上带着笑。表达亲近与孝昭皇后差不多,都是请客吃点心,问问日常起居,也是同样的常规流程。 承干宫与延禧宫、钟粹宫、永和宫都在东六宫,所以问安结束之后,几个阿哥、格格正好顺路回自己母亲那里。季兰也带着太监和胤禔拜拜,回了慈宁宫。 「看见揆方了?我进宫之后他才出生,都没见过那孩子。」惠妃拉着儿子聊天,胤禔却好奇的问了一个问题。 「额娘,不是说六阿哥给皇贵妃抚养吗?我怎么没见着他。」 惠妃笑道:「是皇贵妃抚养,六阿哥在兆祥所呀。皇贵妃抚养他,也只是应名而已,你汗阿玛许是觉得放个孩子给皇贵妃抚养,也能带来个孩子呢。」 「那八弟怎么……」胤禔一指:「他怎么养在您这。」 「你这个傻孩子,六阿哥比你八弟大一岁呢。」惠妃乐不可支:「等再过几个月,你汗阿玛回来,他也得去兆祥所了。」 惠妃看儿子好像还是不明白,就道:「就像胤祉被接回宫,胤禛留在宫中抚养一样,说是孝昭皇后看护抚养,难道是让他们住在坤宁宫里?宫中的孩子自有嬷嬷、太监,宫女跟着伺候,你呀,要是留在宫里,额娘也不能一直把你留在身边。」 胤禔这回有点明白了,虽然他觉得这种举措并没有什么用处,什么防范亲生母子过于亲密,扯淡。 回到头所,胤禔先把秦吉了提熘过来,说他信息不准确。「六阿哥在兆祥所,你却说他养在皇贵妃身边,只知道人云亦云,消息却完全不准。万一有什么大事,这不是耽误事儿吗?」 「奴才明白了!」秦吉了如醍醐灌顶,马上明白他们阿哥的意思:不止要消息迅速,还要准确。 胤禔赶紧提醒他:「我不是让你干什么,小秦你千万牢记,只是听消息,确定消息,什么都不要做!」 秦吉了郑重的表示,自己牢记在心,绝对什么都不干,只是听消息。 其实这个办法已经有人在做了,并不是后宫而是前朝,胤禔的亲舅舅明珠、以及亲舅舅推荐给康熙的高士奇都是这么干的:花钱买皇帝身边的消息,打听皇帝读了什么书,其他的一概不问。 第54页 要不怎么说外甥像舅……不,其实是善良的人有着同样的善良,狡猾的人却有不同的奸诈。 胤禔从来不用奸诈这种词描述自己,他牢记这某位「着名贪官」和大人的教诲,要多用好词形容自己,什么忠诚啊、什么善良啊、什么清廉自守啊等等。 毕竟人设这种事情,要骗过别人,先得骗过自己。只要你自己信了,别人也会相信。 比如现在,康熙在五月带着太子从关外回到京城,除了处理朝政之外,就是抓着儿子查问功课。一边夸皇太子在他跟前读书习字,练习不辍,从来不去早睡。另一边问胤禔是不是到处乱跑了。 「瞧您说的,不信汗阿玛看看三弟,儿子一直带着三弟拉弓来着!」胤禔露出两颗白牙,一副我是好哥哥的样子:「皇命在身,怎么会敷衍呢,儿子不会做那种事的。」 康熙翻着胤禔的窗课本子,闻言就道:「行,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一会胤祉不能拉弓二十次,朕先罚你。」 「你看看,你这写的是诗吗?」皇帝指着窗课本子,「怎么和打油诗似的。容若那么会写诗,怎么明珠也好,你也好,半点都不如他。」 这种事情需要天分,胤祉没说话,不过康熙自己对儿子的诗词歌赋没什么过分要求,能在宴会上对一句柏梁体就行了。康熙本人的诗词水平也就那样,感情充沛的时候就写的稍微好一点。 胤禔看着站在康熙身边的皇太子,他记得曾经看过一些资料,说胤礽本人特别有才华,会弹琴-钢琴哦,诗写的也好。 可惜,文艺青年的承受能力和执政、军事水平,从来都是和文艺水平成反比。好一点的就是曹操,糟糕的那就是李煜、赵佶之流了。 「字写得还不错。走罢,让朕瞧瞧,你现在能连着射多少箭了!」 京城多拉尔家。 萨宾图正坐在家中院子里,他刚刚射完了今天的二百支箭,汗流浃背的光着膀子休息。小厮们都不敢上来,他们少爷这几天心情不好,没人想当出气筒。 摆弄着弓弦,萨宾图想起了昨日和阿玛的对话,是他先去找阿玛的。 他就想不明白,苏鲁一个只会捧着阿哥的小子,读书练武都不出色;巴特倒是骑射过人,可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整天就像没长嘴似的。 怎么大阿哥就喜欢用他们俩呢?自己和帕勒塔无事就被放假,可阿哥出入行动都带着巴特和苏鲁,明显对他们更亲密。 帕勒塔自不必说,正黄旗富察氏与镶黄旗富察氏原本都在正蓝旗,两家有亲,能人辈出,哪位长辈提携一下就不缺他的前程。可多拉尔家多数是中下级官佐,萨宾图的前程得他自己来赚。 他不擅长读书,将来不管是做笔帖式还是考科举都不成,可走侍卫一途,以他家的背景,他本人的资质,恐怕也是个给人打下手的命。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可大阿哥不用他,他要怎么办呢? 他的阿玛就道:「儿子,你反过来想,如果你有小厮,你是喜欢用总是围着你转、说话好听,又是你奶兄弟的。还是喜欢用忠心寡言、不乱说话的。还是喜欢用平平常常,用也行、不用也行的?」 「你觉得自己射箭是好手,可我听说大阿哥身边的奇里侍卫更是好手,你的年纪能有他那么厉害吗?你自己不往前走,大阿哥说你可以不进宫,你就和富察氏的小子一样不进宫,你还指望大阿哥用你?」 「你既然明白帕勒塔不需要等着大阿哥提携,那你为什么要和他一样呢?」他阿玛继续说道:「在你发现自己错了之后,就该马上去大阿哥跟前侍奉,难道大阿哥还会把你给赶出来?」 「唉,儿子你得明白,你、或者说咱们家的处境,急需大阿哥或者明相提携一二。」他的阿玛最后说道:「可大阿哥却不是非得用你不可。」 萨宾图将弓收好,起身吩咐小厮道:「替我准备,我这就入宫!」 宫中干西头所。 胤禔正在换衣服,巴特进来道:「阿哥,萨宾图在外头。」 「我不是给他放假了吗?」胤禔看着秦吉了帮自己整理腰带,道:「怎么现在来了。」 巴特站在门口不动,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顶聪明的人,干脆就阿哥让他干嘛他就干嘛,除此之外一句话也不多说。 「让他进来罢。」胤禔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穿着蓝色两开裾,一点不显眼。 萨宾图进来就跪下了,胤禔赶紧让全都把他拽起来:「你这是干什么?」 「奴才想为阿哥尽忠。」萨宾图先自己剖白一番。 天地良心,要说四个哈哈珠子里,胤禔的确喜欢苏鲁和巴特,一个是他的奶兄弟,这在这个时代关系是很硬的;至于巴特呢,他安静。而帕勒塔,胤禔总给他放假,是因为帕勒塔提过将来想去试试科举。 萨宾图……胤禔还以为他将来也想去考个武举之类的呢,他想着既然这样,就给他们更多的时间自己多练练呗。 没想到,就因为他没和萨宾图聊过,因为平时萨宾图也不是多话的人,居然弄岔了。 「你想得太多了,帕勒塔和我说过要去考科举,我还以为你也要去试试武举。」胤禔无奈道:「你要是没这个心思,就和巴特一样,将来给我做侍卫好了。」 萨宾图一万个愿意,胤禔也没别的好说,直接让他们跟着自己往国子监去了。今天国子监说是刑部尚书魏象枢讲宋学。胤禔非常好奇,如今的人讲宋学,就好像现代人研究古代,有什么不一样呢? 第55页 国子监就在皇城北边,安定门内,远处零零落落还有什么财神庙。 胤禔带人打马来到国子监的时候,居然在门口看见了班第。这位蒙古台吉被康熙赐官一等侍卫,前段时间跟着皇帝、太子东巡去了。 「你怎么跑这来了?」胤禔笑问,「打算弃武从文?」 班第不好意思的笑道:「阿哥别埋汰我了,是皇上说的,让我多读点书。今天休沐不必当值,我向曹寅侍卫请教一下,他说魏尚书讲学,所以我过来听听。」 「……曹子清?」胤禔哭笑不得:「他怕不是在捉弄你。」 「不会吧。」班第道:「容若兄当时也在,他也这么说,他还是你介绍给我认识的呢。」 「行叭,那就是我表哥高估你的水平了。」 班第这就不开心了:「阿哥,我真的是读过书的,我都会读史记了!」 「算你厉害。」胤禔仰天长嘆:「希望魏尚书和学士、庶吉士们别把咱俩给赶出来。」 「不会的。」 班第很认真道:「东巡的时候,有人说魏尚书举荐的刑部侍郎敷衍部务、是个庸官。原本要追究魏尚书举荐之责,可是太傅对皇上说,那人的确老了,当年也是勤于王事。因为衰老而不能供职,让那个官员致仕就行了,追究魏尚书大可不必。既然如此,不看僧面看佛面,魏大人不会赶你走的。」 胤禔沉默了,魏象枢是出了名的清官,他万万不会、也没钱向明珠行贿。看来他舅舅除了争权夺利、喜欢敛财之外,还很有勇气仗义执言。 果然,人都是多面的,不能只盯着一方面来看。 两个人寒暄之后就进了国子监,侍卫和哈哈珠子都被胤禔留在国子监外头。班第拿着侍卫腰牌,胤禔拿着奇里的侍卫腰牌,两个人一起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官员在国子监讲学,监生、在京官员四品以上、翰林院庶吉士等都能去听。 人很多,班第就和胤禔一块站在了窗户外面,正好能看见,还能清晰听到讲学声。可惜,半个时辰之后,一等侍卫、班第台吉就悲哀的发现,他被大阿哥不幸言中了。 魏象枢说的每一个字他都明白,可是合起来作为一句话,他就完全不理解是什么意思了。经世致用他明白,可什么叫「实理实学」,「修持静、敬」又是什么,听着和拜佛修禅似的。 还有「以言道学,则躬行实践真道学也;以言经济,则建功立业真经济也。」这又是什么意思?班第偷偷看了一眼胤禔,发现他面容紧绷,听的很专注。 「你能听懂吗?」班第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他到底在讲什么?」 胤禔点头道:「能啊。他在说理学应该经世致用、理学该如何经世致用,以及为什么理学要经世致用。」 感谢康熙皇帝的严格要求,胤禔心道,我居然有能听懂并且准确理解古人说学问的一天。理学是中国抽象化的哲学,虽然和西方哲学表达方式不同,但他们同样有自己特有的名词,阐述范式和表达体系。 班第听不懂,是因为他的学问水平停留在能听得懂史书、小说这种具象化表述,而一旦抽象到气性理,他就跟不上,抽象不起来。 不过听上去,起码现在魏象枢的看法并不是陈腐不堪的,为什么…… 「我得先走了。」胤禔的想法被打断,班第实在是听不下去,这种高端课程不适合他。 「那行,你慢点,我就不送你了。」两个人告别,魏象枢的讲学也暂时告一段落。 「魏尚书,学生以为您的看法过于偏颇了!」 魏象枢话音刚落,一个监生就站了起来:「理学既然是圣人所言,那么我等就该将其作为日三省的依据,做事的准则,应当用理学来衡量世间万物的一切。 怎么能说必须躬行实践、建功立业才是真道学呢?这不是太庸俗了吗?难道学生们,或者世间之人无法通过理学建立功业、躬行实践,理学就没有价值了?」 当然没价值,胤禔勐然想到,如果一种思想已经脱离时代,对现世之人毫无用处,却还被当金科玉律,那么这不是哲学、不是学问,这是宗教教义!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一个经歷过信息爆&炸时代,却没有开始过美妙恋情的男人……real sad。 魏象枢这一章斟酌很久,像魏象枢、熊赐履、汤斌这帮人虽然在康雍时代的政坛一闪而过,但是从哲学史的角度—理学名家。和政治史排行不一样,地位也不一样。清儒中后期推崇的是汉学,通过汉学打击宋学,但是清初还是推崇理学的,这和康熙本人的思想转变也有关系。 写老六和孝懿,大概就是这么个原因。皇子也不能一出生都抱到另一个房子抚养,理论上会等一段时间,然后再抱走。 我觉得雍正感情还是很真挚的怀念孝懿皇后)通过胤禛的回忆来看,当时宫里就一个老大、一个太子、一个他。老三养在宫外,老五还没出生。 老大已经独立生活了,太子是康熙自己照顾,那么孝懿皇后抚育众子,主要对象肯定是胤禛。就是想说,人家孝懿皇后没有抢儿子……这种事只可能是康熙决定的,而且是很常规的决定,就像老五给太后、十二交给苏麻喇姑。 而且老四当上皇帝怀念孝懿,要是老五当皇帝,那就是怀念孝惠章皇后了。 第56页 第26章 周末快乐~ 「台吉, 等等我!」 班第在国子监侧门方要上马,就听背后熟悉的喊声。转头一看,果然是胤禔快步走了过来。 「你不继续听了?」 「没必要了。」胤禔笑笑:「走罢,我请你吃饭, 顺便聊聊。」 俩人在京城骑马, 熘达着来到了合宜坊, 虽然胤禔对烤鸭兴趣缺缺, 不过班第好像没吃过。作为半个地主, 胤禔决定带着他吃个新鲜。 合宜坊自前朝开业已经有二百来年了, 真正的老字号饭馆子, 如今在城内的店面是二层小楼。奇里熟门熟路的让伙计给他们在楼上找了个雅间。 周围人看着两个少年带着这么多随从, 自然也知道一定是哪家的公子, 开门做生意最怕出事,对这些公子哥也是好生伺候。 班第和胤禔被引到楼上临窗的雅间,奇里等人散座在旁, 店家将屏风撤了两扇,胤禔俩人的桌子与奇里他们能够互相看见, 这是为了安全。 「这样好,不耽误各自吃酒聊天, 也不耽误他们的差事。」胤禔瞧着小伙计们看自己的眼神, 眼睛一转笑道:「你们办得好, 全都,赏他们!」 一直隐身的全都出来赏了小伙计们, 作为陪着胤禔出门的太监, 全都总是带着散碎银子的。小伙计们乐得不行, 领头的高声道:「两位小爷尽管点菜,小的们一定最先给二位小爷端上来!」 「你想吃什么?」 班第一脸茫然:「我没来过, 还是你说罢。」 胤禔看着二楼挂着的菜牌子,看了一圈问道:「伙计,你们这有什么特色菜吗?」 「哎哟,瞧小爷问的。」 伙计陪笑道:「咱们合宜坊最出名的自然是烤鸭。我瞧着这位小爷仿佛是蒙古壮士?咱们这还有涮肉,都是蒙古羊呢!还有烧麦……」这伙计滔滔不绝的报菜名,胤禔还好,班第已经开始两眼冒金星。 「行行行,你别说了。」胤禔道:「我要一只烤鸭子,一笼羊肉烧麦,几碟时蔬小菜、清爽一点。我们这桌就,就不要酒了。那两桌,给每人一杯,不许多喝啊。」 「谢阿哥!」侍卫们都很高兴,还在护卫阿哥呢,能每人喝一杯就知足吧。 伙计一哆嗦,赶紧下楼找掌柜了,合着不是哪家少爷,居然还是个阿哥。那好歹得是公府起步啊! 「东巡好玩吗?」胤禔问道:「汗阿玛明年还打算去一趟,要收台湾了,防备俄罗斯背后捅刀子。」 班第却摇摇头:「不好玩。北边那会很冷,而且萨布素将军差点和一等公佟国纲打起来。」 「诶,要是不能说,你就别说。」胤禔想听消息,但不想杀鸡取卵。 「没事儿,都传遍了。」班第道:「萨布素将军说,也不能可着八旗驻军在老家防备,京旗就光享福过好日子。一等公就说,这什么人该过什么日子是註定的,再说日后发兵打别的地方,难道京旗不出力?」 「后来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就说出了火,再之后一句话不和就扭打起来。」 「上菜喽!」 伙计边走楼梯边喊道,胤禔和班第停下话头,等伙计将时蔬小菜和羊肉、鸭肉摆好,就让他下去了。 胤禔就问:「汗阿玛没说什么?这种事情可大可小。」 「皇上只说两个人有酒了,别的什么都没说。只是后来高士奇大人被召入皇上的帐篷里,君臣谈了一整晚。」 「吃饭吧。科尔沁那边,有什么消息给你吗?」胤禔提醒道:「我告诉你,他们要是软语相求,你可千万别心软。」 咬着鸭腿、满嘴流油的班第重重点头,含煳不清道:「我不会自误,他们的确送了不少东西。」 科尔沁不止写信,还给班第送了一车的金银珠宝……班第这些东西的时候只想冷笑,他们还说那块草场会替自己好生照料,将来交到他手里。不过是看自己居然真的出头了,侍奉在博格达汗身边。 康熙赐给班第的住处,也在德胜门附近,胤禔与班第从合宜坊出来,在西大街上分手了。 宫中侍卫班房,曹寅快步进来,抓着容若道:「魏尚书今儿在国子监讲学,结果被一个监生问到了脸上,说魏尚书市侩庸俗,玷辱了理学。」 「……后来呢?」 这声音太突然,却不是容若。成德苦着脸向后指,曹寅一看,皇帝正坐在后头。怪不得班房里没别的人,都被清出去了,康熙正在这里翻着一行字「我亦飘零久!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给皇上问安!」曹寅话音刚落,后头一个清亮的童生也传了进来。 「成德表哥,你听说没有,魏尚书在国子监……啊,汗阿玛!」 康熙似笑非笑没搭理胤禔,只道:「朕听说,你们一起出钱,把吴兆骞给赎放了,是吧。」 「回皇上话,是。」容若道:「奴才等是借着内务府……」 「好了,朕只是问问有没有这件事,不是说不行。」康熙嘆道:「之前朕看长白山赋,就想开释他,可是……有人说那是先帝定下来的案子。如今这样也好,吴兆骞留在京中、想要回乡也好,都随他。」 「谢皇上!」容若和曹寅都替吴兆骞高兴,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至于你,」康熙用扇子轻轻拍了一下胤禔的脑袋:「你和朕来。」 胤禔苦着脸给容若和曹寅做了个鬼脸,跟着走了。曹寅捂着嘴笑的直抽抽,等皇帝的影子闪过去,他轻声道:「你发现没有,大阿哥苦着脸的时候和你特别像。」 第57页 「……八成是像我阿玛。」容若给曹寅倒了杯茶:「诶,你说啊,国子监怎么了。」 「你给朕说说,国子监怎么了。」康熙慢悠悠的带着儿子在御花园熘达,「魏象枢讲学,难道有学子闹事?」 胤禔就把监生对魏象枢的攻讦说了出来,然后道:「当时儿子站在窗户边看着,诸位大臣窃窃私语,有贊成魏象枢的,也有贊同那个监生的,屋里吵吵嚷嚷,儿子再没多听就走了。」 「那个监生虽然狂悖,但尊崇理学之心还是可取的。」康熙道:「再说,理学怎么会不能帮人建功立业呢,朕觉得理学治国很好。你想什么呢?」 胤禔被点名了,就道:「我不懂那么多,可儿子觉得,治国这件事,是汗阿玛您自己想的,不不,也不是自己想的,就是理学给了您一个例子,可是要不要遵从这个例子,不还是您自己的决定吗?」 「前朝也尊崇理学,崇祯的大臣也是理学大臣,如果只凭着理学就有用,那他为何会身死国灭呢。」 有道是童言无忌,小孩子如果胆气足就什么都敢说,康熙也挺喜欢孩子们这样。如果自己的儿女对亲生父亲都遮遮掩掩的,那这亲子关系多悲哀呀。 「你这个说法倒是像熊赐履,」康熙就道:「他在江宁写书,就说『理学不过正心诚意,日用伦常之事,原无奇特。』可国朝之初,前朝的士人都在抨击理学,尤其是王阳明心学一脉倍遭唾弃。 重文学而轻义理,重准则而轻道学,文教变得一塌煳涂。先帝就说要推崇经学、重视文教。朕……」康熙显得很苦恼。 「儿子觉得,汗阿玛不需这么烦恼,说不定将来您有别的感悟,就不那么想了。我觉得,理学感悟,也会阅歷变化吧,否则为什么只有魏象枢能提到教化人心,一般监生说的就很空虚。」 「你将来打算去做学问吗?」康熙突然问道:「说起来,咱们宗室里头,只有喜欢书画的,还没有真正去做学问的。」 「不不不,」胤禔对康熙的敏锐十分感动,然后拒绝了他的提议:「儿子还是喜欢骑射,喜欢动起来,今天去听课只是想试试我能不能听懂。做学问这种事情,埋首故纸堆这种事,儿子做不来。」 「行,那你继续练骑射,如果你步射能用七力弓连续射二百支箭、骑射的时候能连续射中靶子五十次,朕明年东巡就带着你一块去。」 「是!」胤禔笑的格外真心:「儿子一定好好练习!」 「你说的这些,寻常士卒也就这个标准,保清还小呢,别伤着了。」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如是说道。 康熙笑道:「您不知道,那小子啊,现在步射就能射二百箭,骑射也只是略差些准头。这个标准对他来说并不高,不会伤着的,孙儿一直叫他的谙达多盯着。」 「孩子长的真快,保清明年都十二了,我还记得他刚回宫那会,刚到炕沿那么高。」皇太后也感慨起来:「哎呀!额娘,是不是也该给那孩子相看媳妇了?」 要不怎么说直肠子往往杀伤力更高,皇太后这么一说,太皇太后和康熙都对视一眼,对哦,该给孩子相看媳妇了。现在看,也就两三年,女孩子要是好,就可以让大阿哥成婚了! 康熙满脸笑容对皇太后作揖:「多谢母后提醒,保清可不是该看媳妇了。等他成婚,玛嬷您就要抱玄孙,母后也要抱重孙了!」 此刻,一心想要明年跟着公费旅行的胤禔完全没想到,他一个生理年龄十周岁,还没开始梦x的少年,已经有人操心他的婚事喽。 第27章 如何给一个清代皇子选老婆 给皇子择妻, 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反正不是八大姓、就是博尔济吉特,再不然也是官宦人家。不管满蒙汉,横竖都是旗下人。 其中的复杂之处, 就取决于皇子本人的现实处境, 和皇帝的安排。 看康熙的婚姻经歷、后宫妃嫔来源分布就知道, 要在这位皇帝的后宫混口饭吃, 还想吃得好、吃得饱, 那就得看皇帝的现实需求。什么出身高低、是嫡是庶, 什么本人才具如何, 都没有这个重要。 比方说满洲旗下八大姓, 说起来好像人多势众多了不起, 可大族人丁繁茂,父祖直系倘若没有爵位、不是高官照样白搭。惠妃和荣妃就是典型了,有个好姓氏, 不还是当庶妃熬了那么多年。 宜妃的郭络罗氏不是八大姓,家中阿玛不过是个佐领, 可这也没耽误她不生子就封成宜嫔,格外得到康熙眷顾。 而孝昭皇后钮祜禄氏, 她可是遏必隆之女, 开国五大臣额亦都的嫡脉, 做皇后绰绰有余。 但那又如何? 最后不还是等到仁孝皇后去世,才能被扶正成为继后! 要知道赫舍里氏从索尼开始算起, 发家不过两代人, 索尼之父只是关外直文馆的学士, 跟钮祜禄嫡系这种,在关外就出了太宗皇太极元妃、子弟尚主, 娶宗室女的簪缨之家压根没法比。 但人家赫舍里氏的姑娘就是当了皇后,外孙封了太子。一等公的女儿就是妃礼入宫无封号,与庶妃们一起熬了许多年,不服也得憋着。 因为康熙站在赫舍里氏后面,他需要赫舍里氏的女儿做他的皇后,而且两人感情还不错。 如果这还不够,那么看看如今的德妃和卫庶妃,人家出身包衣又怎么样?宫女拔出来又如何?生了皇子照样封妃,儿子照样前程可期。 第58页 所以对于皇帝以及皇家子弟来说,妻族出身再好也只是锦上添花,又不是娶个五大臣后裔、大姓家的媳妇就能当太子。要真有这种想头,简直不值一哂,让人发噱。 何况大家大族难免良莠不齐,到时候出来个拖后腿、为非作歹的,还不如没有这门「好亲戚」。 皇帝为儿子择妻,自然也要挑选一下,要选好的,宜室宜家的。立志要做三好父亲,而且希望儿子们永远友爱的康熙,在一般的硬性条件之外,其他方面还要想的更多些。 那么,作为一个封建时代的操心父亲,开始为自己十周岁的长子选老婆的康熙,此刻在养心殿暖阁里,用毛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勾勒一下京里可以做亲家的人家,也就不足为奇了。 康熙在儿女的婚事上自然有他的安排,比如大格格,他就想好了预定给博尔济吉特的小班第。这孩子如今在京城里做侍卫,再大些歷练一二就可以委以重任,大格格既联姻博尔济吉特,还能长留京城。 这样一来全了他和常宁的兄弟之情,二来孩子也能尽孝于两位太后膝下,三来也是抚慰科尔沁。一举三得,完美主义者玄烨美滋滋的心满意足。 可轮到给胤禔选媳妇,真正开始动手勾画范围的康熙就有些苦恼,他对长子的重视和父爱是毋庸置疑的,但胤禔上头毕竟还有胤礽这个皇太子。 胤禔要是个与胤礽年纪相差特别大的小皇子,那么娶个五大臣一等公家的女儿,反而没那么要紧。小儿子嘛,政治意义不那么重,赶上年龄相仿也不会有人过度发散。 但胤禔是皇长子,外头还有明珠这样的舅舅,康熙希望他的儿子们能永远如现在这样友爱下去。那么他就要杜绝所有可能影响兄弟情谊的可能,康熙就在几个姓氏上标註道:长子媳不可出于此。 公府就那么几个,在不打算给皇储和长子选择博尔济吉特氏的情况下,如果胤禔娶了一个门第太高的媳妇,将来胤礽成婚,相处起来恐怕也是别扭,万一心存芥蒂就不美了。 民间不是常说,兄弟总是亲兄弟,妯娌可不是亲妯娌。皇帝看的臣下关于民间情况的各种汇报,也很有一点心得体会。 将几家公府排除出去,要让皇帝随意选低级官吏出身的长媳,康熙也绝不会答应。他勾勾画画,最后选定了:长子媳要么出在侯、伯爵府中,要么就在六部尚书家里挑。 要选家里几代入朝做官的,姑娘的额娘且不说,阿玛一定要长相端正。要见过世面家教好,本人要举止得宜、脾气不能太硬。 知子莫若父,康熙知道,胤禔这孩子看着好脾气,但那是对长辈、兄弟姐妹和合得来的人。看他收拾嬷嬷,收服哈哈珠子和侍卫,头所里井井有条,就知道这小子内里脾性刚硬、极有主意。 贸然多了个媳妇,要是女孩子脾气也很硬,万一俩人合不来,还不一定闹成什么样。胤禔头个娶亲,他和福晋处的好,也能给底下弟弟们带个好头。家和万事兴,和和美美的最好。 康熙写写画画到最后,忽然发现他首先要做的是确定一下,他选好的这些人家到底有没有适龄女儿,有几个。万一他看中了某大臣,可人家没女儿,那就尴尬了。 皇帝将这张纸收好,然后吩咐道:「去传谕顾问行,让他去寻来上次,和下回选秀的秀女名册,朕要看。还有,让他去记下,旗下正二品以上官员家中满十岁、但未至参选年龄的女儿。」 不管什么阴谋阳谋,只要想达到目的,归根结底都要将目的具象化,那就要布置安排,要做出来的,必然会有所举动。那么有心人也自然会闻着味道。 皇帝突然翻看秀女名册,又让总管太监顾问行统计一下未到参选年龄但是满十岁的姑娘,这肯定不是给他自己选妃。只要眼睛一扫就明白,能让皇帝这么大动干戈的人,只有皇长子勉强到了娶亲的年纪。 唿啦,这一下京城就有点过分喧闹,皇长子就很不错,但是还有一条大鱼。大家被提醒了,皇长子只比皇太子大两岁。他要是近几年成婚,再过两年太子不也要成婚了吗?要知道皇帝娶亲的时候才十二! 皇帝此举,谁能保证不会顺带看看太子妃的人选……旗人娶亲也不忌讳女方比男方大,谁说太子妃不能比太子年长两岁呢。 所以,大家望眼欲穿,加紧给孩子恶补上课,就等着宫中传召。不想等来等去,居然等到了简亲王喇布的死讯,他是铁帽子王,宫中也要避忌一下。 等到简亲王丧事办了,喇布的弟弟雅布继承王位,而京城也终于迎来秋天的时候,太皇太后说想见见旗下大臣家的姑娘们,京中诸人就都露出了「老太后您还玩这一套」的笑容。 慈宁宫热闹非常,季兰除了自己那几个陪读之外,就和康王家的格格玩到了一起。她比胤禔还大一岁,正在逐渐通晓世事的年纪,知道叫来这么多小姑娘是给弟弟相看媳妇。 「淑慎跟我走吧,我带你熘达熘达。」季兰无奈的看着康王格格,这个丫头昨天跟着康王福晋进宫问安,就被太皇太后留下住了几天,不想就遇到了这种事。 康王格格点头,她还能说什么呢?前段日子朝廷叙功,就有人说她阿玛康亲王杰书在金门贻误军机,不肯救援海澄,于是皇上大怒,褫夺了她阿玛的军功、还罚俸一年。 第59页 钱倒没什么,可是军功没了,这真的很丢脸啊。淑慎跟着额娘进宫,原想撞木钟,不想太皇太后出言把她给留下了,好歹季兰和她处的不错。如今看操心无用,就跟着大格格玩几天未尝不可。 「你是,康王家的格格?」 季兰带着淑慎格格来到了长街,过去她和胤禔一起骑马的地方,不想胤禔也在这里。身边还有个小的-四阿哥胤禛。胤禔好像很苦恼,原本蹲在地上,一看见她们跑过来就赶紧打招唿。 淑慎福一福,季兰就道:「胤禛,你怎么也在这啊?」 「我来和大哥学射箭!」婴儿肥的四阿哥挥着手里的小弓,「大哥说好要教我的。我要和大哥射的一样好,汗阿玛也说大阿哥射箭很值得我学一学……」 这一串话极为流畅的说出来,而且滔滔不绝还没说完呢,季兰第一次发现四阿哥居然是个小话痨! 胤禔面如土色:「我是不成了,我被他叨叨的要疯了我,走走,咱们走!」 「大哥你说好教我射箭的。」 「哎呀,明明是你自己早上堵在我门口,好好别哭。」胤禛听他这么说仿佛很伤心,鼻子一抽就要哭。胤禔真是怕了他,「大哥告诉你,这个弓箭吧,不能着急,你现在学不来的。」 「真的吗?」 胤禔一脸正经:「真的是真的,胤禛你听大哥说,你现在拉弓就行。你得先学走,再学跑。先拉弓,后射箭!」 「那行,我自己练练叭。」胤禛摆弄着自己的小弓,一板一眼的开始拉弓。 胤禔松了口气,可算能走了我的天爷。他告诉胤禛的太监、嬷嬷,看好四阿哥,别让他练得太久,早点把他送回阿哥所。然后他就偷偷的放下弓箭,给季兰和淑慎格格使眼色,赶紧走! 再晚一会,万一被小话痨发现,就走不成了! 第28章 少年们的争强好胜并未能引起重视 「你知道慈宁宫里在干吗?」季兰吃惊的问:「那你怎么、怎么一点都不觉得别扭, 或者害羞啊!」 胤禔想翻个白眼给她,不成翻到一半卡住了,好不容易才恢復正常。他努力无视两个女孩的笑声,一本正经的表示:「反正早晚都会这样, 装害羞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 也不打算标新立异, 反正呢如果女方脾气好、能沟通, 大家慢慢沟通, 说不定也能做一对俗世夫妻。 如果实在无法沟通, 那胤禔也不打算倒贴, 横竖日子是自己的, 他也不会让自己过得那么不舒服。不过还是希望有个女孩子能和自己聊得来, 胤禔歪着头看天,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手上攥着弓,季兰想要拽一下却没拽动, 胤禔走神还紧紧握着弓箭。大格格做了个鬼脸,「……咱们先走。」季兰拉着淑慎, 一熘烟就走了,留下胤禔一个人四十五度角望天。 古代的婚姻啊, 想想都觉得没意思, 一定会死气沉沉。唉, 可女孩子也很惨啊,胤禔决定一定要做一个好人, 不管怎么样, 自己作为男人都应该宽容一些、大度一些, 要让女孩子有充分的适应期。 千万不能着急,更不能轻易就嫌弃人家, 那不好。 「怪道大阿哥射箭那么厉害。」淑慎格格忽然道:「方才我见到他手上的茧子,一定是下过苦功才会这样的。」 那么明显的茧子,而且一看就知道手上有劲儿,明明和自己年纪相仿,那双手看上去倒像是自己阿玛康亲王的。 「是啊,他从小就很勤奋,射箭射的手都磨破了,后来绑上布带接着练。」季兰的关注点却在别的方面,她诡秘的一笑:「不过,是谁告诉你,他射箭很好的?总不会是康王与福晋说的吧。」 淑慎的脸红了,季兰不依不饶的拉着她跑远,两个人不知道偷偷说了什么。季兰捂着嘴笑,仿佛在打趣她,淑慎格格的脸通红通红的。 实际上她与揆方的婚事,明珠夫妇和康王夫妇已经有所沟通了,她虽然没有直说,但季兰也听明白了。除了恭喜之外还有些羡慕,先帝几位公主,只有嫁给三藩耿聚忠的几位可以留在京城。 其他如端敏公主也不过是联姻蒙古,季兰小小的嘆口气,她的未来会如何呢? 小格格虽然有些恐惧,可还在给自己打气,看端敏公主在旗地说一不二,如果自己远赴蒙古,一定也要和那些公主一样,没什么可怕的! 慈宁宫里却是一派和谐,少女和准·少女们都在努力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哪怕其中有一两个不定性,言谈间给别人添堵的,也被审视众人的宫人们记了下来。 下次入宫,就会少见到很多身影,不过太皇太后也只是召见了女孩子们两次而已。京中诸人还有点遗憾,多见见,多让自家孩子表现一下自己的优点,万一……被相中嫁给太子爷呢,是吧。 入了腊月就不能出去跑马了,因为不安全。也不能到处乱走,皇帝年末着重查看皇子们的功课。从大到小,一个也别想跑。 「胤禛不错,如今已经能拉弓三十次了,继续努力,明年你能拉弓五十次,阿玛就赐你一把好弓!」 「谢汗阿玛!」胤禛小脸通红,激动的。 「胤祉的书也读书的好,朕听你的国语、蒙语都说的不错,如今论语都能通背了,可见下了功夫。」康熙笑道:「好生读书,也要好生练字,明年你的大字更进步,阿玛就赏你一盒湖笔!」 第60页 「谢汗阿玛,儿子一定努力!」胤祉捧着自己的窗课本子也美滋滋的。 轮到太子的时候,康熙就嘱咐道:「你练字甚为刻苦,让小太监多为你准备热水敷敷腕子,也不能太过劳累,伤了身体。」 「是,请汗阿玛放心,儿子都明白。」 「还有,朕已经叫人重修了文华殿,那里是前明太子摄事的地方,等你出阁读书,就在那里举行典礼。」 文华殿在前朝是东宫范围,明朝太子们未登基之前,如果监国、摄政,都在文华殿处理常务。明末几位皇太子都年幼,不曾亲自治事,文华殿才逐渐荒废。 如今康熙为胤礽重修文华殿,这对东宫来说,是个明显的积极信号。胤礽马上也有十岁了,这两年看上去格外早熟老成,此刻脸上也带着笑容:「谢汗阿玛,儿子一定不负您的苦心。」 稳稳噹噹的回答,宠辱不惊的储君风范十足,康熙拍拍太子的肩膀,目光盯在了胤禔身上。 大阿哥主动举手:「汗阿玛,儿子也在老实读书,而且步射已经能连续二百箭,骑射能射中五十多箭了!」 「好,朕今天就考你的弓箭,下雪了,朕看树上一支梅花甚美。你去将那支梅花完好无损的射落,能做到吗?」 胤禔扭头看着养心殿外头,梅树最高处的那支梅花,点头道:「没问题,我这就去!」 「给我换个箭簇,」胤禔拎着弓对太监说道:「不要柳叶簇,给我换鈚箭。」 清弓制式基本固定,但箭头很多样化,有胤禔要的这种「呈等腰梯形,型如铲子」箭翼有血槽的鈚箭;也有「梅鍼箭」此箭用来破甲,像长枪的枪头一样,能射穿锁子甲,还有能带着火油、火棉的。 除此之外,还有射鱼、射兔,射马的专用箭簇,以及典礼上用的钝头礼箭和带哨子的哨箭。 胤禔选择鈚箭,就是要藉助鈚箭宽大的正面,将冬日已经冻的失去水分的树枝射断。 穿着皮裘的康熙带着同样穿着皮裘的儿子们站在门口,两个小的还在叫好:「大哥一定能射中!」更着急一点的胤禛还大喊:「大哥你快点啊,快拉弓啊!」 「让你这么催,更不能着急了。」胤禔心道,老四这个脾气也是够急性的。 万万没想到胤礽也掺和进来,皇太子高声道:「大哥,再不射箭就不能东巡了!」 胤禔手一抖:「太子不要捉弄我!」话音刚落,鈚箭在冬日阳光下飞到了梅树枝头,快速的斩断了那根树枝。自有其他人将弓箭收起来,站在梅树下的梁九功捧着梅花枝跑到了康熙面前。 「皇上,大阿哥射落梅花!」 康熙抚掌大笑,接过梅花道:「去寻个瓶子插好,摆在养心殿里。好了,明年开春,保清就一起去东巡罢。」 不等胤禔说话,康熙又问了个问题:「太子你说说,是弓马骑射重要呢,还是文章重?」 「回汗阿玛,儿子想文章千古事,还是文章重要。」 康熙点点头:「胤禔你说呢?」 「太子说的没错,文章千古事,但文采华章都需要弓马骑射来保护。」胤禔笑道:「只有强大的武力,才能保障文学的光彩夺目,文武之道、大抵如此。」 「好,说得好。」康熙笑了:「不要忘记你们今天说的话,要齐心。」 腊月二十八开始,京中、地方各个衙门都要举行封印典礼,从这天开始直到来年正月十九或是二十日,再举行开印典礼。 就是说过年的时候,官员们能休假一个月,除非军国大事,否则都等到过完年再说。 明珠府里自然也要准备过年了,僕役都在除尘清扫,明珠为了安静就跑到了书房,抓着儿子揆叙、揆方查问功课。全天下的父亲好像都差不多。 容若则被母亲觉罗氏留在身边,觉罗氏小心的问长子:「你和你媳妇,还好吗?」 「……挺好的。」 觉罗氏不高兴了:「当年你和你媳妇什么样,如今你和新媳妇什么样,我都瞧在眼里。你整日整日的不回家,待在渌水亭里,都不和人家打照面,这也叫挺好?」 「我……我,」容若说不出话来,他整个人都开始不舒服,强烈的想要从母亲面前逃走。 「太太,外头曹侍卫来寻大少爷。」僕人的通报声让容若如释重负,和觉罗氏行礼之后拔腿就跑。 留下觉罗氏太太也只能嘆气,儿大不由娘,唉。 抓不到长子,就抓丈夫好了,明珠刚把两个小儿子打发走,外头觉罗氏就来到了书房。明相赶紧起身:「哎哟,夫人吶,怎么亲自过来啦。」 「少给我来这套,你管不管老大,你瞧瞧他整日整日不着家!」觉罗氏说着压低声音道:「让人家新媳妇守活寡吗?」 「瞧你说的。」明珠提到这个也想嘆气,不过他到底是男人,相对不把这种事当回事。他笑道:「有空我寻咱们儿子说说,我一定和他好好说说,严肃教训他!」 「成德是个心软的孩子,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太太终于不那么紧绷了,明珠也松了口气,然后就听觉罗氏问道:「说起来,咱们家老二的婚事,你打算怎么办?」 「这事啊,皇上之前还和我说过,揆叙的婚事他做主了,让我不必忧心。」明珠道:「我听透出来的口风,仿佛想将柔嘉公主与额驸耿聚忠的女儿指给揆叙,倒也是门好亲事。」 第61页 「……」觉罗氏动动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柔嘉公主虽然去世了,可额驸多年来带着女儿长大,过去觉罗氏也见过那孩子,形容举止没有不好的地方,就这样吧。 「那咱们外甥呢?」觉罗氏最后道:「前段时间京里沸沸扬扬的,那么多人家折腾起来,别说你不知道。」 「诶,我当然知道。」明珠笑道:「这个你更可放心,皇上不会委屈自己儿子。我猜呢,大约是六部哪位尚书的女儿,也可能是出自哪个侯伯府中,总归会是个好姑娘。」 宫中的惠妃也在这么说:「皇上一定会给胤禔指个好姑娘,等他成婚了,有媳妇照看,我也就放心了。」 「是啊,等将来大阿哥有了孩子,主子就能抱孙了。到时候延禧宫里大大小小的孩子跑满院子才好呢!」刘嬷嬷道:「到时候,就怕主子看孙子看花眼呢。」 主僕笑在一起,直到外头来人通报,说卫庶妃过来问安。惠妃倒是不拦着卫庶妃过来看八阿哥,她有胤禔,分开别人母子干什么。 「多瞧瞧,我听皇上的意思,等到开春,七阿哥和咱们八阿哥都要送到兆祥所去。」惠妃道:「等阿哥搬出去,只有他问安的时候才能见到了。」 「奴婢多谢娘娘。」 惠妃一摆手:「别这么说,你也别犯愁,等八阿哥长大就好了。老大养在宫外的时候,我虽然高兴他平安长大,可也想他。看开些罢。」 卫庶妃微微点头,这个经歷惠妃说起来的确可信,她道:「若是能与七阿哥一起去兆祥所倒好了,八阿哥也有个照应。」 「……还不一定谁照应谁呢。」惠妃嘆道:「你没听说,七阿哥的腿脚有些不好,似乎生下来就这样。没见皇上都没给戴佳氏赏赐吗?」 皇子们说是皇子,地位高贵,可前程如何还要看皇帝的意思。七阿哥胤祐生成这样,康熙起初有些不待见他,虽然后来好了一点,可到底有个疙瘩在心里。 皇帝来延禧宫的时候,还会主动见见八阿哥,可他去永和宫的时候,从来不提七阿哥。戴佳氏背地里不知道哭了多少次,德妃劝了她好些回,「你不好了,难道阿哥就能好?」好说歹说才让她平静下来。 又是一年,胤禔坐在阿哥所里看雪,漫天飞舞的雪花让他思绪飘的很远。过去、现在,未来,可以思考的东西太多太杂了,反而毫无头绪。或许不是毫无头绪,只是他现在能做的有限。 还是给自己喝碗鸡汤比较好,胤禔点着名中午要用鸡汤下饭,而伴随着美味的鸡汤一起进肚的,还有一句话「改变能改变的,接受不能改变的,不要自寻烦恼。」 新年很快过去,开春来了,鸟儿叫了,胤禔踏上了他公费旅行的第一步。而且他完全没想到,这只是他漫长公费旅行生涯的开始。 跟着康熙给两位太后辞行,胤禔自己又给惠妃辞行,又许诺给季兰、胤祉、胤禛带好东西。二月末,浩浩荡荡的队伍在西华门集合,启程东巡。随行的阿哥只有两个,胤礽和胤禔。 大学士中随行的是索额图,明珠被留下负责内阁日常事务,南书房大臣高士奇、和阿拉木学士等随驾。侍卫中,容若、曹寅,班第都跟着一起走。 还有上次在遵化见到的那个洋人,南怀仁,他也跟着去了。 胤禔骑在马上,前前后后的跑,别提多开心了。而必须留在暂时留在仪仗车中的皇太子就一脸郁卒,扒着窗帘看胤禔:「大哥、大阿哥!骑马好玩吗!」 「好玩呀,你为什么不下来!可开心了。」 胤礽将下巴搭在窗户上:「我得先坐车里。」他的哈哈珠子也都低着头站在车外头。 「哦。」胤禔弯腰看着太子,然后一笑:「那你先坐车吧,我走啦!」 「喂!」 胤禔自己也带着人,除了全都和秦吉了之外,哈哈珠子里他带了巴特和萨宾图。帕勒塔一门心思读书,苏鲁倒想跟着,可临出发之前病了,腹泻拉的他要死要活的。 奇里侍卫照例跟着他,像保姆一样不错眼的盯着,唯恐胤禔浪的太开心出什么意外。 「诶,班第!」胤禔眼神好,班第刚从隆宗门出来,就被他看了个正着:「什么时候出发呀!」 「还得有一会呢。」班第看他骑在马上不肯下来:「阿哥,听我一句,你还是先去车里吧,等开拔之后再骑马。要不然时间长了,有你受的。」 「我知道,不就是……屁股、腿疼吗?」胤禔顿了一下:「我去景山就体验过了,不要紧的。你瞧我的马鞍子。」他飞身下马,指着自己的马鞍。 班第仔细看过,嘆为观止:「厉害。」 这马鞍不同于寻常的跑马马鞍那么单薄,而是上面搭着几层毯子和垫子,宽大的仿佛是个座位。班第伸手按了按,不是特别软,但是考虑到这是马上,这坐上去得多舒服啊。 「你这是怎么想到的?」班第啧啧称奇:「虽然蒙古人也有这么做的,但是铺毯子只有一层,马鞍还是硬。」 胤禔得意的一笑,他才不会说自己突然想起来看过的某部电影里头,男主角那个宽大如沙发的奢华马鞍给他的启示。不过他用的都是素色的毯子和垫子,和这匹枣红马本身的颜色接近,并不显眼。 皇帝出巡有一整套的仪式和礼仪,等到留守在京的大臣们拜见皇帝之后,康熙终于带着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出了西华门。 第62页 胤禔骑在马上,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宫城,终于走出来了,真不容易啊。这架势可不比大规模堵车差多少了,胤禔叫上巴特他们,一招手:「走,咱们跑马去!」 皇帝出巡,京城老百姓也要沾光,沾光看热闹。人群里就指指点点「那是康熙皇上的车」「那是太子爷的车驾,哎哟瞧太子爷的车多漂亮啊。」「那个骑在马上的就是成德侍卫!」 「什么?你不知道成德侍卫!成德,纳兰成德,成容若啊!仗义出手救了吴兆骞的成容若啊。」「成容若的小令可是这个!」说话的伸出大拇指,一脸与有荣焉。 至于胤禔,不,他没人关注,他不是什么京城热门,至少目前还不是。 车队离开京城,向天津而去,然后走山海关、兴城,最后到达盛京。按照康熙的意思,这次还要去长白山祭祀,还要去看看吉林边境与俄罗斯人的战事,那么就要从盛京继续向东、向北。 康熙坐在车里,刚刚落笔,将写好的东西收起来,就听见外头传来少年的笑声。「这是胤禔,他干什么呢?」 梁九功道:「皇上,大阿哥带着哈哈珠子和侍卫跑马呢。」 「哦,也好。不过这小子还知道不能在京城里纵马,虽然有点不定性,但这孩子心善。」康熙想了想道:「你去传旨,现在已经出了京城,太子换了衣裳,也可以出来骑马。」 胤禔带着人唿啦啦,一会往前、一会往后,康熙还掀开帘子和他说了什么。看在不同的人眼中,感受自然不同,容若并不多想,只让大阿哥小心。曹寅还和他打赌,说等到扎营的时候要比一比。 而班第哈哈的笑,也说有空要一起赛马。可是,索额图,索大学士心里就十分不是滋味了。等到他被康熙召过去谈边境战事,正好听见皇帝嘱咐儿子「小心安全,别让侍卫离太远」等等之后,心仿佛泡在了醋里。 皇上哟,您这话就对太子爷说就行了,嘱咐别人干什么呢! 胤礽的哈哈珠子长得都很好,不是说胤禔的哈哈珠子们都丑哭,只是说太子的哈哈珠子格外清秀漂亮。特别是那个叫德柱的,长得算是很可爱的孩子了,胤礽对他也很亲近。 「赛马吗?」胤礽可算要报一箭之仇,谁让方才胤禔气他的。 胤禔摆手:「哈哈珠子不赛,我的哈哈珠子比你的珠子们岁数大,比赛那是欺负人。」 「我也没说他们比,那有什么意思,咱们俩比!」胤礽不等胤禔说话,就道「骑马这种事看技术,曹丕七岁就能骑马从战场逃脱了,可见和年纪没多大关系,又不是咱们俩比跑步。怎么,大哥不敢?」 「……这可是你要比的。」 太子和大阿哥赛马,旁边侍卫也不管那么多,虽然不至于起闹,不过也吼吼的叫个没完。康熙听见声音也从车里出来,笑道:「你们哪个赢了,朕就把那匹蒙古进贡的宝马赏给他!」 自从胤禔和班第赛马之后,很是认真钻研了一下马术技巧,和去年那会相比,进步突飞勐进。所以,不出意料的,胤禔以绝对优势赢了胤礽。 康熙笑道:「好,那匹马就赏给大阿哥了!胤礽,你服气吗?」 「儿子技不如人,服气!」胤礽朗声道:「不过等下回,儿子一定能赢一匹好马回来!」 「好好,有志气,就要这样。」康熙开怀道:「等到了盛京,今年蒙古人进上的马,也赐给太子一匹!」 胤礽笑着谢过父亲,心里却不觉得很开心,他觉得汗阿玛这样做是安抚自己。因为自己是太子,所以不能让他太没面子,或许也是一种鼓励。但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种鼓励,他会堂堂正正赢回来的。 众人都在恭喜太子和大阿哥,只有索额图看到了太子一瞬间的失落,转头看胤禔愈发不顺眼了。 第29章 索三老爷这种人 索额图心底有一个愿望, 列祖列宗啊,让皇帝只有太子一个儿子……这是不可能的,但是让皇上只能看见太子,把其他皇子当成杂草, 这……目前看上去也不可能了。 索三老爷愤愤然, 但他转念一想, 想到了前朝的明武宗朱厚照, 想到了朱厚照和母家张氏的关系。一个独生子、备受皇帝宠爱的太子爷, 人家凭什么和你外戚走的近啊, 凭什么把你放在眼里。 难道全朝廷没别人可用了吗?索三老爷好歹也算读书人, 他这一想, 可就想的深了。 所以, 如果从赫舍里氏的前途来看,索额图觉得保持现状也挺好,横竖皇上对太子的偏爱、关怀不是假的。更何况, 自己哪怕不是为了太子,为了自己不也得盯着大阿哥吗? 谁让大阿哥还有明珠那个混蛋舅舅! 哼!那种虚伪矫饰之人, 皇上居然那么偏袒他,又是委以重任, 又是提拔他儿子。成容若会写词怎么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那俩儿子不也……也就会写个应制诗。 索额图越想越气, 自己和明珠打个平手,儿子被人家全方位的比了下去。太生气了, 他掀开帐篷走出来, 迎面就看见了成德。 成德还没说话, 索额图笑呵呵道:「容若呀,太子爷还在不在皇上帐篷里啊?我有事要奏报。」 「索相, 」容若微微欠身:「皇上在,太子也在,您请。」 「好好,你阿玛有你这样的儿子,还有什么可犯愁的呢!想想我家里的孽障,唉」索额图摇着头走了。 第63页 「起鸡皮了吗?」曹寅小声道:「反正我是起了一层,他一说好听话,我就觉得肉麻,我冷。」 「我更冷。」容若在冷风中抖三抖,引来了曹寅的笑声,两个人你推我一下、我怼你一下的走远了。 索额图很高兴,皇帝的帐篷里只有正在读书的皇太子,大阿哥不在。这才对了,皇上就该多看看我们太子爷,太子多好哇。 他包含希望、眼神深情的看着皇太子,仿佛看见了他赫舍里一门成为大清国头号家族的未来。 康熙当然是爱重太子的,这份父爱同样不容置疑,可他不喜欢索额图看太子的眼神,仿佛把他的心肝儿子当成了某种器物,承载着他索额图的希冀。 皇帝不乐意了,皇帝不高兴了。 「咳咳!」康熙清清嗓子:「大学士此来,有什么事儿吗?」 「臣此来是向皇上汇报,黑龙江将军巴海上奏,关于近来俄罗斯人扰边的情况。」 「叫高士奇、阿拉木都过来。」康熙穿上靴子,对胤礽道:「你一会先回自己帐篷读书,要是晚了就让太监伺候你睡下,知道了吗?」 「儿子知道了,儿子告退。」 迈着方步离开帐篷的胤礽,小小的嘆口气,天才有点黑,让他睡觉也睡不着。皇太子决定,去大阿哥的帐篷熘达一圈。 如今太子被康熙管的有点一板一眼,他还是先回到自己帐篷,然后打发小太监去胤禔的帐篷问一句大阿哥是否方便。 给胤禔问的直乐,大晚上有什么事儿,能有什么不方便的。「请太子赶紧来,正好我们可以下下棋,实在不行还能……」还能赌骰子,还能玩飞花令,这种半赌博性质的游戏就不能告诉外人了。 「下棋有些无趣。」胤礽坐在胤禔的床上,用手拄着下巴,「唉,还是觉得很没意思。」 「那咱们玩飞花令?」 「背诗那个吗?」胤礽歪头想了一会,最后道:「行吧。不过,总得有什么惩罚奖励,否则多没意思。」 胤禔想了一会,看着太子白嫩嫩的小脸,不由得计上心头。他嘿嘿笑道:「我想到好玩法了。」 一个慈爱的父亲,在远离家庭并未带着妻妾的情况下,请问在令人烦恼的工作之后,有什么能够抚慰他疲惫的心脏? 自然是看看自己可爱的孩子们。 康熙听说太子也跑到了胤禔的帐篷里,于是带着人大晚上也过来了,站在帐篷外面,皇帝欣慰的听到了儿子们童声朗朗的吟诵诗词。瞧瞧,果然是我儿子,这么晚了还知道在一块读书! 可就在康熙掀起帐篷,见到儿子们那一瞬间,康熙皇帝玄烨,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不受控制,他有点晕。 他的太子和他的长子,脸上一条一条的墨道道,皇帝忍无可忍:「你们兄弟打算做猫吗!」 ……不带这样的,进帐篷怎么不敲门……不是,不提前吱声呢? 胤禔心里腹诽,嘴上却不敢说什么,乖乖和胤礽一起站着,看康熙气的转圈。一边转,这个鸡老爹还一边叨叨:「赶紧打水,让他们俩把脸给洗干净了!什么样子!」 皇帝虽然嘴上嫌弃,但眼神却很柔和,他小时候就当了皇帝,这个年纪可没空和兄弟们一起玩。那会都是常宁负责惹哭隆禧,然后福全哄好幼弟,康熙最多瞎许愿「隆禧你看三哥帮你揍他!」 实际上根本没兑现过几回。 如今看见这两个在一起读书骑射,玩玩闹闹,仿佛将他自己没能得到的东西给填补上了。 「背诗就好好背诗,就算要有所惩奖也不能在脸上画,万一朕要叫你们过去见人,你们打算装成猫出去吗?」康熙小小的刻薄一下:「朕可没有只会喵喵叫的儿子。」 太子的脸一下就涨红了,胤禔倒是一脸寻常,他皮糙肉厚,两世为人之后脸皮尤其厚。有道是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尤其是在京城中心生活的那帮人,谁要脸谁死得快。 这么一想,胤禔陷入了沉思,他容若表哥或许就是太要脸了,所以总有点忧愁。 「胤禔,你又想什么呢!」 「蛾子在想盛京什么样。」胤禔舌头打结,引来了康熙和太子的双重震惊,这怎么又出来口音了。 这种尴尬自然引来了康熙这个毒舌皇帝的二度打击:「朕没有蛾子,朕也不养蛾子做儿子。」他还说上绕口令了! 胤禔明智的选择了装鹌鹑,然后被迫听了一耳朵康熙喋喋不休「要爱惜自己、要自重身份」的唠叨,顺便看胤礽激动的表态以后再也不这么玩了,一定要做一个「团结友爱,循规蹈矩,举止贵重」的封建好少年。 等到康熙带着太子离开的时候,胤禔止不住的打哈欠,总算能睡觉了。 大队人马来到了山海关,等到出了山海关之后,路上就没什么大的城镇了。这当然不止意味着要住帐篷,还意味着能够随意骑马,不必担忧踩踏农田,也不必担忧撞上什么人。 在他们之前,还有三百善扑营的人清道开路,为的就是保障皇帝出巡的安全。 向后回望原来越远的城墙,胤禔听着康熙给他们说起太宗皇帝几次入关的路线,忽然想起了阿拉木说过的一桩轶事。 说太宗皇太极打算攻明,从科尔沁借道,自喜峰口入蓟,蓟辽总督刘策望风而逃。 当时兵临城下,诸贝勒、将军请战,皇太极说「城中痴儿,取之若反掌耳。但其疆圉尚强,非旦夕可溃者,得之易,守之难,不若简兵练旅以待天命可也。」 第64页 崇祯皇帝,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痴儿。」他倒也有资格这么说,可人生旦夕祸福,皇太极又怎么能想到,他的宸妃和八阿哥连续去世,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最后他居然还死在了那个痴儿之前。 命运无常,胤禔想的太入神了,不一会就被皱着眉的康熙敲了脑袋:「骑马不要走神!」 「儿子在想,当年吴三桂为什么要背叛崇祯。」胤禔道:「当时多尔衮已经带兵走到了喜峰口,如果他没有背叛,就算入关,收拾华北也要费极大的功夫。真是难以捉摸。」 「背叛总是有各种理由,」康熙半晌才道:「对于吴三桂来说,为崇祯效忠未必会给他带来荣华富贵,反而可能面临兔死狗烹的结局。这种对自家性命的担忧压到了他的忠诚,崇祯本人要负责。」 那倒是,在这方面,那位前朝皇帝实在是劣迹斑斑。吴三桂待在这天下第一关中,午夜梦回摸摸脖子,难道不会想起孙传庭吗? 康熙最后说道:「……就像他背叛我朝一样……都是一样的。」 虽然语焉不详,但是胤禔听明白了,康熙当年夜差点就玩脱。三藩最强势的时候,已经占据了长江以南,且应者云集。朝廷动盪不安,否则也不会相当多的人提出返回关外。 不过康熙到底赢了,过去种种也就都过去,成为了轶事,而非反面例子。 出关之后最大的感想就是地广人稀,胤禔坐在马上,享受着宽大的马鞍带来的舒适度,也没忘了唿吸新鲜空气。这空气比紫禁城好太多了。 「这可真是,一块美丽的土地,呀。」 这半生不熟的中文,一听就知道是南怀仁,胤禔扭头笑道:「南大人,你也觉得这里好?」 「当然了皇子殿下,这一望无际的肥沃土地,如果能够开垦,放在我的家乡,甚至能养活整个欧洲的人。」 「欧洲,」胤禔当然知道欧洲是哪里,但他更看过另一份地图,「南大人说的是在我国西边,那块遥远的土地吗?」 南怀仁显得很惊喜:「上帝啊,殿下您看过坤舆全图!这真让人震惊,我以为除了皇帝陛下之外,不会有人对那地图感兴趣了。」 「我的侍读学士是阿拉木大人,」胤禔回身指给南怀仁看:「或许你认识他,他曾经师从汤若望先生学习过你们的语言。」 「原来如此,我还记得他!」 「还有一件事,」胤禔笑道:「南大人,你不能称唿我为殿下。你可以称唿我皇子阁下,或者阁下。」 「为什么不行?」南怀仁有些意外:「我曾经称唿陛下最小的弟弟,纯亲王殿下。为什么皇子您不可以呢?」 胤禔笑了一下:「你可以这样称唿太子和一位亲王,但我还不是亲王,所以您不能这么称唿我。」 西洋人耸耸肩,在中国这么多年,他已经明白了这个国家的上层社会中,总是有着许许多多的讲究,他决定和过去一样入乡随俗。 「好吧,皇子阁下,您也是第一次来到您的故乡?您了解您的故乡吗?」 「是的,我第一次回来。」胤禔看着前方:「像我一样大的人,如果在京城出生长大,是不会了解故乡的。这太遥远了。」 「那是什么?」南怀仁指着宽、高各三尺,种着柳条的壕沟。 胤禔扫了一眼,他也不太清楚,后面跟上来的容若道:「那是柳条边。一来为了防止外藩,尤其是厄鲁特某些部落的入侵,二来不准关内人随意跑入关外开垦。」 「可是我们一路上,也见到了零零落落的农家,他们都是旗人吗?」胤禔好奇道。 容若摇头:「柳条边主要能防备的是骑兵,而人靠双腿走路,想要过来总能过来的。虽然朝廷禁止,但实际上是屡禁不止,关内总有人偷偷跑入关外开垦。他们讨生活,也照常缴税,地方官府就默认不追究。」 胤禔点点头,这就比较符合实际情况了,在交通不方便、信息不流通,皇权不下县,也根本没法下县的时代,地方和朝廷的利益冲突也不不会少。朝廷或许三令五申,但地方官为了各种考量,不会那么较真。 也没有资源较真,难道派旗兵在柳条边守着吗?这种人力物力的投入,封建王朝根本无法承担。 就在胤禔像海绵一样与各色人等结交,大大增长见闻的时候,盛京城就在眼前了。他们会在盛京小住几日,然后才启程前往更北边。 「啊,舒服。」胤禔泡在热水里,一直骑马到不觉得,此刻在热水中,他觉得全身骨头都错位了。酸疼、酸疼的,那马鞍再宽也是马鞍,它也不是沙发! 「阿哥,皇上口谕,叫大阿哥换了衣裳来宫中西路,朕要带太子与大阿哥瞻仰祖先旧居。」 「遵旨,我马上就去。」胤禔有气无力的想到,康熙精力真旺盛啊。 第30章 在人生的道路上 盛京皇宫基本就是个微缩+八旗特色版小故宫。 比如有代表八旗旗主的十王亭, 就在大政殿的东西两侧,在太宗时期,曾经是八旗旗主和左右翼王辅佐皇帝处理政事的地方。 勉强算是初级版本的部落贵族共和制,幸亏没延续几年, 否则别说入关了, 怕是又一个西魏。胤禔看着大政殿心道, 谁知道到时候会不会有另一个所谓辽东武人集团跳出来呢。 大阿哥陷入了无限遐思之中。 第65页 「胤礽, 要记得祖先创业艰难, 要明白简朴方是美德, 过分奢靡会让人陷入享受之中, 于国家无益。」康熙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太子身上, 胤禔自由自在的走神而没人打扰。 可康熙说着说着, 突然觉得也不好太简陋,比如胤礽,这是皇太子, 若是太简陋了,等到他出阁读书或者将来长大出席典礼, 中外使臣见到他,会不会认为大清国皇储过于简薄呢? 等到回京, 还是要把太子的各项份例更提高一下才行啊, 至于索额图……康熙一心二用的想到, 敲打他两句也就是了。胤礽毕竟还小,不能直接参与政务, 便让索额图戳在那给他助威也是好的。 康熙心里有数, 前两代的嗣子们结局都不太好, 而如今的亲贵们,别说对太子, 就是对自己这个皇帝……康熙眉头皱的更紧了,安王还在管着宗人府,德高望重,安王。 而康王杰书虽然被自己削了军功,但依然是大旗主,旗下人肯定更容易倾向旗主。因为他们也够不着皇帝,前程要是有旗主提携,那自然很好。 不行,还是要加重太子的地位,让所有人都知道,东宫太子是朝廷根本,这是制度,更是皇帝的决定和安排! 皇帝的权威不容置疑,议政王大臣会议的决定,绝不能凌驾于皇帝的决定之上。皇帝亲领上三旗的意义就在于此,他要不断的削弱旗主权力。 而等到诸皇子陆续长大,就可以让他们分入下五旗,去抢夺那些大旗主的旗份佐领,直到旗权渐渐消散。旗人只知道皇帝,而不再跟随旗主。 康熙看着身后两个半大小子,苦笑了一下,虽然时间会很漫长,可自己的局面可比先帝那会好多了。 顺治皇帝在位时,可不止有一个安王。彼时铁帽子王老一辈尚在世,各个都有军功、各个都不是善茬,哪怕性格没那么强势,却也不是好摆弄的。 加上后宫中当时还热衷于满蒙联姻、动辄回关内的太皇太后,康熙回忆起他刚刚登基的时候,太皇太后连四书五经都不让他读。 她觉得就是汉人的文章典籍和那些汉官才教坏了她的儿子,她的孙子绝不能重蹈覆辙。 可那个时候,太皇太后的心气已经随着先帝的死而消散的差不多了,她的儿子死了。尽管最初的几年太皇太后提起先帝就没好话,但康熙知道,老太太往往拉着苏麻喇姑的手一边骂儿子,一边流眼泪。 但随着她年纪越来越大,也越来越不执着于那些身外之物。后来她终于发现先帝走上的路才是正确的,哪怕有些激进,可那是正确的。 在那之后,她就彻底放手不管,康熙慢慢在辽北的冷风中唿出白气,等到这次回去,就问问老太太要不要去五台山。那里曾经是先帝一直想去的地方,他没能去成,他们祖孙可以替他去看看。 康熙带着太子跪在奉先殿内,胤禔排在众臣之前,在奉先殿外。等里面两个人烧过香,叩头,然后胤禔与众臣一起行礼,这趟盛京之行就算告一段落。 「你看什么呢?」 离开盛京,康熙将曹寅叫来身边,两个人骑在马上说话。太子和大阿哥来来回回的跑马,侍卫们跟着他们,来回跑。皇帝和曹寅身边几乎成了个空场,侍卫松散的围在四周。 康熙忽然问曹寅:「离开盛京依依不捨吗?朕记得,哦对了,你父亲就生在盛京。」 「是,那会我祖父还是前明的中卫指挥使,结果当时守将自己跑了,给他们留在了原地。」曹寅似乎毫不在意:「然后他被俘虏了,成了太宗皇帝的包衣阿哈。」 皇帝没说话,曹寅继续道:「我父亲曾经说过,当年祖父看见辽东将门将战俘、罪人收做家将、僕役,还道既然是罪人就该一死以谢祖宗,为人奴僕实在是辱没,可等轮到他自己,他也从了。」 「……除却生死无大事,还说这些做什么。」皇帝盯着远方:「你父在江宁织造任上做得很好,但朕先让你做的更多。今年回去你把慎刑司交出来,明年朕南巡,你准备接任江宁织造吧。」 「你知道朕想让你做什么,对吧?」 曹寅恭敬的低下头:「知道。」 这样一南一北,北方有容若、南边有曹寅,康熙就放心了。尤其江南形势比北方复杂很多,除了曹寅还真没什么更好、更让他放心的人选去当这个织造。 旗人当中,资歷比曹寅深的没有他这份机缘,他亲舅舅就是遗民之一。比曹寅更有才华的,让康熙来说,他不觉得还有什么人比曹寅更能和那些遗民打交道。 而康熙想让曹寅做的事情,如果不能和那些人打成一片,就失去任何意义了。 「狐狸,那是狐狸吗!」 胤礽大声道:「快看,还是只白狐狸!」他去摸弓箭,却见胤禔已经在马上笑的直不起腰。 胤禔不是突然发疯了,他只是突然被触动了记忆中的某个片段,那个片段中一个有着鸟名的女人说自己是白狐,然而出现在观众眼前的却是一只萨摩耶。 「是、是白狐啊,哈哈哈哈。」胤禔笑的流眼泪,而胤礽被他的笑给震惊了,晚了一步,白狐要跑。 太子挥舞着弓箭:「都怪你,狐狸跑了!」 「不、不要紧哈哈哈哈。」胤禔揉着肚子,喊道:「去个太监叫鹰户放鹰,帮太子抓住那狐狸。」 海东青一声长啸,从鹰户肩膀起飞,直直的朝着狐狸扑了过去。就见那只白狐猝不及防就被抓住了后背,然后被海东青抓的离开地面数丈,最后被狠狠地掼在地上。 第66页 那只狐狸抽动一会,然后就没了气息。太监跑过去将狐狸提熘回来:「太子爷快瞧,这狐狸一根杂毛都没有!」 打猎的时候带着鹰是常规操作,只是过去康熙带着他们射猎,主要是为了演武,很少用到猎鹰罢了。胤禔也没管这只狐狸,他带着人唿啦啦又去寻找别的猎物了。 据说东北林子里有狼,要是能打到一匹狼,那着实不错。听说兴安岭那边还有貂熊,皮毛又厚又暖,按说现在的天气遇上熊也不奇怪。 「阿哥别急,说不定前头能抓到麂和麋鹿。」巴特难得多说了几句话,眼神里有些忧心。 胤禔心中一动:「我不急,那狐狸原本就是太子的,咱们去抓咱们的猎物。」他大声道,「你们谁头一个猎到了猎物,我就把之前留下的鹿角赏给他!」 哈哈珠子和侍卫们仿佛冷水进了油锅,一下热闹起来。不说鹿角的用处,只说这份荣耀难得。 「哎呀,太子爷射中了这只白狐?」索额图做惊讶状:「殿下好箭法,瞧瞧这皮毛半点都没损伤。一会皇上看见,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胤礽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大学士,这是大阿哥帮我叫鹰户抓住的,也不能算我猎到的东西。」 「太子爷,话不能这么说。」索额图道:「您若是知道鹰户,难道自己不会叫么。在什么时候吩咐什么人做事,这才是您该领悟的真本领。皇上若是听说也会高兴的,太子爷若是不信,现在去禀告一声?」 正好趁着大阿哥不在这里,索额图心道,让太子拔个头筹。 胤礽对索额图说的话有点一知半解,他正在好奇心最旺盛的时候,就叫人拎着狐狸跑到了康熙跟前。 「汗阿玛,这是儿子让鹰户放鹰抓住的狐狸!」胤礽道:「儿子本来想放箭的,可惜错过了机会。」 「若是你放箭,说不定会伤害皮毛。放鹰才是最好的方法,」康熙笑道:「这就对了。你是太子,只需要想好自己到底要做什么、该怎么做,然后将事情交给合适的人。儿子啊,要多想想,知道吗?」 胤礽好像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半懂不懂的点点头,心里却想到,索额图说的居然是对的。 这些小插曲很快就过去了,北巡的队伍来到了赫图阿拉,在这里康熙与前来迎驾的地方官员见面,然后一起向吉林而去。 自盛京出来,胤禔骑的就是那匹蒙古马,这匹马短途冲刺非常快,可长途跋涉就有些跟不上。如果没有其他马匹更换的话,胤禔都怕这匹骏马活活累死。 他也问过容若,不是说蒙古马特别好吗? 容若就道:「滇马擅长走山路,挽马适合负重,而蒙古马有些适合冲刺、有些适合长途乘骑。而且,你也有些骑的太狠了,应当让它多歇几天适应一下,我看这匹马年纪不大,也还不到最能跑的时候。」 在这匹马休息两天之后,胤禔一见到它,马儿就显得特别活跃。胤禔就高兴的又将它带来出来,放好马鞍,然后骑着它到处跑。 就在他们还有数天就能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康熙带着侍卫跑马打猎归来,就看见胤禔的随身太监全都跪下道:「皇上,大阿哥堕马了!」 「什么!」康熙下意识的环顾左右,目光最后落在了索额图的身上。 第31章 只能与宿敌心心相印 「保清怎么样了?」 康熙关切的看着胤禔, 嘴上不停的问太医:「朕问你,大阿哥的胳膊怎么样了?嗯!」 「我没事儿,」胤禔试图挥舞自己完好无损的右臂,还没等抬起来就被康熙按下去。 「都摔了, 好好养着不准动!」回头继续审太医:「阿哥到底怎么样了!」 皇帝出巡, 不说把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给带走, 起码也带走了近一半, 几个太医商量一下, 最后二把手站了出来。 太医院的二把手抹了把汗:「回禀皇上, 大阿哥的左胳膊和肩膀摔着了, 臣方才帮大阿哥正骨。骨头并没有断, 臣已经帮大阿哥敷上了膏药。阿哥不能提重物、更不能拉弓, 一定要静养。」 伤筋动骨一百天,康熙嘱咐道:「听见没有,好好养着不要乱动, 伤了胳膊不是顽的。」 胤禔脸上乖乖的,心里也的确是感动, 毕竟通常父亲虽然疼爱孩子,但一般也有点粗心。对方是个皇帝, 还能这么细緻的确让人很动容。 「皇上, 外头诸大臣还在等着。」容若提醒道:「诸大臣请皇上示下, 是大阿哥留下养伤,还是乘车继续前行, 臣等也好准备。」 康熙没说话, 只是嘱咐太医:「阿哥堕马, 给他开一剂安神汤让他服下。」又叫来胤禔的太监,「你们带着苏拉太监好生伺候阿哥。」 方方面面安排好了, 康熙才从帐篷里出来,外头索额图一马当先行礼道:「皇上,臣等请皇上示下,是否留下大阿哥修养,留下随扈等人伺候。臣等奉皇上继续北巡,等到阿哥痊癒赶上就是了。」 康熙盯着索额图看了一会,索额图低着头没看见,可站在索额图身后的佟国维,看见了他这个皇帝外甥的眼神。佟国维一抖,索额图怕是要触霉头,自己可不要乱插嘴。 「就此扎营,朕就在这里陪着大阿哥养伤,等到阿哥伤势好转之后再继续行程。」康熙不容置疑的说:「照办吧!」 整个北巡队伍大约有七万人,现在在皇帝身边的也有万余人,所以说扎营住些日子,那就得大动干戈了。 第67页 这些活都是太监、僕役等来做的,侍卫们就轻松一点,容若得了康熙的话,就去胤禔的帐篷探望。 「……表哥,你别这么盯着我不说话行不行。」胤禔无奈道:「怪渗人的。」 容若压低声音,几乎用气声问了一句:「你的马,真的没有异样吗?」 与此同时,康熙在自己的帐篷里独坐许久,然后叫来了班第:「你去将大阿哥那匹马带回来,朕要看看。」 「嗻,臣下领命!」 可班第居然很快回来了,而且两手空空,康熙的眉毛皱了起来。班第跪下道:「皇上,大阿哥的马死了。」 「死了?」康熙勃然大怒,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案几:「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杀死朕御赐之马!」 班第懵了,马上发现皇帝有了一个极大的误会,他赶紧道:「皇上,是臣下没有说清楚。您赐给大阿哥的那匹马,恐怕是不适应长途跋涉。方才阿哥堕马之时,那匹马也跟着倒下,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而且臣下已经将马的尸体留下,上驷院负责照看马匹的一干人等,臣下也把他们扣住了。」 康熙满意的看着未来女婿:「你做的很好,一定要严守关防,等着朕命人去查验。」 班第退下自去安排,而康熙叫来了曹寅:「你带着慎刑司的人去看看,朕要最快的速度查处结果,还有,仔细问问索额图靠近上驷院没有!」 曹寅心中一惊,但并不感到很奇怪,实际上就连他自己,在听说大阿哥堕马之后,第一反应也想去看索额图。尽管知道这有些无稽,但控制不住啊。 「子清,此事甚为紧要,你一定要好好带人查明白。」 「奴才知道,皇上放心,我这就带人去。」听他这么说,康熙才放心,自他听说保清堕马之后乱闹闹的脑子才略微静一静。 康熙直觉和理性都在告诉他自己,索额图不敢、也没有那个本事在他眼睛底下谋害皇子。可康熙的感情让他不敢冒险,万一索额图猪油蒙心了呢? 今天他敢对保清下手,明天是不是就要除掉其他小阿哥,后面干脆把朕也除掉算了。他索额图擎天保驾、从龙之功,扶保成登基。到时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保成才多大,怕不是又一个鰲拜! 皇帝躺在床上深唿吸,不能再想了,不能自己吓唬自己,说不定真的是意外,是没影的事情……可索额图的心,的确是大了。 康熙翻身坐起来,原来的计划不成,索额图不能光敲打两句。而太子也不需要索额图,太子有正统名分,尤其有自己这个父亲,需要外戚做什么! 胤禔倒没觉得有什么动静,营地里相当平静,每日容若和阿拉木都会来看他,甚至那位南大人也来了一次。然后他就和阿拉木再见如故,俩人挽着手自去聊西洋语言去了。 太子也来过,这臭小子是跑过来显摆自己某天居然碰见一只乱跑的兔子,「就那么朝着我怀里跑过来来了,一下子就被我抓住了!厉害吧。」 胤禔对这种幼稚的炫耀行为不予置评,他就吊着膀子躺在床上不搭茬,最后胤礽百无聊赖的靠在床头:「大哥,你什么时候能拆了绷带啊,我等着和你一起出去跑马。」 「你不是有哈哈珠子,还有一头扎进来的兔子吗?」胤禔学胤礽方才的腔调,逗得小太子埋着脸不说话。 「他们太没趣了,还是和大哥在一起好玩。」胤礽嘟着嘴:「要么劝我『太子爷不要耽误功课』我自己还不知道么!要不然就是『太子爷可小心,可别……受伤。』」 实际上索额图的原话是「别和大阿哥似的冒失」,胤礽觉得他当时的语气不太好,有点幸灾乐祸似的。很自然的,太子咽下这些不提,而胤禔看着他想到了堕马之后表哥问的话。 那天容若问出那句话之后,胤禔先是一愣,然后伏在床上大笑:「表哥你想的也太多了!不信,你写信给舅舅,看舅舅怎么说。」 康熙一直扎营住了十天,等到十天后胤禔的肩膀和胳膊情况好转,不怕移动之后才让他坐上马车,带着大队向吉林驶去。 而数日之后的京城中,留守京师处理内阁常务的明珠收到了皇帝的一些批示,和儿子成德的书信。 内阁中书傅拉塔将皇帝的一应批覆好的奏疏放在明珠面前,他照例等着明珠的吩咐,却见自己舅舅一脸凝重。很少见对方脸色这么难看的时候,傅拉塔忍不住问道:「太傅,您,还好?」 「哦,将这些收拾放好,天也晚了,留下值宿文书即可。」明珠将儿子的书信放在袖袋里,笑道:「你舅母还一直念叨,怎么傅拉塔做了官就不上门了呢?」 伊尔根觉罗家的傅拉塔,也是明珠的亲外甥,与成德同龄。他闻言也笑道:「外甥是疏于问安,今儿就给舅母赔罪去!」 舅甥俩一起出了西华门,骑上马一道往明府去了。如今的风气,旗下大臣不论文武,上朝还是骑马居多。 下人分散在四周,明珠就对傅拉塔道:「成德写信回来,大阿哥在前头堕马,摔伤了胳膊。皇上为了大阿哥推迟了十天行程,如今才往吉林去。」 「什么!」傅拉塔压低声音:「舅舅,那索额图居然敢!」 「你想什么呢?」明珠看了一眼外甥,瞧瞧,还是年轻吧。「怎么会是索额图,我和他打了二十年交道,他疯了都不会这么干。」 第68页 傅拉塔还有些不懂,明珠就低声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索三儿要真有这个本事,他怎么不,」明珠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然后扶持太子继位,那才叫一了百了,他赫舍里一门彻底安稳了。」 「这么干,除了让宫中娘娘和我们痛入骨髓,激怒我们,甚至是彻底激怒皇上之外,他能得着什么实际好处?」明珠嘆道:「索额图这个老傢伙,现在身上没什么优点了,可他绝对不傻。」 明相是一锤定音:「绝不是他干的,就是单纯的意外,马匹的问题被大阿哥碰上了。」 「那您方才怎么还一脸凝重,外甥还以为有什么重大事情。」 「我是在想,索额图倒台之后,咱们该怎么办。」 傅拉塔又懵圈了:「舅,您不是说不是他吗?怎么这又扯到倒台了。」 「瞧瞧你,」明珠无奈:「这回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外放了吧?就你现在,外放出去都不够给人吃的。」 「求舅舅指点指点外甥。」 明珠细细分说:「皇上疼爱太子,皇上格外的给太子加重分量,可皇上也是个阿玛,他绝对不乐见依仗太子,赫舍里氏一族将其他皇子视如草芥来践踏。」 「大阿哥这件事不是索额图做的,可皇上会怎么想?他真的能用儿子的命来试试索额图的操行?」明珠嘆道:「谁死儿子不心疼啊。皇上这次回来,必定会新帐旧帐一起算,索额图要从内阁滚蛋喽。」 傅拉塔此刻还有些半信半疑,可后来事情的发展,让他对自己舅舅的能力嘆为观止,从此言听计从。 第32章 并安稳的背上黑锅 大阿哥堕马这件事之后, 整个旅程就有些乏善可陈了,不过这种乏味反而是件好事。 要知道不管是国舅佟国维、还是阿拉木、南怀仁,甚至是索额图本人,都松了一口气。以索额图的不敏锐, 他也发现了皇帝最近在审视自己, 那眼神已经很不妙了。 索额图后知后觉终于明白皇上在怀疑什么, 可他心里喊冤, 嘴上却什么都不敢、也不能说。只好每日做无事状, 该干什么干什么, 直到皇帝恢復正常。 只是他们不知道, 康熙本人也松了一口气, 在得到了曹寅的回禀之后。曹寅说, 那匹马的确没有外伤,或者有中毒之类的情况,或许就是马龄未到, 马匹早有疾病但未发而已。 尽管康熙打定了主意要将索额图赶回家抱孩子,可这个消息还是让他略觉宽慰, 要不然这几天皇帝已经有些夜不安枕了。 「皇上,这个结果是奴才带着慎刑司一干人等严查出来的, 上驷院等人还没放走。」曹寅请旨道:「不知皇上有何示下。」 康熙最后指示:「放了吧。」此事告一段落, 队伍也终于来到了吉林将军府所在。 而胤禔也知道了, 吉林将军过去也叫「宁古塔将军」,康熙十五年才变动为吉林将军, 宁古塔等地变成了副都统管辖。 现任吉林将军巴海, 和刚刚设立的黑龙江将军萨布素, 都在这里迎接皇帝御驾。 让胤禔意外的是,站在他身边的阿拉木给他介绍的时候, 低声笑道:「阿哥想不到吧,巴海将军是个进士呢。顺治九年的进士,而且是满洲榜的探花。」 「那他怎么不留在京中做学士文官?」胤禔奇道:「千里迢迢来关外做将军。」 阿拉木就道:「因为他阿玛是沙尔虎达,屡立战功。顺治十五年俄人寇边,沙尔虎达率兵迎击。我记得他受了伤,第二年就死在宁古塔将军任上。后来先帝才让巴海过来,康熙十年的时候皇上北巡,巴海将宁古塔以北一切军政民务瞭然于心。」 「这么有本事啊。」胤禔看了一眼,又问:「那么,那位萨布素将军,也是文转武吗?」 「他不是,他是镶黄旗富察氏,不过是留在关外的旗人。祖居宁古塔一线,本地人对本地事总是更清楚的。」阿拉木道:「他是从宁古塔骁骑营厮杀出来的,是个忠直之人。」 「……哦,」人流慢慢散开,胤禔就对阿拉木低声道:「怪道我听说去年佟国纲和萨布素将军大打出手,他必是瞧着佟国纲的样子不顺眼了。」 阿拉木低声笑起来,他也不喜欢那对堂兄,于是他只是示意大阿哥「嘘」。 「最近雅克萨那边可还安稳?还有俄人兵士跑来劫掠吗?」康熙带大臣进入将军府,刚刚落座,皇帝就急切的问道。「边境是否还稳当呢?」 「回禀皇上,雅克萨最近还算安生,只是就达斡尔人传来的消息,罗剎人一直在增兵。」萨布素声音很粗:「以这个情况来看,奴才以为,恐怕他们居心不良,还是想要打!」 「臣下等皆如此想。」巴海声音就温和一些:「之前抓到了几个罗剎人。臣等藉助达斡尔人帮忙审讯了他们,他们自称哥萨克,而且也证实了俄人调兵的消息。」 康熙道:「后日,朕带太子、大阿哥以及大臣去松花江。阿拉木,朕派给你侍卫,巴海再派你麾下校尉随行,你北上去雅克萨附近看一看,回来如实禀告。」 「嗻。」阿拉木抱拳道:「奴才必不辱使命!」 「你们也说说,关于俄人,暂时要怎么办。都说说。」 佟国维打定了主意修闭口禅,本来嘛,他哥哥佟国纲与萨布素怄气,他这次来只是凑数的,他也不太了解情况。 第69页 而高士奇是南书房大臣,之于皇帝更像是高级秘书,他对军事也不甚了解,与其开口贻笑大方,不如不说。 而唯一想要表现一下的就是索额图。 索三老爷一直很妒忌明珠,明珠修了太宗实录就加上了太子太傅衔,索额图有一等公的爵位,他不稀罕一品衔,他就觉得明珠这样显得格外有才华似的,他不服气! 于是索额图斟酌一下,开口了:「奴才以为,如今不宜同俄罗斯人开战。施琅将军提督水师正在加紧训练。倘若这两年攻台,一举剪除郑氏还好,倘若小有不顺,一旦陷入南北两线作战,朝廷恐怕捉襟见肘。从长治久安考量,两线开战对我等不利。」 「何况,漠西还有厄鲁特蒙古准噶尔汗噶尔丹,近来喀尔喀蒙古内部纷争不断。如果我朝陷入两线作战,噶尔丹会不会插手喀尔喀,继而扰边呢?这都在两可之间,是未知之事,奴才请皇上留意。」 两位将军都在点头,康熙也觉得这的确是老成谋国之言,索额图这个人吧,给他划个框框,让他在里头干正经事,他也能做的不错。可是让他飞出框外,谁知道他的心思会飘到哪里去。 康熙想了一会,室内一片寂静。许久,皇帝才道:「施琅在南边正在练兵,打算今明两年,打掉郑氏、收回台湾岛。你们也都知道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朝廷不能支持大规模两边作战。朕,希望你们这一年左右的时间,做到对方挑衅一定要坚决回击!绝不能让雅克萨的罗剎人跑出来掀起大规模战事。」 「等到南边平稳,朕马上抽调士卒向北,到时候就是雅克萨城毁人亡之时!」 「臣等一定不负皇上!」 这地方实在是过于地广人稀,胤禔觉得自己站在高处向远看,一直能看到很远很远。千里平原,无遮无拦,哪怕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迁进来的人口还是太少了。 「达斡尔人是不是也和俄国人干过仗?」胤禔问身边的表哥。 容若点头:「是,打过好些次。俄人想让达斡尔人给他们进贡,但达斡尔人不肯,他们效忠于太宗皇帝和他的后人,俄国是什么玩意。于是就打起来了。」 「可如果没有驻军,光靠他们也不够俄人打的,对吧?」 「那倒是,人口还是太少了,尤其武器也跟不上。」容若指着将军府很远处的一熘房子:「那里头装的都是火炮,将士们出征的时候带着攻城,这样才能赢。」 「欲善其事、必利其器。」胤禔念叨两句,忽然道:「表哥,为什么我们只专心造火炮啊?」 「……我也不知道。」容若摊手:「你可以去请教皇上,我对武备志什么的不是特别了解。」 胤禔已经不用吊着膀子了,只是胳膊还要继续敷药、消肿,那天摔的时候没觉得多疼,可是敷药几天开始感觉摔的可真疼啊。 晚上都睡不好了的胤禔顶着浅浅的黑眼圈,出现在了康熙面前。皇帝召来自己两个儿子,一个问问身体情况,一个问问身体情况和学业。 康熙正在抽背太子的孝经和四书一些章节,有些地方太子还没读到,但他读过的东西倒背如流。胤禔啧啧称奇,他是二世为人,记性好不奇怪。胤礽却是真·小孩子,这个记性就很了不起来了。 要知道经书可不是诗词,这玩意不押韵,有时候还挺拗口的。 康熙叮嘱太子道:「朕听说你在车里也读书?那不成,会伤眼睛,这是一辈子的事情。读书就安安生生的读,坐车里的时候不妨养养神,或者叫人陪你说话都可以。知道吗?」 「是,儿子知道了,谢汗阿玛。」太子还是一如既往的简略回答,储君范儿十足。 康熙转而问起了胤禔的胳膊,胤禔表示拉弓是不可能的,最近都不可能的,但是如果汗阿玛您要打猎,儿子很愿意带着猎鹰和猎犬出席。 对此,康熙的态度只有一个:「别想了。」 「后日就出发,朕带着你们去祭长白山,然后直接回京。」康熙额外说道:「朕派阿拉木去了北边,胤禔你呢,朕回京再给你寻个侍读学士。」 「汗阿玛,侍读学士如果要带着儿子读书,要读好些年的话,您还是别找学士了。」胤禔表示:「万一您又要用他们,儿子总换侍读也不是那么回事。」 这话倒也有些道理,康熙想了一下,太子读书都是朝廷大员教导,在教导太子之外也不妨碍本职工作。而像如今老三、老四读书,由顾八代教导,顾八代也是礼部侍郎。 可专门作侍读,匡正辅佐皇子们读书,如阿拉木之前在武英殿编撰修书的差事还好,如果是大用,就不能这样了。康熙点头道:「阿拉木若是不出差,还是可以教你,其余的朕再想想。」 便如史书中说的,为诸王安排师友匡正教导,皇子们也可寻学问好、人品好的读书人、名士作为侍读。也不让他们做什么实务,只是读书而已。康熙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松花江之旅,胤禔印象最深刻的不是康熙的那首诗,什么「我来问俗非观兵」。胤禔印象最深的是松花江里的大马哈鱼,足有两尺多长。 松花江上的捕鱼人唱着歌,用鱼箭、鱼枪配合渔网来捕捉它们。 「东南风、西北浪……捕好鱼、大马哈……获丰收、祭祖天……吉祥如意,把家还!」听渔民唱歌可开心了,而沾康熙的光,胤禔吃了两天的大马哈鱼。 第70页 「京里现在会唱这种歌的人很少了吧?」胤禔道:「好像在京很难听到。」 胤礽就别有看法:「大概是觉得该稳重一些,你看汉人们的大儒名士,和他们过去的皇帝们,不就只看宫廷歌舞。什么时候听皇帝和大臣们一起唱歌跳舞了。」 「唐朝啊,唐朝皇帝和大臣们就一起跳舞。」 胤礽摆摆手:「那……除了唐朝呢,唐朝承北朝遗风,自然不同。南朝就只看歌舞吧?再比如汉朝,他们,」 「汉朝也有啊。」胤禔道:「那不是刘邦回乡还要唱,大风起兮云飞扬。」 小太子也想到了:「对哦,这么说汉人的风气也不是那么死板着规矩,真奇怪,那为什么后来不唱了、只听别人唱歌跳舞。是觉得身份不同了,所以自重身份吗?」 胤禔耸耸肩,这可是个大问题,没几个博士级的专业研究人员不花几年功夫出不了成果,他还是不想了。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曹寅就笑道:「太子与大阿哥大约是忽略了,诗词中的词原本不就是用来唱的吗?所以,其实一直都在唱,只是不跳了。至于为什么不跳,那就没人知道了。」 「而且民间一直都有小调,只是难登大雅之堂,太子殿下所说的自重身份,是有道理的。对于那些自视甚高的大儒而言,不止稗官小说,就是诗词歌赋一样是邪门歪道,只是经史子集是正途。」 胤禔发现,曹寅提到大儒的时候,语气稍稍带着点嘲讽。他觉得不是自己听错了,对方的确有这个意思……这样一个长相好、读书好,能文能武的能人,居然对正统大儒很不感冒。 有意思, 五月初,皇帝率领大队人马回到京城,开始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令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索额图种种不端行为!」 第33章 几家欢喜几家愁 康熙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上, 从索额图两个弟弟说起,什么心裕懒惰、空班,法保因为懒惰被革去内大臣职务,但仍不思效力赎罪, 在外校射为乐。 这两个人皇帝交给索额图管教, 可是索额图不当回事, 放纵二人。皇帝将索额图兄弟三个数落一遍, 最后道:「索额图自恃巨富, 日益骄纵。朕前度因他贪恶, 革掉他的大学士, 今番不思悔改, 必惩其罪!」 之后的事情, 前朝后宫都听说了,心裕的差事没了、连佐领都没了,只留下一个恩封的一等伯;法保的一等公没了, 而最受关注的索额图,这回什么议政大臣、内大臣的职务都没保住, 连之前考虑到太子的缘故给索额图封的太子太傅也没了。 总之,如今的索额图除了佐领之外成了光棍。霎时, 前朝后宫跌破了下巴, 这皇帝到底想干嘛? 要知道索尼一系只有索额图出挑, 仁孝皇后的生父、承恩公噶布喇早已去世,如今袭爵的儿子长泰并不出众, 只是空有爵位。如今皇帝这一出手, 基本上将太子母家最得力的人都给赶回家去了。 这是要让皇太子做个光杆太子吗?这是皇帝不想要太子了?这是皇上终于发现东宫这玩意其实没多大用处? 众说纷纭, 旗人大臣议论纷纷、民人大臣窃窃私语。国本不安,天下不安吶, 翰林院掌院学士张玉书对徐干学如此感慨。 两人都是大儒、又同朝为官,虽然徐干学和明珠走得近,可张玉书说这个话,也就是冲着这个。 徐干学只是一副大清朝的天塌不下来的表情,笑道:「掌院不妨等等看,日头还是那个日头,不会变的。」就算变,明珠也不会轻动,那是成了精的狐狸。 明珠一系的确在保持沉默,在明珠的要求之下,所有人都假装无事发生。虽然有人想问一句为什么,但看明珠的眼色,当事人只觉得自己愚蠢,不敢张嘴。 不出三天,皇帝再次加恩于东宫,太子的日常饮食、器物待遇等等上了一个新台阶不说,皇帝还将徐元梦等人安排进詹事府,说是为储君储才。 索额图的女婿,伊尔根觉罗氏的伊桑阿,被皇帝从户部弄去了吏部做尚书。而且皇帝在京城还没待一个月,就下诏说九月要奉太皇太后去五台山,只有皇太子随行。 得了,皇上还是那个皇上,太子也还是那个太子,大家甭想、也甭折腾了。 直到这会,明珠才在静悄悄的在家宴客,与诸人矜持的庆贺一下「如今朝中皆君子」暨索额图滚蛋纪念。 「十八年那会,皇上病了,所有奏摺交给内阁由索额图批覆,那会看着索额图多威风啊。」佛伦道:「瞧瞧现在,啧啧。」 「皇上还是心疼太子的,瞧着吧,早晚我看他还得回来。」傅拉塔也道:「不过舅舅,还是您老厉害,外甥这回五体投地。」 他五大三粗的做出可爱状,让明珠矜持的微笑险些维持不住,只好举起酒杯告诉外甥:「好生在内阁学习,等过两年,你们也都外放处在攒攒资歷。」 「太傅,不知世兄在哪里?随皇上东巡归来,也该在家休息几日吧?」来客如此问道。 明珠只是笑言:「你们还不知道他?恐怕又是和那些同僚出去了,哎呀每日吟诗作对的,那么大的人了,还是要我操心。」 「明相这是太高兴了,谁不知道咱们成德公子,在满人里是这个!」佛伦竖起大拇指:「这些年徐干学号称满汉俱出其门,其中他做了公子的老师这一条,就不知道招揽多少文士!」 第71页 「说起徐干学,舅舅可要小心。」傅拉塔道:「外甥听说,高士奇近来同徐干学走的很近,高士奇可是南书房大臣,深得皇上宠信。他们俩要是搅在一起……」 明珠的脸色阴沉下来,半晌才道:「澹人非久居人下之人,不过他依仗的是皇上的信任。至于徐干学,他们合流倒也正常,到底都是南方文士出身,哪怕萍水相逢还有三份烟火情。现下不打紧。」 高士奇同明珠有些臭味相投,而徐干学虽然是成德的老师,可他的家人似乎在江宁同巡抚余国柱不睦。而且徐干学同佛伦也有些不合,佛伦、余国柱都是明珠死党…… 双方没有撕破脸,是因为利益还没有大冲突,可那是早晚的事。到时候,夹在中间的成容若就很难受了。 容若今天其实在家,只是受到父母严令,让他去见见媳妇。他的二子二女也在瓜尔佳氏房中等候父亲,小女儿才满周岁,还被乳娘抱在怀里。 「把妞妞抱出来做什么,快带回去,别让孩子受了风。」容若对瓜尔佳氏微微颌首,问起了儿女的学业,富尔敦天资平平、不过性情敦厚、富格和大格格天资不错,可身体有些弱,平素明珠也不很逼迫孙辈学业。 对于他们这样的孩子来说,平安长大比什么少而歧嶷重要多了,平安长大就是福气。 所以到了容若这里也是一样,每个孩子都夸奖一番,叫他们注意身体,好好孝顺祖父祖母,然后让孩子们走了。 「你这就要走?」瓜尔佳氏叫住起身要离开的容若:「就算之前我得罪了你,你难道要一辈子不理我吗?」 提到「得罪」二字,容若的脸色阴的要下雨,他看了瓜尔佳氏一眼:「你好好在家,实在不成再过两年咱们合离,也不耽误你寻个更好的。」 「成容若!」瓜尔佳氏也是公府里娇养长大的女孩,此刻真是气的怒髮冲冠:「我哪里不如那个南蛮子!」 容若眼神兇狠起来,恶狠狠的说:「你哪里都不如她!」甩下这句话,容若拔腿就走。 留下瓜尔佳氏伏案大哭,拉着自己的奶嬷嬷哭诉,「我不就是说了两句他先头去了的那个,他至于这样吗!」奶嬷嬷又能如何,不过苦笑安慰她罢了。 「你是府中老人了,多照看着孩子,倘若她想见孩子,你就去寻额娘。」容若临走之前嘱咐妾侍颜氏,「总之,别让她单独和孩子们在一起。」 「是,大爷放心,我都明白。如今孩子们身边伺候的都是先头太太留下来的人,我会提醒她们。」 颜氏比容若还大几岁,是一直伺候他的,与其说是妾侍,不如说是内管家。她品行好,而且识文断字,孩子虽然都养在阿玛、额娘膝下,但内院有这么个人容若才能放心。 桩桩件件交代好了,容若才离开家去了渌水亭,他知道阿玛在宴请他那一波人。容若骑在马上眉头紧蹙,索额图去位,留下阿玛必定会更……揽财擅权! 知子莫如父,但对于聪明的儿子来说,他们也会极为了解自己的父亲。比如容若,比如……胤禔。 胤禔蹲在阿哥所墙头上想事,秦吉了和全都带着太监将他团团围住,唯恐他一激动从墙上掉下来。全都觉得自打他跟了大阿哥之后,好像整个人老了好几岁。 没法子,摊上个喜欢折腾的主子,当奴才的也只有配合主子折腾。 我大概是最没有男主光环的穿越者。胤禔惆怅的想道,为什么他没有那种霸王之气四溢,三岁一语惊四座、六岁能出使外藩、九岁就能打仗,十二岁的时候王霸之气让众人臣服的本事呢? 没有这些不说,就算康熙真疼他,可是在皇帝自己的布置与感性的对待儿子中间,皇帝果断的选择了自己的布置。难道自己作为穿越者,不应该无时无刻出现在帝国最高权力者的周围,以便发展剧情吗? 这么长时间了,胤禔对康熙也从初步认识,变成了深入了解。至少在对待孩子这方面,康熙和全天下的父亲没多大区别:喜欢出色有才华的孩子,但如果你有点小缺点、或者他觉得你受了委屈,他会更记挂你。 简单来说,会哭、会撒娇孩子有奶喝,康熙特别吃这一套。胤禔觉得或许和康熙自己的童年有关系,所以他对于亲情和亲子关系,有着不同寻常的渴求和付出。 要和这样一个人走近、近的让他觉得「这个孩子真是贴心」,那么这就需要真诚的付出感情,且厚着脸皮往他身边凑。 胤禔拍拍屁股跳下来,带着自己的大队人马踢踏踢踏的来到了武英殿,继续读书。之后某日,他带着自己记录的笔记来找康熙:「汗阿玛,朝廷为什么最注意制造红衣大炮,而绝少注意火枪呢?」 「阿拉木不在,儿子在吉林问过容若,他也不知道。」胤禔理直气壮:「所以儿子只能来请教汗阿玛,这是为什么啊?」 胤禔来的时候很好,康熙刚刚查完了太子的课业、批好了奏摺,见了大臣。 此刻他正在写字,听了胤禔的问题,脸上表现出「哎呀果然是小孩子这都不懂」,身体却很正直的将儿子拉过来问道:「来,告诉汗阿玛,怎么想到这个问题,哪里想不明白?」 胤禔这个心机boy正在刷boss康熙的好感度,而毓庆宫里的太子,正在经歷内心深处凄风苦雨,心态波动。 汗阿玛为什么要将赫舍里家的人都赶走呢?胤礽一边写字,一边如此想到。他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奶娃娃了,对于一个没有母亲的太子来说,母家得力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第72页 他总想起索额图被革职之前对他说的话「太子爷,老臣就要走了,日后怕是无法入宫见您。太子爷千万记得,有话要先藏在心里,要仔细想,不能轻易说出来。太子爷要快点长大呀。」 因此,尽管胤礽对汗阿玛的决定极为不解,可他在康熙查他的功课,教他读书的时候,有好几次话到嘴边都硬生生被他咽了回去。胤礽觉得,这大概就是自己长大了吧。 怎么长大一点都不让他开心呢。 第34章 老男人争宠 太子的确是长大了, 尽管这份体会不那么让人高兴,但胤礽的的确确开始通过自己的眼睛来观察,观察身边的人和事,观察他的兄弟姐妹、观察他的东宫僚属, 观察太后们, 也在观察他的父亲。 汗阿玛爱重我, 我是东宫太子……我一切都是最好的, 我的用度甚至不亚于汗阿玛。可我为什么还是、还是对索额图被去职这件事, 感到如此不安呢? 已经读过前三史, 准备开始学习通鑑的太子用康熙交给他的法子, 「以史鑑今」, 方方面面比对之后, 胤礽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他的汗阿玛还是大哥的阿玛、是三弟四弟五弟……未来更多弟弟的阿玛。而且他的汗阿玛对他好,可以说最好。但排除待遇,在汗阿玛投入的感情和心血上, 胤礽不觉得大哥胤禔就比自己差在哪了。 胤礽在他目前有限的知识中搜索,绝望的发现能和自己作对比的只有汉武帝的太子, 刘据! 汉武帝对刘据不能说不好,早早为太子准备博望苑储才, 可刘据的结局……胤礽不敢想了, 不不, 他汗阿玛不是武帝那种皇帝。 自己也不是刘据,可是……大阿哥会是刘旦吗? 这种念头就像一个火花, 胤礽吓唬完自己, 觉得这种想法太无稽。而且大哥胤禔一直对弟弟们都很好, 自己这样想他,岂非小人行径! 汗阿玛赶走了索额图, 却一直将自己带在身边,将许多进士调入詹事府,又要带着自己奉太皇太后去五台山。 小太子慢慢睡去,我果然是自己吓唬自己,想太多了。 一个念头留在心底,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这种念头会慢慢滋长,等到一个机会,火花遇到野草,顷刻就是燎原之势。等到胤礽下一次回忆这个想法的时候,就会发现,他所有的弟弟,都有可能是燕王刘旦。 康熙现在的念头非常坚定,保成继位、保清辅佐,其他皇子将来看看特长再行安排。诸皇子都封入下五旗,去抢夺大旗主的旗份。 所以他想方设法让众人明白,皇太子不是过去在关内时候的嗣子,他非常非常重要。你们要和朕一样重视,不,要比朕还重视太子。 而其他儿子,尤其是保清要让他独当一面,不管是将来辅佐太子,还是去做旗主抢旗份,都要拿得起放得下。要让他成为朝廷栋樑,能为自己和太子擎天保驾。 胤禔也看明白了这一点,结合自己的前途利益,在细节处修改自己的短期目标、中期目标。将康熙细分,在什么年龄段要做什么,胤禔想的明明白白。 此刻他要做的就是,让皇帝自己发现「原来我儿子的长处在军事上!」然后让皇帝主动想到培养自己。这可比自己蹦高表现效果好多了。 康熙也的确发现了这一点,胤禔向他提问题,并不是简单的小孩子想不明白。而是经过了深入思考,列举书目,甚至是划出思路之后,想他提出了「为什么我们不更加深入研究火枪。」 而康熙他……久违的卡壳儿,其实军事非他所长,他或许擅长于战略,但具体到军事战术…… 想想三藩吧,康熙自己夸口都觉得心虚,他清清嗓子,捻出一张纸,给胤禔开了一列书单,包括戚继光的纪效新书、前朝末年同后金的一些战事记录,甚至还有前朝枪炮的记录等等。 「你先把这些都读了,写写心得,不必急着交给朕。」康熙将书单交给胤禔:「去武英殿找书看,然后将心得汇成札记,等到朕从五台山归来再说不迟。」 「……」胤禔乖乖应是,捧着书单走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套路了,或许康熙也没有深入思考过关于火器,尤其是炮与枪之间的关系。 行吧,我也算帮助皇帝打开新思路了,胤禔如此想到。他没想到的是,看完这些书和战例,被说服的差点是他自己。 不过这是后话,现在他一边读书,一边听着武英殿中杂七杂八的消息,发现在这方寸之间,大臣们的倾轧也不少。有道是文人相轻,而在武英殿里,还要加上一条:争宠。 还是那句话,论起争宠,后宫的女人真是难望这些大儒名士之项背。 胤禔常在角落深处的书架里读书,也没人发现他,偶然听到的话真让大阿哥觉得,这帮老男人吶,三个人能分出三个派别,五个人就能人头揍出狗脑子了。 比如聚拢在徐干学身边的满汉文人,不止分成了旗人和民人,又分成了世宦之家出身与寒门出身,后者以高士奇为主。 又比如虽然南方人大多数是汉人,但徐干学、高士奇和明珠走的很近。然而,看上去如此,可徐干学同明珠一系的佛伦等互相看不上。 高士奇却又对同样受过明珠恩惠的朱彝尊格外警惕,因为他发现,康熙对朱彝尊也是赞赏有加。 高大人对朱彝尊的态度,说的恶俗一点,就是「小婊砸快滚,皇上身边有我一个亦师亦友的人就够了!你滚!!」 第73页 这种恶感,随着康熙对朱彝尊的恩遇而愈演愈烈。康熙北巡归来之后,令朱彝尊入值南书房,特许紫禁城骑马,赐居禁垣-景山之北,多次赐物,且赐宴宫中。 此等恩遇已经要超过高士奇当年了,而且高士奇发现,现在康熙或读书,或遇事,可以谘询的也不只是自己。 这种事好比女人知道丈夫出轨,一辈子的饭票要被人撬走了,岂能不急。高士奇瞧朱彝尊的眼神都不对了,这些幽暗之处的事情,又被胤禔派去密切观察的秦吉了看了个正着。 胤禔发现尽管自己没什么男主光环,可他现在除了攀岩,哦,应该是骑射之外,又多了一项看好。观察、分析身边的人,这简直有趣极了。 满紫禁城,上到食物链顶端的皇帝,下到苏拉太监,都有自己的目的,自己的想法。如果一个人需要拉拢这些人,扭转他们的想法,让他们跟自己走,他需要做的是什么?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要拉拢一个人,君子就许给他名声,让他显名于世人之前;而小人,就给他切实的利益。 要是两者都不要,那要么是傻子,要么是无欲则刚的圣人。和圣人打交道,其实更简单,真诚就够了。不过,这世上的圣人只是寥寥几个,大多还是死人。 胤禔忽然想到,康熙对索额图是不是也是这样?第一次因为贪恶而革掉他的大学士,可那之后,索额图的小动作,康熙难道没发现吗? 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清楚,归根结底,是皇帝出于综合考虑还要用他。 这就是古代的用人,或者说皇帝的用人之道,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有用才最重要。小人的风险更多的是针对小人自己,毕竟一旦失去用处,都会被扔出去做替死鬼。 武则天处置来俊臣,大抵是典型例子,胤禔捏着手里的通鑑,深觉虽然其中也有地方是司马光的个人情绪,可整体来看,通鑑能被称为「鑑于往事,有资于治道」实在是名不虚传。 现在令朱彝尊进入南书房也是如此,康熙是真的欣赏高士奇,但皇帝不能让自己的消息源被某个人垄断。高士奇同明珠太像了,康熙心中有数,就必然要寻个人来分权。 虽然朱彝尊也受过明珠恩惠,可他同容若、曹寅的关系更亲密,康熙知道,容若对他阿玛的一些行径,也是看不大过眼的。所以,朱彝尊或许略微倾向明珠,却不会真的帮他做什么密事。 何况,自从索额图去位之后,明珠也低调了不少。倒没有出现康熙所担忧的内阁一家独大的情况,有鑑于此,皇帝的人事安排也就勿需避讳那么多。 胤禔照例捧着书在头所用功,而二所、三所也传来读书声,胤祉和胤禛也开始正经念书了。每日顾八代会从神武门入,教导阿哥读书之后,再从神武门出,而后去上衙。 为了不折腾皇子,就只好折腾师傅了,胤禔耸耸肩继续一边读书做笔记,一边听秦吉了身边小声道:「阿哥,最近高大人一直盯着朱大人,而且常与赫舍里氏牛钮窃窃私语。」 牛钮是礼部侍郎、翰林院掌院学士兼内阁学士,高士奇怎么找上他了?胤禔就问:「朱大人呢?他做什么了吗?」 「奴才不懂。只是前些日子,奴才听武英殿的小太监说,朱大人常常独个去书库里抄书。」 胤禔撂下笔,他开始觉得不对劲,按照规定,国史或明史编修也好,学士们也好,是不准独自进去抄书的。这是为了防止有人出于各种目的,将宫中内藏书籍偷盗出宫,或者是弄丢弄脏。 朱彝尊不会不知道,他为什么明知故犯?而且看高士奇的反应,这必是抓到了什么把柄。 奇哉怪也,到底是什么事情,胤禔的好奇心和担忧同时升起,他很想问问表哥容若,他是否知道什么。很快,胤禔的机会就来了。 宫中这一年的中秋,皇帝赐宴学士们于干清宫,而且格外给朱彝尊的家人也赐了赏物。次日,容若于渌水亭宴请曹寅、朱彝尊,严绳孙,张子安,陈维崧等等在京名士。 毫不意外的,胤禔自称安修,也出现在了渌水亭中。 第35章 心理素质是成功的必要条件 胤禔自我介绍的时候, 在场的人都要笑不笑,大家其实在宫里都能打照面,谁不认识谁啊?何况胤禔是渌水亭常客,简直不要和他们太熟悉。 可胤禔非要这么玩, 小孩子的玩闹心性, 老先生们自然不会计较, 何况在场有一个人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去年刚从宁古塔结束流放回来的吴兆骞。 所以张纯修、严绳孙, 甚至朱彝尊都童心大发, 陈维崧只捏着酒杯呵呵笑。大家都看着吴兆骞会如何应对。吴兆骞的好友顾贞观想要提醒他, 可是被容若和曹寅拉走了。 「这位小公子是?」吴兆骞看着周围人好像都在说话聊天, 他仔细打量一下胤禔, 最后笑道:「敢问也是明府公子?在下冒昧, 小公子容貌与在下的学生略有相似之处。」 胤禔下意识的摸摸脸,而后笑道:「吴先生好眼光,我是明府亲戚, 管成德、容德二位叫哥哥,我叫安修。」 吴兆骞正在教导揆叙、揆方读书, 对明府也略有了解,揆叙没改名之前就叫容德。这么一见, 果然是明府亲戚无疑, 能被容若带来这里, 显见也是近枝亲属。 他打量胤禔,胤禔也在打量吴兆骞, 毕竟对方是真有才华, 也是个真正的倒霉蛋。 第74页 此人出自江左官宦之家, 十岁能作京都赋,为人赞嘆。人太有才华未免会恃才傲物, 吴兆骞年轻的时候就不拘礼法,不屑俗礼。他的老师曾经说过:「此子异时必有盛名,然当不免于祸。」 改朝换代的动乱过去,江南士子依然结社而互相唱和诗文,吴兆骞与宜兴陈维崧、华亭彭师度齐名,被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吴伟业称为「江左三凤凰」。 这样的名声让他名噪大江南北,也让他引来了妒忌。顺治十四年,吴兆骞乡试得中,这原本是好事。可当年偏偏赶上了丁酉科场案。 南北科场都出现了受贿舞弊之事,顺治皇帝的怒火燎原而过,烧遍了南北闱场。 杀头流放、抄家责打,一时人心惶惶。而吴兆骞人在家中坐,黑锅天上来,或许是他某个仇家想要报復,也可能是某个妒忌他的人想要看他倒霉,反正官府收到了举报,说吴兆骞是行贿才考中的举人。 他平日结怨太多,除了三五好友之外,再无人愿意为他说话。而顺治皇帝则表示,既然是真才子,就不会怕考试,令吴兆骞入京复试。 吴兆骞自以为自己凭藉才学能够慢公卿、傲王侯,在要进京城的时候,他还託名「王倩娘」在客居旅店的墙壁上题诗百余首。一时之间,京城文士的目光都看在了吴兆骞身上。 大家都以为这次复试之于吴兆骞,必定是有惊无险,可万万没想到,吴兆骞在瀛台复试,面对上首面色阴沉的皇帝,身边为了防止作弊而带刀的侍卫,他怕了。 恐惧摧毁了吴兆骞,他没能答完卷子……这等于变相证明了他沽名钓誉,不是正常渠道考中的举人。至此,吴兆骞的人生来了个180°的转向,他被判了流放。 回忆吴兆骞的人生,再看看面前这个笑容温煦平和的中年人,胤禔无奈的想到,果然是环境塑造性格。哪怕是成年人的性格。 「听成德哥哥说,先生前度病了,如今可还好?」胤禔笑道:「先生在关外多年,或许习惯了关外气候,贸然回京也需要适应。还望先生多加保重。」你可是我表哥辛辛苦苦、出钱出力救回来的,可别还没施展才华,人就没了。 吴兆骞因为这几句话,对胤禔多了几分好感:「多谢小公子挂念,在下倒也还好。诶,小公子快坐罢。」 泗水亭这场宴会很热闹,在这里好像大家都忘记了自己是朝廷学士、是贵胄侍卫,更不会记得你是新朝显贵、我是前朝遗民。 胤禔在这场宴会还偷偷喝了一点酒,别说,这年头的酒真是味道醇厚,余味悠长。他喝酒不太上脸,所以大家都没发现,继续嘻嘻哈哈,直到年纪最长的陈维崧吟出一首诗。 「检点行装,泪滴珍珠,叠满箱。」 这应该是情诗啊,胤禔方才已经慢慢滑到了桌子下头,这会又爬了上来。他拽着曹寅的衣袖:「子清侍卫,这是不是情诗啊?」 曹寅正在摇头晃脑的品味这首诗,乍一听胤禔叫他,仿佛一桶冷水浇在头上,曹寅这才想到,大阿哥在自己身边啊! 大阿哥在自己身边,大阿哥听见了这首诗,这首诗是……曹寅恨不能堵住胤禔的耳朵,他怎么没有早点做准备呢。他来不及解释,那边陈维崧已经哭了起来,「呜呜,紫云啊、紫云啊!」 「那是陈先生妻子的名讳?」胤禔好奇的问道,酒精让他的脑子也不太清楚:「之前我听说赏赐诰命的时候,他妻子在老家啊?」 「小公子,那是老陈的书童,相好的。已经去世了。」吴兆骞喝高了,乐颠颠的介绍道。他在流放地也没怎么吃苦,宁古塔两任总管都非常礼遇他。就连他结束流放回京,巴海将军都派兵送他,一路照料。 所以这位江左才子,在温煦的表象下,多少还剩下点放浪不羁。 「那他还有妻儿?」胤禔脱口而出。 他很惊讶,可吴兆骞比他更惊讶:「小公子为何如此说,哪怕老陈同紫云感情好,那也不能妨碍宗庙繁衍。何况老陈也为紫云娶妻生子,这才叫不负卿啊。」 周围人都在点头,哪怕是对这种断袖之风不感冒的朱彝尊也认同这个话。胤禔瞠目结舌,半晌没言语。 只有曹寅忽的笑了一下:「所以,陈家太太只好带着孩子居住在老家。不过话又说过来,咱们都不是女人,说不定陈太太乐得不见他呢。」 这话说得有点毒,所幸在座只有陈维崧搞基,而他正在深切怀念老情人。其他人都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个养男宠的事情,从来不是什么美谈。 哪怕娶妻生子不妨碍延续宗嗣,这也不是美谈,不会有人在公开场合夸夸其谈。陈维崧自紫云死后,也只是写诗悼念,今日不知为何,居然在这样一个场合嚎啕大哭。 陈维崧一边哭紫云,一边念道:「嘆山川依旧,绮罗非昔。世事几番飞铁凤,人生转眼悲铜狄。着青衫,半醉落霜雕,弓弦砉。」 「江山易变,山川依旧,山川依旧啊。」 胤禔觉得汗毛都炸了,这老头既是在哭紫云,也是在哭他自己。桌上几个人此刻都没了说笑的心思,面色黯然,仿佛世间不可说之事甚多,多说无益,为之奈何。 「怎么突然这样呢,」曹寅忽然笑道:「我给大家说个笑话罢。」等众人看过来,他说道,「前些日子,我和容若聊天,说我们每日在宫中,陪着皇上老爷到处走。你说我们是什么东西呢?」 第75页 容若已经笑的将头埋在桌子底下,曹寅一边看着他笑,一边说道:「容若想了很久,最后道,马曹狗监,咱们俩就是马曹狗监吶!」 一桌人都哈哈大笑,胤禔捏着茶碗差点扣在地上,太恶趣味了。他们俩是马曹狗监,那紫禁城也不过是个动物园,康熙就是里头最难伺候的那位。 最后整桌人里,胤禔笑的最开心,哪怕严格来说,他也成了小动物。 「小安公子倒是天性疏阔,不知公子在跟随谁读书。」吴兆骞笑问容若:「若是小公子没有合适的师傅,为何不来府里一道读书呢。」 「我呀,」胤禔眼睛一转,他还没说话,旁边的容若想发言却被曹寅打断了。 曹寅笑道:「少公子的父亲打算让他拜入渔洋先生、或者哪位朝廷官员门下,他日出仕也方便些。」 吴兆骞认真的点头,完全没发现旁边人都捂着脸忍笑,他道:「礼部主事王士祯么?听说他要进国子监祭酒了,倒也不错。王渔洋的七绝尤其好,小公子好生学学,他日未必不会赶上容若。」 话说到这里,大家终于忍不住了,严绳孙哈哈大笑:「汉槎,莫被子清这个捉狭鬼给哄了!」 吴兆骞不明所以,顾贞观此刻才终于说道:「这是皇上的长子,大阿哥。汉槎记得吗?明相有幼妹在宫中,封为惠妃,膝下只此一子。」 「……原来,这。」吴兆骞突然有点结巴,他起身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行礼。 胤禔心里很不是滋味,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道:「小子冒犯,还请吴先生见谅。若是先生不与我计较就请坐下,咱们满饮此杯。」 于是皆大欢喜。虽然开始吴兆骞还有点别扭,后来倒也习惯了。胤禔道:「我不能待的太晚,若是先生一直这样,岂不是让我心中不安。」 酒过三巡,吴兆骞也就放松了,胤禔也放心了。他不喜欢因为自己,让人不能好好说话、好好做事,自己没必要成为别人的阴影,这没有什么好处。 权力和身份不是在这种场合乱用的。 「朱先生,我听说您最近常去武英殿书库里,独自抄写书籍。」胤禔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开门见山的问:「不知此事,是否属实?」 第36章 胤禔:天啦噜,我的隐忧现在才想到! 酒宴上的欢笑声为之一滞, 朱彝尊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笑道:「确有此事,怎么,阿哥这是?」 「朱先生!」容若急的变了声:「按照朝廷法规, 学士不能独自入库。」 朱彝尊是真的神情轻松, 解释道:「我只是带人抄了两本书, 最近我打算写一本书, 需要看一看地方进贡书籍。所以才去了书库, 这没什么吧?」 胤禔瞠目结舌, 容若也不知该说什么, 还带了人进去?这真是, 他张着嘴不知说什么才好。 曹寅却道:「阿哥提起这个事儿, 必是听说什么了,是不是?在座都不是外人,若真有什么, 阿哥给他们提个醒也是好的。曹寅足感厚恩。」 「别别,我就是要提醒先生的, 子清侍卫不要这样。」胤禔就道:「朱先生或许不知道,高士奇最近和翰林院掌院牛钮走得很近, 我的小太监几次瞧见他们窃窃私语, 不知道在商量什么。」 「而且, 据说牛钮还问过武英殿的小太监关于朱先生抄书的事情,我以为, 朱先生还是小心为妙。您带了人去, 纵然小太监不在意, 可难保别人没瞧见。」 曹寅也道:「大阿哥这么说的话,我也觉得朱先生该小心, 您在南书房没有和高士奇混在一起,如今又得皇上青眼有加,高士奇只会嫉恨您。」 「岂止嫉恨。」容若慢慢道:「他会千方百计的将你赶出去,哪怕皇上偏袒你,到时候也无法救你。朝廷体制在,皇上无法为了先生修改规矩,那么,先生能受多久这种挤兑呢?」 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很信服容若,因为明珠就是这种人。看明珠的手段,就能猜出高士奇打算干什么。众人都在颔首,担心的看着朱彝尊,朱彝尊也终于认真起来。 朱彝尊来应试博学鸿词科,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他觉得与其坐困愁城,不如站出来做官。辅佐皇帝,造福百姓,也是天下受益。 想五代之时,辽主耶律德光攻破汴梁,被宋儒羞辱成「长乐老」的后晋中书令冯道,在城外朝见耶律德光。二人自冯道出使契丹之后,再次见面,不想是这种方式。 耶律德光在帐中从容问道:「天下百姓,如何可救?」 冯道冷静的回答:「此时百姓,佛再出救不得,惟皇帝救得。」 最终,耶律德光严肃军纪,约束部下,中原百姓不遭兵祸,得以保全。朱彝尊就想,为天下百姓计,他难道不能学冯道吗?爱惜个人的名声,自己羽毛洁白无瑕,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这样的话,或许高士奇打算指使牛钮将事情捅到皇上那里去。」朱彝尊嘆道:「可我做都做了,难道要矢口否认不成?再说人证,旁证,这次不能抵赖的。」 一直沉默着不怎么说话的顾贞观开口了:「在下倒是觉得,这事未必不能遮掩过去。 「顾先生请说。」曹寅马上道:「若是我们能帮上忙,也会帮的。」 「首先是那个抄书的人,他手上不会有什么底稿吧?」顾贞观道:「只要没有底稿就不要紧,竹垞兄寻个机会,在皇上面前将写书这件事过了明路。」 第76页 「然后再过个一边半载,兄续写此书,应当可保无虞。」 很久之后,容若好奇的问过顾贞观:「先生为什么过了明路,高士奇就不会算计朱先生了,他会那么善罢甘休?」 「明相继续攻击过索额图吗?」顾贞观如此回答,容若为之默然。 「在座几位也是,要小心些。」严绳孙也道:「我看如今的形势,已经不像先帝那会,从南北士人互相攻讦,而变成了南方士子内部互相挤兑。」 「是啊,照这么看,他高士奇恐怕想把不和他一路的都要挤兑走。」吴兆骞嘆道:「一转眼这么多年,都在高兴南方士人入朝,可这个局势不妙啊。」 他们当然不知道,在某个时空中,这些博学大儒的确在入朝不到五年左右的时光里,陆续或心灰意冷、或受到惩罚,都回家去了。 不过,没有什么男主光环的胤禔却表示:「照这么说,如果要安生做官,要么把对方先赶走……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这做官做的可真难。」 这话给曹寅提了个醒,他微微笑了一下,却道:「阿哥别担心了,我们想办法的,诶,阿哥也该回宫了吧?」 「诶唷,时间差不多,我该走了。」胤禔看了一眼天色,起身告辞。众人一直将他送到门口,胤禔再三表示别送了,他们才停步。 「可是欠下阿哥大人情了。」朱彝尊嘆道:「没想到,有一天我居然会谢谢一个满洲皇子。」 「别说这些了,倒是先想想,方才梁汾的主意到底成不成。」 众人陆续回来,曹寅就道:「我有个办法,能一劳永逸。不过,朱先生得听我的,一定要听我的。」 离开渌水亭的胤禔没有马上回宫,而是带着侍卫和哈哈珠子们,在后海边上熘了一圈马才走。在渌水亭,侍卫们也在外头有酒宴。其中有几个人,许是一喝酒就上头,脸色通红。 「若是喝酒就红脸,日后就小心些,免得妨碍自己的前程。」胤禔淡淡说道。 这之后,一直到皇帝带着太子奉太皇太后前往五台山,南书房里都风平浪静,没什么动静。胤禔心中奇怪,却也知道此事不能着急,于是他照旧每日读书。 除此之外,还多了一件事,去宁寿宫的时候,和季兰一起应付五阿哥胤祺。 胤祺虚龄五岁了,还是不会说汉语,一张嘴就是纯熟的蒙语、满语混杂。现在他就向小牛犊一样冲过来:「哥哥、姐姐!」 胤禔一下把胤祺搂在怀里:「你这小子,要是沖在姐姐身上,还不得把她撞翻过去。」 皇太后坐在炕上大笑:「瞧瞧咱们两个阿哥,向牛犊似的健壮,这才好呢!」 牛……牛犊! 旁边的季兰要笑趴下了,胤禔半搂半抱的带着腿部挂件胤祺往前走。行吧,您是太后,您说什么都成。大号牛犊胤禔把小牛犊胤祺抱上炕,然后笑道:「妈妈,孙儿给您请安了!」 胤禔自打回宫之后,就是慈宁宫、宁寿宫的熟面孔,他跟着季兰两宫跑,什么点心没吃过、什么人没见过。不过此刻在皇太后慈和的目光下,应付胤祺这个小麻烦,还真挺困难的。 这孩子不比胤祉和胤禛,他的存在意义就是康熙给皇太后晚年早点事儿干,在紫禁城里也不能熘达,何况屁大的地方,有什么可熘达的。 最大的好玩还是养个活物,比如太皇太后年纪大了,那就别养孩子,养猫吧。而皇太后年纪不算很大,还不到五十岁,那就养个孩子吧! 所以吧,胤祺虽然性子不骄纵-因为皇太后也不是那种人,但是这孩子也有点太实心眼了,简单来说就是想一出、是一出,然后他偏科。 不想读书不要紧,太后包庇孙子,而且超常发挥辩论水平,表示「咱们家的阿哥,骑马射箭好,品行好,是个好孩子不就够了吗?皇帝要那么多读书人儿子做什么,再说有什么用!」 这话居然怼的康熙无话可说,最后也只能随太后去了,胤祺就在这种宽松的氛围里长到了五岁。说真的,不说胤礽这种敏感早熟的孩子,就是胤祉、胤禛五岁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天真。 但是小孩子嘛,还是天真可爱一点好,胤禔抱着胤祺,和他嘀嘀咕咕说了好一会的话。最后对太后说道:「妈妈,孙儿一会和姐姐带着小五去长街骑马,您看成吗?」 「成,胤祺啊,一会跟着哥哥姐姐出去,要听话、要小心,知道吗?」太后养孙子虽然疼爱,但并不是那种看的紧,哪也不准走。 胤禔也松了口气,带着小牛犊骑马消耗精力,总比让他坐在宁寿宫应付「胤祺的一千零一个问题」好太多了。 负责阿哥骑马的是太监和侍卫,胤祺高兴的骑在小马驹上踏踏地跑,季兰和胤禔并辔,低声问道:「太后有心让胤祺出来走走,你不知道吧?汗阿玛奉太皇太后出巡,东西六宫还折腾了一场。」 胤禔眼中疑惑,季兰低声道:「她们以为皇上不带你去,会带着小阿哥跟着太子,就是……」她有些为难,不知道怎么说。 「觉得汗阿玛应该压一压我,但是不带我体现不出来,要带着小阿哥不带我才能让人看出来,对不对?」 季兰舒口气:「你明白就成,她们就是这么想的,以为能有别的阿哥被汗阿玛带着,争宠嘛。」大格格略有不屑,「翊坤宫折腾的最厉害,这段时间赶上上门,以为汗阿玛能带着小五。」 第77页 「妈妈心有不满,可是碍着小五没法说,只好让人带着小五玩,不让他会翊坤宫。」 胤禔这才明白,怪道这段时间延禧宫也传来话,说最近东六宫不太平,叫胤禔先不要过去。「归根结底,都是索额图那事搅合的。」 「她们也不想想,别说大臣,就是铁帽子,汗阿玛该训斥、惩罚不也一样办了么?」胤禔无奈道:「就好像,索额图没了,我舅舅能一手遮天似的。汗阿玛会因为这种事踩我一脚?啧。」 「我又不是靠着我舅舅做的大阿哥,更没有靠着他做过什么吧?」胤禔道:「叫他们这么一说,好像我们舅甥合在一块干什么坏事似的!」 「诶,你这么一说,真挺吓人的。」季兰就道:「你想过没有,万一汗阿玛也这么想,那要怎么办?」 胤禔愣住了,他光顾着想索额图和太子,就没想到,他自己和明珠舅舅,被人说嘴,那也是有嫌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妈妈:旗人口语叫奶奶。 男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外人眼里也不是那么纯洁无瑕,他得和明珠扯开关系。 毕竟,皇帝舅舅这种工作嘛,合适的死在合适时间,或者干脆低调的显不出来的舅舅才是好舅舅。 第37章 自己发现的就是香 看胤禔迟迟不说话, 仿佛没想明白,季兰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不是汗阿玛怎么想,是别人怎么想,再说你和明相这个关系, 瓜田李下, 就算汗阿玛不想, 你也得避讳一二。这是为你自己好!」 「你是怎么想到避讳的?」胤禔像看奇葩一样看着季兰, 她从哪悟出来的。 季兰嘆口气:「恭王府那边每次入宫对我提也不提, 偶尔还是太后说, 我生母挺好的, 又生了个弟弟什么的。赶上年节, 五叔、五婶入宫, 对你也好、对二妹妹,甚至太子都挺正常,偏偏刻意略过我。」 「一次两次这样, 三次四次还这样,我又不傻。」季兰嘆道:「想想不就想明白了么。所以我才提醒你, 在旁人眼里,索额图被汗阿玛赶走, 明珠却留在朝中。宫中又有议论, 时间久了传到汗阿玛耳朵里, 你可怎么自处?」 「咱俩一起长大,我入宫第一个看见的弟弟就是你, 咱们拉着手到处跑的情分。」季兰脸上说不清什么表情:「先帝时候公主们的例, 再过两年, 我就要嫁出去了,到时候想提醒你也没机会。」 「……我知道了, 哪怕我要和舅舅扯开关系,也不能直截了当的办。」胤禔道:「只是你的事情,不要紧的。汗阿玛不会把你那么早嫁出去,再说万一你能留在京城呢?」 季兰一笑,胤禔也不再多说,俩人看着胤祺在马上招唿哥哥姐姐过去。 阿拉木在康熙离开京城的第二天回到了京师,将资料整理好,先发了一份给远在五台山的康熙,然后阿拉木照旧入宫来了头所。 「你不用这么勤奋吧!」胤禔都惊了,「回京才几天啊,不用回家吗?说起来,学士你成婚了没有?难道不要在家和妻儿说说话吗?」 这够啰嗦,不过也是真关心,阿拉木笑道:「我没媳妇,有孩子,一儿一女。都是我阿玛额娘帮着带,还有丫鬟小厮,他们好着呢。」 胤禔也是后来才知道,阿拉木的媳妇是产后病,生下女儿之后一直病着,拖了两年终于撑不下去了。临终前,女人哭着对阿拉木说:「日后你再娶,把孩子们送到额娘那里,别叫人作践了他们。」 阿拉木倒也干脆,大马金刀的坐在床边问媳妇:「咱们夫妻几年,我是什么人你知道吧?」 他媳妇点头,阿拉木直接道:「那你就放心罢,我不会再娶,咱们孩子,谁也作践不了!」 阿拉木和康熙年纪相仿,他媳妇去了也有三年了,他就一直单着,并且在遥远的未来继续单着。 回到现在,既然阿拉木觉得没问题,那胤禔更没问题,他就听阿拉木说起了北行心得:阿拉木一直来到了雅克萨城的边上,甚至远远的看见了俄人。 「火枪,炮之类如何强于我们,倒是未能得见。」阿拉木最后道:「只是他们的筑城法似乎与我们不同,我看那堡垒,要比我们筑城的城墙厚多了,也紧凑多了。」 西方城堡和中国的城池的确不同,而且从单独军事堡垒的实用主义来说,西方那种紧凑的堡垒也适合防守。这么说,如果攻打雅克萨,除了要对付哥萨克之外,城堡也是个问题。 「你说,你说汗阿玛会让我跟着将军们去打雅克萨吗?」胤禔突然问道。 正在喝茶的阿拉木一口茶水喷出来:「咳咳,阿哥你说什么!打仗。我看阿哥还是甭想了,皇上不会让阿哥去的,再过个六、七年许是可以,现在肯定不成。」 「我也知道,就、就是想试试看,万一他答应了呢。」胤禔一脸郁郁,「我是真想看啊。一辈子就这么一次,能看见八旗和哥萨克打……」 阿拉木:「……就算打,也得岛内郑氏被剷除之后,还得看看蒙古那边情况如何。要不然,你要是实在想去,阿哥去和皇上讨个情?万一皇上答应了呢。」 胤禔就这么一失足,听了阿拉木的话,等康熙回来叫儿子们查问功课的时候,就听胤禔用包含感情的语调请求道:「汗阿玛,儿子能去宁古塔将军那里,看看他们怎么打仗的吗?」 康熙很想摔茶杯。 第78页 其实康熙年轻的时候,不算是个脾气特别好的人,也会骂人、也会情绪爆发干一点奇葩事。不过现在有了孩子,正常情况下,康熙已经冷静多了。 过去康熙一定想「哪个混帐撺掇我儿子!我要neng死他!」,现在他就知道「保清又开始突发奇想了……做父亲真烦恼。」 于是,皇帝保持着相当的冷静,温声问道:「之前朕让你读的书,札记写好了吗?」 因为之后要讨论的话题不太和谐,太子一下的皇子们都被抱走了,只有胤礽忽闪着大眼睛看着那个本子:他大哥这笔字,说是喜欢欧体,可是写的却像柳体,字里行间透着硬气。 康熙一页页查看,面上不显、也不吱声,但心里却是赞赏。这一看就不是煳弄事,不是专门讨皇帝老子开心的玩意。这本札记写的扎实严谨,是真正下了心血的东西。 「后面怎么还没写完呢?」皇帝问道。 胤禔道:「回汗阿玛,儿子觉得火枪到底多大用处,和炮比起来到底怎么样,归根结底要试试看才知道。所以最后那一段就没写,写了不就成了抄书,就是不是我自己的心得了。」 「嗯,那你之前的问题,你觉得现在有答案了吗?」 「有了。」胤禔一板一眼的回答:「我们之所以更关注火炮,是因为我朝定鼎之时,攻城之战甚多。炮的威力更大,也更适合战场使用。而火枪的射距并不突出,它能做到的,弓箭一样能做到。」 「但是,儿子觉得,兵部还在制造大炮的情况下,放弃研究挺可惜的。」胤禔表示:「像现在的神威大将军炮,如果能让它们变得更轻巧些。将来攻打漠西,也可以事半功倍。」 这个活就不是兵部能办的,兵部只会仿制,康熙想起了汤若望。汤若望当年写过坤舆格致,还有火攻挈要一书,当年着重写过铸炮法。现在的话,康熙想到了南怀仁和另一个人,如今供职南书房的戴梓。 戴梓曾经从康亲王杰书去打过三藩,向康王进过连珠鸟铳,虽然毛病很多,也不方便使用,但足见此人在这方面颇有长处。 不过,康熙饶有兴致的问胤禔:「你怎么知道要打漠西?需知噶尔丹依旧向我朝进贡讨封赏,他会攻击内地吗?」 「儿子没想那么多,只是去武英殿看地图,结合阿拉木学士说的关于俄人的消息,儿子以为,我朝与前朝不同。 前朝看重的只是江南,尤其在永乐皇帝之后,朱高炽还想迁都回到南京,他们看重的是南方,朝廷上也多是南人,他们不了解边疆是什么样的。 但我朝不同。如果我朝要保障南方的安全,就必须保障关外老家和西北的安全。特别是西北,我们起码要将战线推到哈密卫。如果想推至哈密卫,还不会和前朝一样陷入长久的拉锯战,那就必须迁移民过去。不管是旗人还是民人,都要大规模迁过去,在人口数量上保持稳定。 如果要平安移民迁居,那么蒙古就必须稳定,蒙古要稳定就得将漠南彻底控制在手里,控制漠南又必须控制漠北。想要一劳永逸,黄教也必须任由我们摆布。而完成这个战略首先要做的,是清除掉准噶尔。 所以儿子觉得,准噶尔非打不可,一定要打。」 康熙没有说话,良久,他对太子说道:「胤禔刚才说的话,太子你记住了吗?」 「儿子记住了。」 「那好,你要记在心里,朕如果做不完,你要接着做下去。」康熙嘆道:「胤禔会辅佐你,你也要支持他将这个布局彻底完成,知道吗?」这是长治久安之道。 太子点头,他一直半垂着头站着,落在胤禔身上的目光很复杂。 「至于胤禔,你说要去宁古塔看打仗,不行。」康熙微笑着摇头:「哪怕让你去战场歷练也不是现在,不过朕的确有个差事交给你。」 「儿子什么都愿意做!」胤禔乐颠颠的,一脸明天就要离开京城,看的康熙一笑。 他说道:「明年开春你去科尔沁,去抚慰科尔沁的亲王们,然后在科尔沁派人前往喀尔喀,看看他们札萨克图汗,土谢图汗和车臣汗之间的纷争现在如何。还有,亲眼看一看,科尔沁和噶尔丹有没有联络。让你坐纛,但临时有事,你也得自己做主,能做好吗?」 「……能!」胤禔斩钉截铁,道:「儿子一定能做好!」 「好,朕打算让班第、成德陪你一起去,还有阿拉木。」康熙道:「到时派给你千余侍卫和护军,要平安的去,平安的回来。你也可以亲眼看看,草原是什么样的。」 「是!」 胤禔很高兴,延禧宫很不高兴,同样不太高兴的还有明珠。他觉得皇上简直……没法形容,这万一大阿哥和他儿子在那破地方出个什么意外,真是哭都来不及。 明珠舅舅摸摸鬍子,怎么办,能把这事给搅黄呢。 作者有话要说: 战略啊战略,这个战略也是干隆一直施行的战略,其实弘历的战略眼光还是有的,而且从微操这个角度来说,比他老子强多了→_→ 让康熙发现:这小子太厉害了! 总比跳着脚:看我看我,我可厉害。要好 第38章 不是勐龙不过江【划掉】草原 都说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 换成男人也一样,不过是一哭—卖惨、二闹—胡搅蛮缠,三上吊—打滚耍赖。 第79页 可惜明相一个都没能施展的起来,他不省心的儿子成德就回家来了, 而且成德非常高兴:「儿子要奉大阿哥前往科尔沁, 说不定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 阿玛不高兴?」 「……你简直生来和我作对的!」明珠看着儿子, 气的一佛出世, 二佛升天。不过这话一出口, 旁边觉罗氏太太不高兴了。 「你是说我儿子生的不好?」太太很生气, 后果很严重。在同明相进行了深入交流之后, 明相偃旗息鼓, 让儿子爱干嘛干嘛。 觉罗氏太太拉着爱子叮嘱:「你要好生照料自己,蒙古不比别的地方。还有你同阿哥是至亲表兄弟,也要看顾好阿哥。」 容若难得温驯的听着母亲唠叨, 两个弟弟和容若的儿女也围在身边好奇的问长问短,多么和睦的家庭环境。明珠捋着鬍子,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自己也不能太过强求。 因为胤禔准备前往蒙古, 这个年他都没过消停, 他得和阿拉木一起深入了解科尔沁、喀尔喀,厄鲁特内部, 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要拜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最后还得去延禧宫探望惠妃。 惠妃一见面就是「我的儿!」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她想说的话很多,她还很害怕。是不是儿子真的被皇上扔到蒙古去, 还能回来吗? 她哭着说话,断断续续可算让胤禔明白了惠妃在担心什么,胤禔失笑:「额娘,你儿子又不是什么物件,说往哪放就能塞进去。再说,外头也不是豺狼虎豹,汗阿玛还让成德表哥陪着我,还有佟佳氏的阿拉木。您甭怕我出事,我一定平安过去,平安回来。」 胤禔现在愈发明白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对于惠妃来说,强调自己厉害根本没用。 在母亲眼里,儿子多大岁数都需要操心,所以要强调身边的随员:纳兰氏不必说,佟佳氏更不用说,可见康熙不是敷衍把儿子扔出去的。 惠妃放心了,她就问道:「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可别一直在外头,皇上交待的事情办完了就赶紧回京,哪都不如京城好。」 「是~」胤禔拉长声音:「哪都不如家里好,我明白。」 年前还有一个消息,在谈判破裂之后,施琅攻破台湾郑氏,东南战事结束。郑克塽、冯锡范这对翁婿带着郑氏及降将大小人等,在年后会被「请」来京城。 这是喜事,康熙甚至宣布,明年他要南巡前往明孝陵。 这个新年就显得格外喜气。过年家宴的时候,弟弟妹妹都在一起,胤祺问能不能给他带回几个蒙古摔跤手、格格们关心的是如果有好玩的别忘了给她们讲讲。 胤祉想破了头,最后挤出一句「祝大哥旗开得胜。」逗得胤禔哈哈大笑。 胤禛就更有意思了,拽着胤禔的袖子唠叨一通,最后问道:「大哥,等你回来,我能拉弓二百次的时候,咱们一起去打猎好不好?」 「成,到时候大哥去向汗阿玛请旨,」胤禔罪恶的黑爪子伸向了胤禛的脑袋,胤禛才开始留头髮,毛茸茸的别提多好玩了。 「自己小心。」胤礽递给他一杯果酒,俩人偷偷喝了一杯。这种背着大人干点小坏事,大约是每个兄弟都做过的。 他们正在毓庆宫里,胤禔在临走前受邀来到毓庆宫,和裹着皮裘的胤礽偷偷喝了几杯果酒。 胤礽看着自己哥哥,胤禔已经十三岁了,人家都说男孩子抽条长个的时候会显得很瘦,可是他这位大哥却没有风吹就倒的样子,还真像皇太后说的「壮实的仿佛牛犊。」 「我倒是好,你呢?」胤禔看胤礽,「我瞧太子清减不少,别整日整日的读书。你没见汗阿玛,做了皇帝也要经筵日讲,你急什么呢。」 屋里只有他们哥俩儿,连太监都被打发到书房外头,胤礽闻言笑起来,心里压着的石头好像松动了不少。自从那天听大阿哥说的那些话之后,胤礽的心头仿佛压了块石头。 康熙也在教导胤礽为君之道,那日之后,康熙还私下带着太子看坤舆全图。告诉胤礽「看看这幅地图,你就明白朕为什么要让你记得胤禔说的话,他是个将帅之才,将来能为你擎天保驾的。」 「便如朕同你王伯,外头能打仗的宗王不少,为什么朕还要让你伯父参与练兵,进议政王大臣会议呢?打虎亲兄弟,比起远支宗王,自然亲兄弟更可靠。你是太子,要有太子的胸怀和眼界,明白么?」 胤礽乖乖的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他并不是怀疑大阿哥会怎么样,他就是觉得、觉得一个并不比自己差的人,再让他领兵,他真的会辅佐自己吗? 今天胤禔很自然的关心他,还用汗阿玛作比较,胤礽就有些暗笑自己小心眼了。 兵权嘛,出则赐予宗王将军号,归则收回。康王军功赫赫,可是汗阿玛要处分不也是一句话的事情,汗阿玛说得对,他是太子,应该有与之匹配的胸怀和眼界,缩手缩脚就太小家子气了。 胤禔在二月末离京,康熙派给他的护军有一千五百人,加上随行的大臣、侍卫,太监,零零落落超过了两千人。 拜别皇帝,出了西华门,胤禔就骑在马上与容若和阿拉木同行。 如今的京城内外城,都是一样的脏,幸亏没到雨季,否则一脚踩下去就是黄泥巴。大队人马穿过德胜门,胤禔指着一队同样出城门的队伍问道:「那些是什么人?」 第80页 不怪他好奇,这些人的衣服太奇怪了,身上的衣服黄黑交杂。而背后背着的盾牌也比寻常盾牌要大,刀也不同于制式军刀。 容若眼光一扫,道:「藤牌兵。」 这段日子的书没白读,胤禔马上瞭然,原来是他们啊。 藤牌兵据说是出自戚继光,而后除了郑氏之外,就是原本郑成功的部将林兴珠懂得藤牌兵操练之法。郑芝龙降清、郑成功远赴台湾岛之后,林兴珠带着家人继续抗清,直到顺治末年林家的寨子被攻破。 林兴珠并非官员,对明朝没有义务,唯一有知遇之恩的郑成功又远走海外,他身后一寨子的人等着活命。林兴珠倒也干脆,半点废话没有,带着家人投降,求了一条生路。 在后来,林兴珠带兵打三藩而立下战功,以军功封侯。但是没听说康熙重建藤牌兵啊,这些人哪来的? 「都是跟着郑克塽入京的。」阿拉木道:「皇上命令建义侯林兴珠收拢四散各处的藤牌兵,叫他们跟着林侯去宁古塔,准备攻打雅克萨。」 这就不奇怪了,胤禔明白,这个时候让自己去蒙古,就是去稳住蒙古人的。俄罗斯同漠西噶尔丹一直眉来眼去,据说还提供给他们火器。噶尔丹未必没有趁火打劫的心思,都是一群狼。 可惜遇上我这条过江龙,胤禔笑笑,带着大队人马烟尘滚滚的离开了京城。 这个时间的草原正在开春,河流中还能见得到残余的冰,胤禔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忽然听到有人在唱歌。 「我的草原,我的家。」或许是自己编的小调,班第哼唱的不亦乐乎,看得出来,重返草原让他非常愉悦。不同于在京中的沉默寡言,这会的班第整个人透着一股喜气。 除了班第之外,经过这几日的赶路,其他人都是一副盼着赶紧到地方歇着的德性。让胤禔比较意外的是,容若居然也神采奕奕,每日还抓着侍卫训练,叫他们打起精神来。 「小子们,瞧瞧你们的德性!这还能叫蒙古的亲王郡王们,瞧瞧什么叫巴图鲁吗!」容若扯着嗓子喊道:「一副孬样子,都不配说自己是侍卫!前头就有烤羊和马奶酒,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胤禔的下巴都要掉了,这这这,又抽鞭子又给肉吃,这还是他表哥吗? 一离开北京城,容若就被打开了某个开关,整个人都活泛起来。同他在渌水亭的潇洒闲适不一样,这是真正的轻松。好像头顶上悬着的一把刀被挪开了似的。 出京之前,胤禔还担心,阿拉木直接是文官出身,班第身份足够,年纪却小。如果自己不出面,唯一能压住侍卫和护军的只有容若表哥,但是他能压住吗? 怪道康熙这么安排,胤禔心想,我可真没见识。容若放下脸的时候也是很吓人的,更别说他这个侍卫不是白给的。弓马骑射一流的大表哥,在塞外一出手就技惊四座,三箭连发射中三只兔子。 既然如此,胤禔就更放心了,每日只管抓着班第和阿拉木一起聊天,争取在抵达科尔沁之前将该知道的都记在心里。要知道,草原上的人玩起弯弯绕,也不遑多让。 一连走了十一天,就连胤禔都觉得自己的骨头要被颠散了,他们终于抵达了科尔沁旗地。 就在正前方,一个穿着蒙古台吉服色的半大少年纵马迎上来,以手抚胸欠身道:「多尔济迎候博格达汗的长子,恭请博格达汗安。」 侍卫列队,胤禔在容若和班第的陪同下,带马来到队伍最前方。 「圣躬安。」胤禔微笑:「多尔济贝勒多礼了。」 第39章 草原不是个好地方 「阿哥, 奴才还以为这地方什么都没有呢,之前还担心阿哥爱干净,过来没法洗澡可怎么办。」秦吉了带着苏拉太监准备热水给胤禔洗澡,「没想到, 这草原上的人也会享受啊。」 胤禔靠在浴桶里一笑, 是草原贵族也会享受, 尤其他们进过元大都, 见识过中原繁华。成吉思汗的大扎撒令, 是从实际考虑, 不准人们去河里洗澡等等, 就不让他们的日常使用污染河流。 不过, 已经享受过奢靡生活的人, 哪怕遵照祖训,也能另想办法。比如现在,胤禔躺在浴桶里, 外头一熘水桶,都是给阿哥接风洗尘的。 再说还可以擦澡, 过去金帐汗国还学过土耳其洗浴法。总之,贵族讲究起来, 委屈谁也委屈不了他们。 就说胤禔这个帐篷吧, 目测足有百十来平方, 帐篷门口摆着屏风,地下铺的都是野兽皮毛。蒙古人扎帐篷的手艺没的说, 待在里头完全感受不到这是帐篷。 胤禔的床在帐篷最深处, 身后两侧也有屏风, 屏风外是太监侍奉皇子的住处。外头还有马扎,这是给守夜侍卫坐着用的。 胤禔还没从浴桶里出来, 容若就来了,灰头土脸的对他说:「多尔济贝勒说了,明天去视察的达尔罕亲王、郡王都接到了消息,等咱们修正一下,往西走,到达科尔沁和喀尔喀的交界处,也就是锡林郭勒,他们都在那里迎候大阿哥。」 「知道了。」胤禔打量容若:「我说,表哥你不去洗洗啊?」在京中的时候,最爱干净的一个人了这是。 容若一甩头:「我擦了,不洗,就这么着挺好的,免得生病。」 「……」胤禔心道,我觉得你在放飞自我。他笑道,「这要是让舅舅看见,他不一定怎么心疼呢,宝贝儿子哪受过这份苦啊。」 第81页 「草原上吃住都没那么方便,这么说起来,胤禔哪受过这份苦啊。」康熙也如此对明珠感慨道:「过去他跟着出巡,都是和朕一块走。如今不知道蒙古人会不会怠慢他,这要是吃不好、睡不好的,万一……」 万一有个好歹,仔细算算,皇帝还亏了呢。明珠替康熙把话补完了,明相不动声色的想到,他儿子还没吃过苦呢。说是侍卫,可一直都在御前待着,什么时候独个千里迢迢去那种地方啊。 明相心里都是嫌弃,蒙古人,啧! 「我阿玛呀,就盼着我们兄弟无灾无难到公卿。」容若和胤禔对坐在帐篷里喝茶,太监和侍卫都在门口守卫,「我不是不能体谅他,可是他那些做事的手段有点……你不知道吧,他近来和我的老师也在犯别扭。别提我多难受了。」 「……说起徐干学,就想起高士奇」胤禔问道:「朱先生那件事怎么办了?不好总是拖着的。」 容若附耳,对胤禔说了几句话。胤禔捂着嘴闷笑,最后道:「果然是曹子清,果然是他。」 「不过,临去之前呢,有些话我要嘱咐你。」容若很郑重:「于公,这次你过来,说是使臣,但也算代天巡狩。我是辅佐你的武官,有些话必须说。于私,我是你表哥,不能眼看着你踩进坑里。」 胤禔也放下茶杯:「静听指教。」 「康熙十四年,察哈尔亲王布尔尼趁着内地三藩叛乱,想要继承他祖父林丹汗的遗志,重新建立大蒙古汗国。被信郡王鄂札和图海将军两个月剿灭之后,在盛京被羁押的前任察哈尔王就被绞死了。」 「那之后,林丹汗一系基本被杀殆尽,皇上将原属于察哈尔的旗丁迁到了河南,让他们赎罪。而现在察哈尔旗地的旗丁,都是查编人丁记录,打散重新编排,重挪过来的。所以,科尔沁和喀尔喀也在锡林郭勒会盟,那地方在朝廷手里,安全。」 胤禔点头,表示明白,他道:「林丹汗被太宗大败,最后是逃到青海,得天花死的,他的子孙一直心怀异志,我也知道。可如今察哈尔已经在我们的控制当中,漠南基本稳定,还有哪里要小心?」 容若道:「林丹汗是成吉思汗的嫡脉,黄金血胤,这个招牌不是没人想要。当年科尔沁为什么支持太宗,不支持林丹汗,未必没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要知道,博尔济吉特,也是成吉思汗一脉。」 「加上喀尔喀内部不稳,」胤禔慢慢说道:「阿拉木同我说过,上任札萨克图汗旺舒剋死后,他的弟弟成衮没有立兄长的儿子为汗王,反而自己坐上了札萨克图汗的位置。这背后似乎就有准噶尔等人的影子,而土谢图汗前几年才承认他的汗位。这么说的话,车臣汗在做什么?」 明明是三个大领主,为什么车臣汗总是没有姓名,好像不存在似的。 「车臣汗在太宗年间称臣,先帝在时反叛,被平定后继续称臣纳贡。所以,现在对于喀尔喀内部事务,车臣汗的地位很奇怪,等闲他是不开口的。」 胤禔明白了,合着还是有自治的心,所以车臣汗地位尴尬。表面上看,虽然都向清朝称臣,但车臣汗是被人打服了,土谢图和札萨克图却和朝鲜等属国差不多。难怪喀尔喀内部不稳,一个装聋作哑,两个互相看不上,还都防着清朝这边插手…… 这的确有些麻烦。 班第回到科尔沁,发现堂兄弟们对他比从前热情多了,甚至有人对他说「好样的,你不知道端敏公主后来脸色多难看!好样的兄弟!」 这话你们从前怎么不说,班第微笑着敷衍他们,对一切利益问题都不回答。他心里很清楚,像多尔济贝勒过去从不搭理自己这种小台吉,如今都特地来打招唿,并不是他班第多么出类拔萃,而是他在博格达汗身边做侍卫。 容若离开帐篷的时候,就看见班第站在外头,他惊讶道:「阿哥说,台吉可以同人叙旧,怎么难道一直在外头?」晚上草原的风很硬,何况这种天气。 班第笑了一下:「不要紧的,谢谢容若兄关心,我就待了一会。」 这大概是但是胤禔和容若有什么私房话要说,所以避忌一下,容若点点头:「阿哥还没睡,台吉进去吧。」 班第连寒暄都没有,也没给胤禔开口的机会,张口就道:「正月的时候札萨克图部出事了,拥戴旺舒克汗王之子的人再次试图推翻成衮,但是失败。这帮人逃到了土谢图汗部,受到了土谢图汗的庇护。」 「正月时候的事,我离京的时候,京中还没得到消息。」胤禔皱眉,这帮汗王很有一把刷子,就这个隐瞒的本领,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等等,胤禔看向了班第,别人不知道,科尔沁没道理不知道啊,但是科尔沁也没有对京城禀告。 迎着胤禔的目光,班第点头:「对,科尔沁也没有说,这是方才多尔济同我说话的时候,旁边一个小子说漏嘴的。」 明明是内乱扯上了逃逸,札萨克和土谢图的关系更加恶化,可双方和车臣汗谁也不说,科尔沁也不说。这些汗王们,被打的低头,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可还在惦记着领地自治……哼! 胤禔援笔写信,将这个情况告知康熙,信写好了,交给了自己的哈哈珠子苏鲁:「你去寻成德侍卫,让他给你们选派可靠的人,然后带侍卫回京。去寻你阿玛,让奶公将这封信交给皇上。」 第82页 「……阿哥让我回京?」苏鲁一脸不敢置信:「奴才怎么能抛下阿哥自己跑掉!」 「什么呀,这不是一回事。」胤禔道:「我是信得过你,觉得你机灵,才让你送信。记住,一定要让奶公亲自交给皇上,明白了?」 苏鲁一脸不情愿,但他也知道,自己骑射不如萨宾图和巴特,如今也是阿哥信得过他。苏鲁将信装在怀里,道:「奴才一定将书信平安送到京城,阿哥放心!」 「你们出去,就说这个哈哈珠子惹我不高兴了,打发他回京领罚。如果蒙古人问起,一定要这么说,知道么?」 「嗻!」 此地东道主多尔济的帐篷里,多尔济贝勒搂着女奴上下其手,百无聊赖的问道:「你说,本贝勒要不要送大阿哥几个女人暖床,我看他也不小了,人高马大的,省着夜晚寂寞。」 女奴并不敢说话,多尔济贝勒有点喜怒无常,但大事上并不煳涂,赏罚分明。否则汗王也不会让他坐纛,留守此地迎候大阿哥。 「贝勒。」外头进来一个穿着蒙古袍子的小吏进来,「大阿哥那边帐篷闹哄哄的,伺候的奴隶们过去打听,听说是大阿哥某个哈哈珠子伺候的不好,连夜就被打发回京了。」 「连夜回京?哈哈珠子伺候的不好,就让人连夜回京……」多尔济松开了手里的女儿,他想了一会勐然道:「糟了!一定是班第那小子将喀尔喀那件事告诉了大阿哥。快,拿纸笔来,我要写信!」 「将这封信送到亲王手上,切记,一定要送到亲王手上!」多尔济压低声音,对跪着的人说道:「送不到,就不必活着回来了!」 第40章 但我们能用血与火将它变成好地方 次日一早, 胤禔率队离开科尔沁左旗,朝锡林郭勒去了。 多尔济送别的时候,特地拉着班第的手:「台吉可不要忘了,你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的血脉, 切记啊。」 班第笑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科尔沁将永远沐浴下博格达汗的恩典之下, 贝勒也不要忘记。」 胤禔听着他们打机锋, 扬声道:「我等西进, 多尔济贝勒不必再送了, 他日, 咱们京城见。」 「……大阿哥路上小心。」多尔济将头低下, 一副谦恭的样子。 阿拉木冷眼看着这个贝勒, 他昨天晚上被胤禔叫来帐篷里,告诉了他土谢图和札萨克起冲突的事情,两个人加上后来的容若, 他们仨一直商量到了半夜才散了。现在看来,这招敲山震虎, 玩的甚妙。 「阿哥,看多尔济贝勒的样子, 他恐怕知道您派苏鲁回去做什么了。」巴特开口道, 「会不会……」 「中途截杀我们?」胤禔笑道。 萨宾图插嘴道:「那他们绝对不敢。阿哥, 这些事是大臣们该想的,可是奴才多句嘴, 若是多尔济贝勒给达尔罕王送信, 那就。」 胤禔只是笑而不语, 两个哈哈珠子都莫名其妙,旁边的奇里忍不住摇头。 「那不好么。」容若在胤禔身边笑道:「他给达尔罕王送信, 就意味着达尔罕亲王知道那件事瞒不住了。等大阿哥抵达锡林郭勒,若是达尔罕王主动提及,那就是他略有小心思,却无伤大局。」 「没错。若是达尔罕亲王和我们打了招唿,」胤禔道:「那就听听札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是怎么说的。如果这两个加上车臣汗信口胡说,抵赖不承认,不打算让朝廷来调节的话……」 几个人都紧紧盯着他,胤禔一笑:「那咱们就不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各自随意罢。」之后的话,几个人也都听明白了,如果达尔罕王保持沉默,喀尔喀汗王们也都不说,那问题就严重了。 「表哥还请留意,」昨天夜里,胤禔特地叮嘱容若:「倘若达尔罕王什么都不对我说,那么抵达锡林郭勒后,会面结束我们马上就走,也不派人过去,立刻返京。」反正蛇鼠一窝,查探都没必要,一锅烩了正好。 胤禔等人一路向西,正在视察领地跑到科尔沁北边的达尔罕王终于收到了多尔济的书信,他捏着书信想了好一会,最后才道:「公主在哪?」 「公主在帐篷里。」他的王府家奴惶恐道:「王爷,公主还是想要回旗地去,您看?」 「我去看看她。」达尔罕亲王皱着眉,拔腿出了帐篷,想到妻子端敏公主,达尔罕亲王捏着手里的书信,心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他和这个妻子成婚已经十余年了,夫妻平素不算很和睦,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如今她想回旗地,可以,但要先帮自己过了这一关。 帐篷里,端敏公主正在对镜梳妆,她才不管那么多,也没兴趣给个什么「代天巡狩」的晚辈行礼。她压根没打算去锡林郭勒,陪着达尔罕亲王巡视领地已经是给了大面子,旁的事,她才不管。 「公主。」 达尔罕亲王进来,还得面带微笑,挥挥手里的书信。端敏公主从镜子里看了一眼,才让四周的太监、嬷嬷退出去。 瞧见了吧,这里的太监、嬷嬷压根不受达尔罕亲王的管,包括外头的侍卫。那都是朝廷的,是公主府的,是公主属下旗地的。就不是他的。 这世上大约只有驸马这个群体才和我有共同语言,达尔罕亲王堆起笑容:「公主,可得救救为夫。」 「哟,我哪敢在亲王面前提什么救不救的,您多厉害啊。什么事用的着我。」 第83页 达尔罕亲王作揖告饶,穿着蒙古袍子的彪形大汉,也是挺逗人的:「公主,不看我,看咱们姑娘,看咱们未来儿子的面子,好不好?我只有求公主了,否则我要是倒了,这爵位归了别人,咱们姑娘也好,你也好,还能这么舒服吗?」 软硬兼施带着真诚,端敏公主这才回头正视他:「说罢,又怎么了,是不是你家的好亲戚又惹祸了。」听她这么说,达尔罕亲王才把书信递过去。 端敏公主看过之后冷笑:「哼,多尔济倒是能干,也扛不住身边一群猪。所以呢,你来是想告诉我,打算和朝廷翻脸呢,还是不打算和朝廷翻脸呢?」 「公主说笑了。」达尔罕亲王笑嘆:「林丹汗都被太宗皇帝收拾的断子绝孙,我还敢做什么。不过是盼着那边闹起来,偷着占点地方,给咱们姑娘当嫁妆也好。谁也没想到大阿哥说来就来,而且知道的这么快!」 端敏公主心里啐他,什么给姑娘攒嫁妆……呸! 可对方说得对,自己能过的这么舒服,娘家、夫家都重要。如果自己丈夫倒了,膝下又没有儿子,爵位便宜别人那可就糟了。 「那这样,你赶紧上书,说带着我一起视察领地就是为了看看喀尔喀那边的动静。」端敏公主慢悠悠的说:「现在查实了,喀尔喀矛盾很深,你不敢自专,这才敢写信给皇上。记得写的动情点,啊。」 「……那公主你。」 端敏公主不耐烦道:「我自然也会写信。」 亲王也不着急走,而是厚着脸皮凑过来:「公主,写信倒也不急于一时,咱们先忙乎别的吧。」说着将公主抱起来,「咱们先忙活忙活儿儿子啊。」 端敏使劲敲他后背,最后才道:「可真得是个儿子才好。」 三月末,草原已经从草皮泛黄变成了满目绿色,胤禔抵达锡林郭勒,而比他还早到一步的就是达尔罕亲王。 「端敏姑姑没有来么?」胤禔面上做失望状,「汗阿玛与太皇太后,皇太后,都很惦记公主呢。」 达尔罕亲王笑道:「不瞒阿哥,公主许是太劳累了,中途病的只能回旗地修养。公主也托我向博格达汗,向太皇太后、皇太后问安。」 「我一定转达。」 胤禔带着大臣、侍卫等被达尔罕王迎入帐篷,然后达尔罕王就屏退左右:「你们先下去。」 容若微微挥手,奇里等侍卫略动一步,挡在了胤禔身前。达尔罕王却仿佛看不见,在帐篷中央抚胸弯腰:「大阿哥,我有情报,需要大阿哥知道。」 草原上和内地是一样的,什么长远目标,他们早就被皇太极和顺治,以及康熙打怕了。所谓满蒙一体,以蒙古为屏障,这是建立在关外稳固,漠南蒙古不敢妄动的基础上。 有句话说的好,我们将用剑与火,带来和平与荣耀。 等到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以及车臣汗过来的时候,胤禔就是这么想的。面前的三个人挂着笑,非常真挚的解释「皇长子误会了,我们不存在内乱。」「没错大阿哥,边界小有摩擦,都是不懂事的下人做的。」 「请皇子明察,喀尔喀部的确没问题,土谢图与札萨克也的确没有矛盾。」车臣汗赌咒发誓,「臣下以为,或许是某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对皇子造谣,诽谤我们。」 如果他们配合,胤禔还真想调停一下,这几日和达尔罕王爷聊了聊,亲王或许为了让胤禔回京替他美言几句,所以他对胤禔疯狂爆料。什么札萨克图汗的长子愚蠢轻佻,不堪为汗王,早晚有祸事。 什么土谢图汗霸道,而且摆明了瞧不上札萨克图汗,而车臣汗自以为坐山观虎斗,实际上实力不行,经常被打成狗。 胤禔也见到了几位汗王的嗣子,和达尔罕亲王所说基本一致。照这么下去,早晚土谢图会把札萨克打的妈都不认识。 可既然三位汗王都觉得这是喀尔喀内务,那成,胤禔只管微笑着吃手把肉,喝纯正的奶茶,管他们去死。胤禔甚至兴致勃勃的留下喀尔喀三位汗王,在锡林郭勒举行了一场有一场的酒宴。 他年纪小不要紧,手下有的是能喝的人,喝了酒不算,咱们还能赛马、还能比射箭,还能摔布库。总之玩的乐不思蜀,简直忘了回京该往哪条道上走。 就在这个环境中,大家都忽略了,皇子手下的一支侍卫小队,在戴佳氏的奇里侍卫率领下,悄无声息的失去了踪迹。 「你可少喝点,喝坏了脑子,回去舅舅不得生吃了我。」胤禔丢了个毛巾给容若。 容若脸上盖着热毛巾,阿拉木也是醉脸生红,还傻兮兮的呵呵笑。胤禔摆手,叫太监们端上来给他们准备好的醒酒茶。这俩人好一会才缓过来。 「奇里侍卫他们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容若长吁一口气,「按照约定,给他们二十天时间也够了,而且我们也不能总把几个汗王留在这里。」 「……会不会遇上俄罗斯人了?」阿拉木提出了一个恐怖,但是可能存在的设想。 胤禔低头想了一会:「除非喀尔喀,对我就是说札萨克的成衮,他想和朝廷翻脸。否则一队侍卫失踪或者死无对证,他们难道甩得开关系?让俄人进入喀尔喀领地,我看成衮疯了才会那么干!」 阿拉木刚要说话,外头全都跑了进来:「阿哥,奇里侍卫回来了!」 第84页 第41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达尔罕亲王或许略有小心思, 但无伤大局。至于喀尔喀那三位汗王,儿子觉得,您就不要管他们了。一旦他们内部矛盾爆发到不能挽回的地步,准噶尔一定会趁火打劫……」 端午节后, 胤禔才回到京城, 回程的时候走的就慢些。一回来他就被康熙叫去了养心殿, 皇帝开始询问草原之行, 胤禔有什么结论。 这个看法和康熙收到胤禔和达尔罕亲王先后送过来的书信之后, 得出的结论一致。不过康熙还是委婉的表示:「科尔沁同喀尔喀不同, 那是两宫太后的娘家, 同爱新觉罗几代联姻, 朕还是要包容。」 「至于喀尔喀, 他们既然认为朝廷一定会管着他们、让他们不舒坦,那就随他们去。」康熙接着道:「等到准噶尔南下,他们会头一个跑来朝廷求饶。」 皇帝看着儿子:「这一趟你做的不错, 尤其让人回来送信。让达尔罕知道,小聪明在朕这里是行不通的!好了, 你去见一见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然后将科尔沁进上的礼物带过去, 朕还要问话。」 胤禔毕竟年纪还小, 康熙还要问一问阿拉木和容若, 还有奇里这个亲自带着侍卫们深入喀尔喀、厄鲁特蒙古的人,以便得到第一手资料。 「怎么, 还有事吗?」康熙笑着看胤禔, 他儿子迟迟疑疑, 仿佛有话说。 胤禔有点脸红,最后还是说道:「就是, 汗阿玛,达尔罕亲王送了我一车女人……怎么办啊?」 「啊!」康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个没完,「哎呀,保清也长大了。送了就……」对哦,他儿子住在宫里,旁边还有弟弟们,弄一堆女人是挺有碍观瞻。 「他想你替他说几句好听话,这样吧,朕让顾问行带人去将那些人送到辛者库去。」康熙笑道:「教教规矩,以后你要是相中哪个就带走,相不中,就留下做活。」 「谢汗阿玛!」胤禔这才高兴的走了,天知道他见到那些女孩子的时候有多尴尬,达尔罕王府的管家还笑嘻嘻的表示:都是王爷的一点心意…… 我要这种心意干什么,胤禔只想翻白眼,可对方都没给他拒绝的机会,那管家送完就跑。如今,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胤禔脚步轻快的离开了干清宫。 在宫门口遇上了胤礽,太子带着一队人过来,撞上还楞了一下:「大哥你回来了!」 「是,太子可好?」胤禔看看少年,不知怎么回事,胤礽长高了,但是瘦了不少。 太子笑笑:「我挺好的,我先进去,有空大哥来毓庆宫,咱们说话。」 胤禔让开,看着太子带人进了干清宫,他大致能猜出康熙叫太子过来做什么:给他现场教学,教教他如何问话,如何分析消息,应对边疆问题。 储君的私人课程,听上去特别高端。但这种课程有多大用处,胤禔摇摇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个道理放诸四海而皆准。 慈宁宫里,太皇太后和皇太后都在高兴的看着家乡之物,达尔罕亲王和端敏公主在讨好两宫太后这件事上,还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瞧瞧,端敏那丫头还是细心,」太皇太后拿着手里的袍子,笑道:「她说亲手做才有诚心呢。」 入宫探望老太后的巴林公主也和太后如此说,胤禔将东西留下,又将自己准备个季兰和二格格的玩意给两个姑娘,三个人在慈宁宫聊得开心。 自从上次去过遵化温泉之后,二格格和胤禔也熟悉起来,每次有什么好玩的,胤禔也都记得给她带一份。她近来常和季兰混在一起,姐妹俩要处的好,就不能厚此薄彼。 等蹭过午饭,听了一耳朵夸奖之后,胤禔终于熘达着去了延禧宫,又听惠妃搂着他关心半天,傍晚时分,胤禔才算是回到了阔别两个多月的头所。 「我的床,可想死我了。」洗了澡,换上寝衣的胤禔躺在床上,「太舒服了,还是自己的床舒服。」这段时间睡的帐篷也是豪华级,可和床还是比不了。 「你们也都回去,出塞两个月,骨头都要颠散架了,好好休息去罢,明儿给你们放假。」秦吉了、全都,哈哈珠子都被胤禔放假。大家都享受一下,久违的、美好的床。 「我看这次你就能晋升一等侍卫了!」明珠欣慰的看着儿子:「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在内务府总管任上打转呢。成德啊,听阿玛的话,好好施展你的文才,皇上会给你挑个好地方的。」 容若低头道:「儿子突然想,若日后去做宁古塔将军,也不是不可以。」 「你跑那去干什么!」明珠大惊失色,莫不是他儿子去过一趟塞外,觉得在外头吃沙子挺好?明相赶紧对容若道:「我告诉你,你就老老实实待在京城,将来和我一样,进翰林院,然后去南书房或者直接去内阁。别想着瞎折腾!」 容若不说话,如果说出塞一趟给他什么启示,那大概就是阳奉阴违。随您怎么说,我心里有谱就行了。反正这玩意是皇上说了算的,容若心里略带「悲痛」的想到,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阿玛您就忍忍吧。 「对了,你和大阿哥出塞,有件事或许不知道。」明珠又道:「赫舍里家的人又开始进宫了。」 秦吉了也在回宫数日之后,神秘兮兮的告诉胤禔:「阿哥,赫舍里家的人又进宫了,最开始是承恩公长泰,后来索额图的儿子格尔芬同阿尔吉善也去毓庆宫问安。而且索额图的女儿,兵部尚书伊桑阿的夫人也去了慈宁宫问安。」 第85页 要知道,康熙处罚索额图兄弟三个之后,大约半年多的时间,赫舍里一门恨不能彻底绝迹于紫禁城,如今又杀回来了? 「先盯着,」胤禔看着秦吉了:「还是那句话,你去买消息,混个人缘,不准轻举妄动。」 「奴才明白。」 秦吉了最大的优点是听话,所以这种事胤禔放心交给他,横竖不用他安排什么事,只管听就是了。像全都也够忠心,但是他会自己想事。胤禔要交代他做什么,就得把前因后果讲明白,否则就很难办。 「阿哥,奴才师傅顾总管已经将那些女人安排好了,师傅说,若是阿哥觉得哪个好,留在阿哥所也可以。」全都道。 胤禔将手摆成了螺旋桨:「千万别,我这地方还有学士过来讲课,还有老三、老四跑过来,看见成什么样子了!」 全都动动嘴,最后才道:「阿哥,奴才多句嘴,敬事房已经帮您挑侍候宫女了。」 「……」胤禔最后道:「那就再说吧,反正这一批,就让她们做宫女,安安生生的。或者将来我开府,带出去也可以。」 「是。」 这一趟蒙古走的很值得,敲来不少好东西,还有蒙古弓和蒙古马。因为之前康熙赐给胤禔那匹马死了,这次皇帝特别交代,上驷院给大阿哥寻两匹好马养着。 至于胤禔带回来的礼物,让他分给阿哥所的老三、老四,太后那里的老五。老五之后的阿哥就没有送弓箭这种杀伤力武器,只是皇帝下令将进贡的皮毛分了一些。 至此,这一趟就算结束了,胤禔的生活恢復到了日常状态。 宫中很平静,朝廷上却颇为喧闹,年初顺天府乡试结束,康熙皇帝查阅试卷和中举名单的时候,发现徐干学的儿子徐树屏、侄子徐树声都在榜上。 而康熙在调阅全国乡试、会试名单的时候,居然发现,名单上录取的南方人绝大多数出于江浙,还有一部分出于其他地方。 湖广、江西,福建数地居然无一得中,康熙盯着名单,马上想起了前朝贯穿始终的南北科举之争。这样下去不行,皇帝打开湖广巡抚的密奏,上面写着湖广学子群情激奋,要去学政那里要个说法。 皇帝心知,让那些江南官员在朝,尤其让他们做学政,这种情况在所难免。可不能不用他们,为了平息士子们的怒火,也不能将他们扔出去。只能小惩大诫了,徐氏兄弟,康熙想着,皱起眉毛。 这日南书房侍读们聚集,康熙已经渐渐将议政王大臣会议变成一个纯粹的、松散的讨论机构,完全随着皇帝的需要而召集,然后由皇帝许可而下达命令。 真正为皇帝提供参谋的是南书房,康熙就在南书房对高士奇、朱彝尊等人提起了科举之事。 高士奇就道:「徐氏书香世代,姻亲人等也是名士,科举上占优并非不可能之事。臣以为,冷一冷,这件事就下去了,再说哪怕处置相关人等,湖广赣闽的学子一样要等下次乡试。」 康熙不置可否,问朱彝尊,朱彝尊却三缄其口。皇帝心下怀疑,等到高士奇去翰林院忙着给庶吉士上课之后,朱彝尊才对皇帝说道:「方才高学士在此,臣不想让他觉着,臣扫他的面子。」 这个原因康熙也知道,前段时间,翰林学士牛钮状告朱彝尊带人进入书库抄书。然而康熙询问调查之后,朱彝尊只是记录书名,让一个小太监帮忙找书罢了。牛钮平素和高士奇走得近,这一番难保没有高士奇的手笔。 「那,先生现在请说罢。」康熙对这些学士一向客气。 朱彝尊欠身道:「请皇上恕罪,臣以为,高学士替徐家着想,是全了他们的交情,这是人之常情。可作为人臣,应当为朝廷、为皇上着想,哪怕学子们要等待下次乡试,这一次朝廷不给出一个解释,学子们只会对朝廷失望。 这个后果,最后是要由皇上来承担的。」 康熙默默点头,转头又叫来了明珠,问问他的意思。 明珠更干脆:「那岂不是用朝廷来做人情,澹人这件事做得有些差了,至于徐氏,皇上,臣说句逾越的话,前朝有比这更冤枉的,归根结底,还是要看朝廷需要。徐氏兄弟,哪怕真有才华,这次也只能委屈了。」 皇帝还是没有做出决断。 胤禔近来除了读书,还跟着阿拉木常往南怀仁那里熘达,日子久了,自然混的相当熟。 这天胤禔独自过来,说得了一瓶好葡萄酒,要送给南大人。南怀仁经歷过明朝,生活在清朝,这几十年也是命运坎坷,如今喝起葡萄酒,才找回点在欧洲的感觉。 两个人聊着聊着,说起了先帝和今上,胤禔就笑道:「我从未见过我的祖父,先皇顺治陛下,南大人见过他吗?」 「先皇,他是个固执己见,也非常注意独立做出判断的人。」 南怀仁口齿有点含煳:「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不到二十岁,已经非常非常固执了。大臣的建议不会影响他的个人判断,他是个强硬的皇帝。」 「不管朝廷上的世袭亲王,还是大臣,他们都不能真正的对先皇施加影响。不管是什么人,只要先皇想放弃他,马上就会放弃。或许他有些急躁,但他也有美德,那种独立意识,对帝王来说非常重要。」 胤禔眼睛一转:「那今上呢?我的父亲,他年轻的时候什么样?」 第86页 「唔。」南怀仁想了一会,似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最后在胤禔的催促下,他才答道:「同样的年纪,今上很能听得见大臣的意见,他会深思熟虑,而且对某个大臣好,除非大臣非常不敬、做出极大的错事,否则今上不会处罚他。」 这不就是犹豫、黏煳,对人有依赖感吗? 胤禔琢磨这几句话,最后摇头而笑:「南大人,你也学会大臣们怎么说话来了,厉害。」 「不敢当,皇子阁下,我是吃过亏的人。」两个人碰杯,一饮而尽。 胤禔在门外的侍卫、太监围绕下,从景山侧经过内城回宫,他在想方才南怀仁说的顺治皇帝和康熙皇帝,旁观者清,他给胤禔提供了一个相当好的视角。 那么对于朝臣,蒙古人和亲贵来说呢? 是刚毅果断,性情暴烈的顺治更好相与,还是整体来说脾气还不错,但软刀子割肉的康熙更好,这个问题恐怕局中人,也很难回答。 「阿哥,前面是科尔坤大人家的二公子,索伦图。」全都在旁提醒道,「他和您行礼呢。」 第42章 总在路上 索伦图一个人, 别误会,这种一个人的定义就是,他一个人带着十几号跟班,在街上。 胤禔摆手:「别下马, 咱们就这样说说话, 你这是出去跑马, 怎么就你自己?」 索伦图顿了一下, 然后才道:「回大阿哥, 是只有我自己, 这个……」 胤禔品了一下, 觉得自己这话有毛病, 他道:「我常见康王府的格格, 你和令妹不是和王府阿哥、格格玩的好么?」 「是这样的,」索伦图也自然多了,「我家妹子也大了, 阿玛、额娘说大姑娘就不能总往外跑,所以如今我出来都是一个人的。至于巴尔图阿哥, 大阿哥没听说吗?皇上下旨,让王府阿哥择一入宫读书。」 「我一直在外头难怪不知道, 所以, 你是要去外城?」 「是, 到外城去,给我妹子买些纸笔, 她要画画。」 胤禔眼睛一转, 索伦图觉得腿肚子转筋, 这位爷九成是想要…… 「巧了,我就去过一次外城, 还是往国子监去,这会咱们一起走走罢。」 京城分成内城、外城,最初入关的时候,旗民杂居。结果出了什么命案,旗人说是民人干的,民人说我哪敢呢,绝对是旗人干的。彼此推诿,官府硬是抓不到人,乱糟糟好一通闹腾。 最后摄政王多尔衮下令,民人迁居外城,内城日后只做旗营、及官员府邸之用。 而平民都迁到了外城,这也造成了一个后果,如果内城的高官显宦想买东西、逛逛街,不好意思,您往外城来吧,内城这会基本没有可玩的地儿。 这个世界属于所有人,但归根结底是属于达官显贵的,所以内外城分开的种种禁令,实际上没有施行多长时间。经商的要赚钱,达官显贵想享受,最后这禁令成了一纸空文也就不奇怪了。 时间长了,民人住在内城,旗人住在外城也不奇怪。加上这些年,如明珠这种有钱人到处买房子置地,旗人彼此离开自己的所属旗营居住也不少见。 想要通过一个人的住处判断他的旗份、身份,比起开国之初,已经有点困难了。 胤禔跟着索伦图穿过正阳门,来到了正阳门大街上,也叫前门大街,前朝的时候这地方就有菜市、鱼市,珠市口等等。各地招待入京举子的会馆也在这里,围绕会馆,各种娱乐业也蓬勃而生。 等到了如今,因为朝廷严禁戏园子、茶馆,青楼楚馆这些地方开在内城,所以外城比之前朝就更热闹了。要什么有什么,衣食住行,没有你找不到的。 上次胤禔和班第在合宜坊吃饭,就是从东北边国子监绕过来的,而索伦图要给妹妹买东西的地方也就在这三条街上。 「你先去罢,我熘达熘达,没事就回宫了。」 索伦图小心道:「那大阿哥千万小心,索伦图告退了。」没有康王家的孩子在这,索伦图有点憷这位大阿哥,万一哪句话答对不好,给家里惹祸就不妙了。 索伦图虽然不是长子,但他也知道,自家阿玛科尔坤那是明相的铁桿,万一惹大阿哥不高兴,叫阿哥对明相说点什么,那他可是药丸。不过今日看,这位大阿哥倒还好相处。 阿弥陀佛,没惹祸就好,索伦图带着人买东西,买了赶紧回家,可别瞎逛了。 胤禔就没那么多顾虑,时间早得很,他带着人在外城到处熘达。最后跑到合宜坊旁边的馆子吃涮羊肉,说来也巧,居然在这看见了容若、曹寅和顾贞观。 「诶,你们怎么在这啊!」 胤禔翻身下马,饭馆子里的伙计赶紧迎上来:「小爷,您这边请。」就把胤禔带到了容若这一桌。 「边去,给我点地方。」胤禔毫不见外的和容若挤在一起,探着头:「子清侍卫和顾先生这么好心情?都跑出来吃饭啊。」 这一趟草原走的,容若和小表弟更不见外,脸上勉为其难的挪了挪,然后道:「我们给顾先生送行,你凑什么热闹。」 「顾先生要回南。」曹寅将筷子递给胤禔,然后叫店家另找一桌给侍卫们。 「为啥啊?」胤禔惊讶道:「先生在京城住的不舒坦吗?为什么要走呢。」 顾贞观笑道:「我离家许多年了,如今该办的事情办好了,也要回家看看。还是要回来的。」 第87页 「那就好,吴先生怎么没来送您……」胤禔话音刚落,桌下容若踢了他一下。 「哦,他正在教导二公子读书,走不开。」 这不对,顾贞观和吴兆骞什么情分,他要回乡,按理说吴兆骞理所应当该来送送。这么好的一对朋友,不会闹掰了吧? 「阿哥眼力不差,他们是闹翻了,不过又好了。」送走顾贞观,三个人骑马回城,曹寅如此说道。 容若接着道:「吴先生是又急又不好意思,小病了一场,顾先生就不准他来送。唉,那天我说等闲变却故人心,可故人心还是故人心。」 「这世上不会有永远不变的东西,」胤禔笑道:「可是不也有话,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一个人如果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算变,也不会变太多吧。性格里一些东西,会跟着人一辈子。」 「这么说好,我觉得这个说法好。」曹寅笑着指向容若:「就像他,多愁善感一辈子改不了的。」 容若闻言也只是笑,要说他这个人的脾气也是真好,所以胤禔就特别奇怪,他怎么就死活和现在的媳妇过不下去呢。 等胤禔和他们告别之后,曹寅就对容若道:「听我一句劝,女人在世上艰难,你和你媳妇要是能缓和,就让一让她。也免得太傅和一等公脸上也不好看。」 「我和她大抵是相见两厌,你能信吗?如今京中女子多读书,她居然就略认得几个字,成婚第二天,我都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容若对朋友大吐苦水,「她居然还管卢氏叫南蛮子,说她不好,哼!」 这就让曹寅无言以对了,这第一面就没处理好,以后想改也难了。 「别说我了,你也是,什么时候再娶。」曹寅的妻子也早已亡故,如今也二十来岁的人了,难道也这么单着。容若道:「你可还没孩子呢。」 「没孩子正好,」曹寅出了会神,然后一笑:「将来,正好都给我弟弟,这样,我那位母亲才安心。」 曹家这个嫡庶略有矛盾,容若也是知道的,摆明了那位孙氏夫人是皇上的奶娘,可她的亲生儿子却不招皇上待见。如今也只能替曹寅嘆息,都是家中难事一堆,难处的很。 「听说曹玺病重,孙儿想这次南巡,也想让曹寅顺势接任织造一职。」康熙同太皇太后说道,祖孙俩正在慈宁宫说话。 「你可是捨得放他出去了,曹寅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让他去江南干那个活并不难。」太皇太后道:「也是让人家一家团聚了。」 康熙笑道:「是,等到回来,孙儿就预备给保清封爵娶妻,到时候您就有玄孙可以抱了!」 「……你要给保清封爵,」太皇太后收起笑容,「打算封个什么爵位?」 天子之子当封王,康熙觉得胤礽是太子,那么保清自然可以效法康熙的兄弟们,他就道:「自然是和二哥、老五、老七一样,封亲王啊。」 当初裕亲王、恭亲王,纯亲王都是十四岁成婚封爵开府,前朝乃至更前的朝代也差不多,康熙觉得这没什么问题。统一让亲贵们知道,关外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復返,皇帝一言九鼎。 太皇太后嘆了口气,果然是父子,玄烨有时候和福临也很像。她问道:「保成和保清兄弟俩,同你和你的兄弟们,一样么?你的兄弟们有明珠做舅舅,还是有索额图这样的叔姥爷?」 康熙不是笨人,太皇太后这么一说,他马上就明白过来。自己是皇帝,名分早定,为兄弟封爵的是自己。胤礽是皇储不假,可他只是储君,做主的是自己。 加上明珠,康熙眉头紧锁,他正坐在南书房里,看着内阁送上来的奏摺。明珠……他能办事不假,但是这个不自觉的,到哪拉拢哪,排挤异己的德性……怪道他最开始能和高士奇处的好,因为两个人本性仿佛。 如今处的不好,也是因为本性太像,一定会起冲突。 胤禔常和成德混在一起,并不见他同明珠多么亲密,再说他和保成都还小。可是,为了他们兄弟着想,最要也不能让外人觉得太子身边太单薄,而大阿哥却羽翼丰满。 康熙想起之前处置索额图一门的时候,那些短暂的风言风语,或者,先不给保清封爵才好?稍微往后拖一拖,等到保清自己能立起来,总比让人将他和明珠绑在一块要好得多。 正巧朱彝尊也在南书房奉命处理文书,康熙就问道:「朱先生与明珠有旧,觉得他如何?」 「臣与明珠有旧,所以……说什么都不太合适罢。」 「诶,朱先生莫要多想,朕只是随意问问,你随意回答。」 朱彝尊小心回答道:「其实臣感激明珠不假,不过平素臣下只和成容若有些来往,同明珠打交道并不多。他能办事,对文人也很包容客气,只是……明珠到底对臣帮助良多,之后的话,臣只能说,他同高士奇相似。」 「一样的喜欢自己人,一样的喜欢揽权说了算,是吧?」 朱彝尊做手足无措状:「臣不是、臣只是,皇上,这,」 康熙意味深长的笑笑:「朱先生,你没有欺骗朕,这很好。朕也给你提个醒,朕欣赏你,你和成容若来往,离明珠远些并无坏处,先下去罢。」 看着桌上的密奏,过去康熙还没仔细关注过,现在看来就在自己眼睛下面,南书房也是波涛汹涌。高士奇排挤朱彝尊,排挤严绳孙、排挤博学鸿词科选出来的人。唯一没被高士奇排挤的,是高士奇的儿女亲家。 第88页 哼,康熙将桌上的奏报狠狠地揉成一团,蛮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六月里,康熙下令,将徐干学、徐元文兄弟俩的儿子,从这次顺天府乡试中举名单中黜落。徐元文被降职,徐干学从南书房调去了詹事府。处置徐家,算是给湖广、福建,江西的学子一个交代。 「前朝的时候,朱元璋下令说,江浙之人不准入户部为官。等到弘治、万历两朝修撰明会典,还加上不准苏松江浙等人如户部为吏,过去还觉得未免无稽,现在来看也算先见之明。」 阿拉木借着这次的事情,给胤禔讲起了朝廷体制,主要从顺治时候开始的「南北之争」,如今的「南南之争」,顺带还讲了一嘴前朝旧事。 「汗阿玛虽然处置徐家,但是下手并不狠,看来日后这对兄弟还会翻身的。」 阿拉木笑道:「那是自然,人品是一回事,才能是另一回事,毕竟还用得着他们。」 用得着,胤禔下午射箭的时候,就分心想到,用得着真是个好词。江南大族盘踞多年,顺治初年苏州还发生过抗税案。文化人觉得鞑子收税收的不对,凭什么追缴,借着顺治皇帝丧期闹事。 最后金圣叹和一干人等死于哭庙案,税也收上来了,和前朝税率仿佛,顺治初年收税却高出崇祯年间几倍。读书人、士大夫,胤禔挽弓搭箭,长箭射在靶心上,一声闷响。 他们很讨厌,但实际政治生活离不开他们,想要改造也只能一点点来。 胤禔还不知道,自己原本可能到手的爵位,已经挥着翅膀远去了。康熙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还是先不给胤禔封爵,让他在宫里成婚,也不急着开府。 这个决定让康熙觉得有点委屈长子,于是他修改计划。原本他打算只带着皇太子去江宁祭明孝陵,现在他决定要带上胤祺以上的所有阿哥,正好皇太后膝下还有富尔祜伦尽孝。 年初,康熙召各王府阿哥入宫读书,富尔祜伦不比旁人,直接住进了宁寿宫。纯王隆禧身体愈发不好,福晋每日担忧丈夫、打理王府就够忙了,能让富尔祜伦养在太后宫中,也让福晋放心些。 加上去年德妃所生,也被皇太后抚养的九格格,如今太后膝下真是孙子、孙女俱全,宁寿宫热闹极了。太皇太后见了也颇觉安慰,起码这是皇帝的好意,日后皇太后也不至于膝下凄凉。 富尔祜伦在家中是嫡长,又是独生子,迟早是世子,无人敢怠慢他。 康熙对这个小侄子也格外爱护,皇帝的兄弟们子嗣也艰难:纯王就这一个儿子、恭王儿子倒是都活下来了,可都是庶福晋、妾侍所出,裕王家也是连着死儿子,直到前年才有一个保泰站住了。 皇帝闲来无事想想自家兄弟几个的子嗣,如今也颇感安慰,好歹陆续都站住了,要不然可怎么好。 而皇太后爱护孙子,可想而知,两个课业轻松,正在「人憎狗嫌」年纪的小男孩得多能闹腾。今天弹弓打的御花园残花败柳,明天对小太监恶作剧,后天就要上房揭瓦。 太监嬷嬷等闲不敢管,对皇太后告状无用,皇太后和巴林公主,甚至太皇太后还给这俩皮猴叫好。 于是,固定在长街射箭骑马的胤禔就被康熙委派了一个差事,「你啊,多看着点胤祺和富尔祜伦,这两个小子……帮你祖母省省心。」 和这两个天魔星比起来,胤祉和胤禛那就是天使下凡,胤禔见了话痨胤禛都不觉得烦了。 「胤祺,不准动你四哥的弓!」胤禔口干舌燥,第无数次扯着嗓子喊道:「小心胤禛揍你!」 胤禛正在研究自己的箭靶,怎么就总是距离红心偏一点呢,听见大哥的喊声,又看见胤祺从自己的弓旁边熘走,当时气得脸色发白。 胤禔一看不好:「别生气、别生气,大哥看着他呢,小五没动,不生气啊。」这孩子气性也大。 胤禛站在原地忍了又忍,再三运气,最后看到胤祺和富尔祜伦往自己的本子上画猫鬍子之后,终于忍不住了。只见四阿哥操起身边的木刀,追着胤祺和富尔祜伦,要一对二揍他们。 大阿哥觉得自己头疼,身边还有一个正在念叨「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掉书袋的胤祉,胤禔蹲下抱头,这帮小东西太烦人了。 「最近带着你弟弟们学骑射,感受如何?」康熙微笑着问胤禔:「有没有体会到一点长兄的体会啊?」 胤禔有气无力的回答:「儿子真的明白了,做他们大哥就这么烦,汗阿玛是儿子等的父亲,只会更累,更操心。」会早衰的,他绝对不要那么早生孩子,绝对不! 皇帝笑的非常开心:「你能有这番体会也是难得,好了,九月里,朕要带着太子去祭明孝陵。胤祺以上的皇子都要同去,富尔祜伦在宁寿宫,照旧和海善他们一起读书。你也准备一下,收拾收拾东西。」 去江南! 胤禔头一个反应并不是高兴,而是想到,康熙不怕谁来个博浪沙,把他黑在江南?听上去就觉得挺危险的。 「唔,保清你不高兴,还是不想去?」 「不是的!」胤禔发现这是个好机会,心机boy真诚的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儿子只是知道江南不同于关外和塞北,汗阿玛此去,不会有危险吧?」 第89页 儿子真挚担忧的眼神击中了康熙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皇帝被一击毙命。 康熙马上表示:「朕此去,就是展现诚意,否则一辈子不往南走吗?开国之初留下的麻烦,该处理总要处理,拖着才不好。你还小呢,想的这么多,劳神劳心会伤身体的。去罢。」 胤禔离开了,康熙还保持了相当美妙的好心情,直到他打开另一份奏报,江宁织造曹玺愈发病重,请求皇上派人处理织造等一应事务。康熙收起笑容,叫来了曹寅。 九月,草长莺飞,不,是收穫的季节,康熙皇帝自京城往南去了,这是入关之后,皇帝第一次南巡。不止京中亲贵议论纷纷,南方士人听说消息也心思浮动。 这次随驾的除了皇子外,还有高士奇、朱彝尊等人,曹寅和容若当然也在随驾之列。胤禔这次就没法带着侍卫出去浪了,他光荣的成为了「保姆」,被赋予一个任务:看孩子。 三四五都是头次出来,让他们安稳的坐在车里已经是个不能完成的任务了,胤禔只能想方设法逗他们玩,在车里读书说话,好歹让他们安稳到了离开直隶,才敢放他们出来骑马。 胤禔四肢摊开假装自己是块毯子,这几个小祖宗可算走了,出去骑马,负责的就是侍卫和太监,自己可算能歇会了。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全都就在车外道:「阿哥,太子爷叫人请您过去,您?」 「……我这就去。」 胤禔一进太子的车厢,也不坐,直接就趴在毯子上:「太子就恕我无礼,趴会,真得趴会了。」 「哈哈哈哈。」胤礽抚掌大笑:「你也有被为难的一天,那几个小的厉害,真厉害。」 幸灾乐祸真是不可爱,胤禔躺在毯子上,顺手还摸了块点心吃。胤礽找他来只是聊天,太子爷也是人,也会寂寞,除了康熙给予的全方位父爱之外,他也需要和同龄人社交。 胤禔现在可以算是他最大的社交对象,剩下的小阿哥年纪太小,而且都没说过几句话,压根不熟。 「汗阿玛说了,要带我去祭明孝陵,」胤礽也拿起一块点心:「汗阿玛还让我准备和江南士人见见面。」 「你是太子啊,让他们看一看风度,这也是个展示过程。」胤禔看出来了,太子有点紧张,他笑道:「我猜,等到回京,汗阿玛会让你出阁读书,反正都要见那些人的。」 「你在渌水亭常见那些南方文人吧。」胤礽问道:「他们好不好相处?」 胤禔的眉棱骨一跳,或许他想多了,这个问题,他怎么知道自己常去渌水亭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江浙人不能入户部为官做吏,出自皇明祖训和弘治、万历两朝明会典。 孩子总会长大,兄弟也不会一直这样无忧无虑。 第43章 南巡之保姆 胤禔出宫跑马不假, 到处熘达也不假,这在康熙跟前也是过了明路的。可太子却直接点出了渌水亭,胤禔笑了一下:「我就过去熘达过两回,倒没遇见过什么人。」 「不过, 偶尔见到几个表哥的西席, 都是南方士人, 觉得他们还挺好说话的。」胤禔道:「太子也不必担心, 能到汗阿玛跟前的, 应该不会出篓子。」 胤礽没再说什么, 胤禔的回答和格尔芬说的不一样。格尔芬入宫请安, 告诉他说, 大阿哥常常在宫外见那些南方士人。可胤禔说的也有道理, 明珠家西席先生的确是南人,这…… 兄弟俩如今有点各怀鬼胎,但又不希望对方知道自己憋着异样心思, 最后俩人一起开口。 「我出去看看小五他们。」 「我也出去骑骑马罢。」 胤禔、胤礽相视有点尴尬,毕竟两个人都没有明珠和索额图那种厚脸皮, 最后尴尬一笑,这事算是翻篇。各自心中到底什么想法, 就知道他们自己知道了。 三四五这三个孩子, 三个人弄出个三种派别, 老三摇头晃脑的听小太监给他读书、老四自己嘀嘀咕咕不知道在默背什么,老五就吵着要出去骑马。 胤禔和胤礽骑马经过他们的马车, 就听着三种不同的声音叽哩哇啦, 尤其老五一着急扯着嗓子说蒙语, 给太监听的两眼一抹黑。 「好了,你们去备马, 小五出来透透气!」胤禔在围观了一刻钟之后,终于良心发现吩咐人预备东西,让胤祺出来透透气。 「大哥!」胤祺听见声音就从马车里钻出来,一眼又看见了太子,这下就六很规矩,站在车辕上作揖:「给太子问安。」 「嗯。」胤礽颔首,他和底下的弟弟真不熟,哪怕胤祺常在两宫太后跟前见着。 可胤礽和胤祺对比一下:皇太子已经到准备出阁读书、面见群臣的年纪,五阿哥连四书还没读完。兄弟俩就算常见面,也实在没有什么可说的。 一时无话,康熙却派人来召见太子,沿途地方官拜见皇上,康熙就叫太子过去一起见见。留下胤祺露出笑容,伸着手让胤禔抱起来放在了马上。 要说他们家,弟弟们不太怕大哥,都憷二哥。对着皇太子没人敢造次,可规矩是显着规矩了,弟兄之间的关系也远了。胤禔就觉得吧,康熙自己挺会和人交流的,偏偏这个他没有教给胤礽。 康熙对曹寅有些不拘小节的亲密、对容若是兄长主君对弟弟、臣下的欣赏爱重,对明珠和索额图大约是用他们,但是也限制他们,绝不聊什么特别亲近知心的话; 第90页 而对待如朱彝尊、高士奇等人,胤禔结合各方面消息,发现康熙对高士奇欣赏亲近不假,甚至夸他亦师亦友。康熙喜欢他这种机敏狡黠的人,但对于太机灵了的人,康熙也心存保留。 明显的,在人品上康熙更信朱彝尊。这玩意是个特别玄妙的东西,一种感觉,如果高、朱二人对皇帝说同样一件事,康熙会倾向于相信朱彝尊。 朝廷除了法统,在现实政治生活中,是由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沟通组成的,这其中不止包括「谈正事」,也包括了琐事,甚至是日常闲聊。 这个东西康熙没法写本书教导皇太子,而每天大部分时间跟在皇帝身边的太子,并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他觉得闲聊什么的,有什么用处,他都是太子了,就该好好操心学问和国家大事。 胤礽站在康熙身侧,听着地方官絮絮叨叨和他汗阿玛说什么,本地粮价如何、菜肉价如何,本地赈济仓有多少存粮,还有本地下辖多少学校,每次科举中几个举子云云。 这些东西明明都能上摺子,六部也有留存档案,好不容易见驾,为什么不说些更有价值的东西。说点军政大事啊,比如近来地方上是否安稳、再比如官员风气如何。 太子一门心思想见见他汗阿玛处理大事的本领,不成想,康熙兴致勃勃的同地方官聊着地方上的琐事,琐碎的让人咂舌,皇帝却丝毫不觉得烦躁。 胤礽有点失望,听见外头小孩子的笑声,他的心思难免飘了一下。也不知道大哥和那几个小的有什么好说的,完全没有共同语言,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和他们说什么呢?奇怪。 「你腿上要使劲,但是不要绷紧,是夹着马腹,将力气用在马上。」 胤禔正在外头指导小五骑马,旁边老三摆弄弓箭,虽然他射距不长,但箭箭都在靶心上。胤禛就比较郁闷,他射箭总和红心有那么一点点距离。 「老四你也别和弓较劲,这玩意又不是一天能练成的。」 虽然大哥这么说,可胤禛还是扁扁嘴,三哥胤祉就比他大一岁,箭术却比他厉害多了。老四完全忽略了胤祉生在年初,而自己生在次年年尾,严格来说他们俩差了将近两岁。 「爱卿是说祭孔吗?」康熙饶有兴致的问山东巡抚,「爱卿有什么想法,不妨说说。」 现任山东巡抚是苏州进士,正经的士子,自然看重祭孔这种典礼。此刻肃然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当在皇上您从江南归来后,沿途正好路过曲阜。要论典礼,正可叫衍圣公现在开始从容布置。」 这个想法康熙早有,不过大臣说出来,是他们为国效力、为君分忧。旁边的太子眼睛一亮「国之大事,唯祀与戎」这才是正经大事。 晚上用膳的时候,皇帝帐篷中还没谈完,太子也得继续作陪。梁九功奉命过来传话,叫几个阿哥该睡下就睡下,不必等着皇上和太子。 胤禔干脆带着几个小的先吃了晚膳,梁九功方才提了一嘴山东巡抚来了,胤祉就道:「到了山东,汗阿玛会不会祭孔?我记得前朝皇帝都在祭祖的时候顺路祭孔,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 「学士们都在那边的帐篷里,有空你可以去问问。」胤禔道:「现在好好吃饭,小五你慢点!你看看胤禛多规整,瞧瞧你。」 在外头没那么多讲究,活动量又大,胤祺饿的简直想上手抓,旁边的胤禛一脸嫌弃,往胤祉那边挪。胤禔看着深觉养孩子费劲,各有各的性格。 小孩子真是世界上最奇怪的生物,谁也不知道他们将来会变成什么样,有人变成了两面人、有人还是性格暴烈,还有人照例装煳涂。 为了皇子们学业着想,负责教导阿哥读书的学士也有随行的,比如阿拉木,比如顾八代。他们还有旁的事要做,比如顾八代和阿拉木协同高士奇,朱彝尊等人商量康熙祭陵事宜的一切礼仪。 胤禔带着胤祉来到了学士们住的地方,大阿哥示意太监上去通报一声,然后两个人才进去。 「这么晚了,阿哥们过来是?」阿拉木很奇怪,这么晚了不睡觉,这帮孩子也不嫌累? 胤禔笑道:「三弟有件事不懂,想来请教学士。」他退一步,胤祉上前问道:「我想请教学士,前朝皇帝祭过孔子吗?」 「两位阿哥请坐。」 阿拉木道:「前朝皇帝当然祭孔,如嘉靖、万历皇帝,都在回南祭祖的时候祭孔。只是前朝从嘉靖开始,认为孔子只是学子之师,皇帝不必跪他。后来就变成了皇帝参与祭祀,并不行礼,或者作揖而已。」 「不是说,嘉靖、万历不出宫吗?」胤禔突然插嘴问:「还说明朝皇帝自武宗朱厚照以后,都不出京城的。」 「这是哪个对阿哥说的!」 阿拉木大惊失色,「国之大事,唯祀与戎。祭祀是一个帝王必须要做的事情,而且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哪怕不祭孔,也得祭祖啊,只是有的皇帝在京城太庙祭祀,有些会回南祭祀。」 「至于朱厚照,他实在太荒唐了,在膝下无子的情况下亲征就算了。还有强抢民女,笑纳官员百姓妻妾等行为,这实在过于轻佻。」 胤禔眨眨眼,没敢说这是自己上辈子看的地摊文学,只好笑道:「之前听老太监提过一嘴,没想到不是这样的,果然他们的话信不得。」 「前朝太监虽说能在宫中识字,可也不是各个读书都能读的多开窍。」阿拉木对他们讲道:「所以他们的话多有夸大其词的地方,这个,」阿拉木低声道,「连你们汗阿玛都被哄过。」 第91页 胤祉捂着嘴「哇!」连汗阿玛都被哄骗,这可是个爆炸新闻。胤禔就笑,这事他听说过,因为太皇太后不准康熙学四书五经,最早皇帝启蒙是老太监教的,难免有点走形的地方。 后来,可怜的失学儿童玄烨有了正经老师,才一点点将学问纠正回了正轨。 「阿拉木,你干嘛呢!」一个粗犷的声音从外头传过来,来人就大喇喇的掀开帐篷喊道:「外头侍卫们烤肉吃呢,可……哎哟,两位阿哥也在啊。」 胤祉不太认识这个人,胤禔却慢吞吞的打了个招唿:「鄂伦岱侍卫,你好呀。」 第44章 南巡之围观 看见鄂伦岱这位小国舅, 胤禔不由得回想起前年冬天那个寒冷的下午,那天康熙检查他的功课,于是在干清宫大院里摆上了箭垛。 胤禔箭箭射中红心,他用的是八力弓, 步射的时候箭垛在百步之外。长箭射中箭垛, 发出被大力道攻击的闷响。皇帝很高兴, 夸了胤禔不说, 还兴致很高的叫来侍卫一起较射。 鄂伦岱就在这个挺高兴的场合, 隆重出场了…… 胤禔还奇怪, 怎么康熙其喜洋洋的脸突然就变了, 整个人可以用如临大敌来形容。就见一个长相体面, 气质却只能用「吊儿郎当」来形容的人扛着弓箭走了过来。 没错, 他扛着弓箭! 那大弓起码有十力之上,啪的一声被这个人戳在地上,此人开口就非常不客气:「皇上, 给奴才一个表现机会!」 嘴上说着奴才,神情却好像在说「让大爷露一手给你们瞧瞧!」说罢, 此人拉开大弓,一箭射出, 箭垛都被射倒了。 「鄂·伦·岱!」 康熙还没发话, 那边领侍卫内大臣佟国纲快马加鞭赶了过来, 朝着儿子就沖了过去。然后胤禔躬逢其盛,在干清宫大院里, 见证了一场「父子相残」。 「我打死你这个畜生!」 「有本事你杀了我啊!来啊!」 胤禔在此地生长多年, 就没见过康熙脸色那么难看, 康熙指挥侍卫们将老少国舅给拉开,一边喝道:「都给我进来!」说着带人往养心殿去了。 佟国纲和鄂伦岱父子俩衣服都撕的乱七八糟, 全无大臣体统,梗着脖子、互相瞪视的眼神仿佛要将对方立毙于当场。 康熙敲桌子,开口却是苦口婆心:「舅舅,鄂伦岱是你亲儿子,如今又是侍卫,不好这么成天喊打喊杀的!」胤禔咂舌,真是娘亲舅大,见舅如见娘。康熙对佟家没说的。 「皇上!」佟国纲也是中气十足,毫不客气的指着鄂伦岱:「皇上问我为何如此,只需问问这小畜生,一问便知!」 「不就是将你的那个妾打了一顿,啧,有什么大不了的!」鄂伦岱满不在乎,康熙倒还罢了,胤禔在旁边听的目瞪口呆。 「你还敢说!」佟国纲说着就要扑过去,结果又被侍卫们给架开。国舅爷被夹在半空,还努力的扑腾自己的腿要去踢鄂伦岱。 小国舅满不在乎把亲阿玛气死,嘴里念念有词:「你那些正经妾侍我怎么不去找麻烦!人家规矩,做妾就做妾,不瞎折腾。这个可好,背着我额娘爬床,还敢挑唆夸岱和那个小子,我没打死她就是孝子!」 夸岱是鄂伦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那个小子-胤禔后来才知道,指的就是妾侍所出的法海。合着这个人也不是那么没谱啊,胤禔想着,可一看康熙的脸色更难看了。 康熙和佟国纲这对舅甥的想法一样,妾侍规矩不规矩,那都是父亲的女人,你当儿子的想打就打,也太不把老子放在眼里了。可佟家的事情康熙也知道,鄂伦岱对佟国纲有心结,事情涉及鄂伦岱的额娘。 将心比心,康熙也不好太苛责这个表弟,毕竟他舅舅也够让人一言难尽。 所以到最后,这场干清宫大院父子斗殴,还是不了了之。胤禔对鄂伦岱这叫一个印象深刻,尽管后来没怎么见过,这位任职一等侍卫的小国舅一露面,胤禔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哟大阿哥还记得我!」鄂伦岱大笑:「外头侍卫们烤肉吃呢,这个香!」 「三弟要不要去?」 胤祉听见大阿哥问,就摇头道:「我有点睏了,想回去睡觉。」 最后还是胤禔自己去的,外加一个腿部挂件老五,胤祺大晚上的也不睡觉,在自己帐篷里作反。太监实在没法子,就把他带出来,正好碰见打算吃肉去的胤禔。 大阿哥一脸死鱼像的带着胤祺凑在了侍卫堆里,容若和曹寅也在,鄂伦岱扯着嗓子:「快快,给咱们大阿哥、五阿哥挪个地儿!」 「你怎么把五阿哥带来了?」容若的儿子和五阿哥差不多年纪,他多少知道小孩子这个时辰该睡觉去。 胤禔耸肩:「你是没见着太监被他逼成什么样了,我这是日行一善,做做好事。」然后他对胤祺道,「小五啊,一会不许多吃,知道么,尝尝味然后回去漱口睡觉。」 「嗯!」胤祺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烤肉,也不知道听没听见胤禔的话。 「哎呀,小男孩哪有不喜欢吃肉的,只要别吃的太多,怕什么。」鄂伦岱一挥手:「宫里养孩子就是养的太小心了,哥儿其实该养的糙一点,这样才能打熬的好筋骨,扛得住折腾。」 这个理论居然得到了许多贊同,连容若都点头,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心得体会。 第92页 「你汗阿玛就是……怕了你们这些阿哥有个好歹,小心翼翼的捧着。」鄂伦岱大概说的不过瘾,继续道:「他那份心思难得,不过也得想想,这么大的男孩子,每天吃肉还得听嬷嬷太监教训,多憋屈啊。」 这话让胤禔也点头,如今宫内风气并不像清帝逊位之后那么极端,胤禔记得读回忆录的时候就好奇,怎么一个皇帝,哪怕是退位的皇帝也活的太惨了。 后来听外公给他讲,大家都知道皇帝没权力了,怠慢甚至是虐待都是必然的,尤其是太监。 「虽然古来皇帝、士大夫常说太监是微末下贱之人,这种说法和咱们新社会不一样。」 外公苍老的声音仿佛在安修的耳边:「但这种说法在当时的歷史条件下并非没有道理,一个人在各方面被羞辱,必须去讨好别人;但另一方面,他们又很容易接触到帝国最高的权力,这样人会有被动攻击人格,一朝得势容易有报復性的释放行为。」 后来的词就太专业了,到现在安修也没弄明白,不过现在想一下,嬷嬷太监的共同点就是她们是人下人,只要身家清白都能鄙视他们,尤其对于太监。这些人很容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那么自己身边的太监,如果自己水涨船高,他们想要什么呢?单纯的忠心就能保证他们不会背叛,或者和外人勾搭上?一时间,这个问题居然让胤禔想住了,等他回神的时候,就看见胤祺咬着野鸡腿吃的正香。 「大哥你不吃啊!」胤祺啃的满嘴流油,「可香了,比宫里的好吃!」 这倒是,虽然现在宫中做菜还不是可这劲儿秀手艺,颇有原滋原味,可是在宫中吃东西讲究那么多,自然没有这样拎着鸡腿大口啃吃的香。再说吃饭这种事,从来都是人越多吃的越香的。 胤禔这天晚上干掉了半只鸡、一对鸡翅膀,胤祺就被限制的只啃掉一个鸡腿,不过让胤禔最奇怪的是,容若居然能和鄂伦岱处的不错。俩人居然一块喝酒吃肉嘻嘻哈哈。 有点……不搭调啊,这个组合太诡异了,仿佛一支兰花同一根狗尾巴草在一起交相辉映。胤禔被自己的想像吓了一跳。 不过想一想,鄂伦岱和佟国纲的关系,如果科学点解释,说不定容若从他身上看到了儿子反抗父亲的影子?或者鄂伦岱抒发了容若没办法、甚至意识不到的弒父情结…… 这可是个好问题,可惜,大阿哥这会有点后悔,当年安修读中学的时候,外公就提议过「要不然去读心理学吧。」最后还是没有。 胤禔在内心拍大腿,我也不知道自己会遇到事故,更没想到从山崖掉下来都没死,反而还魂了。 悔不当初!果然是不听老人言,吃亏在……死后。 就这么一路走着,大队人马倒也没妨碍多少时间,二十多天后,南巡队伍抵达江宁。城门外人山人海,都想瞧瞧皇帝什么样,康熙带着太子骑马入城,而诸皇子都在车中。 三、四在读书,胤禔带着胤祺打牌玩,他们不用掺和这个,而是直接去江宁织造署。到时候地方官来行宫朝见皇帝和太子,他们再出席。 「太子要跟着汗阿玛一起去吗?」胤祺一边出牌一边问道。 旁边的胤祉慢道:「他是太子啊,当然要一起去,诶四弟,我听说南方园林同北方不同的。」 「我也听说南方园林很漂亮的。」胤禛巴拉巴拉开始从园林的特色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他临走之前恶补南方地理书籍,也就胤祉还挺有兴致,胤祺已经两眼冒金星了。 「你们小心点,已经到了。」胤禔放下帘子道,「预备下车罢。」 江宁织造曹玺已经重病不起,前来迎候几位阿哥的,是曹玺的次子曹荃。胤禔下车的时候听他打千问安,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这人长得可不如曹寅秀挺,曹荃个头不高且黑,而且瞧着也没那么机灵。 「你是曹子清的弟弟?」 曹荃垂手低头,答道:「回阿哥话,正是。」 「哦。有功名么?」 「回阿哥话,有。奴才赶上了好时候,主子立太子的时候,奴才得了恩荫。」 胤禔点点头,是了,康熙九年开始,朝廷就让包衣出身的大臣可以一样荫子。而曹寅自己有出息,这个恩荫就给了嫡子曹荃。胤禔听容若提过,曹荃本名宣,后来避讳才更名为荃,字子猷。 「今次住在织造府,倒是叨扰了,前面带路罢。」 康熙接见大臣没多久,不到中午就匆匆来到了织造府后院,带上几个儿子,给曹玺的夫人孙氏瞧。 「嬷嬷瞧,这都是朕的阿哥。」 孙嬷嬷行礼,几个皇子都避开,孙嬷嬷坐在康熙对面道:「瞧见阿哥们都好,老婆子也放心了,过去总听着皇上子嗣艰难,我还给送子娘娘上过好多柱香。如今才不让人担心呢。」 「嬷嬷放心罢,如今一切都好,方才朕去瞧了奶公,也对他说了安心养病。」康熙格外温和的说道:「织造的差事,还是奶公的,我叫子清回来帮个手。子清、子猷都有朕看顾,不要紧的。」 孙氏脸上都是感激:「瞧瞧主子这心地,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只是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想请主子做主。」 康熙微微点头:「嬷嬷请说。」 「寅哥儿媳妇去的早,他膝下至今空虚,我想着让荃哥儿把儿子过继给他哥。」 第93页 胤禔站在旁边,太子和几个弟弟要么不在乎、要么听不懂,只有胤禔一直竖着耳朵,他就看了一眼,康熙的脸色马上变了。 就听皇帝慢吞吞道:「嬷嬷这话差了,子清还年轻,焉知日后不会生子。早早过继,日后他有了儿子可怎么算呢。照朕看还是算了,朕回去就给他挑个好媳妇,这件事,嬷嬷不必操心。」 不软不硬的一句话,孙嬷嬷楞了一下,然后才勉强笑道:「都是老婆子年纪大了,胡思乱想的,寅哥儿他爹也是不答应,既然皇上也这么说,必定没错,不提了不提了。」 胤禔心中暗笑,这老太太别有用心,打着一副慈母旗号想要先下手控制曹寅,可惜康熙对自己亲近的心腹爱臣多好啊,一听就发现不对,马上给拦了下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真是有意思。 如今的江宁织造包括了江宁织造府、织造署,还有织造局,三者合在一起都是江宁织造的地界。所以能住下大队人马,尤其皇帝一家子,住在里头绰绰有余。 康熙南巡的政治目的非常明确,而太子是其中的重要环节,胤礽就被拘在了康熙身边,哪也不能乱走。而三四五略有些水土不服,这几天都在织造府趴窝,也不敢乱跑。 只有胤禔,康熙报备,同领侍卫内大臣打个招唿,就带着自己的太监、侍卫出门去了,他听说曹寅联络许多名士、加上已经回乡的顾贞观,要在江宁某个大园子里宴请容若,为他介绍一下江南才俊。 这种热闹岂能不看呢,胤禔坐着马车来到徐府花园,这里原本是明朝中山王徐达的后花园,如今是朝廷产业。据说这次是曹寅出面,不过让胤禔来看,也是康熙默许,这才开放的。 往里头走,人已经来的不少了,然而不是白首老头、就是盛气青年,只有一个坐在亭子里的少年与胤禔年龄相仿。那少年似乎与人争论什么,胤禔朝他们走了过去。 第45章 南巡之蠢货 少年生的眉目清秀, 就是脸上略带着些戾气,胤禔也没看见,他悄悄地靠近,就听少年语气讥讽道:「你们来这是为了看看鞑子能写出什么好词?呵呵, 真是活脱的既要做裱子又要立牌坊。」 「你说什么!」几个书生愤怒呵斥, 其中一个书生道:「我们才不像你, 我们就是过来瞧瞧。我等心怀故国!」 「过来瞧瞧?」少年冷笑:「心怀故国?真心怀故国的人要么披髮入山, 要么筹划起兵。什么人会来这里, 你心里没点数?什么都想要, 到最后什么都得不到, 你们是真傻还是装傻。」 「你才是想给鞑子卖命罢, 所以在这里攻击我等!」书生倒还算聪明, 他们原本就在园子边缘,声音也不大,除了胤禔无人关注。「你这小子必是贪图富贵, 所以才通过辱骂我等给鞑子擦屁股!」 不管说的有没有道理,先把大帽子给人扣上, 通过攻击人品来攻击观点。胤禔听的咂舌,真是自古以来, 这一套到了二十一世纪还大有市场。 少年嗤笑, 压根不搭理他们, 转身就要走。不成想,几个书生大概是觉得失了面子, 在口舌上没有占到便宜, 就想以少打多, 几个书生互相碰了个眼神,勐地扑了上来! 「干什么你们!」 话出口, 胤禔站出来就将一个书生踹到了墙角,他方才是自己过来偷听的,也没有带着太监、侍卫。所幸面对的都是菜鸡,胤禔毫不客气的表示,自己可以一打三。几个书生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多谢这位,呃,兄弟。」少年打量胤禔一番,道谢之后却道:「小兄弟的头髮怎么是这样的?还是剃多点吧,免得有人找麻烦。」 胤禔的髮型和康熙一脉相承,都是前额髮际线那里颳得平整,然后将头髮向后梳成辫子,长鬓角还是能看见的。他们家的叔伯兄弟,目前髮型也都是这样,也有前额剃光的,只是少见。 可这个少年不是,他的髮型比较接近后世电视剧里,前半拉脑袋剃的趣青,后边结着大辫子。 「我这头髮从小就这样。」胤禔摸摸头,「怎么现在还有人管头髮吗?我来的时候见着田地里收割的老农,他们的头髮也只是结辫子而已。」甚至穿着短打,头髮随意梳起来,也没人管啊。 「老农没人管,朝廷也不能派旗兵每家每户的守着,如今下头也是稀松,没人较真。」少年道:「只是我见小兄弟也是个读书人,他日科举做官,未免别人找麻烦。北方也得小心罢。」 这人还不错,起码知道好歹。胤禔想到,许是因为自己帮了他,所以才有这番话。 「多谢提醒,不过现在没人管,而且你瞧那边,顾先生不也是一样么?」 少年耸耸肩:「他在皇帝跟前过了明路,这个不好比,不过……小兄弟家里也是官宦吧?旗人?如果是,那就无妨了。」 「还未请教姓名,敢问贵姓?」 少年一笑,抱拳道:「免贵,在下沈瞭,字中正。如今跟着梁汾顾先生读书。」 「胸中正,则眸子瞭焉。」胤禔笑道:「出自孟子,离娄上。好名字,好字。我叫安修,你就叫我安修得了。」 沈瞭一顿,寻常官家子弟不会这么大喇喇的教人怎么称唿自己。听他的口音是北边来的,说不定是什么达官显贵子弟。不过他路见不平,起码品性不坏。 「中正!」那边顾贞观叫他,沈瞭回头,露出身后的胤禔。 第94页 「顾先生!」胤禔一笑:「许久不见,安修给您见礼了。」他抱拳,顾贞观也抱拳,沈瞭在旁看着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这小子还真是显贵出身。 「我也不瞒中正,今天的主角纳兰容若是我族兄,所以在京里的时候,同顾先生也常见。」胤禔笑道:「要是没事儿,咱们找个地方坐下聊聊?我见你也不是很乐意应酬这帮人。」 胤禔说的是今天过来的书生,就像方才那几位,嘴上说什么「怀念故国」「过来瞧瞧鞑子能有什么好文采」,实际上要么打算藉机攀上人平步青云,要么想踩容若一脚而平步青云,反正吧,都是名利二字。 顾贞观给学生摆手,示意他不必过来了,沈瞭微微欠身表示明白,回身答应:「那咱们那边坐坐罢。」 「中正为什么和那群人吵起来?」 沈瞭倒茶,笑道:「我可没和他们吵起来,是他们出言不逊非得和我吵,非要说李成栋是明朝栋樑。嘉定只是他缺军饷,不比扬州之事。我说是蛇鼠一窝,扬州和曹操屠徐州有什么分别!反而李成栋,他要钱就杀人?怎么不去杀他的主子。 什么良心未泯,不过是笑话罢了。结果他们说,就是吴三桂、洪承畴拨乱反正也应该算是功臣忠良,于是就吵起来了。」 哦,薛丁格的良心,大明朝宁夏王,谥号忠武的李成栋…… 胤禔眨眨眼,听沈瞭继续道:「那几个都是寒门士子,觉得打算做哪朝哪代的孝子贤孙,那就是有良心。我说,不过是都把百姓当成草芥,姓朱的当皇帝,姓……孛儿只斤的当皇帝,都是刀架脖子。」 那应该算是精朱? 胤禔咧咧嘴:「永历封李成栋国公,倘若真的稳定江南半壁江山,到时候他这个国公坐稳了……」 「嘉定百姓也白死了。」 沈瞭散漫笑道:「他们满脑子建功立业,觉得只要能建功死多少百姓都是功业的一部分,不必悼念勿需心疼。我当时忍无可忍问了一句,说都是鞑子指使,他们干干净净?说睿王、豫王罪恶滔天,且不说挨不挨得上,能代表那帮人他们是好东西么!」 不能,胤禔摇头道:「多尔衮、多铎是混蛋,不能证明废物不是废物,败类不是败类。那几个人,这种所谓建功立业的念头,给他们一个机会,说不定比李成栋之流做的更过分。切肤之痛,外人怎么会在意。」 「敢问中正,也是维扬、嘉定两地的人?」 沈瞭轻松笑笑:「算是吧,只是李自成破京城之后,史道邻守城之前,我家就已经败落了。庄园被农奴给掀了,全家逃难,死散甚多。回来的时候史道邻主持大局,我祖父与他也曾相识,又听说了朱由崧朝廷上那些人,什么马士英之流,他老人家就带着全家去了外地。」 「因为这个缘故,我最初恨的是那些农奴,恨得咬牙切齿、锥心刺骨,我一个好好的官家公子沦落市井,都怪他们。」 沈瞭觉得,和对面的人说话毫无负担,「后来才发现,谁愿意一辈子给人为奴作婢呢。有机会,人家凭什么不能做人上人。想开了也就不恨了,连他们都不恨了,谁当皇帝我更不关心,横竖我家的田产回不来喽。」 改朝换代,之于少部分人是功名利禄,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惨痛。胤禔觉得自己笑不出来,只能挤出一句:「珍惜消停日子吧。」 两个人对坐沉默,沈瞭慢慢吟道:「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今天原本该是交际的时候,我倒坏了安修的兴致,实在对不住了。」沈瞭抱拳道:「我看那边成容若也来了,安修要过去瞧瞧么?」 「……不必了,我和他在京中常见,这里除了中正,也没什么值得结交的人。」胤禔起身:「我先告辞了,咱们有缘再见。」 这个宴会开了许久,直到曲终人散,沈瞭才走到了园中的亭子里,问道:「姐姐觉得那成容若如何?」 亭中女子笑道:「是个好人。你呢,有没有认识什么有意思的人?」 「认识了一个,不过人家估计是皇族出身,言谈间毫无顾忌。」 沈瞭想想安修的做派,「他说自己是相府公子,不过我看他的言谈气度,十有八九是哪位王子、甚至皇子。顾先生不是说,他在京也见过宗室阿哥么?」 「你怎么猜到的?」女子很好奇,她这个弟弟,轻易瞧不上什么人。 沈瞭道:「他管多尔衮和多铎叫混蛋,毫无凝滞,可见说实话说习惯了。」 「……」女子沉默半晌才道:「那是挺、挺直率的。」 胤禔回到织造府,想起沈瞭和他的话,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次日清早顶着黑眼圈给康熙问安,不想皇帝带着太子去了明孝陵,而且胤禔被告知过几天皇帝要带着太子、群臣一起祭祀明孝陵。 「我也得去?」 「这个皇上倒是没说,还得听晚些时候,皇上示下。」 胤禔不必问安,熘达着往织造署那边走,居然在织造署门口遇上了容若,还有一个人,容若的岳父,领侍卫内大臣朴尔普。 「我家那个丫头自小被家里宠坏了,她或许有性格不好,不周到的地方。」朴尔普道:「她比你岁数少,成德你多包涵一些。」 「岳父客气,她在家中尚算安稳,家中也还和睦。」 第95页 朴尔普就点头,那就好、那就好,他女儿回家哭诉,结果听完了前因后果,朴尔普和妻子只觉得无奈。你话说的那么难听,指名道姓管人家前头的叫南蛮子,还怪明府不将孩子交给你? 人家敢吗?不怕你一时煳涂下黑手啊! 一等公也不明白,他女儿看着机灵,怎么办事这么蠢呢? 京中能让媳妇和明府当家太太打个招唿,当事人女婿这边,就得他使使劲了,夫妻俩过日子,也不好太僵持。 「只是府上格格成婚第二天就说我前妻,」容若笑嘆:「这脾气是够坏的。她年纪还小,如果她回家说实在瞧不上我,小婿也绝不挽留。府上可以说我在外头花天酒地,免得妨碍格格名声。」 这话就很明白了,你女儿和贵府想离婚再嫁,至少容若本人没意见,他还乐意背黑锅。朴尔普心里一梗,想起京城中明珠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这门亲事结的,怎么成了这样呢。 「一等公?」胤禔在后头,有点担心朴尔普万一动手怎么办,如今一看这位倒是讲道理。 「大阿哥,阿哥可好?」 「好,一等公领着侍卫们,也辛苦了。」 寒暄几句,朴尔普离开,胤禔就对容若道:「你要出去吗?带着我一起逛逛吧。」不想容若表情有点为难,胤禔眉头一皱,有情况啊。 第46章 南巡之g 「其实我那位嫂子应该挺仰慕你的, 给人家一次机会嘛。」胤禔当起了和事老,有道是宁拆一座庙、不拆一门亲。 容若只是笑:「不过小女孩被宠坏了,觉得天下人都该围着她转,什么仰慕不仰慕。她只比你大几岁, 就是个孩子。」 卧槽, 合着还是个少女, 胤禔嘴角直抽抽, 最后悄悄问了一句:「我说, 你是不是都没和人家……」 语言是多么了不起的交流工具, 有道是言传意会, 容若马上收到了胤禔的暗示, 略犹豫一下, 成德公子还是很坦诚的点头了。 啧啧啧,胤禔咂舌,一夜夫妻百日恩。连一夜都没有, 还恩爱个屁啊。 无性婚姻、不是,反正就这种婚姻没前途的。不过, 这位表哥的口味蛮特别,不是说男人永远喜欢美少女么?没有恋爱经验的多年单身狗如此想到。 「我说, 表哥你就不怕舅舅骂你么?」 胤禔死皮赖脸的跟着容若一起走, 容若摇头:「骂我干什么。联姻是结两姓之好。我瞧我阿玛和一等公俩如今还凑合, 如果哪天凑合不了,也必定不会因为我们小一辈关系如何而改变。」 「那孩子……」不是说联姻的纽带是继承人, 胤禔想到。 容若简直无奈了:「如果一对恩爱夫妻就是没孩子, 你说这场联姻是好的、还是坏的?如果有一天, 我阿玛、你舅舅要对我那位岳父下绊子,你觉得他会因为有孙子而手软么?」 必定不会!这个把握胤禔是有的, 明珠岂会因为这种事犹豫。 对哦,何况表哥早有嫡长子,论嫡论长,那位格格都落后了,较真这个就没多大意思。他道:「那就祝表哥,早日脱离苦海?」 「谈不上苦海,」容若语气满不在乎:「我看着她糟心,大概她自己也很不顺心,不如早点散了。」 也是,胤禔想想宫中的女人,如果只能困在一个地方,年华老去,一点点的明白自己的生活就是绝望,可还得苟延残喘的活着。 这么一想,容若倒是个厚道人,否则他不提和离,说不定明珠舅舅更开心呢。连朴尔普不也得对女婿怀柔,难道他能管女婿和女儿上不上床? 什么样的爹这么无聊,会被骂猥琐的。 「那你现在要去做什么?」胤禔对容若的行踪升起了莫大的兴趣,决定刨根问底。 成德公子表示:「到了,就这里,顾先生想带两个人回京,安置在渌水亭,他要问问我的意思。」 独门独院,进去一看规规整整,有花有草,打理的不错。胤禔刚要夸两句,就听里头有人推门,抬头一看,却是那天在徐家花园看见的沈瞭。 「中正?」 「安修!」 顾贞观跟着出来,马上道:「安修也来了!」 胤禔感激的看着顾先生,笑道:「我硬缠着成德哥哥过来的,叨扰了。」 沈瞭道:「无妨的,安修请,成德公子请。」 胤禔一进屋才发现,不止顾贞观,屋里还有几个老头,只是他们马上就告辞了。顾贞观支吾着表示,想带沈家姐弟回京,过几天就走,问容若能不能将他们暂时安置在渌水亭。 容若不明白,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再说他对沈氏姐弟印象不错。自然就点头答应了,顾贞观松了口气似的,屏风后却传出一道声音:「成公子,我能同你说几句话吗?」 「阿宛!」顾贞观似乎有点顾忌,最后还是沈瞭把他带去了院子,然后他回来,和胤禔站在了一起。 沈宛从屏风后出来,远山如黛、近水含烟的佳人,这是胤禔的第一印象。然后就听这女子温婉的声音说道:「成公子,顾世叔之所以如此不好开口,是他想为小女寻一个……」 女人似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胤禔突然开口:「找个饭碗?」 「此言甚妙。」沈宛毫无惺惺作态,直截了当道:「就是想为小女寻个饭碗。家父在世,曾与顾世叔有旧,方才那几位也是家父旧友,不忍见我沦落风尘,将我救出,又觉留在江南免不得风言风语。」 第96页 「所以,想帮你找个好人託付终身?」胤禔好奇道:「不怕寻得男人像冒辟疆,而姑娘重蹈董小宛覆辙吗?哦,怪不得看上了我表哥,顾先生与他相识多年,这点人品还是能肯定的。」 「我说出来,只是想让公子知道,顾世叔于我是好意,但他并没有硬将我赖给您的意思。」 战乱之下这种事情常见,看他们姐弟的年纪,大约是三藩的时候,家族又一次被冲击的四分五裂,随后沦落市井风尘。胤禔嘆口气,他道:「中正不介意,咱们去院子里聊聊?」 沈瞭带他一起出了屋子,留下容若笑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在京城里,到时候来个顺其自然两情相悦,不好么?」 「我说了,昨日一见,觉得公子人不坏,这么把公子当傻子,实在是不好。」 沈宛毫不在乎,「我只希望弟弟能平安长大,他是良籍,将来能顶门立户,我也就放心了。可留在江南,万一哪天有个人指着他说,这个人是被青楼女子养大的。我不能让他这样。必须换个地方。」 「我不是姐姐的亲弟弟,是她流落街头,当时我父母尚在,将她收养了。」沈瞭在花园中对胤禔说道:「后来父母接连去世,姐姐流落风尘,却保住了我。」他顿了顿,「多谢安修没有鄙薄我姐姐。」 「我不觉得令姐有什么好鄙薄的。」胤禔一笑:「在我看来,令姐这样的人材,要比遇上事就上吊寻死的人强多了。」 一个女人在战乱的时候带着弟弟活了下来,管他怎么活的,反正人家活了下来。如果对这样的人进行道德谴责,就该先将饶舌混蛋拖出去叉死,或者发配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看看他要生还是要死。 站着说话不腰疼,便宜话从来好说,可胤禔绝对不会这么干,因为此举未免太下作,让人瞧不起。 「再说了,这年头能当个良家妇女不过是运气好,运气坏一波战乱都带走。」胤禔道:「如果有一天道德君子动辄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那八成是太平日子过久了。」 如今的读书人,特别是经歷过战乱的读书人,都有几分善心,不那么整日标榜自己道德君子,没那么多臭毛病。都是人生父母养,多点善心是好事,否则半点人味都没了。 「那也不尽然。」一直在旁边沉默的顾贞观道:「有人就觉得,自己天生就该高人一等,女人这样执拗的或许只害她自己,男人执拗起来就要害了全家。」 「先生似乎很有心得。」沈瞭道:「不妨讲讲,让学生长个见识。」 「这户人家和你家一样,当年也是世代书香,家奴进门都要抽鞭子,就和杀威棒差不多。」 顾贞观就道:「这家的主人觉得自己世宦之家,奴才天生就该是奴才,怎么对待他们都是应该应分的。他家媳妇也是这种人,所以他家被人称为家规严整,实际上不过是苛待家奴而已。」 「后来战乱,家奴逃走大半,剩下的家奴不仅没被奖赏,反而被变本加厉的虐待。」顾贞观嘆道:「因为这对夫妻觉得,这都是打的还不够狠,管的还不够严。」 「那后来呢?」胤禔没忍住问道:「难道他们安生活到了现在?」 顾贞观摇头:「三藩兴兵,这对夫妻命家奴将财宝粮食藏好,不想家奴偷着联络了三藩的将军。这户人家,死全家了。」 「其实家奴未必得什么好处,只是鱼死网破罢了。」沈瞭低声道:「觉得家奴不需要活路,最后可能逼死自己。」 胤禔想到了后世各国的税法,不管是出于主动意图偷漏税,还是出于税法更改导致的漏税,一般都会有一个补缴期。只需要在规定期间内补缴税款,就算没犯法。 这大概就是实用主义治国的集中体现,如果逼的人没了活路,来个鱼死网破,岂不是人财两空? 不过胤禔开口讲起了别的事:「我记得先帝静妃也是一样,觉得自己是皇后,用金器理所当然,天经地义。可她从来没想过,如果这么天经地义,为什么先帝顺治还要住在破烂、未修缮完全的皇宫中。」 不止先帝,直到现在,紫禁城有些宫室都没法住人,因为战乱和火灾,有些宫室在破损状态。将心比心,麻烦你配合一下皇帝,哪怕是作秀呢。 所以天下哪有天经地义,自己和太子也是,做了太子不代表皇位就稳稳的握在手里。而自己是长子,也不代表没了太子,自己就能顺理成章的继位……这世上的事情,琢磨起来真是相通。 不过如今的形势和几百年之后也不一样,非要拿来作比较就是脑子有病,十分健康且脑迴路正常的胤禔放下了这个话题,拉着沈瞭问起来将来的打算。 「日后读书读好了,打算科举么?」胤禔问道:「我看以中正的人品才学,出来做官正合适。」 「怎么都会考个功名,做事更方便些。」沈瞭道:「至于出不出仕,那就不一定了。」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容若就离开院子,拉上胤禔准备回到织造署。 「喂,你们俩聊什么了?」 容若嘆口气:「我过去怎么没发现,你对这种事这么好奇,不过也是,你也快成亲了。」 「成亲就成亲呗。」胤禔一脸不在乎:「过去我还挺憧憬的,现在一想就有点烦。又不是我自己选的,汗阿玛看哪个好就就是哪个喽。合得来就好好相处,合不来就离远点。」 第97页 「不能这么说的。」 容若道:「你现在年纪还小,娶来的妻子是真正的少年夫妻,慢慢相处总能处得来。你和我不是一回事,别看我的婚事来想你自己。嫁给你的女孩子是不能和离的,入关之后没听过这种事,人家一辈子都拴在你身上,不要开始就心存成见。」 「……嗯。」胤禔被那句「一辈子都拴在你身上」触动了,人家女孩子也未必喜欢嫁给自己,不过是父母之命,又没法离开。男人可以随意,女人却不行,自己也不能太欺负人。 唉,怪不得人家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别说夫妻,就是一个屋檐下生活的家人亲戚,很多事情都扯不清。胤禔揉揉脸,忽然问道:「曹家的事情,汗阿玛怎么说的?」 「皇上昨夜下旨,令子清协理江宁织造一应事务,至于子猷,皇上下旨等曹大人病癒之后,可以返京做个侍卫。」 「这是赏了他一个侍卫?」胤禔点头笑道:「果然是汗阿玛的手笔,这个问题不好解决,给曹子猷弄回京城不就得了。」 一、二、三等和蓝翎侍卫都出自上三旗和上三旗包衣,只是平时也要经过遴选,这次算是皇帝恩赏,曹荃白捡了一个侍卫衔儿。 「汗阿玛能把他们家这点事给按下来吧,皇上亲自出手解决,怎么也能压一段时间。」胤禔道:「起码这段时间,江宁织造的职务不能出篓子。」江南这种地方,自前朝至今,一旦出乱子就震动南北。 容若闻言却笑着摇头:「这种事,总归要看他们家,尤其是曹大人。哪怕是皇上,也没法控制人心,人心多变到时候更难收拾。」 回到织造府住处,一进门,就听见五阿哥胤祺大声道:「大哥,汗阿玛下旨叫我们跟着去祭陵,后天!」 祭祀明孝陵是这场政治秀最重要的一部分,胤禔带着弟弟们混迹在随驾诸王大臣中间,看着台上的皇帝和皇帝身后的太子,再看看两边围观的百姓。在皇帝跪下去的一瞬间,周围居然隐隐有哭声。 这算是忘却的前尘,迎接新生活的眼泪? 能来这地方的肯定不是贫民,大多是文人士绅,胤禔跟着大队人马拜下去,心中就很好奇,明朝官员以南官为主,当年京城里收税收不上来,这帮人忙什么呢? 自明朝万历开始,连藩王的粮饷都被再三削减,拿到手的不足一半。剩下的一半反正没到皇帝手里,天知道钱粮都哪去了。直到李自成在京城搜刮官员士绅,足足筹集了七千多万两银子。 可见手里有刀,下得了决心,就有钱。否则,就是群臣抛弃,煤山上吊的命了。 「咱们皇上也是狠得下心,说跪就跪,半点不打磕巴。」 某大臣就道:「我就奇了怪了,前朝杀了这么多苗民,也没见哪个前朝皇帝跑去又是祭祀又是下跪。果然,家在中原好做人,咱们吶,连人都不配做了。」 「少说两句吧,拜都拜了,说这些有什么用。」阿拉木不耐烦,转头却见胤禔拉着胤祺走了过来:「学士,这会完事,咱们就能回京了吧?」 阿拉木点头:「阿哥说的是,不过路上经过山东,还得拜孔子。」 旁边胤祺长大了嘴巴:「还要拜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苗民在明清就是那个豆豆,大家听说过笑话吧:吃饭睡觉打豆豆。 理由说简单也简单,就是负担重。复杂就是既有土官,又有流官,土司要钱、朝廷也要钱,官逼民反吧。 第47章 两个菜鸡同三只鸡蛋 「之前提到诸公主出嫁, 朕想等到大格格她们出嫁的时候,年纪还要往后延一延。」康熙道:「这样更稳妥些。」 「皇上真是慈父之心。奴才小女出嫁的时候才十二,年纪太小难免不懂事。唉,奴才也后悔, 当年不如留一留, 不要那么着急。」朴尔普如此说道。 他是嘴上说的好听, 实际上当时因着打仗选秀停止, 朴尔普又怕女儿赶上战事完结之后的选秀。近枝宗室、铁帽子家都没有年龄合适的子弟, 万一指给潦倒宗室, 他们家闺女又不是倒贴的! 车驾已经离开了江宁, 一路往山东孔府而去, 康熙路上无事, 召来几个大臣一起说说话。 康熙平素还是挺喜欢听大臣聊聊私房话,觉得这样是君臣亲近,他闻言道:「是嫁给成德那个?哎呀, 那朕还真得将格格们留的时间长些,日后性子定了, 朕给她们挑额驸也能好好过日子。」 「您说的是,做阿玛也就盼着姑娘过好日子, 不敢欺瞒皇上, 奴才整日想起她, 头髮都愁白了。」 「……这个嘛,若是实在过不下去, 就要你多操心了。不过明珠倒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说朕年轻的时候还觉得做父亲容易, 现在看看, 为父难吶。」 如今朝廷正尊崇理学,康熙也不好大喇喇的表示「过不下去再找一个呗, 你们家的门第怕什么。」但他这样说,朴尔普马上明白皇帝的意思,心中一喜,趁着女儿还在好年华,再寻一个正好。 要说从朴尔普的角度,不管旗民,过不下去就自己躲出去,既不骂人、也不动手,这就是好人了。但是女婿再好,他也得和女儿过日子啊,又不是嫁给了宗室脱不了身,他也捨不得让姑娘空耗一辈子。 一等公决定了,回京就和明珠摊牌,然后就给女儿再寻一个好女婿!不过也得让她改改自己的脾气,别张口就伤人,要不然和谁也过不下去。 第98页 朴尔普又回忆起女儿理直气壮的对他说:「阿玛您说,女儿不过是告诉奴才,把那些没用的书丢出去,咱们满人不看那个,留着什么用。我错了吗?我又不知道那是他前头那个留下的。再说,女儿说的有什么不对,咱们本来就不靠那玩意过日子,南蛮子的东西有什么好学的!他至于气成那样吗?」 悔不当初啊,这孩子小的时候,正赶上三藩战事剧烈,大家还打算收拾包袱回老家。自然言谈中就有些情绪,小孩子听大人说话,也就有了些念头。等到孩子长大该出嫁的时候,想教导她也来不及了。 容若正在外头布置驻扎营地等事,他如今是一等侍卫,带着手底下一熘人忙活。曹寅已经留在江宁,容若的结义兄弟张纯修打算去考科举,原本这么多人,如今在御前的就只有他了。 「你怎么在这?」他们先头侍卫得布置完,就正好赶上皇帝的车驾过来,直接休息。容若一回头就看见大阿哥带着五阿哥坐在地上,俩人也不嫌脏,鱼尾灰的四开裾下头蹭的都是土。 「我带着五弟骑马,结果我们俩骑的太快赶上你们了。」胤禔头也没抬:「我说,我们在这么长时间了,你才发现啊!」 要说这事得怪胤祺。这小子原本和胤禛、胤祉在一起斗棋,结果他赢不了就耍赖。扯着嗓子唱歌,还专门在两个哥哥耳边唱,给胤禛烦的要跳车,胤祉拿棉布塞耳朵。 后来闹到外头骑马的胤禔这,大阿哥作为长兄,非常有风度的将这个活猴子带在身边。然后就跑马跑的太开心,一直和开路侍卫们肩并肩。 「成德侍卫,有饭吗?我饿了!」胤祺倒也不见外,伸手就要吃的。 容若简直哭笑不得,这营地才扎完,还没开火哪来的饭。可面对五阿哥眼巴巴的眼神,成侍卫只好喊道:「你们谁带吃的了!」 「我也要。」胤禔举手:「我也饿了。」 要不就说什么叫会享受,有人出门都不肯委屈自己,这人就是小国舅鄂伦岱。人家过来布置营地,随身还带着干粮,聪明人吶这是。 饿极了的时候,干饼和水都是美味,何况鄂伦岱还带着盐巴、胡椒,随手还能打个野味。热腾腾的肉汤泡饼别提多好吃了,胤祺的小脑袋恨不能埋进碗里,吃的不亦乐乎。 胤禔比较矜持,一点一点咬着吃,他表哥毫不留情:「你也不嫌腮帮子疼。」 「诶,说话就要到山东地界了,孔家谁来跟着巡抚接驾?」鄂伦岱问道:「衍圣公亲自来啊。」 容若拨弄火堆:「听说是孔尚任,孔家有名的才子,被衍圣公孔毓圻请出来修家谱,教习礼乐,监造祭器。此次也负责御前讲经,孔毓圻在曲阜迎驾。」 「唔,听着是个有本事的人。」鄂伦岱蹲着大概觉得不舒服,干脆坐在了地上:「我也听说从前年孔家就开始准备了。」 容若点头:「是,准备两年了,皇上此番想要将这次祭孔办的盛大。」他也跟着鄂伦岱坐在地上,火堆就在旁边,地面还挺热乎。 「前朝嘉靖皇帝修改祭祀之法,皇帝不跪。听皇上的意思,这次打算跪拜。」容若嘆道:「也就元朝和我朝,对孔家格外上心。」 「呵呵,那画像又不是自家祖宗,一年得多少叩拜啊,孔家光算这个也值了。」鄂伦岱笑道。 容若沉默一会,道:「没办法,洪武皇帝说胡人无百年运。虽然我瞧着完颜金过了百年,可那只是偏安一隅。」所以从顺治到康熙,对孔家都是再三怀柔,立个旗子给大家看。 不过,孔家也非常乐于接受这种定位,安分待着就行了。 说话间,皇帝銮驾已至,胤禔带着胤祺过去迎驾。康熙下车就看见儿子们站了一熘,笑道:「你们俩也在,朕还以为你们兄弟打算直接跑回京城呢,以后不准带几个侍卫就跑的没影子,听见没有?」 「儿子记下了。」胤禔拉着胤祺和兄弟们站在一处,听容若和鄂伦岱禀告,前头行在已经备好,还挖了灶。 太子松了口气,这车坐的他想吐,可得热水泡泡脚,解解乏。 「太子,到朕这里来,一会山东地方官会来。」 「嗻。」太子垂手应是,心里满不是滋味,他身上汗津津的,好想休息一会。 没办法,储君也叫储贰,说白了就是二把手,自古二把手的日子不好过:万事不得自主,还最容易受夹板气。 胤礽有时候会陷入疑惑,他明明是皇储,有时候却觉得没有大阿哥过得舒坦。说真的,他不差别人给他二跪六叩,也不差比兄弟们多吃几块肉—实际上这就是个等级的表示,太子又不是大胃王。 他也知道这种等级上的差别是「礼」,司马光不是说: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这种礼和朝廷的正统宣告一样,是维繫储位的保障,是必需品。 可太子觉得,自己有时候不自在,而且是十分不自在。就像上回格尔芬他们来问安,说起大阿哥出宫跑马。太子心里就有点羡慕,可是他不敢说,因为他曾经提过一次自己带着侍卫去景山。 结果一群人跪谏,储君不可轻动!汗阿玛也说,他是太子,出门要有仪仗,要有体统。 第99页 难道自古以来的太子,都一步不敢离宫吗?离宫必有全副仪仗?那紫禁城的东华门是做什么的,整日就让太子唿啦啦全副仪仗的折腾? 胤礽心里不痛快,回到帐篷,太监给他更衣的时候没抹平褶子,太子冷冷的盯着太监,太监吓得跪在地上身如抖筛。太子去康熙的帐篷之前,冷道:「让他滚出去跪着!」 胤禔和胤祺都吃了饭,俩人就坐在帐篷外头捧着热茶碗说话,刚才胤祺还气胤禛:「四哥我一会还给你唱歌!」 「我不听!」胤禛大声抗议,胤祉在一旁捧着汤碗笑的差点呛着。 宫里规矩,太监受罚不敢大唿小叫,那太监被拖出来也不敢吭声,只是跪着,瞧那样子仿佛是哭了。 「大哥你看。」胤祺拽着胤禔,「那是不是太子身边的?」 如今已经到了晚秋,北边天黑的快,胤禔仔细看了一下才道:「好像是,许是犯了事吧。夜里风凉,咱们进去罢。」说着起身,顺势给秦吉了使了个眼神,叫他过去打听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胤禛吃了饭,出去熘达一圈消食,结果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又转回来了。 「怎么了老四?」胤祉正在满肚子搜刮故事,胤祺缠着他讲故事,见胤禛回来,「这就回来了。」 「太子那里好像罚了太监,我瞧着有点不对,就回来了。」胤禛也是个厚道孩子,还道:「不知道什么事,咱们也小心点。」 胤祉、胤禛的母亲都是主位,胤祺养在太后膝下,虽然学业宽松,但是也没有被养成个傻子。太子的事情不要多嘴,对太子就敬着就对了,这都是母亲的嘱咐。 慢慢长大了,小孩子读了书就明白,所谓敬着无非就是敬而远之。这个二哥,说是哥哥,可不同于大阿哥,又不全是哥哥,不一样的。不能叫二哥,要叫太子殿下。 宫中娘娘们倒没什么特殊的想头,只是都懂得「近则不逊」的道理,万一有个什么冲撞,太子发作、或者被皇上知道了,那必然是自己儿子吃亏,所以孩子小的时候,离得远点最好。 惹不起总躲得起,皇上那么爱重太子,可自己的儿子也是宝贝。小孩子有时候闹起来没深浅,她们不想让儿子赶着撞南墙,被人杀鸡儆猴。 胤祺随口秃噜一句:「也不算什么吧,毓庆宫的太监常常受罚。」 「你怎么知道?」老三、老四异口同声,连胤禔都好奇起来。 「我跟着妈妈去慈宁宫,有时候会听见顾谙达去禀告啊,毓庆宫死了太监什么的。」胤祺一脸惊讶:「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一三四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看吧,不管你动多少脑筋,都比不了接触信息源的人。 「祭孔诶,汗阿玛只带太子。」胤祉嘆口气:「我也想,这毕竟是孔先师的府第。」旁边的胤禛深以为然的点头,胤祺半打瞌睡并不关心,而胤禔在出神。 要说做皇帝,尤其做个不那么「正统」的皇帝,也是够闹心的。嘉靖能甩手不伺候,康熙就得给孔子他老人家三跪九叩,还是从孔庙大门口下辇车,自己走进去。 姿态做的足够,胤禔心想换成自己恐怕是做不来。别说他,就是胤礽恐怕也做不来。毕竟这会皇太子和皇长子在政治上就是两只小菜鸡,而旁边这三个更小的孩子,就是仨鸡蛋。 什么时候算是修炼出来了呢?胤禔觉得,像康熙这样,不管这事喜不喜欢,只要必要就去做,并不影响心情的时候,就算修炼到家了。 比如现在皇帝愉快的和孔尚任逛孔府,看见孔府的水井,还要尝一尝。而太子就不行,胤禔和他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眼看着这位东宫殿下心情不佳。 皇帝身后的起居注官密切关注皇帝的一举一动,在本子上记录今天发生的一切,面对微笑的皇帝,谦卑的陪臣,胤禔荒诞的觉得,自己仿佛在看大清朝「新闻联播」,就差寻个画师给皇帝照相,不,画像。 康熙皇帝在曲阜同衍圣公孔毓圻等人进行了亲切交谈,并对孔家和大清朝的教化问题进行了深入交流,衍圣公表达了对皇帝的感激之情,并说要编撰《幸鲁盛典》记载这场盛事,留作子孙后代瞻仰。 皇帝对此表示了赞许,并答应了关于孔府扩林、置守卫、除租赋、设百户等请求。总而言之,这场祭祀真是宾主尽欢,成果斐然,极为圆满。 胤禔对此却只有一个感受,你们的花活儿总算完事了,咱们可以回京了。再不回去,就得在路上过年了! 第48章 少年时光的终结 「大哥, 南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大哥,都说南边女人漂亮,真的吗?」 前一个问题来自于富尔祜伦,后一个问题来自于海善, 真的要承认上樑不正下樑歪, 恭王常宁有点散漫, 儿子也养的张口就来。 胤禔唿噜着海善的小脑袋瓜:「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嗯, 小心五叔听见了揍你!」 「去去去, 都一边去。」季兰唿噜堂弟和弟弟一边玩去, 然后脸上带着笑容, 张口就是:「所以, 南边到底好不好玩啊?」 胤禔嘆口气:「说实话没什么好玩的, 我觉得夏天去还能好点,秋天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美。何况汗阿玛有正经事,我们也就是老实跟着罢了。」 整个南巡除了认识沈瞭挺有意思, 顺便挖了一下他表哥的隐私之外,乏善可陈。 第100页 「宫里最近怎么样?」 季兰点点头:「挺好的呀, 偶尔我也去延禧宫转转,惠娘娘请我吃点心。哦对了, 你还没去惠娘娘那里?给你提个醒, 回头所叫人备礼物, 老六病了,断断续续整个冬天都不太好。」 老六就是胤祚, 胤禔对他印象不深, 说实话除了住在阿哥所的老三、老四, 养在皇太后跟前的老五,胤禔对下头的弟弟就都不太熟悉, 包括惠妃照顾过的小八。 有了万黼那件事,胤禔就对小兄弟保持一点点距离,免得他们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太伤心。他可没有康熙那么强韧的心脏。 「成,我知道了。他如今不是在兆祥所么,回头我亲自去。」 康熙在回京数日,安排好了一系列朝政之后,也去兆祥所亲自关心儿子,胤祚已经好些了,起码能坐起来说话。康熙这才放心,看着小阿哥房里的礼物,皇帝就问:「这都是阿哥们送来的?」 「回主子爷话,正是。」六阿哥身边的大太监回道:「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纯王府大阿哥、恭王府大阿哥,亲自过来探病送了礼。」 「不错,」这是儿子们孝悌嘛,康熙嘴边的笑容还没落下,马上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太子呢?」 这下可给太监问住了,他支支吾吾道:「回主子爷的话,太子方才回京,又在毓庆宫,可能不知道这事。」 康熙没再问,温言抚慰胤祚,叫他乖乖养病之后,回头就把太子叫到了干清宫。「六阿哥是你弟弟,他病了,你身边的太监没禀告你吗?」康熙温和道:「如今你知道了,也要有所表示才对。」 胤礽当时就有点心态崩了,他脸上火辣辣的,觉得汗阿玛是在教训他。要说胤礽对胤祚有什么心结,那倒不至于,但是一听他的名字:胤「祚」,太子难免有点下意识的反感。 太子不说话,康熙一看就知道儿子有点不高兴了,老父亲微微嘆气,明白了胤礽大概觉得自己被教训了脸上下不来。 他温言道:「阿玛不是教训你,只是你该给兄弟们做个表率,你毫无表示,这就不合适。都是你身边的太监不好,阿玛教训他们。」 「嗻,儿子明白的,汗阿玛放心。」太子的心气这才顺了一点。 不过这位二爷到底也没有亲自去,他堂堂太子,干嘛要亲自去啊。胤礽打发身边的总管太监备了礼物,送到了兆祥所,算是了结了这一桩。 来年二月是太皇太后的生日,因为并非整寿,就是阖宫上下给老太后贺寿行礼。皇帝带着阿哥、格格们给老太太叩头,另外一大家子人一起吃了顿饭。 席上康熙就道:「如今内帑也足够,朝廷更不缺银子,孙儿打算在京中择一出好地方修园子,便如前朝的西苑等处一样。皇祖母保重身体,等园子修好,孙儿奉您和母后去园子里住些日子。」 「那可好,咱们也能见见南方的景致了,皇帝打算寻谁来修啊?」 「孙儿打算叫样式雷先做出烫样,到时候拿来,请您给掌掌眼。」 这个胤禔倒是无所谓,他密切关注的是另一件事,关外频繁调兵,雅克萨打起来了!大阿哥再次跑到了康熙跟前:「汗阿玛,求您就让儿子去北边长长见识罢,就去看看!」 「不行。」康熙非常冷酷的拒绝了长子,他对胤禔的定位是平北的帅才不假,可是他不打算让儿子拼命冒险。尤其这就是个半大孩子,还没成婚生子呢,不行不行。 呵呵,不行就不行。胤禔再次被拒绝,也看明白了,这回他是铁定看不到旗兵、藤牌兵大战哥萨克。唉,既然不能去,那可以关注一下战事吧? 这一点康熙倒是没拦着,胤禔厚着脸皮在皇帝的默许下,大摇大摆的在武英殿和兵部出入。还从南怀仁那里弄来了炭笔和羽毛笔,在南大人的帮助下,开始学习绘制简略的军事地图。 学习绘制地图并不难,但胤禔发现了一个问题,南怀仁居然同戴梓颇有心结。戴梓这会正忙着修《律吕正义》—这是本宫廷乐律书籍,只是偶尔过来这边看看枪、炮原理之类的,南怀仁似乎很担心戴梓取代自己的地位。 或者是,他觉得异教徒不能学习这些东西? 胤禔冷眼旁观,总觉得这样会出事。戴梓是个专项人才,虽然连珠铳问题多多,但是武器这种东西修正也需要大把时间,需要大量投入。 如果有本土人来建立一个相对科学的体系……显然是很光明的前景,胤禔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雅克萨的战报也不是实时的,皇帝下令六月又要出巡,太子、大阿哥都要随行。而在京城选地方建园子也有了眉目,康熙看中了前朝万历皇帝外家李氏建的清华园。 此园占地一千二百亩,当年号称是京城第一名园,只是李家败落、战乱,此园如今只有一个轮廓。样式雷送上了烫样,他的设想是在园子原本的山脉水石利用上,然后结合江南园林和北方地理气候的特点建一个风格质朴的园子。 这个构思和想法得到了康熙的赞赏,地址和风格决定,就开始建吧。这下城内大臣也开始在园子周围寻摸地方,准备修园子。这就是和皇上保持一致,随时接受皇帝的召唤。 「揆方?」胤禔百无聊赖的带人在街上熘达,居然在大街上看见了揆方。 明府的三少爷沖胤禔摆手:「阿哥也出来逛?我是去郊外的,阿玛给我个差事,去瞧瞧哪里地方好,大致画个范围。」 第101页 「我也去瞧瞧。」阿拉木在兵部帮手,胤禔出来打算去园子地址那边走走,正好碰上揆方,还正好同路。 「怎么是你来,揆叙呢?」 揆方无奈:「家里最近乱糟糟的,二哥下半年要成婚,可是大哥和瓜尔佳氏的格格刚刚和离。」 「这么快?」 「据说一等公连下任女婿都找好了,据说啊,我也不太清楚。」揆方长吁一口气:「反正这也挺好的,好聚好散。最近大哥常在家中教导侄儿侄女们,阿玛不好说,额娘反正挺高兴的。」 胤禔骑在马上忍不住笑起来,他清清嗓子问:「那揆叙真的和柔嘉公主的女儿,耿家的格格成婚?」 「嗯,额娘已经去宫中请旨了,太皇太后没意见。何况最开始,这门婚事就是皇上说给阿玛知道的,婚期也要定下来了。」 「所以下一个就是你喽?」胤禔笑道:「一转眼,都要成家立业了。」 这么老气横秋,揆方看着他笑道:「阿哥不也要成婚了。」 两个少年想到结婚这件事,心情却完全不同,揆方已经定给了康王府。可胤禔本质上还是没着落,不知道媳妇是个什么样的人,听天由命吧。 京城西北边的清华园还是破烂一样,什么都看不出来,揆方倒是叫人认真的记下几个地方,适宜建园子。胤禔用手搭凉棚仔细一看,这地方来的人还真不少,索额图家的阿尔吉善也来了。 几伙人都忙着做记录,没人打招唿了,正好满足了胤禔低调的需求。 转眼到了六月,胤禔收拾停当准备跟着康熙出巡,这位皇帝可真是闲不下来。可这回出巡可够折腾的,出京没几天,京中送来奏报,四阿哥胤禛得了痢疾,病的有些重。 康熙看见奏报吓了一跳,尽管他没表现出来,实际上他非常担忧几个已经算长成的儿子又有个好歹。康熙马上下令返京。为了赶路,胤禔、胤礽也骑着马一路快马加鞭的返回京城。 等他们回京的时候,老四已经痊癒了,只是有些虚弱。康熙又在京中待了两天,确定老四没事了,然后又带着太子和大阿哥走了。 胤禔骑在马上和太子对视一眼,深觉对方能理解自己的心情:汗阿玛您老真是……精力旺盛。 这一年的折腾还没完,这场出巡刚刚结束,皇帝又一次甩开大部队带着太子和大阿哥返京。因为六阿哥胤祚一病而亡,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疫病,纯王隆禧紧跟着也去世了。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在宫中哭的死去活来,两个老太太都闹着要去纯王府,要不是康熙回来,皇贵妃和朝臣们已经要劝不住她们了。 皇贵妃脸色惨白,前年她的亲生女儿出生不久就夭折,养过的六阿哥也没了。她和德妃两个也是抱头痛哭,胤禛牵着五格格在旁边哭的直抽抽,而平素大胆的胤祺头一回赶上这种局面,都不会哭了。 宫中简直乱作一团,康熙回宫的时候,他来不及伤心,得先去安慰老太太们。 长幼有序,六阿哥又是年幼夭折,只是按例葬在阿哥陵园中。纯王那里才是大头,正经的近枝亲王去了,丧礼、墓地,爵位承袭都要办。 康熙首先下令「皇三子、四子、五子俱穿孝」,皇长子送陀罗经被到王府,用内帑给纯王修坟茔,另外给纯王加谥号「靖」。康熙自己奉太皇太后、皇太后亲临纯王府祭奠,而裕王、恭王也都带着妻儿在场。 加上纯王福晋、富尔祜伦,四代人哭的一塌煳涂。康熙一边哭一边表示,现在就让小侄子袭爵,不降等,就袭纯亲王! 这还没完,康熙辍朝三日,退居景仁宫,悼念幼弟英年早逝。 「大哥,我阿玛没了。」富尔祜伦这一句话就把胤禔的眼泪招出来了,纯王丧礼还没结束,三四五都在,胤禔也每日过来应卯。此刻看着富尔祜伦满目悽惶,心中真是不落忍。 胤禔搂着堂弟,几个弟弟围坐在旁边,最后还是胤禛道:「为了婶婶,你也得保重自己,咱们都想想额娘。」说着怕是想起了老六,又哭了起来。 这种感觉很奇怪,胤禔将弟弟们揽在一起,觉得自己能遮挡所有的风雨。秋日的雷声响起,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后,少年们都长大了。 第49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听说没有, 慈宁宫外头喇嘛几百号人,给昭圣太皇太后祈福。老太后怕是不好啦!」 「可不是吗!我外甥家二小子的大舅子家的孩子在内务府当差,听说宫里都给老太后预备好了寿材。唉,说来老太后也算喜丧了。」 「老太后都七十多的人了, 这不算喜丧, 那这世上就没有喜丧了。」 「就是喜丧, 那咱们康熙爷也得伤心啊, 康熙爷多孝顺的人。」 「可不就是这么说的!」 京城地界上, 谈论点皇家八卦, 尤其是这种生老病死的事情算不得多大的忌讳。何况人们天然对「皇室」「达官显贵」的隐私有好奇心, 这玩意拦又拦不住, 除非搞个道路以目。 可因为这点事, 又实在是犯不着,于是就顺其自然了。 康熙二十五年正月刚过,年味还没散, 市井中就传言,昭圣太皇太后病重, 怕是要不成了。 不过也有人持反对意见,比如在这饭馆子里, 就有人道:「听他们扯淡, 老太后真要有个好歹, 内廷会没消息?你们就会瞎几把传闲话!」 第102页 这都什么和什么,胤禔喃喃自语, 哪跟哪啊, 都不挨边的事。 胤禔穿着褚色的皮袍子, 外头还裹着披风,正坐在饭馆子二楼的隔间里。对面是沈瞭和揆方, 揆方就笑道:「不是说老太后身体大好了吗?」 「是啊,之前因为小叔过世,她老人家伤心太过,年前中风了。」胤禔道:「因为平素老人家信佛嘛,汗阿玛就特别准许喇嘛入宫祝祷祈福,如今都大好了,谁知道外头传成了这样。」 沈瞭笑道:「市井就是如此,要不怎么说一旦有什么妖异之言,影响就特别坏。」 去年沈宛、沈瞭姐弟入京,沈瞭就一直跟着顾贞观读书,而揆方跟着吴兆骞常来渌水亭。一来二去,两个人年纪相仿,读书都读得好,就越混越熟。很自然的,沈瞭就知道了安修的身份。 当时在江宁,安修就管容若叫过表哥,沈瞭早猜到了。沈瞭和胤禔颇有点臭味相投的意思,见面嘿嘿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一会我们去渌水亭,你呢?要不要一起去。」揆方问道:「前段时间吴先生还说,大阿哥很久没露面了。」 胤禔嘆口气:「别提了,因为纯王府有重孝,我这奉命前年前后的跑。汗阿玛再三加恩,唯恐有人在小叔身后怠慢了孤儿寡母,实在是没工夫,」 「诶,京里另一件事你们听说没有?纳兰成德剽窃徐干学大人的通志堂经解,明明是徐大人编撰的,结果叫相府公子给撬走了,说是他编的。」说话的人啧啧道:「好歹还是师生呢,什么玩意!」 三个人都皱眉往楼下看,那一伙人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侍立在旁的全都却道:「爷,楼下这帮人是关外口音,而且瞧着像是包衣。」 胤禔脸色阴沉沉的,他看向揆方:「你一点都不惊讶,中正也是,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最近是有这话传出来,我听说,大哥当值的时候宫里也有人传。」揆方道:「只是这里头牵涉了徐干学,就像那些人说的,好歹算是师生,那边半点动静没有,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沈瞭不太懂旗务一类,他低声道:「之前听顾先生安慰容若兄说,他人如何说都是他人的事情,不必挂怀。不过,如果说那是包衣,是不是意味着有人在背后指使?那位徐大人,能使的动包衣人吗?」 不能,胤禔冷道:「索额图。」能使得动包衣人,还能及时凑趣干这种事的,除了索额图没别人。 跑到市井饭馆这种地方指名道姓的说成德霸占师傅的作品,这办法够缺德,也够有效。下头的人还是喋喋不休,胤禔操起酒壶就砸了下去! 「咱们走,叫奇里留下,要是步军统领衙门的人来了,就说有人议论太皇太后的病情,所以被我给打了。」胤禔对惨叫声熟视无睹,拉着揆方和沈瞭扬长而去。 那些话表面上说的是容若,矛头指向的却是明珠,窃取徐干学的书,这是相府公子干的。换句话说,就是纳兰明珠替儿子办的,重点在相府。 索额图这是静极思动?胤禔心里发沉,想到了去年夏天出巡的事。 去年康熙在草原上抱怨过一次,如今内阁倒是一心,他这个皇帝只需要盖章就行了。 要问如今谁负责内阁?明珠哇。如今谁在内阁势力大,明珠哇!这还用问。 前几天康熙又下旨,四月就让太子在文华殿讲学,出阁读书。索额图的儿子格尔芬已经被安置去了詹事府,照这么看,以康熙素来的习惯,胤禔觉得索额图也要起復了。 而据他迷煳的记忆,这次索额图起復之后,就要和明珠撕个天翻地覆。如果从漫长的时间来看的话,最后的胜利者毫无疑问是明珠,可如今身在局中,方觉时间难捱,更不知道前路究竟会如何。 康熙会觉得自己和明珠舅甥冷淡呢,还是会觉得他们亲近到会伤害太子呢?他究竟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才十几岁的儿子就极具危险性。 「方才的事情,难道不会是容若兄那位前岳父干的?」沈瞭问道,「也不要只猜一个人。」 「不会,人家姑娘现在过得好着呢,在盛京别提多开心了。」揆方道:「朴尔普巴不得别人忘了这一茬,他才不会乱插手,要不然露出一星半点,这不是没事找事。」 「那就是你们说的这个索额图,他或许有什么图谋,或者正好赶上这么个机会,他就出手了。」沈瞭就道:「我听先生说过,徐干学如今和明相关系不太好,不过平时对容若兄还不错,没有撕破脸。」 「徐干学恨舅舅没在他子侄卷进科场舞弊的时候帮他说话。」胤禔这才道:「你们回去的时候,如果有机会,不如问问朱先生。」朱彝尊如今在南书房万事小心,而且康熙回护他,已然站稳了脚跟。 胤禔从神武门回宫,看着宫墙就想到了一件事,如今现在明珠和徐干学彻底翻脸。那就意味着南书房里的高士奇马上会选择站在徐干学那边,如果外头再有索额图敲边鼓,或者再有什么其他人掺和进来…… 明珠的势力会不会一朝坍塌。要不要和舅舅聊聊?找个机会,得寻个不在宫里、不显眼的机会。 从神武门拐个弯就是绿色琉璃瓦的阿哥所,胤禔抬腿还没迈进头所,就听踏踏地跑步声。胤祺喊道:「大哥,我搬过来了!」 这小子终于从宁寿宫搬出来,以后就要长居西路的阿哥所了,这会过来和哥哥们打个招唿。 第103页 「成,晚上咱们都上老五那去,给他庆祝一下。」 「庆祝一下五弟不尿床了!」胤祉抱着双臂站在甬路上笑,旁边的胤禛乐得直不起腰来。 胤祺脸色涨红:「我早就不尿床了!你才尿床!」 这次搬过来的不止是胤祺,还有老七胤祐、老八胤禩,这两个也跟着住在西路的阿哥所。相比胤祺,胤祐和胤禩都没那么活泼。胤祐不爱说话,小心翼翼的;而胤禩不笑不开口,对谁都笑眯眯的。 「真是龙生九子,从大哥往下,老九、老十还太小,只看咱们哥儿几个,真是脾性不同。有道是……」胤祉最近酷爱掉书袋,沉迷于引经据典,玩命的追求风雅和学问。 胤祺听的直迷煳,胤禛一脸无奈,胤禔笑着和弟弟们约好时间,就各自散了。 「给大阿哥请安。」穿过阿哥所的笔直大道,一进正房,两宫女就跪下问安。长得都还挺清秀,没什么别的说的。 胤禔一愣:「你们是?」 陈嬷嬷这才跳出来:「阿哥都长大成人了,这是顾总管安排过来的宫女,专门伺候您的。」 「……」哦,胤禔这才反应过来,他的生理周期已经足够成熟了,这一点除了他自己,就是身边伺候的人最清楚,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要洗衣服呀。 所以这就是给他练手的,胤禔就对陈嬷嬷道:「奶娘,晚上我们兄弟要聚一聚,叫她们先去……反正你看着安排吧,先给找个住处。」 「嗻,阿哥放心,您尽管忙。」陈嬷嬷看着自己奶大的孩子,如今仪表堂堂的站在这,突然很感慨:「等到阿哥成婚了,就是福晋操心您啦。」 这口气仿佛他明天就能结婚似的,实际上他老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天知道是哪位。 阿哥们开小宴,膳房自然是努力巴结伺候,哪怕才出正月,那也没关系,咱们有洞子菜。 席上的青菜最受捧场,胤禛酒杯—里头都是果酒,问道:「对了,再过几天就是太皇太后寿辰,兄弟们有什么主意没有?」 「是啊,送什么呀。」胤祉也有点犯愁,太贵重不合适,他们是小阿哥还没成婚开府。可是如今也不像小时候,写字啊、额娘给预备,半大不小的最烦人了。 他们这么愁,胤禔看的一笑:「这次是太皇太后病癒,咱们是小辈,心意到也就是了。」 「……我倒是有个主意。」胤祺眼睛一转,「只是,还需要哥哥弟弟出手相助。」 胤禛一脸担忧:「五弟,你不会是想要来个慈宁宫中仙猴献寿吧?」 「噗!」胤祉满嘴酒喷出来,「老四你,哈哈哈哈哈。」哥儿几个笑成一团,旁边老七、老八也捂着脸吃吃笑。 胤祺被说成猴子都习惯了,他一摸脸:「人说正经事呢,来来,你们附耳过来。」 第50章 最后一次握手 太皇太后寿诞前一天, 胤禔来到了侍卫处,正赶上容若下值,打算回家。 最近他的生活很规律,在家看孩子, 可是孩子们有多可爱, 外头的流言就有多兇勐。甚至鄂伦岱都小心翼翼道:「我听说点事情, 你可别往心里去。」 看见胤禔, 容若无声吐出一口浊气, 这个八成也是来「表哥, 你别忘心里去。」的。 出人意表的是, 胤禔开口就是:「有空吗?一起出宫, 有话和你说。」 「走罢。」 表兄弟两个从侍卫处离开, 绕了一大圈出神武门。天还冷着,他们都带着暖帽、穿着斗篷。胤禔这一年又长高了,身后的全都也是差不多的装束, 一路上居然没人认出他们。 一张嘴说话还冒白烟,胤禔骑在马上道:「就是这件事, 你的流言、索额图可能起復,徐干学他们凑趣, 我是这么想的。你看是你和舅舅谈, 还是我和舅舅谈。」 「……我来说吧。」容若道:「我是当事人, 他也是。我和阿玛挑明了,看他怎么说。」 明珠这些年顺风顺水, 二十年间从一介蓝翎侍卫擢升到了武英殿大学士, 难免也有点飘飘然。 是以容若将这些话转述之后, 明珠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孩子就是担不住事情,我为皇上效力, 皇上难道不用我做事?不用我他还能用谁,索额图么?」 「阿玛……」 容若刚要开口却被明珠打断,明珠笑道:「我和你额娘都担心你,外头的流言来势汹汹,怕你心里难过。不过看你这次不在乎,这对对了,想在朝廷待下去,那些事情既要心中有数,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儿子知道阿玛和额娘对儿子的关怀,也一直铭感五内,不敢忘怀。」 容若此刻忍不住道:「可是阿玛是不是太相信自己了?您在内阁,傅拉塔也在内阁,内阁大半的人都由您提拔。在草原上,皇上曾经抱怨说内阁都听明珠的话,他这个皇帝做印章就行了!」 「阿玛,儿心中真的不安,皇上起復索额图,您这几年太冒头了,他要是想压一压……」 「现在还不至于。」明珠还是自信占了上风,「萨布素和巴海仗打得好,雅克萨已经被打垮了。俄人上书求和,五月他们的使臣到京。儿子啊,皇上点了你阿玛做谈判首脑,如何?皇上还是信我的。」 昭圣太皇太后的寿辰,康熙大清早就将所有儿女集合在一起,浩浩荡荡去慈宁宫行礼。这是老太后病癒之后的第一个生日,康熙格外注意不要劳累老太太,要轻松舒坦。 第104页 太子送了一尊佛像,这是索额图帮他淘换来的,据说是草原上有年头的东西。青玉所造,老太后很喜欢。底下几个阿哥目光相撞,老三偷偷嘀咕:果然大树底下好乘凉。 等到太子送过了寿礼,康熙笑道:「胤禔,你准备什么了?」 「回汗阿玛的话,儿子们一起预备了礼物,还请老祖宗笑纳。」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就含笑看着这边,康熙也笑道:「一起预备?这能是什么礼物。」 胤祺出了个好主意,他说干脆兄弟几个彩衣娱亲,给太皇太后唱首科尔沁小调,关于广阔无垠大草原的那种,一唱出来蓝天白云那种。 他自小在宁寿宫长大,自然是听得不少,还真让他找到一首这样的曲子。而且脍炙人口,他们兄弟都听过,几个人又都会说蒙语,这不成问题,最要紧的问题却是「咱们要不要告诉太子?」 不说,好像是他们合起伙不带太子玩。可是说了,万一太子那边觉得他们不成体统,直接给拒了不说,可能还不准他们这么办。 胤禔却无所谓,他道:「那就来个先斩后奏,反正太子也知道这首曲子,到时候我去拉着他一起唱。彩衣娱亲也没什么丢人的,他不会说什么。」 果然,轮到胤禔之前,他就从席上拉着太子出来,推他先唱,最后一句歌词也给了他。从老大到老八,七个皇子整整齐齐的站着,太子打头,给太皇太后贺寿。 皆大欢喜,康熙自然高兴儿子们兄友弟恭,友爱孝悌,老太后也高兴小孩子们这份心意。 只有太子,想板着脸又板不起来,要笑不笑的脸直抽抽。 「皇帝,保清的媳妇,你看好哪家孩子了?」太皇太后忽然问道。 康熙知道老太太的心思,老人家中风之后,就乐意看个儿孙满堂。康熙道:「皇祖母放心,孙儿心里有数,明年大挑,不出意外就定下来了,然后就让他娶妻成婚。」 老太太都喜欢逗孙子,哪怕是太皇太后也不例外,此刻老太后就问道:「保清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媳妇?」 「……」胤禔眨巴眨巴眼睛,想了一下才道:「我喜欢,像草原上格桑梅朵,或者天边的月亮一样美丽的女孩子。」 「诶,娶妻娶德,怎么能只看相貌呢。」康熙不满意,要注意德行,德行! 胤禔心道,我还能说自己要个母仪天下那种吗? 他耿直的表示:「汗阿玛,若是对方丑如无盐,她再有德也让人觉得惨不忍睹的话,她说话真的会有人听吗?朝廷挑选官员,还得看看长相呢。」 皇帝自己还不是喜欢体面的大臣,动不动夸哪个大臣长得俊美体面,啧啧。 太皇太后却笑的前仰后合:「对对,汉人还说知好色而慕少艾,咱们保清也是个体体面面的俊小伙,怎么就不能要个好媳妇了。」 康熙无奈,那边皇太后也来凑热闹:「保成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太子就比较乖:「孙儿觉得,长相寻常即可,德行一定要好。」未来的皇后,一国之母,自然要有德,否则何以母仪天下。 「放心吧,你们汗阿玛一定给你们挑好媳妇!」太后笑言,「必定既像格桑梅朵,又要德性出众,还会品行良善。」 不敢说天底下,反正旗人女子肯定是由着皇室挑选的,怎么也不至于太跑偏。可胤禔还是有点婚姻恐惧,他总害怕,万一自己和对方过不下去怎么办? 平白耽误一个女人一辈子,这种想法对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安修来说,有点难以接受。 虽然封建制度害死人,可是少害一个是一个。胤禔撑着下巴,如此想到。 大阿哥心里有事,喝果酒都给自己喝多了,被送回阿哥所之后,就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直到午夜。 醉酒之后口渴,胤禔吭哧两声,决定翻身起来给自己倒杯茶喝。如今天冷,卧房里都有保温的小炉子,大概就在门口那里。 「哎哟!」 大阿哥翻身要下床,却觉得自己手下有个温暖柔软的物体……女人的声音响起,这是个人! 「你谁啊!」胤禔惊醒,这会他不口渴了,他尿急,吓的。 今天外间值夜的是全都,他听见惨叫就冲进来,将靠在床边的女子掼到了脚踏下头。胤禔裹着被子,后头陆续进房的太监、宫女将灯点上。 「这是……你是那个宫女!」就是敬事房送过来的其中之一,胤禔松了口气,继而怒道:「人吓人吓死人的,你搁这干什么!还有,你们这帮人干什么吃的,怎么是她跑来伺候!」 陈嬷嬷住在阿哥所偏房,以她的资歷也不必和太监们似的一直陪着到晚,因此确定大阿哥睡好了之后,交代太监们好生照料,陈嬷嬷也回房去了。 不想大半夜的,正房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陈嬷嬷也被惊醒。秦吉了过来报信「嬷嬷,大阿哥被吓着了!」这可坏了,陈嬷嬷披上衣服,踩着鞋就窜了出去。 「快给大阿哥传太医,叫煮安神汤过来,这可怎么说的。」陈嬷嬷也手忙脚乱,头所这么多年也没出过这么现眼的事情。 「不用了!」胤禔这会唿吸平復下来,他指着跪在床下的女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去给阿哥拿碗奶子。」陈嬷嬷小心道:「阿哥爷,这是敬事房送过来的,您还记得吧?晚上她说,该她伺候,不好躲懒。哪怕伺候阿哥饮水更衣,也是她尽心了。谁知道……」 第105页 谁知道这人胆子太大,居然直接靠在阿哥床边,这是想爬床啊! 也是该着倒霉,换个时候就算大阿哥不笑纳,也不会惊动这么些人。谁知道赶上阿哥醉酒,半夜被她吓得不轻。陈嬷嬷看了一眼宫女,命不好就怪不得别人了。 「来人,把她捆起来,送敬事房,让顾总管发落!」 「阿哥,求阿哥救救我,奴才有难言之隐,求阿哥超生救命啊!」宫女一听自己要被处置,马上哭求起来。宫中被处罚不能大唿小叫,如今宫女这样已经是格外不规矩,陈嬷嬷看胤禔的脸色,赶紧命人将宫女拖走。 宫女一直在哀哀求救,这种情势着实少见,胤禔皱眉道:「慢着!先让她过来,不教而诛为虐,让她说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回禀阿哥爷,奴才是镶蓝旗下的包衣人。」宫女极力稳住自己,虽然言语间有点颠三倒四,但整屋子人都听住了。这事情着实是耸人听闻! 这宫女名叫吉和,家中有姊妹四个,她是老大。按例每月宫女都能和家人会面两次,可是最近三个月,吉和都没见着家人。等到她被选来伺候大阿哥,这才听说,她家中办喜事,两个大妹妹都许给人了。 可是,吉和问许给睡的时候,家中阿玛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吉和心里就有了疑惑,她家大妹妹选宫女落选,因为眼睛有些不好。而二妹妹小时候从磨盘上摔下来,腿脚不好,报到旗里也已经免了入选。 大妹妹到了出嫁的年纪,可因为眼睛的缘故一直没有可心的人提亲,怎么会突然出嫁。何况二妹妹没到年纪,再说就算嫁出去,阿玛也不至于说不出姑爷是哪家的吧? 正好同她一起入宫的一个姐姐得了恩典出宫,吉和就托她帮忙打听,这一打听可好,原来她妹子莫名其妙的被许出去。邻居们都说,连个婚礼都没说,说什么姑爷家着急娶亲。 那之后,街坊邻居再没见过这俩个姑娘,两个大活人无影无踪了。 这下吉和吓懵了,她在宫中也出不去,如果家里父母就这么敷衍,这事就真的要烂下去。等她出宫那天,黄花菜都凉了,吉和实在没办法,就一时煳涂动了歪脑筋。 这姑娘咣咣的磕头,额头都破了:「阿哥爷,奴才实在是没法,奴才一时煳涂。求阿哥爷给奴才做主,日后您要奴才的命,奴才任阿哥处置。求求阿哥了!」 胤禔喝道:「别磕了!全都把她带下去,给她收拾收拾伤口,看好她。」 等这宫女被待下去,胤禔环视一周:「兹事体大,你们谁敢传出去,小心性命!」 太监、宫女们应是,也退了出去,只留下陈嬷嬷等人,陈嬷嬷就道:「阿哥,若是那宫女说的是真的……那可就是,这这,闻所未闻啊!」 岂止闻所未闻,按照她说的,一问便知,撒谎的可能性很小。那么,这事听着就像拐卖人口……八旗人口拐卖?荒谬。 胤禔思来想去,觉得这事还是要查一查,不能乍然将人交给顾问行。不能放过一个不着调的人;可也不能因为一个女孩子束手无策,一时煳涂就把人家给扣起来。 「秦吉了,明儿你换衣服,叫苏鲁和几个侍卫去吉和家里瞧瞧,不要暴露身份,就在街坊四邻打听一圈,明白了么?」 「嗻,奴才明白。」 直到第二天下午,胤禔知道了吉和没撒谎,也知道了她家两个妹子失踪了,可家中偏偏隐忍不发。他这才去寻了总管太监顾问行,表示自己不想追究吉和,但是她家里的情况的确有问题。 「顾谙达,我也怕有误会,所以叫小秦去看了。」胤禔道:「可是结果和那宫女所言无差,剩下的,我想劳您出面查一查,毕竟如果真的是旗下女孩子叫人给拐走或者卖掉,那就是大事了。」 顾问行脸色严肃,欠身道:「这是大事,大阿哥善心才能发现这桩事,阿哥放心,奴才这就派人,倘若真的是那种骯脏事,奴才即刻禀告皇上。」 「那就好,多劳顾谙达了。」 三月里,京城中最耸人听闻的不是索额图起復、也不是皇太子即将出阁,更不是明珠率领理藩院大臣和俄罗斯使臣扯皮。而是镶蓝旗下,出了前所未见,让人啼笑皆非的案子:一对煳涂夫妻以为自己嫁女儿,实际上是卖女儿。 最可笑的是,在发现女儿的「婚事」有猫腻之后,这对夫妻被媒人给恐吓了「敢报官你们也跑不了!」于是,这对夫妻就真的将女儿被卖的事情给隐匿下来。 康熙皇帝听顾问行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说胤禔真是软心肠,连奴才的请託也认真起来。 结果等到九门提督的奏报送上来,皇帝自己气了个倒仰,险些厥过去。当即下令寻找两个被卖的女孩子好好送回家,然后将几个所谓的「媒人」判了绞刑,居中作保的煳涂蛋判了流放。 那对煳涂夫妻判了鞭刑和杖责,镶蓝旗从大旗主简亲王开始,大小旗主往下直到佐领都挨了训斥。而之于胤禔,除了多了一个赌咒发誓要给自己效死的宫女之外,就是多了一个逸闻。 「都说大阿哥这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因为妾侍哭着哀求,所以大阿哥仗义出手,这才发现了这桩案子。」沈瞭在渌水亭笑道:「连我都听说了,可见传的够广。」 容若却皱眉道:「我担心另一件事,简王雅布,会不会记恨大阿哥?」 第106页 「不至于吧,再说他就算记恨又能如何?容若兄,你不要想的太多。」沈瞭劝道:「这一年我也对旗人旗务有了点了解,简亲王踮起脚,他也够不着大阿哥。」 这倒是实话,容若点头,顾贞观也清楚。不过,此刻顾先生更关心另一件新闻:「索额图这次起復,任领侍卫内大臣。公子觉得,他会不会继续给明相增加压力。」 「这是一定的,可是我阿玛觉得自己绝对不惧索额图,我该说的都说了,他听不进去,」容若摇头,「从来只有老子逼儿子,什么时候有儿子逼迫老子的。我是没法子了。」 「诶,最近徐干学说什么没有?」顾贞观灵机一动:「他如果现在就躲着公子,那必定是心里有鬼。」 容若半晌没说话,最后沉重的点头:「我和徐师傅许久未见了,他自从上次被皇上赶出南书房,我当值也见不着他。平时……他的确在躲着我,至于算计什么,他真的会和索额图合流吗?」 「听说那位索三爷是收藏大家,虽然在朝堂上傲气些,但这两年修身养性,脾气好了不少。」 沈瞭回忆自己听到的市井之言,最后道:「也算是读书人。倘若他好言好语,而徐干学和明相的仇怨太深,勾结在一起也并非不可能。」 「仇怨是一定的,我记得最后一次和他见面,徐师傅很是抱怨了一番佛伦和余国柱。」容若嘆气:「他们死活互相瞧不上,而我阿玛最后选了佛伦和余国柱,他岂能不恨。」 当官是没法替的,明珠听不进儿子的话,容若没办法,顾贞观更没办法了。如今他们的心情有点像看着一个人直直地往坑里走,只能盼着前头的坑是个假坑。 四月皇太子出阁读书,皇太子带着满汉大学士、九卿,翰林院,詹事府等官员在保和殿前向康熙行礼。康熙又在文华殿拿出了太子过去的课业,对臣僚们夸奖太子过去多么多么的勤奋刻苦。 这话没多大水分,胤礽在学业上从无懈怠,不过和胤禔无关。这天他奉命去康熙新修的园子看看工程进度,如果这园子—已经取名叫畅春园了,如果修的差不多了,康熙就打算在夏季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来畅春园避暑。 「雷家的手艺真是一等一的好。」 此地的修筑,既符合北方的环境特点,还兼具南方园林的美感。而且风格质朴、并不奢靡。 胤禔夸了两句,旁边的内务府总管,也就是胤禔他奶公噶禄大人道:「皇上已经命人在畅春园周围寻地方,以奴才看,是要给阿哥们准备的。不如,现在就让雷家帮忙做个烫样?」 「若是方便,就请您帮忙,我开府的时候还早,让雷家不用急。」胤禔道:「我听苏鲁说,嬷嬷这两年有了秋咳症候,不知道好些没有?」 噶禄道:「苏鲁这小子,说这些叫大阿哥劳心了,她还好,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小毛病,不碍的。倒是阿哥,要成婚了,她整日在家烧香,祝您有个好福晋呢。」 「这都要看汗阿玛的意思。」胤禔指着园子西边:「这边就劳您多操心,入夏之前大面上尽量修好,汗阿玛打算奉老太后和太后过来。其余外围的地方,赶着秋冬时候,慢慢修整也就是了。」 太子出阁之后,康熙就算了结了一桩大事,手边就三件大事要办了,一是俄人求和的事情,二是靳辅治河数年,水患却总有反覆。最后就是家事了,胤禔已经十五岁了,长媳的人选也该定下。 康熙将之前划出范围的名单拿了出来,左思右想,最后圈定了几个人。而被圈定的几个人,在籍册上的生辰八字被皇帝送去了钦天监,还派人到民间去算一算。 看看是否和大阿哥相合,看看是否宜室宜家,不过康熙只是出于惯例做这些事情,他本人对神鬼应谶之说并不是特别笃信。具体要选哪个,还是要等到大挑。 这年的暑期,康熙没有出巡,而是奉两位太后前往畅春园避暑,太子及八阿哥以上的皇子都随驾。可是刚刚抵达畅春园,皇帝就收到了奏报,江宁织造曹玺病亡,其子协理织造曹寅上书丁忧。 坐在清溪书屋的康熙沉沉嘆息,提笔写道「令曹寅兄弟奉母,扶棺回京安葬,江宁织造人选再议。」 第51章 划船不用桨,全靠浪 胤禔跟着住在畅春园里, 都听说了明珠和俄人谈判大获全胜,彻底驳斥了对方的各种无理要求。而且明确的表示「不服就打!」 虽然是康熙授意,但显然明珠也没塌台,胤禔觉得微妙的与有荣焉。 强硬好, 可不合时宜的强硬就不成了。 容若说他听不进儿子的劝, 胤禔没法子, 还是决定亲自和明珠谈谈。舅甥两个在什剎海的明府花园说话, 结果闹了个不欢而散。 他的好舅舅抚着他的肩膀道:「你舅舅难道比不上索额图?放心罢, 皇上依旧信重我。」 「……那索额图可是太子的叔姥爷, 您可没有个当太子的外甥。」 只有他们舅甥二人, 胤禔毫不客气:「再说您手底下那帮人, 佛伦最近帮着靳辅说话, 是您授意的吧?可是汗阿玛似乎对靳辅也有了怀疑,更要紧的,于成龙最近也和靳辅过不去, 于成龙什么名声,恨不能把清官两个字顶在脑门子上!舅舅从来不合皇上对着干的, 如今您干嘛呢。」 「还有我没说完!」胤禔阻止明珠开口:「舅舅,余国柱最近和汤斌在江南怄气是不是?舅舅知不知道, 前两天, 汗阿玛对我们说汤斌学问好, 人品好,他想让汤斌过来做太子的老师!」 第107页 大阿哥长出一口气:「徐干学、索额图勾搭上,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 没有千日防贼的。万一真被他们抓住把柄, 您打算怎么办?」 「我自有打算,再说, 靳辅不是我的人。」 明珠难得这么正经:「他的想法没错,治河不能像于成龙那么治,那是没用的。所以我才让佛伦帮靳辅说话,皇上如果问我,我也这么说。和索额图他们没关系。」 「……」这话胤禔倒是信,因为靳辅也是个清官,估计是没钱给明相送礼的。只是他这个舅舅啊,这是一门心思觉得自己没弱点,死活不听劝了。 胤禔嘆口气:「成,您多保重,今日无礼,舅舅多包涵。」 明珠倒没生气,相反他高兴,男人嘛,最要紧的不是能听人劝,而是要有主意。一个男人耳根子软是最要不得的,为什么明珠一边骂长子成德,一边又觉得他儿子真好呢?这就是一个重要原因。 有主意才能谈得上「善于纳谏」,否则那叫朝令夕改,如果谁说点什么,都会让上位者变卦。那这个人别说夺嫡争储,那什么都干不成,就是个废物。 明珠那种自信让胤禔很佩服,不过他不打算学,也学不来。既然劝不了,就得想想自己如何自保,胤禔抓着头髮,给头毛弄得乱糟糟的,最后将此事抛在一旁。 走一步看一步,总得有个机会,胤禔停止挠头,可别还没结婚就秃顶了,我的天,那可太可怕了。 「嗷!」 随着一声吼,天降凉水,胤禔和身边的胤禛从头到脚都湿了。大阿哥怒髮冲冠,胤禛暴喝道:「老五你个混蛋!」胤祺这小子提着水桶哈哈大笑。 康熙大概是觉得北方有危险,万一哪天发大水给他宝贝孩子们沖跑怎么办?于是他老人家要求随驾过来的阿哥格格们都要学游泳……是的,让他们学、游、泳,说是坚决不能做落汤鸡。 胤祉这小子偷偷嘀咕,这要是姐妹们嫁去科尔沁,是不是还能成立个蒙古水师。结果被胞姐二格格提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三哥呀三哥,早晚有一天你得倒霉在不着调上。」看着大哥胤禔在水里追着胤祺,给这小子倒扣在水里让他喝饱了水,胤禛嘆息,颇有长者之风的想到,他们家的兄弟,果然各有各的不着调。 这么一想,我居然是最正常的那个,胤禛浮在水里美滋滋的想到,突然觉得下半身一凉,裤子居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胤禔和胤祺两个捉弄他,在水里解开了他的腰带。 老五还大声喊:「四哥光屁股喽!」 不止兄弟们,连隔着屏风的姐妹那边都哈哈大笑,四阿哥脸涨得通红,气的直咬牙,最后直直地冲过去喊道:「老七、老八,帮我按住老五!」 胤禔正在旁边看笑话,结果发现胤禛居然来抽自己的腰带,这小子玩了一手声东击西! 游泳训练变成了抽腰带大会,等格格们都离开之后,结束清溪书屋议政的康熙才亲自过来瞧瞧儿子们在水里的「英姿」。 等皇帝笑够了,也对儿子们进行了诸如「这么大的人也不嫌丢人」「瞧瞧你们,吃奶娃娃吗?」「要不要阿玛帮你们换裤子啊!」等无情嘲讽之后,六个阿哥被放走换衣服。 太子一直在无逸斋读书,康熙留在池子边散步,忽然问道:「成德啊,你去子清家了么?」 作为一等侍卫随侍在侧的容若马上道:「回皇上话,去了。孙嬷嬷还好,子清和子猷也好。」 「嗯。」康熙点点头:「那就好,不枉朕给曹家一再加恩。」 「……皇上,不过的确有件事。」容若沉吟道:「看子清的意思,他好像想要答应过继的事。」 「什么!」康熙皱眉:「不是说好了……罢了,改日朕叫他过来,横竖没听说有人在热孝搞什么过继。对了,倒是你,上次写奏摺说想要去北边和俄人打仗,还没改主意?」 容若深吸一口气,闪身就站在皇帝跟前,撩起袍子就跪下了:「皇上是知道的,奴才夹在父亲和老师之间实在是……只能离开,已经没法在京城待下去了。」 这是打定了主意想走,康熙眉头皱的更紧,一脸郁郁:「你先起来……让朕想想。」 容若从二十出头就跟在康熙身边,到现在正好十年,这十年中曹寅和他几乎与康熙形影不离。京中种种流言康熙也听说,可他不好亲自插手,他能做什么呢? 下旨说「你们不许胡说,成德没有剽窃徐干学的书稿,那明明是徐干学当时想攀附明珠,上赶着一起做的?」开玩笑,这么说简直是此地无银,平白给人口实。 如今成德觉得京中实在郁闷,想要在北疆为国效力,于情于理,于私于公,皇帝都该答应。成德如今是头等虾,正三品武官,放出去就该略升一级,给他个正二品的副都统并不为过。 至于明珠……他们父子不同,十年了,康熙这点把握还是有的。 明珠过去还念叨子不肖父,如今看来倒也不错。康熙的思绪一时飘远,俗话还说外甥像舅,可是自己并不像佟家两个舅舅,胤禔也不像他的舅舅,那孩子不比明珠,那么多的花花肠子。 康熙有了决定,他淡淡说道:「萨布素麾下的一个副都统打仗的时候受了重伤,朕刚许他卸任回京。 你知道墨尔根吧?在嫩江北边,那里是边外七镇中,达斡尔和雅克萨交接的战略要冲。俄人如今还有异动,朕打算在那里置八旗、水师营、官庄、驿站,让人丁兴旺起来,抵御俄人,如果让你去……」 第108页 「臣死而后已!」 「……好吧。」康熙嘆道:「那就这么定了。」 容若本人很高兴,消息传到胤禔耳朵里,他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从军他是支持的,干死老毛子他更支持,可是墨尔根?!那地方在嫩江以北,是不毛之地,毛都没有啊! 何况那地方是真真正正的苦寒,五月份才能脱掉皮裘,六月又和京城一样酷热,七月又得穿上棉衣。剩下的月份能冻死人。而且前朝管不到,现在一直在打仗,换句话说,如果要建设,一切都要从头开始。 可若是想建功立业,去那个地方就是个好选择。哎,这就是情与理,意难平啦。 胤禔躺在畅春园的草地上,将心比心的想到,如果自己特别愿意去一个地方,别人都不想让自己去……那自己还是希望有人支持,那是一种承认。 何况去建设边疆,真的是一件特别有意义的事情,胤禔闭着眼睛想,还是找个机会,恭喜表哥天高凭鱼跃,海阔任鸟飞。 成德在初秋离开了京城,虽然众人依依惜别,他本人却非常开心。整个人光彩照人的成德公子已经和家人告别了,而亦师亦友的顾贞、吴兆骞也被成德託付「若可能,劝一劝家父。」 还有胤禔,「有事尽可去渌水亭。」云云。 至于最后,他站在沈宛跟前「多谢沈姑娘劝我,姑娘就带着中正继续在渌水亭住着,不必有顾虑。」他还想说点别的,不过想想还是咽下去,挥手告别,带着随扈们纵马北行。 「听说魏象枢去世了?」 顾贞观和胤禔聊了起来,胤禔点点头:「是啊,汗阿玛赠给他寒松堂三个字,去年他就要辞官回乡。结果刚刚回去没多久,一病而亡。朝廷拟了谥号,敏果。」 「魏象枢理学大家,如今也是全始全终,当年他还和皇上状告过索额图。」顾贞观笑道。 所以才谥号「敏果」,胤禔也是一笑,和众人告别,带着侍卫们在外城熘达,最后跑到了合宜坊旁边的茶馆里待着。京城的茶馆可是个好地方,虽然扯淡的人多,可有时候也能听见一点有趣的消息。 比如现在,「如今京城有民谣,你们知道吗?」 「什么民谣,哦,那个!诶,你说那是谁想出来的!绝了。」 「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任职短与长,要问张凤阳。」外头人笑道:「怎么样,一个童谣把京里这些显贵都给扫进去了!」 胤禔皱眉,张凤阳?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应该不是朝廷官员……他在哪听过的。 「张凤阳是康王府的奴才,谁知道人家先是在王爷外头打仗的时候主理外务,如今都成了索相、明相的座上宾。啧啧,瞧瞧人家这本事。」 「原来是他!」胤禔总算想起,这还是数年前他在明珠家听人提起过,没想到这个人这几年愈发顺风顺水了。 等等,这是个机会啊!胤禔忽然起身道:「咱们走!」 康熙已经带着一大家子人返回了京城,这天他叫胤礽过来干清宫,让他读奏摺,教导他一些起码的朝廷规则。 如魏象枢的谥号啊、明珠率领理藩院驳斥了俄人使节啊,再比方说靳辅治河的争论啊等等。康熙就道:「于成龙此人名声极好,虽然不免有好名之嫌,但他说的不无道理。」 「汗阿玛,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召靳辅回京呢?」太子有些不解。 康熙笑道:「因为靳辅治河效法前朝潘季驯,并非一直无效,只是这两年效果不好。于成龙名声虽好,但是他于治河一道,似乎无甚专长。」 「择其善者而从之,胤礽你要明白,不能光看一个人名声好,他说的话就全部都信。」康熙叮嘱道:「要学会分辨。」 康熙觉得他每日将太子带在身边,如何分辨、如何看奏摺,与大臣沟通,太子一定明白! 可胤礽却觉得,怎么分辨,光看奏摺就能相信么?那为什么还要有密折制度……可见还是私下沟通更高效明了罢。他没想到,难道能挨个大臣私下沟通看密折?如果两个有密折匣子的人不和睦怎么办? 「重阳节后,朕要去瀛台看你们兄弟射箭,介时大臣们也会一块去。」康熙道:「好生准备一下。」 「嗻,儿子遵命。」 嘱咐了太子,康熙又让八阿哥以上的皇子们也过来,他也要查问一下。康熙是个细心人,几个小子高低排序往前一站,他一眼就看见胤禔的表情不好,眼底下青黑一片,仿佛没睡好。 少见,胤禔平时都是笑呵呵,开开心心的仿佛没什么烦恼。这是有人冒犯他了,还是遇到什么事了?康熙将这事存在了心里。 他也没直接问胤禔,而是叫来了二等侍卫奇里,「朕叫你跟着大阿哥,是不是他跑马的时候,在宫外被什么人给冲撞了?」 「回皇上话,这倒不是……这个。」奇里迟迟疑疑,似乎不知如何开口。 「朕让你跟着大阿哥,就是看重你老成稳妥,到底有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嗻,奴才、奴才前几天陪着阿哥出去送成副都统北去,回来的时候,阿哥听说了一个歌谣,那之后脸上就没了笑容。」 奇里动动嘴唇,嗫嚅着将那首歌谣说了出来。只见宝座上的皇帝板着脸,半晌才平静的说道:「哦,朕知道了,你退下罢。」 第109页 「全都,」胤禔坐在头所里微笑:「你换衣服出宫,去渌水亭将这首歌谣告诉顾先生。然后请顾先生转告我舅舅,大街小巷都是,请他心中有数。」 外头,干清宫的传话太监正说道:「皇上宣大阿哥去养心殿!」 第52章 同样的事情总会有不同的解释 出现在养心殿中的, 是一脸惆怅的大阿哥,康熙瞧着心里不落忍,他儿子什么时候这样过? 都怪明珠! 横竖在还不算很老的康熙心里,只要他儿子出了问题, 那肯定都是别人的锅:是他们劝谏不够、能力不足, 伺候的不好, 以及平白带累他儿子小小年纪想太多。 胤禔脚步沉重, 一脸郁郁, 行礼之后就垂手侍立沉默不语。康熙想要开口开解一二, 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皇帝叫人在养心殿前头竖了两个箭靶子, 父子俩一起射箭玩。 这早不早、晚不晚的时间居然射箭, 不过皇上说了,底下就得照办。很快箭靶就弄好了,康熙带着胤禔在院子里开始了这一娱乐活动。 几轮下来, 看胤禔似乎放开了,康熙就道:「最近京中有歌谣, 你常出去跑马,听说了没有?」 康熙这个直球打的猝不及防, 胤禔楞了一下, 随即满脸惊恐, 支支吾吾道:「儿子,我, 这……」 「唔, 这是听说了。你在朕面前打小是有什么说什么, 」康熙这会忍不住笑道:「怎么,无理还要辩三分的大阿哥, 今儿这是怎么了?」 「……是,儿子听说了。」 胤禔放下弓低声道:「嗯,就是,要求情找明珠,还有个康王府的奴才什么的。」 康熙也放下弓箭,深深的看着儿子,这孩子也学会避讳了,说了明珠、说了王府奴才,就是不提索额图,康熙笑道:「你还落下了一个索额图。」 「汗阿玛!」 胤禔握弓的手攥的发白,「外头都知道我那舅舅和索额图不和睦,儿子要是和您说,那不成了告黑状!儿子就是常去渌水亭,反倒忘了,明珠舅舅从来也不是什么善人。」 「过去明珠说成德子不类父,朕看你这个外甥,也不像他这个舅舅。」 皇帝让人将弓箭等物撤下,揽着儿子的肩膀进了养心殿,温声道:「阿玛没有疑你告状,也知道你不会这么做。你是朕的儿子,至于舅舅外甥,你瞧佟国纲,虽然朕包容他,可也不能妨碍正经事。」 康熙瞧着大阿哥的小表情,失笑道:「所以说,外头怎么说明珠,你不必管。别往心里去,朕心里有数。你呢,和你弟弟们都好好的,朕也就安心了。」 「儿子记下了。」胤禔点头,又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道:「汗阿玛,儿子还有下情禀告。」 康熙让他直接说,就听大阿哥道:「您知道的,我偶尔会到南怀仁那里去瞧他那些新鲜玩意。可上次去的时候我见到一个人,听说是张献忠的养子。儿子就觉着奇怪,他们怎么认识的,而且听教堂周围的人说,那个人身上挂着佛像,却常去教堂。」 「嗯……」康熙目光幽深的看着养心殿的角落,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过两日就是瀛台演武,到时可不能出丑!」 「嗻,儿子不会的!」 大阿哥离开养心殿,康熙就叫来了鄂伦岱:「朕有个差事交给你,张献忠那个养子陈某,最近和南怀仁走的很近。南怀仁负责制炮的事情,朕很关心他的人际交往,你去查查,他为何交结陈某。」 胤禔脚步欢快的往头所走,简直想插个翅膀飞起来,如今他「耿直不虚伪」的形象算是立住了。死道友不死贫道,明珠舅舅,就请他自求多福吧。 其实胤禔也知道,他之所以这么轻易就过关,还让康熙温言抚慰,好言好语的哄着他,完全是占了年纪的便宜。在康熙心里,虚岁十五的大阿哥,还是那个五岁的时候刚刚回宫的保清。 面对未成年儿子,在大多数时候,皇帝都乐于做一个慈父。 可自己却不能总是依靠这个,等他成婚之后,皇帝就会逐渐发现儿子们都长大了。而到了那个时候,才是真正较量的时刻,胤禔要让康熙觉得,长子可以承担重任,在诸皇子中,他是最可靠的那个。 他需要办差事,也需要军功,并不用什么惊世之功,能够立身就足够了。归根结底,皇位的归属取决于皇帝对于现实朝局的考虑,康熙是不可能因为某大臣拉帮结伙势力打大,他就将皇位给谁的。 又不是汉献帝这种不能自主的皇帝,立储本质上还是为皇帝立嗣。想压着皇帝、尤其是康熙这样的皇帝低头,这种想法是绝对不现实且找死的行为。 所以对于胤禔来说,明珠舅舅如果在表面上真的被打散了「明党」,这其实是个利好消息。 「诶诶,这呢,往这看!」 胤禔脚步停下,下意识往声音传来那边一看,原来是季兰。大格格坐在凉亭里,似乎在这守株待「禔」,面前还摆着小茶炉和点心。 「哟,你这是有话和我说啊!」胤禔挥手让个太监们都退后几步,亭子里就坐着他们姐弟。 季兰也是个大姑娘了,细眉鹅蛋脸,微微蹙眉的时候颇有美感,不过她这样,胤禔看了只想笑:「我说你做什么弄这么一副样子,这个这个,欲语还休的,我有点不适应。」 大格格听他这么说,似乎想翻白眼,可是又压下来了:「我有话问你……胤禔,你可是姐姐的好弟弟,可得认真回答。」 第110页 「我冷。」胤禔搓手笑道:「有话赶紧说,只要能办我都帮你办,赶紧的,别装相。」 季兰清清嗓子,然后特别特别压低声音,蚊子似的说道:「那个班第台吉到底怎么样啊?」 「啥?」胤禔一下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季兰通红的脸,他才抖着手指道:「你是说……订下了!」 大格格这会真是很有娇羞劲儿:「老太后病癒,特地把我叫到跟前交代了这事。说是汗阿玛早和她提过,等我长大就……太后妈妈还问我,觉得台吉怎么样。哎呀,我哪知道他怎么样嘛,只好来问你。」 啧啧,胤禔咂舌,瞧瞧,「我哪知道嘛!」季兰什么时候这样过啊!鸡皮疙瘩掉一地。大阿哥觉得,好像自家的兰花要被猪给拱了,满心不是滋味。 「你别不说话,我问你呢。」大格格低声道:「他到底怎么样嘛。」 「他是谁?谁是他?」胤禔做鬼脸:「谁是他呀!」 季兰气坏了:「你不说我走了!」 「别别,我说。」 胤禔去年随驾去草原,差点和班第结为安达,后来虽然考虑到种种情况没有正式仪式。但双方交换了彼此的心爱之物,胤禔送给班第一把折花钢的腰刀,班第送给胤禔一把玉制手柄的马鞭。 这就是好兄弟了,胤禔冲着对方的情谊也不能说安达的坏话,于是他对着季兰将班第夸到了天上。更要紧的是,胤禔表示「班第以后都会留在京里,你名义上抚蒙,实际上可以留在京中。」 季兰原本还有些忐忑,如今却对这门婚事充满了期待,还没等胤禔调侃她。大格格红着脸带人走了……走了!胤禔心道这可真是新人入洞房、媒人扔过墙。 胤禔不知道的是,他的媳妇基本也定下来了,康熙对着名单左看右看,斟酌许久,最后还是在伊尔根觉罗氏的名字上做了个标记。 科尔坤和明珠走得近不假,但是对于他的能力、学问、家教,康熙还是肯定的。科尔坤的长子那日松如今在做蓝翎侍卫,弓马好,四书五经也读过,国语说的更是漂亮。 他们父子长相也都体面,相貌端正,堪称俊朗。 女孩子的长相还要更柔和一些,康熙回忆一下在慈宁宫见过的小姑娘,同龄的女孩子里,哪怕是五大臣家的姑娘,也未必能压过这孩子一头。 若是冲着科尔坤和明珠的关系,就让大阿哥另寻一个做媳妇,康熙还真觉得可惜。冲着女孩子的家教、人材,康熙再三斟酌,还是圈定了这个儿媳。 御前的人都有自己的本事,而且大家也知道,明年选秀的重头戏就是给皇长子择妻。 虽然每年说的是钦天监算过之后,八字相合才中选。但康熙对命数这玩意态度一般,他都是先做决定,钦天监不过奉命而已。 所以,选秀之前,一般来说家里的女孩子能许给谁:是入宫侍奉皇帝,还是嫁给皇子宗亲,还是皇帝给某大臣家赐婚,消息能流出个七八分。 明府花园里,明珠就对太太说道:「你看吧,我就说小孩子们经不得事情,皇上为大阿哥择妻,这个人选足见我必无事。」 「是,你说得对。」觉罗氏夫人拉长声音:「哎哟,现在就得给外甥备好贺礼了,我得想想送什么好。还有咱们儿子,成德在北边,容德也要成婚了,我这个忙。」 「……」明相就看夫人忙着将奴才们指使的团团转,不是操心儿子、就是外甥,要么就是孙子孙女,反正和他没关系。明相悲从中来,他兢兢业业的往家捞钱,「你怎么不记得给我裁新衣呢!」 「有你这么挑理的吗!」夫人的态度更不客气,「起开,赶紧的,给你预备的衣裳早就做好了,也不见你问问。我还以为明相如今是把家当成驿站了呢。」 每当这个时候,明珠就要反省,为什么要和夫人对抗呢?赢了也是输了,输了还是输了。 而索额图的看法就更清奇一点,他兴高采烈的对儿子们说道:「你们瞧瞧,皇上果然是爱重太子,到时候明珠倒台,科尔坤也得滚蛋!那大阿哥也就是秃尾巴鹌鹑,不足为虑了!」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没来得及说话,外头就传来招唿:「给太太请安,太太您来了!」 只见索额图「嗖」的一下躲到了书架后面,指着外面提示儿子,说他不在。然后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老爷,听说您在外面养外室了?」 索相不躲了,当即跳了出来,义正辞严:「哪个混帐东西诬陷我,夫人千万不要信!」 第53章 坑儿子的爹 伊尔根觉罗氏, 科尔坤这一支原本住在镶黄旗划分的旗营中,但自从科尔坤的父辈开始官运亨通,自然开始置房置地,早就从老房子搬走了。 如今科尔坤尚书带着妻儿住在三海附近的巷子里, 一百多间的大院子, 地段好、环境好, 周围不是宗室显贵, 就是平步青云的官员。这些年和明珠「勾搭」, 科尔坤也没少往兜里划拉银子。 这日他下朝回府, 就直接往正房走, 乐呵呵的告诉妻子:「咱家丫头, 要做皇子福晋了!」 早两年, 太皇太后叫几家的女孩子入宫,那会大家就猜到了缘由。但那会八字没一撇,大家也不能乱猜, 如今可不是了。 「真的!」科尔坤夫人不敢置信:「不是他们乱传的?」 也不怪夫人如此,伊尔根觉罗氏国初来归, 虽然同各家也有联姻,但是顶多是联姻觉罗宗室。家中女儿嫁与皇子的, 他们家还是头一个。 第111页 「怎么不是真的!」科尔坤笑道:「今儿皇上特地召见我, 问了咱们家的事, 还夸那日松弓马、国语都好,将他擢升到了干清门二等虾。」 夫人这下信了, 侍卫出自上三旗和上三旗包衣, 可内廷侍卫就得经过遴选, 还得皇上看好。他们家那日松是好,但是以刚过弱冠的年纪做内廷侍卫, 上一个还是成容若或者曹子清这样的。 「毕竟是皇长子,皇上给咱们家略加恩也正常。」科尔坤一拍脑袋:「你也得嘱咐咱们丫头,」他未说完,就见夫人一脸担忧,「你这是怎么了?」 「说道大阿哥,你记不记得之前,镶蓝旗那档子是,就是那对煳涂夫妻。」夫人道:「你回来还说,旗人里有些人真是蠢得没眼看。」 科尔坤恍然大悟,那又怎么了?他一脸疑惑。 夫人嘆气,男人就是这样,不细心,粗粗拉拉的。她道:「你忘了,那夫妻再煳涂,还有个女儿,听说是大阿哥身边的宫女。我是担心,能让阿哥那么上心,是不是……」 「你是说,大阿哥对这个宫女好,然后对咱们姑娘不好?」科尔坤哈哈大笑:「不可能。且不说我跟随明相多年的情分,大阿哥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平日里听说,大阿哥也不是性子坏的人。」 「再说那不过是个宫女罢了,大约是敬事房送过去给阿哥的,不打紧。」科尔坤毫不在意,不过夫人还是决定,等明年指婚旨意下来,还是要告诉女儿,不能让她煳涂着。 能让大阿哥这么上心,宁可顶着铁帽子王的压力也要破案,可见那个宫女不是省油的灯。 头所的胤禔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岳母扣上了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奈何红颜不是我家崽」的黑锅,他正在整理弓箭,准备数日后的瀛台演武。 只有奉命过来的侍读学士阿拉木,在这个清晨来到了阿哥所,他被康熙正式调去南书房,兼职礼部。 「我过来辞行,嗐,也不算辞行。」阿拉木笑道:「咱们朝夕相处也有十年了,就是临了有句话想提醒阿哥。」 胤禔喊道:「吉和!你去膳房交代他们中午备下酒宴,我请学士吃饭。」 一个宫女闪身出来,福一福离开了书房。书房外头是秦吉了和全都,胤禔就道:「学士有话请说。」 「阿哥明年就要成婚,按照惯例和皇上对阿哥的期许,我估摸着您要入朝站班了。」阿拉木道:「不知道阿哥听说没有,如今索额图格外低调,令舅明珠却有点张扬。」 「等到阿哥入朝站班,就得格外小心,免得被卷进什么事情里头。」阿拉木道:「我知道阿哥是个细心人,可人心难测、朝局诡谲,小心为上。」 胤禔道:「我明白,多谢您的心意。对了,如果我上朝站班,算是个什么身份呢?」 「以前例来看,干清宫行走、御前行走都是不定员的,由皇上点人。」 阿拉木道:「一般来说干清宫行走由皇上从蒙古王公子弟里拔擢,御前行走通常是皇子皇孙入朝,皇上命他们御前行走,学习朝廷怎么办事。」 「也就是说,入朝站班就代表开始参与朝政了?皇上会不定期的给派下来差事。」 胤禔点点头,这倒不错,「你也要去礼部了,日后再派来人,无非是汗阿玛叫人陪我读书。我也只有你一个师傅,来,以茶代酒,我先敬学士一杯。」 两个人一起在头所吃饭,阿拉木微醺之时,拉着胤禔笑道:「还没有恭喜阿哥,我去了礼部,等阿哥成婚的时候,说不得要我来做这个婚使呢!」 「定下来了?」胤禔惊讶道:「不是明年才指婚吗?」 阿拉木笑着给他讲了这里头的道道,最后道:「科尔坤和明相走得近,家教也是没得挑。阿哥?」 「……我见过那位格格。」胤禔想了一会才道:「科尔坤的儿女和康王府的巴尔图阿哥、还有格格玩的好,有次跑马遇见过。不过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只是记得性格似乎不错。」 「这可好!」阿拉木笑道:「日后成婚必定更和睦。」 两个人絮絮叨叨,直到下午阿拉木才被全都给背出去,送回家里。胤禔也躺在榻上扇风,阿拉木都这么说,可见这门亲事大约成了定局。伊尔根觉罗氏,科尔坤的女儿,倒也是门好亲事。 其实对于胤禔来说,娶谁都一样,哪怕是天上仙女,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如今就很好,何况他见过索伦图,能帮着自己妹妹买颜料,知道妹妹喜欢画画,起码能看出来这家风气甚是和睦。 就像成德表哥说的,少年夫妻头回成婚,只要心意足够好好相处,总会处的好。 自己该做的要做好,该替她想的也要想到,胤禔翻身而起:「秦吉了!你帮我瞧瞧,画画的颜料头所还有多少?把笔墨纸砚、颜料都配齐了,我要用!」 很快,胤禔就感受到了这门婚事即将到来的讯号,除了惠妃把他叫过去再三叮咛之外,敬事房还警告两个侍寝宫女「不要缠着大阿哥,要让阿哥保养身体为要。」 听的胤禔嘴角一抽一抽的,他倒不是出于什么理由必须做个处男,他只是喜欢将身边能控制的东西都控制在自己手里。 所以,这些侍寝宫女如何处置,他到底要不要笑纳,日后开府怎么办,容不得别人来插嘴。 秋日瀛台演武,三海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凉了,康熙将演武的时间定在了午后。七个阿哥和他们的谙达、侍卫,包括皇子们的师父徐元梦、顾八代等等都随驾到了瀛台。 第112页 「你们也不小了,今日在你们师傅跟前,诸皇子挽弓射箭。」康熙扬声道:「成绩好的朕有赏,若是落靶了,朕可是要罚的。从太子开始,来罢!」 以皇子们的教育强度,射箭脱靶的事情并没能发生,最多也就是如老七、老八年纪小的,没法保证箭箭射中红心罢了。 最后的结果,还是大阿哥和太子并列第一,老三老四不分伯仲,老七虽然腿脚不方便,在骑射上却强过了老八。 胤礽知道,自己骑射的时候有一箭其实射中了靶心边缘,只是大家都一致的认为这没问题。 他这个并列第一真是……胤礽觉得自己还要花更多的时间在骑射上,可是他还要读书,太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如何安排时间?每天日程满满的皇太子烦恼了。 不过康熙并没有放在心上,胤礽还未长成,比胤禔略差一点并不要紧。他虽然希望儿子样样都好,但也不至于忽视客观事实,白日做梦。 皇子们表现不错,康熙挨个夸奖了他们,皇太子和皇长子都被赏赐了弓箭骏马,老三老四得了字画书籍,老七得了一匹蒙古马,而老八得了一块砚台。 「胤禩,你要加紧练字,多用这块砚台,加劲儿努力。」 老八不好意思的笑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字写的不算很好,居然也不坏。汗阿玛会因为这个多关心自己两句,真好。 弓马谙达们不必说,皇子们的师傅—旗人出身的大臣们也得上马拉弓,下马步射。 顾八代等人都不错,好歹都能射中靶子,可是偏偏到了徐元梦这里出了篓子。这位上马骑射落靶,下马步射只能勉强挽三力弓,然后又是落靶。 康熙脸色已经很不好了,在他质问徐元梦「为何不勤加练习」之后,徐元梦辩驳道:「臣每日要给皇子上课,还要去詹事府当值,在轿中休息都觉得时间紧迫,实在是没有时间……」 「你还坐轿!」康熙真的惊讶了:「大臣上朝骑马居多,你居然坐轿?」 目前来说,大臣上朝的确骑马居多,而且这个不分旗民,大臣们不论文武,除非年纪太大基本上都骑马,因为骑马方便啊。 徐元梦如今才而立之年,张嘴却说自己坐轿,听在康熙耳朵里,这就是个贪图享受的懒惰之徒。而且明明自己错了,忘了祖上传下来的弓马教训,还敢辩驳! 「你、你简直是!」康熙的暴脾气实在按捺不住,指着徐元梦大骂:「你还有脸辩驳,来人,给我拖下去,杖责!」 众目睽睽之下,徐元梦被拖下去了,胤禔和胤礽对视一眼。胤禔示意「这是你詹事府的詹事,你要不要做句话?」 胤礽:「汗阿玛判的,我怎么开口,再说他多余给自己辩驳。唉!」 「你们都听着,且不说弓马骑射乃是祖先教训,要不忘先祖遗风。」康熙怒喝道:「就是圣人所言,还有君子六艺之说。若徐元梦是民人也就罢了,朕并不强求,可他出自正白旗舒穆禄氏。」 正白旗是皇帝亲领,更何况徐元梦是日讲官,而且是太子中允,还是给太子上课的。他这种话、这种想法会不会影响到皇太子,这才是康熙忌讳的。 康熙越想越气,最后居然道:「将徐元梦父母发配黑龙江,交给墨尔根副都统管辖!」 「……」胤禔一愣,卧槽这不是坑人吗?墨尔根副都统是我表哥啊,这要是有个好歹,将来不是要恨成德。 第54章 坑爹的儿子 求情这种事是很有讲究的, 比方说被求情对象究竟犯了什么事儿,在比如说求情者的身份,再比方说……比方说胤禔为徐元梦求情的话,康熙现在能答应吗? 徐元梦这个倒霉催的, 昨日被杖责, 康熙还给他派人疗伤:不能耽误我儿子上课! 要不怎么说, 皇帝有时候是个挺刻薄的人, 真心的。 徐大人还以为这事翻篇了, 谁知道第二天清晨家人哭着来寻他「侍卫们已经要把他父母打包送到墨尔根去啦!」 这下徐元梦一朝惊醒, 也顾不得当值了, 一熘烟跑到了干清宫, 却又不敢请见, 只是在干清门外哀哀哭泣。 「你先回去,等会我去找你。」胤禔告诉八阿哥:「先去延禧宫,什么都别说啊。」 胤禔今儿陪着小八过来接那块被赏赐的砚台, 正好看见徐元梦跪在干清门下,旁边的人指指点点却无人上前。 大阿哥停下脚步, 胤禩却拉住了他的袖子:「哥,你要给徐元梦求情?可是昨天汗阿玛那么生气……万一、万一迁怒你怎么办?」 「我看看再说, 你放心, 哥也不是傻瓜, 若是不成,我不开口就是了。」胤禔拍拍胤禩的小肩膀, 「你先去罢, 叫跟着你的太监收好汗阿玛赏的砚台, 好好写字。」 倘若徐元梦的父母不是要被发配到墨尔根去,胤禔绝不会管这桩闲事, 他是担心一对老夫妇去那种地方,万一有个好歹,平白让容若遭人怨恨。 再说,说到底康熙哪怕将徐元梦打个半死,谁也说不出什么,给皇帝家打工原本就是高风险。 但是罪及儿女也就罢了,牵涉父母就有些说不过去。胤禔转了两圈,看胤禩往东六宫去了,又看着干清门外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人敢帮徐元梦禀告一声,看得他十分郁闷。 胤禔没有直接提出要见皇帝,反而在干清宫门口拉住了梁九功的小徒弟:「去叫你师傅过来。」 第113页 「奴才给大阿哥请安了。」梁九功刚要跪下,就被胤禔拉住了。 「梁谙达,外头的事您不知道?」看梁九功一脸迷惑,胤禔嘆口气:「你瞧,徐元梦跪在干清门外,已经聚了一堆人,再这么下去……」 「哎哟!」梁九功险险跳起来,这要是一会被旁人奏上去,岂不是他失职。他深深地弯下腰:「奴才多谢阿哥爷提醒,还请阿哥随奴才进去,当面向皇上禀告罢。」 「你怎么来了?」康熙很奇怪,「看看,还满头汗。入秋天凉,也不记得带个帽子。」 胤禔笑道:「儿子着急就忘了。汗阿玛,儿子今天陪八弟过来领赏,要回去的时候却看见徐元梦跪在了干清门下,已经聚了一群人。这样下去实在是不好,所以儿子就告诉了梁九功,想请您示下。」 康熙转头盯着梁九功,梁九功马上跪下道:「回禀主子,奴才方才打发小太监去看了,徐元梦正在哭求免除他父母流放。」 「朕昨儿,判了他父母流放?」皇帝口气全是不敢置信,仿佛在怀疑自己居然做这种决定! 胤禔就道:「昨日徐元梦确有不好,连步射都脱靶,汗阿玛生气是应当的。只是哪怕您再打他几十杖,也好过他跪在干清门哀求。」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罢了,胤禔你去传话班第,令他带人赶紧将徐元梦的父母拦下送回家。朕昨日气煳涂了,这件事就算了吧。」康熙道:「梁九功去告诉徐元梦,让他好生练习,朕还是会查他的!」 康熙站在干清宫窗户边上往南看,干清门前的确是人头攒动。这么大的动静,毓庆宫那边得到消息了吗?这念头一闪,他又马上想到,这个时间太子该读书,那孩子一向专心,怎么会知道这边的动静。 不过,围着那么多人,最后还是胤禔过来为徐元梦说话……要说正直坦率,这孩子还真是无出其右。这样的品性,不管是现在对自己,还是将来对皇太子,都一定是国家的栋樑,皇帝的臂膀。 这才叫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徐元梦眼看着逃过一劫,可这一年的冬天,因为起居注官德格勒私抹起居注一案牵涉到了徐元梦,这个人又被夺官下狱,被收拾的无话可说。 胤禔对此私下感慨:「倒霉的人见过,倒霉成这样的,着实少见。」 胤礽心情不好,索额图前些日子又在他耳边叨叨:「我还能坑害太子爷吗?太子想想,徐元梦明明是詹事府的人,是您手底下的,用得着他大阿哥去收买人心!」 这事吧,如果不是胤禔去说的,索额图还不至于这样。这次胤礽本身也有些不高兴,汗阿玛处罚徐元梦,那里那么多人围着看,需要你皇长子跑去凑什么热闹。 加上今年祭祀仁孝皇后,胤礽想自己去,可康熙却只是派了大臣照例祭祀。皇太子这个堵心,整日阴沉着脸,他都十四了! 汗阿玛十四岁的时候都大婚亲政,预备着除掉鰲拜,可他的十四岁,连亲自给母亲祭祀都不行! 冬日皇子们练布库都在箭亭,殿内放着厚垫子和火盆,比室外暖和多了。 皇太子的身高窜了大半头,如今和胤禔站一块,倒看不出什么差距。老三、老四已经在殿内挽起袖子开打,老七、老八你拍我一下、我拍你一下,互相试探中。 老五却在和自己的蒙古谙达比斗,因为大阿哥对他来说年纪优势太大,三四七八对他来说又不够打。 而太子和胤禔眼对眼,两人的手搭着对方的肩膀,就是没人先动弹。谙达们也是看人下菜碟,这会都围着三四、七八,没人敢跑到大阿哥和太子爷这里刷存在感。 「你到底要不要打?」胤禔捏了一下胤礽的肩膀,这小子在玩什么凝固的思想者,考斯噗累? 大阿哥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被胤礽刷的一下摔了出去,天可怜见,他毫无准备。殿内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老三第一时间拉着老四后撤,老五也停下较量,然后才问道:「大哥你没事儿吧!」 「没、没事。」胤禔被摔的七荤八素,晃晃脑袋爬起来,「太子这手法长进了。」 胤礽脸上绷得紧紧的:「再来!」可见是极认真的。 胤禔皱起眉,握紧了拳头,迎向了胤礽的目光。 康熙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收到这样的消息,奴才撕心裂肺的喊道:「皇上,太子和大阿哥打起来了!大阿哥的脸上都是血!」 皇帝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的就是捂着肚子站在旁边,好像也吓得说不出话来的太子,和在场的太医。其他几个小阿哥都被送回了阿哥所。 胤禔躺在垫子上,太医正在给他处理伤口,康熙马上凑过去仔细看着,小声问了一下:「他这是伤在眼睛了?!」尾音上飘,皇帝的心态崩坏了。 「回皇上,大阿哥刮伤了额头,在眼皮边上,所幸没有打上眼睛。」 康熙看着长子好像疼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转身看着太子,胤礽也是一脸惶然,满脸是汗。皇帝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道:「是你打的?」 太子马上跪下:「儿子就是,」他将手伸出来,「儿子带着扳指打算一会拉弓,打布库的时候就……」 扳指嗑裂了,应该是砸在了地上,然后又挥拳头,这才打到了胤禔的额头。 康熙怀疑的看着太子,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看着爱子,这得多大的劲儿才能把扳指给砸裂了。没发现就往自己哥哥脸上招唿……打人不打脸,哪怕是打布库,你们又不是血海深仇,就没发现不对劲? 第114页 大阿哥脸上的伤看着吓人,毕竟划伤了,淌了不少血。康熙仔细看了好一会才道:「幸亏天冷,这要是在夏天伤口不易好,碰着眼睛、又或是破相了可怎么好。」 「汗阿玛!我又不是姑娘家,破相就破相呗。」胤禔本人倒是毫不在意,还替胤礽开脱:「我和太子就是打的太认真了,一招没收住,这才砸我脸上,没事的!」 你倒是大度,康熙心中略怀疑太子,却不好直接说。只是心疼的看着长子这张脸,体体面面的俊小伙,还没娶媳妇呢,破了相可怎么说。 还有,万一外头人知道,人家问「大阿哥怎么破相了?」 答曰:皇太子打的。 这成什么了,传出去岂不是在说胤礽暴虐,连自己哥哥都打。 康熙怀疑什么? 他就是怀疑是不是胤礽听了索额图什么挑唆,对兄弟们有什么看法。索额图那个人他是知道的,在外头略有傲慢,动辄对人喊打喊杀也不是没有过。 他倒没有怀疑胤禔,因为如果真是有人挑衅,胤礽不会是那个反应。这个儿子他从婴儿开始就养在身边,知子莫如父,胤礽不是个能吃亏的性子。他沉默不语,甚至有些惶恐,只能证明他心中理亏。 可现在,不止胤礽说是意外,就连胤禔这个苦主也说是意外。康熙也有点息事宁人的念头,又再三确认大阿哥的确没伤着眼睛,而额头侧边的伤,在他这个年纪也不会留下疤痕。 太医被皇帝逼着赌咒发誓,一定能让阿哥脸上不留疤,绝对、绝对不会破相。 「保清一向有分寸,我听小五说,打布库的时候,他对弟弟们一向点到为止,不肯用全力。」太皇太后的声音很低沉,康熙坐在炕边听祖母说话。 「保成呢,上次和你说想去给仁孝皇后祭祀,」老太后道:「你没答应,他许是心里难受。小子们凑在一起,又是打布库,一来二去就打出火气也不奇怪。管着太子教养是应当的,可也不要管的太细。」 「……孙儿就是想,当年我和哥哥弟弟们也没有这么打过,怎么到了他这,居然给兄长打的满脸血。」康熙嘆气,他现在才算是理解,为什么太皇太后不贊同给大阿哥早早封爵。 太皇太后苍老的声音带着笑意:「福全从来没和你打过,你要打布库他都找藉口让开。常宁总是惦记着逗隆禧,小时候不都是哈哈珠子和谙达陪着你。」 君臣名分早定,康熙的兄弟和保清、保成哥俩完全是两回事。早早封爵,还有索额图和明珠在里头裹乱,天知道会怎么样。 康熙揉揉额头:「他们小时候总怕他们养不大,等养大了才发现,操心的日子还在后头。」 延禧宫里,惠妃正搂着儿子大哭:「我可怜的儿子,凭什么他打了人,皇上连句斥责都没有!你就不是皇子么,我可怜的儿子。」 听的胤禔实在是哭笑不得,他屏退左右,在惠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惠妃不哭了,她拿帕子拭泪,和胤禔的目光对视,她佯装「狠狠」的点了点儿子的脑袋,嘴角露出些笑意。 她儿子没吃亏她就不哭了。 毓庆宫里,胤礽将侍候的人都赶了出去,自己扑倒床上,委委屈屈的想哭。他揉揉自己的肚子和肋骨那里,估计都青了。可是汗阿玛只关心大阿哥,对他半点嘘寒问暖都没有不说,还用那种眼神看他。 汗阿玛怀疑我是故意的,太子趴在床上,他打了胤禔,可胤禔也还手了。大阿哥的拳头和自己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打的胤礽可疼,然后胤礽才没发现自己扳指砸裂了,一气之下朝胤禔的脸砸了过去。 太子蹬着床铺,可汗阿玛就看见了大阿哥的脸受伤,却不关心自己是不是也挨了打。委屈透了! 过年的时候,胤禔还带着帽子,大家有致一同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结果搞得康熙更满心爱怜,他心疼太子不假,可是也没有将其他儿子、特别是长子当成草芥。 他希望他们兄弟和睦,携手同心,不是希望看着太子将其他兄弟不当人看。不过,看胤禔和胤礽站在一起说话,似乎也无甚芥蒂,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等过了年,二月末选秀,到了三月初的时候,胤禔也摘了帽子,果然没留下什么伤疤。季兰对此评价:「看来可以体面成婚喽。否则让新娘子看见头上有疤,万一嫌弃你怎么办!」 「啧,我才不在乎呢。」胤禔道:「我的福晋一定不会那么肤浅。」 三月中旬,康熙皇帝下旨,将吏部尚书科尔坤的女儿伊尔根觉罗氏指给大阿哥为福晋,五月二十六成婚。令礼部侍郎阿拉木为贊礼大臣,陪同科尔坤来到干清门东阶下。 阿拉木宣旨:「今以伊尔根觉罗氏,科尔坤之女作配与皇长子胤禔为福晋。」 科尔坤喜气洋洋的领旨谢恩,阿拉木和同僚都来恭喜,明珠在旁边也是一脸笑容。 第55章 结婚就是折腾 关于皇长子的婚礼, 内务去年就准备好了一应服装、器物,人员等等,按照流程,皇帝下旨之后, 内务府就派人护送秀女回家, 然后有精奇嬷嬷负责照料秀女。 此刻开始, 准皇子福晋就不能轻易见到外人了, 包括自己的阿玛、兄弟在内的男人, 自然更不能见。从这天开始, 准新娘只在成婚当天露面即可。 同病相怜, 整个婚礼胤禔也只需要露面两次:小定礼的时候作为准女婿去拜见福晋的父母, 然后就是结婚当天作为新郎官出席。 第115页 皇长子面见福晋父母, 还有下定的日子,都要选吉日。这是康熙对钦天监叮嘱过的,说这是皇子中第一份婚礼, 一定要选好日子。 干东头所里,胤禔陷入了无休止的道贺回礼, 穿衣服换衣服试衣服的过程中来。见福晋父母要穿金黄色蟒袍,成婚要穿正红色吉服, 还要做新的靴子。 最后陈嬷嬷一看, 又道:「阿哥爷长大成人了, 这身量也见长,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一起换了。」 胤禔嘆口气, 再次站好, 让针线上人和内务府织造处的人量体裁衣, 然后继续试衣服、换衣服,他实在无聊, 就问道:「吉和,你妹妹们最近如何?还好么。」 「回阿哥话,奴才妹子们都还好,阿玛和额娘……也还好。」吉和笑道:「旗下佐领常去关怀,好歹是安全了。」 「那就好,也别着急,咱们旗下的女孩子不愁嫁,说不定日后得贵婿呢。」 「都承阿哥的吉言。」 当时敬事房分来两个宫女,后来又送来两个,四个宫女中,偏偏只有捅娄子的吉和得了大阿哥的青眼,另外三个也没少在言语上挤兑她。 什么「您多厉害啊,都凑到爷们身边伺候了。」「您可小心点,日后福晋进门,您可怎么办哟。」诸如此类,酸里酸气。 吉和不把她们放在眼里,阿哥让她守夜她就守夜,问她京里旗人怎么过日子她就回答。阿哥救了她全家,吉和满心都是报答,谁和那帮没经过风浪的小丫头一样,还想着什么下三路的事儿。 胤禔也看出来了,吉和对他真是全心全意的报恩,他不打算挟恩图报,但是身边有这么个人实在放心。就连陈嬷嬷如今都将胤禔身边一些事情交给吉和,还私下和胤禔说,若是将来吉和跟着开府,做管事嬷嬷也正好。 宫中宫女太监都是内务府派来,派来之后就归主人所有,除非主人下令,否则他们一辈子也就这一个主子。胤禔也是慢慢才了解到,就像自己在遵化偷偷出去跑马,康熙惩罚自己的哈哈珠子和太监一样。 如果这宫里的哪位主子犯了滔天大错,那么这个人的奴才必然也得陪绑,甚至赔命。在这种情况下,等闲没人敢玩什么背叛,做个忠僕就算死,还能落个全尸。 要是背主,在如今的环境,这个人就是人人唾弃的人渣,基本没有活下来的可能。奴僕和良籍普通平民不同,后者是具有独立社会属性的人,前者是主家的附属品。 或许康熙对辛者库有看法也是因为这个,普通包衣是良籍,他们只为皇室服务。而辛者库相对而言就没这么「良」,对于康熙这种完美主义而言,难免就有点那个啥。 想起这些就容易想起小八,这倒霉孩子的未来,现在其实还看不出什么,挺好的孩子,惠妃也喜欢他。至于将来,还有十几年的时光,还是不自寻烦恼了。 胤禔这边筹备婚礼胡思乱想,干清宫中康熙正照例让太子在身边看他处理朝政,父子俩也说点私房话。 「徐元梦的事情,也是朕没有好好考察。朕已经下旨让汤斌、尹泰他们回来,还有张英,这都是有本事,又有才华的大臣,并不迂腐。」康熙笑道:「叫他们继续做你的老师,阿玛也能放心些。」 起码能最大程度上减轻索额图可能给太子带来的不良影响,让太子往未来的圣明天子那个方向发展。康熙看着爱子,温言问道:「你看如何?」 「都听汗阿玛的。」胤礽也知道这几个都是有学问、有名望的朝臣,他道:「汗阿玛都是为了儿子好。至于徐元梦,他不只是太子詹事,也是汗阿玛的日讲官,辜负圣恩至此,并不值得汗阿玛劳心。」 这就是胤礽的真实想法,在他看来自己的詹事同时也是朝廷官员,是归皇上管的。要怎么处置他们也是汗阿玛做主,他不应该过问,所以他觉得大阿哥也多余去插嘴。 归根结底,胤礽觉得詹事府并不是他的自己人,如果真的论起来,他的「自己人」除了索额图和赫舍里家的人之外,大约只有他的太监和哈哈珠子。 胤礽如今也有危机感,他也不小了,每日在康熙身边,论起对朝廷体制的了解,他还在胤禔之上。他知道早晚大阿哥要分府出宫,那么以汗阿玛对他的看重,必然会给他分配佐领,去做旗主。 在这个时候,对于旗人来说,除了作为天下共主的皇上之外,最需要兢兢业业效忠的绝不是皇太子这个二把手,而是本旗旗主。 将来大阿哥手下会有大把人等着他挑拣选用,更别说在宫外还能另寻名士—这对胤禔来说肯定不难,他有个好舅舅、好表哥呢。 而皇太子在宫中,要继续面对「我的人不是我的人、实际上是皇上的人」的情况,这就尴尬了。 胤礽目前,还只将目光放在大阿哥身上,他并没有意识到,除了他的大哥,他更大的危机已经慢慢凸显,在未来会让他悚然不安。 因为将来出宫分府的可不止一个大阿哥,截止到目前,也就是康熙二十六年四月初,康熙膝下的阿哥,已经序齿到皇十三子,就是庶妃章佳氏所出的胤祥。 康熙这一年才三十四岁,有道是长孙么儿心头肉,太子糟心的日子还在后头。 目前并无察觉的胤礽神游四海,想到之前格尔芬偷偷说的「若是太子爷您也早早成婚就好了,只有娶妻才算长大成人,是个能独当一面的男子。」 第116页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成婚,汗阿玛会不会叫他早成亲……胤礽想到。 皇帝却和太子的想法不同。 康熙沉默半晌对胤礽道:「你这样想也对,却也不对。徐元梦是朕的日讲官,也是太子詹事,可如果你觉得朕处罚过重,哪怕他是普通大臣,你也当及时劝谏。朕并非不听劝之人,何况你是太子。」 太子是要负责任的,不能说一切任由皇帝做决定,你自己半点看法主意也没有。康熙还打算这两年找个机会让太子来监国锻鍊一下能力,如今看来,这个决定对太子来说,是不是太早了? 胤礽马上道:「儿子明白,是我想左了,以后儿子一定知无不言。」 「这就对了。你每日要读书、要练骑射,朕不是让你每日都盯着朝上。」 康熙道:「如大阿哥,他看见了徐元梦在干清门下跪哭不妥当,于是来禀告此事,这是他的孝道。你是太子,应当更高屋建瓴,倘若觉得什么事情不明白、不妥当,认为应当告诉朕,那就要说。」 胤礽用力点头,他明白汗阿玛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儿子了,他已经以家国天下为己任。没错,他是太子啊,整日盯着汗阿玛是不是更宠爱其他兄弟是不对的,他应当关注更有意义的事情。 四月十六是吉日,胤禔带着内大臣、散秩大臣,侍卫、护军,数百号人随行,浩浩荡荡前往科尔坤家。去科尔坤家「让岳父岳母并大小舅子拜自己。」 没错,按照礼制,福晋之父将带全家男子迎皇子于门外,皇子被引入正堂,拜福晋之父,然后福晋之父答三拜,对福晋之母也是如此。 拜过之后,这个小定礼就结束了,胤禔再被内大臣护送回宫,福晋之父继续带着全家男子在门口恭送皇子。 总而言之,女儿联姻皇室的话,岳父舅子们是没机会考教毛脚姑爷的,更不能挑剔,乖乖的恭敬礼送就行了。 科尔坤自然是满心欢喜,这回亲眼看见胤禔样貌人品的科尔坤夫人却更不放心了,单从仪表来看,大阿哥无可挑剔。可是这样气派的少年,又是皇子,身边若是莺莺燕燕也不奇怪。 夫人满心担忧,还是对女儿说道:「道琴啊,你听额娘说,咱们一族都没有过联姻帝室的前例,你是头一个。要不是你阿玛得了皇上的青眼,咱们家这样的家世最多联姻宗室,这你也是知道的。」 伊尔根觉罗氏,也就是名叫道琴的少女点点头:「额娘,这些女儿都知道。」 「你一向懂事,额娘也放心,只是皇子不比旁人。」夫人就道:「你要出嫁了,额娘和你说私房话也无须避讳,像你阿玛、你哥哥身边也有妾侍,通房丫头,可那是奴婢,一辈子不能翻天。」 「但皇家不一样,过去养在大阿哥生母惠娘娘宫中的八阿哥,生母不也出自辛者库包衣吗?只要得了主子的青眼,又有什么不能发生的。天底下再高贵的人家也贵不过皇家,所以,不管是什么出身的女人,在皇子皇孙眼中都是一样的。」 夫人嘆道:「额娘并不是吓唬你,更不是让你动什么别的心思。大阿哥是长子,虽然不比太子,可也很得皇上看重。你嫁过去只管抓住阿哥就是了,阿哥若是有别的女人,你并不必挂心。」 「你是皇上指婚的正福晋,就这一条,就够了。」夫人最后道:「加上你阿玛和明相的交情,你的日子一定能过好。」 道琴对自己的新婚生活还是有憧憬的,她说起来比胤禔小一岁,实际上却生在康熙十二年的十二月十八。严格来说,快比胤禔小上两岁了。 勉强虚岁十五的少女,又要嫁给自己曾经见过的皇子,她心中难免会觉得「是不是天定缘分?」否则怎么那么巧,自己幼时和他几次撞见。 但被额娘这么一说,她忽然有些害怕,宫中生活会不会很可怕?夫妻关系、婆媳关系,自己万一有什么事情做错了。道琴这才想到,她要嫁的还是长子,那么她是长媳…… 小姑娘心理压力骤然增加。 小定之后就是纳彩,就是正式下聘,这也意味着准福晋的身份彻底砸实了,不能变了。这个不用胤禔出面,由内务府总管大臣噶禄和总管太监顾问行出面,带着人去福晋家中操办。 下聘这一天是要在福晋家摆酒的,这都是由内务府出面负责,按照过去的惯例,在京宗室、觉罗、满洲世爵二品以上的官员与侍卫,八旗二品以上命妇都要出席皇子福晋家的纳彩宴。 很自然的,明珠要来,这是他亲外甥要娶媳妇。而索额图,他老人家捏着鼻子也得出席,他原本想找藉口说自己当值没空,可皇帝额外提醒他「别忘了去科尔坤家讨杯喜酒喝。」 康熙发话,索额图怎么也得出席,可是他小心翼翼的,心道自己简直是一只白羊落入虎口。瞧瞧、瞧瞧,这都是明珠一党啊! 索额图心中略有不安,最后决定挨着裕亲王寻了个位置,索额图对福全还是夸皇太子「太子爷常惦记着您呢。」「太子爷常说,这些年裕亲王恭谨自守,在议政王大臣会议为皇上分忧,您辛苦了。」 福全苦笑,只好连连道:「不敢、不敢,本王不过听命而已。」他本不善言辞,索额图这么围着他,明珠也看了过来,宗室大臣眼神有意无意都往这看,福全浑身不自在。 「哟,索相啊,您这是干嘛呢!」一个特别不着调的声音响起:「不知道还以为今儿是我二哥家里办喜事呢!你给科尔坤尚书道贺没有啊!」 第117页 说话的是捏着酒杯,一看就已经有些喝高了的恭亲王常宁,常宁可不惯着索额图,晃晃悠悠,一脸酒气的凑到索额图边上:「我和你说话呢?怎么,索额图,索相,你瞧不起我啊!」 「这是怎么说的,老臣怎么敢,五爷说笑了,说笑了。」索额图对着这么个不讲理的酒鬼也没法子,只好连连拱手,又和科尔坤道喜,最后被礼部侍郎阿拉木引导坐在了明珠对面…… 福全这才松口气,也将弟弟拉到身边:「你安稳点。」 「哎呀我知道。」常宁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放心罢二哥,我没醉。」喝醉的人都不承认自己醉了,福全摇头。 昇平署还派来了伶人乐工助兴,除了最初那一点小小的不和谐之外,整个纳彩宴算是宾主尽欢。最后大家在阶下望宫阙行三跪九叩礼,科尔坤送男宾,夫人在内室送女宾。 这一天下来,纳彩才算完事,他们家也就不必折腾了,直到五月二十五家中送福晋妆奁入干东头所。然后就等着成婚当日,白天大阿哥会行迎娶礼,但是福晋的仪仗在吉时出发入宫。 这就还有一个月的功夫,科尔坤宅邸中的众人,和宫中头所里的大阿哥不约而同的舒口气,可算能歇歇喽。 胤禔道:「结婚太麻烦,我这辈子一定就娶这么一回媳妇……太累了。」 「大哥,人家结婚高兴都来不及,就算累心里也是甜的。」胤祺扭头看着他:「你怎么这样说啊。」 「……好小子,等你自己成婚的时候,我看你怎么说!」 胤祺一身短打,正在箭亭和胤禔摔角,说穿了就是找大阿哥陪自己玩。好一会胤祺突然问:「富尔祜伦回来吗?」 「恐怕不会。」胤禔笑笑,捋了一把小五的头髮,笑道:「富尔祜伦送礼过来,毕竟孝期未过……我估摸着,等明年出孝之后,他会回来和你一起上课。」 「我很惦记他。」胤祺摆弄自己的辫梢:「好长时间都没见着他了。」 胤祺如此感慨,胤禔仔细一想才发现,自己在胤祺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到处跑了。仔细对比一下,从老三开始,皇子们近乎圈养,而胤禔是粗放式散养的……戏嚯的说他是「野小子」也不为过。 唉,这些倒霉孩子,好时候过去喽。随着皇子们逐渐增多,他们的生活也愈发规矩起来,像胤禔这样近乎自由的到处跑已经没机会了。 而且康熙现在如果有什么零散的差事,很自然的会选择长子跑腿,他不会用小儿子们。胤禔拍拍弟弟的肩膀,没再说话。 实际上,胤禔这场婚事并非影响他自己,更不是目前年纪不大的几个弟弟,最受触动的还是后宫的一熘女人。清宫规矩,后宫妃嫔会在晚膳前,前往养心殿燕喜堂,等太监给皇上送绿头牌。 皇帝如果想和谁吃顿饭,聊聊天,然后共赴生命的大和谐,他就翻谁的牌子。被翻牌子的妃嫔就留下,没有被翻牌子的妃嫔就各自散了回宫。 四妃都是有儿有女的人,可胤禔是皇长子,眼看着要成婚了。众人聚在一起并不在意翻牌子,反而都恭喜惠妃,「姐姐眼看着要享儿孙福了。」「是啊,有儿媳妇伺候喽!」「眼瞅着就能抱孙了。」云云。 惠妃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摆手:「瞧你们说的,便如荣妃你,那三阿哥不也眼看着就长成了,到时候你不也是儿媳在侧,孙儿们满地跑?」 看着惠妃的样子,宜妃也陷入沉思,过去康熙宠爱谁,她还酸一下。如今看来还酸什么呀,儿子好才是真的好,儿子平安长成,才是自己后半辈子的平安! 至于皇帝,他爱宠谁宠谁,能让老五、老九,小十一将来有个好前程,横竖也没有坏处啊。 这个念头不止她一个人升起,看着惠妃,大家突然醍醐灌顶,有儿子的决定好好养儿子,没儿子的就琢磨着如何生儿子。 干清宫中的康熙打了个喷嚏,他看着绿头牌道:「朕今儿就不见她们了,明儿你记着去曹家传旨,热孝已过,叫曹寅入宫,朕有话问他。」 梁九功捧着托盘道:「嗻,奴才记下了,明儿叫曹寅入宫。」 阿拉木被调走,自己又要准备成婚的事情,胤禔就成了失学少年。他如今每天就和老五一起熟练三语教学,外加练武,然后就随便翻书看。 这天他跑去武英殿看新书,出门的时候就碰上了曹寅,算算他们也有一年多没见了,胤禔挥手:「子清侍卫!」 「大阿哥,还没恭喜阿哥,祝阿哥和福晋百年好合。」曹寅看着清瘦不少,状态还不错。 「是汗阿玛要见你?」胤禔让开:「那我不耽误子清大人了,你快去罢。顾先生他们都很惦记你,若是有空,子清侍卫也别忘了去渌水亭走走。」 曹寅微微欠身,往干清宫去了。等胤禔回到头所,还没到晚上就听秦吉了带回一个消息,康熙做主,将他另外一个乳母文氏的女儿,如今在太皇太后跟前做掌事宫女的李氏指给了曹寅为续弦,等孝期结束就完婚。 这李掌事还有个哥哥,正在广东做知府,名叫李煦。 胤禔再次咂舌,康熙要是对谁好,真是不打折扣的替这个人着想。他不想曹寅过继,就给他指了有来歷、有身份,门当户对、不好煳弄的女子为妻。 但大阿哥不知道,康熙实际上还在干清宫生闷气,因为曹寅接受了指婚,却还是道「思来想去,还是过继为好,哪怕日后我有了孩子,再让曹顺回归曹荃膝下就是了。」 第118页 康熙觉得自己白操心了,气的不想说话。 曹寅嘆气:「家里总要抹平,这几年一起过日子,不好弄得太僵。皇上好意臣心领,可家里的事情,不是圣旨一下就真的毫无芥蒂。」 「随你便,反正我给你挑了媳妇,你过了孝期娶回去就是了。」康熙道:「你乐意过继就过继,等你有了孩子,自然有朕做主。」 胤禔在阿哥所闹心,随着婚期的降临,他越来越有点……恐惧。不知道是不是婚前恐惧症,可这大清朝也没人能当心理医生啊。 大阿哥烦的想撞墙,这话他不能和惠妃说,那会把她给吓坏了。也不能和康熙说,皇帝说不定觉得自己有毛病,本来可以说容若远在墨尔根。至于明珠舅舅? 呵呵,他只会满脸笑容、欢欣雀跃的兴奋于外甥和死党的联姻。 胤禔最近寻了个好地方,跑到御花园的角落里读书,安静,消停,没人烦他。而且皇子在这里,太监在外围,一般人都会避开。 也有人会顶风而上,除了皇子们,又不是皇帝,自然就是太子了。 第56章 婚礼之前 胤礽也不说话, 叫太监拿了个垫子坐在胤禔身边,俩人一样的姿势,托着腮帮子看世界。 「我给你备了份礼物。」胤礽先开腔了,他觉得自己该拿出点皇太子的风度, 「蒙古进贡的好马, 还有蒙古刀, 还有玉器。也不知道送的对不对……反正其他的自然是毓庆宫总管操心。」 胤禔看着胤礽, 他们自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都有十年了, 他太知道这位皇太子的为人。如果胤礽觉得理亏, 他就在物质和态度上表达歉意, 但是指望他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小时候他还会生硬的安慰人, 现在彻底不会了, 胤禔撑着脸,这孩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回忆那个一起吃点心的二阿哥,似乎有点想不起来了。 胤礽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 扭头道:「我送你贺礼,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这不年不节的, 总不能让我给太子爷二跪六叩吧。」胤禔不阴不阳的语气,「谢谢皇太子还记得我要成婚了, 不假装看不着我了?」 胤礽刷一下站起来, 气哼哼的就走了。秦吉了看他走了, 才一熘烟跑过来:「爷,太子这, 不打紧吧?」 「不管他。」胤禔摇摇头, 继续放空看风景。 却听秦吉了道:「最近太子爷也常去看几个阿哥, 听说和三阿哥一起射箭,和四阿哥一起论书, 还要和五阿哥摔跤,但五阿哥跑了。八阿哥还被太子说字写得不好,要好好学。」 「哦?」胤禔这会真好奇了,「还有什么,说说。」他说着起身,秦吉了紧跟着他。 「还有,最近几家铁帽子王家的阿哥也入宫读书,如康王家的巴尔图阿哥,简王家的雅尔江阿阿哥,太子还去了他们那边。」 「他说什么了?」胤禔饶有兴致的问,他并不紧张,他只是隐约的摸到了一点胤礽思路的脉络。 秦吉了也觉得奇怪:「太子最近再忙也要去过问一下几位王府阿哥的学业……呃,非常关心。」 胤禔乐不可支,胤礽啊,这是想明白自己是爱新觉罗家族的未来掌门人,所以要负起责任来吗? 可是,康熙本人尚未到不惑之年,你就是负责任,也只能过问学业,人家王府阿哥还未必领情。其他的,人家为什么放着皇帝不去巴结,要应付你这位太子。 太子的思路是怎么跑偏的呢?或许是索额图,也可能是康熙,毕竟他这个年纪,再聪明也受限于阅歷和环境,有时候发生理解错误简直太正常了。 对于一个太子来说,在「储君身份」和「皇帝臣子」之间寻求一个合适的、可以平衡的自我定位原本就很难,因为他面对臣子是「君」,但面对君父却又是「臣」。 这种矛盾的身份冲突,加上权力对双方的吸引,以及储君对天子御座主动或被动的「觊觎」,皇储们连续翻车简直不能更正常。 「朕听说,你最近就到处闲逛?」 养心殿中,康熙翻看着胤禔的窗课本子,接着道:「这都是札记,你怎么就不写诗呢?朕看胤祉、胤禛都学着写七言了,好坏不论,总要写写看。」 「回汗阿玛,儿子实在不擅长这个,朝廷里会写诗那位在墨尔根呢。」胤禔摊手,「我觉得,大概是儿子比较粗糙?糙人不会写诗多正常啊。」 胤禔从小就是这样,干什么都是理直气壮,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都能坦荡的给出一个理由。而且都是讲道理的理由,并不是文过饰非,当然也不是粗鄙不文,康熙还是很喜欢他这个劲儿的。 大约是依然保持着一种质朴的心态,康熙总觉得在这个长子的眼中,这世上的人只要不是太奇葩,几乎都能好好相处。 皇帝突然很担心,将来出宫开府,这孩子会不会在旗下受人欺负?毕竟旗主不比宫中奴才,不是一句话就能从斥退黜落的……看来也不能让他太早出宫,年少开府受旗主的气反而不美。 「阿拉木如今在礼部,朕要用他,你身边也不能没个老师。」康熙沉吟半刻:「朕就让戴梓做你的老师罢。」 胤禔眼睛睁大了,戴梓还没被诬告么?他小心问道:「汗阿玛,戴梓不是在帮朝廷造炮……这合适吗?」 「嗯,造炮有兵部,南怀仁呢,朕让他加紧。」康熙道:「戴梓是个有学问的人,等你婚后入朝当差,他做你的侍读学士,倒也相宜。」 第119页 胤禔安静点头,他敏锐的发现在他忙着结婚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悄无声息出现又湮灭的事情。 戴梓这段日子也是过得很艰难,他先是莫名其妙的被召到皇帝面前,然后被张献忠的养子陈弘勛攻击成「私通东洋」「与朱舜水等互通书信」云云。 他与朱舜水那一批人都是浙江人不假,可戴梓要比朱舜水小四十九岁,挨的上吗? 陈弘勛居然还拿出了书信,说这都是证据,戴梓都傻眼了,那信上的落款的确是他的笔迹……戴大人瘫坐在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皇上,臣的确不知道啊!」戴梓疯狂否认:「而且,臣的落款笔记,翰林院能找到,南书房也有,这这……」 康熙却并不着急,他只是问:「你和南怀仁一起制炮的时候,是不是也在那里写过东西,特别是写过自己的名字?」 「……应该是?」戴梓的脑子里几乎都是浆煳:「臣记得,似乎有过。」 鄂伦岱这个人虽然性格糟糕,脾气不好,但他不是没本事的人。 相反,这位勛戚出身的侍卫大爷,干起活儿来,还是蛮精细的。他给康熙带来的证据显示,戴梓的确在南怀仁那里写过东西,以如今煳裱字画的一些手段,弄出这么几封书信并不难。 其实,私通外国这种罪名,杀头都是轻的。但康熙沉吟良久,想起了之前胤禔对他说「陈弘勛常去南怀仁那里」,另外康熙想起了陈梦雷。 陈梦雷和李光地之间的是非曲直成了无头公案,因为陈梦雷最后也不能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证明自己是清白的,没有投敌,所以他被流放了。 但戴梓如今的情况,南怀仁和陈弘勛原本就很有诬告之嫌,一个或许是妒忌戴梓受到了皇帝的奖赏,而陈弘勛是个破落户,政治流氓一样的东西。 皇帝左思右想,出于证据可疑,首告更可疑的理由,让戴梓暂时待罪在家,离开南书房,等待下一步处理结果。 而在鄂伦岱和宫中造办处的努力下,发现这几封信的确是仿造的,之所以那么真,是因为通过裱煳手段,让仿制、摹写的书信显得和真的一样。 陈弘勛在内务府慎刑司监狱自杀,这背后究竟和南怀仁有什么关系,也没法查下去了。康熙还是念着汤若望、南怀仁两代人为皇室兢兢业业的服务,最后决定暂时不追究。 而大概率被诬陷的戴梓,最近也不好回到兵部或者南书房了,但康熙觉得让他浪费才华在家赋闲也不好。正好胤禔也要成婚,阿拉木又去做了礼部侍郎,得了,就让戴梓陪着皇长子读书好了! 就这样,胤禔迎来了自己的新任侍读学士,不想这有引起一阵反响。毕竟戴梓进过南书房,索额图的担心一时之间升到了顶点,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事不比寻常,索额图反而没有和皇太子嘀咕,而是密切关注。关注之后,作为在朝廷上混了许多年的老资格,索额图也意识到了,戴梓或许是牵涉进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机密当中,被从南书房踢了出来。 索三老爷松了口气,这样他就安心了,不过是个弃子,不要紧的。 许是经过这一番惊吓挫折,戴梓做胤禔的侍读学士之后,反而病了一场。胤禔特地派苏鲁为代表,带着全都去戴家探望一番,送了药品和补品,还替他转述「学士年未至不惑,还请多保重,日后为朝廷效力。」 戴梓对胤禔没啥印象,但是明珠和成德这两个人,他是知道的,而且印象不错。何况胤禔在要成婚的当口派人探病,态度又诚挚,戴梓对这位才见过一面的大阿哥也颇有好感。 胤禔这会一边忙着派人探望自己的侍读学士,一边哈哈珠子们也贺他成婚,自家弟弟们又闹着说要私下贺一贺大哥成家立业。内务府那边,有噶禄看着,更是不打折扣的进行最后的婚礼筹备。 头所又进了些太监宫女,这都是预备着福晋进门之后的人手,胤禔瞧了一眼,叫全都和秦吉了挑两个做徒弟。「你们在宫中也该收个徒弟,日后开府也好顺手。」 胤禔自己身边也多了个小太监,长相端正干净,才十一岁,名叫赵顽,顽石的顽。 站在皇子跟前,这个小赵太监显得并不谄媚,只是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道:「阿哥叫奴才石头就行,奴才进内务府受教导,师父说主子怎么叫奴才都成。」 后来胤禔才知道,这原本也是好人家的孩子,结果家道败落,他父亲被同乡坑害死了,赵顽没法子才卖身做了太监。他小时候还读过书,能从头到尾背下琵琶行,字也写的不错。 「……你先熟悉熟悉头所的环境,跟在我身边,以后再看让你做什么。」胤禔微嘆:「去罢。」 五月二十五,科尔坤家大队人马在内务府的引导下,将福晋的妆奁送到了头所。胤禔看着满屋挂红,明天他就要结婚啦。 第57章 单身狗生涯的终结 胤禔穿上蟒袍、补服, 头所里有头有脸的奴才都跑来贺喜,顺便帮他瞧瞧衣服穿得如何。 陈嬷嬷一脸笑容,叮嘱道:「阿哥一会给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行礼, 还得去给惠妃娘娘行礼, 您千万别着急, 就这么一遭。」 在结婚这天, 胤禔突然顿悟了一个道理, 所谓「礼」, 就是让你做个磕头虫。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帝, 反正免不了的, 从干清宫到慈宁宫、宁寿宫, 然后是延禧宫,胤禔要去给长辈行礼。 第120页 这一套流程完毕,时间也快到中午了, 在胤禔做磕头虫的时候,内务府总管大臣已经带着百十来号人马, 和护军参领带着的护军一起前往福晋家中。 而从科尔坤家到皇宫的这条道,会有步军统领衙门提前清道, 避免有人围观堵塞造成种种问题。 内务府总管大臣的妻子, 也会带着内务府管领家的妻子数人担任侍从女官, 一部分跟着去科尔坤家中,另一部分在聂格里氏太太的率领下来到头所。 聂格里氏看见胤禔成婚, 和看见自己儿子长大成人差不多, 甚至更激动。这是她和她全家的功勋, 帮皇上护持大了皇长子。 「嬷嬷,这里头的事情就劳您操心, 我还得上外头迎迎宗室长辈。」今儿天气不错,胤禔穿着全套袍褂满脸淌汗。 聂格里氏道:「快给阿哥准备个毛巾!阿哥放心,尽管忙你的去,大喜的日子也别着急,千万稳住了喽。」 到了吉时,科尔坤家那边才送福晋出阁上轿子,往宫中来了。一路上浩浩荡荡,仪仗直到头所门前才撤下。于此 「阿哥,福晋的喜轿到了!」 贊礼命妇聂格里氏太太站在旁边,和噶禄大人一起,指导皇长子站在喜轿前不远处,用弓箭虚射三次,此举名为「射煞」。 男子们退出,包括护送福晋入宫的科尔坤和儿子那日松、索伦图都去景运门外的箭亭赴宴。能留在皇子居所中喝喜酒的,只有宗室福晋和二品以上京官的命妇们,还有就是福晋的母亲和嫂子等亲族女眷。 等新娘跨过火盆,被扶着进入头所新房中,胤禔也被安排着和福晋坐在一起,用一支箭挑起了新娘的盖头。然后贊礼命妇将两个人的袍子系在一起,行合卺礼。 就是两个人拿着一个瓢的一半,将瓢中美酒一饮而尽,象徵着日后夫妻一体。 与此同时,房外响起了歌声,这是从内廷侍卫里选出的结髮夫妻们,在萨满的带领下给阿哥、福晋唱《阿察布密歌》,以示美好的祝愿。 「吉祥的日子,宴席开始了; 欢快的日子,媳妇进门了; 杀掉圈中的肥猪,洒酒供奉诸神。为新婚夫妇,望神明多多保佑; 愿夫妻幸福,白头到老,六十岁无病,七十岁将老,八十岁子孙满堂,九十岁鬚髮斑白,至百岁无灾。对长辈尽孝道,对兄弟要互敬互爱,对孩子要善良。 愿日后生活富裕无忧,官运亨通,夫妻共享荣华富贵的生活!」 然后胤禔就看着贊礼夫人给福晋送饽饽,问道「生不生?」 他的福晋低声道:「生。」众人喝彩,又送上美酒和羊肉,让胤禔和福晋一人吃一口,这才算流程结束。 然后胤禔就被贊礼命妇拥簇者来到院中,宗室福晋有他的长辈,如裕王福晋、恭王福晋,都要他亲自来行礼打招唿。 「快瞧瞧,咱们大阿哥多俊吶,」裕王福晋笑道:「你媳妇我也见过,是个体面俊俏的好孩子,以后可要好好的在一块过日子。」 「是,多谢伯母替我操心了。」胤禔亲手执壶:「二大娘,请您满饮此杯。我二大爷在箭亭呢,侄儿不能去,您还得替他喝一杯。」 过去在慈宁宫过年的时候,胤禔就这么叫裕王福晋,透着亲近。裕王福晋满脸笑容,喝一杯。然后又抓着恭王福晋:「你五婶也得喝!」 「是是,请五婶满饮,也得替五叔喝一杯。」 纯王福晋和富尔祜伦因为纯王丧期未完而没有过来,近枝宗室就这么两位福晋需要胤禔亲自打招唿。其他的诰命自有贊礼命妇应酬。 昇平署在箭亭和头所都准备了歌舞,伶人乐工使劲巴结,这场婚礼也是尽善尽美。 酒过三巡,福晋们凑在一起也有无数的话要说,胤禔使了个眼色,将酒壶交给了全都,自己藉口更衣跑回了头所。 按照旧俗,新婚当天晚上,新娘子要独坐一晚,说是坐财。也就是说,新婚当天并不是洞房夜,胤禔熘到喜房门口,守在门口的精奇嬷嬷对他也是久闻大名,压根没敢拦着。 道琴盘腿坐在床上,其实这天晚上坐财,只是在喜房中。也没人看守,当然通常情况是没人进来的。所以新娘子想要歪一歪,让自己松快些,只要别弄太大动静,倒也没人知道。 现在她靠在隐囊上,歪着歪着已经要睡着了,然后她就听到了有人推门进来的脚步声。她坐直,都没敢抬头,然后就听见一声轻笑。 一个少年在看着她笑,他有乌黑的头髮、明亮的眼睛,脸上带着快乐的笑,问她:「格格,你要不要歇一会?」说着就帮她将隐囊抽出来,让她靠在上头,他自己也坐在了炕边。 道琴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全身不自在,让阿哥看见了,会不会觉得自己懒惰?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好,不堪为皇子妻。 胤禔倒没注意,他正正自己的吉服冠,笑道:「格格还记得我吗?咱们过去见过的。」 「记得。」道琴声音很轻:「还记得大爷在明相家的藏书阁里。」 「我不喜欢人叫我大爷。」 胤禔下意识反驳道,话出口才觉得太生硬了,女孩的脸通红。他马上解释:「不是说讨厌你这么叫,我是说,这么一叫像是喊前门大街卖糖葫芦的。你见过他们买东西吗?大爷,给来个糖葫芦!」 道琴噗的一笑,然后她道:「那要怎么称唿阿哥呢?既然不好叫大爷,那就阿哥爷?」 第121页 「咱俩是夫妻啦,你非得叫爷干什么?」胤禔更往炕里头蹭了蹭:「这样吧,你就叫我阿哥,我叫你格格。」等以后俩人不这么生疏,那就爱怎么叫怎么叫。 「诶,不过你叫什么名字?我听人说,如今京中旗人大臣家也兴给女儿取字。科尔坤尚书为你取字了吗?」 道琴点头道:「我叫道琴,阿玛给取字,善之。」 「道琴,满语是孝悌的意思,对不对?」胤禔笑着说:「善之,这也是好字。格格,你的名字真好。」 他笑道:「之前我听索伦图说过,你喜欢画画?我叫人去翰林院画馆要来了全套的颜料。等这几天忙完了,你不妨打开瞧瞧,看看哪些用的上。」 女孩子不说话,胤禔奇怪的偏头看,他新媳妇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色,一眼看过去美极了。胤禔的脸也红了,他支吾几句「你歇着,有我在不要紧,没人敢进来」云云,就一熘烟跑了出去。 留下道琴靠在隐囊上,偷偷笑起来,看上去她的宫中生活不会很难过。她的丈夫,也是个很有趣的人呢。 一直到宫门下钥,喜宴才算结束,然后各回各家。对于宫中正经长辈来说,就等着明儿小夫妻给请安了。这其中最紧张的是惠妃,将要给儿媳的礼物再三看过,左右掂量,折腾到半夜才睡下。 道琴第二天清早被人叫起来,收拾一下,换好衣服,然后来到正房和胤禔一起吃早点。 「你喜欢哪种口味,可以叮嘱膳房叫他们多做些,」胤禔指着一桌子早点:「今早我让他们各式都预备下,你先凑合吃。」 道琴看着满桌子各式各样的早点,笑道:「多谢阿哥。」 这绝对不是凑合吃,平素胤禔不太差遣膳房,他吃东西不要那么多花样,味道差不多就成。膳房呢,如今寻了机会,当然可着劲儿巴结刚进门的福晋。咸甜酸辣都是全挂子本事做出来的,不招眼,但这味儿可是实打实的。 道琴也是寻常口味,没什么特殊偏好,这顿早点让她吃的舒服。吃过早点,小夫妻两个穿戴好朝服,头所门口,贊礼大臣阿拉木已经等在这里了。 贊礼大臣开道,皇子偕福晋乘与来到月华门外,康熙已经在干清宫中,等待着长子偕新妇行礼。先是皇帝这里,因为宫中并无皇后,胤禔直接带着新媳妇来到延禧宫给生母行礼。 还没来得及说两句话,又要去慈宁宫,这会就是认亲了。 从皇太子到贵妃所出的十阿哥都在这里,胤禔带着道琴给太皇太后、皇太后行礼,然后兄弟们也彼此见礼。 胤禔在旁一一介绍,除皇太子外「这是三弟、四弟,五弟……这是小十,今年四岁。」 「给大嫂请安!」胤打了个千,格外重申道:「大哥哥,我五岁啦,都能进书房读书了。」 胤禔笑道:「是,十阿哥也开始念书了,你大嫂特地给你预备了好砚台,快收下。」 「小弟谢过兄长、嫂子!」 太皇太后很高兴,她上了年纪,中风之后虽然恢復的还算可以,但到底有些精力不济。今日是她最近一段时间状态最好的时候,她笑着给了新人赏赐。 「孙儿/孙媳谢过太皇太后!」 皇太后也不落后,胤禔是在她眼前长起来的大孙子,如今太子还没成婚,也没那么多讲究顾忌。太后大手笔的送了赏赐礼物,胤禔带着道琴行礼:「孙儿带着媳妇谢太后。」 太子瞧着胤禔简直是满脸喜气,容光焕发,要知道他这位大哥从来都是一副八风不动的稳重样子,如今乐成这样,简直了…… 结婚真的这么好么?胤礽也略微憧憬起自己的婚事了,汗阿玛什么时候给他也挑个媳妇。 看着一家和乐,太后突然道:「要是老七媳妇和富尔祜伦在就好了。」她是皇太后,自然是想说什么说什么。太皇太后想起去了的小孙子,留下孤儿寡母也是担心。 胤禔就道:「等到这段时间过了,孙儿就叫富尔祜伦过来认亲,等七婶好些,我带着媳妇上门拜见七婶。您放心罢。」 其实这话该太子说,他说理所应当。可是偏偏他这会走神,更重要的是,今天大阿哥和大福晋才是主角,太后又是看见新人才想起来的,胤禔很自然的接了一句,所有人都没觉得不对。 除了双目微阖,闭目养神的太皇太后。老太太心中微嘆,论起为人的细微之处,胤礽真是不够看。这孩子喜欢体面俊俏的人,喜欢美丽的东西,读书骑射都很上进。而且论读书的本事,他的兄弟都不如他。 这些一部分是他天资好,一部分也是皇帝一点点宠出来的,是玄烨加在胤礽身上的东西。 胤礽的生长环境既复杂又单纯,他的存在天然代表着权力,但他也天然是皇帝最关注的儿子,需要什么东西从来不用自己开口,皇帝早早叫人给他预备好了。 所以,胤礽并不需要从细微处观察人,他看人都是讲究大略、要高屋建瓴。这其实没错,从书本上来说,皇太子就该这样。 然而,高楼溃于小孔蚁穴,英雄死于宵小之手,只看高处、不看脚下,最容易跌跟头。 论起来,胤禔在这一点上更像康熙,不太讲究吃穿、喜欢骑马射箭,但是也没放下读书。虽然胤禔年轻还没入朝,可看他对待弟弟们,也是个细心周到的人。 第122页 一个人如果年纪大了,这些外在可能是装出来的,但从小如此,就只能是天性。 老太后微微嘆息,她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盼着祖先保佑,让这些小阿哥们都能好好的,可千万不要闹出什么家务才好。不过,如今也不是太宗、福临那个时候,说不定是她老太太杞人忧天呢。 胤禔带着道琴回到头所,他们的婚礼在宫中的礼节就完成了,等着五天后回门,这场婚礼就宣告彻底完成。 「给福晋将头所的册子拿过来,还有宫中的行事历,还有叫嬷嬷、大宫女,太监都过来。」 胤禔回到头所就吩咐道,又对道琴说:「格格,头所这些人你先熟悉熟悉,我记得内务府也给你派了嬷嬷?那正好,你再挑个太监,挑几个宫女。」 「阿哥,还有我从家里带来的奶嬷嬷和丫鬟,也让她们互相见一见罢。」 「成,你安排罢。」胤禔笑道:「我去书房给你拿东西。」他的小福晋又有些脸红,胤禔心满意足的走了。这回他没跟着脸红,总算长了点出息。 来到书房,大阿哥没急着找东西,反而叫秦吉了进来,嘱咐道:「我不在头所的时候,你看着些福晋和她身边的人,尤其看看她们怎么对待吉和,知道吗?」 秦吉了一凛,跪下道:「爷放心,奴才知道了。」 胤禔倒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外头都传说吉和格外得他的青眼,他很想知道,自己这个小福晋会怎么处理:是将吉和叫过去敲打、还是喊打喊杀,又或者是暗中做什么,还是全当没有这回事呢? 这到底不是自由恋爱,也基本没有相处过,胤禔对道琴的品性完全没有了解。 童年时的寥寥几面并不能代表什么,而胤禔也不觉得古代女人没自己的心思。比如当年的孝昭皇后,她对待皇后的位子,和康熙这个丈夫,完全出于工作的责任感。 并非感情,而是一点点感情和「职业道德」混在一起,这是孝昭皇后的准则。而古代,更久远之前的皇后们呢?儿子和丈夫,她们会如何选择?面对权力,她们会谨慎,还是欣喜若狂的攥在手里。 未必人人都能得出一个客观冷静的答案。毕竟人类这种东西是感性生物,所谓理性也只是在感性的驱动之下的「自以为」。 胤禔需要看看他的福晋是什么样人,然后决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如果没有大问题,那么他们可以做一对亲密夫妻的,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 对于结婚这件事,胤禔在最初的「终于结束单身狗生活」的多巴胺分泌高峰过去之后,充斥在他脑海中的就是「如果有问题,早发现早处理」。 新婚生活很平静,胤禔算是得到了一个婚假,他每日和福晋一起画画,两个人还在头所摆上了箭垛子射箭玩。 胤禔还问了顾问行「福晋如何请安?」得到的回答是「福晋跟着惠妃娘娘即可。」总的来说,一切顺利,胤禔觉得很好,福晋也觉得很好。 唯一一个让道琴觉得美中不足的是,阿哥似乎并无与她圆房的意思,或者是觉得她年纪小?道琴调着颜料,悄悄看了一眼吉和,那也是个干瘪身材,而且也没觉得阿哥对她多宠爱,只是蛮信任她的。 她想起奶娘说的:「是不是叫她过来立规矩?您是头所的女主子,应当的。也免得她引诱阿哥。」 可是被道琴给拒绝了,吉和是大阿哥信任的人,她做什么要喊打喊杀摆威风,再说吉和对她也是恭敬勤谨,更重要的是,她也没发现吉和引诱大阿哥。 她慢慢觉得,在粗疏的表象之下,头所是个非常有节奏的地方。只是这个节奏都是大阿哥的步调,是按照他的心意来的。 但他的心意并不让人讨厌,道琴也觉得一切都很好,甚至惠妃娘娘那里,胤禔都替她打好了底子。 上次惠妃娘娘见到她,还在感慨「好孩子,胤禔脾气怪,你别和他计较。若是他欺负你,你尽管来告诉额娘!」也不知道他对惠娘娘说了什么。 头所一切安稳,小福晋虽然还没过十四岁生日,但看起来也是个有主意的靠谱人。胤禔的注意力就从小福晋的身上,转移到了另一件事上。 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派遣法兰西科学院的数学家,和耶稣会的教士们来到清帝国,并且带来了路易十四给康熙的亲笔信。 第58章 被噩梦惊吓的男人 洪若翰、李明、白晋、张诚、刘应, 这就是法国国王派来中国的传教士和数学家的名字。 因为他们属于无证入境,本着朴素的人道主义,浙江巡抚金宏允许他们登岸,但同时咨文礼部, 询问是否应该让他们原路返回。 礼部很快将这个消息禀告给了康熙, 而康熙考虑到钦天监南怀仁年事已高, 加之上一次戴梓的事情, 他也急于想要有另外的西洋人过来:能够帮助他研究天文歷算, 也可以分割一部分权力, 减轻一些影响。 于是皇帝下令, 让这五个法国人尽快入京, 康熙皇帝将在养心殿召见他们, 并会对他们进行安置。 一般来说,回门将在婚礼之后五天或者九天,胤禔和道琴在婚后第五日返回了科尔坤家中。这次就没有那么多外人了, 比如内务府大臣或者贊礼大臣,诰命夫人之类的。 科尔坤率领儿子们给大阿哥行礼, 而道琴前往内室,和母亲、兄嫂说话。 第123页 「诸位不必多礼, 今日是福晋回门, 何必如此拘谨。再说, 这是府上,太拘谨咱们就没法说话了。」 胤禔笑道:「我虽与岳父不常见面。不过同索伦图早就见过, 倒是没有见过舅兄和最小的兄弟, 是叫牧克?」 那日松是长子, 早早入仕做了侍卫,不过早年都是蓝翎侍卫, 上哪见皇子去。他是个老实人,闻言只是抱拳道:「给阿哥请安。奴才那日松只能报效皇恩,不敢轻忽王事。」 胤禔点点头,慰勉几句,看向了最小的那个孩子。 道琴最小的弟弟名叫牧克,才四岁,也穿着袍子规矩站着。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好奇的看过去,胤禔笑着招手,他踏踏地跑过去:「姐夫!」声音清脆极了。 仔细一看,那日松和索伦图长得都像科尔坤,唯独最小的牧克和道琴有些像。胤禔抱着他,结结实实的小男孩,沉的像个秤砣。胤禔笑着问他喜欢骑马拉弓还是读书,如今能拉几力弓了云云。 牧克口齿清晰:「我刚读过千字文,额娘教我对对子了。如今还在拉弓,我也不知道那是几力,反正很小,比二哥的弓小多了。」 「好小子。」胤禔道:「汗阿玛说岳父教子甚严,还夸那日松国语弓马都好,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不敢,这也是受明相的薰陶影响。」科尔坤真是一门心思跟着明珠,此刻当着胤禔的面夸起了他心目中了不起的明相:「都是看明相如何教导成德公子,臣这才略有心得,略有心得而已。」 胤禔想笑,这要是让他养出一个像容若表哥的儿子,有他闹心的时候。 以为「有出息」的儿子那么好养吗?有出息就意味着有权力,有权力意味着翅膀硬,一个有权力、翅膀硬的儿子是不可能万事听父亲调遣的。 听科尔坤说了一耳朵的「明相语录」,胤禔到最后已经有些耐心殆尽了,他舅舅什么样他太知道了,不用科尔坤叨叨个没完。 不过这也能看出来,这位吏部尚书真心是明珠铁桿,胤禔心想,这个尚书也是迟早要完。 吃过午饭,胤禔就拉着媳妇打道回府,两个人坐在车里各自出神。胤禔自然在想明珠和科尔坤,和他们俩什么时候,会被失去耐心的康熙削成光杆司令; 而小福晋想的更有趣,她故意侧脸,脸红红的在想方才额娘说的话。 科尔坤夫人抓着女儿问她过得如何,在听说过得不坏,阿哥体贴还细心、主动帮着协调婆媳关系,惠妃娘娘总觉得她吃了亏似的。 夫人从心里往外放心了,笑道:「咱们丫头就是有福气,日子还长着呢,阿哥帮你开了个好头,你也得惜福,多关心关心阿哥。尤其是,」夫人低声道,「早点生个孩子。」 「不拘男女,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事,夫妻俩有了孩子,才是一家人。」 「你想什么呢?」胤禔坐在车上最后想的百无聊赖,决定关心一下福晋。他一开口不要紧,给小福晋吓了一跳,险些撞到头。 胤禔也吓了一跳,赶紧搂着福晋问道:「撞到头没有?磕着没有?你怎么了,吓我一跳。」 「没有。」小福晋被大阿哥这样搂在怀里,还仔细摸看她的头髮,脸红的能煎鸡蛋。再怎么告诉自己,这是丈夫,是一辈子要一起过日子的人。但她还是非常不好意思,声音很低很轻。 胤禔很奇怪:「你不舒服吗?」小福晋没法搭话,胤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抱着人家小姑娘,他赶紧松开手,清清嗓子:「这几日你去延禧宫问安,额娘还好吧?」 「额娘一切都好。」道琴慢慢说道:「额娘身边的刘嬷嬷说,额娘近来胃口也好,整日都很高兴。卫庶妃常去,陪着娘娘说话。」 「宫里的事情,你只管跟着额娘就行了,旁的不用管。」胤禔笑道:「喜欢的话就在头所读读书,或者画画,等我有空带你出去跑马。」 「行吗?」道琴眼睛一亮,随即又黯然:「可是,皇子福晋不能轻易出宫吧?」 胤禔摊手:「这有什么不行的,我陪你啊。你前儿不是和我说,你家陪送了京郊的田庄,我就说自己没见过田庄,好奇想看看,汗阿玛又不会不答应。」 「那我就等着阿哥了!」 结果,胤禔还来不及请旨,法兰西国王派来的数学家和传教士入京。作为对西学非常感兴趣的儿子,胤禔、胤祉也被康熙叫来了养心殿,旁听这封法兰西国王给康熙的书信。 「至高无上、伟大的皇帝,最亲爱的朋友: 愿神以美好成果使您更显尊荣。 获知在陛下身边与国度中有许多饱学之士倾力投入欧洲科学,我们在多年前决定派送我们的子民,六位数学家,为陛下带来我们巴黎城内着名的皇家科学院中最新奇的科学和天文观察新知;但海路之遥不仅分隔您我两国,亦充满意外与危险。因此……待最忠诚见证者返回之际能发表您一生非凡的作为。 为此,愿神以美好成果使您更显尊荣。 1688年8月7日写于马利 您最亲爱的好友 路易」 「这是法兰西国王路易十四陛下的书信,陛下原本打算将此书信交给陆路使者通过俄罗斯来到您的帝国,但是非常不幸,看样子,他们恐怕被拦在了边界之外,被俄罗斯人拒绝入境了。」 白晋向康熙解释道:「当时路易国王担忧于此,所以将书信另外准备了副本,交给了我等。伟大的皇帝,还请您谅解。」 第124页 「不,贵使远道而来,歷经艰险。」 康熙笑的非常和煦:「这份心意让朕动容。几位中,若是愿意为朕所用,不妨留在畅春园中。倘有不用,可以在京城中选择居所,随意居住。京城中亦有南怀仁,诸位可以认识一下。」 负责通译的就是阿拉木,传教士们似乎对帝国皇帝身边有会说拉丁语的人,并不觉得奇怪。他们彼此对视,很快表示「我们都愿意为皇帝陛下服务。」 康熙非常愉快:「那么,你们以后就是朕与几位皇子的老师了。阿拉木,你负责带着几位教士在京中走一走,转两天,然后可以将他们送到畅春园去。」 「汗阿玛,儿子也可以跟着他们学习吗?」胤祉非常高兴,虽然最初他盼着自己学问好了,阿玛就能更关心他。但是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将学问视为了生命的一部分,下意识的希望了解所有的知识。 胤禔的眼睛也很亮,数学、天文、歷算这都是有用的东西,就算自己学不完,也可以压榨他们,让他们编书、写书,只有书籍和知识是长存的。 「胤禔,你想什么呢?」康熙笑问,大阿哥一看就是在想事。 「儿子想怎么让他们把知道的东西都写出来。」胤禔道:「然后编成书,包括怎么教、怎么学,需要什么。」 「然后可以教给更多的人。」胤祉同兄长一拍即合:「不过,儿子浅见,汗阿玛可以给那位法兰西国王回信,让他再派点人过来呗!」 「好贪心的小子!」康熙大笑,虽然是孩子话,不过也并非没有道理。 入夏,皇帝继续带着全家来到畅春园避暑,太子在无逸斋读书,诸皇子们则上午和自己的侍读学士念书,下午跑到康熙身边,听传教士们上课。 数学、天文、物理、外语,这几位传教士也是全挂子本事,胤禔的数学和天文成绩一般、对物理实验很感兴趣,外语倒是说的挺熘。 至于数学、天文学的好的,则是老三胤祉。 老四、老五、老七对西学态度一般,老八倒是很努力,但就是不太开窍。而谁也没想到,太子胤礽对西洋乐器颇有好感,他最近喜欢上了长笛和钢琴。 「明亮清晰、浑厚有力,我非常喜欢。」胤礽经过半个月的学习,对钢琴很快上手了。他笑着对传教士说道:「没想到西洋彼国还有此等乐器。」 看着皇太子弹钢琴,胤禔总有点想笑,但是他清清嗓子还是极力克制住了。毕竟作为一个五音俱全,但是迄今为止,学吹埙都没学好的人,实在没资格笑话能流畅弹出音阶的太子。 「大哥,你不是才成婚吗?人家新婚都愿意和媳妇待着,你怎么和我们混一块啊?」老五抱着自己的弓,奇怪的问道。 胤禔笑道:「你嫂子喜欢读书、画画,我喜欢拉弓骑马,各玩各的不好么。」胤禔说着,脸色突变,「哎呀,我还答应要带她去骑马来着!我给忘了!」 这事被胤祺当做笑料告诉了皇太后,而皇太后又在「皇家老辈媳妇座谈会」上说了出来,逗的太皇太后和皇贵妃忍俊不禁。 「保清啊,真是成婚了也和孩子似的,简直把福晋当成了玩伴。」太皇太后如此感慨道:「不过也能瞧出来,他们小夫妻处的还不错。」 「玛嬷听说什么了?这么高兴。」康熙今日散的找,来到澹泊为德给祖母和母后问安。 皇贵妃佟佳氏款款起身,笑道:「给皇上请安。正说大阿哥许愿说要带大福晋出去跑马,结果被他自己忘在脑后,是五阿哥告诉母后的。」 康熙一听,笑过之后却满心不是滋味,想起了顾问行对他说的「大阿哥并不很好女色,对敬事房送去的宫女无甚兴趣,也只有那个揭发了拐人案子的格外得阿哥青眼。」 晚间,康熙独处于清溪书屋,拿起书却看不进去。最后扔下书本假寐,梁九功等太监小心翼翼的不敢出声,却在两刻钟之后,听见皇帝似乎做了噩梦。 康熙梦见了顺治,他勐然惊醒,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为什么不是滋味,他想到了傅达理! 当年先皇顺治驾崩,太皇太后逼迫顺治皇帝的一等侍卫傅达理殉葬,当时京城就有风言风语。等到康熙长大听说了这件事,在和南怀仁的接触当中,发现了当年汤若望对顺治皇帝关于「男色」方面的劝谏。 后来他逼问南怀仁,南怀仁承认,傅达理被要求殉葬,的确是因为他和先皇「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 难道保清和先皇一样? 以他的年纪却对女孩没多大兴趣,反而整日将哈哈珠子和侍卫带在身边,喜欢和小子们混在一块。康熙心道,虽然我小时候也更喜欢曹寅他们,但是我也没少了皇后妃嫔啊。 天吶,难道我家又要出一桩这种人伦惨事了吗?! 康熙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无法入眠,连夜召来了顾问行,让他想法子旁敲侧击,不要打草惊蛇的关注一下皇长子的交游情况:他和他的哈哈珠子、侍卫们,「有没有什么极亲密的行为?」 顾问行掌管敬事房多年,对皇帝的意思心领神会,马上欠身道:「奴才明白,请皇上放心,奴才不日即可回报。」 康熙白着脸:「不,你细细的查,不要遗漏。朕要个确切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1、书信是原文。 2、顺治和傅达理,参考鲁日满记录和鞑靼中国史,以及汤若望的一些记载。 第125页 【北京城里有一个出身于鞑靼大家族的少年,年约二十五岁,备受已故皇帝(顺治)的宠幸。其情爱系因他年龄相当,风姿绰约,尤其具有魅力。因此在皇帝死的那天,太后把这个少年叫去,说:好啊,你竟敢活着!不幸的少年脸色苍白,因为他知道太后简短的话是何意,他对皇帝的忠贞需要他去跟死者作伴。少年跪在地上回答说:谨遵太后旨意。说完返回家里,一整天就在悲伤中度过。第二天太后得知可怜的少年还活着,便派手下两个大员携一个镀金盒子,作为礼物,其中盛一根类似鞑靼人携带的弓弦,并且命令他们必须亲手了结此事。终于就在这天,少年被绞死在自己父母的家里,就这样鞑靼和中国最美之花凋谢了。】 第59章 有惊无险 「尊敬的陛下, 您还好吗?」 白晋小心的问道:「您忠诚的臣僕很担心您的状态,如果今日陛下有些劳累,今日的几何学我们可以放在明天。」 「不要紧,你继续讲。」康熙的眼周泛青, 一看就是没睡好。实际上他昨儿二更天才迷煳一会, 而且梦里乱七八糟的, 梦到他要将引诱儿子不学好的哈哈珠子和侍卫处死, 保清扑在他们身上嚎啕大哭。 而自己指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破口大骂, 现在回忆一下, 让年长之后致力于提高个人修养的康熙皱眉。最后皇帝气的拔出了宝剑, 要宰了那些妖孽, 可是保清就挡在前头不肯让开。 父子俩僵持着, 气的康熙抬脚要踹开保清,然后皇帝勐地抬腿……他睡醒了。这一晚上做梦简直是六国大封相,康熙揉着额头。白晋也非常有眼力的结束了今天的教学, 两个人就按照习惯,随意聊聊。 「你们法兰西, 有男人喜欢男人吗?」康熙想到汤若望和南怀仁,问道:「彼国是怎么看待, 也觉得那是恶习?」 白晋有些紧张, 毕竟天主大旗下的神父们, 在这方面劣迹斑斑,全欧洲无人不知。白晋斟酌一下才道:「那是非常、非常堕落的行为, 陛下, 如果有人有这种行为, 我们会进行谴责。」 康熙点点头,大有遇到知音之感:「朕想也是, 就应该如此!」 顾问行从畅春园回宫,此事并无人在意,毕竟皇帝常常差遣他做事。顾总管回宫先是去了各宫主位那里问安,打头的是钮祜禄贵妃,然后就是延禧宫惠妃,然后依次向后排。 这样不显眼,也不会让人猜出他的真实目的,顾问行是办事的老手了。他在贵妃那里退出来,就马上去了延禧宫。 惠妃也没有多想,康熙派顾问行来问问她们的起居,这也是常事。只是这顾总管问过安,开始说起了大阿哥的事情。 「阿哥在畅春园常与哈哈珠子、侍卫们在一块骑射,又跟着皇上学西学。」顾总管笑道:「等秋天回来,怕是娘娘都认不得了,阿哥又长高了。」 「那孩子就只长个子,贴心也是贴心,可他贴不到正地方!」 惠妃也勾起了谈兴:「谙达也是看着他长大的。我原以为他成家了,好歹能套上笼头。谁知道还是和小子们混一块。唉,每回我见着他福晋,都觉得人家孩子配咱们这野马是亏了!」 顾问行的心也提了起来:「娘娘您知道阿哥常和小子们在一起?」 「是啊。诶,不过也是,他这个年纪,自然觉得和小子们在一块玩着好。」 惠妃无奈笑道:「我还说他,那是你的媳妇,不是给你找的伴当。他啊,一边嫌弃小子凑在一起臭烘烘的,一边觉得骑马打布库才是男人事儿。谙达听听,还男人事儿!」 「哦哦,是这样啊。」顾问行心道,当年先帝可没嫌弃侍卫们臭烘烘的,只这一条,足证大阿哥不可能和小子们有什么「深层次关系」。 可顾总管何许人也,在满宫主位拜过之后,又跑去了头所,抓着嬷嬷太监宫女挨个问「阿哥吃的好不好啊?」「带没带过哪个侍卫、哈哈珠子吃饭啊?」「有没有特别青眼有加的?」等等。 这也是康熙交代顾总管照看皇子常用句式,倒也无人怀疑,大家都习惯了。 结果答案很明确,大阿哥对身边的哈哈珠子、侍卫都差不多,处的不错。但没有什么逾越之处,没什么特别被胤禔看重,动辄要来个「朝夕共处」的人。 最后顾大总管又跑回了园子,找到了自己的徒弟全都。顾问行对徒弟就不必那么客气了,只管逼问全都「有没有那一等下作东西带着阿哥不学好!」 给全都吓了一跳,带着阿哥不学好?这话从何说起,自来都是胤禔发号施令,他们只管奉命办事而已。全都一脸奇怪:「师父,哪有这种事儿,阿哥何等样人,怎么会被人给引诱拐走。」 顾问行再三确认,最后来到了清溪书屋禀告康熙,顾总管委婉的对皇帝表示:「您想的有点多,大阿哥挺好的,和大福晋也很好。人家小夫妻成日别提多开心了。」 康熙这几日冷静下来,仔细打量自己的儿子,结合各方消息来看,之前的确是他想多了。 那日康熙还和太皇太后说起这个,当然,他只是说「保清还是不定性似的,那是给他娶的媳妇,结果他好像觉得那是给他寻的哈哈珠子!」 太皇太后笑道:「有人开窍早,有人开窍晚。这种事让他们自己慢慢琢磨,长辈千万别跟着裹乱。」这话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格外让人信服,康熙也为之默然,大概是想到了先皇。 第126页 郭子仪也说过「不痴不聋,不做家翁」之语,可见做父亲、做公公的,就让他小儿女自己折腾去罢。横竖三挑四选择出来的儿媳妇,想来也不会是悍妇。 畅春园的这一场暗中风波,在皇帝意识到自己的猜测很无稽之后,宣告结束。 而毫不知情的胤禔则关心着另一个消息,他舅舅明珠在朝廷上挤兑汤斌—没错,就是皇太子的老师,汤斌。 「……」胤禔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舅舅这是哪根筋不对劲了?过去只是余国柱和汤斌不睦,今年汤斌回京给太子做师傅,明珠居然开始公开挤兑人家了。 要说明珠是因为自己而挤兑汤斌,这个胤禔可不信。明珠的思路可能是这样的:汤斌是太子的老师,太子是索额图的侄外孙,自己招揽汤斌不搭理,汤斌一定和索额图有关,搞他! 还有胤禔的岳父也不甘寂寞,科尔坤最近上蹿下跳,没少跟着敲边鼓。胤礽就在畅春园无逸斋读书,汤斌他们都在,胤禔和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别提多尴尬。 七月的畅春园,杨柳依依,满目翠色。 胤禔在畅春园熘达,打算去澹泊为德请季兰和他们夫妻吃饭,迎面就看见了汤斌被太监搀扶着,两边正好都要走一条路。胤禔让了一步,脸上带着窘迫的笑:「汤师傅请。」 「多谢大阿哥了。」汤斌似乎状态非常不好,好像中暑了。 胤禔瞧着慢慢远去的背影,嘴上问道:「汤师傅怎么了?」 「爷,太子爷上课的时候,师傅们要跪着侍奉。」秦吉了诡秘的一笑:「汤师傅年纪大了,撑不住了呗。」 「啥?」胤禔太惊讶了:「过去张英给太子上课也没这样啊。汗阿玛没说什么?」 秦吉了摇摇头。 「汗阿玛说,汤斌他们若是撑不住就该直说,若是因为暑热侍奉而晕厥,岂不是陷太子于不义。」秦吉了不知道,季兰却知道。 她在澹泊为德和老太后一起住,康熙去抱怨的时候,在场的人都听见了。 胤禔觉得吧,最初康熙应该是想让胤礽做人情,然后打造一个「皇储尊师重道」的名声,多好啊。奈何这位东宫殿下自来是「我是汗阿玛捧着长大的金凤凰!」 什么好东西,什么不同寻常的礼仪规格,只要康熙敢给,胤礽就敢收。他才不会有「我该做人情」的意识,他只会觉得,老头子们真是麻烦。 所以,哪怕太子可以让自己的师傅坐下授课,他也不会开口。如果问他,他甚至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 出了这种事,康熙还必须维护太子的体面,他不能说「太子不体恤师傅」,只能说「太子年轻,师傅们应当直白一点,然后太子给予关怀和恩典。」把责任揽在自己和师傅们身上。 这就是路线错误,越用力越跑偏,而且纠都纠不回来。因为彼此的地位和特殊处境,要求康熙必须无条件维繫皇太子的地位,这是他君权的一部分。 而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太子,也早就失去了自我纠错能力,他很难从平坦的人生中得到什么教训、启示。因为总会有人给他兜底。 也说不清哪个更惨一点。 「你没多说什么吧?」胤禔问道:「太子的事儿,咱们私下说说就算了。」 季兰摆手:「我知道。对了,你媳妇呢?不是说要一起吃饭吗?」 「大姐姐。」一直在后院画画的道琴这才过来,福礼道:「之前没机会,如今才能和大姐姐说说话。」她比季兰小,却早出嫁。季兰年长,却待字闺中。这对姑嫂见得自然就少了。 「大姐姐闲来无事也喜欢逗猫遛狗,还喜欢骑马射箭,或者写字。」胤禔笑道:「你们认识一下,省着万一哪天面对面都认不出,那不成了笑话。」 省着小福晋在宫中寂寞,找个能说得上话的玩伴给她,胤禔脸上的笑还没落下来,外头就有人传康熙口谕「明儿辰时,诸皇子前往无逸斋,朕要查阅阿哥们的功课。」 无逸斋是个好地方,所谓「无逸」就是告诫在这里头的人,不要想着玩,不要休息,要有更高的追求。胤禔很少来这里,说他避嫌也好,没兴趣也罢,通常他都绕开这边。 他们哥几个都来这里报导,还是第一回 ,老八低声道:「汗阿玛让我们跟着太子一起上课吗?」 「噗。」胤祉一笑:「可别做梦了你!」 第60章 乐极生悲 「三哥……」胤禛一脸无奈, 这个时候你抖什么机灵,万一被人听见可怎么好! 诸皇子排成一列,康熙带着太子和太子几位师傅出现在了无逸斋,见礼毕, 皇帝就道:「朕宫中从无不读书之子, 今日叫他们过来, 也让诸卿瞧一瞧, 朕的儿子可还成器?」 这话一说, 胤禔马上明白了康熙的意思, 这是特地炫耀儿子来的?不, 这大概是在「皇太子的老师晕厥」事件之后, 康熙急于另寻一件事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正好将家里儿子都拉出来熘熘。 康熙让师傅们随意抽取四书范围的题目, 如胤禔、胤祉,胤禛就得背诵详解,老七老八要通背, 而老五胤祺只需要做翻译…… 背书还不算,又要让皇子们一起射箭, 轮到胤禔的时候,他干脆用箭在靶心上画了个三角形, 旁边几个小的都在掐手忍笑, 康熙笑着摇头。而胤礽自然是箭箭中靶, 赢来一片喝彩。 第127页 汤斌和耿介,以及几位满语师傅可劲给太子吹彩虹屁, 仿佛这位太子爷生而知之, 完全不需要他们这些腐儒来教导。他们只是「来做一点微小的工作, 用他们那一点点微薄的学问,辅弼太子殿下。」 「太子在皇上的教导下, 学问突飞勐进,臣等只是略尽微薄之力。」一位不认识的官员说道:「何况臣等在詹事府,偶尔有幸聆听皇上对太子的教诲,方才觉得圣学渊博、深不可测啊!」 胤禔已经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说康熙好学是真的,但是将他对理学的理解说成圣人在世,实在是……他对太子自然更容易教导,师傅们不敢说的话,他却可以直截了当的告诉太子。 这样干涉学习的结果就是,胤礽会教条性的认为康熙说的都是对的,而大臣们都是蠢货。如果有不是蠢货的,比如明珠、索额图这种,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就是奸猾小人! 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胤礽的处境,那就是「复杂的简单」,究其根本是复杂的,但目前和表面上来看,他所处的环境单纯无比。 康熙微笑着看儿子各自施展,今日他想让大臣看看诸皇子要么天资卓越、要么淳朴敦厚,的确有炫耀的心理。但另外一个目的,就是让胤礽多和兄弟们接触一下。 自从胤礽搬去毓庆宫,和兄弟们见的少了。尤其是上次和胤禔打架那件事,听说他和大阿哥都有些避着对方。或许,胤礽在人情方面的欠缺,能在和兄弟们互相接触的过程中弥补一下? 过去光顾着叫他好好读书,培养他的体统气势,虽然大体上其他皇子也是如此,可他们毕竟有母亲。虽然在宫中不常见面,但多多少少的能让孩子们明白一点人情世故。 而胤礽就欠缺母亲的关爱,有时候就显得太刚硬,并不如外表那般洵洵儒雅。不过一国太子也不是学究,脾性硬一些也不是坏事。康熙想到,慢慢教导罢,要对胤礽更细心些,也不能着急。 康熙回忆到他自己幼时不懂事,还跟着保姆抽过水烟,还酗过酒。可随着年纪增长,他明白读书真的能让人修身养性,去学习前人的经验,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更好的君主。 所以说孩子嘛,长大了、懂事了,方方面面都会好起来。 胤礽天资好,读书也好、写字也好,骑射也好,甚至学习乐器的时候进境都非常快。而关于人情冷暖这些东西,自己言传身教,他总会明白的。 凭心而论,要是让胤禔来说,康熙的想法还挺科学的。儿童和少年,最好在与同龄人的不断接触当中,去明白什么是「团结」「竞争」以及为什么要良性竞争。 其实家长和老师做的就是保护他们不受到额外伤害,其他的围观就行了,毕竟人类大脑控制情绪的部分二十五岁才能发育完全。 但皇帝家是不行的,或者说,皇帝家的太子万万不行。身份天然的差距摆在眼前,康熙又不可能说「别把太子当成太子,要把他当成弟弟/哥哥。」 所以,皇子们和太子的接触,自然会带着各种不同的目的和理由。一旦有了明确的目的,那么「通过和同龄人接触而让孩子更成熟一些」的想法,註定会打水漂。 一个父亲对自己心爱的儿子,总会这么想:等他长大了就好了、等他成婚就好了、等他有了孩子就好了。如果他种种行为在他娶妻生子之后没有收敛,没有体察父亲的良苦用心,反而变本加厉…… 那么这个还有理智的父亲会怎么想?这个问题就要等许多年后才能回答了。 康熙开始鼓励皇子们常来无逸斋,和太子一块射箭。老大正好和太子一起跑马,老三射术也很好,多和你太子哥哥切磋切磋。老四可以陪着太子讨论一下学问,老五可以和太子学学摔跤。 老七老八也别傻站在一边,和太子一起学学写字也好,皇太子的字迹多漂亮啊。 反正几个儿子都被安排的妥妥噹噹,只有胤禔表面答应,实际上有个豁免:他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藉口陪着福晋,不必看老三的假笑、老四的平板,老五茫然,老七老八一脸的身不由己。 「真的出去跑马?」道琴第三次问道。 胤禔耐心的回答:「是,跟我走吧。」 他挑个好天气的日子,只有他和小福晋两个人,在畅春园外围骑马熘达。最后跑到了明珠舅舅家的园子地址,就是那个还没修完的园子。 「原本还说今年揆叙要和柔嘉公主的女儿成婚,不过至今也没听说消息。」胤禔耸耸肩。 道琴却道:「大概是因为那位耿家姑娘年纪也还不大。」她想了一下,「似乎要比康王家的格格还小上两岁。」 「那二表哥的婚事可有的等了。」胤禔说了一句,然后觉得自己该关心一下福晋的日常生活:「你最近在做什么?我每天去汗阿玛跟前,也没时间多关心你。」 「大格格常拉着我打牌,或者一起写字。」道琴笑笑:「之前还和她画画来着。阿哥不必忧心我,你忙的才是正事。」 「我有什么正事好忙。」胤禔满不在意:「咱们在一块说说话也是正事。诶,你别脸红啊,这样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恶少,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阿哥!」道琴真是受不了他这个什么话都敢说的脾性,胤禔笑着拉住她的手。往后看了一眼,太监和侍卫,宫女都在三丈外跟着。 第128页 胤禔满不在乎的松开手,翻身下马,干脆的和道琴共乘。 而康熙对于长子三天两头的和福晋一起促进感情,似乎非常的乐见其成,毕竟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自己儿子没有和男人不清不楚,就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秋日,康熙不辞辛苦的带着全家返回了紫禁城,胤禔拉着媳妇去看了惠妃。在惠妃面前,胤禔一直保持着对媳妇非常不着调的样子,比如,他会用靴子嗑道琴的鞋:「把那个什么递给我。」 惠妃挑剔的看着儿子:「你这是做什么,你叫伺候的人呢!」 「我就是让她帮我拿下东西。」胤禔一脸不在乎:「哪有那么多讲究。」 惠妃更不高兴了,康熙对待妃子也没有她儿子这副派头,何况这是你正牌子福晋,怎么能这么轻佻?叫人看见不尊重你福晋,到时候也不尊重她,最后不还是你丢人! 道琴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一起来惠妃娘娘这里,阿哥就非要做出一副「讨人厌」的样子。 「然后每次额娘都会觉得你受了委屈,特特给你准备好东西,对不对?」胤禔带着福晋回头所,笑道:「而且额娘还告诉你,如果在外头我这样,你一定要尊重起来,不能让我这么轻佻。」 道琴奇怪的点头:「所以呢?」 「所以这样不好么?你们之间完全没矛盾,所有问题都是我的问题。」胤禔心道,傻姑娘,我在帮你解决婆媳问题呀。 道琴半懂半不懂,隐约有些感觉,却不敢相信。他真的这么细緻,连这些都想到,做到? 胤禔神秘的笑笑,横竖小福晋也不会到处求证,他大胆的朝她眨眼睛:「反正都交给我,你只管开开心心过日子就行了,等日后几个弟弟都娶了媳妇,才有你忙的。」那会交际就会多起来了。 道琴点点头:「我听你的。」 等到皇考淑妃—也就是顺治遗妃博尔济吉特氏,也就是太皇太后的侄女、皇太后的妹妹过整寿的时候,因为胤禔已经成婚了,如今长辈生日,就不好和过去一样磕头了事。 道琴有些紧张:「咱们准备什么好?」 「我也没封爵开府,」胤禔躺在炕上读游记:「你去问问额娘也行,不过,估摸着额娘会让你稍微预备一下就行。不必太过出挑。」 道琴为难道:「可是咱们成婚了,若是还和过去一样,会不会……会不会让人看轻你?」 哟,这是个进步。胤禔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前段时间小福晋可不会说这些。他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咱们是长兄长嫂,若是处理的不得宜,让后头弟弟们看着也不好。」 道琴点点头,她的确是这个意思。胤禔却道:「你想过没有,再过两年太子也会成亲,他的媳妇是太子妃,将来如果需要外命妇朝贺,太子妃才是那个带领外命妇道贺的人。」 他点到为止,不过道琴也马上理解了胤禔的意思,横竖将来有太子妃,你这会犯得着做什么弟媳表率么? 她微微点头,看左右无人,也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所以咱们合适就行,将来大家看的还是太子和太子妃。」 「吾妻聪敏。」胤禔笑道,就是这回事。让太子沖在前头才是正道,谁让他是太子呢。 这一年的十一月,胤禔的婚嫁就算结束,因为昭圣太皇太后病了,而且太医说对于中过风的老年人而言,冬季病重非常不好。但对于胤禔来说,另一个重大打击还在后头。 成德带人在墨尔根和过来劫掠的毛子干了一仗,仗打赢了,雅克萨城基本被拆了,可他落入嫩江,生死未卜。俄人那边说,那是流窜的哥萨克,不是正规军。 萨布素压根不信,他请旨带着都统彭春再战,俄人一次不听话就打第二次,直到给他们打老实为止。 消息传来,明珠舅舅简直是一夜白头,康熙看他都心有不忍。原本想叫他来和于成龙辩论一下靳辅治水的事情,最后都推后了,还叫胤禔送明珠出宫。 第61章 父亲们 「您慢点。」胤禔将明珠给架到了西华门, 自从明珠听说这个消息,好像腿都软了,无法支撑自己。 胤禔看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劝道:「萨布素将军说未卜, 说不定表哥平安无事, 舅舅千万不要这样。揆叙、揆方还年轻, 还有舅母, 都需要舅舅您支撑。」 「你放心。」明珠的眼珠子亮的吓人, 声音却很低沉:「我就是要不成了, 也一定帮你、帮你铲掉太子的羽翼。也要, 徐干学那个混帐好看!」 舅舅……胤禔的话没说出来, 明珠就被家人扶上了马车。大阿哥眼睁睁的看着明珠走了, 见了鬼了这是,这老头想要干什么? 那样子太吓人了,好像这未经确定的丧子之痛没有将明珠击垮, 反而激发了他疯狂、冒险的一面。胤禔心中忐忑,要铲掉太子的羽翼, 明珠舅舅到底想要做什么?他又要怎么做…… 正如大阿哥猜测的,成德可能殉国的消息摧毁了明珠脑子里的最后一根名为「理智」的警戒线, 他回到家就告诉次子揆叙「这个消息你得瞒着你额娘, 勿要令她知晓。」 然后叮嘱揆方:「你派人, 去帮阿玛叫几个人过来。」 从傅拉塔到科尔坤,再到如今的文华殿大学士余国柱, 户部尚书佛伦等人, 都被叫到了明府。明珠就是不叫, 听说成德之事的几位大人也想过来,老来丧子人生惨事, 他们也想劝慰一二。 第129页 不成想,一进明珠书房,几个混迹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和半老狐狸都打了个哆嗦,明珠的状态眼看着不对:那眼神如鬼火一般,直勾勾的盯着人看,看得人汗毛倒竖。 傅拉塔试探着喊道:「舅舅?」 余国柱紧跟着小声:「太傅?」 「明相!」这是科尔坤和佛伦异口同声。 明珠嘆道:「咱们是不是有背景干净的御史?过去我总想有些事情不能急,要慢慢来。如今看来是不能再等了,如果我儿子……成德他真有个好歹,索额图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汤斌与徐干学交好,徐干学和索额图眉来眼去,我听说还在老家写书的熊赐履也和他们勾勾搭搭。」明珠冷笑:「还有个于成龙在里头裹乱。他们难免要对咱们下手,有道是,先下手为强。」 明珠如今真是深恨徐干学,如果不是他站在岸边不说话,成德会因为流言而远赴墨尔根吗! 佛伦这个铁桿已经陪着抹起了眼泪:「明相您说怎么办!咱们都跟着。」 「是啊,这书房中都是自己人。我等都是受过太傅大恩、提携。」余国柱也道:「如今太傅您说要怎么办,我等若是推脱一二,就不配做人了!」 这帮人虽然各有各的狡猾,但客观来说,真的是不打折扣的明珠铁桿。所以明珠如此这般的吩咐一番,几个人又合计了一下,大略方案就此定下。 一时之间,明珠派人悄悄地四面出击,康熙也被他绕在局中。毕竟明珠在那天之后就上书养病,康熙理解他的心情,倒也没有过多苛责。谁能想到他都这样了,居然还能搞风搞雨! 明珠本人从头到尾在府里「养病」,他的门生故旧在外悄悄联络,很快的,就有御史弹劾太子的老师汤斌「在巡抚任上,多有怨望之词,收买人心之举」云云。 康熙还没来得及召汤斌去南书房问话,时任工部尚书的汤斌因为夏季中了暑热,如今又急火攻心,竟然于十月一命呜唿。 而太子的另一位书法老师耿介,看到汤斌的下场,深觉兔死狐悲,随即上书称病,祈求告老还乡。太子詹事府的詹事尹泰却跳出来,说耿介是诈病。 汤斌死了,耿介就算诈病,康熙也得捏着鼻子认了。最后挥笔允许了耿介的辞官奏摺,让他回乡养病。至此,太子身边新来的汤斌、耿介、达哈塔,就剩一个达哈塔了。 康熙原打算让饱学大儒逐渐靠拢在胤礽身边,最好是汉人名士,这样也是为太子锦上添花。但这事闹成这样,康熙就决定,以后还是朝廷、詹事交叉体系吧。 自己用着顺手,确定没问题的才能给太子用,才能教导太子。放在中枢多看几年,交给太子用也免得出乱子,反而不好。 成德落水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索额图在家惋惜两句,最后还道:「他要是真没了,明珠这老傢伙可得去了半条命!看他以后还敢盯着太子爷身边的人。」 话音才落下没有两天,太子身边增光添彩的两位大儒就折在了朝堂上,索额图都傻眼了。可是上奏的御史并不是明珠的人,难道真是赶巧了?何况尹泰是太子詹事……真的是巧合? 索额图疑神疑鬼,却听说明珠在病中还上摺子,坚决支持靳辅治河,还公开说于成龙并非水利专长。索三老爷松了口气,或许真的是巧合罢。 以明珠的性格,不会一边对付徐干学,和可能出手的自己,一边还要招惹小于成龙那个沽名钓誉的疯狗。 「学士,我想问问,靳辅和小于成龙到底是怎么结怨的?」康熙时候有两个于成龙,一个是已经去世的清端公于成龙,另一个就是现在的直隶总督小于成龙。 戴梓的病好了,晚秋时节开始陪胤禔读书,在头所外书房给他上课。这一日,胤禔就问到这个问题。戴梓对治河也颇有兴趣,这个问题正好挠到了他的痒处。 「阿哥有所不知,他们俩的恩怨从二十三年开始就结下了。」戴梓给胤禔说起了原委,论起来,这事还是要怪康熙。 靳辅治河原本已经有了成效,修出了中河,漕运也好了起来。但就在应当继续的时候,康熙和靳辅的观点发生了分歧:靳辅觉得应该趁热打铁,多修减水坝巩固成果。 但康熙希望靳辅能够更多的注意下游洪泽湖的问题,疏通好了,洪泽湖不发水,能够保住两岸良田。 君臣观点分歧,康熙还是尊重这位治河能臣的,但他也希望靳辅为朝廷想一想,治河多年耗费无计。如果只修减水坝,而不疏通下游,洪泽湖承担压力。两岸良田一旦淹没,百姓流离失所,又是个大问题。 胤禔听到这里,隐隐有了猜测,他想问就问:「学士,那时候正在任安徽按察使的小于成龙,是不是对皇上说了什么?」 「是。」戴梓嘆道:「臣当时正在南书房,此间种种也是亲眼所见。小于成龙原本就对靳辅的办法不以为然,可是境内黄、淮、运河务都归河道总督管着。 小于成龙就上书皇上,奏请自己疏浚境内的下游河道,然后皇上允准了。」 胤禔道:「我好像记得,二十四年的时候,他们还进过京?」 戴梓道:「那年年初,他们进京述职。靳辅觉得小于的办法有后患,小于认为靳辅是吹毛求疵,那场御前讨论明相也参加了,他支持靳辅的看法。因为与会大员各有看法,甚至皇上都一直犹豫……」 第130页 「所以最后不了了之。」戴梓给胤禔讲,随手还画图,胤禔看明白了:「原本他们各安其位也行。可是随着中游疏浚完成,下游就成了两边必争之地。」 戴梓笑笑,当然还有别的,如今这件事炒的这么热,和明珠旗帜鲜明的支持靳辅不无关系。那位纳兰太傅,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朱彝尊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成德遇险,他还跑去渌水亭和顾贞观、吴兆骞相对垂泪,哭的老泪纵横。然后明相一系列操作就让几个人看呆了。 最后还是沈瞭当机立断:「顾先生之前不还说要去亲眼看看吗?所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会避出去也是好的。成德公子若在此,也不会让几位先生牵连进这种事情里吧?」 「……我也奇怪,明相併没有叫我做什么。」朱彝尊有些苦恼,这几年他站稳了脚跟,在康熙面前比高士奇有信用多了。如今这个情况,「我要不要说些什么表态?」 「千万别。」顾贞观这会极为果断:「你不说话,只要在南书房,就是好事。」 朱彝尊如今最好保持一个中立态度,他和成德交情尽人皆知,和明珠干系不大,皇帝也知道。他保持中立,才能在最需要的时候站出来说话,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下元节前,顾贞观和自告奋勇带路的吴兆骞都要北行,除了明珠派来的随扈,沈瞭和沈宛居然也跟着去了。胤禔前往送行,惊讶的问沈氏姐弟:「北边寒冷,你们这样去,不要紧吗?」 男装的沈宛摇头:「成德公子给我们一个安身之所,如今他遇难,无论如何,我们也得去看看。」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们走这一趟,也算尽了心。 胤禔看了自己身后的几个哈哈珠子,现在想想住在宫里真是不方便,他想要派哈哈珠子跟着去都不行。胤禔嘆口气:「先生们一路顺风罢。」 「大阿哥听我一句。」顾贞观道:「阿哥如今已经成婚,就是大人了。明相的事情,阿哥不要开口,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说话。」 「先生的意思是?」 「这么多年了,太傅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略有心得。」顾贞观低声道:「成德公子的事情……太傅恐怕是怨恨上徐干学。这次打算一口气将徐干学打下去,让他永远滚出朝堂,不能翻身。」 「如今徐干学、索额图,于成龙搅合在一起。如果阿哥入朝之后也被裹进去,那就不只是朝堂之上的大臣之争……阿哥要明白。汤斌身死、耿介避祸辞官,总会有人将这些同您和太子联繫在一起。」 胤禔默默点头:「我明白了,多谢先生指教。顾先生、吴先生,沈姑娘,中正,你们一路顺风。」 徐干学那边,汤斌的丧礼刚刚结束,市井上开始流传一句歌谣「九天供赋归东海,万国金珠献澹人。」徐干学号东海,高士奇字澹人。 至此,原本和明珠走得近的两位大臣,都被一竿子扫了进来。 胤禔在头所看的嘆为观止,他舅舅真是有一把刷子,就算确认是明珠干的又如何?没有将矛头直指索额图,康熙就不会因为担心太子而立刻下手处置,只要不牵连太子,大臣互相撕咬就是常态。 这并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不过康熙暂时也只能冷处理前朝这些争斗,太皇太后病重不起,太医束手无策。康熙决定率领太子、诸皇子和王公大臣们一起步行到天坛,为太皇太后祈福。 「臣玄烨早失祜恃,自幼蒙祖母抚养,方有今日。」康熙跪在祭坛下,声泪俱下的祝祷:「臣愿折寿,以稍稍弥补祖母之寿。」 可生老病死、非人力所及,不论做多少努力,要离开的人还是会离开。太皇太后的病癒发不好,时不时陷入昏迷,十二月二十四这一天,老太太的精神头很好,说想见孙子们。 到了这个份儿上,大家都知道老太太这是迴光返照,包括一直留在康熙身边的胤礽和胤禔在内,八阿哥以上的皇子们都到了慈宁宫。年纪更小的阿哥也被奶娘伺候好,随时准备戴孝。 一直住在慈宁宫的淑慧长公主也和皇太后,带着季兰守在病榻边上,一步不敢轻离。 在祖母榻旁侍奉汤药近一月,鬍子都来不及刮的康熙依旧保持了惊人的冷静,一件件吩咐道:「顾问行,你派人去裕王、恭王、纯王府中传信,叫带着孩子们入宫,都来。叫老太太看看孩子。」 裕王、恭王带着孩子跪在内室,胤礽和胤禔搀着康熙,跪在太皇太后床下。皇太后坐在塌边上拭泪,太皇太后正在拉着小纯王富尔祜伦的手:「只管跟着你汗阿玛,给你阿玛留下香菸,好好的呀。」 「曾祖母。」富尔祜伦跪在榻边哭的喘不上气,又转身给康熙磕头:「汗阿玛。」 康熙一手拉着富尔祜伦,一手拉着皇太后,对太皇太后发誓:「母后和侄儿,都交给孙子,都交给我,您放心、一切都有我,您放心!」说到最后,皇帝哽咽着不能说话。 老太后微笑,又让胤礽做好太子,听阿玛的话。最后拉着胤禔道:「你是长子,要辅佐你阿玛,日后也要帮扶你弟弟,要做咱们家的栋樑。」 「是。」胤禔抬起头的时候,脸上也满是泪水,「曾孙一定竭尽全力,一定做到。」 太皇太后的目光最后还是放在了康熙身上:「我还是最放心不下你。」她留恋的看着这个孙子,微阖双目,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第131页 「妈妈、妈妈!」康熙像受伤的小兽一样哀嚎:「您就扔下我了吗,您别扔下我!」他哭着靠在榻边,死死地抱着太皇太后的胳膊不撒手。 在他失去了父母之后,这个世上唯一能够说说心事的亲祖母也没了,都没了。 康熙哭的以头抢地,胤禔和胤礽两个半大小子都没能拉住他,裕王和恭王过来劝,富尔祜伦跟着哭,都没用。 最后还是皇太后和淑慧长公主过来劝,康熙和这位嫡母太后,还有亲姑姑相对哭的昏了头,这才被儿子们小心地从房间里扶了出去。 谁也没想到,被扶出去的康熙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将冷静两个字扔在一边,直接拔刀说要截发成服。慈宁宫外,大臣们已经聚齐哭丧,结果听说了这个消息。 索额图和明珠互相对视一眼,明珠安生的和弥勒佛一样。最后还是索额图和佟国纲、佟国维嘀咕一阵,拉上了礼部侍郎阿拉木,进了慈宁宫。 「皇上,按照国朝旧例,后丧是不必截发的。」佟国纲小心劝道:「皇上对太皇太后的孝心可感天地……就不必非要截发了。」 太皇太后这个岁数,谁看都要说是喜丧,在大臣们看来,没必要搞得如皇帝驾崩一样的规制。 可康熙不干,他的中心思想就一条:「没有祖母,哪有我?我如今要是连截发成服都做不到,还算什么好孙子,我要截发,你们谁也别劝我!」 阿拉木去向皇太后请旨,皇太后说老太太临终的时候嘱咐过「不要让皇帝哀毁过甚」,但康熙进去朝着太后大哭,哭的太后也没了主见,只好随他去了。 最后还是皇帝截发成服,所有丧服由素帛改为棉制,越粗陋越能体现孝心。自皇帝开始,凡是领朝廷俸禄的男女全部要素服戴孝。 康熙又对大臣道:「朕还要为太皇太后守孝二十七个月,报答养育之恩。只有朕自己在宫中持服,并不禁止臣民婚丧嫁娶,这样既不耽误朝政,也与他人无碍。」 自汉朝至今,嗣皇帝为父亲守丧才守二十七天,以日带月,作为二十七个月的守孝。如今他开口就说要三年,大臣们又跪下劝道,万万不可。 康熙的身体直打晃,声调却很高,语气近乎蛮横:「朕不管,我就是要为太皇太后截发、就是要守二十七个月!」话音刚落就一头栽倒了。 第62章 发疯一时爽,一直发疯一直爽 「汗阿玛?」 康熙醒过来的时候, 旁边的梁九功赶紧送上了热毛巾,皇帝敷在脸上好像不愿见人。他无力的摆手,示意胤禔说话。 大阿哥就道:「请汗阿玛放心,外头太子在领着举哀, 诸王大臣都听太子的调度。内外命妇, 自贵妃以降, 都听皇贵妃的调度。各宫妃母也在约束宫人, 一切井然有序。」 「好。」男女、内外都被胤禔说的清楚明白, 康熙也放下心来, 将热毛巾揭下扔给太监。胤禔报告什么从来都是滴水不漏, 康熙揉着太阳穴, 他哭的头晕脑胀, 到现在还有些不清醒。 胤禔就道:「汗阿玛,太子因为举哀,所以让我过来请您示下, 关于丧服等事宜。」 「就照朕说的,朕截发成服……如帝丧, 成服二十七日。」康熙嘆口气:「就这样罢。」 「儿子觉得,汗阿玛对太皇太后的孝心是诚挚的, 这就够了。」胤禔斟酌一下语言:「孝道在心, 倒不必拘泥于外物。您对太皇太后的孝心, 老人家知道,您也知道。」 康熙挤出个笑容, 最后道:「你去把钦天监和礼部的人叫过来罢, 得商量一下太皇太后的身后事, 你去罢。」 老太后之前留过话,说太宗皇帝梓宫安奉已经多年, 千万不要因为她而有所惊动。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康熙就很为难了,如果祖母不归于太宗皇帝陵寝的话,老人家究竟要如何安葬呢? 是跟着先皇,母子同陵。还是以后等自己死了,祖孙葬在一起? 康熙慎重的思考了一下,发觉这两个办法都不太妥当,怎么能让长辈附葬晚辈呢。 皇帝拿不定主意,大臣们提了几个想法都被否决了,最后康熙迟疑着决定:「等停灵结束,礼部会同内务府,将太皇太后喜欢的慈宁宫东侧内殿拆了,原料原样送到遵化东陵附近,选吉壤建暂安奉殿。」 太皇太后去世之后的新年,宫中自然无甚喜气,紧接着正月过半,南怀仁就去世了。康熙下旨以二品官之礼下葬,谥号勤敏。法兰西来的传教士们都出席了他的葬礼,据说很是肃穆。 胤禔没什么动静,不过戴梓却跑去围观了一下,南怀仁死了,也算是为这段恩怨做了个了断。 「福晋御下有道,赏罚分明。」秦吉了在胤禔的外书房里禀告:「头所里都很宾服。内务府之前派去的精奇嬷嬷只给福晋打下手,还有福晋家中带来的嬷嬷也是,福晋是个有主意的人。」 「她从家里带来的丫鬟呢?」胤禔找了个舒服姿势将自己「摊」在炕上,「和头所的丫鬟处的还好?最近我们忙着丧礼,头所难免顾不上。」 「都好,之前福晋就叫两边都认识了,而且伺候的时候也让她们一起搭班。」秦吉了脸上也带着笑:「奴才恭喜阿哥爷,您娶着好福晋哩!」 胤禔一笑,翻了个身靠在方枕上:「全都,你也说说,上次分过来的几个太监,哪个时候拨给福晋用。」 第132页 一直沉默着充当壁花的全都道:「奴才和秦吉了商量过,赵顽就正合适。他识字,将来也好帮着福晋写帖子记帐,总比不识字的要方便些。」 头所其实没多少事情需要福晋操心,胤禔治下的头所一直和铁桶似的,现在除了康熙,恐怕没有旁人能从头所探听什么消息。 胤禔的办法很简单: 一则厚赐,头所倘若哪个病了,被带出去养病的时候,头所都会派人探望,病好了再回来;还有如吉和,倘若家里有什么难处,全都和秦吉了会出宫探望—尤其是大宫女们,确认她们的家庭情况也很重要。 二则是重惩,倘若有隐瞒不报、背主之行,立刻寻个罪名拖去慎刑司,让内务府操心去罢。当然了,这种人目前还没出现过,让胤禔说,大概是因为阿哥所人少,事儿也少。 最后就是监察,全都跟着胤禔,秦吉了大半时间都在头所看家,就是看着下头嬷嬷等人是否有什么乱动之举。当然,目前也没有。 其实宫中最常见的是下人拉帮结伙,真正敢卖了主子的极少。皇帝处置大臣需要考虑一下各方面情况,宫中处置宫女还得格外慎重,但要处死太监却是小事一桩。 就像康熙身边的梁九功,那是个浑身消息,一碰就乱窜的角色。这样一个人,就是收银子也只是略微透露康熙最近读什么书之类,其他涉及皇帝的消息一句都不敢多嘴。 有命才有钱,光盯着钱,没命花,有个屁用! 冬日无事,何况在守孝的时候,满宫的人都在抄个经、念个佛,横竖要与皇帝保持一致,沉浸在失去太皇太后的悲痛当中。 道琴翻看着行事历,因为大丧,未来一年基本没什么需要走动的喜事。就看有没有什么丧事需要致意了,虽然需要皇长子致意的丧事到底也不多。 「福晋,外头下雪了,您看晚上与阿哥用些什么晚点?」道琴自娘家带过来的丫鬟呵着腰问道。 外头雪下得厚,之前道琴还以为外头大亮,时候还早。不想已经到了用晚点的时候。 她想了一下才道:「最近我瞧阿哥胃口不好,你让膳房准备些素菜,要清爽开胃的东西。至于热菜,下雪了,倒是可以吃素锅。」 胤禔从书房冒雪走回来,刚掀开帘子就听见她的吩咐,胤禔笑道:「你知道我喜欢什么?」 「当然知道。」小福晋理直气壮:「我特意问过陈嬷嬷,阿哥用荤菜的时候也要素菜配着,尤其喜欢拌菜。不喜欢喝肉汤,喜欢吃米胜过吃面,还喜欢吃饽饽,最喜欢酸菜馅的。」 「……我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胤禔不自在的抓抓头髮:「就是在畅春园的时候,知道你喜欢吃水果,桃子和苹果?对了,我记得秋天你还吊梨汤来着!」 「阿哥这不是记得吗?」小福晋愉快的看着他,胤禔被她感染的也笑起来。小夫妻愉快的相视而笑,其他人都低着头,空气里充满着恋爱的酸臭味。 胤禔的心情是挺好的,不久前,萨布素写来奏摺,说墨尔根副都统成德已经被找到。虽然受伤落水,但好歹性命保住了。康熙捏着奏摺左思右想,最后决定让成德在盛京修养,等好些再返京。 明珠听说儿子活了自然也高兴,可他如今就陷入了两难,有道是「发疯一时爽,一直发疯一直爽。」明珠舅舅头铁的和徐干学硬怼,一路搞得徐党损兵折将、颜面全无。 可他如今才发现,如果他儿子还活着,那么他这么折腾图什么呀?应该养精蓄锐,以后再战的……但如今的情势已经不受他控制了。他想罢手,人家徐干学那边还想报復。 明珠傻眼了,这可怎么办,如果继续这么下去,索额图一定会在背后搞风搞雨,自己岂不是吃了大亏。自己也就罢了,已经官居大学士。可他儿子们要怎么办。 成德伤了,只知道性命无碍。揆叙、揆方两个还没出仕,指望大阿哥还早着呢。明相捂着脸,这事可弄岔喽。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明珠马上决定,不能罢手。他罢手就是挨打,不止自己,就是那么多死党也交代不过去。必须和徐干学死磕,让他趁早滚蛋,至于索额图…… 明珠捋捋鬍子,笑容莫测。他此番能不能翻身,可就看索额图的了。但愿索三老爷不要开窍,要一如既往啊。 很快,靳辅和小于成龙的治河之争,随着二十七天的过去,再度喧嚣起来。 这一次小于那边来势汹汹,徐干学的门下弟子、江南道御史郭琇上书,弹劾靳辅治河多半让属下陈璜做主,导致多年来浪费百万银两,没有终止之期云云。将靳辅活活说成了一个小人。 康熙实在觉得头疼,想让靳辅进京,但是今年中运河大致能完工,他这会走不开。皇帝想派人去河道总督衙门,又怕寻常人被人所骗,或者受到什么压力。 最后康熙决定,命皇长子出京,赶赴河道总督衙门。当面向靳辅宣旨,并索要他的自辩摺子。 「原不该这个时候派你出去,但事情紧急,你带着戴梓一块走。」康熙在干清宫东暖阁对胤禔嘱咐道:「他懂治水,也让他看看靳辅的成果,还有那个陈璜,究竟如何。」 「嗻。」胤禔道:「汗阿玛放心,儿子省得。」 康熙点点头:「嗯,朕放心,否则也不会让你去。河道衙门在清江浦,如果靳辅和你说了什么,比如事涉其他大臣,你自己裁度如何证实。总之,尽量在三月前赶回来。」 第133页 「是。儿子一定在三月前回来。」 别的还好说,胤禔就是不放心小福晋,他再三叮嘱:「你只管在头所,我不在家,也可以叫季兰过来,或者你们去延禧宫。头回把你自己扔家里,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阿哥,我又不是纸煳的。」道琴叫人给他打点行装:「倒是阿哥自己,外头天还冷呢。这天寒地冻的往南边去,千万保重,路上病了不是顽的!」 「我知道。哦对了,我叫赵顽跟着你,你叫他小石头也行。」胤禔笑道:「他认字,帮你写个帖子、算个帐什么的都成。他从内务府出来就到了头所,是个简单人,你用着正好。」 道琴笑说:「都听阿哥的。」 「我也都听格格的。」胤禔看着已经打点好了的几大包东西,笑着许愿:「我都带着。」 第63章 国家都是假的,自家才是真的 最后胤禔并没有将几大包东西带走, 因为他这一路力求轻车简从,小夫妻甜甜蜜蜜的将东西都换成了轻便实用的。 毕竟他不是去打仗,一路有驿馆,他堂堂皇子奉旨出行, 谁还敢少了他的东西。 其实这个差事康熙派鄂伦岱也是可以的, 奈何鄂伦岱正月中旬就被康熙弄到广东做官去了。没法子, 佟国纲和鄂伦岱这对父子矛盾愈深, 康熙总不能看着舅舅和表兄真箇激情开打, 不死不休。 现在胤禔带着戴梓、奇里和其他侍卫护军, 一行二百来号人走陆路南下。这个时候黄河尚未化冻, 胤禔记得过去看过文献, 自万历晚期开始, 这段小冰河时期直到康熙三十三年才结束。 所以如今北方的冬天是真冷,冰层冻的极厚,前头开路的侍卫骑马在冰上跑了两遍, 大队人马陆续直接踩着冰层过了河。然后马不停蹄,一路向南往江苏清江浦河道总督衙门去了。 皇长子出京, 京城里诡异的保持了安静,明珠的计划并没有将胤禔带进来, 他也并不担心。这摆明了, 皇帝对胤禔的信任并没有因为自己而是受到影响, 明珠只有暗中喜悦。 而索额图却陷入了迷惑,皇上就不怕大阿哥偏袒明珠?那毕竟是亲舅甥, 那种血脉关系, 说起来还强过自己只是东宫的叔姥爷。 如果反过来想, 明珠就不怕大阿哥一心跟着皇上? 索三老爷心道,那还要他干什么……总不会明珠和大阿哥对皇位一点想法都没有吧。要知道, 立嫡立长,嫡子如果被拉下马,长子却好端端的,那么他理所当然的对皇位有权利。索额图不信他们没想法。 只是,这对父子、舅甥之间,到底在搞什么呢。 「上谕:有关治河分歧之事……着靳辅具折自辩,钦此。」胤禔放下康熙的手诏,往前一步扶起靳辅:「靳总督请起。」 「大阿哥一路劳顿,请先到驿馆休息,明日臣将奏摺奉上。」靳辅面色青白,他身后还跟着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就是陈璜。 胤禔打量一下这宾主二人,突然道:「这是陈璜吗?靳总督,我得把他带走,皇上有令,叫陈璜先一步进京问话。」 「……怎么、怎么和陈璜还有关系。」靳辅有些茫然:「他只是我的幕僚,他不是朝廷命官。」 胤禔有些同情这俩人,一看就是辛苦不少,结果如今被横挑鼻子竖挑眼。他就告诉靳辅,是因为郭琇等人上书弹劾,说靳辅治河多听陈璜的,浪费钱财无用功。 这下靳辅可忍不下了,他马上反驳道:「奏摺可以明日交给阿哥,可臣有话一定要现在告知皇子,请您回京的时候,转奏皇上!」 「请说,我会如实上奏。」 「徐干学、郭琇,小于成龙等人不停的攻讦我,不过是因为洪泽湖畔和这下游两岸都是他们的田地!这几个人都怂恿族内人在两岸瓜分良田,他们根本不是担心下游百姓利益受损,他们担心自己受损失!」 靳辅气喘吁吁的大声吼出这句话,后面陈璜要拦着他已经晚了。胤禔愣在当场,这事情一查就知道了,他心中转了几转,嘴上却道:「我知道了,这话我必定原本转奏,也请大人写奏摺,早日交给我。」 说着他一摆手:「也请陈璜先生跟我走罢。」 皇长子一行人就住在清江浦的驿馆里,驿馆为了保护皇子,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起来。胤禔倒也没有为难陈璜,他还请戴梓出面,和这位陈先生聊一聊,具体问问关于治河的事情。 「萨宾图,有个差事交给你。」胤禔叫来了自己的哈哈珠子,「我给你派几个人,你假装成京中官宦子弟,帮我办件事。」 萨宾图站在胤禔身边,半低着头,两个人嘀嘀咕咕说了不少话,最后萨宾图抱拳道:「阿哥放心,奴才一定把事情办好!」 「也先不急,你明儿再去。」胤禔叮嘱:「我看看戴梓先生是否有空,请他跟你一起走。」 「陈先生在河道衙门这么多年,治水心得果然不同凡响。」戴梓给陈璜倒酒:「在下佩服。」 陈璜双手举杯,谦逊笑道:「不敢,戴学士谬赞了。听学士一席话,才是别开生面,让在下又有了新想法。」 两个人共饮一杯,陈璜踌躇半晌,还是问道:「其实我身不足恤,可在下只想问一句,倘若我将罪名都担下来,总督他会没事儿吗?」 戴梓一惊,他刚想开口,就听有人推门进来,低沉却还带着点少年气的声音道:「那陈先生和靳河督可就要双双倒霉了。」 第134页 进来的人正是胤禔,他示意两个人坐着别动,笑道:「先生想想,你说都是你的错,这意味着什么?能证明河督无辜?」 「不,这在朝廷诸公,或者是我,甚至是皇上看来,这只能证明河督是个庸才,居然听幕僚摆布。」胤禔脸上带着笑意,说话的话却像刀子,让陈璜不自在的动了一下。 「戴学士,你觉得如今治河的情况到底如何?」胤禔拉着戴梓出门,将陈璜留在房中,「如果换成小于成龙,可能比靳辅做的更好么?」 「不能。」戴梓很果断:「古来治河就那么几种办法,靳河督用的是潘季驯的法子,也是最稳妥,不留后患的办法。至于小于成龙……」 「臣说句掏心窝的话,」戴梓看着胤禔:「小于总督是汉军镶黄旗人,他又不是在水边长大的。如今看来,如果靳辅所言属实,这不过是官场倾轧,绝不是什么理念不合了。」 胤禔点点头,他沉吟道:「正好我有件事想请先生出面。」他将想法一说,补充道「萨宾图官话说得好,可我想,如果有个口音相近的人,当地人会更好说话些。就想请学士出面帮个忙。」 戴梓一笑:「阿哥果然……这可真是个好主意。」他本想夸一句英睿果断,又觉得是不是太过了,到底咽下没说。对于这位处境有些复杂的皇长子而言,过誉并不是件好事。 「巴特!」胤禔又叫来了自己另一个哈哈珠子:「你两个人日夜守着陈璜,我看那是个晓得知恩图报的人,别让他一时想不开,做什么傻事。」就是陈璜自杀,对方都会给他扣个畏罪自杀的名声。 胤禔在清江浦待了五天,拿上靳辅的奏摺之后,又在靳辅干活的地方仔细看了看,马上就离开清江浦回京。而在鲁、苏交界处,胤禔等到了戴梓和萨宾图。 天黑之前,他们一行人好歹赶到了微山县,在郊外扎营。胤禔就叫来了戴梓和萨宾图,询问他们这一趟所得如何。 戴梓和萨宾图受胤禔所託,沿着清江浦往南,一路去了洪泽湖附近,待了一天,然后又快马返回。两个人虽然累,可神采奕奕,可见是有些收穫的。 「咱们在外头,也不讲究那么多,学士请,萨宾图多吃点肉!」胤禔笑着先举起杯:「以茶代酒,咱们吃完再说。」 戴梓与萨宾图一路南下,萨宾图假装京城官家的少爷,成年后头次出来走动,要替自己的父亲买地,落叶归根。而戴梓就是家中派来帮小少爷掌眼的幕僚先生,主要沟通都是他来的。 在黄淮下游沿线,和洪泽湖附近的地方,戴梓就各处放出风套话,说自己要替主家买地。主家原本是江苏人,一直在京城做官,这是家中小少爷头回回老家看看。 戴梓祖籍浙江,少年时也曾来过江苏游学,口音倒是并未引起怀疑。再一听萨宾图满口京城官话,一副天真不知事的样子,更无人怀疑了。 在客栈中,就有人道:「您家里要是官家,我劝您回去和府上老爷说说,不如先给这少公子娶个本地望族的女儿。否则啊,我看这地是买不来的,就算买到手,恐怕也保不住。」 戴梓给这人倒上一杯酒,笑问:「老兄这话怎么说的,好歹我那主家也是官宦人家,不至于罢。」 「嗐,如今可不是几十年前喽。」这人一仰脖,一杯酒下肚:「如今那徐家,知道哪个徐家吗?顾炎武的外甥,徐干学兄弟的徐家!还有顾家、郭琇御史的郭家,还有几位据说是外省、京城的大人,都在这边买地。」 「为甚?因为这地方发水,他便宜啊!」 醉醺醺的当地人笑道:「别说这几年不发水,就是发了水,受损的还是佃户,是没什么家底的小农民,人家高门大户怕什么。水退了又是一片好田。而朝廷补贴,自然也到人家手里。」 帐篷中,在烛光下,戴梓原原本本的将那些话学出来,最后才道:「触目惊心,可见靳河督所言不虚,那些人弹劾他,的确不是简单的观点分歧。」 「……这帮人,简直不知所谓!」胤禔冷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为了一己之私,居然拿朝廷治水大计做筏子,就为了自己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戴梓等他话音落下,就问:「那阿哥,您打算原本上奏给皇上吗?如果您这么上奏,也可能受到攻击,当然了,最多是流言蜚语,会说您和明相……有所勾结。」 「这不比别的事情。」胤禔将桌上的纸张拨到一旁,「汗阿玛派我来就是希望我带回实情,不是想听我说官话。还有,学士你想多了,此事不过是徐党和我舅舅……就算有流言,汗阿玛也会嗤之以鼻。」 只要没有涉及太子,康熙是不会多想的。这点把握,胤禔还是有的,是以,他并不担心。 第64章 明党垮台了……吗? 「儿臣派萨宾图协助戴梓前往当地调查, 结果就是这样,其他因由,靳辅奏摺中应该写明。」胤禔禀告道:「还有陈璜,儿臣将他送到了清梵寺, 也派了侍卫看守。」 康熙欣慰的看着长子, 这孩子果然是稳重可托, 如今他也有十七岁了, 娶妻成婚。康熙心想, 等这两年再有战事, 让他跟着出去见见世面也好, 回来也可为他封爵。 总是拖着也不好。康熙虽然记着太皇太后当年说的话, 但他转念一想, 又觉得总是拖着给他封爵,反而容易让人多想,还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第135页 「这一趟你差事办的不错。」康熙看着靳辅的奏疏, 微微嘆气:「朕会召戴梓过来,陈璜……先让他待在清梵寺罢。」 这个意思就是将陈璜交给胤禔了, 大阿哥领命,按时按点的叫人关心陈璜。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陈璜有些郁结于心, 在清梵寺还病了, 所幸发现的早,从而保住了性命。 这是后话, 现在康熙看着奏摺, 又看了看站在下首的胤禔, 忽然想听听长子的看法。毕竟,胤禔办了这个差事, 前情后果也算清楚,也算半个当事人了。 「胤禔,你怎么看待这些人的。」康熙笑问:「比如靳辅、比如郭琇,比如……明珠。」 胤禔开口就让康熙吃了一惊:「回汗阿玛,以儿子浅见,既然之前有御史弹劾靳辅党附明珠,如果他们所说的是靳辅为了朝中无人掣肘从而给明珠送礼。 那么朝廷若是处置明珠、靳辅,也该处置郭琇、徐干学等人,谁让他们在下游有大量土地。」 「瓜田李下,大家都不干净。将国家治河大计当成自己谋利的玩意儿,这种人简直该千刀万剐!」 胤禔眉头死死地皱着:「儿子见中运河修的挺好。其他人也就罢了,只是靳辅和陈璜,倘若现在真的将他们降罪革职,还是蛮可惜的。」 这几乎是明说「明珠跋扈擅权,靳辅就算送礼也是委曲求全、情有可原,求皇上惜才。」 康熙忽然生出一点好奇,他非常直白的问了出口:「明珠是你亲舅舅,你就不怕朕处置他。比如,要了他的性命?」 「汗阿玛……儿子还记得小时候舅舅带我明府花园。」胤禔撩起袍子跪下,声音哽咽道:「儿子不敢置喙您的决定。但求您看在舅舅多年来,也算兢兢业业为国效力的份儿上,饶他一条性命,求您了。」 康熙微嘆,亲手将胤禔拉起来,道:「你不用替他担心,明珠是个什么人朕也清楚。你先去罢,去看看那个陈璜,你说得对,挺有才华的人,别浪费了。」 目送胤禔退出去,康熙想到,明珠这个人或许有擅权敛财的毛病,但是他绝对不会践踏底线。明珠从来都拉拢一堆文臣,什么时候见他将手伸到军中来。甚至和康王府联姻,都没见他和康王走的特别近。 明珠啊,那可真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康熙想着还一笑,真要处死他,自己也挺捨不得的。不说胤禔,看在成德的份儿上,康熙也不会对明府下死手的。 再说这么多年以来,旗下大臣,就是鰲拜那种涉嫌谋逆的,也不过是夺爵圈禁了事。康熙失笑,胤禔果然还年轻,又一心跟着自己这个父亲,压根没有考虑过这些。 不过全心全意被儿子依靠信赖,感觉还是挺好的。皇帝微笑着看着靳辅的奏摺,笑容马上又收了回去,这个到底怎么办呢。要不要再次举行御前会议,叫各方都来说说,毕竟小于总督还是想治水的。 胤禔派巴特去清梵寺看着陈璜,巴特一向最让他放心。他自己则回到头所,看看小福晋最近过得怎么样,关心一下媳妇,然后拉着媳妇去看看额娘。 道琴的日子过得不错,除了跟着惠妃给皇太后问安之外,季兰也常来找她。两个人一起画画什么的,姑姐和弟妹相处的非常融洽和睦,前几天还给皇太后画了幅抱着猫的画,给太后哄得很高兴。 胤禔听秦吉了说的话,深觉「一技在手,行走不愁」,他家福晋厉害啊。这样就好,能在范围之内享受生活,这样日子才能过的舒服,才不会那么郁闷。 再说了等过两年他们出宫开府,那会忙的事情会更多,恐怕没有时间玩了。 二月末的最后几天,朝中对靳辅的攻讦达到了一个新高潮,包括漕运总督慕天颜等在内的诸多江南、黄淮地区的官员纷纷上书,攻击「靳辅无能,浪费公帑」,甚至有人暗示,应当杀掉靳辅以正视听。 而靳辅也不甘示弱,不止明珠和佛伦在京中替他说话,他自己也送上了第二封奏摺,指出慕天颜、孙在丰等人都是黄淮下游两岸的豪强地主之家! 而治水为了衡量损失和赔偿,一直都会清丈隐佔,这样会进一步削弱那些人的利益。靳辅在奏疏最后也写到,这才是自己引发「仇谤沸腾」的根本原因。 康熙面对这个情况,决定一件事一件事分开办,他先下旨叫靳辅回京当面和小于成龙总督再次面对面讨论治水的事情。皇太子旁听,而参与差事的皇长子也列席这场辩论。 包括佛伦、熊一潇等工部官员,和几位御史,还有两江总督董讷,南书房大臣如高士奇、朱彝尊等,以及当事人靳辅、于成龙在内开始,几十号大臣在御前吵的口水横飞。 小于成龙显得非常咄咄逼人,口口声声说靳辅多年来劳而无功,而等康熙询问他要如何治河的时候,他居然扯出了理学,说什么「方法不足虑,人之当为干城!」 别说康熙,就连胤禔、胤礽兄弟俩对视一眼都觉得甚为荒谬,你于总督理学学的再好,治河还是要具体手段的。小于总督这不就是唱高调吗? 康熙就更泄气了,就这一句话他马上意识到,小于成龙根本不懂治河!这么长时间,他一直是仿效靳辅的办法,然后让幕僚来办,这老小子才是靠着专业幕僚治河的。 但靳辅在会上也显得咄咄逼人,更重要的是,康熙如今也希望靳辅稍微关注一下下游。但靳辅的主要目的还是想继续搞中运河,他对和皇帝的观点冲突并不在意,依然固执己见。 第136页 而在几天的御前讨论尚未结束的时候,康熙又收到了奏摺,来自于湖广巡抚张汧。这位张巡抚上书对皇帝说,如果靳辅不再做河督,请求皇帝将他派往湖广,张汧想请他去疏通漕运。 另外就是靳辅的中运河已经完成,这是靳辅的功劳。康熙捏着两份奏摺,原本打算暂时将靳辅去职的念头又被压了下来,靳辅毕竟是个治河能臣,如今看朝中无人望其项背。 御前会议之后,未参与的各方大佬,如索额图、明珠,徐干学等等,自然从各个渠道得知了消息,自然也各有举动。 就在康熙要下定决心的时候,在御前会议前后一直保持沉默的郭琇再次发了大招,这一次他联合陈紫芝公开上书,直指湖广巡抚张汧是受明珠指使,为靳辅开脱。 又说张汧在任上「莅任未久,黩货多端、「甚至汉口市肆招牌,亦指数派钱。」桩桩件件,倒也是证据确凿,看的康熙目瞪口呆,而且极为失望。 张汧这些年口碑很好,被称为是「居官勤敏,善理繁剧,驭属吏严而有恩,友诸弟,俸廉不以毫髮私。」谁知道背地里在地方居然这样?!吏部这么多年来干什么吃的! 最后皇帝上谕中说道:「张汧贪婪,无人敢言。陈紫芝独能参劾,甚为可嘉。」下旨将张汧革职问罪,而靳辅、陈璜一事也暂且搁置了。 不成想,一审之下,张汧毫不推诿承认自己行贿,可他居然拿出了行贿的证据、记录,他是给明珠送了古玩字画不假,可大头的银子,他送给了徐干学、陈廷敬,高士奇等人。 一时之间,「大家以为明珠肯定要倒台」没有立刻实现,「满朝汉官都被扫了进去」才是大大的笑话。而诡异的是,郭琇没有停止自己的弹劾,他似乎宁可让座师徐干学跟着一起倒霉,也要把明珠拉下马。 郭琇再度上书对康熙劝谏「明珠把持权柄,在朝辅政、主持内阁前后长达二十年,对于官场堕落,明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余国柱、科尔坤等人,都唯明珠马首是瞻,简直是万马齐喑。」 上樑不正下樑歪,这也是实话,吏部这些年是明珠一系轮流坐庄,领导责任是推卸不了的。 如今满汉官员,朝廷上下都在盯着康熙,看他打算如何处置明珠和张汧的案子。而宫外,索额图等人也在密切关注。胤禔派全都出宫,偷偷去了明府找揆方,揆方却表示他阿玛似乎半点不着急。 胤禔就奇怪了,他舅舅的心理素质真的那么好吗?或者说,他在等待什么呢? 大阿哥不清楚,明珠却知道,康熙的消息源应该现在才把一些消息传回来。 比如高士奇的各种姻亲关系,其中和徐家也是七扭八歪连得上的。再比如李光地对徐干学的评价「谲诡奸诈」,又比如索额图、熊赐履和徐干学的勾搭。还有,小于成龙对康熙密奏,说明珠和余国柱卖官。 而在康熙询问高士奇和朱彝尊的时候,高士奇说「人都怕死,所以不敢说。」朱彝尊却道「受贿有,卖官之言有些过了。」 明珠在花园里,和夫人听着小旦唱崑曲,享受着春日闲暇。他半点不着急的想到,等皇帝想好了这些,就会下决定。而算算日子,索额图这个笨蛋也该出手了。以索三老爷的耐心,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他恐怕忍不住了。 果然,四月中旬,一位御史上书,说当年安王的女婿郭络罗·明尚不过因为二千余两银子就被判了斩监侯。如今这些朝廷官员,涉案银两何止万余,为了整肃纲纪,应当严惩。 看上去没问题的上书,可深究一下,这御史是新任文华殿大学士伊桑阿的门生。而伊桑阿是谁呢? 他娶了索额图的爱女乌云珠,他是索额图的女婿,也可以说,这是皇太子的姨夫…… 索额图他出手了,而且张口就想要了明珠的性命,而在头所正在安慰小福晋的胤禔,听说这个消息却哑然而笑。他知道舅舅在等待什么了,看来大局已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明府无虞。 「好啦,听我的,别哭了啊。」胤禔用热毛巾帮道琴敷眼睛,「你阿玛不会有事的,别怕。」 道琴抽抽噎噎,她就是觉得羞耻又害怕,刚成婚不到一年,没说给丈夫帮上什么忙,反而让他跟着蒙羞。她断断续续的说「外头都说要杀了舅舅和我阿玛。」 胤禔就让人退出去,轻轻亲了一下福晋的额头,然后看着小福晋惊讶的红眼睛,笑道:「这又不怪你,也不能怪你阿玛。至于杀人是万万不会的,那明尚是诈赌,国朝禁赌,他撞上了死线。 我舅舅是个什么人我清楚,岳父也只是被扫到了,这没关系。只要那日松和索伦图他们没事儿,再过十年,家中照样能兴起,不怕的啊。」 「哇呜!」道琴没忍住哭的更大声了,她被胤禔哭笑不得的搂在怀里,一边哭一边念叨:「我觉得对不住你,让你跟着丢人了,呜呜。」 「夫妻一体呀,再说了,那我舅舅更丢人。」胤禔笑道:「可他们丢人就丢人呗。我还是阿哥,你还是我媳妇,这个没变不就得了。」 胤禔没好意思说,对于他而言,一个体量过大的「明党」不是助力,反而是负资产。因为胤禔的年纪太小了,这永远是弱势,对于那些人老成精的大臣,他也没空整日和他们斗心眼。 如今明党被康熙亲手拆了个七零八落,伤筋动骨,但是没有伤到什么人的性命,这对胤禔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因为他能对皇位升起念头,根本上是因为他是皇帝年长的长子,而非他是明珠外甥。 第137页 不管其他人能不能想明白,胤禔自己都很清楚,所以,他轻轻拍着小福晋,在她耳边慢慢宽慰她,让她别往心里去。甚至他说「不信你去延禧宫,额娘只会待你更好。」 因为惠妃也会觉得,科尔坤纯粹是受了明珠拖累,既然是一党,那就得荣辱与共了,不带苛待人家女儿的。所以真的没什么可担忧,日后弟妹多了,这种事说不定更多呢。 这才算是让小福晋破涕为笑,不那么难过了。 康熙二十七年五月,皇帝下旨,明珠被去职、勒令其在家反省—没俩月他又成了内大臣。而科尔坤被削掉了吏部尚书衔儿,佛伦挨了处分,余国柱被赶回老家,张汧也被高举轻放革职回家。 至此,明党算是大体上被拆了,但表面上看起来伤筋动骨,实则实力还在。就在处置了明珠身边这些人后,明珠的外甥、胤禔的表兄傅拉塔因为居官谨慎,接替了弹劾靳辅的董讷,成为了两江总督; 佛伦被拟任山东巡抚;成德为国负伤,也从盛京归来。他不能回墨尔根了,康熙给了他一个二品正黄旗副都统,叫他管管旗下事物。而明珠的佐领给了揆叙,揆叙正式入职做了侍卫。 而涉及张汧案的高士奇和陈廷敬,因为康熙不想扩大化而没有提及,但徐干学上书自请去职。他这一年被明珠搞得心力交瘁,明白自己抗不过这老头,还是早走早安生了。 眼看着靳辅和陈璜也要逃过一劫,小于成龙终于急了,在中运河将要开河的时候,搞出了一场大笑话。 第65章 人并不是理性人 小于总督的好胜心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按说做到他这个品级, 也该修身养性了。大家宁可装,也都装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比如明珠和索额图见面,不管心里多想把对方给生吃了,脸上也都带着笑。 但小于成龙不是这样, 这个人呢, 也算是个好官。官声不错, 起码主政一方没有被说成是「官祸」。何况前头还有一个老于成龙大人, 小于总督一门心思想要比肩前辈, 做个名臣。 是以, 如今被靳辅挡了道, 小于深觉颜面无存。愤愤然之下, 他先是处置家务, 将那些背着他在黄淮两岸买田的家人痛骂一顿,立时逼着他们把田地卖掉。然后,小于总督搞出了一个大新闻。 中运河启用是喜事, 更是大事,因为靳辅还在京中, 君臣还在讨论关于治水的下一步方略。康熙为表重视,派内阁学士凯音布、侍卫马武跟随皇长子前往中运河观看开航。 结果居然让人大吃一惊, 当日中运河上一望无垠, 别说船, 连个活人都没有! 凯音布和马武不知所措,胤禔站在岸上脸色难看, 当即派人往下游严查, 漕船都哪里去了。 结果让人哭笑不得, 这条中运河被漕运衙门下了禁止令,漕运总督慕天颜禁止漕船走中运河?! 胤禔脸色铁青, 当时就请旨将慕天颜下狱,而就在马武带着侍卫赶去的时候,慕天颜却大声喊冤。他拿出了小于总督给他的书信,嘱咐他「毋要附辅」。就是千万别帮着靳辅和中运河…… 加上慕天颜因为漕运疏浚的事情,和靳辅早有旧怨,他和小于总督一拍即合。如今喊冤,也不过是彻底暴露,这事是两个人预谋的。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胤禔气唿唿的回到京城,将从总漕衙门弄出来的书信都交给了康熙,他真的想不明白,只好百思不得其解的问皇帝:「汗阿玛,您说他这是图什么啊?一品大员,也要怄气么?」 「汗阿玛都告诫过儿子,作为皇子要自重自爱,不能举止过于轻佻。」胤禔语气里都是想不通:「他们也是读书人,怎么就这样呢?圣贤书都读到哪去了……」 康熙笑嘆:「你才多大,见过多少人。这世上什么样的人都有,小于成龙一门心思想作名臣,他这是魔怔了。人啊,一旦入了迷,也就不成样子。」 入迷、魔怔,可不就是这样! 胤禔长这么大,见到的都是要面子、要体面的人,中枢大臣极少有小于总督这样的。胤禔摇头,生活在很久很久之后的,那个叫安修的孩子,曾经以为每个歷史中的人物都是理性人。 可现在看来,每个活在当下的人都是人,有血有肉、有悲喜苦痛,自然也有情绪化。在猜测他们行为逻辑的时候,不止要考虑「为什么」的合理性,也要考虑到或许就是一时意气。 最后,这件事以慕天颜被革职、赶出朝堂,小于总督被削去了太子少保,降级调任而告终。 这小半年的事情,仿佛一记耳光抽在了康熙脸上,他也看明白了:和自己观点冲突不要紧,可以谈。但是如果压根不会治水,那就是祸国害人了。 皇帝一声长嘆,行吧,靳辅你带着陈璜该干嘛干嘛去,回河道衙门去好好治水…… 至此,由治水起头,中间搞垮了明珠一党的治水案,这才算告一段落。 眼看着又到了夏日,这是太皇太后去世之后的第一个夏天,唯一一个值得康熙关注的家事,就是小纯王富尔祜伦出孝了。 康熙下诏将侄儿叫入宫中,让他在宫里跟着阿哥们一起读书,虽然有了王爵,不过富尔祜伦才比胤祺大一个月,正该是读书的年纪。 如今进宫读书的宗室子弟就非常多了,比如简亲王雅布的长子雅尔江阿、比如康王家的,近枝宗室比如裕王的儿子保泰、恭王家的海善,如今还有富尔祜伦。 第138页 一大帮半大不大、身份相当的小子们凑在一起,听着简直是烧开水的鸣笛。反正老三胤祉和老四胤禛等闲不往懋勤殿那边去,因为太吵了。 年纪稍大的阿哥里,只有胤祺每日乐此不疲的往那跑,他挺乐意做个孩子王的。唯一不太美好的就是,这小子常常拉上胤禔一起。 起初,胤禔还没想明白为啥要拽着他,后来听富尔祜伦安慰他,大阿哥恍然大悟:原来你们是担心,怕我因为舅舅「垮台」而悲痛? 才不咧,我一点都不悲痛! 可这话不能说。何况胤禔发现,最近胤礽在看自己的时候都正常了很多,最最惊悚的是,连索额图都正常多了。上次胤禔从中运河回来,在干清宫门口遇上索额图,这老傢伙还对自己笑了一下…… 胤禔有点慌,不知道的还以为明珠要弥留了,纳兰家要阖府来个地府单程游! 难道你们就真的认为,明珠就算做了内大臣,以后都不被重要,就是明党没了。就是明府日后不必再顾忌了? 如今的人还真淳朴,胤禔独自熘达在畅春园的湖边,正好听见前方什么人的喧闹。 「你这是无理!」 他家老七胤祐,背对着自己站在湖边指着个太监,貌似在喝骂什么。 让胤禔更在意的是正对着自己的那个太监,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敷衍笑意,似乎根本没把老七放在眼里。 「七弟!」胤禔喊了一嗓子,「这么好的天儿,七弟也出来逛?」 胤祐有些艰难的转过身,看见胤禔眼前一亮:「大哥!」语气有些委屈。 「怎么了这是,你是哪个?」胤禔站在胤祐身后,看着这个太监:「你是跟着七阿哥的太监吗?」 「给大阿哥请安。」那太监赶紧跪下:「奴才是七阿哥身边的太监,回大阿哥的话,我们七阿哥有些误会,奴才在给七阿哥解释。」 「不是!」老七马上反驳:「大哥,他骗你的。我最近总是丢东西,怀疑被他拿走了,他还敢当面敷衍。」 「七爷说笑了。」这太监涎皮赖脸:「奴才可是一直伺候阿哥来着,怎么会看不住您的东西呢?说不定是阿哥爷您自个儿忘了……」 「你!」胤祐气的脖子都红了。 胤禔却喝道:「行了!」 他先说胤祐:「老七,你是皇子,汗阿玛教过你没有,要自重身份!居然和个太监在湖边吵起来,你掉不掉价!」 胤祐的脸涨得通红,他不敢回嘴,委委屈屈的点头。那边太监却高兴的溢于言表,刚想开口,就听大阿哥继续道:「一个太监,你就把他扔慎刑司不就结了!」 「来人,把这个玩意给我压到慎刑司去。就说他怠慢皇子,言行轻佻,甚为无礼!」 这下太监傻眼了,而胤祐的眼睛亮起来,惊讶的看着胤禔。大阿哥搂着七阿哥的肩膀,指着太监道:「这是个什东西,也配你和他多费口舌,要是叫汗阿玛知道,必定要教训你。」 「以后再有人敢待你无礼,直接叫人将他拿下!」胤禔轻拍弟弟的肩膀:「知道了吗?」 胤祐用力点头:「我明白了,谢谢大哥!」他终于理解大哥说的自重的意思,胤祐心想,是自己着迷了,居然和太监吵起来,多丢人啊。 有了老七这档子事,胤禔终于想起,自己额娘膝下还挂名养着老八。不知道那小子过得如何?九阿哥、十阿哥也入学读书了,不晓得他们是不是已经接上了头。 胤禔和每个无业游民一样,在终于发现好玩的事情之后,他一熘烟跑去了小阿哥读书的地方:守株待弟。 说来也巧,老八被他抓了个正着,不知道是谁拉着谁,反正八九十仨阿哥,逃课了。胤禔看见他们的时候,这三个活宝正在围着太平缸成一圈。 「是谁揪小爷的辫子!」圆乎乎的九阿哥愤怒的喊道。 老八胤禩一转头看见了胤禔:「大哥!」 贵妃的娇儿子十阿哥也冲过来:「大哥!」被胤禔一下抱在了怀里。 「你们干嘛呢?」胤禔抱着老十,借着身高优势一看,哟呵,这仨人居然在玩蚂蚁。 「你们仨逃课,不怕被抓啊?」胤禔看着老九:「胤禟,你也不怕你五哥抓你回去。」 胤禟毫不在乎:「五哥才不会抓我!大哥,你也不会抓我的叭。」 「也不怕汗阿玛抽查功课?」胤禔笑道:「不过方才我看见了你们七哥,今儿什么日子,你们都跑出来玩。」 老八小声道:「汗阿玛带着太子见朝鲜、越南和琉球使臣呢。今儿不会有空查我们功课的,诶,哥,我有事告诉你!」 胤禔蹲下,胤禩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胤禔楞了一下,又笑问:「你怎么知道的?」 「你出去办差,查看中运河的时候,汗阿玛检查我的字。」胤禩道:「就在养心殿,我们就听见了。不止我,还有海善、富尔祜伦两位堂兄,都听见汗阿玛呵斥噶禄大人来着。」 胤禩说康熙某日呵斥噶禄,说他不知所谓。胤禔感觉有点古怪,内务府没听说再有什么事情,奶公为什么要挨骂呢?更奇怪的是,他回京之后,苏鲁和他见面,什么都没说。 就在胤禔觉得奇怪,打算关心一下的时候,早胤禔一步回京的容若给胤禔传信,让他来家中位于畅春园附近的自怡园。 第139页 「噶禄大人被皇上训斥,是我阿玛在后头撺掇,当然了,这事我也知道。」 如此的开门见山,胤禔看着他表兄清癯瘦削的脸,哑然之后不由得问道:「为什么?」 容若笑着让胤禔先坐,就在自怡园小亭子里,负责煮茶的只有沈宛。其他下人都退了出去,容若笑道:「因为索额图撺掇宗人府,想让你不封爵就出宫开府,让你灰熘熘的走。」 「这事被我阿玛知道了。他觉得这个时候不好为你争,既然不能争,就只能示弱。」容若将茶碗递给胤禔,继续道:「然后他传信给噶禄总管,请他上书给皇上,在一个破地方给你寻了处府邸。」 「……那会我在外头。」胤禔明白了:「汗阿玛觉得噶禄作为我奶公,被人吓唬一下就怂了,是不是?所以他那么生气。怪不得老八说,他听见汗阿玛训斥噶禄,说他不知所谓。」 康熙九年左右的时候,皇帝自己就下过旨意,皇子宗室到了年纪,宗人府要主动上书提醒皇帝封爵的事情。可如今,明珠倒台,宗人府不提封爵却只希望内务府给自己寻个破地方建府…… 还打算让胤禔光熘熘滚出紫禁城,康熙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合着你们觉得明珠垮台,就这么作践我儿子?脑子坏了是不是! 胤禔看着侃侃而谈的容若,忽然问道:「徐干学回老家,你知道吧?」 「知道啊。」容若笑道:「我还让人给他送了礼物,我知道他不缺,一点心意。好歹师生一场,他和我阿玛弄成这样……就算提前送奠仪了。」 「啊?」 容若微微苦笑:「他徐家还有徐元文、徐秉义在朝,如果我阿玛不把他们都赶走,那就是无能,岂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他那一党。我当了他几十年儿子,太清楚了,这事还没完。」 看来北疆一年,生死之间,容若真的看透、放下了很多事情。过去他可不会这么轻松的说这些事情,胤禔端起茶碗,他觉得很替表哥开心。 「阿哥,这次俄人和我们在雅克萨的战事应该告一段落了,墨尔根逐步重建,不出意外,北边回安定许多年。」成德的语气郑重起来:「这就意味着,皇上的目光会盯在西北。」 「你的机会来了。」 第66章 终于要放假了 胤禔捧着热茶, 看沈宛坐在廊下,他就问道:「你们俩这是……好上了?中正怎么说?」 「相处看看。」成德态度稳定,比之过去真是从容太多,「我阿玛不会允许她进门, 我也没打算让大家都不痛快。心照不宣, 各过各的日子, 不是挺好的。阿瞭只是说寻房子搬出渌水亭, 别的, 他也没意见。」 也是, 生死一大关都跨过去了, 这点私生活的事情, 他舅舅也只能听之任之, 不能管了。等日后有了孩子,那也是纳兰家的孩子,更轮不到别人插嘴。 「富格、富尔敦他们怎么样?」胤禔就道:「还有妞妞。我之前让全都去看过他们, 说是还好。我记得富尔敦应该和中正年纪相仿,要不要也去顺天府乡试试试看?」 容若摇摇头:「老样子。富格学问好身体不好, 富尔敦性子好,读书就一般。妞妞这两年倒是好多了。他们有恩荫……我想想吧, 反正他们落地就是侍卫, 不成还能去做笔帖式, 也不尽然非得下科场取功名。」 「我年轻的时候总想争口气,」容若笑笑:「如今到了自己的儿子, 反而没那么高的心气了。他们要么身子骨不成, 要么资质并不如揆叙揆方……」他含笑摇头, 真的轻松放下,不在纠结那些事情。 胤禔忽然笑道:「皇上要是看见你现在的状态, 搞不好会嫉妒的。」 「哈哈哈,子清也这么说。」 容若一回京,曹寅就去看过他,两个人聊了很多。胤禔不会知道,他们俩还谈到了他。成德看着表弟英俊的侧脸,想到曹寅随口说的「想起在宫中大阿哥对太子总是让一步,诶你说,我们俩是不是处境也挺像的?」 也不是不被父亲喜爱,只是下头有嫡出的弟弟,作为庶出长兄,多多少少都要让步。 要孝悌、要有长兄风度,还得顾忌物议。曹寅那天喝茶好像都喝醉了似的,最后嘀咕道「我能苦尽甘来,大阿哥的日子,有的熬喽。」他已经答应过继侄子了,家里总算太平下来了。 他的话给了容若一个新的思考方向,如果像他父亲明珠说的,「大阿哥为什么不行?」 那么,他的行,要怎么让康熙看见呢……要无害的,纯良的,让皇帝看见这个儿子的好。实际上康熙现在就知道长子很好,但这远远不够,这不足以让皇帝产生动摇太子地位的想法。 容若的思考终于滑向了一个本质问题「康熙皇上,他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继承人,希望继承人在他身后做到什么事情?」 对于他这种真·八核十六线程大脑来说,想要捋清这个问题并不难,何况身边还有顾贞观、吴兆骞这样有学问的人。 很快,容若就在泗水亭秘密开始了一场谈论,关于「一个帝王会喜欢什么样的继业者?」 将问题更明确一些,就是「对于特别了解这个帝国的康熙皇上来说,他对储君会有哪些期待。」目前,尚未讨论出一个明确的结果。 骄阳似火,老话儿说,冬天特别冷,夏天就会特别热。 虽然自打有了畅春园之后,皇室的夏季避暑不用跑到承德那么老远,但夏天如果在阳光下射箭,也是非常不美好的事情。 第140页 胤禔将衣服半穿,将俩袖子绑在腰间,赤膊着拉开强弓。一时间,校场只能听到沉闷的打击声。提议过来射箭玩的老五,此刻拉着几个小兄弟在树下昏昏欲睡,头上还有太监给拿来的帐子遮阳。 三阿哥胤祉就在校场边上的书房里读书,享受着冰盆和井湃水果,他一边看书一边吃果子。旁边的胤禛一脸无语,也不怕蹭到书上。 「老四啊,你就是太拘泥了,人看书,又不是书看人。」胤祉在生活上有那么点享乐主义倾向,但胤禛就更细緻整洁,全身上下都简单大方。 从前胤禔也说过「我家四弟身上,连个多余线头都不会有。」胤禛的齐整是从内到外的,衣着还是小节,这也是个稳重人,虽然有时候脾气有点急。 「大哥!」富尔祜伦从校场外面进来,「大哥没去歇晌?小心中暑气。」 纯王去世三年之后,同龄的小纯王和胤祺站在一块,一看就比胤祺成熟多了。胤禔放下弓,看着树下唿唿大睡的胤祺,和整个人开始抽条长个的富尔祜伦,微微嘆气,没爹的儿子早当家。 「自己回去也没意思,不如射两只箭。」胤禔叫人将弓箭收好,拉着堂弟回到了树下。 如今皇子、皇侄里,只有胤禔一个已婚人士,康熙做决定的时候难免容易忘了「儿子已经结婚了。」所以他下旨的时候只说让皇子们跟着来畅春园读书,也没提儿媳妇该如何。 等到皇帝意识到自己把小夫妻给拆开了的时候,他也不好特特下旨叫儿子把老婆接过来,只好安慰胤禔「在园子里好好读书,好好练武,帮朕瞧瞧你几个堂弟。」 富尔祜伦也知道这个,闻言一笑:「大哥便是将嫂子接过来,汗阿玛还能说什么。」 「还是算了吧,那几个小的整日嗷嗷叫、到处跑,接她过来,到时候弄得束手束脚反而不好。」胤禔笑道:「对了,七婶身体还好么?前些日子,听太后妈妈说,叫太医去王府看看。」 小纯王嘆口气,他额娘在他阿玛去世之后,身体就不成了。富尔祜伦微微摇头:「还是老样子,太医也看过,说是心有郁结。若是旁的,我加倍孝顺就是了,这件事,我能怎么办呢。」 「……」胤禔拍拍他的肩膀,「七婶还没看见你娶妻生子,她一定会撑下去的。说不定见着你建功立业的时候,一高兴就都好了。」 富尔祜伦笑笑:「但愿罢。」 胤禔刚想说什么,就看见有小太监跑过来,行礼道:「皇上传大阿哥去清溪书屋!」 清溪书屋里,兵部的官员都在,大学士和南书房几位大臣也在。胤禔一边行礼,心中有了计较,看来是出大事了。 康熙的表情非常奇怪,既得意,又努力自制让表情严肃起来。等胤禔起身,康熙就笑道:「保清还记得喀尔喀三部吗?就是那个札萨克图汗。」 「儿子记得。」胤禔略一思索,道:「札萨克图汗成衮已经去世了,不是该他儿子沙喇当家吗?当时原本该成衮的兄长之子继位,他却迳自自立为汗,还引发了许多争议。」 康熙笑声爽朗:「朕就说你还记得。当时土谢图汗还因为前汗之子和他怄气,这回,沙喇也没了!」 胤禔这才从兵部侍郎口中听了个完整,原来从去年开始札萨克图汗和土谢图汗的矛盾越来越厉害,沙喇这小子脑子根本没他父亲清楚。他居然和噶尔丹勾搭在了一起,准备对土谢图汗下手。 可土谢图汗得知了沙喇的动向,于是他先下手为强,联合罗布藏衮布拉布坦出兵一万,攻打札萨克图部。沙喇这个废物被土谢图汗给宰了! 而一直在背后的车臣汗也被卷了进来。噶尔丹的胃口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准噶尔部正好借着为盟友札萨克图汗復仇的旗号,悍然出兵喀尔喀。 「喀尔喀三家汗王和汗王继承人已经派人入京了!」康熙高兴的原因在这里:「请求我朝出兵,平定喀尔喀,驱逐准噶尔。」 这意味着帝国的触角终于深入了漠北蒙古,甚至可以逐步对他们进行有效的管制,将现在名义上的盟主变为实际权力上的「大可汗。」 胤禔的脸上不能自控的露出笑容,这也是他那个整体构想的第一步,即将实现了! 「儿子请命,求汗阿玛在先锋中给儿子留一个位置!」 康熙指着他笑道:「你就是心急。兵者大事,不可轻忽,要等喀尔喀三汗王子弟入京,朝廷才有了名分。再有,要打仗也得有先头部队,兵部记录一下,朕打算让安王、简王前往苏尼特驻防。」 苏尼特在蒙古高原上,安亲王岳乐都六十多岁了,听说身体欠佳,让他去漠北驻防? 胤禔眨眨眼,看着满脸笑容的皇帝,后背窜上一阵凉意。敌情在前,安王不管是出于个人名誉考虑,还是为其他的东西,都只能硬着头皮去蒙古高原上拼老命。 康熙喜悦的看着自己的长子,去战场不必别的事情,头次去战场,康熙万万不会将一向疼爱的长子交给安王或者其他什么人。康熙已经打好了算盘,明年出兵的话,让裕亲王为正,让胤禔为副手。 在自己这个亲阿玛不亲征的情况下,没人比裕亲王福全这个亲大爷更可靠了,到时候也可以给恭亲王一支部队,让他在侧面唿应主力。到时候胤禔也有机会将行军打仗里的事情都学一学。 第141页 虽然康熙自己致力于打击宗室亲王,但他也觉得,宗室里还是要有知兵的人在。那么,关于这个人选,谁能比得上胤禔呢? 日后就算自己不在了,他也能辅佐胤礽,让太子不至于临了手忙脚乱。康熙觉得,自己的主意真是太妙了,完全是长治久安的想法。 调兵这种事情是瞒不住的,很快,该知道的人就都知道了。富尔祜伦头一个按捺不住来到了皇帝面前:「汗阿玛,我阿玛在世的时候,就说自己虽有王位,却从来没有为您建功,心中过意不去。」 「若是汗阿玛觉得子臣还堪造就,求汗阿玛给侄儿一个机会,聊以慰藉我父在天之灵。」 过去隆禧也说过这种话,很多年前,他拍着胸脯说「将来我为三哥打仗!」 言犹在耳,人却早就不在了,康熙看着弟弟的独苗,左思右想,最后也点头应允了。他决定,到时候把这孩子也交给裕亲王福全,也不放他出战,让年轻人们都见见世面。 道琴穿着浅色的风信紫袍子,惠妃左看右看,对刘嬷嬷夸道:「你瞧,是不是这孩子穿这个颜色,和我穿一样好看?」 「主子……」刘嬷嬷很无奈,您这究竟是夸大福晋,还是夸您自个儿啊。 「额娘现在也特别好看。」道琴笑道:「都说儿子像额娘,所以阿哥也是人人皆知的英俊体面啊。」 惠妃捂着嘴角:「瞧你这孩子,和胤禔待久了,学的一样口无遮拦。」直通通的夸婆母的颜值,一听这口气,真是和胤禔一样一样的。 她的宝贝儿子就自恋的表示过「我这么英俊都是多亏额娘。」是母亲的颜值够高,儿子才能长得好。惠妃还笑骂他,好不要脸的小子! 惠妃如今看一双小儿女,真是怎么看怎么好,稍稍美中不足的就是,什么时候能给她生个孙子抱呢?惠妃还真没觉得儿媳嫉妒之类的,一看就知道,头所必定是胤禔说了算。 所以,她这个儿子,到底想什么呢? 这种焦虑感在听说朝廷可能发兵出征之后,简直让惠妃夜不安枕,让她想起前段日子明珠夫人入宫探望的时候。提起成德在墨尔根,「整日睡不好,不安生。」 成德好歹俩儿子呢,她家胤禔膝下空虚,惠妃左翻身、右翻身,终于捱到了白日有空,将胤禔抓到了延禧宫问话。 面对「我什么时候能抱孙」这个问题,胤禔龇牙笑道:「额娘,太皇太后丧事不到一年呢,纵然汗阿玛不会说什么,儿子也不好……」 惠妃恍然大悟,对呀,一辈子的名声也是大事。干什么非得叫人说,大阿哥一年都等不了,急急的抓着媳妇生孩子。 「罢了,你自己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说。」 母子自然是好说话,叔侄就未必那么好聊天了,比如索额图和长泰。 这位承恩公静极思动,也想借着这次出兵让自己的公爵,真「值钱」些。然而他想的挺美,真正掌握实权的索额图叔叔,却不打算帮他弄个机会。 索额图满嘴官腔「你都是承恩公了,便是要去军中,最好也让你弟弟去。」「家里人多,如你其他叔叔,心裕他们上次革职之后,也都等着这份机会,你也要争么?」 长泰就不明白,自己想上进,怎么好像妨碍全族了似的。 第67章 保成的一天 胤礽睁开眼睛, 在昏暗中看着床帐上垂下来的荷包,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这还是康熙告诉他的,养生要不疾不徐,清晨起床不要着急, 一定要好好养神。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太子爷歇得好?奴才请太子爷起身了。」崔太监跪在太子的窗前行礼, 后头跟着跪了一熘的太监宫女。捧热水的、捧毛巾的, 预备传恭桶的, 各司其职显得并不忙乱。 严格来说, 不发脾气的皇太子真是个好伺候的主子, 如果全都和秦吉了在这里, 一定会如此感慨。因为大阿哥经常性的出人意表, 在清早起床的时候偶尔还有起床气,但是太子没有。 胤礽的日常是非常有条理,甚至刻板的。起床, 漱口、梳头髮,打辫子, 换衣服,将自己打点妥当之后, 胤礽就开始读书了。 康熙的真传, 书必读百二十遍, 胤礽在每日清晨会温习旧功课,背诵新功课。这几年他的时间不必这么赶了, 早两年, 在康熙上朝之前, 他还要赶去干清宫,当面背给皇帝听。 等康熙点头可以过关, 父子俩再一起用早膳,然后皇帝去上朝,太子继续读书习字。 如今胤礽出阁读书,时间上略宽松些,他就背好功课之后再吃点心,将路上的时间省下来多读书,多想些事。 太子的师傅们将在康熙御门听政之后赶过来,若是不需要出席御门听政,就会在辰时左右到毓庆宫报导。太子詹事府的詹事们如今也按时来毓庆宫,将皇帝点头许可交给太子的一些政务带过来。 东宫太子还没有独立监国或是处理什么朝政,他的工作勉强算是「见习」,看事情本身的资料和康熙的处理结果。在正式监国之前,康熙希望让太子对朝廷有个大体上的认识,免得到时生疏。 从前朝开始,詹事们通常会充当朝会、科道会议,每年两次刑部审决的记录者;朝廷要修书的时候,詹事们按惯例会在其中有一席之地,另外一些詹事在翰林院也有兼职。 这种布置,显然是让这些饱学之士在朝廷体制上帮助太子熟悉情况,而文字工作帮助太子陶冶性情。可说穿了不过是全方位降低太子的危险性,否则怎么不见恢復汉唐旧制,为东宫设卫率。 第142页 胤礽在詹事们的协助下完成实习内容之后,用过午膳会开始歇晌,然后下午会开始拉弓射箭。如果康熙没有特别的事情叫太子过去,下午的大部分时间就都属于胤礽自己。 拉弓射箭也只是一会,随着胤礽年纪增长,他的骑射类课程大多都变成了步射。只有去景山的时候才能骑射,太子长大了,觉得在宫中长街骑马很丢脸。 通常,如果有人递牌子请见皇太子,都会选择午后。大部分时间中,不能通过正常公务渠道来访的,一般情况下只有索额图。 但今天很奇怪,索额图没有来,胤礽的亲舅舅长泰来了,这可是稀客。 「舅舅怎么来毓庆宫了?」胤礽有些意外,他没有嘲讽,是真的觉得奇怪。 长泰很不好意思,笑道:「殿下忘了,再过几日是老太太的寿辰……」 「是啊,外祖母寿辰。」胤礽这才恍然大悟,想来舅母去探望姨母平妃,所以长泰才一起进宫递了牌子。 「其实还有件事。不知太子听说没有,等西北战事起来,皇上打算会派亲贵们出战呢。」长泰迟疑着说出了来意:「说起来,咱们赫舍里家,自从龙入关之后,都是文官了。」 胤礽明白了,他笑道:「舅舅是也想随军出征?这是好事啊!汗阿玛最喜欢旗下男儿奋勇,舅舅是打算让孤替你说句话?」 「谢太子好意,只得您一句话,舅舅也知足了。」长泰显得很动情,「前儿老太太还抹眼泪,说这些年太子成人,长得愈发像仁孝皇后了,让人一见就……您瞧我,好端端说这些干什么。」 太子沉默一会,最终问道:「舅舅,我长得很像额娘么?叔姥爷也提过,可他没有仔细说。」 「嗐,他都多大岁数了,还能记得娘娘的长相。」长泰笑道:「我和皇后一道长大,太子问我呀!太子和娘娘相像的地方啊,太子的眼睛和鼻子……」 这天胤礽过得很开心,长泰走后他还盯着铜镜看了好一会,仿佛能从自己身上,看到那个已经逝去多年的影子。 可皇储依然是皇储,胤礽在兴奋之后马上想到了长泰的来意,舅舅说「只想得太子一句话」。也就是说,他想做的事情,只有我说话才能做。 难道是他想干什么,却被叔姥爷给否了?胤礽失去了照镜子的兴致,长泰一贯小心谨慎,如今空有爵位而没有实差,这确实不好。 他上书请战,不知道汗阿玛能给什么差事……纳兰家的成德在墨尔根做了副都统,揆叙也做了侍卫,赫舍里家除了索额图其他人并不是很出挑。如果这次长泰舅舅能被汗阿玛看中,那倒也不错。 至于出战的消息传出去,这正合胤礽的意,康熙将这件事告诉太子,就是想让太子放出消息。这算是给其他人的一点小提示:储君的消息特别灵通,因为朕让他知道,储君与朕父子同心! 胤礽一下午的心情从平稳到兴奋,又变成了平常,皇太子挑出本通鑑翻看起来。他读书的时候坐的端正,在东宫这里,读书也不只是读书,而是他「仪式化」生活的一部分。 随着年纪增长,胤礽对皇帝不停的给自己增加礼仪规格的目的,也有了相当程度的理解。就像通鑑开篇说的「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自前朝以降,太子都没有了成规模的军队,那就只好通过「礼」来体现地位的不同,来震慑太子潜在的敌人和对手。 但是这个「礼」,真的有用吗?胤礽有些怀疑。唐朝的太子李承干手握太宗的爱重和东宫卫率,不也没能拦住李泰对储位的觊觎之心。有时候,高规格的礼遇会不会刺激到别人…… 然而胤礽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汗阿玛可没把其他兄弟弄到毓庆宫和他同住。这不就意味着在汗阿玛心中,太子有且只有自己,其他人都是臣子。 比如前几天提到西北战事,汗阿玛就说打算派大阿哥出战,还叮嘱胤礽「宗室要有知兵的人,这样你才不会被人蒙蔽。否则将来朕百年之后,遇到战事,你光靠着外臣或者老亲王们?」 兼听则明、偏信则暗,皇帝要扩大自己的消息来源,还要保障消息渠道的多样性。 想到康熙的话,胤礽的心气又平了不少,所谓名分早定。自己註定是君,大阿哥是臣,明珠一党的主要战斗力也被拆的七零八落。这样的大阿哥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日后还会有那么多弟弟长起来,胤礽心想,难道自己能将他们圈养起来,什么也不让他们做么? 光养着不干活,这种念头稍微冒一点头,就让胤礽开始皱眉:这样总觉得自己亏了。还不如像汗阿玛这样,就像汗阿玛对裕亲王、恭亲王,给他们机会出战,让他们也施展一下。 先用用看,不合用再说了。到时他们各有所长,得益的还不是自己么。 这么一想,太子感觉自己豁然开朗,而且宗室会不断更新换代,但自己这个太子、未来的皇帝却是铁打的,不会变的! 怪不得汗阿玛总是告诉自己,不必在意那些铁帽子王,他们顶多有个世袭罔替的爵位。要站在高处,胤礽今日以高屋建瓴的姿态俯视,终于明白了自己的独一无二之处。 晚膳之前,胤礽被康熙叫到了养心殿,真是不巧,胤禔也在。 康熙这是召来长子,给他和太子加强一下军事理论课程,胤礽有点小嫉妒……因为大阿哥理解的比他快。胤礽自己背地图也是一把好手,但漠北、漠南,整个蒙古高原并非简单的中原省份。 第143页 在这种轮廓式的地图上,胤禔怎么发现苏尼特和喀尔喀三部大致地点的?胤礽皱眉,听着大阿哥满嘴什么「数学方法」「计算定位」云云。 汗阿玛也连连点头,还说要让张诚、白晋那几个传教士再画一幅坤舆全图。数学,行吧,胤礽心道自己的课程又要加上一样,需要多上点心。 太子看着康熙揽着大阿哥肩膀,指点他关于苏尼特驻防,关于过去太宗、世祖在位时,几次与蒙古各部的战争:包括行军路线等等内容。 有点酸……从来这种待遇都是自己的,胤礽心里琢磨,要是自己不在汗阿玛身边的时候,汗阿玛对待其他兄弟也和对自己一样么? 「胤礽,你说呢?」康熙拉过太子,让两个儿子分别站在自己身边。 胤礽马上从走神里清醒过来:「汗阿玛说的是。汗阿玛,下午的时候,长泰舅舅去了毓庆宫,他似乎也有心想要从军。」 「哦?」康熙笑道:「这倒是难得。他这几年只是做过佐领。这样罢,朕给他个都统做做,看看如何。倘若好,那么等出征的时候,可以让他跟着一道去。」 「谢汗阿玛!」胤礽很开心,目光仿佛流水一般从胤禔身上划过。然而,胤禔还在认真的看地区,好像根本不在意他们的谈话。 康熙对他的小心思并无察觉,他笑道:「朕打算让裕亲王、恭亲王分领两路大军,到时候胤禔去给你王伯做副将。富尔祜伦和其他宗室亲王分别跟着裕王和恭王……」 他说的滔滔不绝,胤礽的内心就涌上一个念头「汗阿玛就不怕自己的兄弟们领兵。」是自己太年轻,心还不够静吗?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胤礽许久,直到他离开养心殿,大阿哥回了头所。等到他再次被伺候着躺在床上的时候,胤礽捧着书终于想明白了,因为汗阿玛是皇帝! 所以他可以放心的使用裕王、恭王,可以将铁帽子王爷们扔到一边,这并不是因为汗阿玛更看得开,而是因为他有更多的主动权。 胤礽还差一点点,就能摸到问题的本质「我的恐惧,是因为从根本上而言,我和胤禔没什么两样吗?」他这个储君,在朝廷中,也只有一个索额图会明确站在自己这边。 他扔下书本,拒绝再往下想,他很累,很想好好休息。有些问题让他太痛苦了,胤礽在下意识的迴避,他在内心深处并没有做好「刮骨疗伤」,深入剖析皇帝和储君、父亲和儿子关系的准备。 胤礽无法面对的问题有几个,都和康熙有关:比如,他母亲仁孝皇后的死,是不是有人会觉得他克母呢?汗阿玛会怎么想…… 再比如,如果当年没有三藩之事,皇帝不需要即刻推一个储君来收拢天下之心,宣示正统。汗阿玛还会立他为储么?哪怕他的母亲去世了。 太子觉得一阵阵发冷,他头次觉得毓庆宫的床有些太宽了,他想有个人陪着自己,不用多会说话,只要安静的让他抱着就行了。 反正现在我还是太子,以后也会是太子,很多年很多年之后,我会成为皇帝。胤礽坠入梦中之前,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他舅舅的命运也是各种起伏……来自《一等公长泰考略》 第68章 一点人生经验 安王、简王带兵去了苏尼特, 朝中想要借着这次战事升个爵的,建功立业为自己增加话语权的,以及单纯想要打仗的,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时之间, 京城上下倒是很有奋勇争先的气氛, 让康熙心中颇为满意。 胤禔却闲了下来, 本来嘛, 目前也不用他去练兵, 每日文书工作也有限。在重阳节前的秋日, 胤禔就向康熙打报告, 说福晋嫁过来的时候, 娘家给陪嫁了田庄, 他想去瞧瞧。 「儿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田庄呢!」大阿哥笑的一脸纯良:「所以就想去瞧瞧,听说还能挖苹果!所以来和汗阿玛请旨,想去郊外走走。」 他这么一说, 倒是给康熙提了个醒,皇帝震惊的看着儿子:「你说什么?挖苹果……」 「是啊, 苹果不是土里长的吗?」胤禔继续一脸纯良,假装没看见旁边忍俊不禁的梁九功, 和似乎一脸贊同的胤礽。 康熙看看胤禔, 又看看深以为然的胤礽, 最后嘆气道:「你去罢,回来的时候告诉朕, 苹果到底是怎么长的。」等胤禔退出去, 他就抓着胤礽, 开始琢磨给太子上几堂农学课程。 「皇子们自幼长在宫中,从来没见过农事, 不知晓倒也不奇怪。」经筵日讲上,陈廷敬如此说道:「皇上勿需忧虑,使太子及诸皇子接触农事即可。」 康熙颔首:「爱卿这是老成谋国之言,若不是大阿哥随口那么一说,朕还真没想到,诸皇子居然对世情毫无了解。」 这几日康熙在查阅诸皇子功课的时候,额外问了几句农事,结果真的不容乐观:老三杂学旁收,慎重的照本宣科,这居然还算好的;老四倒是坦诚自己懂得不多、不肯乱讲,老五干脆一脸茫然…… 老七、老八之后都是小阿哥,康熙干脆没问,问了也必然是失望。 这几个孩子都是年长皇子,可别弄得和司马衷一样,最后问「何不食肉糜?」 头所里,胤禔告诉道琴:「最近没啥事儿吧?小事交给陈嬷嬷,我带你去庄子上待两天。」 「你去请旨了!」道琴惊讶的看着胤禔,随即捂着嘴又惊又喜:「你怎么和汗阿玛说的?」 第144页 胤禔如此这般的学给她听,逗得小福晋捂着肚子:「哎哟,汗阿玛一定想不到,大阿哥居然要挖苹果。」 道琴小时候跟着家人去庄子上,她是见过苹果树的,也知道苹果是树上长的。胤禔一脸不在乎,他要是不那么说,康熙能吃惊的马上放人吗?我这明明是三十六计之金蝉脱壳。 大阿哥其实准备了一个惊喜,不过看小福晋居然笑话他,胤禔愤愤然的想,就不告诉你。到时候吓你一跳! 科尔坤给女儿准备的庄子在京郊,和自家的地方挨着,为的是方便照顾。如今秋高气爽,许多宗室公侯的女眷都带着孩子来到庄子上走走,也有许多人家派管事来查看收成。 道琴借着马车跑起来的时候,帘子随着微风掀起的缝隙往外看,胤禔瞧她这样觉得真累。他哗啦一下将帘子打开:「亮亮堂堂的看,你要是喜欢,一会咱们到外头骑马!」 「不,我是真想坐车,这样不累。」小福晋非常真挚的告诉胤禔,比起骑马,她是真心喜欢在车上坐着。「从前每次骑马,我都觉得骨头要颠散了,打猎好玩,但骑马没那么好玩。」 如今小福晋对他说话更坦诚,胤禔高兴又深以为然的点头:「其实我也觉得骑马太累,虽然自在,可是颠一天,总觉得人都颠傻了。」 但每次和康熙出去,皇帝都要求皇子们在马背上待着,不准坐车。胤禔脸上还得表现很高兴的样子,实际上他的内心在无声的吶喊「我想坐车!」 小福晋的田庄真不错,科尔坤当时为女儿着想,觉得没必要弄个纯粹产粮食的地方,难道大阿哥还能没饭吃么?所以这个庄子并不是「田」庄,严格来说是个果园。 红澄澄的大苹果挂在枝头,让人一见就觉得很欢喜,不过让道琴意外的,却是她二哥索伦图出现在了园子里。 「二哥!」道琴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你是来庄子上办事?」 索伦图笑道:「不止我,阿玛和额娘也来了,是阿哥传信说今日要来庄子上,让咱们全家有机会聚一聚。」 「阿哥!」 道琴激动看着胤禔,大阿哥拉起她的手:「你要是不笑话我,昨儿我就告诉你了,好了,快擦擦眼睛,带我见见岳父岳母啊。」 道琴母女见面自是激动,科尔坤也很动容,亲自对胤禔解释道:「那日松要当值,我让他媳妇带着牧克他们叔侄在家,就让索伦图在旁伺候了。」 「这里不妨让福晋与岳母说话,我们可以到外头走走。」胤禔笑道:「我头回过来,听说这庄子是岳父亲自为福晋准备的,还请岳父不吝赐教。」 科尔坤的履歷和明珠很像,明珠是家道中落,而科尔坤出身不显,两个人的崛起都是个人努力居多。换句话说,在他们冷静下来的情况下,自打康熙登基就在朝的老头子,猜皇帝的心思真是一猜一个准。 但他们不会逮谁和谁说这些,甚至连儿子都不行。还在关外后金的时代,弘毅公额亦都的次子屡立战功、性格桀骜,那个时候后金的礼制非常粗疏,汗王甚至觉得这是额亦都的次子性格率真。 但额亦都发现次子几次给诸王子脸色看之后,当机立断,在一次酒宴之后杀死了自己的次子。他的理由非常充分,就和汉朝金日磾杀子一样,「避免孽子祸害家门!」 而一个人如果读书歷练有成,就会明白为什么隋朝杨智积只让儿子们读《论语》《孝经》,也不让他们出来交结宾客,最后保住了一家的富贵安然的道理。 父亲与儿子,现在和未来,承担家族的掌门人和家族的生力军,就是这么个关系。 科尔坤也是读过书,又在朝堂打滚几十年的人,说句托大的话,他是看着康熙从八岁长到了三十多岁。但科尔坤对自己的儿子们却没有耳提面命,因为他的看法和容若很像,儿子是那块料,稍加点拨即可。 倘若不是那块料,逼着他在朝堂上拼杀,说不定会毁掉他自己和全家。天赋这东西是逼不出来的,明珠曾经私下和科尔坤说过「换成裕王、恭王在须弥座上坐着,未必如当今一样。」 但今天冲着女婿待自己女儿的心意,科尔坤还是想提点大阿哥两句,道琴是他的小女儿,牧克是老儿子。那日松和索伦图都天资平平,将来道琴的终身、牧克的前程,都要落在大阿哥身上。 「其实之前被革职,我一直担心阿哥,后来发现大阿哥一直在宫中该如何便如何,这才放心。」科尔坤笑言:「那几日那日松、索伦图就和热锅蚂蚁一样,半点都不稳重。」 后头的索伦图撇嘴,人家大阿哥又不是您儿子,有什么好担心的。 胤禔就笑道:「恩出于上,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岳父也是与我舅舅走的太近了。」他半点都不客气,脸上笑着,嘴上却道:「我曾经劝过舅舅,他不肯听,又有什么办法。人铁了心寻死,旁人是拦不住的。」 这话不好听,索伦图皱起眉,科尔坤却觉得这话说的不错。他笑道:「这话说得对,人鬼迷心窍的时候,也就没有理智可言了。劝是没用的,不如保全自己。」 「索伦图,你先去看看你额娘和妹妹。」科尔坤将儿子支走,然后才看向了胤禔。 「我是三十岁的时候才明白这个道理,那时候苏克萨哈和鰲拜别苗头,当时我在内阁,想要劝苏克萨哈不要着急。」科尔坤回忆当年:「可他一门心思以为靠着皇上就能扳倒鰲拜,然后他就能取而代之,成为首辅大臣。」 第145页 「后来的结果,我们都知道,苏克萨哈死了,鰲拜活到了最后一刻。」 胤禔看着他这位岳父,科尔坤意有所指,如果他没有理解错的话……大阿哥盯着枝头的大苹果,忽而笑道:「岳父想说,哪怕是皇上,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敢接茬就好,科尔坤对女婿的胆子瞭然,他笑道:「不,我是说,皇上这个人其实很好猜,前提是你得顺着他的思路。比如他处置明相,明相又成了内大臣。比如处置我,那日松和索伦图的前程还在。」 「我不知道阿哥想要什么,或许我也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为了我自己的女儿,我都要提醒阿哥一句话。」科尔坤很郑重:「如果阿哥想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很重要,不妨将以己度人,设身处地的想想皇上的心情。」 「不管是当年除掉鰲拜,还是后来跟着平三藩,还是收台,明相带着我们,都是这么做的。」 「……多谢岳父指点。」 科尔坤苦笑:「算不上指点,一点心得罢了。那日松和索伦图还算勤勉,可让他们在朝廷上和人较量心眼,他们不成。我这点心得告诉他们,反倒会让他们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可怜天下父母心,孩子出色要替他们操心,孩子资质一般也要操心。父辈的经验是父亲的,毕竟不是自己的,胤禔还没有为人父,不过到也能略微体谅这种心情。 他没有大肆许愿,只是淡淡道:「都是自家人,日后兄弟们的前程,也不会落空的。」 这对翁婿也算相谈甚欢,那厢母女讨论的就更私人一些,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在科尔坤夫人这边,真是验证了十成。 第69章 缺心眼 庄园深处, 道琴倚在母亲怀里,科尔坤夫人抚着女儿的肩头,笑她还如小儿女一样。 「女儿就是出嫁了,也还是额娘的女儿呀。」道琴看着额娘没多大变化的脸, 这才放心:「之前阿玛的事情……给女儿担心坏了。」 「如今见面, 知道彼此都好, 不就都好了。」夫人看着女儿红润的脸, 拉着女儿温软细腻的手:「现在见你, 知道你过得好, 额娘才真的放心。」 道琴担心父母兄弟, 其实她的家人也担心她……主要是怕她被大阿哥迁怒。毕竟大阿哥还年轻, 万一忍不住呵斥道琴, 或者抱怨两句,他们也怕自家女儿受不了。 可现在一看,女儿在大阿哥身边反而过得更好了, 瞧瞧这满脸的欢快劲儿。一看就知道,这孩子绝对没受气, 夫人心里念佛,决定回去就到大觉寺给大阿哥和惠妃娘娘请两盏长明灯。 「额娘……」道琴拉长声音, 「女儿有些话想问您。」 「瞧你, 都出嫁了还撒娇似的。」夫人搂着女儿, 然后听道琴小声在耳边问了个问题。夫人很意外,女儿怎么想到这些了。她居然问「如果以后大阿哥对我不好了怎么办……」 「女儿总是担心, 万一很久之后, 阿哥和我不好了怎么办……女儿捨不得。」 夫人轻笑着嘆息, 出嫁了、长大了,开始想丈夫的事情了。她认真的看着女儿说:「你记得明相和夫人吗?小时候也见过的。如今明相和夫人也是一把年纪, 不还是好好过日子呢。」 「你记住额娘的话,不管是父母兄弟,还是夫妻之间,情分都是处出来的。」夫人慢慢抚着女儿的嵴背:「或许年轻的时候看的是颜色,可一二十年之后,靠的就是处出来的情谊。」 「不止是女人看心意情分,男人也一样。我瞧着大阿哥将你的事情放在心里,你也要一样的将他的事放在心上,这就是心意。你阿玛也有妾侍,难道哪个在你阿玛心里越过额娘了?」 科尔坤夫人还有话没说,就算真的有旁的女人进府,那都无须忧虑:爱新觉罗还没有能扶正的侧福晋。除非男人是汗王,或者是皇帝,不过这种话是抬槓,没有参考价值。 作为皇帝指婚的嫡福晋来说,她女儿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养好身体,平安康健。到时候和大阿哥生个七郎八虎,儿女满堂。到时候其他女人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被科尔坤夫人拿来做例子的明珠正在书房里,和儿子成德一起考教孙子们的功课,结果就和容若说的一样:富尔敦才具一般,富格文章写的好,可身体不好。 「世事无两全。」明珠看着孙子们离开的背影,如此感慨道。 容若一笑,他阿玛恢復正常之后,就沉迷在家里教孙子,还有就是抓着揆叙耳提面命。给揆叙搞得面如土色,一听阿玛叫他都头晕。 「你最近忙什么呢?」明珠盯着长子:「我听揆叙和揆方说,你把吴兆骞都弄到了渌水亭,神神秘秘的。」 「……儿子请顾先生和吴先生参详点事情。」容若看着父亲,明珠从先帝那会就入仕,直到现在都三十多年了。容若顿了一下,然后就道:「阿玛,儿子有件事,想请教您。」 明珠做惊讶状:「你也有问题想问阿玛?我可得瞧瞧,太阳从哪边升起来了。」 挤兑儿子很有意思嘛……容若嘆口气,问道:「阿玛,您说皇上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子呢?」 这个问题有些没头没尾,不过明珠何许人也,提问题的是他亲儿子,问题里的男人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康熙。内大臣明珠捋须一笑:「要和自己贴心贴意的儿子。」 「那怎么可能呢?」容若不明白:「就算是父子,也不可能永远贴心贴意,永远和父亲保持一致罢。」特别是儿子长大之后,会有自己的利益需求和取捨,怎么可能父子永远同心。 第146页 明珠放下捋鬍子的手,盯着长子一声长嘆,幽幽的说:「你说这种话,阿玛也是会伤心的。」 「……」容若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最后只好道:「阿玛,我和您说正经事呢。」 「你这孩子聪颖机敏,怎么就不转弯呢。」明珠做痛心疾首状:「你在朝当差,难道事事都和皇上一条心么?谁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啊!诸葛亮说读书要观其大略,猜皇上的心意也是如此。」 「什么是大略?」明珠掰饽饽说馅儿:「就说你阿玛我,为什么皇上不仅高举轻放,还把内大臣给了我?不就是因为索额图对我喊打喊杀,而皇上压根不想这样!」 「除鰲拜是大略、平三藩是大略,收台湾、打罗剎人,打准噶尔这都是大略。」明珠道:「但是,更重要的是,压制宗室、压制旗下大臣,这在皇上心里更是大略。」 这回容若明白了,包括康熙很多矛盾的举措和手段,就都有了解释。他突然悟了:「所以,皇上绝对不乐见皇子们和宗室、强势大臣走的特别近。皇上希望皇子们明白,他们能够依靠的、能够决定他们命运的,只有皇上一人。」 「可算明白了。」明珠端起茶碗。 容若却道:「那大阿哥过去常来渌水亭……会不会让皇上觉得,他和咱们家。」 「哟,我还以为你会说,让大阿哥恪守臣节呢。」明珠挤兑儿子挤兑爽了,慢悠悠喝了一口茶:「不许走亲戚吗?再说,咱们家什么情况?前头还有个太子挡着,大阿哥怕什么?」 「皇上最近提拔了太子的舅舅长泰,又让大阿哥参与西征的事情,为的是什么?」 明珠笑道:「不过是想敲打索额图,但是不愿伤了太子的脸面。但,太子能明白这一点吗?如果不明白,皇上能容忍十几岁的太子,能容忍二十几岁,甚至三十几岁的太子还这样?」 老狐狸一语中的,而他聪明绝顶的好儿子举一反三,想到了太子的隐忧:「虽说皇上提拔了长泰,但如果太子和自己的舅舅,真的像皇上对佟佳氏一样……儿子觉得,皇上还是不会高兴。」 这就是皇家父子的矛盾,皇帝要的是太子「全心全意」,但在现实情况下,只要皇帝给太子超出规格的礼遇和影响力,围在太子身边的「自己人」就一定会出现。 他们的诉求和康熙肯定有冲突,一旦太子为了自己和自己人的利益和康熙发生冲突,皇帝一定无法忍受。他会觉得,这是太子对他苦心的不理解,是对他拳拳父爱的背叛和不孝! 但如果皇帝不给太子超出常规的待遇,太子就坐不稳,不受尊重,这也是康熙所不能容忍的。这种父子君臣的矛盾,是个无解的死结。 一旦有了芥蒂,矛盾就会越结越深,直到无法弥合。 容若喃喃自语:「还真是多亏有太子。」否则,这种矛盾的审视和要求,大阿哥就得首当其中受着,根本跑不了! 明珠毫无风度的嗤笑,决定要去和夫人说一下,给他们仨儿子都吃点猪心补补罢。都缺心眼似的,一点不像他。 胤禔带着小福晋在田庄住了一夜,待了两天,带着几大筐苹果回到了宫中。然后往皇帝太后,宫中主位和自己额娘,还有毓庆宫,几个弟弟那里都送了些。 康熙笑着问胤禔:「苹果是如何长出来的?」 胤禔不好意思的笑道:「回汗阿玛的话,是树上长的,儿子亲自爬上去摘的,这回知道了。」 「朕打算在畅春园辟出一块地,试种新种子。等以后你们兄弟几个也得了园子,记得也辟出一块地,自己可以种,将来也可以教教孩子们。」 看胤禔似乎没明白,康熙笑道:「你都成婚了,再过几年有了孩子,自然也要有自己的府邸和园子。朕让人找了地方,先建府,然后再寻好地方修园子。嗯,离畅春园近些的地方。」 「谢汗阿玛!」 头所里,道琴亲自去延禧宫送了苹果,「阿哥同媳妇的小心意,额娘尝个鲜。」然后回到头所,正在查问这两日宫中的事情,就听见了胤禔轻快的脚步声。 一听就知道他心情不错,道琴的心情也受到感染,愉快的笑着让赵顽收起行事历。「阿哥,有什么喜事吗?」 胤禔愉快的抱着小福晋笑起来:「我和你说,汗阿玛给咱们选地方建府了!」 这就意味着这两年,他们就能搬出去开府独个住,道琴得脸上也泛出喜色。比起在宫中两代长辈目光下生活,自然是搬出去自己开府掌家更自在。 「诶,那汗阿玛会给你封爵吗?」道琴反手搂着胤禔的腰,忽然想到:「要是如叔伯们的例子,早该给你封爵了,总不好让你就这么出宫开府啊。」 胤禔将脑袋搭在媳妇肩膀上,想了一会才道:「汗阿玛不会让我光着脑袋开府,不过直接恩封亲王,大概也是不可能了。」 要让胤禔自己说,若是明后年出战,他能立下战功,以功封爵更好些。哪怕是贝勒、郡王,功封都比恩封来的底气更足,也更让人心服。 随着朝廷各项体制的完善,宗室能有机会参战的人只会越来越少,机会难得,最好不要错过。 「就算汗阿玛没给你封爵,你也别难过。」道琴小声在胤禔耳边道:「毕竟有个太子在,咱们看以后,啊?」 小福晋温柔的安慰他,胤禔心里忍笑,他故意说:「要是我真的没被封爵,你出门交际,被人看不起怎么办!」 第147页 大阿哥声音低沉,带着难过。道琴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却被胤禔紧紧抱着,她的心揪疼,马上道:「你胡说什么呢!你是汗阿玛的长子,是大阿哥,汗阿玛对你多好呀。再说,就算不封爵,你也是我丈夫,没爵位难道咱们不过日子了!还说我,你这才叫胡思乱想呢!」 「噗!」胤禔没忍住,松开手,看着小福晋着急的脸咯咯笑。然后又把小福晋搂在怀里,不管她使劲拍自己,笑道:「媳妇,你可真是个宝贝!」 来年开春,出战和封爵暂时没影,但胤禔得到了一个机会:康熙皇帝决定轻车简从南下视察河工,他留下太子监国,而皇子中只有皇长子随驾同行。 作者有话要说: 二十八年这次南巡,康熙就带了老大。 第70章 生产力 这次南巡, 全部随驾人员加在一起才三百多人,康熙的态度很明确,力求简单。而且,皇帝希望借着这个机会, 让两个儿子练练手。 对太子, 就是非正式的让他监国, 军国大事还是加急送到康熙眼前, 太子坐纛体验一下;而对大阿哥, 就是将他带在身边, 让他跟着御前大臣学学安排差事、布置营盘, 学些细务。 康熙临走之前将太子叫道跟前, 细细的叮嘱一番, 又安排了总管太监顾问行「太子年幼,也不好过问后宫事,太后年纪大了, 你多看着点。」 思来想去,康熙还是将索额图留在了京城, 太子监国需要有重臣压阵,索额图的恶形恶状好歹能吓唬人。否则, 宗室铁帽子们如果趁着自己不在京, 给太子添堵怎么办! 太子倒显得自信满满, 他都满了十五岁,甘罗十二出使赵国、汗阿玛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干掉了鰲拜, 监国而已, 一点都不难的! 这份「我长大了, 汗阿玛让我监国」的幸福感让胤礽保持了很久的好心情,哪怕兄弟里只有大阿哥能随驾, 都没能影响他。甚至他对长泰表示「汗阿玛说了,让大哥学习细务,这也是应当的。」 这次不仅长泰得以随驾,容若也被康熙揪了出来,还有南书房的朱彝尊和李光地。视察河务,内阁、南书房都要有人跟着,而胤禔他大表哥一直是康熙爱臣,养伤到如今,带着一起走也不奇怪。 胤禔照例叮嘱小福晋:「跟着额娘,或者请季兰过来,注意身体巴拉巴拉。」 「我知道了,阿哥在外头才要小心,对了阿哥,皇贵妃近来身体不适,这事阿哥知道吗?」 皇贵妃佟佳氏自从老六和亲生女儿夭折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这几年断断续续一直病着。胤禔明白道琴的意思,他道:「虽然咱们是晚辈,但汗阿玛没有封后,咱也不必凑得太近。」 「好,我都明白。」 「这次那日松也会跟着去,我听说他现在归于班第手下。」胤禔笑道:「班第和我什么情分,寻个机会,让汗阿玛看见那日松的好处。还有索伦图,听说他打算做笔帖式,我让他去寻大表哥。」 舅子们的前程,自然有胤禔来操心,也不必着急,稳扎稳打就行。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要被表弟人尽其用的容若,正在渌水亭见自己的儿女们,出门之前总要关心一下。富格和妞妞都在父亲跟前,这俩孩子一个身体不好,一个是唯一的女儿,容若总是格外关怀。 沈宛让僕役都退了出来,让他们父子安心说话,她自己在园子里打算问问沈瞭的功课,明年就是乡试,希望他一切顺利。 路过葡萄藤这里,光秃秃的枝条挡不住少年的身形,富尔敦正在葡萄藤里头躲着唉声嘆气。 「大哥儿?」沈宛很意外,这位少爷怎么一脸委委屈屈的,好像在哪受气了。 富尔敦坐在葡萄藤下头,闻言赶紧揉揉脸起身:「沈姨,我……」 「我听大爷说,大哥儿在外头交际了,是遇到什么不顺的事情了?」这个年纪的少年,家里也没有逼着上进,反而自己很有上进心。 父祖、叔叔们都是有学问的人,老师也是一时名士,沈宛觉得,富尔敦能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在外头遇上什么不好处的人了。 果不其然,少年的脸上都是无奈和委屈:「在外头人人都让我写词,说我阿玛被皇上说词作出色,虎父无犬子,我也该写好词。」 「原来是这个,」沈宛嘲讽的笑笑:「明相没有被皇上处分之前,他们敢这么干?」 富尔敦摇头,过去人人笑着和他说话,便是宗室子弟,见面也是笑脸迎人。可现在……人情冷暖这种事,富尔敦也不是不懂,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挤兑来的这么快。 「哪怕是现在,外头那些人也就敢在这上头给你添堵,这都是小人,大哥儿不必放在心上。」 沈宛想少年人爱面子,她就告诉富尔敦:「倘若有人再让你写词,你就告诉他们,诗词不过小道,你父还编撰通志堂经解,在经学上下功夫。整日在诗词上瞎琢磨的,不过是浪荡子不务正业。」 「……啊?」富尔敦诡异的看着这位沈姨,她的出身在明府其实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知道。说诗词小道,不过是浪荡子的玩物,不只是说低了成德,而且也说低了她自己。 沈宛发现了少年的异色,有些话不好对富尔敦说,那些找青楼女子谈诗论词的人呢,不过是想从她们这样的人身上寻找一点「自我满足的优越感」,从道德和智力水平上都能得到居高临下的满足。 第148页 「她说的没错。」容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葡萄藤后头,他笑道:「有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和阿玛说呢。」 他叫儿子出来,告诫道:「就和你沈姨说的,再有人让你写词,你就告诉他们,阿玛不许你在诗词上下功夫。」 老子的一个重要存在意义就是给儿子遮风挡雨背黑锅,容若安抚好了长子,让他自去寻弟妹。然后才对沈宛笑道:「我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你也没和我谈诗论词,所以我才觉得,这个男人不错。」沈宛笑了一下,随即说道:「你出去要用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一会你看看还需不需要旁的。」 「嗯。」容若看着长子已经足够高的背影:「富尔敦其实没比大阿哥小几岁,心思却还和个孩子一样。」他那个表弟,就绝对不会因为旁人挤兑自己而委屈,他会自己挤兑回去。 「……人和人不一样。何况大阿哥再受宠,上头还有个太子,我平常听你和顾先生他们提过。」沈宛道:「大哥儿却是真正家里的长孙。」不管外头人说明珠如何狡诈,在对待儿孙的问题上,明珠都堪称无可挑剔。 康熙二十八年正月十五刚过,康熙就下诏起銮,带着包括皇长子在内的一干人等,快马离开了京城。为了保障尽快视察河务,康熙特别下令地方官不准令百姓在道旁迎驾。 只是皇帝下诏也拦不住地方官十八般武艺,等皇帝来到沧州的时候,献县县令居然搞出了「嘉禾」:说是当地一老农偶然发现的,深觉是天降祥瑞,非人主不能得。 康熙看着面前这东西仔细端详,胤禔站在他身后踮起脚看了一眼,他觉得这玩意就是一株基因变异的禾苗。 大阿哥回忆起了未来如何解决粮食问题,实际上以清朝目前的体量人口,研究杂交没多大必要。就是数百年之后,杂交水稻也不是常用口粮,实际上真正解决粮食产量问题的关键,是化肥。 肥料和科学合理的播种理念,才是解决粮食问题的最重要途径,不过,眼前的嘉禾肯定不是什么奇异变异品种,就只是简单的突变了。 「你们觉得,这个东西是什么特殊的种子吗?」康熙转了两圈,忽然问道:「成德?」 「回皇上话,应该不是……罢。」成德不是很懂这东西,他谨慎的表示,他个人是不太相信的。 另一个被点名的朱彝尊沉默一下,才回答:「皇上,臣以为这个……祥瑞,是百姓的一片心意,皇上体察这片心意,也就是了。」至于什么特殊种子,拉倒吧。 「李光地,你说呢?」 「……臣以为,臣的看法和朱彝尊一样,这个皇上您收下心意就好。」 康熙一笑,而后道:「这次南巡,朕打算收集一些好种子,回京试种一下。之前在玉泉山下,朕开过一片稻田,只是产量不佳。朕想,大约是种子的问题,这次你们也都上心些。」 「是。」几个人都退下,只留下胤禔和班第,还有传教士白晋在康熙跟前听命。 「你看出什么了?」康熙笑着,又想起了大阿哥的那个笑话,于是就笑道:「挖苹果难道还想出心得了?」 这个梗是过不去了吗? 胤禔扭头:「儿子在庄子上见过苹果树了,还知道施肥呢!」 「真难得,咱们大阿哥还知道施肥。」康熙失笑:「你说说,施肥重要,还是种子重要。」 「……汗阿玛将儿子当成小傻子了。」胤禔表示抗议:「汗阿玛,儿子觉得,种子一定得是能发芽的好种子才行。可是种下去之后,就要看肥料好不好了。就像庄子上想要种苹果,也要按时按点的给树施肥,否则苹果都长不好。」 「知道的还真不少。」皇帝打量他,故意说道:「那你知道肥料通常是什么东西吗?」 「呃,汗阿玛,那东西不雅,儿子就不说了。」胤禔嘿嘿笑:「您不是知道嘛,那就不用儿子说了。反正,那东西挺重要的,但好像许多人不知道。」 「农书也是书,只有读书人会想到读一读。此事要看地方官如何教化,倘若地方官自己都不懂,何谈教化。」康熙若有所思:「选种、施肥等事,如农政全书,天工开物上都有记载,只是用的不多。」 这两本书编撰完成都在晚明,国家都要没了,自然也没心情搞什么农业建设,现在倒是再次提倡农学的好时候了。 康熙看向了白晋:「白先生,你们法兰西有农业方面的学问吗?」 第71章 各有各的用处 法兰西的农业一直到19世纪才有了长足进步, 实际上现代化肥工业也是在19世纪才在欧洲化工界有了飞跃性的突破。现在欧洲各国依然施行「轮耕」,全靠大自然给土地进行修復。 至于肥料? 不,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这世上还有肥料这种东西。欧洲人不仅对肥料非常陌生, 他们甚至也不会选种, 要知道, 中国人在很久之前, 就懂得如何选留良种了。 白晋如实的讲述了法兰西目前的情况, 并且在最后说道:「如果得到陛下您的恩准, 我国的国王路易陛下, 非常希望您能将一些农业方面的书籍赠与他, 并向您致以敬意。」 康熙很自然的允许了, 而胤禔听说如今欧洲的农业情况,深觉还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个时候指望从外头得到一些这方面的科学支持, 恐怕是不可能了。 第149页 白晋和皇帝的话题从农业谈到了河工,康熙这次带着传教士过来, 就是想让他们通过数学手段测量一下河务的相关数据,以便他做出更准确的决策。 而且此次测量, 也可以让康熙本人对数学的实际应用有一个更准确的认识, 然后皇帝会才会决定要不要给小儿子们加课。 百余里之外的宫中, 小皇子们还不知道,自己眼看着就要被加课了。而他们的大哥非常无良的对此乐见其成, 毕竟也算是储备生力军, 开阔眼界之后, 心理上不会那么保守。 要说风气保守化真是致命,这个时候万斯同和徐干学他们编撰明史, 送到康熙跟前,志书中提到天文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西洋之说,既不背于古,而有验于天。」 别扯什么祖宗家法,要验证,要看实际。这个态度和清末那种食古不化、顽固到死,简直是两个物种。可见随着时间推移,保守主义对于社会、民众心态的潜移默化和摧毁。 康熙从沧州离开,一路往山东去,皇帝驻跸在河道总督衙门,准备视察河务。而在那之前,胤禔被赋予了第一个任务:负责安排康熙祭祀泰山。这并非封禅,也不登山,只是遥祭而已。 典礼准备上并不需要特别麻烦,而且随行的南书房、内阁大臣都是熟手,胤禔需要做的是熟悉办差的流程和关键点:比如细节上要注意,比如大致的典礼内情需要有了解,这样才不会被骗。 「大阿哥很仔细,事必躬亲的筹办典礼,而且不耻下问。」李光地在康熙询问进城的时候,如此说道。李安溪心里明白,皇帝不管嘴上怎么严格要求儿子,心里还是喜欢旁人夸皇子两句。 果然,康熙眉开眼笑:「这孩子性子疏阔,过去带着他弟弟们瞎闹,朕还担心他第一次办差处理不好。如今看来,果然娶妻之后更进益,稳妥多了。」 看吧,天底下的老爹都是这样的,等胤禔到了康熙跟前,皇帝就换了口气:「嗯,这次你差事办的不错,不过凡事也不可过于事必躬亲,若是将来朕让你带兵出征,难道你每个士卒都要记住么!」 「要观大略,要懂得抓总。」 康熙说着说着有些担心:「朕看你对下头未免过于宽纵了。像这样的差事,自有大臣操持。你只需要最后检查一番即可,若是检查出来什么毛病,自然有具体的负责人来负责。」 「是,儿子明白了。」胤禔道:「只是这是汗阿玛头回给儿子派这样的差事,祭祀是大事,儿子也怕哪里有所疏漏,多看看,一旦哪有不对,也好立刻改过来,不耽误事。」 「也还罢了。」皇帝挑剔一番,最后还是道:「办的还不错。还有件事也要你去,你和班第带人先到中运河,等朕祭祀结束,就往中运河去。」这是让胤禔去打个前站,提前准备一下。 就这样,大阿哥被皇帝指使的熘熘转,一直到皇帝来了中运河,在河道总督靳辅的陪同下视察。康熙让白晋等人用几何学和其他数学仪器测量河道,然后将结果同靳辅治水的结果相印证。 「别动别动,我这头晕呢。」 班第担心的看着胤禔:「大阿哥,你不要紧罢。」 胤禔死鱼状躺在马车里,这几天骑马给他骑的头晕眼花,趁着康熙去了中运河,胤禔就毫无形象的瘫在车里不动地方。 「别动我,我就不晕了。」胤禔做无力状,问道:「对了,你比我还大两岁,汗阿玛和你说过你的婚事没有?」 「嘿嘿。」班第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去年过年的时候,皇上对我说了,想让我尚主。」 「你不够兄弟啊!」胤禔来了精神,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这么大的事居然不告诉我!还有,我家姐妹里能招你为婿的……只有我大姐姐。」 班第脸都红了,他有点窘迫的点点头:「是,皇上说了,要将大格格下降给我。」 「啧啧。」胤禔围着班第走了三圈,嘆道:「我大姐姐可是美人,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你有福了小子!」 「哈哈,阿哥以后要叫我姐夫了……」班第话音未落,就被胤禔突然袭击,抓他的痒痒。 「便宜你了!」 虽然胤禔对班第还是有点看傻女婿的心态,不过整体来说,季兰与其嫁给别人,真不如嫁给班第。这事还给了胤禔一个启示,如果他将来有个女儿,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哪怕女儿要嫁给蒙古人,也要想法子挑个在京的蒙古勛贵子弟,这样比较放心呀。否则他千娇百宠,疼爱十几二十年的女儿,啪叽一下子嫁的老远,胤禔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不过我是傻了吗?胤禔一拍脑袋,他哪来的女儿……影子都没有呢,现在就开始担心了。 中运河的修筑让黄淮的水患压力减轻了很多,靳辅和陈璜的功劳不容抹杀,康熙给陈璜赐了官,又给靳辅加了工部尚书衔。 而且这对君臣如今也没什么观点中途,靳辅也开始琢磨在下游疏浚治河的事情了。靳辅陪同康熙一路从中运河来到了清河,君臣站在河堤上聊起了小于成龙。 「之前,小于成龙还给臣写了信。」靳辅笑道:「臣原本以为是小于大人不服气,写来挑战的。」 「难道不是?」康熙也觉得小于成龙那是不甘心,写信来挑衅。 靳辅道:「回禀皇上,实际上小于大人写信过来,是道歉的。」 第150页 那信写的诚意满满,小于成龙非常认真的检讨了自己的小心眼、不懂事和猪油蒙心。在信中将自己骂的狗血淋头,还表示自己会认真学习靳辅的先进治河经验,再也不犯蠢了。 虽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靳辅在治河的固执之外,是个蛮好说话的人。小于低头服软,又诚挚的道歉,靳辅不忍心,就把这事告诉了康熙。变相的替他求个情,说小于知道错了。 「……靳卿啊,你可真是个心软的人。」康熙无奈的笑:「不过,小于那个人,要说他佯装道歉,故意让你心软求情,朕看他也不会有这个心机。」 连靳辅这个苦主都不在乎了,康熙倒也可以抬抬手,这件事就算翻篇了。 「朕离开山东之后,就要往江淮那里去了,这下游疏浚,治河之事,朕都交给你。」康熙语重心长:「治河,是百年大计,爱卿不要辜负朕意。」 「臣,领命!」靳辅也安心多了,只要皇帝稳住心意,他就不怕别人在背后捅刀。 康熙这次南巡简直像打仗一样,从京城到河北,然后到山东。等离开山东河督衙门,康熙就下令一路向南,去了扬州。 自打康熙二十三年皇帝南巡之后,已经有五年了,时隔这么久皇帝再次驻跸江南,下旨减免江南积欠的税款,而且一行三百余人不准烦扰地方。 松江百姓为康熙建碑祈寿,而扬州、江宁士绅百姓送上土特产给皇帝,聊表心意。反正就是那一套,胤禔百无聊赖的骑在马上看着,就觉得真是朝廷套路深。 这玩意肯定不是康熙自己安排的,皇帝要脸,何况这玩意自己策划还有什么意思。必定是当地地方官操持的,康熙不准烦扰地方,但是士绅百姓主动,那就不是烦恼,那叫心意。 啧啧,大阿哥冷眼旁观,这几日康熙驻跸苏州的地方就没消停过,人来人往不停的给皇帝送东西。你瞧,老百姓的心意,皇帝能拒绝吗? 那必须不能。否则皇帝不就成了「枉顾民意」的君主,一门心思想留个好名声的康熙不会这么干的。所以这就成了地方官的业绩,都是他们教化有方,这才让本地民风如此淳朴。 可大阿哥觉着,面对这种「淳朴民风」,康熙的心情其实很糟。毕竟他都能看出来这是地方官的手笔,康熙没理由看不出来,他只会觉得自己被人给耍了。 三月初春,江南老饕们也琢磨着拼死吃河豚,如今正是尝鲜的好时候。成德收到了当地士绅的邀请,准备去韩园桃花坞赴宴。 「你们俩要去吗?」成德临走之前还问他:「反正现在没差事,想去就和皇上说一声,去蹭饭吃也没什么。」 「不去,你陪着那帮人酸去罢。」胤禔百无聊赖的和班第坐在一起,即将成为郎舅之亲的两个少年都是一样的表情「好无聊啊。」 胤禔心里有数,他本人不愿意和那些文人打交道,康熙也未必乐见他和文人走的太近。省着将来皇帝敲打他,胤禔目送大表哥离开,心道我自己压根不往前凑,不就结了。 人不能什么便宜都想占,胤禔靠在门柱,忽然道:「我说,要不咱俩去楼外楼走走?春天这边应该有不少好吃的。」 「你什么时候也会琢磨吃了,」班第想了一下:「我今天不当值,都听你的。」 「你要吃什么啊?如今鲥鱼还不是最好的时候。」一个男声突然问道。 胤禔随口回答:「试试河豚嘛。」 「……」 班第一跃而起:「给皇上请安。」康熙就在胤禔身后,旁边还跟着太子的舅舅长泰。 康熙摆手叫他起来,目光却依然震惊的看着长子:「吃河豚?你怎么不去吃龙肝凤胆!」 胤禔一脸郁卒,他就随口一说,又被皇帝抓了个正着。他急于换个话题,发现皇帝穿着便服,而且配饰很简单,好像想出门。 「汗阿玛您要出去啊?儿子给您护驾!」 「你少东遮西掩,」康熙苦口婆心:「你怎么如此不让朕放心。你是皇子,还是大阿哥,要稳重一些。而且这也不是稳不稳重的问题,你哪怕为了朕着想,作为儿子,也不能去吃河豚!」 「父母在,儿女要更加保重自己,这才能尽孝。你可好,张嘴就要去吃河豚,你怎么对什么都好奇,好奇就要去试试。」 他直把胤禔念叨的头晕眼花,最后才意犹未尽道:「好了,你和班第都回去换衣服,跟朕出门走走。」 如蒙大赦啊,胤禔行礼告退,一熘烟就跟班第跑走了。留下皇帝摇头,真是让人不省心,幸亏自己听见了,否则这孩子还真得拉上班第吃河豚去。 「大阿哥是个直率人,少年人好奇罢了。」长泰在旁劝道:「您说了不准,阿哥也不会跑去试试的。」 「这倒是,朕要是说什么事情不行,不能做,这孩子还是很听话的。」康熙一笑,看着长泰就想到了胤礽,「太子在京,不知道是否顺利。」送来的奏摺都说好,虽然知道太子要走出这一步,但老父亲还是心有不安。 留在眼前的不省心能被抓到,遥远的京城里,不省心就不好被抓了。太子从文华殿回到了毓庆宫,他身边的副总管郑太监就凑了过来:「太子爷,奴才给您备好了马,您想去景山走走吗?」 「无趣。」胤礽摆手:「再说,汗阿玛不在京中,孤更该严于律己。倘若常常出宫,等汗阿玛回来,难免显得孤不务正业,借着汗阿玛不在家贪玩似的。」 第151页 这么说也对,郑太监眼珠子一转:「那不妨叫您几个哈哈珠子过来?让他们陪您说说话也是好的。」其实郑太监想说,毓庆宫正当年的漂亮宫女也不是没有,让太子纾解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但康熙毕竟没给太子安排女人,他要是给太子弄内宠,皇上回来说他带坏了太子,能活剐了他! 可哈哈珠子就不一样了,那都是陪着太子读书的人,几个男孩子长相都是清秀俊美,叫进来旁人也说不出什么。郑太监心中暗笑,宫里风气还算好,可京中南风盛行不止一两日了,要是太子想要……嗯,了无痕迹,皆大欢喜嘛。 想到几个哈哈珠子,的确让胤礽心情好了一点,他刚刚告诉崔太监可以叫他们进来,就听外头有人通报:「索相和简亲王,康亲王,还有安王府八阿哥塞楞额来了。」 塞楞额是岳乐活着的儿子里最年长的,事实上的长子。太子有些意外,这些人怎么一块来了,必定是有大事,胤礽赶紧来到了正厅里。 索额图脸色很不好看,安王岳乐从苏尼特回来之后就病了,这个月开始病的起不了身。岳乐自己管着宗人府,如今病的不成了,他最年长的儿子塞楞额于情于理都应该来毓庆宫说一声。 可康王、简王这两个人也非要凑热闹,索三老爷皱眉,他们八成想给太子施压,让太子给出恩典,比如亲自过府探望。 「奴才等想着,不如太子您过府探望一下,毕竟安王是宗室长辈,这次也是花甲之年为国出兵放马,太子探望一下,也显示您对宗室的爱护之意。」 胤礽下意识觉得不对,但又觉得答应也没什么,抬头却见索额图在疯狂给他使眼色。太子就道:「索相有话说?」 「回禀太子,此事您该上书皇上,安王是宗室长辈,若真有不好,也该由皇上赐下恩典。」 索额图拂拂袖子,压根没看简王、康王,哂笑:「至于过府探望。安王是为国出兵,如果哪个宗室将军为国出兵,太子爷都要去探望,那太子爷倒不必做正经事了。」 第72章 跟不上时代 明明是安王府的事情, 可塞楞额这个当事人却什么都不敢说,太子和索相,康王和简王,他都惹不起。 塞楞额是庶福晋所出, 尽管他是实际上的安王长子, 但王府未来的继承人, 显见是安王岳乐第三个继福晋所出的马尔浑。所以对于康王和简王在毓庆宫撒野, 塞楞额干脆当自己不存在。 康王杰书和简王雅布倒也不是十分无礼, 但就是牙口很硬, 咬着「安王是宗室长辈, 太子该去看看」不松口。 他们打量着太子年幼, 可这俩人忽略了索额图, 这老傢伙恶劣起来,也是什么话都敢说。 索三老爷忍无可忍,拍案而起:「安王宗室长辈, 可太子是储君,你们安的什么心!」 话说到这个份上, 康王和简王也只能闭嘴了,除非两王打算和东宫彻底翻脸。所以二人讪笑着表示只是担心, 敷衍两句话之后, 就离开了毓庆宫。 「塞楞额也会去罢, 太医院的医案送上来,孤就会上奏给皇上。」胤礽就道:「你也告诉府里, 无需担忧。」 「嗻, 太子为我阿玛劳心了。」塞楞额走了, 胤礽看向了索额图。 索额图就道:「太子不必担忧宗室,他们不过是做些小动作罢了, 也仅止于此。」太子让索额图也离开了毓庆宫,自己一边等着哈哈珠子们过来,一起下盘棋,一边想起了一些旧事。 在没有入关,和先帝在位的时候,没有太子,皇权之下的权力分配并非如今这个样子。 高皇帝在世的时候,将自己的弟弟舒尔哈齐和长子褚英幽禁至死,又因为代善处理不好家务而废黜了他的嗣子地位。直到高皇帝咽气,他下面处理政务的乃是四大贝勒,四人分权。整个组织建构是没有太子这么一说的,完全的大旗主原始部落合议。 太宗皇太极在位的时候,先后打击、架空了四大贝勒中的另外三位,选择扶持多尔衮兄弟这种年幼、空有宠爱威望不足的弟弟们,和饶余郡王阿巴泰这种庶福晋所出、天然继承权不足的异母弟,来作为宗室里的将军和榜样。 等到先帝顺治那会,在清算了睿亲王多尔衮一系,又将郑(简)亲王排出辅政之列以后,安王岳乐这个亲堂哥和一些侄辈的亲王郡王就很得顺治皇帝的青睐。 因为旗主的势力强大,所以皇帝除了自己上三旗的人马,其他旗下大臣是不敢大用的。这也导致了清初的一个奇景,那些有名的、皇帝的亲信大臣不是两黄旗,就是正蓝旗、正白旗出身。 所以皇帝想要八旗归心、大权独揽,就必须扶持宗室小旗主对抗铁帽子大旗主,然后自己抓住上三旗,往下五旗掺沙子。 但这法子有个隐患:如果皇帝长命自然无甚好说,一切在强势皇帝的控制之下。可如果皇帝软弱,或者年幼,就难免为他人作嫁衣裳。 后来顺治皇帝英年早逝,康熙年幼登基,期间虽然二代铁帽子王们也陆续凋零,但如安王这样的,果然趁着皇权的空窗期攫取了相当的威望和权力。 等康熙长大成人,尤其是有了一个太子之后,康熙就不选择宗室藩王,而选择自己的儿子充当这么一个「皇帝之下的权力者」的角色。 也就是说,哪怕诸皇子尚未封爵,只要有太子,太子就可以填补皇帝的一切权力缝隙。他甚至只需要待在毓庆宫,就名正言顺的获得朝廷上汉臣的认同「这是皇帝唯一的继承人」。 第152页 康熙可以对宗室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用扶持一些宗室去对抗另一些,他可以依靠、使用自己的儿子。只要他想,完全可以撇开宗室,逐步依靠一套已经延绵千余年的体制来统治这个帝国。 而现在心理上并没能完全适应新时代的大旗主们,内心深处依然想要将太子这块大石头搬开。挑拨皇帝父子,然后他们取而代之,想要和从前一样,而不是做一个空有其名的议政王大臣。 对于和宗室在某种意义上很像的索额图,有些话就不能和太子说的那么明白,把话说透了,他又何以自处。而太子是否能想明白,想明白之后又要怎么做,就要看他自己的悟性和手段了。 苏州城里,康熙还不知晓京中发生的情况,他带着胤禔和班第,身边还跟着李光地和朱彝尊,穿着便服,前后跟着同样便装的侍卫护军,低调的在苏州城中熘达。 自前朝万历末年开始,延绵数十年的饥荒兵乱已经平息,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只要有个平和的环境,很快就能恢復生产。 市井之间倒也安静,像康熙这种前后几十号人分散并不显眼,而身边十几个人的配置,也算是富贵人家的标配。一行人熘达着,就听胤禔的肚子叫了一声。 「……」从康熙到班第都看向胤禔,大阿哥丝毫不脸红,表示「我真的饿了。」 恰好旁边有个小吃摊子,胤禔的眼睛看了过去,嘴上道:「阿,阿爹,皇上还不差饿兵呢。」 「吃吧吃吧。」康熙笑着摇头,带着他们坐在了长凳上。 「小爷说的是,咱们康熙皇上还不差饿兵,看小爷的年纪,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能吃是福。」 这烧豆腐摊子的老闆是个挺活泛的人,一见一行十几号人过来,赶紧和伙计动手,都给准备好了吃食。「哎哟,这位老爷,这两位都是您儿子罢。」老闆看着胤禔和班第,一边放碗一边笑问。 康熙也笑道:「这是我女婿,这个是我儿子。」 「哎哟,老爷好福气啊!」老闆将烧豆腐和面饼端上来,恭维道:「都是多俊的好小伙子哦。」 虽然摆明了是恭维,但康熙还是挺开心的,本来嘛,他也觉得自己儿子女婿都不错。但为了不让年轻人骄傲,康熙是不会承认的,他维持着平淡的表情,微微颌首。 康熙慢慢用勺子舀出豆腐尝尝,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个当地特产:「这个时节正该吃鲥鱼罢。」 李光地是福建人,朱彝尊却是江南本地人,他笑道:「东翁,鲥鱼还有再等两个月呢,初夏时分才能等到鲥鱼应季。」 康熙有些遗憾,旁边的小摊老闆却对朱彝尊道:「这位爷,听口音您是本地人哦,今年啊,就是留在苏州也未必吃的到鲥鱼的。」 「这话怎么说?」朱彝尊有些意外:「不是初夏渔船入江才能捕到鲥鱼么?」 「今年,咱们金巡抚说请皇上多留些日子。巡抚衙门早早的传下令来,等下月末头茬鲥鱼捕上来,就要给皇上送去喽。」 「……皇上不是说,不准劳民。」朱彝尊看着康熙的脸色,小心问道:「金巡抚这也……我多年未归,他堂堂巡抚在皇上眼睛底下,也敢弄鬼?」 「嗐,这都是衙门在皇上来之前就说了的,再者,如今一茬一茬给皇上送东西,这都是巡抚衙门操办的。哎呀,这也是巡抚的孝心,没什么可说的。」 康熙的脸色彻底阴下来,胤禔三口并两口将豆腐吃下肚,笑道:「老闆,是巡抚折腾着给自己贴金罢,毕竟,到时候说出口,这都是他的功劳嘛,教化有方,呵呵。」 「赏他,咱们走。」康熙起身就走,胤禔让侍卫掏出银子打赏,自己迳自跟了上去。 康熙刚走出几步就停下,吩咐胤禔道:「你带着朱先生去打听打听,看看巡抚衙门是不是有这个话,也不要冤枉了金鋐。」 「儿子这就去。」 皇帝御驾驻跸的地方,一等公长泰正在写信,遇上事情,他能商量的还是只有叔叔索额图。他在信中写道,皇上行动都带着大阿哥,且安排他负责祭祀典礼、负责皇帝安全、负责安排细务。 皇太子尚且在读书学习,监国都只是坐纛,但皇长子已经接触差事政务,随之而来的就是认识各种各样的人,扩大人脉,这让长泰略有不安。 还有一件事,他在信中对索额图写到,皇上提起大阿哥已经娶妻成人,不知何时才会给太子择妻,这件大事,还要叔叔想些法子,早日促成。 虽然在父亲眼中,孩子总是孩子,但在更多人眼里,只有娶妻生子才意味着一个男人走向成熟。长泰放下笔,吹干墨迹,将书信收好交给了自家的家奴,送回京城。 康熙接下来的日程安排,原本要视察水师,然后去江宁,最后返京。但因为出了金鋐这件事,皇帝又在苏州留了一日,等待胤禔的调查结果。 巡抚金鋐还以为这是康熙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他已经连续三年考评卓异,这次再伺候好了皇上,说不定自己也能入阁拜相,以后人人称唿一声「金中堂」了! 做梦还没醒,金鋐就等来了康熙皇帝对他的「关怀呵护」:巡抚金鋐有罪,按律削职遣戍。他被流放了,而在山东被康熙很是夸奖一番的兖州知府张鹏翮,成为了新任巡抚。 第153页 胤禔带兵将金鋐全家,从巡抚衙门「请出来」,然后令差役立刻将金鋐捆起来,带上镣铐,押送至流放地。 大阿哥带着贴身侍卫奇里坐在正堂,其他人都守在门外,金家的管家跪在胤禔跟前,小声道:「我家老爷请将幼女献给大阿哥,在阿哥朝夕侍奉,求大阿哥收留。」 这就是皇帝的权力,他不发现则以,只要发现,就可以立刻处理封疆大吏。胤禔对金家的哭嚎声并无触动,但这个管家所言,却帮助胤禔打开了一扇新大门。 平素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书香门第,何等矜贵,一朝家庭败落,也就成了个物件,可以随意送出来。 少年皇子的脸上带着微笑,最后笑出了声,金管家心里一松,说不定少年人血气方刚,能答应呢!金家和老爷有救了。他也努力挤出笑脸,抬起头却听少年的声音如金石一般。 「贵府当我是什么人?送什么人过来,我就要笑纳?」堂堂皇子,哪有这么不值钱,当他没见过世面……胤禔嗤笑,叫人将此人拖下去,得了,金家又多了个罪名:当面行贿。 胤礽的书信是康熙来到江宁之后才收到的,上面写了皇太子的读书心得和书单,以及安王病重之事。 康熙先是检查了儿子的功课,还高兴的赋诗一首,而安王府的消息,被康熙扔在一旁,既然胤礽已经派了太医,索额图击退了两王,维护了太子的体面,那皇帝就没必要大惊小怪的下旨。 「给汗阿玛请安。」胤禔回来缴旨,将金家所为一五一十的说出来。 康熙厌恶的皱眉:「金家也算读书人家,金鋐平素朕看学问也还可以,不想一朝出事,家中行事如此下作。没有被此等小人所惑,你做的不错。」 「这都是汗阿玛教导之功,」胤禔直截了当,「汗阿玛不是对儿子说过,有话尽管对您直接说,不要小里小气的隐瞒,做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儿子要真有别的心思,直接对您说就是了,怎么能听这种人家的摆布。」 「好,好!」康熙非常高兴,他一高兴,就要给儿子找点事干,多给机会歷练嘛。 他就道:「朕要去观星台,白晋和李光地、朱彝尊,还有成德都要随驾。这件事你安排警戒,朕的安全,可都交给你了。」 「是!」 「还有,月末就要返京,回京路上的一应警卫住宿,日程安排,也由你来负责。」康熙严肃的看着儿子:「可要好生办妥当,不能让外臣看笑话。」 「儿子明白!不会辜负汗阿玛栽培。」 康熙看着儿子退出去,马上又叫成德过来:「容若,胤禔头回独当一面,朕怕他年轻有所疏漏,你在旁边帮他把把关,让他体体面面把差事办下来。」 这种细务不比问话跑腿,胤禔头次做这个,开个好头,圆圆满满才好。皇帝打定了主意,让成德帮忙把关,自己也要宽容,就算胤禔略有疏漏,自己也要鼓励他,教他总结经验,万不可苛责。 等康熙来到观星台的时候,刻意关注了一下左右警戒,观星台外围有弓箭手,各个主要方位和大门都有侍卫把守警戒。 在外头看的时候,并不显得非常紧张,但一走进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要紧之处都被守的严严实实。康熙心中赞许,就算是成德帮他,头回能安排成这样,就很难得了。 等到康熙在江宁检阅水师和旗兵的时候,格外给大阿哥出场的机会,也就不奇怪了。在场有人与有荣焉,比如年纪可以做胤禔父亲的容若表哥,也有人心怀善意,比如朱彝尊先生。 李光地和长泰都想到了远在京城的皇太子,李光地觉得皇帝恐怕是在给他自己和太子挖坑,而长泰盯着大阿哥,他发现了一件事,太子在跟前,康熙的确最关注太子,可太子不能永远呆在父皇眼前。 这可真是让人难以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是个很矛盾的人,他一边寄希望于新体制,依靠官员。令一方面,比如他嫌弃辛者库管领下人,比如他会给儿子们锻鍊的机会,希望他们都能成才。 清初那种原始粗糙的气质和中期规整之后的那种希望,矛盾在他身上特别明显。 至于胤礽,对于他手段如何,最后是不是康熙真的对他失望了,这位皇太子对于自己的责任是不是跑偏了,请阅读《陈鹏年传》 顺便打个补丁,曹寅是康熙的人,一直都是,他在世的时候,关于立储就是看康熙的心意。 看他们之间的书信,康熙废太子之前,是提前主动和曹寅通过气的。 第73章 朱三太子 旗兵这个时候还没有很腐败, 实际上直到晚清太平天国时期,地方上的地主团练武装才真正兴起。在此之前,旗兵一直都是战争主力。 所以现在看他们的战斗力以及演武,还是可以入眼的, 就算胤禔这样在康熙严抓、以及本人膂力过人的情况下, 现在能拉开十一力的强弓。 而仅在江宁水师和驻扎的旗兵当中, 可以拉开十二力强弓的, 就有近二十来号人。拉的开八力弓以上的有百余人, 剩下的也都能有起码的膂力。 这个结果还是让康熙颇为满意的, 特别是他儿子、他舅子、他的表弟都没丢人, 而他的侍卫如奇里、那日松等人也表现不错。皇帝的虚荣心得到了莫大满足, 在这方面, 康熙妥妥也是个俗人。 第154页 而俗人老爹为了让自家儿子格外出彩,就安排胤禔压轴,十七岁的大阿哥身着白甲, 飞马入场。 皇长子快马疾奔,张弓搭箭, 百步外三箭俱中红心。校场上一片叫好声,康熙骑在马上, 满脸「吾家有儿初长成」的骄傲。 皇帝或许是太高兴了, 状态嗨的不行, 居然指着校场高处的一只鸟:「胤禔,将那只鸟射下来给朕瞧瞧!」话音刚落, 康熙自己就后悔了, 那只鸟起码在百五十步之外, 这要是射不中,不是坑儿子丢人嘛。 他的目光落在成德身上, 满脸都是「快说点什么,给朕和大阿哥一个台阶下!」成德还没开口,就听大阿哥一嗓子应下,然后就瞄准了那只鸟。 校场上数万人,此刻都屏住唿吸,而当事老爹康熙已经死死攥住了缰绳……只见胤禔电光火石之间撒手放箭,那只鸟儿应声而落。 「好!」康熙骑在马上抚掌大笑:「我儿有福之人!」校场上一片欢唿声,旁边有人凑趣,喊道:「巴图鲁!大阿哥是巴图鲁!」 胤禔却没觉得自己有福气,只觉得自己很无奈:康熙要回京了,说好了警戒工作交给他,但是皇帝突发奇想,要微服回京…… 这警戒工作就不好做了,胤禔仰天长嘆,如果儿子遇上老子出么蛾子怎么办! 答案只有一个:忍着。 康熙自己还是很讲究「君子不立危墙」「白龙鱼服」这种道理的,但这没能阻止他不折腾,这只让他叮嘱胤禔「别让护军侍卫离得太远,要注意安全。」 大阿哥简直抓狂,您还知道要注意安全啊!那就别微服嘛。 旁边成德和朱彝尊、李光地,甚至长泰都来劝谏过,看结果就知道完全没用,胤禔干脆也懒得说了。他一门心思琢磨怎么保卫安全,其他的,康熙爱折腾就折腾去罢。 因为皇帝要微服,所以銮驾是空的,但为了保密,胤禔还是命人假作皇帝在銮驾中,最大的证据就是白晋跟着銮驾走,只是走到通州的时候停下,然后康熙会与銮驾一道回京。 「汗阿玛,儿子会同长泰、成德一起,安排了一百护军散在前后负责安全。」胤禔向康熙报告安排:「既然汗阿玛说想看看民情,那路上也不好住驿站,到时候只好委屈汗阿玛住客栈了。」 銮驾还需要做皇帝在其中的假象,这个人数安排倒还妥帖,康熙点头:「朕既然说交给你,那自然都让你负责。」 权责平衡,责任自然都是我的,权力在这种时候也是压力。胤禔真有点紧张,他头回干这个活,万一康熙在路上有个好歹,不论皇帝身份,就是冲着这么多年康熙对他的关爱,胤禔也过意不去。 所以大阿哥向成德取经,花了十二分心思在上头,总算是外松内紧,布置的安全妥当。 一行人就这么上路了,也不走运河,之前康熙在钱塘江坐船就坐的很不耐烦,还是陆路更让人放心。从江宁出来一路向北,虽然走走停停,不过也在数日之后到达了苏、鲁交界之处。 离京的时候是正月,路上还有积雪,回来的时候眼看着都要到清明了,胤禔跟在康熙身后,一行人在官道上慢悠悠的走着。长泰和成德这对正副都统悄声聊起了旗务,朱彝尊和李光地也在讨论学术问题。 老话说「清明前后,种瓜点豆」,现在正是春耕的时候,康熙走在路上还特地下马,跑到人家田垄边上转了转。他最近对种地有非常大的兴趣,而作为安全负责人,胤禔也跟着走到了田地里。 许是因为前几天还下过雨,这土、这地啊,都是黑泥……胤禔觉得自己这双靴子可以不用要了。 「阿玛!」 康熙看的太入神,差点一头栽进黑泥巴里,旁边的胤禔果断捞住了他的胳膊,想把人拽了起来……结果泥巴太滑,父子俩双双摔进了土沟里。 「啊!主子,小爷!」梁九功大惊失色,仿佛天塌了一般沖了过来。后头跟着成德和长泰,李光地与朱彝尊提着袍角落在了最后。 「哈哈哈哈。」康熙却很开心似的,皇帝玩心大起,居然把自己手上的黑泥蹭到了儿子脸上,然后哈哈大笑。 这种行为太过分了! 胤禔想还手,可他不敢,怂了的大阿哥只好暗搓搓、不动声色的将手上泥巴蹭到了康熙的衣服上,聊做安慰。 虽然没受伤,不过皇帝和皇子弄成这样,也没法再走了,只好就近找个客栈暂且住下。 这小城虽然不大,不过作为两省通衢之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客栈伙计待客非常熟稔,迎面就招唿道:「老客来了!几位,我们百年老店,过去前朝张老相国入京赶考住过我们家的店,如今本朝陈廷敬、张英几位大学士也是住过我们店!」 胤禔听的直翻白眼,张英还勉强靠谱,那陈廷敬是山西人,他难道拐个大弯跑到江苏、山东这边住店?这年头居然也有夸张宣传这一套了。 租下整个客栈,店家给烧了水,跟着的太监各自伺候父子俩洗澡换衣服。从热水泡了一圈,泥巴洗干净,胤禔清清爽爽的出来,让秦吉了给他梳头髮,然后跟康熙一起坐到了二楼隔间里,准备吃饭。 在这种地方也没什么特别好吃的,不过是当地的新鲜菜蔬,配上些鸡肉、猪肉,偶尔也有牛肉,吃个清爽罢了。 他们正吃着,外头就传来一阵喧譁,说是当地衙门派人来查外客。胤禔一愣,他好奇道:「现在地方官这么小心了吗?」 第155页 康熙也不知道,皇帝也不是能控制天下所有的事情,他看向了几个大臣。而长泰和成德都没有地方经验,只有李光地和地方官打过交道。 「这件事,交给臣罢。」另一桌的李光地起身,笑道:「请您借几个侍卫给臣。」 康熙指着奇里和那日松,让他们带着人跟着去,胤禔满心好奇,也跟在后面去凑个热闹。 门口已经乱糟糟的,客栈老闆求爷爷告奶奶,他家在此地开客栈也有许多年了,平日里该打点的没少打点,他抱拳道:「几位、几位差爷,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您说这突然查客人,我可怎么做生意啊。」 差役的态度倒也客气:「我们也不是特特跑来为难你,我们也没法子,你不知道吗?最近闹起了什么朱三太子,衙门里正在查呢!」 李光地的脚步停下了,他下意识的抬头看向楼上的康熙,胤禔却在后头推了他一把,扬声笑道:「那你倒是不用查了,我们绝不可能是什么三太子,我们是朝廷命官。」 「哦哦,对。」李光地感激的看了一眼胤禔,接着说道:「我们是朝廷命官,这几位还是京中侍卫,我们是奉皇命回京的。」说着那日松和奇里很配合的撩起袍子,露出了腰牌。 干清门侍卫……几个差役有些信了,却又担心是假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李光地笑道:「不如让你们知县过来,都是同僚,有话也好说些。不才安溪李光地,忝为内阁学士,让贵县过府一叙,也不算辱没罢。」 胤禔佩服的看着李光地,轻轻巧巧就找好了理由,召来当事人问问究竟。这份周全圆滑,不动声色,真是让人佩服。这样子让人想起了高士奇,虽然俩人不太和睦,但真的蛮像。 七品县令,虽然也为一方父母,但在李光地这种内阁学士面前,也只有点头哈腰赔笑的份儿。县令是坐轿来的,却在客栈大门数丈之外就下轿步行,以示尊重。 「下官拜见李学士。」县令刚要见礼,却被李光地给拦住了。 「不敢当,请贵县过来一叙,倒是光地轻浮了。不过兹事体大,还望贵县体谅。」李光地就问道:「皇上这次南巡就为了视察地方,怎么朱三太子之事,我奉皇上南巡的时候,没有听说呢?」 这隔间里除了李光地还有几个人,县令压根没敢抬头细看,更不敢问。官场就是这样,不该你知道的不要瞎打听,知道太多没好处。 县令垂着头小心回道:「学士不晓得么?就在月前,有伙山贼下山劫掠,还留下字条,说自己是朱三太子的人马。下官上报府道,因上官还未有示下,所以自己先查一查,也是对得起朝廷俸禄。」 「贵县兢兢业业,倒让我汗颜了。」李光地肃然道:「不过还是要请教贵县,如果是山贼,难道很难捉到吗?」 「是,苏北这地方紧挨着鲁南,山多、山沟也多,过去山东有响马,就纵横鲁、苏两地,要抓有些困难。」县令为难道:「是以,下官也只能小心查看,不想大水沖了龙王庙,查到了学士这里。」 「都是为国效力,不必如此。」李光地小心的瞟了一眼康熙,发现皇帝沉着脸,看不出来什么心情。他只好继续和县令寒暄,然后将人送走了。 县令前脚一走,后脚长泰就道:「奴才以为,皇上应该赶紧离开这个地方!这不安全。」 「……你们说朱三太子真的还活着吗?」康熙沉默半晌,让侍卫们退出去,才开口道:「之前有杨起隆,现在怎么又冒出一个。」 李光地和朱彝尊都有些明哲保身,觉得这个问题不掺和才好。而长泰不是很懂,成德却给胤禔一个眼神。 「汗阿玛,儿子多句嘴,其实这也没什么。」 「没什么?」康熙诡异的笑了一下:「你居然觉得这没什么!」 他的语气不佳,胤禔却没有害怕,反而笑道:「儿子的确觉得没什么,前些日子,儿子好奇李靖的兵法,读了两唐书,看到里面提到『金刀之谶』,还有弥勒和白莲教一类,儿子以为这都是一丘之貉。」 「假充前朝名声来造反,这也是常见事,自南北朝开始到隋唐,对金刀之谶不都是非常忌讳。」胤禔笑了一下:「可从来只有人妄想应谶,没听说谁家真应了金刀之谶。」 「是啊皇上,大阿哥说得对。」长泰居然接着说道:「便如李家处置姓刘的,抓到杀了就是,您不必放在心上。」 康熙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他自然也知道金刀典故,如今被胤禔这样点出来,居然有些振聋发聩的意思。他看着儿子,脸上虽然严肃,嘴上却道:「能说出这么一番话,也算你没白读书,不过还是想的不周全,还要歷练。朱先生,光地,你们说呢。」 「臣以为,大阿哥所言甚是。」朱彝尊干脆也直截了当道:「若是顶着这个名头造反,抓到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朝廷这样果断,百姓才不会疑惑动摇,若是朝廷额外动作太多,反而叫人多想。」 「正是这个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有人造反,按律治罪,皇上勿需忧心。」李光地也道:「如今国家安定,朝廷出兵放马也并不从民间抓壮丁,只要老百姓能安生过日子,举什么旗号造反都没用。」 「几位说的都对。」成德末尾提醒道:「只是,皇上,您一路南巡,居然一点风声没听到,这不正常。余事尤可,此事还请皇上留心。」 第156页 「好了,咱们就在此地住一晚,然后走官道。」康熙吩咐道:「也不要让銮驾去通州了,就在德州,等朕一起回京。」 京城里,皇太子却接到奏报,塞楞额满脸泪水却不敢放声:「太子爷,我阿玛去了,呜呜。」 安王岳乐,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金刀之谶:说姓刘的必有天下,从北朝宇文魏开始,抓到一个杀一个。唐朝贞观年间,还有姓刘的因为在脖子上纹了一个「胜」字而被抓的。贞观十九年,刘道安造反。一直到唐末,还有刘姓造反,打着金刀旗号。 终唐朝,对姓刘的都很小心防范,不过也没见哪个姓刘的成功了。 第74章 想法如此不同 安王府已经挤满了人, 不说军功,岳乐光是宗人府就执掌多年,在宗室当中的威望不是假的。几个在京的铁帽子和有爵位的宗室,还有如裕亲王、恭亲王, 小纯王富尔祜伦都亲自过来弔唁。 一帮宗王都在哀嘆, 念叨安亲王的功绩, 嘀咕如果不是远赴苏尼特, 说不定老王爷还能撑段日子。说着说着就有人喊了一嗓子:「皇上南巡, 可太子还在, 难道东宫不能亲来弔唁王爷!安王连这个体面都不能有吗?」 说得对啊, 说的是。宗室们窃窃私语, 裕亲王福全脸色立变, 下意识将侄子富尔祜伦拉到了身后,而身边的恭亲王常宁却一脸的跃跃欲试,那帮人闹着去毓庆宫, 他好像很想跟着凑热闹。 「你干什么!」福全低声呵斥,将常宁按在身边:「别乱动!」 宗王们乱乱闹闹, 吵着要去毓庆宫寻太子讨个说法的有之、哭着说安王一生为国操劳的有之,常宁被哥哥按在身边, 小声嘀咕:「人家都去, 难道咱们能不去吗?皇上回来也不会说什么的。」 裕王不敢置信的看着弟弟, 那边康亲王已经扬声道:「裕亲王同我们一道吗?」 「……」福全觉得自己的嘴上好像挂了秤砣,足有千斤重, 他张不开嘴。旁边的恭亲王不顾哥哥的眼神, 刚想说同去, 就听外头有人通报,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到。 索额图是来传话的:「皇太子已经将此事快马奏报皇上, 又去宁寿宫请了皇太后懿旨,安王暂且停灵,等皇上回京自有恩旨。」 得了,这样安排也算得体,何况康熙就要回京,大家可别瞎折腾了。裕亲王松了口气,等索额图一走,他马上带着弟弟和侄儿告辞了。 「富尔祜伦,你先回府罢,别让你额娘担心。」 福全先安排侄子,富尔祜伦也很听话,给叔伯二人行礼之后,就带人先走了。福全的目光这才看向常宁,恭亲王有点心虚,小心的陪着哥哥骑马回府。 「你可长点心!」兄弟俩并辔而行,福全恨铁不成钢:「你以为你三哥是什么样的人?那是皇上,这些年如此多的风波,哪一样没被他趟过去,你想干什么?」 「你当然不着急。」常宁也不高兴了:「你是议政王,我呢?如今前头有二哥你,后头论宠爱还有富尔祜伦。我想干什么?我怕哪天侄子都成了议政王,我还屁差事都没有!」 哥俩弄了个不欢而散,之后数日,直到康熙回京,带着大阿哥和随行大臣驾临王府弔唁,裕王和恭王才一起出现在了公开场合。 胤禔尚未封爵,只是身着素服被康熙带在身边,和叔伯堂弟一起行礼。大阿哥看着康熙,皇帝看似哭的很伤心,满嘴「安王叔如何卓有劳绩」可就是不提安王系袭爵的事情。 马尔浑在旁边眼睛都要出火了,他早在康熙十六年就被岳乐请封为世子,可世子袭爵,也是需要皇帝有个准话的。比如当初纯王隆禧薨逝,康熙在纯王府临丧的时候,就马上宣布让富尔祜伦袭爵。 可轮到安王府,康熙就是拖着不说,哭完了岳乐,三十来岁的康熙就带着儿子和爱臣们回宫,至于谁来来袭爵……不好意思,皇上觉得,还是热孝过了再说罢。 「你不要多想。」康王杰书安慰马尔浑:「过了热孝下旨,也是全了你的孝心。再说,你是早早请封的世子,难道皇上还能换人不成。」 马尔浑嘆口气,他倒不怕换人,他怕康熙找茬断了他家的爵位承袭。鸡蛋碰不过石头,亲王抗不过皇帝,最近阖府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罢。 南巡迴宫,康熙还是照旧先慰问了满宫上下,尤其是皇太后处,孝子康熙进上了江南特产,又说鲥鱼好吃,有机会要带着母后吃鲥鱼去。 然后就是太子,被叫皇帝来关怀了他的学业和这次非正式监国的心得,特别是关于宗室那部分。 之后就是检查其他子侄们的功课。至于胤禔,作为已婚人士,被皇父给予了几天假期,所谓小别胜新婚,康熙深觉自己真是对儿子们太体贴了。 胤禔非常感激这份体贴,可他回到头所的时候,福晋不在家。大清早的,道琴跟着惠妃去给太后问安,然后就去了延禧宫,婆媳俩应该正说话呢。 「……」大阿哥突然玻璃心碎了一地,他梦想中的,出差回来,媳妇给一个爱的拥抱压根没发生。人家都没在家里等着他。不开心了,胤禔换了衣服,一脸郁郁的坐在椅子上。 全都给秦吉了使了个眼色:「劝劝吶。」 「这怎么劝?」秦吉了也很无奈,他都不知道他们家爷为了什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屋里一片沉默,直到胤禔吩咐:「派人去延禧宫瞧瞧,额娘和福晋在不在,若是福晋还没回来,我就过去。」 第157页 全都松了口气,他刚要出去,就见陈嬷嬷进来了。 陈嬷嬷是来传话的:「阿哥爷,惠妃主子早传了话来,您今儿回来就好生歇着,也不必过去。惠妃主子带着福晋去皇贵妃那了,皇贵妃病的不好,太医们说怕是不成了。」 原来是这样啊,胤禔点点头,虽然还是不开心。弟弟们都被康熙叫过去检查功课,他今儿放假,估摸着季兰也带着格格们去皇贵妃那里了。 胤禔突然觉得住在宫里特别烦人,一点都不自在,他随意的找来了行事历和邸报,趴在炕上看了起来。这一看就差点到了中午,午膳之前,道琴终于回到了头所。 「阿哥回来了!」听说胤禔已经到了头所,道琴满脸笑容,对赵顽道:「你快去膳房,照我之前说的,要膳房预备阿哥喜欢的菜色。」赵顽自去了,秦吉了一直在门口迎候福晋。 他迎上来打千,然后低声道:「福晋,阿哥心情仿佛不好似的,奴才们也不敢问。」 「这样吗?」道琴微微皱眉,带着丫鬟太监进入头所,直接来到了胤禔的书房里。 胤禔还是那个姿势,躺在炕上百无聊赖。几个月没见,小福晋看见他满心都是欢喜,她轻手轻脚的过来,轻轻拍他:「阿哥?」 「哼!」胤禔气哼哼地翻了个身,反正就是非暴力不合作,就是不理人。 道琴就奇怪了,怎么回来这么不高兴呢?在外面受气了、挨骂了,有人说什么让他吃心了?小福晋一下子想到了很多很坏的场景,难道真的受气了,汗阿玛又没向着他? 「阿哥到底怎么了?」道琴有些着急了:「哪里不痛快告诉我呀,你这样多让人担心!是在外头心情不好?谁招惹你了?」 一连串的问题像鞭炮一样,噼里啪啦的问出来,胤禔的心情却好了一点。他这会才觉得,方才自己真是矫情……不能和小福晋说实话,说「我想你了,发现你不在才不开心?」 不行,这也太丢人了。大阿哥懒洋洋的爬起来,靠在福晋身上,脑袋搁在人家肩膀上:「我没有怎么样,就是突然心情不好,听说额娘带着你去皇贵妃那了?」 他这么一说,反倒让福晋更误会了,道琴搂着丈夫,心里愈发肯定这必是在外头受了欺负,不让自己担心所以才不说实话的。道琴满心爱恋,语气轻松带着笑意,为了帮胤禔宽心。 她非常贴心的也跟着转移了话题,说道:「是呀,额娘带着我去了皇贵妃那里,我估摸着,这两天汗阿玛也会让皇子们都过去的。」 「她真不成了?」 「嗯。」道琴嘆口气:「瘦成了一把骨头,前头我还和大姐姐奉太后祖母过去,太后看见皇贵妃这样还哭了,说怎么就这样了呢。」 「小格格和老六去了之后,她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胤禔也觉得实在有点惨,坐了起来,让福晋靠在自己怀里:「在这宫里过日子,千万别苛待自己,按着自己的份例,该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心要宽些,否则时间一长,会憋出病来的。」 又开始安慰自己了,道琴这几个月真的很想念胤禔,身边突然就剩自己,别提多不自在了。她伸手摸摸胤禔的辫子,笑道:「心情好了?咱们用午膳去好不好,我早就让膳房预备了你爱吃的。」 「走!」 小夫妻高高兴兴的吃饭,老夫老妻却愁云惨澹,康熙离了宁寿宫就跑来了承干宫,为了探望生病的皇贵妃。 坐在表妹病榻边上,看着她一脸病容,康熙觉着自己心中冰凉。皇贵妃佟佳氏已经睡着了,他就低头看起了自己的手相,难道真的是自己命太硬,克妻? 不管是先头的仁孝皇后、孝昭皇后,还是现在的表妹,康熙都是实实在在想和她们好好过日子的。绝对没有想过「怎么这么烦人」这种念头,怎么三个都没留住呢? 康熙之前还想让两个舅舅佟国纲、佟国维去和俄罗斯人谈判,长久的扯皮之后,清国这边因为军事上的些微优势,逼迫俄罗斯人让步。双方决定,今年在尼布楚开始谈判。 可看着表妹的病势汹汹,康熙改了主意,就让大舅舅佟国纲去罢,还有礼部侍郎阿拉木也去,索额图和成德也跟着一起。小舅佟国维暂且留下,万一表妹有个什么不好,家里人总得齐全些。 康熙揉着太阳穴,忍不住又问了自己一次,我真的克妻吗?还是说,我表妹应该做皇后,我没有封她,所以才病的这么重。 医学手段不管用的时候,人很自然的就开始想要求助于一些特殊办法,比如沖喜什么的。可还没等康熙下定决心—他怕万一真的再克皇后怎么办,九阿哥和十阿哥一起病了。 这俩孩子总在一起玩,还有老八,前两个已经病了,八阿哥胤禩也被抓着让太医好生检查一番。因为担心是什么小儿传染病,或者是痘症。 所幸并不是出花,康熙松了一口气,十阿哥的病也很快好转,可九阿哥胤禟却高烧不退、迟迟无法转醒。 不止宜妃哭的晕头转向,就是胤祺也唉声嘆气,他们同母的十一阿哥胤禌才四岁,如今被看的死紧,不让他乱跑。 弟弟生病了,可胤祺还得读书,下午演武的时候,他就有点魂不守舍。胤祺也不小了,宫中的事情多少也听说了不少,大哥胤禔前头还有四个哥哥没留住,后来也有阿哥陆续夭折。 第158页 过去这些事听着像故事,如今轮到自己,胤祺才觉得,这一串夭折的孩子,多让人难过啊。 「犯愁九弟呢?」 胤祺今天发挥失常,三箭之中的两箭射偏了,还有一箭干脆直射到了胤禔的靶子上。大阿哥一看就知道他走神了,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为了胤禟。 「太医院说没法子,只能等他自己醒过来,灌药都没用……」胤祺强打精神,苦笑道:「不瞒大哥说,平时我总觉得老九烦人,被额娘宠的脾气大,性子不好。可如今他一病,唉。」 一病才知道,到底是自家兄弟,胤禔明白。 他仔细想了一下才道:「太医院这么说,恐怕也的确没有办法了,可是最近不是有法兰西的人在吗?之前听说他们那边也有治病的药,不知道能不能对症。」 胤祺眼睛一亮,对啊,反正太医已经没办法了。哪怕死马当活马医呢,让西洋人试试,好歹多一点希望,总比眼睁睁瞧着小九没命好! 「我去求汗阿玛!」胤祺扔下弓箭,都来不及和谙达打招唿,一熘烟就跑了。只留下胤禔站在原地苦笑,告诉谙达:「五阿哥有事求见汗阿玛,一会就回来。」 他刚说完,胤祺又跑了回来,拉上胤禔:「大哥和我一块去,我怕我一个人劝不动,快走!」 传教士们常驻畅春园,宫里的事情,他们不会知道。康熙忙的晕了头,皇贵妃和皇子都病重,之前担心是传染病。然后尼布楚谈判刻不容缓,康熙先得派出了大臣们,并传旨萨布素等将军,预备与俄人谈判。 所以,当胤祺拉着胤禔一起过来,提出「能否请几位西洋学者给九弟看病」的时候,康熙恍然大悟,不止儿子,也可以让他们给皇贵妃瞧瞧啊! 第75章 歪果仁 「您忠诚的臣僕愿意为皇帝陛下效劳。」 白晋和张诚作为翻译随同前往尼布楚, 康熙叫来的是洪若翰,皇帝交给他一个任务:去看看九皇子胤禟,判断一下他的病症,看看用西洋的法子能否救他。 皇帝是死马当活马医, 不成想这个举动大大伤害了太医院的玻璃心, 太医们聚集在阿哥所, 开始同洪若翰扯皮。 康熙在前朝忙着交代信使, 让他们及时将尼布楚的消息传回来。又翻开了新任左都御史郭琇、小于成龙的奏摺, 这俩人新官上任三把火, 马上将火烧到了南书房。 说高士奇贪婪无度, 借着皇帝信任在老家纵容家人敛财。康熙翻看奏摺, 小于大概是听说了什么, 又亲自去查,所以得出了这个结论。但郭琇呢,不排除他想替徐干学出口恶气。 康熙继续翻看, 却见小于成龙的奏摺最后,还提到了徐干学的兄弟、新任大学士徐元文。皇帝眉头紧蹙, 手中握笔却迟迟没有落下,直到梁九功进来禀告:曹寅来了。 「朕南巡, 民间有朱三太子之事风传, 可朕居然半点消息都没听到!」康熙对曹寅抱怨道:「苏州和江宁两织造, 显见是废物,半点用没有!」 从小一起长大, 曹寅太知道康熙的性格, 他特特的把自己找来抱怨, 肯定是有事。 果然,康熙对发小抱怨的爽了, 然后道:「年末你们兄弟正式出孝,朕打算让曹宣留在京中,伺候孙嬷嬷,他就补个侍卫正好。 子清啊,然后你就成婚,那个李姑娘已经回家备嫁了,她兄长李煦正在做畅春园总管。你们成婚之后,明年你就去做苏州织造……子清,像这次的事情,朕不想再发生了。」 「请皇上放心。」曹寅道:「绝对不会有下一次。」 康熙还想说什么,梁九功又跑了进来:「皇上,太医们在阿哥所与洪若翰辩论,洪若翰迟迟不能给九阿哥诊治!」 「……你,你让,」康熙想了一下,「让大阿哥过去,传朕的话,太医们退出去,他们治不好朕的儿子,还不准旁人去试试吗?」 坦白的说,这是信任,也是个不讨好的活儿。可皇帝下旨,胤禔还是得来,一进门他就听见老五扯着嗓子满嘴蒙语,正在大骂太医都是庸医、都是混帐。 可一帮子太医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几张老脸都是一样的茫然,旁边的洪若翰一脸尴尬。这都是什么事儿,胤禔烦透了裹乱的太医,站在门口呵斥道:「汗阿玛口谕,让太医们都退出去,洪若翰给九阿哥诊治!」 人家皇长子可不止动口,还动手,直接叫太监们,把这群太医给「请出去」。屋里总算安静下来,胤禔和胤祺就看着洪若翰凑到了胤禟跟前,翻看了九阿哥的眼睑,然后让小太监帮手,又看了看老九的舌头。 简单看过之后,洪若翰扭头告诉胤禔哥俩:「两位尊敬的皇子,我可以给九皇子吃药,但有一件事,必须要配合放血。」 放血? 胤禔和胤祺面面相觑,其实中医里也有刺血的法子,往前看,那唐高宗不就是被刺血救回来的。只是人家那会「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元朝医官能做到二品。 可自前明开始,太医院医正只是五品官了,越来越没地位。所以搁太医院,谁敢给皇子皇孙玩这一手啊。所谓太医院的太平方子,也实在是逼出来的。 胤祺和胤禔嘀咕道:「要不,大哥,咱试试?万一有用呢?」 「呃,汗阿玛既然将九弟交给你,那就听你的。」胤禔最后道:「你如果觉得放血对药效有帮助,那就放罢。不过,怎么放血啊?」 第159页 洪若翰先给老九吃了药,然后就在他的手指肚上刺了几针,叫小太监不停的使劲往外挤血。胤禔和胤祺一直守在阿哥所里,中间康熙命人过来问过数次,直到下午,胤禟开始有了知觉。 「疼疼疼!」九阿哥转醒,小太监再给他挤血的时候,他死活不干。最后还是胤祺跑过去按着他,指挥小太监最后一次把他十个手指头都挤了一边。 胤禟的脸上都是眼泪,嘟着嘴:「我要告诉额娘,五哥欺负我!大哥你看啊,五哥欺负我!」 「你又打不过他,你咬他。」胤禔看他有了精神,就对洪若翰道:「洪先生,请您今日就留在侍卫处凑合一夜,若是九阿哥没事,明日您再回去。」 「都听皇子的安排。」 「老五,和我一块走吗?」胤祺摇头,胤禔就道:「那你就留一留,让太医进来,九弟要是饿了,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忌口的。」 「谢谢大哥。」胤祺很诚挚,今儿他大哥一直陪着留了一整天呢。 胤禔摆摆手:「没事儿就好,我还得回去给汗阿玛復命,先走了。」 康熙正在干清宫查问胤礽的功课,又让他读些奏摺,最近因为宗王的事情,他又给太子寻了满文老师。其实就是让此人给太子讲讲过去的宗室典故。 「汗阿玛,这是僖郡王、勤郡王的奏摺。」胤礽捧着奏摺,看了一下说道:「他们一起上摺子,请为安王岳乐上谥,还有就是请汗阿玛下旨,确定一下马尔浑袭爵的事。」 僖郡王经希、勤郡王蕴端都是岳乐之子,当年马尔浑封世子之后,这两个嫡出弟弟也陆续都被封成了郡王。一门三王,何等荣耀。 康熙接过这本奏摺,笑道:「你看怎么办?」 「儿子以为应当驳了。」胤礽非常不客气:「既然此事应该天子独断,那么二郡王此举堪称逼迫君父,应当处分!」 这就太强硬了,康熙对于胤礽能够对宗室大旗主有所警惕,感到很欣慰,但是儿子的手段太简单粗暴,这就不行了。 他耐心的告诉胤礽:「当年僖郡王、勤郡王都是因为岳乐功高,所以恩封其子。如今岳乐尸骨未寒,朕若因为这两个郡王上奏就处分他们,必然物议沸腾,为人君者,也要顾忌物议。」 太子觉得汗阿玛太委屈了,居然处置两个恩封郡王都不行,要是自己一定让他们好看! 康熙看着若有所思的儿子,满意的默默自己刚蓄的短须,这样言传身教,太子的施政思路必然和自己这个皇父一样。后继有人,自己也能安心了。 譬如方才,用此事告诉太子,岳乐的军功毕竟是实打实的,之前命他远赴苏尼特,六十多岁的人毫无推脱就去了。虽然康熙厌恶安王府势大,但人家做了初一,康熙也得做好十五。 如果因为岳乐之子上书为父亲请谥,询问袭爵之事,就给予处分。那康熙成什么人了!过河拆桥?皇帝可以手腕强硬,却不能让臣子觉得,这个皇帝经常性的过河拆桥,实在不是效力的好对象。 在这方面,前朝那位庄烈帝,就是个大大的反面例子,绝对不能学的。 胤禔过来的时候,胤礽刚刚放下奏摺,然后听胤禔回报:「汗阿玛,洪若翰给九弟吃了药,又给他手指刺血。下午的时候,九弟就醒了过来,这会已经有精神和五弟闹了。」 「是嘛!」康熙在地上转了两圈:「你觉得,是刺血的功效,还是吃药的功效?」 「儿子觉得,大概是吃药的功效。」胤禔犹豫道:「刺血这个,听洪若翰说,他们法兰西给国王治病,是直接用刀子把手腕割开放血的。儿子觉得,就他给九弟针刺……要不您问问太医?」 胤礽在旁也道:「儿子觉得大哥说得对,如果针刺有效,怎么太医院不给九弟针刺呢。」胤禔沖他笑了一下,胤礽板着脸做严肃状,最后没忍住也笑了一下。 儿子们的小动作被康熙看了个正着,他满心熨帖并不说穿,最后只是道:「那让洪若翰也给皇贵妃用些药?」 这下两个少年谁也不肯开口,最后康熙拍板:「再看看罢。天晚了,朕也不留你们。胤禔许久没去过毓庆宫了吧?今儿你们哥俩一起吃个饭嘛。」 「汗阿玛都说了,走罢,去我那。」胤礽同胤禔一起离开了干清宫,他今日倒是很乐意遵从父皇的意思,和他大哥约个饭。 「走呗。」胤礽敢说,他就敢去。 毓庆宫两次修建—地震那会重修过一次,如今虽然还是长方体,但内里布置已经延续好些年了。胤禔被让到了书房,一进门,大阿哥就觉着,这地方简直是藏宝库。 仇英的画、董其昌的字,还有前朝粉彩、元朝青花,甚至宋代汝窑笔洗也在这里。 「大哥瞧上什么了?送你。」胤礽今儿好像心情特别好。 胤禔摆手:「我对这个都一般,这要是让老三看见,他一准流口水。」字啊、画啊,文房四宝啊,这是三阿哥胤祉的最爱。 「哥。」胤礽吩咐人预备点心,然后笑着喊道,「大哥。」 「……」胤禔沉默半晌,最后说道:「太子,你别这样,我有点不适应。」 天地良心,这小子都多少年不这样了,整日要做个板正规矩的太子爷,恨不能将「要尊贵」三个字刻在脸上。 太子笑的还挺可爱—虽然比起自己还差了一点,自恋的大阿哥如此想到。 第160页 胤礽刷花枪似的左扯右扯,最后吃了点心才道:「最近我和宗室打了交道,才知道那帮人太难缠了,大哥听说没有,安王薨了那天,二伯和五叔好像还怄气了。」 这是索额图说的,说裕王和恭王自打那天之后,好些天都没个联络。康熙亲奠安王府那日,裕王和恭王还别别扭扭的。 此事给胤礽提了个醒,比如裕王伯父,那就向着汗阿玛,宗室里总得有人带头向着皇上。如今的小兄弟们还不被太子看在眼里,他想找个兄弟说说宗室的事情,必然要找胤禔。 「我没听说这事,不过我明白太子的意思。」胤禔举起茶杯,「以茶代酒,若是宗室无礼,太子放心,我帮你收拾他们。」 其实这也是康熙的想法,如今皇帝的构想又变了,将来太子继位,大阿哥作为长兄,不止可以做一个戡乱定国的将军,他以后也是宗室里的长辈,正好帮着胤礽压住宗室这帮刺头。 高皇帝去世的时候六十七岁,太宗去世的时候五十一岁,先皇更别提了,二十四岁英年早逝。这三代人寿命波动的着实让人担忧,康熙如今三十六岁,已经超过父亲的寿命了。 可焉知他能不能超过祖父和曾祖的寿命……夜深人静的时候,康熙不是不担忧的,他得防着自己万一得了什么病,突然崩了,给太子留下个难以收拾的局面。 朝臣各有心思,宗王大旗主还有力气胡闹,近枝宗室里必须得有这么个人,能向着胤礽,能帮他稳住局面。这个人,至少不能比裕亲王差,那么非胤禔莫属。 遥远的尼布楚,清帝国同俄罗斯帝国的使臣们正在据理力争,分别表述自己对领土的合法诉求。大家互不让步,作为之前和俄人打过仗的将军,容若绞尽脑汁给佟国纲提供论据,证明雅克萨一线,自古以来,都是帝国的合法领土。 而负责翻译的白晋、张诚,面对这个局面,在获得朝廷大臣的许可之后,他们义正辞严的表示:「清帝国有权要求贝加尔湖以东的所有土地,并且,我们要求贵方让出色楞格斯克与涅尔琴斯克,因为这些土地过去属于马其顿国王亚歷山大大帝,而博格达汗,是伊斯坎达尔的正统继承人!」 使臣们都有些懵,只有索额图轻声问道:「伊斯坎达尔,是不是窝阔台汗王要效法的那个?」佟国纲满脸懵懂,萨布素也不明白,只有成德微微点头:「索相说的是,就是那个。」 对面俄国使臣已经想掀桌了,他们的首领、沙皇彼得的御前大臣乌拉索夫拍案而起:「我们俄罗斯帝国,还是正统的罗曼诺夫罗马帝国!」 至此,谈判陷入了僵局,双方使臣愤而离场,约定后日再谈。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尼布楚谈判的部分,引用自【《哥萨克在黑龙江上》前苏联 谢·弗·巴赫鲁申】,也就是俄方对于尼布楚谈判的相关记载。 原文用的是【Алekcahдpy makeдohckomy】马其顿的亚歷山大,俄语表述。而窝阔台大概是蒙古军队打到中亚那边的时候。听说过【伊斯坎达尔】-亚歷山大的阿拉伯语名字,的故事。 总之,看那本书,当时是罗曼诺夫·罗马帝国vs爱新觉罗·马其顿帝国的谈判……哈哈哈 第76章 吃里扒外 「俄方态度强硬, 我方通译出力不少,但臣听闻他们与俄国使臣来往甚密,曾多次、长时间停留于俄方帐篷。因语言不通,臣以为应当有所防范, 一等公亦做此想。」 容若的奏摺被快马送回京城, 他奏摺里说的这个情况就不能不让康熙有所警惕, 吃里扒外的事情, 康熙见过不少了, 旗下大臣难免如此, 何况西洋之人呢。 礼部侍郎阿拉木的奏摺很快也到了, 他是半懂拉丁文的, 紧随其后上奏给康熙, 直截了当的表示「有那么几个洋人吃里扒外!」 关于吃里扒外这件事,在场的太子同大阿哥都很愤怒,但康熙倒是一派平和。这种事, 康熙身经百战,见的多了。他下旨给阿拉木和容若, 让他们密切监视传教士,「万勿被他们牵着鼻子」。 「汗阿玛, 儿子以为, 日后倘若我们还要与西洋人打交道, 是不是该培养一些自己的通译。」胤礽道,被人骗、受人摆布这种事太烦人了。 这是好事啊, 胤禔也在旁边敲边鼓, 他也说:「汗阿玛, 就像太子说的,如果能从官学择优, 或者从翰林院选人学一学西洋话,总好过被人骗。」 两个儿子都这么说,康熙倒也认真的思考起来,如果想要推行一门语言,就必须有足够的香饵在前头吊着。君不见,无心科举的那些旗人,汉语还是说的磕磕巴巴的。 不往远说,看翰林院的翰林就知道了,哪怕是民人出身,有些也能说一口流利的满语、蒙语,无他,当官方便尔。因此,如果现在没有什么激励措施,哪怕是皇帝提倡学习西洋话,也是没用。 「……朕想,还是先从你们兄弟开始罢,日后慢慢的推广到景山官学里。」康熙沉吟一会:「到时候择优,也可让他们跟随洋人学习。」 也是帮官学里的幼童多寻个出路,自打康熙二十五年景山官学成立之后,都是从上三旗内务府旗下包衣中录取幼童入学读书。每次录取三百六十人,第一名可以录为笔帖式,若是可以学好西洋话,也可多一个进身之阶。 如果皇室学习什么成为风尚,那么多多少少都能有一点引导作用,康熙近来沉迷西洋仪器和医学,也希望这些西洋来的,比较实用的东西能够有人继承,延续下去。 第161页 「之前皇贵妃昏迷,也是那位洪若翰先生给献的药,吃过之后皇贵妃娘娘就醒过来的。」秦吉了在头所向胤禔回报:「不过,据说那位洪先生也说了,只能拖着,恐难痊癒。」 胤禔点头,又问道:「福晋呢?还是老样子,去额娘那,然后回来?我最近忙这个、忙那个,也顾不上她。」 「福晋好,就是听说您最近和太子一道在皇上跟前,有点担心……」秦吉了小心道:「福晋还命赵顽问过奴才,太子不会对您动手什么的吧?」 「噗,就她瞎想。」胤禔一笑,然后扭头看着秦吉了:「你那什么表情!」 秦吉了苦着脸:「奴才知道,全都跟着您,不会有事的。可是奴才着实担心……这个,那位太子爷的脾气实在是……奴才说句不中听的话,在奴才堆里,太子那名声和夜叉也差不太多了。」 被分配到毓庆宫伺候,堪称进阎王殿,这个胤禔也听说过,只是没想到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了。他嘆口气:「太子那个人……就是喜欢迁怒太监,你若是碰上,避让些就是了。」 要说对待兄弟,胤礽还没发展到会动手的地步,其实胤禔也奇怪,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会让多年后,已经三十多岁的皇太子对宗室挥鞭子。 如今胤禔寻找到了一条和胤礽相处的新道路,毕竟他们还年轻,康熙的意思也很明白「兄弟和睦」。总那么不尴不尬的也不好,特别胤礽这回主动接茬,胤禔更没别的顾虑。 比如今天,胤禔和胤礽从养心殿离开,胤礽还关心道:「我说,你那怎么还没动静啊?」 胤禔看了他一眼,感谢语言和肢体语言的博大精深,大阿哥准确领悟到了对方的意思,「你说孩子啊?孩子这种事要看天意的,再说了,你多操心自己什么时候成婚罢。」 「?」怎么扯到我身上了,胤礽一脸奇怪。 「唉,你赶紧成婚,结了婚就赶紧生孩子,也省着汗阿玛问我啊!」胤禔嘆气:「老爷子前几天还念叨我,问我怎么还没好消息。你赶紧着生个皇孙出来,汗阿玛就不盯着我了嘛。」 「……这种事更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胤礽嘀咕,转而想到了前段时间,长泰舅舅来毓庆宫问安的时候,他说的「最近传说皇上想立皇贵妃为后,倘若真的如此,皇贵妃又一病而亡,到时候太子的婚事又要推后了。」 兄弟俩站在干清宫大院,四目相对,忽然一起嘆了口气,说实话,有时候皇帝亲爹管太多,真的很有压力的。 尼布楚谈判进入了一个崭新阶段,阿拉木和容若一起监视传教士,然后人赃并获。佟国纲当场勃然大怒,说要把几个传教士通通打死,索额图佯装劝架,其实架桥拨火。 几个传教士险些被活活吓死,他们就没想到,这使臣队伍里居然还有懂拉丁文的!失算了呀,为了保留有用之身侍奉上帝,几个传教士匍匐在地,哭着求饶。 最后使臣团决定,让几个传教士戴罪立功,去探听一下俄人的底线,以便他们最后做出决策。等到六月份,康熙在畅春园接到奏报,就已经是玩弄各种手段压榨传教士之后,使臣给出的基本定稿条约意见。 胤礽和胤禔都被康熙叫来跟前学习一下,这也是十七世纪的「与国际接轨」,条约内容本身不是很长。胤禔看见的时候差点高兴的跳起来,这不同于胤禔「曾经读过」的那份条约。 在这个条约上,贝加尔湖以东广袤地区的大半,包括尼布楚(涅尔琴斯克)在内,全部属于清帝国。尽管是否要在贝加尔湖以东设立将军府尚属未知之数,但这在法理上,为以后可能出现的领土诉求提供了理论依据。 「汗阿玛,儿子最近问洪若翰他们,他们的国王每次落款都要将领土头衔都写上,他们那地方巴掌大,都要如此炫耀。」胤禔笑道:「儿子以为,汗阿玛的头衔也要一长串,要让俄人知道,您是富有四海、统御万方的天子。」 康熙失笑:「那你觉得,朕该如何落款呢?」 胤禔看向胤礽,少年太子笑道:「汗阿玛,大哥同儿子商量过,我们问了洪若翰他们,仿照西洋习惯,汗阿玛您应该是『大清天子、博格达汗,富有四海、统御万方的康熙皇帝陛下』。」 这一串写出来,可比彼得那个什么大小俄、什么东西南北四方疆土世袭君主威风多了,外交嘛,输人不输阵,何况又没输。最起码以后让人看起来,也比较有底气,否则干嘛赢了和输了似的。 康熙开怀大笑,格外喜悦,本来嘛,哪个父亲看见儿子给自己争脸,会不高兴呢。皇帝亲自动手将这段话写在了诏书上,还格外写了,这是太子同大阿哥一起参详出来的。 至于索额图看见了是什么心情,那就不是康熙关心的了,反正他自己高兴。 可惜康熙的高兴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洪若翰给的药没以后让佟佳氏撑的太久,就在康熙给使团的旨意发出不久,顾问行来报「皇贵妃真的不成了。」 康熙马上快马回到宫里,他的表妹,真的要不成了。药石无医,康熙最终用上了最后一个手段「封后」,能沖喜则沖喜,不能沖喜就当是告慰。 七月,皇贵妃佟佳氏被康熙册封为皇后,这是皇帝的第三位皇后了。眼看着病成这样,仪式也一应从简,宫中女子面对这个情况,倒是来不及泛酸,如宜妃这种口快的,就直接说了出来。 第162页 「让我说啊,我宁可好好活着,看着阿哥们平安长大,也不想做什么皇后。」 其他三个主位面上不显,脸上却一样的态度「可不是嘛。」如今宫里暗地都有流言了,说他们康熙皇上命太硬,克妻! 皇后是尊贵,可是对于有儿子的妃嫔来说,好日子还在之后,谁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试试万岁爷的命硬不硬啊!还是老实待着吧,养好儿子,比什么都重要。 封后数日,佟佳氏皇后薨逝,还不到四十岁。宫中再次迎来了大丧,康熙辍朝五日以示哀悼,自皇太子、诸王以下,均持服二十七日,一应如仁孝、孝昭皇后例。 九月,使臣在尼布楚同俄人正式签订条约,使臣归京。 索额图对奉命前来迎接使团的长泰抱怨道:「好端端又要封后,这下,太子爷的婚事又要往后推了。」 「这还不是要紧事。」长泰一脸担忧:「叔父,您不知道,这段时间,太子爷和大阿哥又好了。哥俩相亲相爱,恨不能整日有空手拉手往皇上跟前跑!」 「啊!」索额图大惊失色:「太子爷,难道被那小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传教士属于黑吃黑,毕竟他们负责翻译┓(?′?`?)┏,尼布楚其实可以有个更好地将结果。 第77章 蜜月期 康熙给佟佳氏皇贵妃加谥号「孝懿」, 如今孝懿皇后丧期刚过,太子身上的衣服到还是很素净。索额图也是一样的,使团回京陛见康熙之后的第三天,索额图就来到了毓庆宫。 「……您怎么听信了大阿哥的话呢!」索额图苦口婆心唠叨一车话, 总结一下就是「明珠那老东西静极思动, 佛伦做了山东巡抚, 搞均赋役, 令绅民一体应役, 傅拉塔在两江总督任上又要弹劾徐家。 刀子瞄准的是郭琇和徐干学, 要搞他们了。谁知道明珠立威之后, 会不会又盯上您呢?谁知道大阿哥安的什么心!」 可胤礽却端坐不动, 脸上波澜不惊, 不知道在想什么。独角戏唱不长,索额图说着说着,就问道:「太子爷, 您到底怎么想的呀!」 这个哄孩子的口吻让胤礽非常不喜欢,他近来和舅舅长泰也走的近了, 他舅舅不同他这样说话。长泰只是说事实,或者提供某种设想, 让太子自己决定。 并不像索额图这样, 简直是咄咄逼人。胤礽看着索额图的形状, 突然想起了那日简王、康王在毓庆宫的样子,发觉其实索额图这不是和简王、康王差不多。 「叔姥爷, 你好像很怕我和大阿哥处的好。」胤礽靠在椅子上笑的漫不经心:「多年前我养在汗阿玛膝下, 和大哥也是朝夕相见, 被汗阿玛一起带着去景山游猎,去给孝庄太后问安。」 「我们兄弟也是拉着手一起长大的, 哪怕有些小别扭,可终究还是自家兄弟。至于明珠,汗阿玛曾经对我说过,明珠在外头的流言,还是大阿哥告诉汗阿玛的。 明珠是明珠,大阿哥是大阿哥,为什么总要混为一谈!」 索额图想说话,胤礽挥手打断了他:「索相先听我说完罢。前些日子,大哥还关心我什么时候娶妻,还说让我赶紧娶妻生子,省着汗阿玛总问他有没有好消息。 虽然他说的戏嚯,可归根结底是没有私心。大阿哥性情疏阔,他摆出了这个态度,孤堂堂太子,连和自己哥哥好好相处的气量都没有么!」 「索相请回,回去也好好想想,有话不妨和长泰聊聊,然后再进宫。」 纵横朝堂三十年的索额图,哪怕被康熙收拾,都没有今天这么沮丧。他明确的感到一个讯号,太子会自己想事了,他不再是那个会因为自己一句话而警惕的小孩子。 可这是为什么呢?索额图才不会相信太子说的什么「大阿哥先示好」,索额图和明珠、容若都打过交道,也不是没见过胤禔,他可不觉得那位皇长子会上赶着倒贴皇太子…… 索相百思不得其解,毓庆宫里的太子究竟被什么触动了?这位表面上循规蹈矩,实际上很骄纵的太子,真的能被大阿哥打动吗? 人老了就会想的多,索额图用自己的想法去套胤礽的想法,却忽略了这位太子已经到了青春期。他那个大包大揽的态度会激起太子的不满和逆反,他越说,太子就会愈发反感。 比起给予了胤礽兄弟关怀,替他在康熙跟前打掩护、拉着他和小兄弟一起射箭的胤禔,和充分尊重胤礽的太子地位,并不多嘴的长泰,索额图就显得有点面目可憎,不那么讨人喜欢了。 很快,太子斥退索额图的消息就传到了康熙的耳朵里,皇帝在孝懿皇后薨逝之后的悲凉心情仿佛照进了阳光。虽然媳妇没了,可儿子还是很懂事的,康熙微嘆,只是保成的婚事还得往后推。 说起来这两年宫中接连办丧事,搞得皇帝也没有持续关注给儿子挑的几个备选儿媳,康熙抹了把脸,回忆起当初给保清挑媳妇的时候,决定等这段时间过去,明年开年,他就给儿子挑媳妇。 还不能挑一个,除了保成是太子,他的妻子需要格外慎重之外,胤祉、胤禛、胤祺也就差了两三岁,陆续都长成了。老七老八倒是可以再往后推,但这三个的媳妇必须划个大概范围出来。 看着自己儿子如雨后春笋一般茁壮成长,一茬一茬的,康熙的心情就更好了,虽然挺累,但这是甜蜜的负担。皇帝又一次拿出了如今旗下大臣的名单,让人去核实,准备做预选。 第163页 入秋,皇子们日常射箭布库的地方又换到了箭亭,这里基本上是三四五七八的天下,胤禔偶尔过来报导,隔两天被胤礽约去毓庆宫一起打拳。 俩人时隔许久再次动手的时候,胤礽和胤禔缠斗在一起,居然在他大哥身上闻到了香味。 「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胤礽诡异的看着他大哥:「我记得你从来不用薰香的。」 胤禔松开手,把胤礽拉起来,然后自己闻了一下,笑道:「是荷包里的香丸,醒神香,我媳妇给预备的,怎么样,好闻吗?」 「啧。」胤礽嘴硬:「还行罢,大丈夫用什么香丸。」 他这样阴阳怪气,胤禔马上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胤禔哈哈大笑:「瞧瞧你,等你娶了福晋,让福晋也给你预备呀。要连荷包一起预备哟,这个我媳妇亲手绣的呢!」 他得意的晃着荷包,美滋滋的炫耀。胤礽脖子一梗:「我才不会让福晋给我预备这个!我、我以后连薰香都不用了,男子汉大丈夫,才不要香不香的。」 瞧他这样,胤禔笑的愈发开心,死鸭子嘴硬用来形容胤礽,真是太对了。 「对了,说点正经事,漠北喀尔喀、札萨克和车臣三汗王家的使者又到了,再次请求汗阿玛出兵攻打噶尔丹,为他们出头,夺回草场。」胤礽认真的说道:「恐怕明年,真的要出兵打仗了。」 胤禔摆弄着荷包,闻言一笑:「好事啊。哦对了,之前南巡检阅的时候,我听汗阿玛提了一次,一等公长泰,汗阿玛打算让他跟着佟国纲,学着统领八旗火枪营。」 「是,之前汗阿玛设立八旗火枪营,命副都统管辖。」胤礽笑的很欣慰:「原来是想让他上阵的。这不错,这样我也放心了。」额娘在天有灵也安心,索额图也能好好反省,有所改进了。 宫外,容若也在家里和顾贞观说话,顾贞观就道「近来给揆叙、揆方上课,听明相说大阿哥同太子处的很好。」 「……唔,这是很好。」容若笑着,对顾贞观说道:「先生许是不知道,皇上其实是个周全念旧的人,但不能让他觉得自己受了逼迫或者有意给他下套,旁的都好说。」 顾贞观和吴兆骞私下讨论过这件事,吴兆骞曾经提出过「太傅究竟想要做什么呢?大阿哥……未来又会何去何从。」 「你我受明氏大恩,不管他们想要做什么,咱们都不能因为怕事离开。」顾贞观为此事定下基调,然后说道:「至于大阿哥……康熙皇上尚未到不惑之年,春秋正盛的时候,谈别的尚早。」 而自从上次容若开始了那个「作为皇帝,想要个什么样的儿子?」座谈会之后,顾贞观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也是认真思考过的,并且写了厚厚的一本心得。 上至秦汉,下至前明,所有基本稳定的朝代中,皇帝的嗣子、太子、实际意义上的储君几乎都被顾贞观列了出来。目前他在进行最后的修改,修好了之后打算送给容若做个参考。 「明年富尔敦和阿瞭都要下场,他们的功课还要请先生多费心。」容若道:「皇上命令各旗副都统管辖火枪营,而且近来频频要求兵部稽核定员,明年恐怕真要出战了。」 明年出战的事情,京里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而且康熙几次召见裕王、恭王,显见着统帅也已经定了下来。 而作为有过几次统兵指挥大规模作战经验的康亲王,却被康熙下令带兵出张家口,屯兵在归化承。宗王们私下很有意见,现放着康王这样有经验的人不用,非要用毫无带兵经验的两王。 可见皇帝真要把他们甩在一边,重用自己的兄弟和儿子,宗王们心中都有嘀咕,但嘀咕是没用的。康熙手段如此强硬,可他硬碰硬完全是以卵击石,还是认怂为上。 好好的低头,还能捞点好处,皇帝无意痛打落水狗。比如在孝懿皇后的丧礼之后,皇帝还是给了「和」字,为安王岳乐的谥号,而且正式下诏,让马尔浑热孝之后袭爵。 「出兵之前,汗阿玛总要稳一稳宗室的心,免得到时候大军开拔,军中宗室扯后腿。」 头所里,胤禔揽着道琴,给她细细讲道:「完全将他们抛开并不可能,所以汗阿玛也得小心处置。你瞧,如今京中不就安生多了,也不那么躁动。你别担心,我若从军,一定是跟着二大爷。」 「汗阿玛会让你独掌一军吗?」道琴靠在他怀里,真是十万分的不想让丈夫冒险。相处的时间越长,她就越不捨得让胤禔吃一点亏,哪怕他不会得封显爵。 胤禔想了一下:「不会。军中还有富尔祜伦呢,汗阿玛就是这个意思,让我们跟着学学。二大爷和五叔,你不知道,如今京中想把子弟塞进去混资歷的,都想让儿子跟着二大爷这一军。」 皇帝都放心将长子和侄子交给二哥,而不是五弟,京里想让自家子弟平安蹭军功的,自然会看风向。赶紧着罢,在裕亲王帐下混个名额,和大阿哥、小纯王一起,必然是平安无事。 道琴并没有觉得很放心,她还是很担忧,决定明日就开始抄经祈福。还有……她微微偏头,看着丈夫的侧脸,咬着嘴唇道:「如今热孝过了……」 「……?」胤禔没明白什么意思,他的眼神明白的表现出「啥意思?」 「我是说,咱们都没个孩子呢,汗阿玛就是想让你独掌一军,也不会放心啊。」道琴小声说道:「阿哥,其实,你是不是并不喜欢我……」 第164页 胤禔就是再迟钝,他也明白了媳妇儿的意思,他眼睛瞪大:「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就是那会觉得你年纪小,你瞧汗阿玛和额娘,各宫妃母们,年纪太小了,孩子生下来不好的!」 「再说这两年宫里总办丧事,要是咱们这忽然有个孩子,感觉有点奇怪。」胤禔认真的解释道:「你看仁孝皇后,若不是年纪太小怀孕伤了身体,也不会生下太子之后薨逝。」 「还有外头容若表哥的大嫂子,听他说也是生产伤了身子,少年夫妻中道失伴。」胤禔嘆口气:「咱们也是少年夫妻,我想和你长长久久的过日子呢,总怕若是我孟浪,反倒害了你。」 小福晋到腊月二十八才将将十六岁,胤禔怎么看都觉得她太小了,这年头连个正经避孕的法子都没有。万一害了她,胤禔这辈子,心里都会过不了这个坎。 道琴不说话了,要说让她拼命生孩子,她也不乐意。她捨不得自己的丈夫,还没和他出去开府,过自己的日子呢。她不说话了,过一会才道:「我这样是不是不好?毕竟,生儿育女是应当的,怎么能害怕呢。」 「不,好好活着才是应当的。」 胤禔扳着她的脸,很严肃的告诉她:「你阿玛额娘养你一场,我和你成婚,虽然都盼着儿孙满堂,但更希望你好好活着。我不希望你觉得,母亲该当用自己的命换孩子的命,咱们的孩子也是这样。若是将来哪个谁敢这样想,我揍他!」 小福晋提醒了他,等明年他打仗回来,一定要从中医到西洋的大夫,挨个问一遍。务必要保障他媳妇将来的生产,老婆死了,就是烧一座金山给她,又有什么用。有本事就防患于未然! 九阿哥最近就对西洋的语言和学问,特别是医学报以莫大的兴趣,他在书房读书都没有这么上心过,盖因洪若翰给他餵了药才把他给救回来来。 迷信的小小少年,觉得洋人大概会「旺他」,所以投入了很大的精力学习拉丁文。 「你要是只读这些,不好好读书,小心汗阿玛教训你。」胤祺念叨自己弟弟,不成想老九一甩头,压根不听他的。 「五哥你还说我呢,你倒是赶紧把四书五经都背熟啊,诶,要用汉文背哦。」 这破孩子,胤祺要不是念着他大病初癒,一定给他来个左手换右手,让他在空中飞舞。胤禟看他五哥的脸色,赶紧说道:「哥,其实我读书还好的,你没看见八哥,他读书还好,写字就不好。」 「汗阿玛总念叨他这个,也没见八哥特别害怕。」胤禟摇头晃脑:「可见汗阿玛不会因为我们读书略有不好,就真的把我们怎么着的。」 胤祺气的形象全无,揉着弟弟的脑袋:「你就不知道和好的学学!」 某天布库之后,这事就被胤祺抱怨给了胤禔听:「大哥你说他,就不知道学好。」 五阿哥指着老七胤祐,「七弟都知道扬长避短,勤练马术。那小子可好,凡事得过且过,觉得老八能混过去,他也能!」 胤禔失笑,不过他也从老五的语气里听出点什么,好像是觉得老九不求上进,又举老八做例子很掉价似的。 第78章 安排的 明明白白 胤祺这种隐约流露出来的看法, 与康熙平日言传身教不无关系,皇帝就对管领下包衣辛者库人有看法。哪怕是出身包衣辛者库已经有正经官职的,在康熙眼里也比其他旗下、包衣出身低一等。 而按照更早时后金的习俗,诸王子也要分成三六九等, 如果母亲是正经侧妃以上, 起步最低就能封个贝子。如果母亲是庶妃, 母系不显, 起步只能封个镇国将军, 最高熬到镇国公品级。 云泥之别不外如此。 如今虽然不是这样, 比如康熙还把德妃妹妹指给了阿灵阿, 无非为了树立皇权的威严:我给你指了, 你就得好好过日子。 不过康熙也不是完全乱来, 据胤禔所知,阿灵阿和那位乌雅氏夫人过得还真不错。只是女眷倒也罢了,男人之间多少还有点残存遗留的想法。 胤禔倒是能理解, 比如放在现代,有些人白皮肤、有些人黄皮肤, 有些人棕皮肤,有些人黑皮肤, 彼此之间也存在鄙视链。有些人同其他肤色的人打交道的时候, 心里多少有些诡异的优越感。 放在胤祺或者其他阿哥身上, 虽然都是自家兄弟,但心里多少也有些高低上下之分……这也是时代转型的必然。 所以胤禔只是笑, 胤祺也只是随口一说, 然后他就开始关注另一个问题:「大哥, 你说我还有机会上战场吗?」 好问题,胤禔觉得还是有的, 他并不认为准噶尔能毕其功于一役。再说,以现实情况和康熙的脾性,序齿靠前的皇子,起码老八之前的,都会被皇帝带到战场上一堂军事实习课。 得到回答的胤祺心满意足,甩开膀子拉弓射箭去了,憋着口气将来也要出兵放马。 这小子真是有精神,胤禔坐在箭亭的门槛上,琢磨起了即将到来的战争。康熙之前对他透露,已经命使者去联络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要与他联手搞死噶尔丹。 方才胤禔告诉胤祺还有机会也是因为这个,胤禔结合自己残留的那么点记忆,以及对于噶尔丹、策妄阿拉布坦叔侄的了解,他觉得这个策妄不会那么老实。 如果噶尔丹真的被搞死了,策妄不会乖乖袖手听康熙的话,此人面对国中无人的大好局面,难道不会踢掉噶尔丹一系,自己上位? 第165页 要知道策妄的父亲僧格才是原本准噶尔汗国的主人,策妄是僧格的长子,可父亲被暗杀之后,噶尔丹在师傅达赖喇嘛,和车臣汗的支持下登上了汗位。 策妄虽然带着自己的部众依附噶尔丹,但叔侄俩早就翻脸,策妄现在明确和噶尔丹并立。如果康熙的清军真的搞死了噶尔丹,策妄必然会效法噶尔丹当年的做法,自己回到准噶尔汗国。 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局面不知又会如何,胤禔靠在门边如此想到。 男人们在关心如何给自己赚一个更大的饭碗,而女人们只有惠妃在关心自己儿子出兵放马是否安全,教导儿媳妇怎么收拾远行的东西。 四妃其中的另外三位,包括贵妃钮祜禄氏,都被另一个消息给绊住了:康熙打算下次选秀,将佟家的另一位表妹给选进宫…… 得咧,贵妃和三妃犹如被霜打了的茄子,康熙此举就是告诉大家:朕已经为以后的宫务找好人选,你们就别操心了。 如今代管宫务的是贵妃钮祜禄氏,和总管太监顾问行,贵妃管理的只是简单日常庶务,流程化的杂事。其他一切重要人事问题,都是总管太监顾问行秉承皇帝的旨意进行处理。 实际上整个后宫都被皇帝攥在了手里,不管是现在的贵妃,还是以后可能掌管宫务的小佟佳氏,归根结底,康熙才是那个执棋者。 这一手真漂亮,胤禔本能的发现自己的控制欲也是很强的,因为在他听说这些事之后,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样才让人安心。」 但其实这种心理并不好,往好了说,这是康熙的控制能力。往坏了说,这是皇帝某种内心深处,某种不安的真实流露。 这种猜想在目睹康熙和日讲官、学者们讨论学问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康熙很喜欢用西学和自己的奇思妙想打击朝中宿儒,似乎这种举动能让他得到某种「我比你强多了」的满足感和安全感。 胤禔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场景,康熙是真的认为这些学者宿儒不懂西学,也不能学懂,还是觉得这样能制造一个「朕无所不通」的假象。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康熙对于知识的渴求和孜孜不倦的学习,包括对儿子们文武两道的严格要求,有多少是因为「天性好学」,又有多少是出于「我一定要比那些汉人文士学的更好!」 在这种场合,康熙一般不会叫胤禔出场,他的主力炫耀人物是胤礽。所以胤禔可以自由的放飞自我,围观皇帝和太子组合出场,指东打西的让经筵日讲官痛苦不堪。 胤礽如今真是小号的康熙,除了更骄傲、更粗糙,更直率,这位太子大体上处在一个「想说什么就说」的阶段。 「儿子以为,那些日讲官的学问不过如此,汗阿玛干嘛还要听他们的。」胤礽老大意见,听那些腐儒絮絮叨叨有什么用呢,不如读奏摺有用。 看吧,这大概也是康熙某种思虑的具象化,瞧皇帝慈爱的看着太子就知道了。 「朝廷要靠八股取士,要靠理学教化人心。」康熙又给太子开了个书单:「这是佛伦进上的明儒学案,只是如今付印的一部分。梨洲黄宗羲所着,你该认真读读,尤其要读一读心学那部分。」 从心学如何打开明中期的学术风气,到后来变得依靠顿悟的空虚,弄明白这个问题,就能对朝廷提倡理学有所顿悟了。 胤禔慢慢地蹭到了柱子旁边,靠着柱子都要睡着了,中国式哲学这么宏大的命题,还是让这二位操心为好。 「……」胤礽开开心心的想和大哥分享一下喜悦,扭头就看见胤禔靠在柱子上维持平衡,一脸木然。太子的眼珠子差点从眼眶里掉出来,居然在这也能睡着,厉害了。 太子很厚道的动了动身体,将胤禔挡在了自己身后,免得被康熙给发现。 如今最年长的二位皇子玩着「兄友弟恭」,被皇太子打发回家的索额图却在牙疼,他的半边脸都肿了。这几日告病在家不出门,太子也没有派人慰问,索三老爷心中有数。 「叔父您这……放开点心胸罢。」长泰嘆口气,关于毓庆宫里的那场争论,长泰隐隐听两个堂弟说了个大概:「太子爷长大了,再过两年都要娶妻生子,他肯定会有自己的想法。」 再说如今太子和大阿哥都住在宫里,皇上还乐意常把两个儿子一起带着,抬头不见低头见。难道非得让皇太子和大阿哥打的血肉横飞才好? 将心比心,长泰想想自己和弟弟,自己的儿子们,如果他们翻脸,自己这个父亲一定特别难过。 这话索额图又觉得不中听了,这个侄子怎么这样没出息!太子当然能有自己的想法,可赫舍里家也有自己的想法,后金那会多好啊。 索相又一次回顾往昔,其实他就是希望赫舍里氏能达到关外五大臣的地位,可佟佳氏尚且差一点,赫舍里氏就必须继续等。等待是最熬人的,尤其看着皇上抬举太子,那么作为太子的母家,赫舍里氏水涨船高,也不是不可以嘛。 「哎呀,我这牙疼,你说的我也知道。」索额图闭着眼睛捂着嘴:「长泰啊,明年出兵,你可得跟着好好立功啊。我怕皇上不带我去了。」 「诶,叔父您放心。」长泰虽然也有心眼,但总体很厚道的。面对这个厚道的侄子,索额图就是和他意见相左,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第166页 明府花园,明珠笑眯眯的和觉罗氏夫人说道:「夫人吶,备份礼物交给揆叙,让他改日去索额图那里探病。」 「不让成德去吗?」夫人有些迷惑:「要说有那么几分交往,也是成德啊。怎么让揆叙去,他才多大,会不会让人家觉着怠慢了。」 「不要紧的。」明珠笑呵呵:「那老东西,」夫人横了他一眼,让孩子们听见怎么办! 明珠赶紧改口,语气严肃的说道:「内大臣索额图,他是什么人我太了解了。再说,如今成德忙着火枪营的事,让揆叙去正好。」 不显山不露水,探病嘛。明珠心里有数,索额图从毓庆宫回来就告病,长了脑子的都能猜到,这必然是让皇太子给撅了。这是多么喜闻乐见的新闻…… 成德为人太温厚,又和索额图一起去尼布楚,多少有些香火情,这活就让揆叙干最好了。揆叙如今做侍卫,倒是歷练除了几分狡、不,圆滑。 明珠倒是也认为,可能康熙这次要把自己和索额图都甩开,好让太子尽情发挥。不成想,等到过了年,康熙宣布出战人事安排的时候,明珠和索额图都在其列。 裕亲王和恭亲王分别为抚远、安北大将军,皇子胤禔作为抚远大将军的副将,率三万人出古北口。纯王富尔祜伦、御前大臣、一等侍卫班第,一等公彭春、都统苏努都跟随抚远大将军参贊军事。 而恭亲王那一路,就由简亲王雅布、信郡王鄂扎参贊军务,命他们自喜峰口而出。 而明言要御驾亲征的康熙,首先宣布的就是「内大臣索额图、内大臣明珠,跟随朕参贊军机!」一等公佟国纲率领八旗火枪营随驾出征,一等公长泰为副手。 自命令下达,胤禔就光明正大的跟着裕亲王常驻兵部,和康熙跟前,脚不沾地的根据康熙的命令进行调兵措施。先是给已经驻扎在归化承的康亲王杰书传诏,后给远在苏尼特侦查的骑兵下旨。 还有已经平息了战端的东北,黑龙江将军萨布素也被康熙命令七月前率兵抵达战场。而福全又上书,请康熙下令在靠近战场的大同调兵两千随行。 还有漠北三部,康熙下诏用词严厉,让他们诚心效命:朝廷可是为了你们才出兵的!旗兵如果战死沙场,那也是为了你们战死的,你们得有所表示! 康熙二十九年的前半年,就这么忙忙乱乱的过去了,具体的出兵日期也定了下来。胤禔终于抽空回了趟头所,收拾收东西,准备开拔。 而他的福晋已经把所有需要的东西都预备好了。 小福晋强忍着离别愁绪和担心,对他笑道:「我阿玛是不是出战过,我都忘了。所幸请教了额娘,额娘还记得当年舅舅随军出征,舅母怎么收拾。都是轻便好用的,带着方便。」 「东西也不算很多,你千万别嫌麻烦,一定要都带着。算算时间,等你到了蒙古那边都入秋了,天冷,额娘教我给你预备的都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胤禔一把抱住:「我都带着,放心,我一定平平安安的回来。」 道琴死死地攥住他的衣服,把头埋进胤禔的怀里,大阿哥觉着,自己的衣服都被哭湿了。可是等小福晋抬起头的时候,她还是尽力对他笑,笑的胤禔觉得心酸。 不管是夫妻还是母子有多少担心,七月初,大军还是准时开拔。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二十九年真是个很重要的年份,胤禔、胤礽这对兄弟彼此不着调的地方暴露无疑→_→ 一个「听从谗言」其实这就很奇怪了,胤禔听了谁的谗言? 如果说他被康熙宠的胆子很大、血气方刚,对伯父战略不满,这是可能的。因为裕亲王的战略确实有问题,但特别记载一句康熙担心儿子「听从谗言」,而把他从军中调回,这就很诡异了。 而胤礽……这位更绝,面对父皇生病而面无忧色,让老爹的玻璃心碎了一地。这一年简直是影响了整个康熙朝后半段的歷史进程。 至于康熙对汉臣的种种态度,不是说不好,就是那种担忧和提防,请阅读相关着作。个人觉得多少他有一点那种心理,特别是三藩之后,简直心理阴影。 第79章 发展的清清楚楚 目前在胤禔这一军的只有三万旗兵, 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行人一路自古北口而出,却在将要继续向乌兰布通进发的时候,接到了康熙的诏书。 皇帝下诏, 让简亲王雅布离开恭亲王那边, 来到了福全和胤禔这里。旁人尤可, 裕王福全心里有数, 这是康熙觉得自己没啥经验, 彭春和苏努虽然是宿将, 但还是担心压不住阵。 于是派出了曾经和安王一起去苏尼特的简王过来, 帮着福全整军, 也是藉机让兄长和儿子、侄子们有更多的机会学习。 说到子侄辈, 福全倒没有很郁闷,胤禔和富尔祜伦都是常见的,一个稳重周全、一个听话, 都不是很难带的孩子。而班第这个「没有明旨」的侄女婿,也是憨厚可靠。 除了这几个, 京中其他宗室远支和朝臣子弟,如康亲王家的巴尔图, 平郡王等等都被康熙踢到了恭亲王那边。这路人马, 皇帝是打算让他们作为主力出战, 希望他们能立下大功。 康熙甚至将之前泪流满面,指着上帝发誓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 对吃里扒外这种行为进行了深刻忏悔的传教士派到了福全军中, 协助作战, 比如做一点测量的微小工作。 第167页 临离京之前,康熙把哥哥请到了养心殿, 拉着福全的手说道:「胤禔是我的长子,富尔祜伦是小弟隆禧的独子,我把他们都交给二哥。二哥温良敦厚,只有交给二哥,我才放心。」 态度不可谓不恳切,何况提到了小弟隆禧,福全也是格外动容。 胤禔倒也罢了,这一辈子侄里的老大,皇帝派他出来是寄予厚望的。对于胤禔,要把他带在身边多学习,合适的时候放他出去歷练一下。 而富尔祜伦,福全打定了主意,只有最稳妥的时候,再让富尔祜伦上去体验体验,安全为上。 「去年乌尔会河之战,噶尔丹两万余人长驱直入,一直打到了乌珠穆沁。阿尔尼率领两万人迎敌,结果险些全军覆灭。我记得当时京城粮价都涨到了三两多,让人担心吶。」 七月中旬,在左右两路大军开拔之后,康熙交代好了太子,安顿好了宫中一应事务,就带着自己的舅舅、小舅子,以及索额图明珠两个老头子,一起离京,向乌兰布通进发。 明珠和索额图这次并辔而行,俩人也不能不说话,明珠就先说起去年败仗那件事。索额图也被勾起了兴趣,接着道:「可不是嘛。如今阿尔尼的残部还在草原上晃悠呢,不知结果如何。」 「阿尔尼说是准噶尔从俄人那边弄了不少火器,他未有防备因此吃了大亏,这次火器和炮咱们都预备了。」明珠往后瞧,看着一望不到头的长队,笑道:「说来,这一回长泰公做了佟公爷的副手,被皇上重用,也是指日可待了。」 索额图连连笑道:「端范过奖了,他还年轻呢,没经过多少事,都是皇上青眼简拔。」索额图对明珠是非常提防的,因为有些话只要他略微露出些口风,明珠就能闻出味道。 不过如今两个人都是被康熙削成了筷子,又给捞回来「返聘」的老官僚,何况人家大阿哥和太子都在相亲相爱、兄友弟恭了,这俩人再像十年前那么防贼似的,反而让人发噱。 于是,聊着聊着,索额图就抛出个问题:「我听说傅拉塔和佛伦盯上了郭琇和徐家,你还没罢手?诶,端范,你大可不必骗我,那就没劲了。」 「四月曹寅成婚,五月去做了苏州织造,五月末我就听到了风声。」索额图一笑:「他给皇上上了摺子,皇上告诉了太子,太子告诉了长泰:佛伦说郭琇的父亲是前朝黄宗昌的家奴。」 这么多年,索额图和明珠多少也有些默契,他并不避讳消息来源。何况这事和索额图没关系,他只是投石问路。但明珠还是听出来了,索额图在炫耀,这老东西! 「徐干学不止背后给我捅刀,还欺负我儿子。」明珠提起这事还是气的咬牙切齿:「要不是我家成德命大,被那些流言蜚语逼的离开京城去墨尔根,他就死在那了!」 「我要是饶了他,旁人以为我明珠可欺,我的儿孙被人踩在头上怎么办!」明珠冷笑,看着索额图:「索相有什么指教?」 索额图摇头,半天才道:「徐家兄弟,也该到死期了,只是你悠着点,小心……」他指着天,暗示小心康熙。 他这个态度,明珠倒也投桃报李,他看着索额图道:「这么多年了,你倒是头回提醒我。那我也提醒你一回,太子那个态度未必不好,愚庵公好自为之。」 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是肺腑之言了,索额图沉默良久,最后微微一嘆。 他倒是想,可他捨不得啊。就像康熙将密折内容告诉太子,这就是让太子放出风,而且康熙早就下令,太子千秋节,各地督抚大员,也必须给太子上贺表。 去年孝懿皇后薨逝之前,太子生日,朝鲜使臣在给太子的贺表里写了错别字,被康熙严厉申饬。 这样一个皇太子,这样对赫舍里氏的好机会,天予弗取、必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这要是白白错过,索额图心道,那我死了都不带闭眼的。 一瞧就是没听进去,明珠懒得再废话,转而瞧着这大队人马,皇帝御驾亲征啊。啧啧,揆叙虽然在军前,不如想法子把揆方也弄进来了。 左右两路大军在八月陆续抵达了乌兰布通,福全下令在乌兰布通外四十里扎营,有营盘数十,绵延六十余里。胤禔带着传教士张诚站在附近小山包上,用三角仪测量了一下,整个营盘起码有二十里地。 数万人的大营,身在其中还不觉什么,一旦站在高处往下看,真是气势非常。 「大哥,咱们能首发先锋吗?」富尔祜伦兴奋的脸都红了:「我虽然是参贊,可大哥你是正经的副将,唯一的副将!还有班第,你们要是出战,千万算上我一份!」 这次胤禔的几个哈哈珠子,萨宾图和巴特都被他带上,而噶禄奶公亲自给胤禔透话,求他「无论如何请带上苏鲁,让他有这个机会侍奉阿哥出兵放马。」所以苏鲁也跟着来了。 而富察家的帕勒塔打算明年下场考试,他倒是想来见识一下,胤禔没让。富察家不比别人家,胤禔不打算和富察家离的太近,他又不要结党,弄那么多人干什么。 苏鲁是奶嬷嬷的儿子,包衣出身;巴特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萨宾图的多拉尔一族也是官运平平,这样的用起来比较没有负担。 胤禔冲着班第笑道:「我看我的机会也不大,若是你成了先锋,别忘了提携我舅兄一二。还有,这三个和奇里侍卫跟随我多年,若是我和富尔祜伦都没机会,他们的前程可就託付给你了。」 第168页 好兄弟难得张回嘴,班第一口应下,不过,「大将军不至于完全不让你出战罢,」班第好奇道:「皇上派你出来,不就为了让你歷练一下。」 胤禔刚想说话,就听有人高声喊道:「大阿哥、大阿哥!阿尔尼将军率部来归,大将军派奴才请您回去。」 阿尔尼两万人,被噶尔丹打的落荒而逃,他带着三千多人的残部在草原游荡了快一年,可算见着了「亲人」。胤禔带着堂弟和准姐夫回来的时候,阿尔尼正跪在福全跟前嚎啕大哭。 「将军,末将这一仗打的苦,打的冤!」 人家拿火器,我们拿弓箭;人家完全准备,我们被偷袭,人家以逸待劳,我们坐等挨打。难道真的要用天灵盖拼火器吗?拼了也没用啊! 阿尔尼和他的残部破衣烂衫,福全看着也是嘆息,他扶起阿尔尼道:「皇上知道你的难处,也没有怪你,更没有降罪,你快带着麾下众人收拾一下,好好休息。晚些时候来我帅帐,说说草原上的情势。」 胤禔看着阿尔尼的惨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都这样了,又是从噶尔丹占据优势的地方逃出来的。以噶尔丹的水平,乘胜追击居然没抓住他?是没抓住,还是有意放过…… 「大阿哥怎么看?」抚远大将军、胤禔他二大爷慈爱的问道。 此刻众人都坐在帅帐里,福全正在说起用兵方略,作为唯一的副将,胤禔被点名了。然后他抬头就是一句:「末将都听大将军的。」 看吧,这孩子好带,福全摸摸鬍子,满意的点头。他还不知道,等会其他人一走,他这个好侄子就给他提出上述问题「噶尔丹是不是有意放过阿尔尼?」 战场上刀枪无言,战场外的博弈更吓人,这种猜想当时就让福全的后背冒了冷汗。如果有意放过,代表噶尔丹就指望阿尔尼给他带路呢! 阿尔尼啊,你这是不知不觉当了带路党……福全赶紧叮嘱胤禔,这事先别和旁人说,咱们外松内紧。他这就布置人做好侦查,然后赶紧给康熙上书。 康熙率随行诸大臣,带兵抵达了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扎营驻跸。而收到福全的书信之后,皇帝一边欣慰于儿子细心的发现了可能存在的问题,另一边马上下令佟国纲率领火器营驰援抚远大将军。 另外,康熙斟酌再三,决定给索额图一个机会,让他集合盛京、科尔沁之兵赶往巴林。同行的还有佟国维和长泰,也就是说让他们统统去福全的左路军。 并且康熙亲自写信给福全,褒奖了胤禔不说,还决定要在八月下旬之前,赶到乌兰布通。然而,刚刚写完书信,放下笔的康熙,忽然感到了一阵眩晕。 距离乌兰布通数十里的地方,噶尔丹率领麾下骑兵,逐渐向清军大营靠近。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老家,已经被好侄子策妄给抄了。 而福全军中,简亲王雅布看着彭春、苏努这些人,心中嗤笑,皇帝将他从恭亲王那边弄过来,不只是什么「帮裕亲王压住局面」。 呸,有这些战场宿将,还用得着他一个铁帽子。不怕喧宾夺主?恐怕是皇帝记恨他和康亲王给太子挖坑,或者是听说了那天安王府的事情,有意折腾他。 走着瞧! 第80章 康熙:朕觉得朕要死了……我要见儿子! 朕的身体火烧火燎的, 脑子也和浆煳一样,康熙躺在榻上,觉得自己的灵魂飘在了半空。而且有着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玄烨、玄烨。」 谁在喊我的名字?谁敢喊朕的名字!太皇太后和孝康太后都去了,谁还能喊我的名字…… 康熙觉得自己的眼皮千斤重, 比如打猎打百十来只兔子还累, 他勉强睁开眼睛, 就看见明珠带头跪在榻下。 因为福全的奏报, 康熙急令两个舅舅、索额图以及长泰带着火器营去支援左路军, 现在康熙身边居然是明珠资歷最老、官职最高。 一见康熙醒来, 明珠赶紧道:「太医快看, 皇上醒了!皇上, 您已经昏迷数日了。」 随军太医也束手无策, 康熙病的很急,而且他们诊断之后发现,这病以他们目前带的药物和环境是治不了的。哪怕在宫中, 皇帝的病也是不好治,何况在军中。 他们乱糟糟的, 康熙逐渐恢復了记忆,他想起来了, 数日前他接到了裕亲王的奏报, 说起头战事不顺。但后来胤禔想出了办法, 利用地形偷袭噶尔丹大营,让驼城与大营顾此失彼。 噶尔丹损失惨重, 无法保住优势, 只好派来了达赖的弟子济隆喇嘛为使者, 要和福全和谈。福全的奏摺中写道,他打算假意答应, 然后等常宁的右路军开入乌兰布通之后,合击噶尔丹。 康熙当时着急的写信过去告诉福全:噶尔丹狡猾,你答应和谈停火,他可能就跑了! 信刚刚发出去,皇帝且急且怒,奇怪怎么军中宿将,如简王、彭春等不阻止裕王的决定。然后,康熙就不知道然后了,直到现在。 太医只能开些清热去瘟的药,尽量让康熙舒服一点。康熙有气无力的问了自己的病情,迅速得出了一个判断,现在他的病情不妙、哪怕现在让人从京中送药也未必治得好……他可能要死了。 「你们先退下,梁九功预备笔墨,明珠为朕草诏,赫世亨译为满语。」明珠是如今资歷最老、品级最高的官员,而赫世亨是康熙的哈哈珠子出身,与曹寅一样极得信任。 第169页 第一道诏书更像是家信,是写给太子胤礽的,让他带着老三胤祉赶紧过来探病。明珠援笔立成,而第二封诏书,让明珠愣住了。 康熙口述的第一句话就是:「朕以福薄,恐将崩于军中……」 「皇上!」明珠手一抖,将毛笔扔下:「皇上,您的病情尚未到如此地步,请皇上纳谏,不要说这种话。仿佛诅咒,臣不敢写!」 「等朕……那就晚了。明珠,君臣一场,不要让朕多费心了。」 明珠的鬍子抖了一下,还是捡起笔按照康熙的口述写了起来。明珠身边,赫世亨援笔即时写出译文,他个头不高,此刻满头都是汗水,空着的手一直擦汗,唯恐汗水落下。 这就是相对正式的遗诏了,康熙让皇太子灵前继位,然后嗣君先一步带着皇帝亲军和侍卫旗兵回京。军中诸王大臣自有卫队,他们随皇三子扶柩而归,余下大军由皇长子整军,之后嗣君再行安置。 还叮嘱嗣君要孝顺太后、友爱兄弟,生有子嗣的妃嫔,就让她们跟随儿子出宫。 「这封诏书,等太子到了之后给他,最后一封给胤禔。」 康熙调整一下唿吸,慢道:「前时皇长子发现阿尔尼被追踪、又击破噶尔丹驼城,立下功劳,朕心甚慰,朕的腰刀赐给皇长子胤禔。此前朕想回京之后,为我儿进爵,不想一病不起。 倘若听到朕驾崩之消息,令皇长子即刻接管左右两军,命军中裕王、恭王、简王、信郡王等诸王,并一等公佟国纲、一等公佟国维、索额图、一等公长泰等即刻来行宫,扈从皇三子扶灵归京。 倘有不从、抗命者,视为叛逆,罪不容赦,胤禔可用此刀先斩后奏。」 这把刀是战刀,线条流畅,刀尖上挑。刀鞘、刀把都裹着鲨鱼皮,透着墨绿色的暗光。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刀身上开出的两道长长的血槽,锐利慑人。 此刀是康熙的心爱之物,首次亲征带在身边,不成想派上了这个用场。康熙让梁九功将刀取下装好,这才继续吩咐。 「叫揆叙进来,这封信和刀交给他,让他去左路军,一定要亲手将书信和腰刀交给胤禔。」康熙最后叮嘱道:「除了胤禔,不能对军中其他人透露消息。」 康熙觉得自己没睡多久,他又一次醒了过来,担心的问:「信都送出去了?」 一直守在边上的明珠道:「皇上放心,信使已经带着诏书回京了,揆叙也去了乌兰布通。皇上留给太子的诏书就在您的手边,赫世亨在询问太医。」 康熙盯着明珠看了许久,直把明珠看的汗毛倒竖,就见康熙微微扭头,看着帐篷顶,好一会才道:「你家有容若带着弟弟子侄,也尽够了,又有保清在,日后不怕没有前程。」 「明珠啊,回去就把内大臣辞了罢,不要做官了。」 明珠一愣,康熙以为他没明白,勉力道:「澹人去年辞官归乡,他和徐家都不要再追究。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跟着朕三十年,又是保清的亲舅舅,朕不想老臣们在朕身后没了下场。」 否则新君登基,不会像康熙一样包容,明珠再动手,难保不会被拿来作筏子,搞不好还会牵连大阿哥。 「……皇上,」明珠已经哭得噎气,他断断续续的表示:「回去就辞官,听皇上的,回去就辞官,不做官了,皇上放心。」 赫世亨刚进帐篷就听到了明珠压抑的哭声,明珠啊这是,他怎么会这个声调哭成这样。赫世亨觉得天旋地转,他脚步凌乱的冲进来,看见明珠跪在康熙榻前恸哭。 「皇、皇上!」赫世亨觉得康熙的胸口都没什么起伏了,他吓的哆嗦,磕磕巴巴的问明珠和梁九功:「皇上怎么了,皇上怎么了!」 「皇上没事,是我、是我君前失仪。」明珠拭泪,他逐渐冷静下来的语气感染了赫世亨,让对方也冷静了下来。 「我方才出去,看见了那个洋人,叫白晋的。」赫世亨道:「明相,之前皇上病了的消息一直瞒着,如今怕是瞒不住了。我记得之前有洋人救了九阿哥,您看能不能让那个洋人给皇上瞧瞧。」 明珠眼睛一亮,两个人看向了康熙,就见皇帝微微点头。 送信回京的信使且不说,只说揆叙带着人星夜兼程,一半天之后就赶到了乌兰布通。此地现在一片血战之后的寂静,有些人脸色疲惫又兴奋,还有人的脸色痛苦悲伤,还有人一身丧气。 揆叙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命人通报,来到了裕亲王大帐。 帐中除了裕王本人,还有小纯王和一等公彭春。揆叙上前道:「禀告抚远大将军,我等奉皇命,将皇上的御用腰刀赐予皇长子作为嘉奖。且有皇上书信一封,令我当面交于皇长子。」 现场很奇怪,裕王笑的有点难看,小纯王面色惶然,而彭春用脚掌蹭着地面,看上去想跑。揆叙虽然不明所以,但心中升起一阵担心,他就直截了当的问:「敢问大将军,可否让皇长子出来接旨。」 「……揆叙啊。」福全尴尬道:「大阿哥他、他不在军中。」大侄子是帮他收拾烂摊子去了,还没回来,事情还得从数日前说起。 前面说了,这次战事开局不顺,其实说不顺都是裕亲王奏摺上委婉的说法。让胤禔客观的评价,那么战事开局无非八个字「乱七八糟」「死伤惨重」。 福全是个好人,可真不算个好将军,他性格有问题:临阵犹豫。或者真的因为头回领兵,就给他这么大的权力,裕亲王多少有些谨慎过度。 第170页 这边佟国纲喊着要马到功成、打爆噶尔丹,福全就「好好好,打打打」,另一边简王说「以我从军经歷来看,咱们不能着急」,福全马上又「要不咱们再看看?」 主帅如此,底下的八旗兵丁自然被上峰一会一改的命令弄得迷煳,因此当噶尔丹率军抵达乌兰布通,双方短兵交接的第一场战,就打的血肉横飞—八旗兵血肉横飞。 裕王错误判断了噶尔丹选择的扎营地,噶尔丹在密林和湿地的保护下稳如泰山,而驼城就是数千峰骆驼背上负着箱垛和湿毡,噶尔丹的兵卒就以此为据,用火器和弓箭攻击旗兵。 而旗兵只能扛着火炮和火器,在密林里挨枪子,等到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噶尔丹命令蒙古骑兵从山坡另一边俯冲,斜着冲进清军中段。 当时被骑兵践踏而死的就不在少数,且前锋统领、前锋参领全部战死,胤禔在福全身边,用张诚赠与他的千里眼观看战况,他眉头紧蹙,这样下去气势就被打没了……这仗还怎么打! 「大将军,末将有个建议,不知军中可有油?」 福全就道:「有啊,火器需要保养、军中需要做饭,自然带着。」胤禔靠在福全耳边,如此这般的一说,福全看着大侄子的眼神都变了。他面色惊恐:「不成不成,这法子绝对不成。」 草原不比别的地方,一旦烧起来,除非下雨或者遇到河流,否者这个火是停不下来的。这法子太危险,也够歹毒,恐伤阴骘。 被福全一口拒绝,胤禔倒也没有很沮丧,他只是道:「可是王伯,除了这个法子,就只剩下一个下策了。」 「什么下策?」 「叫军中好手,想法子带着火器绕过战场,噶尔丹的大营在乌兰布通山上,咱们从后面摸上去,直接抄他的大营!」 福全又是一脸为难,胤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大阿哥明白了裕王的意思:本次战争有个极其恶劣的现象,那些朝廷显贵们,将军中的精锐之士抽调出来做自己的卫队。 都怕死啊,于是不让精锐出战,只让他们围着自己以求万全。军中那些精锐怨气不小,可福全也不好直接下令给那些朝中显贵们,让他们放人。 「大将军,我忝为副将,却无战功。」胤禔在马上行军礼:「这次就让末将出面,统领精锐善射之士,这样他人也无二话!」 「这不成,」福全还想拒绝,这是敢死队的活儿,万一胤禔有个三长两短,「保清啊,你听我一句……」 「阿穆吉!」胤禔用满语认真说道:「我只是坐纛,我出面统领总比旁人好些。阿穆吉得有个决断,否则今日战事如此,那些人不会承担责任自己有私心,只会说您指挥失当。」 福全答应了,他亲自出面与诸王、一等公等人谈话,将他们的精锐抽调一些,选那些膂力过人的背着火器,而胤禔带队押送火炮,人衔枚、马裹蹄,于当日深夜悄悄出营。 这才有了康熙案头的那封奏摺:皇长子计破噶尔丹大营,身先士卒进行偷袭,逼迫噶尔丹求和! 这原本是大胜,但在噶尔丹求和之前的垂死挣扎中,一等公佟国纲因为冒进,带着兵使劲沖,整个战场就他最显眼,然后被噶尔丹的火器手一枪放倒,他死了。 之前八旗都统中,有那么几位就胆小如鼠,其中镶白旗都统色格印就是如此。他家的奴才都知道「您若是因为胆小不上战场,回去就没脸见人了!」扶着他上马到了战场上,结果他被炮声吓得滚下马,一路跑回大营,摸回自己帐篷,盖上被子装死。 如今佟国纲也死了,大家一想,虽然色格印丢人,可好歹保住了性命。这一战大家出力不小,如今噶尔丹求和了,那就停战罢,停战多好啊。 简王雅布和佟国维都是这个观点,简王照例语重心长「要慎重」,而佟国维撂挑子不干了,他表示:「我哥哥死了,我总得给他收尸,拾掇拾掇回家!」这个理由太充分了,福全无言以对。 而另一边,都统苏努和彭春都认为,不能说和谈就不管了,总得派人去盯着噶尔丹,否则他跑了怎么办! 福全一想,对啊。然后他就打算派人率兵盯着噶尔丹,可当时简王在场,简王就道:「有道是穷寇莫追,大将军,万一给噶尔丹逼急了呢?」 他这样一说,裕亲王又犹豫了,看他左右为难,简王雅布心中暗笑「这个废物」。他离开大帐,正好遇上了面色不佳的小纯王。 他迎过去笑道:「小纯王是因为没有战功而烦心?哎呀,真是可惜,大将军不打算派人去盯着噶尔丹了,否则小纯王请命接下这个差事,轻轻巧巧就是大功,多好。」 「轻轻巧巧?」富尔祜伦没忍住,问道:「这差事怎么会是大功……简王莫不是在骗我。」 「诶,这叫什么话!」雅布佯装正直,笑道:「若是噶尔丹乖乖和谈,那是小纯王你侦查谨慎,差事办得好;若是噶尔丹想要跑,你回来报信,这更是小纯王你的大功,到时候咱们乘胜追击……」 简王觉得富尔祜伦年轻不知事,哄两句就会上当,然后他就会脑子一热跑去和裕王要差事。他雅布之前可有了布置,这军中还有一个立下大功,年轻气盛的皇长子,到时候……嘿嘿。 可他没想到,富尔祜伦虽然想立功,可他更是个懂好坏的孩子。 第171页 出征之前,他额娘再三叮嘱:「你伯父是主帅,未必各处都照顾到,不过大阿哥也在军中。你阿玛在世那会说,三岁看到老,大阿哥是个有担待的。你有事情不懂,不妨先去问问大阿哥。」 隆禧在世的时候,是胤禔奉旨过府探病;隆禧去世,是胤禔奉旨送陀罗经被,后来几次奉命送赏赐的也是胤禔。不管是丧父之前还是之后,富尔祜伦在宫中读书,胤禔对他和胤祺并无分别。 何况,之前安王丧礼上的事情,富尔祜伦还记在心里。简王虽然说得动人,可富尔祜伦并没有上当,他表面上显得很激动,马上就要去请命。等简王走了,他转身就去了胤禔的帐篷。 班第也在这,和胤禔面对面喝茶,似乎正在说什么。他也不是外人,富尔祜伦进来就将简王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我虽然不太明白,可是大哥,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够聪明!」胤禔笑着将堂弟按在座位上,班第递给他一杯热奶茶。富尔祜伦就听胤禔笑言:「好兄弟,这话昨儿简王也对我说了,说我作为副将该当面据理力争,要求监视噶尔丹。」 和谁据理力争? 自然是和大将军福全。当面据理力争,破坏的是主帅的威信,以及主帅和副将的关系。甚至以胤禔的特殊身份,和大营里的实际情况,这种举动极有可能造成军中分裂。 而今日简王又撺掇富尔祜伦。到时候富尔祜伦先是和胤禔站在一起,后来又要争差事争功劳的话,彼此怎么会毫无芥蒂。 知道了前因后果,富尔祜伦恍然大悟:「他果然不安好心!打量着让咱们叔侄兄弟之间生出芥蒂,这事若是闹到汗阿玛跟前,咱们都得吃挂落。」 「可那要怎么办……」他问道:「大哥,虽然简王不安好心,可我也觉着若是放任噶尔丹,他可能会跑。」 「从昨儿他提出和谈到现在还不到一天。」胤禔道:「就算逃走,他整军也得需要时间。我方才和班第也在商量这件事,现在也要拉上你。」 「就咱们去劝说王伯吗?」富尔祜伦有些担心:「伯父会不会觉得咱们是年轻,想要战功……」 「不止我们。」胤禔派人请来了彭春和苏努,有这两位宿将,加上胤禔这个副将,他们的话才会让福全不得不严肃面对,他才会有压力。 何况彭春一直在黑龙江将军麾下打仗,和容若表哥是同袍,很有几分情分。如今军中情况,与他并没有利害关系,他的话福全会重视。 而苏努是宗室镇国公,一直深得康熙重用。总的来说,这俩人是中立的,立场就是康熙的立场。 福全还在犹豫,还没等他犹豫出什么具体内容,就听到了通报,他家大侄子带着小侄子,准侄女婿,和两位将军都来了。 胤禔说服人,从来都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来说的,现在也不例外。 他让富尔祜伦将简亲王来回撺掇的话复述一遍,最后道:「伯父,简王这样,倘若噶尔丹真的跑了,他是不会为您说话的。侄儿猜测,汗阿玛的书信也快到了,若是噶尔丹真的要跑,而您没有派出追兵,汗阿玛一定会降罪。但如果您派了追兵,追的到追不到且不论,好歹是您大将军该做的都做了。」 「没错,军中种种情况,皇上不是不知晓。」 苏努此刻开口:「大将军,就像大阿哥说的,您派了人去追,好歹尽了心,谁也挑不出毛病。等战后叙功,是冒进还是怯战,是唯恐天下不乱,抑或不听您的将令,私自行动,自有皇上处置。」 「王爷,所谓行百里者半九十,」彭春也帮腔了:「咱们打赢了乌兰布通之战,不差这最后一哆嗦。否则,万一某些人用这个做文章……军中就怕这个,不止您没了功劳,还一定会挨处分。」 「那,谁去追?」 「末将说句实话,」还是彭春说道:「不是末将怕死,但这个差事,大阿哥去最合适。」 彭春虽然出身显贵,是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的嫡脉,但从他袭爵开始,还是少年的时候就在军中打滚了。他开了口,福全也明白这个意思,谁去大营里都会有怪话,唯独胤禔去不会。 「好罢。」福全下定了决心:「副将胤禔,我命你与班第率三千骑兵盯着噶尔丹,倘若他跑了,你即刻派人传信。都统苏努跟着参贊军机,彭春留在帅帐,协助本王调兵。」 「富尔祜伦!副将胤禔出征之后,若是噶尔丹真的要跑,准你率军出营攻击!」 因此,揆叙赶来的时候,胤禔已经带兵走了,并且传信回来说噶尔丹真的要跑。富尔祜伦正准备带兵出营,被揆叙撞了个正着。 「揆叙啊,你看要不然你将御赐腰刀和书信留下,你先回去復命?」福全让彭春辅佐富尔祜伦出兵,他们也走了。 揆叙一摇头:「皇上严旨,一定要将御赐之物和书信亲手交给大阿哥。王爷,如今这个情况,我等只好叨扰了。」 揆叙并没有等的特别久,就在康熙在驻跸行宫等来皇太子和皇三子的时候,乌兰布通大营里,大阿哥胤禔在深夜同小纯王带兵归来,并且他带回了噶尔丹的大纛,以及噶尔丹的重臣丹巴哈什哈。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人物,被胤禔捆起来、堵着嘴放在自己的马上,就是被胤禔抓到的噶尔丹十三岁的幼子,布凌可敦所生的车凌三鲁普。 第172页 胤礽在京中接到书信那一刻,觉得心跳都停了一下,父亲在他心里和山一样,怎么会病的叫他带着老三过去。以太子的政治敏锐度,并不觉得这是单纯的「想儿子」,必定是病的极重。 叫上胤祉,和太后报备一声,召来顾问行和在京大学士安排好一应事务,胤礽就带着弟弟马不停蹄,星夜兼程赶到了行宫里。 胤礽和胤祉年纪都不大,平日打熬的好身体,熬夜骑马倒是可以撑过来,但大营里的紧张气氛,一下就将胤祉给吓着了。他从未见过这个阵势,读书很多的胤祉马上想到,是不是阿玛已经崩了…… 「请太子带着三阿哥进去。」梁九功出来请他们进帐,短短几步路,胤礽一直不停的给自己打气:我是皇太子,我一定要稳住,汗阿玛还指望我呢。我不能哭,我得冷静让汗阿玛放心! 不能让阿玛……不放心,就算要哭也得自己偷偷哭! 一进大帐,就看到了瘦了一圈,面色暗淡躺在榻上的康熙。胤祉一下就跪了,然后就膝行过去,抚着病榻大哭:「汗阿玛,汗阿玛您怎么了!太子哥哥带着儿子过来了,汗阿玛瞧瞧我们啊。」 康熙这会吃了洋人的药,身体状况好了很多,特别是听说太子带着老三过来,他甚至还精神了不少。可当他抚着胤祉的发顶,殷切的看向胤礽的时候,却发现太子的面色极为冷静。 甚至还有心情说胤祉:「汗阿玛好好的,你哭的不成样子做什么,快擦擦仔细失仪!汗阿玛,儿子带着三弟过来,瞧您大好,儿子就放心了。」 你可不是放心了吗,康熙觉得自己的心吶,拔凉拔凉的。我是大好了,可我还一脸病容啊,你怎么就不关心呢!你还关心仪态,朕是你亲阿玛还不如你弟弟的仪态要紧? 想到自己病重那会,都那样了还不忘替这小子筹划,让胤禔和胤祉帮他,好让他稳定的回京继位。康熙觉得自己的心都碎成了粉末,粘都粘不上了。 他松开了手,继续躺下,语气平静而冷淡:「朕已经大好无事,如今见你们无事,朕也放心了。太子明日带着三阿哥回京罢。朕也听了大臣谏言,整军之后就会回京。」 皇帝的脾气一阵一阵的,胤礽倒是没多想,病人身体不舒服,发脾气啊、闹性子啊都正常。太子跪下道:「儿子遵旨,明日带着三弟返京,一应事务请汗阿玛放心。」说着就拉上胤祉退下去了。 短短的父子对话被康熙在脑子里过了几千遍,他越想也不是滋味,而太子真的听命回京,他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深觉太子没把他的病当回事,居然都没有要求留一留…… 「传旨给左路军,若是战事了结,令皇长子赶来行宫。」朕不管,朕就是想看个贴心的儿子,抚慰朕受伤的心灵! 作者有话要说: 阿穆吉:满语的伯父 可敦:蒙语的王后 乌兰布通这场仗其实打的非常难看,高官做逃兵不敢出战者有之,拴着精锐做保镖者有之,架桥拨火者有之。福全也是不容易,而且战后很多人都挨了处分。 第81章 康熙:朕无法面对这个冰冷的世间……不,人间还是真情、很温暖的。 皇帝望眼欲穿的等待长子的到来, 希望可以抚慰自己从心肝太子那里受到严重伤害的心灵,但比皇长子先一步到达的,是裕亲王福全的报捷奏摺和佟国维写来的报丧摺子。 「朕这个舅舅,脾气的确太暴躁, 又急着立功。」皇帝嘆息道:「赫世亨, 你斟酌着写信给鄂伦岱, 让他赶紧从广东回来。」 佟国纲的阵亡让康熙很难过, 不过他那个脾气, 康熙难过之余甚至有些「到底还是来了」之感。而捷报还是让人开心的, 儿子带来的大捷就更让老父亲开心了。 「丹巴哈什哈及噶尔丹幼子车凌三鲁普俱被皇长子抓获, 即将送往行宫。」赫世亨读了福全的奏报, 而后喜形于色:「恭喜皇上, 抓了噶尔丹的属下和儿子,朝廷日后处置此贼也会更容易。」 「好好!」康熙都笑出了褶子,然后又觉得这样不太庄重, 又改容严肃道:「可惜噶尔丹带着他的长子逃走了,否则……」 他想了一下, 如果真的抓到了噶尔丹全家,不给保清封个亲王, 他自己都觉得不合适。可一口气封那么高, 底下的小阿哥们就不好办了, 格外的让保清一枝独秀……木秀于林吶。 皇帝想要保全长子,让他和太子都好好的。于是他就又觉得这样很好, 「这次回去, 为保清封爵, 才是名正言顺。」 他儿子多厉害,以这份军功封个郡王, 谁也挑不出毛病。左路军的事情,康熙隐隐有所耳闻,皇帝深觉如果不是皇长子当机立断,乌兰布通还不知道打成什么德性! 裕亲王人品不错,奏摺里也写的明白,而且还有恳切的自责和反省。康熙有些遗憾,他二哥人品是真好,就是水平不足。算了算了,我儿子争气就行了,兄长嘛,也不能太求全责备。 裕王奏摺到达的第二天,皇长子抵达了行宫,首先就见着他的舅舅明珠。明相瞧见亲外甥的形容就是一愣,随即笑了,「阿哥这样孝顺,皇上一定高兴,快进去罢。」 明珠内心都是轻松,前两天,康熙当着他和赫世亨的面把遗诏给烧了。而且数日之前,太子带着三阿哥来而復返,康熙一连几天心情不佳,而且急急的召来大阿哥。 第173页 明珠多多少少猜到了一点缘由:必定是太子哪里做的不好,让皇帝不高兴了。 而且康熙也不提让明珠辞官的事,反而让他负责行宫大营一应收尾事宜,皇帝准备回京了嘛。明相心情非常轻松,又对生活重新燃起了无尽的信心,日子还长着呢。 康熙正襟危坐,一见儿子掀开帐篷的影子,就马上喊道:「保清快过来!」 啧啧,真是充满父爱,还是十多年前听过康熙这个调调。胤禔低着头过去,行礼,起来,站在一边就是不说话。 「你怎么不说话?」不知道朕病了,还是也不关心……天吶,难道玄烨凉德,儿子们都弃朕而去,朕要面对这无情的冰冷世间了,这日子没发过了! 胤禔为难的抬起头,康熙这才看清楚,他家大儿子的右脸整个肿了起来,和嘴里整个怼进去馒头似的。帐外的阳光照过来,胤禔脸上红肿,皇帝怒而拍案,扯着嗓子吼道:「谁打你了!」 「不系不系,」胤禔慌忙的摆手:「汗阿玛,儿砸牙疼,肿的。」 跟在他身后过来缴旨的揆叙就帮他解释道:「回禀皇上,奴才将书信和御赐腰刀交给了大阿哥,大阿哥看过之后牙就肿了。不过来之前已经吃过了清热的药,随军大夫说不要紧的。」 「好,这差事你办的不错,先下去罢。」康熙让揆叙退下,然后将胤禔叫来身边:「你也不是那么沉不住气的人,怎么这么大的火气,朕不是没事儿了。」 不成想胤禔捂着腮帮子顶了一句:「阿玛这话儿子不能苟同!那信里……那是能看开的事儿吗!」 语气很愤怒,神情非常不恭敬,康熙长这么大头回被抢白。可他居然笑的很开心。多么赤诚的孝子啊,康熙如此想到,于是语气很慈爱的表示:「你说的,是阿玛失言了,不该这么说的。」 胤禔倒不是全然作假,只是他和康熙想的是两件事:皇帝觉得儿子上火完全是孝心所致,但实际上胤禔是想到了「皇帝如果崩了,自己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能憋着……」 一下从天堂到地狱不外如此,胤禔只是牙疼脸肿,足证他还是心宽。换个人,说不定一股火忧愤而死,比如西晋的齐王司马攸啊,比如赵匡胤的儿子赵德芳啊等等。 「你给朕说说,是怎么折断噶尔丹大纛,又是怎么抓到人的。」 说起来胤禔的运气也着实不错,他带兵出去,在山上负责侦查另一边噶尔丹部的动静。刚到现场就发现,噶尔丹部已经收拾停当,人家正在打马向西北准备渡河跑路。 胤禔和班第商量一下,让苏努派人去报信,他们带兵在后面跟着噶尔丹,准备在他们渡河之前杀得对方措手不及。噶尔丹即将渡河的时候,富尔祜伦与彭春带兵赶到,噶尔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胤禔命令火器营齐发火器,自己拉开强弓,一箭正中噶尔丹大纛。大纛落下的一瞬,清军齐声大喊:「噶尔丹死了!」 彼时天色将明未明,对方也不能分辨汗王是否还活着,噶尔丹慌乱间只好带着长子塞布腾巴尔珠尔与残部掉头渡河,而负责幼子三鲁普安全的丹巴哈什哈和小王子都被截断在了岸边,没跑成。 「当时那个丹巴还想装作寻常兵卒,可三鲁普还不如富尔祜伦长得高,哪怕在蒙古这么小的战士也不多见。儿子就想,或许他也是身份显贵,跟着见世面的。班第在他身上发现了青松石印鑑,这才知道的他的身份。」 「儿子已经将他们都带来了,就在马车上捆着,实在不敢放开。」胤禔解释:「怕他们寻死。留着他们,若是汗阿玛想办献俘礼,场面上也好看些。」 按制,大军打了胜仗凯旋,要午门献俘。这是极盛大的典礼,康熙倒是有心想办,不过考虑战后论功行赏,如果办了献俘礼,不就承认这是大胜,想要处置那些混帐的理由就不充分了。 「嗯,还是下次罢,抓到噶尔丹再办。至于丹巴和车凌,羁押回京之后安置在内务府。」康熙打量胤禔:「你就不必回左路军去,留在朕身边,像南巡时候一样,回京宿卫就交给你了。」 「是。不过,汗阿玛,儿子还有件事。」胤禔就道:「那把腰刀儿子带回来了,我知道那是汗阿玛的心爱之物,还是您留着罢。」 「诶,这叫什么话!」康熙笑道:「说了赏给你就是给你的,好好收着罢。」既然他这么说,胤禔就顺水推舟的留下了,反正他也是真喜欢那把刀。 「你弟弟们都还小,看不出什么。」康熙最后又嘆道:「如今看,你最贴心,把事情交给你,朕也放心。」 就这样,康熙回京的负责人就成了胤禔,外加同样被康熙从左路军叫回来,本次完全没有获得什么立功机会的一等公长泰。 论理,长泰也算是胤禔的舅舅,不过康熙都死了仨皇后了,这要是算起舅舅,那胤禔的舅舅足够绕四九城半圈。何况人家明珠还在军中,长泰对上明珠多少有点气短,所以俩人也不攀亲。 就当同僚处着,倒也自在,他们得空聊一聊火器营的事情。 长泰在这上头是耗费大心血的,肚子里有货。而胤禔也是在战场上实战体验过,两相印证,相处的倒也和睦,偶尔明珠瞄一眼,回头就捋捋鬍子对揆叙道:「大阿哥……啧,真是天性使然。」 「阿玛的意思是?」 第174页 明珠笑道:「大阿哥并不讨好谁。他堂堂大阿哥,咱们纳兰家也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家。皇上又喜欢他,格外高看他一眼。可是并不见他特别跋扈,但也不见他到处拉关系,对谁都是自自然然的。」 「这就是难得之处,他舒服,对方也舒服,平平常常就能好好说话。对于皇子皇孙来说,这就很难得了。」因为拘束少,所以自来龙子凤孙都是千奇百怪的,什么脾性的人都有。 揆叙这会倒是明白了,因为他出去,也有人上赶着和他攀关系。年轻人遇到这种情况,难免有点……自得。但从胤禔身上并不见自得,他对着长泰也不见别扭,这份自在真是让人佩服。 康熙到底是大病初癒,大队人马一路走得也不快,九月下旬才进古北口。然后京中皇太子就送上了摺子,请求来郊迎。当时胤禔就在跟前,他觉得挺奇怪,康熙捏着这本奏摺迟迟不表态。 这不太正常,正常情况下,康熙一定会马上允许太子来郊迎。康熙说要想想,胤禔就先退了出去,他去找明珠了。明珠舅舅一直在康熙身边,如果有人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大概就是他。 但明珠只是说当时他不在场,大概是太子说了、做了什么不中听,不得康熙心意的事情,于是太子和三阿哥第二天就被要求回京了。 「我觉得皇上不会答应郊迎的。」明珠嘆道:「皇上如果真的恼了太子,他得需要一段时间恢復,等他平復心情,才能正常的对待太子。」 「太子做了什么……」胤禔勐然想到曾经听过的段子,说这位康熙的掌上明珠皇太子,看见生病的父皇面无忧色。妈耶,这难道是真的吗?胤禔特别想问问胤礽,孩子你是不是傻了! 大阿哥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康熙最后都没有允许太子郊迎,而在九月末的白天回到了宫中。太子率领留京诸臣过来问安,然后康熙显得很冷淡,都没有如往常一样留下太子过问一下起居,只是让太子次日再来,他要问一问京中诸多政务。 胤礽不明所以,心里虽然难过,也只是觉得父亲身体尚未大好,心情不佳而已。他失落站在干清宫前头的大院里,正要回毓庆宫,胤禔和长泰也从干清宫出来了。 「大哥!舅舅!」 「数月未见,太子一向可好?」「太子爷瞧着清减许多。」胤禔和长泰分贝打招唿。 长泰毕竟是外臣,又有差事,略关心两句就得出宫了。而胤禔一会回头所,就和胤礽一起走出了干清宫范围。 「你这是怎么了?」胤禔看着胤礽:「起码瘦了两圈,脸色也不好。」 「之前汗阿玛不是病了,我去探病,回来一直很担心。」胤礽苦笑:「可是京中坐纛离不开我,唉,也不知怎么的,总觉得汗阿玛的病还没好。」所以性格还是那么古怪,对自己这样冷淡。 胤禔嘴角抽搐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对父子真是够了,他按着自己胸口,觉得自己这个正常人没法和他们沟通。 「大哥你不舒服?」胤礽看着胤禔停着不动,捂着胸口,面色诡异。他担心道:「受伤了?要不先去毓庆宫坐坐,传太医!」 「唉。」胤禔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看着胤礽,这不是挺会关心的人嘛。怎么就在亲爹跟前,你能让他的玻璃心碎一地呢?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没事。」胤禔没那么小人,虽然不能明说,但他还是委婉的提醒胤礽:「汗阿玛的身体其实好的差不多了,但是生病的人都需要亲人关怀。」 胤礽重重地点头:「是啊。虽然我是坐纛,但京中诸多政务,弟弟们的学业我都是一件一件过问的。太后祖母那里,我也是每两日就去问安,到时候汗阿玛问起,这才会安心。」 皇太子的眼睛很亮,仿佛康熙听到他的作为之后,会大大的夸奖他。 再说下去,我干脆去跳护城河得了,胤禔身心俱疲,他不能继续和胤礽沟通,压根没法沟通嘛! 「行吧,你想的也对。」胤禔有气无力的说道:「我这身上都要臭了,我得回头所换身衣服,回见了太子。」 头所里,他亲爱的福晋一定在等着他,胤禔捂着心口,他也得安慰一下自己「受伤」的心灵了。 第82章 人生得意须尽欢 秦吉了一早等在了阿哥所前头的路上, 一看见胤禔带人走过来,就一熘小跑的凑了过去:「奴才给阿哥爷请安!阿哥爷一路辛苦,福晋已经给爷预备好了热水和换洗衣服,给阿哥爷洗尘!」 「嗯, 起来罢。」胤禔略停一下, 放慢了脚步, 问道:「我一走俩月, 家里一切还好吗?」 「回爷的话, 都好。」秦吉了道:「福晋每日去延禧宫主子那里问安, 之前宫女吉和的妹子成婚了, 福晋听说, 还赏了银子。」 「哦?吉和她妹子嫁出去了?」胤禔笑道:「这倒是好事, 也算她家苦尽甘来,福晋做的好。」 「是呢。」秦吉了也道:「头所在福晋治下也太太平平,并无大事。只是……」他小心的揣度胤禔的脸色, 低声道:「敬事房派来的大宫女中,只有吉和姑娘得您看重, 这两个月您不在,敬事房后头派来的几个有些怪话。」 「福晋说, 到底是敬事房派来的, 只是将她们暂时留在头所做些杂务, 等您回来发落。」 「知道了。」 道琴穿着鹞冠紫绣暮云灰团花的袍子,站在门口笑盈盈的看着胤禔:「阿哥!」 第175页 总算到家了, 媳妇儿的笑容, 熟悉的院子, 这才是我的地方。胤禔深唿吸,然后跑过去勐地抱起道琴转圈:「我回来啦!」 烧的热烘烘的屋子, 温度适宜的热水,胤禔躺在木桶里,简直想吼一嗓子「爽!」他把毛巾蒙在脸上,觉得自己都要睡着了。方才全都过来给他擦背,这后背让他擦的火辣辣的,不过真舒服。 这是小隔间,厚厚的帘子挡着,保持着里面的温度。然后就听秦吉了喊道:「给福晋请安,爷在里头呢,福晋请。」 道琴亲自抱着衣裳过来,将衣裳交给秦吉了,自己走了进来。热水的雾气让她的脸有些红,也可能是方才胤禔搂着她转圈圈之后,她脸上的红晕一直没褪下去。 「怎么你过来了,这里头热,你受了热一会再出去受了凉怎么办。」胤禔絮絮叨叨:「入秋天凉,要小心生病的。诶,对了,我带回一把刀,你帮我寻个架子好不好?要庄重漂亮的,那是汗阿玛赏给我的刀,嘉奖我立下战功。」 「怎么样,我厉害吗?」胤禔在水里,哗啦一声从这边转到那边,和道琴面对面。他靠在浴桶边上,道琴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两个人脸对着脸。 胤禔还在等福晋夸他一句,不成想小福晋靠过来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额头,轻轻说道:「在我眼里,你最了不起了。」说完大概又觉得不好意思,拔腿就跑。 「……你有本事亲我,你有本事别跑啊!」大阿哥气的拍水,自己怎么也没出息了,方才她靠过来就让自己僵在原地不动了。该展现自己男子汉的胸襟和力量啊,将她抱住……我怎么这么没出息! 他洗刷干净,换上了衣裳回到上房的时候,道琴的脸还觉得火辣辣的。她怎么刚才那么不矜持,会不会让阿哥觉得她太孟浪了,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规矩,而且、而且想他了。 没脸见人,小福晋捂着脸,深觉自己丢人。她正在哀怨丢脸,肩膀上就爬上一只手,给她吓了一跳,然后才反应过来除了胤禔谁敢摸她肩膀……她扭头看过去,不成想胤禔迎面就亲了她一下。 「我亲回来了!」大阿哥单方面宣布反攻胜利,身后的太监宫女都低着头,可道琴就是觉得他们在憋笑。完了,以后还怎么有威严管他们啊! 「行了,你们都下去。」看福晋的脸都要烧成了秋天的熟苹果,胤禔终于大发慈悲让闲杂人等退出去,然后自己趴在炕桌上笑问:「善之,你想我了没有?」 屋里没人了,道琴的脸也不那么红了,看着胤禔还嬉皮笑脸的问她。小福晋恶向胆边生,捏着胤禔的耳朵,又冲上去亲了一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好意思,干脆行动了。 然后,她的阿哥像只老虎一样爬过来,一下就把她给扑倒了。 「所以,这个回答就是,你想我了。」胤禔抱着媳妇儿得意洋洋:「没啥不好意思的,我也想你了。」他低声说道,「回来的时候我就想,早点看见你就好了。」 道琴搂着他一点都不想松开,俩人就这么抱着,最后小福晋忽然道:「现在还是白天呢。」 「哈哈……」胤禔埋在她肩膀上疯狂大笑,然后将道琴的脸扳回来,忍笑道:「对,咱们等晚上『深入交流』,别着急。」 然后大阿哥就「挨打」了,小夫妻整理好衣服,甜甜蜜蜜的靠在一起说话。再过一会就该用晚点了,道琴也只简单的将宫中最近的消息和胤禔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大新闻,唯一一个比较重要的,大概就是三阿哥在随太子去行宫探病之后,回来就也病了。因为胤禔不在,道琴只是派人拿着些药品一类的,和季兰的东西一起送到了二所,代表胤禔略尽心意而已。 「因为是去行宫探病,听额娘说,钟粹宫那边吓坏了。」道琴靠在胤禔说道:「担心是什么时疫,一直追着太医请脉。后来知道了,只是三阿哥劳累着了,才算罢了。」 「不过,也有旁的说法。」道琴又补充道:「听奴才们私下说,好像太医还说,三阿哥的病症是劳累惊吓所致。」 「……」胤禔不自觉的歪歪身体,低声问道:「善之,我问你件事行吗?」 「你不许戏弄我!」道琴警惕的说:「只要不戏弄我,随便你问什么。」 胤禔点头,就问道:「倘若,我这是假设啊,倘若你有一个特别喜欢的孩子,但是你生病了,病的很重。但他在面前一点都不显得难过。而且还一门心思操持家务,你会不会难过。」 「还有个前提,你和这个孩子等于相依为命,他对你来说特别重要,命根子一样。」胤禔最后道:「你会怪他吗?如果怪他,还会原谅他吗?」 大阿哥想知道一下,本地土着究竟对于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他自己会不会太先入为主了。 道琴撑着下巴想了好一会,最后道:「一定会难过。而且,就算现在原谅他,将来如果再生病,还是会想起这件事。就是这会像个梗一样梗在心里,夜深人静说不定就会想起来。」 「前些年的时候,我额娘病过一次,那会我大哥才成亲。」道琴就给胤禔讲道:「然后额娘病了,嫂子来侍疾,那会大哥已经出仕了,自然将这些事交给嫂子,每日能赶来问安就不错了。」 道琴小声道:「可是,额娘对我就说,虽然知道大哥也忙。但阿玛都能抽空每日过问一句,他却不能,可见是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事情,放在父母身上的心思就少了。」 第176页 「倒也不是怪大哥,现在额娘对兄嫂也和过去一样,但是你想,我家几个孩子,额娘还要这样,要是像你说的,只会更加的耿耿于怀罢。」道琴最后下结论:「就算一时想开了,嘴上说着不在乎,事情过去了,但……我觉得不能彻底忘怀的。」 对哦,胤禔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觉得媳妇说的对。反正他也提点胤礽了,那小子再不开窍他也没法子……不过胤祉,老三是不是回头寻思过味,所以害怕了? 要是这样,老三倒是个懂人情的,难道通不通这种细微的人情关系,真的和有没有母亲有直接关系? 这问题可就深刻了,胤禔一甩头,将深刻的问题抛诸于脑后,和他家媳妇一起用了晚点。小夫妻挺嗨皮的喝了点小酒,然后落帐关门,一屋子人都被胤禔轰出去,就剩他们俩了。 早前道琴的勇气似乎随着酒劲不翼而飞,她这回怯生生的看着胤禔,语气有点傻:「阿哥,你想要干什么呀?」 「嘿嘿嘿,」胤禔做恶少状:「姑娘,你已经跑不了,就从了我吧!」 大阿哥想了一万种可能,媳妇儿会翻脸啊、会再扑过来亲他呀,又或者动手要打他啊,就是万万没想到,媳妇儿竟然哭了,一边哭一边还说:「你敢吓唬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家阿哥一会就来,你等着!」 赵顽和秦吉了、吉和还有福晋的陪嫁丫头沁林守在门外,秦吉了听着屋里的动静,憋笑憋得肚子疼,他家爷大约没喝多,但福晋绝对喝高了。 咳!赵顽清清嗓子,低声道:「瞧这架势,要不咱们再退退?」 「不成。」秦吉了轻声说道:「主子们万一要水呢?要人伺候呢?就咱们四个,旁人都下去了。咱们还是守在这。」 也是,万一伺候不好多丢人,赵顽不说话了。沁林却佩服吉和,瞧这位宫女姐姐,四平八稳的站着,一点脸红的意思都没有。哪像她,里面动静越来越大,沁林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等到了快到后半夜,才听里面胤禔懒洋洋的喊道:「备水,抬浴桶进来。」 负责抬着浴桶进来的两个太监不敢抬头,放好东西赶紧退出去,而负责提水的沁林进来的时候,不自觉的往床榻那边瞟了一眼:她家姑娘就躺在大阿哥的怀里,眉目间显得妩媚动人。 第83章 是这样、还是那样,这是个问题 要让道琴自己说, 她简直是春情四溢,眼波流转间,眼角眉梢都是情意。 从水里出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抚着脸想到, 这还是我吗?还没想出答案, 就被身后的胤禔一把抱起来, 直接给抱回了床上。 「有没有哪不舒服?」 秒懂胤禔意思的道琴轻轻摇头, 埋在他怀里, 声音和蚊子似的:「没有。」 「那就好。」胤禔又像拔萝蔔似的把媳妇从怀里拔出来, 笑道:「那你喜欢吗?」 太讨厌了, 这种问题让人怎么回答!道琴觉得自己在他面前越来越娇, 绝对和他这个态度有关系,就像刚才,他还哄着自己说那些话…… 「就是没有她们说的那么吓人。」道琴想起内务府派来的嬷嬷, 婚前给她讲夫妻之间那些事,满嘴都是「要是阿哥把您弄疼了, 福晋千万忍忍,不能一惊一乍的。」 可是并不疼, 开始有些胀胀的, 后来她觉得身体都不像自己的了, 而且也没有和她们说那样,新婚之夜要血流满床的架势……挺正常的。 总之, 最初道琴有些不安和害怕, 现在嘛, 就是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胤禔放心了,他那些理论知识今天总算派上用场, 皆大欢喜。前后两辈子终于结束了处男身份的胤禔舒展身体,带着媳妇也抻了个懒腰,然后俩人相拥着睡着了。 隔壁二所的三阿哥却在想事,汗阿玛往常回来都会叫他们兄弟第一时间过去,可这次没有。听说连太子都行礼之后就被打发走了……汗阿玛是不是还记着当时太子的举动。 胤祉心道,最重要的是,自己会不会被太子记恨啊。但是我是真的害怕呀,也不是有意表现什么的,就吓得跪了。结果把太子衬的如冷血怪物一样,这可怎么办。 还不满十四岁的三阿哥一脸愁容,就盼着这事赶紧过去,他想到,要不然明儿汗阿玛召见自己就不出去了?不行,这样反而太显眼,还是乖乖听话罢。 三阿哥一声长嘆,当初收到诏书,让自己随太子去军前,自己还满怀骄傲。大阿哥那份军事才能一般人学不来,而太子一向被康熙夸读书好,又对小阿哥说太子是榜样表率。 小阿哥们耳薰目染,除了老五、老七之外,胤祉、胤禛、胤禩都努力读书,而且对太子都是尊敬。可如今看来……太子离汗阿玛太近了,有道是近则不逊、远则怨。 难怪额娘早早告诉过他,和姐姐们走得近倒也没什么。对大阿哥就寻常兄弟相处,对太子就好好敬着!这是让他敬而远之嘛,胤祉使劲捏了一把自己的脸,我怎么现在才明白呢! 唉,当时自己跟着太子去行宫,看老四假装不在乎、实则羡慕,还觉得我真是幸运,早生了一年。可现在胤禛、胤祺他们肯定早就睡了,而我,还在犯愁。真是福兮祸兮,无人能够预料啊。 小夫妻甜甜蜜蜜,小阿哥们独守空床,而老父亲康熙的凄风苦雨也要结束了。他思来想去,觉得太子或许是太担心了,吓得僵硬了,又或者太想让自己放心,于是显得有点「木」。 第177页 肯定不是儿子不关心自己……一定不是!太子还小,需要朕的爱护、包容、引导,所以不能把太子想的多么冷血无情,这对儿子不公平。我的太子必然是个孝子。 康熙觉得自己的家庭生活依然是温暖而美好的,然后他就叫来梁九功,让他带人布置一下,预备笔墨纸砚。皇帝靠在炕上,随意写出几个名字:佟国维、索额图、简王雅布…… 另外一列写的是:保清、班第、纯王、裕王、恭王……后面还有几个大臣的名字。 前一列是定好了要给处分,而后一列是要褒奖的,褒奖最重要的就是前两位。班第就加爵,他如今是三等台吉,康熙打算给他个辅国公,然后宣布大格格会下降班第。 而保清,康熙的毛笔在纸上划拉,正经封郡王,得给他儿子选个响亮的封号。康熙先是找出了自己这一辈和太宗皇帝膝下诸子的封号,比如裕亲王的「裕」,满语是丰富、宽裕的意思;恭王的「恭」是恭敬,纯王的纯是「朴实、纯正」。 而太宗诸子、世祖的同辈封王,如承泽亲王是「有恩」、显亲王是「显赫」—这是太宗长子豪格的封号。 那么自己的长子封爵,康熙揉揉太阳穴,将吉利好听、适合做封号的字看了一遍又一遍。又想到了胤禔平素为人,康熙想到长子如此正直无私、真诚直率,「直」就很好。 这也是自己对儿子的期许,要一如既往的正直坦率,做父皇的栋樑。那就这么定了,康熙满意的将封号填上,然后看着其余几个人。 富尔祜伦还小,这次也是跟着见世面居多,但好歹跟着胤禔一起抓到了人,还是要有赏赐的。康熙决定照例赐银,然后明年就给他挑个好福晋。 至于裕王,不功不过,也是赐银。而恭王和信郡王压根没赶上打仗,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就不做处理,也不赏赐。 康熙操心战后封赏之事,宫外大臣们也在各自念叨这些,有如裕王「反正该做的都做了,随便罢」,还有如恭王「黄花菜都凉了,皇上就是存心让二哥捧着他自己儿子立功,我们就是陪衬!」 还有如索额图「有点担心」,和明珠「虽然我也用精锐做卫队,但是我没往战场上凑呀!」 明府,明珠和夫人抱着自己新鲜出炉的孙子,如此笑道。这是容若和沈宛的第一个儿子,明珠虽然不缺孙子,但他们家这一脉也不是什么人丁繁茂的人家。 反正明珠找了一大堆理由,最后还是觉罗氏夫人表示「这孩子是咱们家的血脉,既然沈氏姑娘跟了成德,你扯什么多废话干什么,你还要不认孙子?」 明相没词儿了……于是又是明府其乐融融的一天,夫人看着他抱孙子的样子,忽然道:「对了,你不是说皇上这回要惩处那些扣着精锐,不好好打仗的人,那你……」自己丈夫什么样,夫人是知道的,明珠是最惜命的一个人,这肯定少不了他。 「无妨,我只是预先准备,又没有跑到战场上显摆自己那点小聪明。」明相对小孙子做了个鬼脸,被夫人嗔怪为老不尊之后,又道:「这回要倒霉的是索额图,还有佟国维,别看佟国纲死了。」 人死为大,康熙不会追究甚至会褒扬大舅舅,但是佟国维战后种种行径,康熙必定会知道,知道了就会有所惩处。皇帝的舅舅,在不耽误正事的时候才是好舅舅。 果然,就在大阿哥和大福晋沉迷床笫之欢的时候,康熙下令让左都御史小于成龙、和郭琇一起召集诸将问话,务必要将这次左路军出现的种种问题揭发出来。 「郭琇那个搅……那是个臭石头。」索额图在毓庆宫对胤礽抱怨:「叫他和小于来问话,军中上下那点事,还不得被扒层皮。」 胤礽正在写字,此刻放下笔道:「乌兰布通,倘若不是大哥说动了王伯,这场仗还不一定打成什么样。汗阿玛要查也是正理,索相你没干亏心事,不必担心罢。」 「这次长泰舅舅虽然没得着什么机会,不过汗阿玛前日召见,还对我夸他实心用事。」胤礽因为康熙的召见,也是心情不错。「多做些实事,少惹汗阿玛生气,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索额图神色郁郁离开毓庆宫,胤礽看着手里的字,满意的笑了。这次宗室里参战的铁帽子,康王无功无过,简王要挨处分,其他宗室子弟在乌兰布通不肯乖乖听从将领的,也是要完蛋。 而受到褒奖的,受到赏赐的都是近枝,自己这个太子又地位稳固,他们立功才是正该庆贺。胤礽就道:「来人,替孤寻些合适的礼物,等过些日子汗阿玛下诏为大阿哥封爵的时候,送到头所。」 泗水亭中,顾贞观却对胤禔说道:「大阿哥,您保持这样就很好,千万千万,若是皇上对您有额外的封赏,千万要力辞。」 「现在说这些太早了罢。」几个人都在室内,容若裹着皮袍皱眉道:「皇上现在不会有那种心思,先生想太多了。」 「所以只是提前让阿哥心里有数。」顾贞观笑道:「我最近一年多都在读史书,遍歷诸史,其中如唐太宗之爱子,结果承干与魏王泰不得立者有之。如汉武帝爱戾太子,可以遭遇小人挑拨,父子终不能相安者有之。」 「也有唐高宗的章怀太子为王的时候,与弟李显不睦。甚至有孙和、孙霸兄弟,因为孙权的偏爱而最后相残。」顾贞观嘆道:「说这些无非提醒阿哥,您即将封郡王,是诸皇子中头一个,要小心小人作祟。」 第178页 「先生是说,如果有人想在太子身边获得更大的话语权,就可以撺掇太子,将我视为假想敌?」胤禔笑道:「或者,从现在开始,就可以在皇上耳边说,皇长子谋求储位?」 「正是。」顾贞观肃然道:「但我还要另外告诉阿哥一句话,如果您真的想做事,有想法,还不能怕旁人怎么想。皇上心里爱重您,虽然不希望您与储君争锋,但也绝不希望您做个畏首畏尾的人。」 「顾先生,那您总得说说,该怎么办啊?」容若听的都两眼冒金星,他表弟既不能这样,也不能那样,那要怎么办? 第84章 前兆 「孝顺父亲、友爱弟弟。大阿哥是长兄, 只要掐住这一条,您永远吃不了大亏。」 「阿哥甚至不用考虑亲疏远近,寻常关心即可,因为这么多年, 您都是那个性格疏阔的大阿哥。皇上习惯了、太子习惯了, 宫中所有认得您、了解您的都习惯了。」 顾贞观说着, 自己都感到了热血沸腾, 对于一个读书人来说, 要么出仕为官, 匡扶家国。除此之外, 还有什么比作为谋主, 立下从龙之功更让人满足。 或者, 当年那么多復社子弟沉沙折戟,但自己能另闢蹊径呢? 但如今说这些为时尚早,顾贞观并不明说, 似乎只是告诉胤禔:阿哥现在已经踏入朝堂,风险是一定存在的, 有些事情必须注意。但前途是光明的,别踩死线可保无虞。 「顾先生觉得, 将来有一天, 汗阿玛会扶持我来对付太子?」胤禔直白的甩出这个问题, 容若在旁边嘆了口气,他觉得这个问题很难说。 顾贞观并未思考太久就给出了回答:「那要取决于皇上的寿数、您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 和您与太子的关系。我思考良久, 本朝的情况, 皇上必是乐见太子有人辅佐顺利继位,但……」 他轻轻摇头:「想要做到, 未必真能做到,太子是否顺利继位,还是未知之数。本朝对储位影响的变数太多了,如今皇上未到不惑之年,太子甚至没有娶妻生子,未来如何,我也不好说。」 「如前朝,宣庙登基之后,建储的基本原则就变成了『东宫不待嫡、元子不封王』起码给大臣划出了一个范围。可本朝……太子是头一次正式确立,他是元后嫡出不假,可先头的广略贝勒、礼亲王哪个不是正嫡所出。」 「便是不说本朝,以隋唐习俗,杨勇、李承干才是正嫡,可最后不也是庶流的弟弟继位了么。」 顾贞观嘆道,「至于熬出头的,前朝仁宗倒是熬出头,可他一登基就大肆收揽美人,纵情享乐……谁知道他若是日后长寿,朝政又会是个什么境况呢。」 他的意思很明确:康熙会乐见胤禔公允处事,辅佐太子。如果胤禔在康熙心中有地位,那么如果将来他立下大功,或许还会被略微压一压,简单来说,康熙不会让他干「脏活」,不会格外抬高他,逼着他和太子在朝廷上打擂台。 胤禔过去也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没有这么有条理,而且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世上如果有人和自己想法一样,会让人觉得「我并不孤独。」 「今日多谢先生了。」胤禔笑道:「等我离宫建府,皇上也要在畅春园附近赐我园子,到时候胤禔请先生去园子一游。」 容若送胤禔离开,不说揆叙、揆方哥俩,就是大表侄富尔祜伦也只比胤禔略小两岁而已。胤禔问起两个小表哥婚事的时候,也想到了大侄子。 「揆叙揆方的婚事到底什么时候办啊,哦对了三哥儿怎么样?」胤禔笑道:「那孩子快满月了罢,我还没见过呢。」 「孩子在他额娘身边呢,」容若笑道:「前些日子阿玛回来,抱去给他瞧过。他说想养在身边,我没答应,揆叙呢明年选秀之后就成婚,揆方大约明年年末或者后年。」 「孩子当然要自己养了。沈姑娘和阿瞭也还好吧?」胤禔又问道:「说起来,有件事还得告诉你。前几天我被皇上叫道跟前,问了问当时左路军的事,出来的时候碰上阿拉木了,他问起富尔敦和富格有没有订亲。 「她还在养身体,大夫说底子还好,就是这些年心有郁结,趁着月子调养一下。」容若沉吟一会:「富尔敦和阿瞭还在吴先生跟前,明年不是打算下场试试,所以他们俩还没订亲。」 富尔敦本人不算出众,但是,这个评价是建立在让他和祖父、父亲,叔叔们作比较的情况下。 如果是放开看,那么富尔敦本人毫无疑问是非常不错的:读书骑射都还可观,循规蹈矩,性格温厚,懂得照顾弟妹。 很标准的温良长子、长孙的形象,胤禔对容若几个孩子了解不很多,但也知道富尔敦这个年纪就要去科举,哪怕旗下人有自己的榜单,但起码能证明这孩子读书不错。 而富格,胤禔也知道,这孩子聪明、读书好,可惜就是身体略差。所以容若没打算让富格年纪轻轻就出仕,保重身体最紧要,家里并不差他出仕。 阿拉木曾经是自己的侍读学士,家里也简单,同佟国维这边已经快出五服。他膝下只有一儿一女,估摸着是看明珠家里从上到下,家庭也很简单,所以才想把女儿嫁过来。 「我听阿拉木的意思,他当时多问了几句富格,大约是不想让女儿成为长媳。」胤禔笑了笑:「长媳难做。我有时候就对福晋说,瞧瞧你多幸福啊,大家的目光都盯着还没影的太子妃呢。」 第179页 表兄弟俩讨论的阿拉木正在康熙跟前,和内阁学士一起参与草诏,准备一应处分封赏等事。 郭琇和小于成龙也在,他们俩是来回报左路军中存在的种种问题的,经过这俩鸡蛋挑骨头的大臣查问,左路军中某些人的恶形恶状,简直是跃然眼前。 「诸王大臣在此战中实在是私心甚重,完全没有为大局着想。」小于成龙表示:「而且皇上归京之后,军中还有某些王大臣威胁士卒不准乱说,有欺瞒皇上之嫌。」 小于说的客气,实际上这种行为已经接近越轨了,旁边的郭琇心道也就小于这种正黄旗人敢说。郭琇对于这件差事,是希望尽量避开的,明明一个总宪去就够了,但不知皇上怎么想的,非得让他们俩都去。 搞得郭琇也有些被动,他最近正防着明珠遗留下来那几位不依不饶的咬座师徐干学,甚至咬到自己头上。可康熙让他跟着于成龙问话,他的时间就被强行分割了,真是没法子…… 「郭琇,你怎么看?」康熙坐在炕上问道,「左路军诸人,你以为该如何处置。」 「臣以为,」郭琇动了动嘴,迟疑一下才道:「此等军国大事,自然是皇上干纲独断。」 康熙看向了小于,小于成龙马上道:「臣以为,应当严惩。皇上御驾亲征,他们都敢做小动作,如不严惩,对上对下无法交代。」 「你们先下去罢。」 郭琇和小于成龙被打发走,内阁学士也走了,只有阿拉木留在了康熙跟前,皇帝就问道:「最近听说什么新闻没有?」 「回皇上话,最近,京中的确有不少人家心中不安,唯恐自己受到处分。」阿拉木就道:「还有就是,听说恭王上裕王府,好像和裕亲王吵了一架。」 「老五和二哥吵架?」康熙留了心,嘴上却道:「你回部里,再看一遍册封赏赐诸事,去罢。哦对了,你之前说,想为女儿请旨免选,朕准了。明年的选秀,你的女儿不必参选,朕已经让顾问行通知了镶黄旗的管领。」 「谢皇上!」 阿拉木很激动,不成想康熙很八卦的问道:「对了,你有没有女婿人选?若是没有,朕也可以在宗室为孩子寻一个,总是自家孩子。」 「不管欺瞒皇上,奴才瞧上了成德副都统的公子,正打算请人问问。」 康熙一听来了精神:「容若家的儿子啊,是老大还是老二?朕记得……」康熙心情愉快的阿拉木八卦爽了,才把人给放走。 阿拉木总算离开了养心殿,眼看着到西华门的时候,却听见小于总宪和郭琇在说什么,看样子似乎在争吵。 「我为什么不说?我一个汉人,已经被人盯上了,我也敢对军国大事指指点点?」 郭琇冷笑:「小于总宪自己忙着往上爬,也体谅体谅一下同僚罢,您是旗下人,哪怕捅了篓子,皇上还是包容的。」 小于成龙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当面揭短无异于抽耳光,小于总宪咬牙说道:「我干了混帐事我知道,可是郭总宪你,那徐某人……」 「诶,二位说什么呢?」阿拉木笑道:「还不走啊,这一会南书房和内务府陆续散了,两位在这,怕是不合适。」 郭琇看着他们俩,干脆的拂袖而去。小于成龙长吁一口气,对阿拉木抱拳,也走了。阿拉木这才扭头看向四周,还好,没有什么人在这围着听见他们说话。 这里面旗民官员党派争执,听见的人越少越好。阿拉木站在西华门门口,深觉山雨欲来风满楼,等大阿哥封了郡王,又会如何呢? 胤禔刚刚回宫,还没走到头所,就被胤礽的太监给拦住了。 「给大阿哥请安。」胤礽的太监打千道:「我们太子爷请大阿哥去毓庆宫一叙。」 毓庆宫里,胤礽正摆弄茶碗,索额图刚走,他急着找胤禔,就想问问左路军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为何索额图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胤禔在左路军称王称霸,裕王不敢管,而宗室勛贵也被恐吓了似的。 胤礽觉得,索额图这番话不太可信……但,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第85章 旗主 「你问我, 索额图在左路军到底如何?」胤禔很意外,听说索额图和太子似乎闹矛盾是一回事,被证明、还当着自己的面证明,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胤礽却表现的比他更不解:「这事除了你, 我还能问谁?」康熙不行、裕亲王不方便, 其他大臣更不方便, 只有胤禔最合适。 「……好吧, 我知无不言, 言无不尽。」 太子笑了,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 完全不用扯什么没有用的。 胤禔以一个非常中立客观的口吻, 将诸王大臣那个既想贪功又怕死的德性描述了一遍, 他并没有挑着索额图说,他直接把这次出征的人都扫进去了。 胤礽信了。因为索额图摆明了是想找大阿哥的茬,但大阿哥却没有直接说索额图, 而是说「这次都那样,风气如此, 并不是某个人态度不端正,而是大家都不端正。」 相比之下, 自然胤禔的说法一点都不小人, 胤礽已经具有相当的判断能力了。他沉吟着, 最后道:「谢谢大哥不瞒我,我明白了了。」 胤禔没有问他明白什么了, 他问了, 胤礽也不会说, 何必多此一举。 「大哥,」胤礽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 他说起了另一件事:「汗阿玛要处分简王他们,但还得给宗室一点甜头。」 第180页 「我猜到了。」胤禔笑道:「简王跑不了,可他毕竟是铁帽子,还有安王那边,汗阿玛松口令马尔浑袭爵,可是安王宗人府的差事,他肯定是巴结不上了。」 「就是这样,所以,汗阿玛打算让八弟娶安王府那个没了父母的小格格。」胤礽叮嘱道:「若是在大哥或者延禧宫妃母跟前提起,千万不要多说什么。」 唔,原来老八成了这个甜头……想想也是,一门三王如何,没有差事,康熙不用他们,不过吃老本而已。但马尔浑一向礼贤下士,当年安王同朝廷诸多官员,尤其是汉官来往频繁。 宗室有人脉威望,朝廷上还有人缘,康熙也不好将关系弄得太死。尤其是这次出征,宗室获得赏赐的基本都是近枝,如果不放出点甜头,康熙也担心宗室被压的太紧,会不会反弹的厉害。 「多谢太子提醒,这事我会提醒妃母,她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可没等胤禔提醒惠妃,康熙就跑去了延禧宫和惠妃说话,还夸惠妃「保清不必说,八阿哥这些年,你也没少花心血,那孩子读书知礼同兄弟们处的也好。」然后给了一堆赏赐。 惠妃的疑心升到了十二万分,需知康熙虽然不是喜新厌旧,对一起长大的宫中老人们从不苛待。但他这个人讲究时节,这不明不白的赐下一堆东西,还满脸笑容……情况不对啊。 果然,康熙寒暄完了就道:「朕打算明年给老三、老四,还有富尔祜伦他们挑媳妇……不过呢,虽然还没选秀,不过朕已经给八阿哥选好了一个。」 「……」果然,八成是这个人选不太好。惠妃做担心状看着康熙,等待着答案。 康熙快速说道:「就是老安亲王的外孙女,是个挺好的姑娘,朕命顾问行去看过的。」 老安亲王的外孙女?老王爷的哪个外孙女? 惠妃来不及思考,就道:「瞧保清的媳妇就知道,儿媳一定是皇上挑的好姑娘,这样的事,那自然是听您的。」 皇帝满意的笑了、跑了,等他走了,惠妃坐在延禧宫左思右想,就听人禀告「大阿哥来给主子请安了。」 从胤禔嘴里,惠妃才知道了这桩婚事的内情,她嘆口气:「小八是我养大的,卫氏又在延禧宫,我原指望万事平安顺利,可这个媳妇……」 父母双亡也就算了,问题是大家都知道康熙对安王府那个态度……这门亲事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亲事。 「其实这也说不定。」胤禔对惠妃道:「额娘想想,八弟吃了亏,皇上心里有数。将来八弟在封爵、分封佐领这上头,依着皇上的性格,必然不会让八弟再吃亏。」 这么说倒也是,惠妃嘆道:「我还得告诉卫氏一声,让她心里有个数,免得指婚旨意下来,脸上不好看就不美了。得了,你先回头所,得空方便,把这事也告诉胤禩一声。」 自从康熙在前线生病回宫,已经有一个多月了,眼看着第一场雪都要下了,这次该有的封赏处分,也该公布了吧?诸王大臣颇有一种「等待最后一只靴子落下」的心态,生死不过一刀,可您别抻着我们呀。 佟国维倒是一脸无所谓,他觉得康熙不会真的把他怎么着,之前佟国纲遗骸回京,康熙还命令诸皇子出迎。哪怕是瞧着佟家这条性命,也不至于将他罢黜去职吧。 等大朝会的时候,最先被噼头盖脸训斥的就是佟国维,康熙真是气坏了:别人不说,你们佟家是国戚啊,没有孝康太后和朕,佟家能到今天这个地步?结果简王乱出主意,你也跟着懈劲儿! 「简亲王……索额图,佟国维等,在战事未穷追不捨,以至于我军追兵不足导致噶尔丹逃走。」康熙命人宣布处分决定:简王这份罪,罪当夺爵,但皇上开恩,只是罚俸三年、削了雅布的佐领。 而恭亲王也被罚了,康熙罚他是因为他行军滞后,给他的命令是和裕亲王合军,结果他老人家慢悠悠的,乌兰布通都要打完了他才到,还有个屁用! 佟国维和索额图,一起被降四级留任,且前者还被除了议政大臣。 紧接着,皇帝就宣布了受到赏赐的人员名单:裕亲王、彭春、苏努、纯王、班第、胤禔。 康熙坐在上头,很容易就能瞧见底下人的动静,旁人尤可,恭亲王常宁却一脸不痛快。常宁觉得自己没有功劳尚有苦劳,连富尔祜伦这小子都跟着大阿哥蹭了功劳,得到了褒奖。 结果我大老远跑了一趟,毛都没捞着还要被罚,不开心! 恭亲王憋着气,腮帮子都鼓起来了。康熙盯着这个弟弟,散了朝,又听说他在门口好像和裕王、纯王闹了不愉快。梁九功说侍卫和太监听见的是,恭王挤兑裕王说他只顾着自己,不管弟弟。还捎带上了过来劝架的小纯王。 「常宁,这个不成器的!」康熙愤怒了:「犯了错还敢闹事,削他的佐领,削!」 亲王们的佐领不是白给白削的,比如简亲王,康熙想好了给胤禔这个新鲜出炉的郡王封到镶蓝旗和简王作对。 那么简王这次被削掉的佐领,都被康熙划到了胤禔名下,可皇帝转念一想,万一皇子初初到下五旗里,那帮奴才不听话怎么办? 康熙掂量一下,又决定从上三旗里划出几个佐领交给胤禔带走,既然为了让他办事方便,那自然要挑一挑。皇帝认真的挑来选去,把胤禔的哈哈珠子:巴特、萨宾图和侍卫奇里所在佐领都划给了胤禔。 第181页 最后封爵诏书和旗份分配真正决定的时候,新出炉的直郡王名下有满洲佐领五个、汉军佐领两个,还有一个蒙古佐领。加上镶蓝旗被分配到他手下的两个旗下包衣佐领等,如今直郡王胤禔荣任镶蓝旗旗主,也是不可忽视的一份子了。 简王觉得自己屋漏又逢连夜雨,他自己挨了处分不说,佐领还被削了。这眼看着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旗下佐领统计人数,眼看着人家都成了皇上家大阿哥的人了。 真是想骂人,晦气! 同样的话也响彻在索相书房里,索额图一脸郁郁,这个结果摆明是太子是没有为他说话的。而且索额图发现,皇太子对他似乎越来越不耐烦了……或许他也发现自己和宗室没有本质区别? 「太子背后有皇上,这么多年了,皇上对太子这份心大家都看在眼里。」格尔芬很无奈:「阿玛,太子只要抓住皇上,他的确没必要用您啊。」 索额图摇头,他在书房中踱步,好一会才对两个儿子开口。 「建宁王一心向着广平王,可那又如何?最后张氏和李辅国挑唆,唐肃宗还不是杀了建宁。」 索额图在书房说道:「后来若不是李泌力保,连广平都未必保得住。何况,那位大阿哥对太子的心,能比得上建宁王对兄长代宗皇帝吗?」 「阿玛的意思是……」阿尔吉善想了一下:「您是说我们能让所有人都以为,大阿哥对太子有害?」 「太子没有敌人,我们就给他找一个敌人,找一个同样深受皇上爱重的皇子来做他的敌人。大阿哥和他关系好坏重要吗?」 索额图笑道:「皇上不是肃宗,但皇上比肃宗还坚持太子要平安。如果皇长子对皇太子有了危害,就算本朝不兴处死皇子,他也必然会失宠。」 「对呀,大阿哥封了爵就会到下五旗。」格尔芬笑道:「到时候他手里有人,军中有威望,太子就得用我们来给他撑着。太子最后还是会发现,还是咱们自家人好。」 格尔芬又提出了问题:「那怎么要怎么让皇上发现大阿哥对太子有害?」 「呵呵,一个这么年轻就功封郡王的年轻人,手里有人,身后还有明珠那个老狐狸,他会甘心对皇太子俯首称臣?他能忍多久?」 索额图冷冷一笑:「等他自己想动,咱们的机会也就来了,太子最后就会发现,哪怕有皇上给他撑腰,他同样需要我们。」 除了胤禔封爵,年前还有一件大事,大格格被封为纯禧公主,被指婚给了一等侍卫、御前大臣,辅国公博尔济吉特氏班第。 「恭喜大姐姐,贺喜大姐姐!」胤禔满脸笑容:「大姐姐可算嫁出去了。」 满屋子弟妹哄然大笑,里屋帮季兰看针线活的道琴也捂着嘴,季兰佯怒道:「保清,你敢这么说我,你瞧我不去和太后妈妈、汗阿玛告状!都郡王了,还闹。」 「总是大姐姐的弟弟。」说话的居然是太子,他笑道:「就多请姐姐包含了。」 「太子客气。」季兰道:「有太子帮你说话,便宜你了!」 自从胤禔封了郡王,太子这边反而更松快了,和弟弟们相处的也更自然,甚至毓庆宫里消耗的小太监都少了。这次阿哥、格格们来给季兰这个大姐姐道喜,太子也跟着过来。 「瞧他这样有说有笑的,并不像过去小时候的样子。」季兰瞧瞧对胤禔道:「我还记得他小时候,脑袋一扬,谁也不搭理。」 「长大了嘛。再说,汗阿玛对他从来如此,自然他心里也稳当很多。」胤礽早熟,等他那段不稳定期过去,自然显得风度翩然、行动自如,对人对事处理起来会更得体。 「大哥,你什么时候分府,我能去你府里瞧瞧吗?」胤祺扯着嗓子喊道:「是不是以后我的府里也会是一样的,和阿哥所似的!」 「行,等我封府我就让你过去,好好瞧瞧!」 等大家离开季兰这里各自回去的时候,八阿哥胤禩轻轻地喊道:「大哥,汗阿玛前几日查阅我的功课,说给我挑了个媳妇,说是安王的外孙女,大哥……这么婚事真的好么?」 胤禩已经九岁,正式读书也有两年多了,年纪相仿的胤禟和十阿哥都算是毛孩子,但胤禩不是。胤禔脸上带着笑:「那是老安王的外孙女,你既然这么问,我猜额娘也把格格的身世告诉你了对不对?」 「嗯。」 「你别想她的身世。」胤禔就告诉他:「若是冲着明尚,她决计配不上你。但汗阿玛看重的是她自小在安王府长大,安王几个女儿,只有这个外孙女年纪合适,关系又亲近。」 「这个婚事呢……汗阿玛心里有数,你也该知道,汗阿玛对儿子们都是一样的。」胤禔抚着他的头髮:「他老人家不会看着儿子吃亏,你的好处在后头,懂了?」 「懂了。」胤禩脸上的笑这才显着真切些,松了口气似的:「既然是汗阿玛指婚,那位格格一定不错,这桩婚事一定是好婚事。谢谢大哥。」 「别说这些。」这么快就调整好心态,胤禔心道,这孩子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旗主就是这样,佐领多少决定话语权,但对于皇子来说,只要分了佐领去了下五旗,他就是某旗旗主了。最多有个大小之分。 至于从上三旗带走佐领这个,康熙一直坚持到九阿哥都给从上三旗分佐领,之后的小阿哥们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第182页 索额图的主意就是:有矛盾我们要上,没有矛盾我们制造矛盾嘛→_→ 第86章 想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胤禩读书还好, 字却写的不算很好,康熙时常对他耳提面命,让他多练一练。 胤禔过去只是觉得,人有擅长、有不擅长, 或许胤禩就是不擅长写字呢?可今天兄弟俩一番话说下来, 胤禔觉着, 说不定老八是下意识这么写的。 倒不是说他故意, 但是如果一个聪敏的孩子发现, 自己通过某种手段能让忙碌的父亲多关注自己……他会怎么做? 这种关注反而会强化他的行动。 八阿哥的字, 怕是写不好了, 不过这种行为的后患, 希望小八将来能认识到。 要说龙生九子, 各个不同,现在他们家兄弟各自的品性,已经初现端倪。已经冷静下来、没什么不好的太子, 好文的胤祉、话痨认真的老四,厚道欢腾的老五、沉默的老七和同样早熟的老八。 大家逐渐都长大了, 在面对各式各样的机会和诱惑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胤禔朝相反的方向走过去, 他今儿还得去班第那边瞧瞧, 内务府虽然下旨了, 不过班第已经没了父母。所幸和皇子娶福晋不一样,公主下嫁, 额驸是可以自己接旨的。 说起来, 康熙也是个双标, 当初道琴嫁给自己的时候,十四岁生日还没过呢。可如今轮到自家女儿出嫁, 明年正式下嫁的季兰已经二十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要让胤禔来选,自然也乐意自家女儿越晚出嫁越好,本来嘛,有什么好急的。 班第府上,博尔济吉特在京的几位台吉、国公都来道贺,而且科尔沁旗地,包括达尔罕亲王和端敏公主在内的一干人等都送了礼物过来。 他府上只有自己带着僕役奴才,过些日子还有在京的蒙古亲贵过来宴饮,多亏胤禔赶过来,又有容若兄弟帮忙。内务府也对大额驸尽心尽力,这才将事情办的周全。 「多谢了!」班第脸上都是汗,他这里平日也没什么人回来,和同袍友人聚会经常是他去人家的地方。如今手忙脚乱,还好大家帮了他一把,没有丢人。 容若摆手让他不必这么客气,揆叙如今和他混的也熟:「这有什么,你歇着罢,赶明儿内务府应办的宴请之后,你单独请我们吃一顿就成了。」 「一定,一定的!」 在班第手上跟着混了份军功的那日松也在,胤禔对这个大舅子印象还不错,这个时候也没忘了来班第府上帮个手。 「我听人说,这次升等有你的份,这一趟没白辛苦。」胤禔看着大舅子:「福晋知道了也替你高兴呢!」 「是,这都多亏了郡王与额驸提携,否则怎么有我的今日。」那日松显得很谦逊,和过去一样话不多。不过他还是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当时侍卫那么多,班第额驸将哪一个列到功劳表前列,不过是抬抬笔的事,而归根结底,看的是大阿哥的面子。 胤禔道:「帮我和福晋给两位老人家带个好,等出宫开府,就能常见面了。」 赶明这就是国公府了,京中习惯,除非有明确的爵位,否则府邸正门是不挂牌匾的。也就是说,在不能含煳写什么「台吉府」的情况下,这么长时间以来,班第这府邸正大门上头都是光秃秃的。 「赶明内务府把牌匾送来,好歹这大门上头不至于和秃尾巴鹌鹑似的,」胤禔看着班第:「你想什么呢!脸都红了。」这幅少男怀春的表情太噁心了。 如今别人都走了,就剩他们俩,班第这才红着脸问:「公主有没有什么喜欢的玩意,阿哥告诉我,我去找找,然后……能不能请阿哥给带进宫?」 「哟哟哟,还要送点贴心的东西啊。」胤禔咂舌,没想到这傢伙还有这份心思。 合着你们俩被指婚,你要讨好我姐姐,还得我这个小舅子出面……胤禔盯着他,班第这噁心人的样还真是头回见着,狗粮不好吃,大阿哥如此想到。 不过好歹他们算安达,兄弟有难岂可不帮,胤禔嘆口气:「大格格不是那么矫情的女孩子,你要是诚心诚意的送,她都会笑纳的。你看着准备罢,然后我帮你送到宁寿宫去。」 哪能那么随便呢,准额驸快到二十来岁,头回这么涎皮赖脸的:「别啊,你陪我去瞅瞅,也免得我被人骗不是。」 拉倒吧你,胤禔嗤之以鼻,就您这幅形容,多大胆子、多大后台的商铺敢骗你啊。胤禔十分拒绝,但仍然被班第给拖走了。 过去想买东西,一定要去外城,可如今不是了。内外城逐渐不那么泾渭分明,而在达官显贵的需求下,内城边上也有了商铺。主打的就是卖各种奢侈品,外表虽然低调,但是敢在这里开铺子,背后肯定有好些人家的份额。 胤禔只知道,现在他们走进来的这一家,后头就有明珠的分子在里头。而且前些日子,揆叙当值的时候,还说等他开府,要送给他一份份额做乔迁之礼。 在旗人显贵们逐渐染上「贵人不应该琢磨铜臭之事」这种病的情况下,明珠舅舅真是宛如莲花池里的淤泥,多亏了他,年轻的花骨朵们才有资本浪。 其实要让胤禔说,旗下人装什么大瓣蒜呢! 旁人都能说「我清高自许,不讨论铜臭之事。」但爱新觉罗不应该啊,祖宗就是靠着卖山货和贩卖马匹起家的,后人不应该忘了这种传统。 第183页 山货商人的后代,就该多琢磨发财该怎么发……但如果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是不是以后的皇子们,都将琢磨发财的心思放在了琢磨储位上了? 「你看这个怎么样?」班第拽着胤禔的袖子,打断了他的思绪。班第的手上是珍珠做的耳饰,蛮有西洋风格的。不过这个珠子,胤禔接过来看了一眼,这珠子是东珠! 东珠并不是纯白的,而是天然的圆润中泛着美妙的金色光芒,这东珠比贡品珠子要小上几圈。呵呵,不过已经足见背后之人有门路、有手段了,这种奢侈品生意,而且是靠在朝廷后头的生意,简直是无本万利。 我算是知道舅舅那么多房产花园,里面藏书楼一座一座的起,藏书楼里都是绝版书,他那钱是哪来的了。胤禔打量着耳串,似笑非笑的瞟了掌柜的一眼。 收到眼神的掌柜腰更弯了,虽然他背后有人,可也怕这样年轻的四开裾小爷脾气上来闹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不错,一会咱们还可以去那帮洋人的教堂走走。」胤禔笑道:「她也喜欢那些人的东西,你不妨问问有没有什么仿照的好玩意。」 洋人想要置办什么东西,都是直接走宫中造办处的,不过如果是小玩意送人,那也没什么人深究。就像胤禔哪怕现在预备着开府了,内务府照还是少不了他的份例,习惯上甚至会给送到王府,一直供给。 所谓啃皇帝爹一时爽、一直啃一直爽。 原本汤若望、南怀仁待过的教堂又换了主人,洪若翰、白晋,张诚他们会在这里礼拜。不过按照西洋历书,今天也不是礼拜天。 在教堂里看见旁人,胤禔也觉得有点意外,今儿戴梓居然也在,还有一个不太认识的年轻人。 戴梓扭头就看见了胤禔和准额驸,拉着那个年轻人行礼道:「王爷、额驸。」 「免了、免了!」还没等俩人拜下来,胤禔摆手道:「戴学士怎么来这了,这位是?」 戴梓就道:「这位是内阁年遐龄学士的长子,年希尧。允恭啊,这位是直郡王。」 年希尧看上去洵洵儒雅,胤禔打量他许久,看的比他还大一岁的年希尧毛骨悚然。然后就听这位郡王笑道:「同居京城,我也算常跑出宫来,怎么没见过允恭?戴学士也没提起过你。」 「郡王,允恭一直在家读书,年学士前年又让他去南边老家。」戴梓笑言:「王爷怎么会有机会遇着他呢。」 倒也是,这话说着显得太傻了,不过胤禔还是很好奇:「允恭家中还有弟妹么?」 「……是,家中只有一弟一妹。」年希尧觉得这位王爷很诡异,他年家不算显赫人家,问的这么仔细做什么。 「哦。」胤禔没完没了,继续问:「令弟今年多大年纪了?」 年希尧大受惊吓,这、这下一步是要问我妹妹多大?不能够,他小心的回答:「回禀王爷,舍弟尚未到舞勺之年。」 哦,就是未来的那位年大将军还没到十三岁,胤禔满意了。他其实就是有些猎奇,好奇名人是什么样的,并不是对未来的大将军有什么想法。 等听到了答案,他的目光才终于放在年希尧身上:「还没问允恭,怎么来了这里。」这么个读书人家出来的年轻人,总不会也信教吧? 「是这样的,允恭对天文歷算很有心得,对西洋诸多技法也很好奇。」戴梓在旁道:「他央我带他来瞧瞧,这不就来了嘛。倒是王爷,今日来是有事?」 「嗨,我能有什么事,是班第想要过来瞧瞧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胤禔上下打量年希尧:「你对西洋什么技法感兴趣。」 年希尧有些不好意思,慢道:「听说这里的西洋人治好了皇子的病,我好奇这个,他们是怎么让药物那么快见效的。是药更好,还是有什么特殊的法子吗?」 哦,原来还是个很有钻研精神的人呢,胤禔就问道:「将来也想做个学者?」 「我倒是很想这样。」年希尧显得有点无奈:「王爷,臣是家中长子,我现在就做了笔帖式,若是一心只研究这些,我父亲也不会答应的。」 这大概是所有天资颖悟的官家子弟继续做官的理由,家族和整个社会环境对他们的期许就是:要当官、继续光耀门楣,让家族稳固的将权力遗传下去。 呜唿哀哉,悲催。 第87章 生根发芽 年希尧虽然年轻, 但和几个传教士说话都是头头是道,对他们的一些专有名词领悟极快。 胤禔是真心觉得可惜,这样一个人不能专心研究科学,反而要去当那个可有可无的官儿……如果想在儒教传统浓厚的国家推广科学, 首先要面对的问题就是「搞科学同样能做官, 这个和科举无关」 而且要不断提高这个科学官员的含金量, 给他们非同寻常的待遇, 要让人知道, 这玩意比科举熬上来省事多了。但这是对于有天分的人来说, 也要给科举的那些人留下些希望。 官逼士反就不好了, 要对他们进行改造, 其实这么一想康熙的思路是正确的, 如果马上对全国各地的县学、府学推广这玩意,简直是没事找事。 「我说你到底看中什么没有!」 班第还在和传教士绊绊磕磕的交流,最后决定从洋人这里预定一件首饰, 在胤禔的旁观干预下,要求这件首饰不能有太大的宗教色彩, 只是作为饰品:宝石镶嵌的头饰,很适合在家燕居时戴上。 第184页 临走的时候, 胤禔还告诉年希尧「日后不妨同戴学士一起来府里走走, 我对西洋这些玩意也很感兴趣。」 季兰下嫁是在明年, 胤禔搬家也是明年,不过府邸已经建的差不多了。内务府已经将营造图送到了头所, 胤禔最近的晚间活动, 就是拉着道琴看营造图, 仔细看看他们的家,以及决定如何布置。 「花园随意修修就好了。」胤禔给道琴指着图纸上的标记:「反正夏日玩水的时候, 咱们都去郊外园子。那园子已经选定了地方,就是营造图还没预备好。」 道琴看着营造图,花园的地址在府邸的西部中段,营造图预计是划出整个中段挖个湖出来。她点着这地方:「也不能太简单,冬日不能去园子,湖面平整也能滑冰啊。」 那倒也是,将来有了孩子,也多了个玩的去处。胤禔点点头,用签字标上「要有湖心石,荷花不需要种太多,要保证冬日冰面平整。」 宗室王府里还要有祭祖用的正殿,就是民间俗称的「银安殿」,有重要的祭祀庆典都要在这里举行。而且还得有神杆子,萨满这种崇拜山川精灵的信仰做法的必需品。 胤禔需要书房,道琴还需要一个内书房,还有将来他们有孩子之后读书的地方。外院、关防、内院,关防不能只是一道门,胤禔和道琴商量着贴标籤。 最后道琴问道:「一般还要有个佛堂什么的,咱们要不要也修一个。」 「佛堂……」胤禔一想起来,那位原主就是搞什么魇镇,咱们不论真假,这个嫌疑都够可怕的。从这个角度看,什么草原上的喇嘛、什么道士,只要和「作法」扯上关系的统统不要。 他歪头想了一会,道琴看他似乎不愿意,就道:「之前大姐姐和我商量,等出阁的时候,从宫中佛堂请尊佛像回去,太后已经允准了。要不然,咱们也这样?」 并不特意修佛堂,只是预备一个佛像,胤禔想了想倒也可以,既不显得格外突出,又不是狂热宗教分子。 「那就这样罢。」将图纸收好,「明儿让苏鲁把这个交给内务府,奶公那边会处理好的。」 两个人相拥而眠,快入睡的时候道琴又突然想起来:「明年太子也该成婚了罢?咱们除了大姐的礼物,还得给东宫预备出来。」 「别着急。」胤禔半睡半醒的回答:「恐怕是老三、老四先结婚,太子还得等呢。」 给太子选老婆,那选的不是老婆,不是简单的选出个人素质优异的女人给太子—这是康熙给他选侧室的标准。而选未来的皇后、如今的太子妃,现在得为太子开枝散叶、管理后宅。 将来那是要母仪天下的。 特别是现在的情况,康熙对太子妃的要求:出身名门—不能让太子面对他当年的情况,居然有人胆敢说「她也配做皇后」这种话。 要有家底—这就要求从龙入关之功,否则上哪捞钱去。还得个人素质出色,要大气、要有范,要配得上他家宝贝太子。而且性情要好,不能和贾南风、独孤伽罗似的。 皇帝如此想到,女人关注的东西和男人不一样,男人关註:继承人要将江山延续—别管做没做到,正常情况下出发点是这个。 女人更关註:是不是我生的的呀? 康熙对这个也算深有体会,他阿玛顺治爷性格执拗,宗室大臣在他亲政之后没有敢造次者,可他这辈子女人里就认准了孝献皇后。倒不是说孝献皇后不好,但是她的死亡的确给先帝很大的打击。 感情太深,顺治的关注点都变成了「四阿哥是朕的第一子」……可他们家备受爱重的阿哥里,也就太宗皇帝个人素质实在太出色,杀出重围。可太宗的八阿哥也没能平安长大。 算了别想了,这个问题是实在是不吉利,因为很容易将这种偶然想成「必然」。 怎么说呢,看胤禔小夫妻融洽和顺康熙也高兴,而且很乐见这个。如果胤禔因为福晋有个什么而失态,康熙也能理解,少年夫妻,谁还没有这个时候呢。 但如果换成太子,倒不是说皇帝希望皇太子冷血,但他更希望太子夫妇能细水长流、温情脉脉,总之就是别太激烈。这对夫妻上承宗庙、下对社稷,彼此克制冷静的相处说不定更好一些。 这可就难办喽,需知康熙留着公主二十岁上下出嫁,但选秀选出来的女孩子一般都在十四、五岁。像康熙给胤禛看好的女孩子,明年才将将十一。 而且康熙命钦天监算过太子的命格:姻缘上,女方最好比太子小上两岁。胤礽明年十七,比他小两岁就是十四、五,如果这一批秀女里没有太合适的,那就得往更小的看了。 而这个岁数的小姑娘,就和前几年太皇太后召见旗下秀女一样,最多能看出家教不错、还算乖,读过些书……至于性情?就算在宫里待上俩月那还能装呢。 康熙揉揉太阳穴,保成的婚事不能着急,从过去留牌子的秀女里先给他指两个过去。 康熙三十年的新年,胤禔站在两个铁帽子郡王后头,正式参加新年大朝会。大队人马先给康熙行礼拜年,然后唿啦啦跑到毓庆宫面见太子。而道琴也要随着宗室诰命一起参与一些活动,比如给皇太后行礼什么的,诸如此类罢。 年轻人们终于感觉到了,当家做主固然很有乐趣,很值得开心。但随之而来的也是各种人情往来,虽然家务可以让长史和王府属官来负责,但宗室交际,话总得自己说。 第185页 比如在太皇太后跟前,简亲王雅布的继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就对直郡王夫妇进入镶蓝旗表示了热情的欢迎。 「若是大福晋有什么不懂的,尽管来问我。若是旗下哪个奴才无礼,也尽管告诉我。」 听听,多热情啊。太后觉得虽然简王被罚了,但是她娘家人还是很懂事嘛,脸上带着愉快的笑意,抽空还给多年打交道的惠妃一个眼神「可以安心啦!」 惠妃心里直抽抽,她可一点都不安心,简王家和她儿子的过节,要是认真论起来可多了:从镶蓝旗下那个宫女的事,到出征准噶尔简王被罚俸,再到旗份被削给了胤禔。 这简王福晋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势,她儿媳妇要怎么应对?惠妃有些担心。 道琴语气恳切:「多谢您了。不过这都是内务府和底下奴才的活儿,我们大阿哥常叮嘱我,若是奴才们不周到,可以教导。若是主意大的要拿捏主子,那可不成。」 「至于旗下分过来的佐领,福晋许是不知道,我们那个宫女全家也分过来了。」大福晋笑的和朵花似的:「都是汗阿玛恩典。」 头一个忙乱的新年过去,道琴才把宁寿宫那件事告诉胤禔,胤禔嗤笑:「简王管理旗下也是个乱七八糟,否则也不至于搞出旗下女孩子险些被人拐走的事,跑到咱们跟前充什么大瓣蒜!」 「对了,那日松没有晋升一等侍卫,不过汗阿玛看他做事谨慎小心,已经有了旨意让他去奉天将军麾下做游击。」胤禔道:「盛京做官也不必周全许多关系,对那日松来说倒是简单不少。」 奉天将军就是后来的盛京将军,现在还没改名字,这地方除了镇守龙兴之地,就是在皇帝出兵的时候随时准备奉命出兵。 踏踏实实在关外做官,倒也不错。道琴没什么不满意的,她也知道自己哥哥不是那种特别有才华的人,能这样就不错了。 「这样也好,其实当初大哥自己想去考笔帖式来着,可阿玛说大哥在文官堆里怕是熬不出来。」道琴微笑着回忆:「而且搞不好就是带累全家,不如踏踏实实从侍卫做起,也能学些眉眼高低。」 其实这还多亏了班第,准额驸被康熙叫道跟前问过:「那日松,你觉得如何?」 早前胤禔就对班第说过,倘若皇上问起来,千万别太夸那日松。因此,班第也就平平常常的说了一下:「不算特别出众,但是为人很稳当,办事谨慎小心。」 就是交给他一件任务也能办好,但发挥余地有限且本人才智平平,不算很出众的考语。可皇帝如果要用人,缺点也是优点,康熙派人去盛京,怎么会派个心思特别活络的人。 就这样稳重,才智平平的才最好,听话就行了。 那日松的事情就这么定来了,原本胤禔还说等三月搬家之后,要给那日松践行。可是,康熙三十年,胤禔的家没搬成,生日也没能过好。 二月十四,大阿哥过生日的这天下午,大福晋被诊出有孕了! 当天傍晚,和弟弟、堂弟喝了一轮酒的胤禔回到头所,还想缠着亲爱的媳妇,问她有没有给自己准备什么美好的礼物。 可一进头所,所有人都跪下向他道喜,他的妻子含羞似的看着他。他们都在说「恭喜郡王,福晋有喜了!」 胤禔拍拍脑袋,使劲拍了拍脑袋,又问了一遍:「福晋有什么了?」 「阿哥爷!」秦吉了在他身后,将他扶到福晋身边坐下:「福晋有喜,您要做阿玛了!」 胤禔被酒精腐蚀的脑子终于转动起来,他看着道琴,然后站起来扑到她的腿上:「我要做阿玛了?我要做父亲了?咱们有孩子了?」 「嗷!」胤禔跳起来,想要抱着媳妇,却又担心伤到她。他伸出手又缩回来,缩回来又伸出去,最后还是道琴握住了他的手。 他要做父亲了,这和叫两声阿玛、额娘,娶个媳妇都不一样。有了自己的、完全自己的血亲,才算是在这个世界里扎根了,我的孩子,胤禔想哭,然后他就哭了。 从陈嬷嬷以下,所有人都悄悄退了出去,只有胤禔被媳妇搂在怀里,尽情的表达他的喜悦。 傍晚是皇帝翻牌子的时候,外头还冷着,之前钦天监还说这几日必有大雪。康熙靠在干清宫暖阁的窗户上看外头,天气有点阴沉。这日是胤禔的生日,阿哥们中午都在箭亭大吃了一顿。 康熙听说也只是一笑,还让膳房赐了菜,倒是会选地方,箭亭的确不错。 「外头那个,是不是大阿哥?」皇帝指着从日精门跑过来的青年,「他跑什么?把奴才都甩在了后头。」 大阿哥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就跑进了干清宫,他一路冲进来,脸色通红、头上冒白气,可见跑的很快。皇帝的关怀教训还没出口,就见胤禔啪叽跪在了地毯上,大声说道:「汗阿玛,儿子媳妇有孕了!」 好事啊! 康熙把所有的教训都抛在了脑后,哎哟这可是好事,他可算是放心了。满打满算,他们这对小夫妻成婚都四年了,对于胤禔,康熙回忆之前担心他走偏道,心情和过山车似的。 虽然四年里连着办丧事,但头所半点好消息也没有,皇帝不是不担心的。现在可好了,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太医已经诊脉了?几个月了?怀相还好么?」不拘男女,这都是皇帝的头一个孙辈,康熙也替儿子高兴。刚刚命顾问行去头所颁赏,转头皇帝就又想起一件事。 第186页 「原说让你们天气暖和之后离宫开府,可是你媳妇有孕,这又是另一说。」 康熙道:「你们头一个孩子,做母亲的都不宜太忙乱。且外头新房还没人住过,得有人暖房子。这样罢,等你福晋生下孩子,孩子满月了,再说离宫好了。」 「嗻,谢汗阿玛!」真是一如既往的周全,胤禔想着,又笑道:「汗阿玛,儿子还想去宁寿宫给太后妈妈报个喜。」 「应该的,你快去罢。诶不过不要跑了,无论什么事,都要有风度。」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管是老大早年一门心思和大福晋使劲生孩子,还是后来十二阿哥胤裪膝下孩子都立不住,康熙都没有非得和儿媳妇较劲。甚至太子有七年没孩子,康熙也没说啥。 担心归担心,但是就像康熙晚年,胤裪膝下就一个女儿养住了,他也没有玩命赐女人。他干脆把太子—当时已经被废黜了,把胤礽之子弘晋的长子永琇交给了胤裪抚养,大概是想让永琇做胤裪的嗣孙。 后来永琇20岁左右英年早逝,这就是后话了。 第88章 一个接一个 太后乐得牙不见眼, 这老太太如今愈发的随心所欲,胤禔过来报喜。她先是一哭「可惜老太后没见着」,然后又笑了「这可是曾孙辈了!」 在宁寿宫的季兰赶紧道:「可不是吗,妈妈您都要做曾祖母了!」 她这一开口不要紧, 太后的目光就盯在了季兰的身上, 忽然抱怨道:「唉, 你这个年纪, 若是前两年皇帝就让你嫁了, 可不我连曾外孙都抱上了!」 五格格忍笑, 季兰的脸红的像火烧, 这是怎么说的, 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季兰格格却不知道, 老太太这会想的就多了,当初五阿哥和五格格没出生的时候,她膝下就养着一个季兰。 祖孙朝夕相处整整十五年, 太后之前最不放心的就是季兰的婚事,如今尘埃落定, 额驸是个博尔济吉特不说,还在京中做官。可老人家就是这样, 孩子没结婚担心婚事, 孩子成了婚担心子嗣。 总之,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换成养孙女, 也不差什么。 「之前还说你们开府要请尊佛像回去, 现在你媳妇有孕了, 现在就带走,保平安的!」太后认真的叫宁寿宫总管太监好好的将佛像放好, 然后送到头所。 「这佛像啊,还是康王家的奴才进上的,说是叫张凤阳?」太后拉着孙子喋喋不休:「是个有孝心的人。这些年没少往宁寿宫进上些好东西,季兰成婚,。」 这名字略耳熟,胤禔笑着和妹妹叙话,脑子里翻查记忆,临走的时候才想到张凤阳不就是那个明珠、索额图的座上客吗? 合着这俩人满足不了他的权欲,这位张凤阳居然把爪子伸到宁寿宫来了?哎哟这可厉害了。 出了宁寿宫还得去延禧宫,尽管全都已经去过了,但胤禔还是亲自跑了一趟:给亲妈报喜是应当应分的。 惠妃比康熙更乐,胤禔过去的时候,惠妃已经拉上刘嬷嬷和高八格,琢磨给即将出生的孩子挑奶妈子了。 「额娘,您也太着急了。」胤禔哭笑不得:「内务府到时候还得看看福晋和孩子的属相,看看会不会撞克。」 宫中阿哥格格都是这样,挑奶妈也不是随便挑的,尽管胤禔觉得很扯淡,但入乡随俗。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个。」惠妃白了儿子一眼:「可现在你挑奶口,多数怕是要从镶蓝旗下挑了。过年那会,简王福晋在宁寿宫那一出,你媳妇告诉你了?」 「说了,您怕简王家使坏?」胤禔笑着问惠妃:「额娘,您信他敢!」 惠妃嘆口气:「敢不敢另说,有些事情额娘其实也不信,可你不小心周全,万一孩子有个什么差错,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这话说到了胤禔心里,他最后点头道:「都听额娘的。」 在宫中,只要头所看的严,就算有人想使坏,也就是「任他奸似鬼,喝我洗脚水」。而出宫开府之后,完全可以从康熙拨给他的包衣佐领里选人。 清宫在包衣旗下选奶娘,奶娘除了该有的份例银子之外,作为补偿,她们家中该吃奶的孩子还有一份「奶娘补贴」,大概一年在五两银子上下。 这份价钱不低了,所以一旦有苛待小主子的事情爆出来,奶娘全家都要跟着倒霉,钱可不是白拿的。胤禔听惠妃把这里头的道道讲给他,然后回到头所又告诉了道琴。 胤禔在最初狂喜之后,全身心都投入在了翻找医书,抓来太医和嬷嬷太监,琢磨怎么给福晋吃的健康又合宜,怎么保养身体才能平安生产。 他甚至去找了西洋人,抓着洪若翰和张诚,问他们现在法兰西有没有什么产科着作。 「郡王,专门的讲述妇产科的着作,似乎并没有。」张诚绞尽脑汁,最后眼睛一亮:「但是有一本书中提到了一些妇产科种种问题的处理方案。」 「那是什么书?」 洪若翰正在翻找他们携带来的书籍,他的声音从书箱里传出来:「郡王,那本书是医学手册!」 来自于阿拉伯半岛的西班牙人扎哈拉维,他所写的《医学手册》,这本书在成书之后的数个世纪,被翻译成了拉丁语,被欧洲的科学和医学家们不停的参考引用。 除了讲述一些手术的做法,其中一部分就详细讲述了关于「如何处理生育过程中的种种异常」,甚至还有剖腹产的内容。 第187页 胤禔并不懂拉丁语,但他会看图,而且张诚在旁边指导他。 「这本书的这部分,能借我抄写吗?」 传教士并无异议:「当然,郡王尽管拿去抄写,如果您想,您可以命人抄写整本书。」 「多谢!」 年轻郡王的活动引起了康熙的主意,据说他的长子最近沉迷学问,这可是奇闻,康熙在百忙之中好奇起来,「胤禔沉迷学问」大约是堪比「皇城根塌了」的大新闻。 康熙这天让太子读奏摺,教导他处理政务的时候,忽然提起了这件事。不成想胤礽解答了他的疑惑,皇太子带着点想笑,又有些喟嘆的语气告诉康熙:「汗阿玛,大哥最近在研究产科学。」 「……?」虽然康熙也对各种学问很感兴趣,当中也包括医学,但是因为妻子怀孕就去搞产科……皇帝张着嘴,好一会才道:「他……还真是出人意表。」 太子却觉得这真是个顶靠谱的人,诸皇子听说长嫂怀孕,见到胤禔的时候都要道喜。太子还表示:「等孩子出世,我这个叔叔要送一份大礼物!」 口气仿佛想告诉未来的侄儿:「二叔给你承包个鱼塘!」当然这是胤禔自己脑补的。 可是没过几天,太子就发现胤禔频频出宫,就算看自己的府邸也不用每天都出去罢。格尔芬神秘兮兮的告诉他,仿佛直郡王是出宫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胤礽没表态,过了几天遇见胤禔,就问他最近在忙什么。然后就看大阿哥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沓纸:「我让几个哈哈珠子帮我抄书,打算去武英殿那边,让他们帮忙给装订上。」 「……产科!」胤礽惊讶的看着胤禔,动动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嘆口气,指着原书上的插图道:「这些你打算怎么办?看样子,这些图画很重要,如果不能原样仿制,光靠文字不行吧?」 「以后再说,我先让人抄下来,让头所的嬷嬷太监都学学。」胤禔两手一摊:「这里头还有急救,你知道急救吧,就是……」 「我知道。」胤礽一脸无奈:「顾名思义也知道了,而且你写了。」加粗加黑的大字,看来这部分很重要,里头还有产妇唿吸术什么的。 这么上心,若是还能出什么问题,那老天爷也太不长眼了。 不过,那个格尔芬……什么人这是! 太子很不高兴,他敏锐的发现,长泰舅舅忙着统领火器营,他填补了佟国纲留下的空缺;而索额图虽然闭嘴了,但格尔芬兄弟两个似乎很喜欢盯着胤禔,这是想要挑拨么? 合着我还得警惕莫须有,太子站在毓庆宫门口一声长嘆,我过得这是什么日子! 四月的时候,胎儿已经稳定下来,大阿哥的准爸爸综合症也好了不少。他也终于从福晋身边抽开功夫了,不得不抽身,因为朝廷上又出事了。 而且,这事很难说和明珠有没有关系,胤禔这次不想去找他舅舅,想自己看一看。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被革职的县丞谭明,状告吏部主事朱敦厚,说他在山东潍县县令任上,贪了四万余两。 谭明自己也是因为行为不谨被革职,被处分之前,他曾经求过朱敦厚,请他帮忙斡旋。可是朱敦厚拿钱不办事,谭明一怒之下,干脆打翻了船。 这个小小的前县丞告了朱敦厚,康熙就要问了「难道当初山东上下无人知晓朱敦厚贪赃?」必是有人包庇,那么包庇的人又是谁呢? 巡抚和布政使绝对脱不开关系。皇帝要查,就派人去山东从原始资料查起,最后发现是钱珏徇私舞弊,让山东布政使卫既齐销毁了关于朱敦厚的案件资料。 可钱珏凭什么帮一个知县收拾烂摊子,还将布政使拖下水,帮忙干脏活…… 因为朱敦厚,乃是原任刑部尚书徐干学的门生。徐干学之子,那个被黜落举人的徐树敏还拿过他不少银子。 事情到目前为止看上去还很正常,但胤禔听南书房的朱彝尊先生告诉他:「傅拉塔和佛伦上书了。」朱彝尊担心明珠和徐干学的过结旧事被翻腾出来,让容若跟着吃挂落,所以藉机告诉了胤禔。 这把火烧到徐干学的时候,胤禔就有所预感,因为这事蔓延的太快了。事发不到半个月,朱敦厚被绞死,徐干学虽然已经回了家,但身上所有致休官员该有的荣誉都没了,钱珏被革职,卫既齐连降三级。 然后傅拉塔和佛伦的奏摺就递了上来,这会是明珠舅舅的最后一击,誓要让徐干学一系彻底倒霉吗?因为这两封奏摺送上来的时机,实在是太完美了。 正月的时候,策妄阿拉布坦派使者入京,说噶尔丹打了败仗不说,逃回准噶尔汗国的路上还遇上了瘟疫,死伤惨重。而随之而来的就是噶尔丹自己的「认罪书」,当时胤禔就在康熙跟前,这认罪书写的非常恳切。 但康熙显然不吃这一套,他说「噶尔丹狡诈不可信,宜命人整军备战,以防此贼再度兴风作浪。」 而案发的时候是三月末四月初,等到四月中旬的时候,康熙一边处置内务,一边下令诸皇子随驾,前往蒙古多伦诺尔,并召漠北诸部在此见面,召开会盟。 傅拉塔和佛伦的奏摺,是皇帝在路上收到的,一个说徐干学、徐元文兄弟「招摇纳贿,争利害民」共十五款大罪;而佛伦上奏说郭琇和徐家过从甚密,且他父亲曾经是前朝御史的家奴。 第188页 不巧的是,这趟北行,皇长子和副都统成容若都随驾,而康熙思索良久,分别召见了这俩人。 「臣的阿玛……」容若态度很明确:「皇上您是知道的,臣实在不敢打包票。」 对明珠这么没信心啊,康熙失笑,没再多问,转而问起了容若和阿拉木的儿女亲事,到底说好了没有? 「还没个结果呢。」容若表示:「有道是一家女百家求,侍郎当然要更谨慎些。」 康熙微微嘆息:「谁说不是呢。」 大阿哥的说法和容若差不多,胤禔非常理直气壮的表示:「说不定是他在背后指使傅拉塔和佛伦呢?您真信他的话呀!儿子那个舅舅,多记仇的人,他恨不得生吃徐干学。」 反正一定没事,就可着劲往明珠身上泼脏水,被迫离开亲爱的福晋,随驾北巡的郡王爷如此想到。 这是两个和明珠有关的人的说法,他们的态度出奇的一致,觉得就是明珠干的。包括无关的第三方大臣佟国维也这么觉得,明珠起码有嫌疑。 可他们越是这么说,康熙反而觉得,这事背后恐怕和明珠真的没啥关系。因为,哪怕明珠只是略有动作,马上就会被人盯上,经过上次康熙生病,让他辞官那件事之后,明珠一直安安分分。 这么多年了,康熙自认对明珠还有点了解,要知道他五岁回宫的时候,明珠还给他当过侍读呢。一晃这么多年,这个明珠最懂得趋利避害,若是说他会存心和康熙作对,皇帝觉得不可能。 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徐家的确有问题,被傅拉塔和佛伦给抓到了小辫子。皇帝紧皱的眉头松开,如果是这样,那就简单多了,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这才有了上面所说的,徐干学和涉案人等被处分,而徐元文被吓得请病假在家,七月份的时候,竟然「惊惧呕血,一命呜唿。」这就是后话了。 「大哥!」 这次随驾的只有胤禔和胤祉哥俩,三阿哥赶着来找哥哥,是有个问题想问。他问道:「听说汗阿玛要给我二姐挑额驸了,大哥听说没有?」 第89章 父亲的烦恼 三格格和季兰就差两岁, 要说为她选婿,倒也是时候了。 胤禔这才回忆起来,就在前些日子康熙让他随驾的消息下达那天,他和福晋放赖, 躺在炕上述说衷情:我一点都不想去。 道琴由得他耍赖, 自打怀孕之后, 福晋的成长速度突飞勐进, 反倒显着胤禔像个毛头小子。道琴就是在那个时候说, 钟粹宫荣妃正在犯愁三格格的婚事, 不知道皇上会给指个什么样的额驸。 是蒙古外藩、还是如大额驸那种在京的, 还是京中旗下哪家子弟? 直郡王这才道:「我想起来了, 怪不得前两天汗阿玛还问我, 说乌兰布通的时候,巴林部统兵的乃是札萨克郡王的儿子乌尔衮,问我他怎么样?」 「那他怎么样?」胤祉细眉细眼这回睁的老大, 那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姐。荣妃生了那么多孩子,最后就只有这一儿一女, 情分也不比寻常。 「这个……」胤禔有点尴尬:「当时巴林部和我没在一块,我压根没见着乌尔衮啊。」看三阿哥有些沮丧, 胤禔赶紧道:「那个乌尔衮是巴林公主, 咱们姑奶奶的孙子, 论起来也是正经表亲。」 胤祉眼睛一亮,就听他大哥说道:「等到了会盟地, 咱们见见他不就成了!」 三阿哥就佩服他大哥, 不管什么事儿到他手里都能理直气壮的达到目的, 因为这次会盟除了漠北喀尔喀三部,科尔沁等蒙古旗地也会派人过来。如果汗阿玛真的看中这个乌尔衮给三姐, 那么他们一定能在会盟地看见他! 快到多伦诺尔的时候,容若抽空和胤禔见了一面,表兄弟两个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一问一答。 「问你,你也说说不定是舅舅干的?」 「嗯。你也说是阿玛?」 俩人相视一笑,以康熙的智商和疑心,以及他对明珠的了解,结合调查,一定能想明白这事不是明珠授意的。其实这么说主要是想帮佛伦和傅拉塔洗地,让这俩位别折进来。 只要事情只发生在徐家和明珠一系之间,哪怕明珠真的有关系,康熙都不会很在乎。 康熙很关心徐家兄弟吗? 十年前或许是,十年前或许康熙乐意保住徐氏兄弟,但现在,皇帝也懒得保他们了。 江南几个大姓大族从前朝折腾到现在,从上次的顺天府科举案和江南科场案开始,康熙就对他们更多了一份警惕。他们能在前朝抱团搞出乡党,有什么理由不会在本朝抱团? 这样的人家,用了也就用了,但是要小心谨慎的使用。如今就算明珠再背后搞他们,康熙也不打算追究,只要其中没有诬陷,那就完全不要紧。 就这样,皇帝对此事的态度传回京中,将徐元文吓得朝夕不安,自然也就不奇怪了。 这事就此结案,出巡队伍在即将抵达多伦诺尔的时候,巴林部和科尔沁也都来人了。巴林部来的自然是被康熙考察的乌尔衮,科尔沁来的却是个胤禔的老熟人:多尔济贝勒。 「他怎么也来了?」胤禔自语道,若是班第在就好了,可这傢伙留在京里筹备婚事,回京之后季兰就真正出阁了。 自从那年,胤禔奉旨来蒙古之后,他和多尔济好有快八年没见过。这位贝勒比起过去,倒是规矩不少,看见自己的时候小跑过来行礼招唿:「直郡王。」 第189页 「免了。」胤禔抬抬手,上下打量多尔济一番,笑问:「贝勒身边那个孩子,是你的儿子?」 「不,那是达尔罕亲王的侄子。」多尔济不欲多说,转而笑道:「郡王爷是来看乌尔衮台吉?」 胤禔看了他一眼,多尔济笑道:「郡王爷,之前乌兰布通打仗,博格达汗特别让巴林郡王的次子领兵出战。满蒙联姻多年,猜也猜到了。」 「你认识乌尔衮吗?」胤禔一边问他,一边将派人去找胤祉,正好让胤祉带着人跟着多尔济去瞧瞧未来姐夫。 草原落日将这些人的身上镀上一层金边,胤禔带着扈从在草原上熘达,最后躺在了大草地上。跟着胤禔出门的秦吉了小心道:「阿哥,这个多尔济贝勒,当年可不是这样的。」 「当然,蒙古人也识时务。」眼看着康熙过来都要收拢漠北了,难道科尔沁还有别的想法?拉倒吧,别想了,就连端敏公主都生儿子了,还琢磨什么呀。 蒙古人、旗人—别管汉军旗、满军旗、蒙军旗,还是汉人、鄂伦春或是达斡尔,甭管什么人罢,大多数人要求的就是消停过日子。 蒙古贵族也不例外,康熙皇帝又不是要在内外蒙大草原搞什么「运动」,要打断蒙古贵族狗腿、敲碎他们的狗头。 说到底,大家就是保持原状,只是接受大皇帝的领导,接受整编,从无组织无纪律变成有组织有纪律。比如喀尔喀三部,之前你杀我、我算计你,现在大家都归于康熙皇帝的领导下,握手言和。 这个领导并不是纯粹的名义上,而是自此开始,漠北蒙古除准噶尔汗国之外,喀尔喀三部的继承、草场分配,出现矛盾的调停,都必须听皇帝的话。 尤其是之前彼此有血仇的土谢图汗和札萨克图汗,在康熙的干预下,处分土谢图,安抚札萨克。令双方张挂佛像,在众人的注视下盟誓「自今以往,当永远和协。」 多伦诺尔此刻成为内外蒙古最热闹的地方,喀尔喀三部,内蒙四十九旗的王公贵族以及格鲁派活佛哲布尊丹巴,以及从达赖喇嘛那里受具足戒的阿噶旺罗布桑却拉丹,都聚集在了多伦诺尔。 胤禔也被康熙委派统筹安排会盟当中的一切保卫事宜,而三阿哥胤祉也跟在他身边学习,但三阿哥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乌尔衮身上。 「班第在京中甚好,朕已经将他指给了大公主了,等朕回京大公主就要举行婚礼。」康熙同蒙古诸王公说笑,举着酒杯谈笑间,他对淑慧公主的儿子、现任札萨克多罗郡王提到了乌尔衮。 三阿哥的耳朵马上竖起来,听康熙说道:「鄂齐尔表弟,你家二小子可有亲事了吗?」 「陛下,乌尔衮只是个莽小子,这匹烈马还没能套上笼头。」鄂齐尔郡王长的很像淑慧公主,而乌尔衮也遗传了祖母柔和的五官,倒也是个好小伙子。 康熙很高兴:「乌尔衮在乌兰布通很是英勇,嗯,朕的大阿哥对朕说,乌尔衮身先士卒,名声都传到了他那里。是吧,大阿哥?」 「……汗阿玛说的是。」胤禔马上接着道:「听说乌尔衮表兄带着骑兵率先出击,英勇的身姿让人赞嘆不已,便如草原上传唱歌谣中的勇士。」 鄂齐尔愉悦的举杯道:「大阿哥过誉了。我在巴林都听说,大阿哥在乌兰布通的战功,才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他转而向康熙说道:「还要恭喜博格达汗,有这样的英勇忠诚的儿子!」 「好好!咱们共饮此杯!」康熙与鄂齐尔共饮,然后才道:「有道是男大当婚,胤禔也是成婚之后才稳重不少。朕膝下的三格格已经长大成人了,如今见到了乌尔衮这样的青年英才,朕想为她招婿。」 鄂齐尔这才拉着乌尔衮来到帐中跪下,其他饮酒的诸王公大臣也停下宴饮,注视着这个幸运的年轻人。康熙在上首肃容道:「朕之三格格,册封为荣宪公主,下嫁乌尔衮。鄂齐尔,公主是朕的爱女,公主府你可不能吝啬。」 「臣下谢博格达汗!臣下必定竭尽全力!」 这就、这就把姐姐许给他了?胤祉目瞪口呆,他刚想张嘴就被胤禔给捂住了,大阿哥给他使眼色「什么都别说!」 然后直郡王就拖着胤祉出了帐篷,他告诉容若和侍从们:「皇上若是问起,就说三阿哥有点醉了,我带着他醒醒酒。」 好不容易将胤祉拖了出来,三阿哥震惊的问道:「这就定下了?」 「定下了,要不然还能怎么办……」胤禔嘆口气:「好歹这是姑祖母的孙子,也不是外人。总比在喀尔喀、或者厄鲁特找一个要好多了。」 倒也是,胤祉被大哥的话一说,想想巴林和京城的距离,漠北、漠西和京城的距离,这么说倒不是不对,可是大姐都能嫁到京城。他脑子一热:「可大格格都能留在京里,我姐姐……」 胤禔盯着他,胤祉闭上了嘴,他大哥和大姐一起长大,季兰格格同他们无冤无仇的,自己这么说是不太好。 可大阿哥并没有生气,他看着胤祉道:「大姐能留下,就因为她是五叔的女儿。」 这里头的亲疏远近,胤祉并不笨,他也明白,只是意难平罢了。兄弟俩站在帐篷外头,直到里头传话,说皇上叫直郡王和三阿哥。 帐篷里头的气氛非常热闹,很多人都在祝贺鄂齐尔、乌尔衮父子,而达尔罕亲王班第凑在康熙身边:「皇上,臣下与端敏公主的儿子也满月了,若是这孩子平安长大,求皇上到时也赏赐给他一门亲事。」 第190页 「好好,这是自然的!」康熙大笑,与亲王碰杯之后却又后悔了,端敏公主那个人……康熙心道没关系,反正自己的公主不会嫁过去,到时候指个宗女就好了,比如简王家的就不错嘛。 这一晚让康熙打开了新思路,他的公主可以在草原寻个好女婿,而那些需要笼络但是不太知根知底或者不太好的,宗女也可以嘛。 另一个被打开新思路的人就是胤禔,过去他没有孩子,关于找女婿也只是想想,可如今不一样了。 福晋怀孕,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个女儿,胤禔晚上躺在帐篷里琢磨,在联姻、婚约作为契约模式的现在,怎么让女儿留在京城呢? 第90章 青青草原青青草,脱缰的野马在奔跑。流言使我不忍卒闻→_→ 胤禔的女儿, 如果这一胎真的是女儿的话,那么作为亲王—胤禔觉得等自己女儿出嫁的时候,如果康熙还在世,他怎么也能混个亲王爵。 那么, 作为亲王的女儿, 这孩子会有一个郡主的爵位。 虽然入关之后, 嫡庶之分随着汉化而不那么极端, 但清代女性宗室的嫡庶之分贯穿始终。 其中最典型的体现就是封爵:从固伦公主与和硕公主的差别, 到宗室女性五等封爵, 俸禄礼仪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有时候胤禔都觉得哭笑不得, 男人要是分的清楚些还能多省些米粮, 女人分这么清楚干什么…… 好了继续想正经事, 胤禔躺在帐篷里想到,他姑娘等出嫁的时候大约能有个郡主爵位。等等这不重要,胤禔揉揉脸, 重要的是嫁到哪去。 如果不想让女儿嫁到草原上,胤禔有三个办法:上策是那会他当了皇帝, 不会现在看来未来二十年恐怕没希望,胤禔为了孩子着想也不能去作死, 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 乐子就大了; 下策是让孩子装病, 一直装,但……讲道理, 在这个医疗环境里, 胤禔捨不得。 就像康熙对他们耳提面命, 你们是皇子,好好自珍重, 不能将自己的名字写在什么病啊、亡啊这种字眼的后头,不吉利。胤禔怎么忍心,在这种低级医疗环境里咒自己的女儿,这绝对不行。 中策的话,就是提前找好人选,想来康熙也不会非得把他女儿扔到厄鲁特去吧?胤禔一拍大腿,想好了,首选就是蒙古在京的,这样在康熙那里也比较好过关;旗下的自然也行,但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未必是好亲事。 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女儿嫁到了科尔沁,那就得大手笔给她预备陪嫁,尤其是大夫,特别是大夫! 不过,什么都比不上有个健康的好体格,胤禔伴随着「如何帮助女儿锻鍊身体」而睡着了。 大草原上玩乐就那么多,胤禔还没忘了当年自己来草原,回京的时候还被送了一串女奴。他提醒胤祉:「可别着了道啊。」 不成想正在慕少艾年纪的胤祉好奇的问道:「大哥,这地方的女人和敬事房送过啦的,是不是别有意趣?」 这闪亮的眼睛,似乎非常感兴趣,胤禔自我反省是不是这才是正常的皇子会有的反应,而他自己有点过于清教徒了? 不过胤禔还是提醒他:「这毕竟是草原上,你要是真那么感兴趣,就把人带回京城再说。」 「哦。」胤祉点点头,大阿哥的提议让他非常动心。毕竟,在草原上,皇上不一定什么时候叫他们兄弟俩过去,和蒙古王公一起骑马射猎,万一因为女人……除了丑,那可太不值得了。 人在蒙古、浪在草原,也不怪胤祉动了点好奇心,实在是草原上可玩的东西不多,尤其这也不是王帐,而是会盟地。大家在康熙跟前还是尽量装正经,赛个马、摔个跤、打个猎什么的。 「郡王!三阿哥!」乌尔衮站在敖包前面:「一起骑马,二位去吗?」 巴林和科尔沁的王公聚在一起,邀请两位皇子一起打猎,胤禔有些没兴趣,他更想找个地方安生待一会,和表哥聊聊天。大太阳下头,跑什么马。 「我还有事,就不去了,老三你去吗?」胤禔看着胤祉,三阿哥盯着乌尔衮点点头,他要近距离关注一下这个蒙古王子。 「直郡王何必如此,听说您一箭射落噶尔丹大纛,难道看不上我们吗?」 「你说什么呢!」胤祉不高兴了,阴阳怪气给谁听呢! 说话的人是个蒙古人,年纪不大,看服色起码是个台吉。胤禔打量他一眼,没搭理他,转而对乌尔衮笑道:「我是真有事。而且,论起打猎的准头,我三弟才是这个。」 胤禔竖起大拇指:「三阿哥才是神射手,一会你们要是用火器,试试就知道了。」 方才说话的人很不忿,扯着脖子还想说什么,却被后面和胤禔差不多年纪的青年堵住了嘴拖走了。 乌尔衮看着胤祉,三阿哥白净瘦削,居然是神射手?胤禔拍拍胤祉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为了三格格,给他个下马威!」 胤祉和乌尔衮他们走了,胤禔看着他们走远,才熘达到了容若那边。容若这个副都统正在和科尔沁旗地的王公,还有几个佐领扯皮,胤禔进了帐篷,他们都不说话了。 「哟,怎么都不说话了?」 几个王公讪笑着告辞了,而旁边的一个蒙古佐领颠颠的迎上来,噗通就跪下:「奴才阿林,给郡王爷请安!」 「你是?」 容若在旁道:「蒙古镶蓝旗佐领,阿林姓阿鲁特,正归你管。」 第191页 阿林也笑道:「郡王爷是咱们镶蓝旗坐纛旗主,奴才正经的主子,虽然您没正式开府,但奴才还是要侍奉的。旗下听说福晋有孕,也都给福晋主子祈福呢!」 这话说的很好听,胤禔也挺高兴:「起来罢。」说着他坐在容若旁边,成容若就对他道:「多尔济带来那个孩子,你见着没有?」 「见着了,我觉得那孩子还挺眼熟的。」 容若一笑:「当然眼熟,那孩子的生父是……」他笑着看向阿林。 阿林赶紧接茬:「主子有所不知,那个孩子的生父是达尔罕亲王。」 「谁?班第亲王!」胤禔惊讶了:「他在端敏公主眼皮子底下生了个儿子?」 「可不是嘛,公主和达尔罕亲王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一女。」阿林挤着眼睛做戏嚯状:「之前班第王爷背着公主没少使劲儿,这个孩子据说是那些儿子里身份最高的一个,生母似乎是旗地某个官员的女儿」 「原来如此。」胤禔明白了:「若是端敏公主迟迟无子,达尔罕亲王大可以将这个孩子推到前头来,纳个侧妃也无妨。可偏偏今年端敏生了个儿子,旁的生母微贱者尤可,这个孩子算得上身家清白,他怕公主……」容不下。 「方才那些王公就是来我这说这件事,闲聊嘛。」容若是个好说话的人,又在康熙跟前很过得去,蒙古亲贵找人聊天也是看人的。容若告诉胤禔,就现在这会,达尔罕亲王正在康熙帐篷里呢。 就像容若说的,亲王的确在康熙皇帝的帐篷里,他厚着脸皮,求康熙给他这个庶子一条活路。 「那孩子的母亲是旗地官员家的女儿,我是纳了她,原打算若是公主与我没那个福气,好歹这孩子的母亲也是旗人。」班第很不好意思:「可如今有了罗卜藏衮布,公主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这孩子……」 康熙嘆口气,客观来说这事不算达尔罕逾越理亏,就是实在不巧。 不过端敏那个人,皇帝皱眉,的确很让人一言难尽,虽然公主能牵扯蒙古旗地很好,但她的权力太大,压的达尔罕亲王抬不起头,就非常不好了。 「喀尔喀诸部,明年会有人上京,以后留在京中读书、任职。」康熙看着班第:「你这个儿子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不妨让他也进京,到时候朕将他和诸蒙古子弟一起教养。」 「多谢皇帝陛下!」 达尔罕亲王离开御帐,就看见远处三阿哥胤祉和准额驸乌尔衮下马往这边来,后面还跟着几个蒙古青年,看上去年轻人们满载而归。 这场比试,猎到猎物最多的是胤祉,他显露了文质彬彬之外的另一面。而第二名不是乌尔衮,是喀尔喀台吉策棱。 策棱与胤禔同龄,这次和他额吉来到多伦诺尔,是为了在明年入京。会盟不是白会的,厄鲁特和喀尔喀蒙古这次都会派出年轻子弟来到京城,为皇帝效力。 康熙走出大帐,看着儿子和女婿的猎物,又赞赏的看着策棱的猎物,忽然问道:「大阿哥呢?」 胤祉刚要回话,就闭上了嘴,他大哥神出鬼没的出现在了这里。胤禔笑道:「回汗阿玛,儿子碰见了多尔济贝勒,和他聊了几句。」 他笑的暧昧神秘,胤祉好奇的看过来:什么事儿啊? 一会告诉你。胤禔对康熙道:「多尔济听科尔沁王公们说的,端敏公主生的小阿哥哭声响亮,还说端敏公主说了,将来她的阿哥也能娶个公主回来才配得上。」 总之这帮王公趁着端敏公主不在,班第亲王顾不上,可着劲儿的黑端敏。胤禔听容若复述听的只想笑,回来当笑话说给康熙听,皇帝脸上严肃,嘴角却抽抽着。 旁边的胤祉已经笑出声了,他们都不傻,都能猜到是有人故意传出这个话。 康熙瞪了胤祉一眼,又对胤禔道:「朕还有个差事要派给你。」 不会让我去探望端敏公主吧,胤禔听康熙说道:「下月回京,大格格下嫁班第之后,要随额驸回科尔沁一趟,你替朕送一送。」 「是,儿子知道。」 「还有,」康熙让胤祉他们走了,将胤禔抓进御帐,道:「你担心你媳妇生产,这倒无妨。不过你也不是大夫,这事应该交给太医多操心,你也不要忘了自己的正经事。」 「你忘了吗?」康熙深吸口气:「你抓住的噶尔丹的儿子和大臣,你把他们抛诸脑外了?」 「……」胤禔才不想说,明明是您一手安排的审讯看管他们,审讯记录只告诉了太子,现在又来教训我。 我好冤枉啊。 第91章 中二病和垂杨柳 那两个人的事情, 只有康熙和太子知道,康熙先看审讯报告,然后会给太子一份。至于胤禔,因为他在兵部混过, 秦吉了那小子搞情报真是一把好手。 再说这也不是什么机密, 皇上的大阿哥来问一声, 人家抓到的人……难道底下人非得死按着不放么。 胤禔保持沉默, 他看出来了, 康熙就是想在他这刷一波严父的存在感。等康熙刷爽了, 开心了, 他就道:「丹巴哈什哈嘴巴很紧, 但内务府也不是白吃饭的。至于三鲁普, 回去之后,你去看看他。」 「……我去看他?」胤禔惊讶了,这是什么操作。 康熙也是没法子, 噶尔丹这个小儿子实岁十三,正在满脑子浪漫主义的时候。在被抓的惶恐之后, 清方对他以礼相待,客客气气, 他也就不那么害怕了。 第192页 他一心想见见那个将自己抓到的人, 「打败我的人才配审问我」, 否则拒不合作。 这样身份的人,哪怕做了战俘也要给予充分的尊重, 所以拖拖拉拉大半年, 康熙最后决定祭出杀手锏「胤禔你去瞧瞧他罢。」 「是, 汗阿玛,还有件事。」胤禔将之前有个蒙古青年出言不逊的事情告诉康熙, 并且道:「而且觉得那个人似乎对我们很有敌意。」 「你觉得他是什么人?」皇帝考教自己的儿子。 胤禔毫不犹豫:「许是喀尔喀三部中亲噶尔丹一派,又或者是过去察哈尔蒙古的后裔,我瞧他脸生。当时他身边只有那个策棱将他拖了下去,这么看的话,应该还是喀尔喀蒙古。」 康熙颔首,毫不吝啬的夸他:「你想的很对。」他起身,胤禔跟在他身后,父子俩出了御帐。 草原上的傍晚雄浑壮阔,炊烟裊裊升起,又为营地添了几分热闹的烟火气。康熙道:「虽然这次会盟很成功,但不代表这里人们的心是向着我们的。」 「草原上有喇嘛,还有藏边活佛的影响,铁木真的阴影永远笼罩在这里。」皇帝笑着问胤禔:「你知道铁木真最了不起的地方是哪里吗?」 胤禔想了一下,皇帝这么问,显然不是「他的蒙古帝国辐射四方」这种烂大街的答案。胤禔用做阅读题的思路想了一下,结合这些年了解的情况和教育,然后才道:「儿子觉得,是统一蒙古。」 「为什么这么说?」康熙饶有兴致的问道。 「因为现在蒙古帝国不在了,元朝也没了,金帐汗国等等都没有了,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依旧叫蒙古人。」 胤禔指着一望无垠的草原:「过去草原上匈奴人说了算,那么小部落就都叫匈奴。等匈奴烟消云散,突厥人说了算,就改叫突厥。可现在那些过往辉煌都不在了,这片草原上的人还是蒙古。铁木真给了他的部族和子孙无可比拟的战果和荣耀,就像汗阿玛说的,他家族的阴影族依然笼罩在这片大草原上。」 「所以不管那个人是谁,汗阿玛是想告诉我,追究无意义,也没有必要。」胤禔继续道:「因为像他那样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抓是抓不过来的,只会让人人自危。」 康熙欣慰的笑了:「与噶尔丹的战事尚未结束,朝廷要给他们一个明确的信号,朝廷要的是和平,而非将蒙古草原搅的天翻地覆……要徐徐图之。」 「是。」 皇帝在同容若说话的时候,提到了胤禔的领悟和想法,康熙非常愉悦的表示:「那孩子让朕放心。」 容若笑道:「是皇上多年来教导有方。」 他们俩躲在帐篷里是在聊曹寅和文人,康熙到现在还是希望容若能够成为旗下文人的核心,他来做这件事,起码要比安王府,或是宗室里那一熘人强多了。 但容若似乎在那场生死变故之后没了在仕途,甚至文学上争先的心气,他笑道:「文章憎命达,皇上也知道,臣这个心气,恐怕不太适合了。」 这是很正式的表态,容若作为副都统,康熙想到他将正黄旗火器营整顿的成果。罢了,这样也好,康熙想到了太子,既然他想保全胤禔,那么容若作为明珠之后,纳兰家领头的人,现在又直接管着火器营庶务,和那些江南文人保持距离也不是坏事。 如今太子的舅舅长泰是正黄旗都统,在火枪营训练上也很下功夫,康熙又打算在下次打仗的时候着力培养新将领,这么一看下次打仗倒是可以让容若专门负责后勤事务,或者在自己身边参谋。 「子清数月来接连进京,是和朕说起了那个朱三太子。」康熙在帐内转圈,「过去你也常和復社子弟来往,顾贞观还在你家中做西席……如果真的抓到了朱三,他们会怎么想?」 「皇上是想说,他们会不会求情,会不会有反弹?」容若想了一下,然后道:「应该不会。如今那些人,哪怕像傅山这种死硬派也沉寂多年了,就算朱三被抓到,恐怕他们也就在心里想想。」 当年能把崇祯自己扔在紫禁城里,现在面对一个前朝皇子,难道还能搏命相救? 自欺欺人。 而傅山傅青主当年主持义军抗清,后来被康熙赐予内阁中书的职务,虽然他面对这种称唿照例还是不搭理,可他显然也打算安安静静的终老于山西。 三藩之前的朝廷或许还是个草台班子,充斥着投降主义分子和滚回关外的保守派,但三藩之后,哪怕康熙也有疑虑,但整体来说,朝廷已经变成了一个正经的朝廷,并且康熙延续了顺治皇帝的诸多政策,在打击江南庄园主上很有进展。 大体在一切向好发展的情况下,容若不觉得那些「家族依然辉煌」的士人会站出来,因为一个前朝皇子给康熙施加压力。他们才不会将强项用在这个地方。 康熙沉吟半晌,道:「子清建议朕暗中搜捕朱三,但朕想……朕想布告全国,寻觅崇祯之子,为洪武皇帝祭祀守陵。」 「……此事该皇上干纲独断,人臣不能妄言。」容若不想表态,他觉得皇帝这话并非真心。或者说,哪怕朱三是自己站出来表明身份,恐怕他也没有机会可以为洪武皇帝守陵。 这种敏感的身份,加上有人几次用他的名号造反,此人必死无疑。而皇帝这种话,就最好不要接茬,容若心道,反正他自己已经决定了。 第193页 七月,康熙率领大队人马返回京城,他的目的基本达成。而随行的众人里,三阿哥大概是心情最复杂的一个,在草原上展露自己的枪法、射术,得到汗阿玛的赞赏固然很好。 可出来一趟,姐姐就被许出去了,胤祉骑在马上,想到小时候从宫外回来,在钟粹宫第一次看见姐姐,他忽然想哭。 他这个要哭不哭的表情,一直维持到回宫,胤禔拉了他一下:「一会汗阿玛要召见太子和几个弟弟,快揉揉脸。」揉揉脸换个表情。 「谢谢大哥。」胤祉换了个表情,深唿吸,才跟在胤禔身后站在了队列里。 皇帝召来太子和几个小阿哥,却将胤禔打发走了「赶紧去畅春园,见见车凌,好好和他聊聊。」 胤禔接了命令,离京俩月,还不能先回头所见他亲爱的媳妇,就被康熙指使人带到了畅春园西北边的某处院落。小王子车凌就住在这里,除了不能随意乱走,他的一应供给还是按照蒙古台吉来的。 车凌是典型蒙古人长相,个头不高,矮墩墩的挺壮实,听侍卫报名的时候,就开始盯着胤禔看。 「你就是那个打赢我父汗的阿哥?」 胤禔也看着他,好一会才回答:「对,就是我。不过不算打赢,只能算给你父亲一记窝心脚,我运气好。」 「那当然,如果不是你运气好,我父汗怎么会输给你!」车凌非常骄傲:「你的父亲,并不是我父亲的对手!」 胤禔身后的侍卫都一脸怒色,大阿哥却很温和的笑道:「不,这场战争如果打下去,令尊必输无疑。怎么,你不相信?」 中二期小孩子怎么能容忍敌人对自己父亲的蔑视,车凌表达了愤怒,他用一长串多种修辞的蒙语表达了噶尔丹大汗是多么了不起,而康熙皇帝完全是因为策妄那个背信弃义的「汗国奸细」才赢得胜利。 胤禔等他发泄结束,才道:「我有证据能够证明,如果继续打仗,令尊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小王子如果不着急,改日我可以将证据带来给你瞧瞧。」 「火器么?」车凌不屑道:「我们也有!」 胤禔笑笑,这场谈话很快结束了,如胤禔所想,这孩子知道的不少。而得到了康熙的允许,胤禔下一次过来的时候,带了一张简略缩小版的地图和地球仪。 世界很大,少年快来看看,准噶尔汗国那个地方没前途,所以你父亲才做梦都想南下东进。但你看看这个体量,瞧瞧这个面积,难道你觉得有希望? 这些东西被胤禔留在了车凌这里,胤禔一时半会顾不上他,他赶着抽空关心福晋不说,紧接着有几场婚礼参加。 先是早就定好的,季兰和班第的婚礼,然后是这年选秀指婚之后胤祉、胤禛,富尔祜伦的婚礼。胤祉的妻子是勇毅公彭春的女儿董鄂氏,胤禛是乌拉那拉氏,而富尔祜伦的婚事让康熙掉了不少头髮。 皇子们在宫中娶亲,可富尔祜伦的媳妇娶进来就得面对王府交际等等事情,庶务倒是可以交给长史和内务府,管家嬷嬷们裁度着办,再不济还有个老福晋,可新媳妇也得顶事。 首先不能比富尔祜伦还小,最好比他大个两三岁,而且出身不能太低。纯王在镶白旗,虽然里头没啥刺头,但他这个情况,媳妇不好出身太寻常。 这就难挑了,可康熙还是硬生生挑出了一个好姑娘:是萨布素之子常德的女儿,富察氏。父亲常德为人谨慎,在军中风评颇好。而祖父萨布素这些年在黑龙江将军任上战功赫赫,威名远播。 尤为重要的是,这桩指婚也是皇帝表示关内关外并无差别,而且这姑娘大方爽朗,会读书也能拉弓,而且看着就很健壮,一看就能帮富尔祜伦撑起王府。 皇帝满意的指婚了。 可当事人富尔祜伦就很担心,他悄悄的对胤禔吐槽:「汗阿玛给我指了萨布素将军的孙女,可我听说那姑娘身高七尺,能拉开十力弓,还能……」 「倒拔垂杨柳?」胤禔下意识接了一句。 富尔祜伦愤怒的看着他,还是不是兄弟了,弟弟都这样了,你当哥哥的居然还扯闲篇! 「是哥不好,是我不好。」胤禔赶紧赔不是,拉着小亲王道:「你别听他们扯淡,我虽然没见过你未来岳父,可我见过萨布素将军,那也是相貌堂堂的汉子。」 说来也是蛮有缘分的,胤禔去过黑龙江,见过的萨布素和巴海,与容若有袍泽之谊不说,萨布素成了亲家,而巴海干脆就是镶蓝旗蒙古都统。 富尔祜伦半信半疑,胤禔继续道:「你想啊,汗阿玛给指婚,怎么会给你指个丑八怪。最多人家姑娘出身将门,是吧,比旁的姑娘更……健康。绝对不会丑,你放心。我说,难道你怕她揍你?」 「吹牛!」富尔祜伦马上跳起来,雄赳赳气昂昂的表示:「我的骑射也不是白练的,就算她大我两岁,我也是男人!谁怕谁啊。」 胤禔看着他斗志昂扬,开始担心起来,这傻小子不会新婚之夜和新媳妇拉开架势开练罢? 这个「可怕」的猜想被胤禔当成笑话讲给道琴听,如今道琴已经有五个多月了,略微有些显怀。胤禔每次看着她的肚子,都觉得生命真是太神奇了,母亲真是太伟大了! 自打他从蒙古回来,除了那个车凌王子和参加婚礼的礼物,胤禔就沉迷于给媳妇吹彩虹屁。 第194页 「媳妇你越来越美了」「媳妇你绝对是最美的额娘」「媳妇来抱一个」 明明觉得自己状态比起没怀孕的时候略有不佳,但道琴觉得在胤禔嘴里,自己简直是八旗第一美女,怀孕了也是孕妇里最美的那个。 福晋至今还能保持冷静,是因为她知道,她家郡王、她的阿哥就没见过几个孕妇…… 「给大姐姐和几个弟弟的礼物,你都看好了?」道琴换了个姿势,她的陪嫁丫鬟沁林、沁芳赶紧过来,和嬷嬷们一起帮她调整一下后背的垫子。 胤禔看她无事,才道:「都准备好了,你放心,这事你也甭操心。镶蓝旗下,咱们的佐领里,有不少人排着队等着孝敬我这个旗主呢。」 这是真话,道琴也听过、见过她阿玛做吏部尚书的时候,她家是怎么门庭若市的。估摸着这会,旗下佐领牛录一定在着急,怎么大阿哥还没开府呢! 反正要么捧简王,要么捧直郡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铁帽子又不是佐领家的,如果图前程,谁比皇上的大阿哥更值得巴结呢。 第92章 康熙三十年的第一场雪 季兰的婚事是头件大事, 胤禔作为新郎的安达、新娘的娘家弟弟,从额驸家到宫里,带着老三、老四、老五一起混吃混喝。 太子也出面了,但胤礽在姐姐婚礼也只是露一面, 羡慕的看着兄弟们嗨皮, 然后又得赶紧回宫。看着胤祉和胤禛, 还让胤礽心情更复杂一点, 弟弟都结婚了, 他还只有格格。 不过俩格格也是官宦人家养出来的姑娘, 规矩体面, 行动也没什么让他讨厌的地方。胤礽看着胤禔和新郎官, 还有那帮子蒙古人嘻嘻哈哈……不知道他的第一个孩子是男是女。 虽然名分上他的孩子都是嫡系, 可胤礽还是希望皇长孙出自毓庆宫,他觉得自己这样真烦人!以胤礽的心性,他其实很讨厌琢磨这些细枝末节, 这让他觉得自己特别掉价。 特别他的格格李佳氏也已经有孕了,情况迫使太子去思考这种名分之分。 「太子要回宫了?」胤禔笑着过来, 还帮班第招唿那帮蒙古人,「喝酒喝酒, 你们多喝!」 胤礽和胤禔站在国公府大堂的门口, 他低声道:「我得回宫了, 还有一件事,最近那个车凌王子很安分, 好像被你给打击着了。」 作为噶尔丹的儿子, 车凌的教育也没拖后腿, 尤其他小时候噶尔丹和俄罗斯还在蜜月期,还和老毛子打过交道。他能分辨出胤禔给他的信息是真是假,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父汗担忧和清廷战事延绵日久。 因为打消耗战,他们准噶尔汗国撑不下去,后面还有个策妄盯着老家。所以噶尔丹打仗都是出奇兵,出险招,如果不是乌兰布通勛贵拖后腿,福全本人顾虑很多,乌兰布通一战,清军只会赢得更轻松。 「他也不是很小,教育一下让他知道天高地厚。」胤禔捏着酒壶:「你放心回去罢,老三、老四我带他们回去。」 他半醉着靠近胤礽笑道:「今儿大姐姐和班第得忙了,太子也赶紧回去忙一忙罢。」 这突然说起了荤段子,胤礽一愣,随即有些脸红,却还尽力维持严肃正经的表象:「那个,我先走了。」说着好像觉得不服气,又加了一句「大哥也和那些宫女多忙活忙活。」 哟呵,胤禔酒醒了,深觉他这个太子弟弟实在是个奇葩,连这方面都是不落人后。不过胤禔没多大兴趣和宫女发展一段关系,有道是阴阳平衡,后院女性和太监都不少,可别增加人数了。 纳妾这种事情吧,胤禔观察一下各个王府,并不是每个亲王都有侧妃、侧福晋,好些府里都是庶福晋一大堆,有生了孩子、有没生孩子的,本人却照样无名无分,宫里也没人管。 所以在康熙和惠妃看来,大福晋有孕了是好事,不过也完全不需要担心大阿哥的生理问题。因为敬事房给送了人呢,如果阿哥看不上,那让敬事房再送就是了。 等出宫开府,那就更不用宫里操心,还能缺人么。除非极特殊情况,否则宫里不会在开府之后给赐下侧福晋之类的,所以除了道琴本人担心过一阵子,其他人都觉得「这种事还需要操心么?」 「福晋,阿哥对您真好。」 虽然作为外命妇理应出席公主婚礼,但道琴这个情况,季兰早早和她打了招唿,千万别硬撑着来。胤禔也是这个意思,免得谁冲撞了他媳妇,于是道琴提前给季兰送了贺礼,并没有出席婚礼。 沁芳伺候道琴洗漱,服侍她躺好,然后笑道:「阿哥把什么事儿都想到了,今儿从去国公府之前还说,让咱们小茶房从膳房预备好您爱用的吃食。还请全都公公和膳房那边是打了招唿。」 「这是我的运气。」道琴其实做好了思想准备,万一哪天胤禔带着那个宫女告诉她,或者是身边哪个人来告诉他「王爷幸了某某女」。 道琴心道,那我也认了。所以这么长时间,她也不说、她也不管,她只管好好照顾孩子和她自己,然后和胤禔同过去一样亲亲热热的。 可他居然半点外心都没有……不管是太宗对宸妃、还是世祖对孝献皇后,也没耽误他们和别的女人繁衍子嗣。不管了,道琴深唿吸,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如今他们的日子过得好,她干嘛自寻烦恼。 若是以后有一天,他就是寻了旁的女人,自己也有孩子傍身,就像额娘说的,自己有身份、有爱重,抓住阿哥的心就够了。 第195页 季兰婚礼之后,公主携额驸入宫行礼,季兰一脸幸福,班第只会傻笑。而康熙看看天时,决定不放大公主和额驸回草原,等明年他送嫁荣宪公主的时候再说。 入秋开始就是老三、老四的婚事,这回是阿哥所再次连着张灯结彩。道琴倒是可以露一面,因为这是在宫里,女眷们们都在阿哥所。 胤禔得去箭亭,但他亲爱的舅母、明珠夫人和噶禄夫人在参加之列,老太太会看顾外甥媳妇的。 「久未见舅母,听阿哥说您一向还好,又添了一个孙子不说,二表兄也要成婚了罢。」三所这边还没开宴,道琴和觉罗夫人正好在两张桌子旁边,和周围其他人一样,她们也聊起了来。 「福晋也好?」夫人慈爱的看着她,「家中都还好。至于揆叙,」夫人无奈的一笑「是啊,他可算能成婚了。」揆叙都过了二十岁,妥妥的大龄晚婚男青年。 今年儿子可算能婚上了,觉罗氏心情松快不少,揆叙之后就是揆方和康王府的郡主,之后就是孙子辈,那就有明珠和成德爷俩操心,她也能省省心。 明珠和索额图虽然互看不顺眼,但索额图家太太和觉罗氏太太倒是意气相投,俩人都把丈夫「管的严严实实」。就是一直以来因为明珠和索额图,两位太太接触不多。 如今时过境迁,这个场合、这个环境,两个人又挨着坐,聊起来发现「对方简直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居然非常投契。道琴在旁边看着,深觉老夫人们段位太高,这二位聊得很是和谐。 「弟妹,前儿在慈宁宫也没能和你多说几句话,在宫中还好?」 胤祉的福晋董鄂氏刚刚嫁过来,还没有一个月,就要从新媳妇荣升成嫂子。彭春和大阿哥也是一起打过仗,道琴觉得自己多少都要照顾三福晋一二。 董鄂氏道:「谢谢嫂子,都好,钟粹宫妃母也照顾我。」胤祉性子也好,脾气不大,俩人新婚相处起来倒是不错。这会董鄂氏就盼着自己运气好些,这两年怀个孩子,最好一次生个儿子。 大福晋没有在四阿哥的婚宴上坐多久,这也是胤禔和胤禛打了招唿的,胤禛也特别记得叫人提醒大福晋身边的太监。毕竟月份大了,大家也都明白。 说来包括即将进门的四福晋在内,康熙前头三个儿媳运气都不错,成婚的时候丈夫年纪不大,相处起来也容易一点。哪怕有什么不好,多少都能磨合包容一二,毕竟是嫡妻,自然会得到优待。 而四福晋应该和四阿哥相处不错,胤禔和道琴夫妻说话的时候就提到,他们的新弟媳四福晋才十岁,老四才十三,年纪小处的和玩伴似的,应该不难。 宫中的婚事告一段落,外头就是纯王富尔祜伦结婚,对此最不满的是胤祺。老五只比小纯王小一个月,但是「我在汗阿玛眼里就是小孩子,堂兄就是大人了!」 「七叔没了。」胤禛阴恻恻的一句话就打断了小五的抱怨,五阿哥哑然,三阿哥摇头,胤禔无奈,老四一针见血的本领愈发高了。 四阿哥之前就倾向僧道之说,如今成婚了也没忘这一遭,三阿哥这个自认雅致的哥哥也会开黄腔:「道家房中术可是一绝,比之宫中侍奉不遑多让,多试试、多试试。」 他们哥几个都在纯王府,而且一大早就来了,是康熙特别下令,让他们过来给富尔祜伦撑场面。之前指婚旨意下来,康熙和太后都给准福晋富察氏厚赐,对纯王府这场婚礼也格外重视。 「太子什么时候过来?」胤祺在马上安静一会,又问:「汗阿玛不是说,让太子也来喝杯喜酒吗?」 「大概要晚一会。」胤禔左右看看,拍胤祺:「你老实点,一会到了王府,见着富尔祜伦,不准笑话他,知道吗?」 胤祺不明白,为啥要笑话堂兄,他也没这么无聊吧……他在哥哥们眼里是个什么样子啊! 旁边两个却明白,新郎紧张,一看就能看出来。胤祺这小子,谁知道他会说什么。胤禛打定了主意,万一老五要乱说话,他第一时间就捂住嘴把他拖走,他不行还有两个哥哥帮忙。 就在严防死守五阿哥乱说话的心理中,兄弟四个来到纯王府,首先要做的,自然是给婶娘问安。纯王老福晋尚佳氏病了这些年,如今儿子成婚了,仿佛给了她一个正向刺激。 「阿哥们都来了,」尚佳氏道:「这些年多亏皇上照拂,在宫中你们兄弟与他也处的好,才有他的今日。今儿他大喜,多少可要好生喝喜酒,否则七婶可不高兴了。」 胤禔笑道:「七婶您放心,今儿我们一定帮着富尔祜伦挡酒,省着新郎倌被灌多了!」 亲王不比皇子,小纯王得亲自去萨布素府上迎亲,而且为了这桩婚事,康熙上半年又特特下令,让萨布素回京参与孙女的婚事。 富察家也是严阵以待,而富尔祜伦收拾好了要去迎亲,出来和一直蹲守在门口的胤祺哥几个面面相觑。 「都要和我去迎亲吗?」 就这一句话,让纯王的婚礼变成了之后许多年,京师人士津津乐道的话题。 从直郡王到五阿哥,居然一起跟着小纯王去萨布素将军府上迎亲,而在婚庆之前赶到王府的太子,看着随新郎一起回来的兄弟,下巴都摔在了地上。 康熙三十年的下半年喜事连连,除了皇帝的子侄辈陆续成婚,再有就是康熙皇上终于升级成了祖父。初冬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头所传来婴儿的啼哭,直郡王胤禔的长女降生了。 第196页 胤禔抱着女儿,站在产房门口比躺着的产妇道琴还激动,他的眼泪簌簌地砸在孩子的襁褓上。这是他的女儿,他的血亲,胤禔和道琴因为这个孩子而有了更深的联繫。 「快去给汗阿玛和太后妈妈道喜,给延禧宫我额娘那里送信,快去!」 毓庆宫中,停笔听太监报喜的太子胤礽也笑了:「这是好事儿,快去将之前预备的东西都拿出来,等孤的侄女洗三的时候送过去!」 胤礽脸上都是笑容,而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笑容特别真挚,而他的心中无声无息的松了一口气。 第93章 下大雨的周一 「咱们大哥也太高兴了。」 胤祉悄悄和胤禛咬耳朵:「听说没有, 孩子生下来那天,大哥叫人左边挂弓箭,右边挂彩布。」 「可传到汗阿玛耳朵里,汗阿玛也只是一笑, 笑说大哥胡闹。」胤禛道:「而且太后妈妈和汗阿玛的赏赐都是按着皇孙出世的例给的。三哥, 大哥成婚好些年了才有这么个宝贝, 特别高兴也正常。我要是有个姑娘, 我一定也特别疼她。」 三阿哥不是对刚出生的侄女, 或者对他大哥有什么意见, 他是八卦顺便吐个槽。 不过胤禛说疼爱, 他就道:「可瞧我姐姐, 明年就嫁去蒙古, 将来咱们下一辈女孩如何,还得看汗阿玛。到时候一朝疼爱二十年,却叫蒙古小子给带走了……想想都觉得怄气!」 这倒是, 不过胤禛想,如果自己也有个女儿, 既捨不得对她不好,也不会让她去蒙古。作为阿玛, 各凭本领在皇上面前使劲就是了! 头所里的洗三格外热闹, 后宫四妃都送了礼, 康熙和太后都派太监送来赏赐,胤禔观察了一下, 发现他女儿一出生就成了小富婆。 道琴的母亲科尔坤夫人也来了, 洗三照例是要有娘家人在场。而宗室里如裕王福晋、恭王福晋、纯王老福晋这样的长辈也派人送了礼物。 而小纯王福晋富察氏, 也跟着富尔祜伦来到头所凑热闹,小纯王对她说「兄嫂都是很好的人, 你尽管在头所看大侄女就行,没事的!」 胤禔在外头招待弟弟们,可心思却留在女眷那边,那边一有动静,他就抬头往里头看。富尔祜伦捏着酒杯笑话他:「瞧瞧,有了女儿就忘了弟弟!大哥,你干脆把侄女抱过来得了!」 「这可不行!」胤禔和胤礽异口同声,大家惊讶的看着太子。 胤礽清清嗓子:「这个天气,孩子还没满月呢,怎么能轻易带出来。没见太后妈妈都说了,等孩子满月了,天好的时候再带到宁寿宫给她老人家瞧瞧。」 矮油,胤祺和富尔祜伦碰了个眼神,胤祉和胤禛也碰了个眼神,四个人开始吃吃的笑起来。太子这是因为也有格格怀孕了,所以都开始了解小婴儿要怎么照顾了,这可是太有意思了。 「……这有什么好笑的。」胤礽扭头,他本来就独自坐在上首,现在一扭头谁也不看。只有胤禔和他碰杯:「这是好事、好事,没啥不好意思的。」 「谁不好意思!」太子嘴硬,喝了这杯酒才道:「那个,我给侄女送的是鞭子和马鞍,等她长大些,我和弟弟们也都有女儿,让她们的大姐姐带着她们跑马去!」 胤禔笑着替孩子谢过叔叔们的厚爱,他道:「那你们可得多使劲啊,要不然等我姑娘都长大了,妹妹们才那么一点大,可玩不到一起去!」 男人们嘻嘻哈哈,女人们在这个场合也其乐融融,纯王福晋同三福晋、四福晋,以及大公主季兰说话。四福晋才十岁,在座的都比她大好些。虽然成婚了,但这样还是个半大孩子,公主和福晋们的对话就克制不少。 而科尔坤夫人已经到了内室,看望正在坐月子的女儿,夫人觉得自己女儿真是样样顺利的好运道。她道:「如今天冷,坐月子要比夏天舒服多了。你呀,和额娘一样,我生你的时候也是冬天,省心。」 「额娘莫不是就记着女儿省心了。」道琴嘴上撒娇,眼睛却盯着奶娘怀里的孩子。她的女儿睡得极安稳,科尔坤夫人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 「这是个好孩子,好带。」夫人笑道:「头一个孩子好带,也能给以后的孩子带个好头。」 之前科尔坤还担心是个格格,怕大阿哥觉得失望。可夫人进宫一看,从皇上太后,到这头所的人,谁也没觉得大福晋生个格格有什么可失望的。 道琴听她这么说,忽然一笑:「额娘知道吗?阿哥这两天一直不错眼的盯着奶娘,差点给几个奶娘吓哭了。」 胤禔这几天直勾勾盯着女儿,晚上还要给奶娘紧紧弦儿:「疏漏皇孙,本王处置个把奴才还是不难,你们想好了。」而且将几个奶娘祖宗八代和丈夫、孩子都开了名单,明明白白的警告。 奶娘们别提多上心了,福晋的丫鬟沁芳围观过她们照顾小格格,屋子里安安静静,但又不是死气沉沉。每日格格喝了多少奶,便溺几次,每日晚间都会对全都和赵顽报告,然后两个太监分别告诉二位主子。 洗三之后就是满月,可满月前后一直在下大雪,除了各方的礼物,和皇帝太后的赏赐外,就是阿哥所几个阿哥带着媳妇过来吃了个便饭。 「这样省的折腾,折腾大人不说,咱们姑娘更被折腾的不消停。」胤禔给女儿做鬼脸,道琴正在把小格格抱在怀里,笑道:「我也这么想,快瞧,她是不是吐泡泡呢。」 第197页 新手父母凑在一起研究女儿的睡相,小小的婴儿唿唿睡的正香,胤禔到底没能忍住罪恶的手,轻轻在女儿脸上摸了一下:「你快试试,真嫩,像豆腐!」 「你别把她给弄醒了。」道琴嘴上说着,手却凑了上去:「是啊,真嫩。」 肤色渐渐从通红便白的小孩子皱着眉毛,要哭不哭的抽抽两声,胤禔赶紧将手放在孩子头顶,嘴上哄着:「乖哦,不哭,好好睡觉。」 「有件事,毓庆宫那个李格格大约是十二月份生产,眼瞅着在眼前了。」道琴问道:「到时是派人送礼过去,还是我亲自过去呢?」 胤禔把冬季供上的水果递给她,笑道:「你去做什么,太子尚未娶妃,就算生孩子,我就露个面就行了。说实话,我倒巴望着他生个儿子。」 这里只有他们夫妻,全都和赵顽都在门口,书房里头从来不许很多人伺候。道琴略一想就明白胤禔的意思:「太子稳当些,自然咱们的日子也过得舒坦,像如今这样就很好。」 胤禔点头,而且他是真的希望太子有个儿子,皇长孙这个名头让他占着。现阶段胤禔半点也不想让人觉得他和太子有什么矛盾的苗头。就算他和太子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那也得理由过硬。 反正,胤禔满脸父爱爆棚的看着女儿,最近他就忙着这个小姑娘就好了。他希望他的女儿豁达疏朗,心性自在,不管遇到什么情况都能照顾好自己。谁看了这个姑娘,都能夸一句,真是有福! 就在太子那边传出好消息之前,康熙又一次把胤禔叫到了干清宫:「你有多久没去车凌那里」 「……呃。」胤禔一想,自打季兰成婚到现在,一晃几个月过去,眼瞅着要过年了。他讪笑:「儿子大约,四个月没去了。」 康熙嘆口气:「知道你当了阿玛高兴,可是也别耽误正事。」 「您说的是。汗阿玛您也得告诉儿子,您究竟想从车凌身上要什么成果?」胤禔也很为难:「是让他说说噶尔丹,还是让他心悦诚服,觉得准噶尔必然打不过大清。」 康熙略沉吟,然后才道:「不只是噶尔丹,还有他的堂兄策妄阿拉布坦,还有,如果过些年朕再次出征,朕希望车凌可以帮我们联繫他的兄长。你可以对他说,噶尔丹或许要和朕打到底,但他们兄弟不必如此,而且朕盟誓愿意给他们兄弟高官显爵。」 噶尔丹必须死,但他的儿子可以活,不管是内地还是草原,这也是一种解决问题的方法。祸首要杀,但不必斩草除根,特别是准噶尔还有个策妄,倒是可以利用。 说到底,康熙看重的是继承权,以及继承权能够对准噶尔造成的威胁。 老爷子发话,直郡王也得乖乖听命,大冷的天,胤禔简直想给自己唱一首「小白菜」。小白菜大阿哥顶风冒雪的来到畅春园,不成想,他这一下救了那位车凌王子。 有时候,胤禔都不好说自己的命就是一般,还是太好。畅春园倒是无人虐待这位小王子,前阶段直郡王每隔几天就来报导,再说还有康熙紧盯着。 可到底算是坐牢,尤其胤禔揭破了真相「你父汗赢不了」,车凌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入冬之后他就一直有些咳嗦,等下了雪,他这场病也被激了出来。 胤禔过来就听见他咳嗦,直郡王干脆令太医院副医正过来给好好瞧瞧,这一瞧可好,副医正林道元哆嗦着告诉胤禔:「王、王爷,车凌王子他出痘了!」 「……快,叫本王的侍卫奇里,赶紧回宫禀告汗阿玛!」胤禔指挥畅春园的人:「不准乱跑,马上封门,叫畅春园总管过来!」 等总管过来,胤禔令他严格按照名册查人,一个也不准放出去。虽然冬天传染病不会大规模传染,但出痘不比别的,需要格外小心。 得了,直郡王郁闷的坐在厅中,自己也不能回家,更不能老婆孩子热炕头……简直太惨了。 消息传回京城,康熙对此事很重视,让太医院医正带着人赶紧去畅春园。而且宫中园中一定要做好防疫工作,至于直郡王,康熙叫梁九功亲自过去传话,让儿子赶紧换衣服、把旧衣裳都扔了,然后回宫。 但胤禔否决了这个建议,他对梁九功道:「谙达回去帮我转告皇父,这正是个好机会,我要留下看顾车凌。不管他能不能挺过来,好歹是汗阿玛尽力了。」 第94章 开花结果 「大阿哥这个劲儿, 虽然他出过花了,可愿意留在园子里陪着。」长泰笑嘆:「着实叫人佩服。」 腊月二十八,毓庆宫传来婴儿的哭声,皇太子的长子落地了。康熙非常高兴, 以皇孙降生的例还加厚赏赐了毓庆宫。太后那边也跟着表示, 宁寿宫总管太监传话也是哭笑不得, 太后仿佛是告诉孙子再接再厉。 除了宫中主位, 皇子公主们也有表示, 而头所的大福晋也派人送来贺礼, 还说胤禔不能来, 请太子多包涵。 毓庆宫大阿哥满月之前, 长泰来问安的时候, 舅甥俩说起了胤禔。 皇太子就道:「是啊,汗阿玛也说大哥心无旁骛,要做什么都做到位。如今这个举动, 那位小王子不管好没好,在京蒙古王公也都知道皇上派了皇长子看护噶尔丹的儿子, 还有什么可不平的。」 其实胤礽最奇怪的是,他大哥就能反对皇帝的意见, 固执己见, 完了汗阿玛还夸他……这个本事厉害了。那天在干清宫, 胤禔派人回来说自己一定要留下,康熙无奈之后还是允准了, 胤礽当时也在场。 第198页 他汗阿玛还苦笑:「他啊, 想办什么就一心办好, 可是朕真是担心这个不惜己身的劲头。你们是皇子,都该好自珍重。」然后汗阿玛就叫人给畅春园预备一切用品, 叮嘱千万不要让大阿哥缺了东西。 车凌出痘,消息传回紫禁城,康熙第一派人去给王子治病,第二就是让胤禔赶紧回来,第三才是让在京蒙古王公注意避痘,虽然是冬季,但也不能轻忽。 在京的蒙古王公在府中瑟瑟发抖,车凌在畅春园病了,他们还能往哪跑,难道要大冬天的去承德吗?包括班第在内,都紧闭大门,在府中抱着媳妇打哆嗦。 季兰哭笑不得,她出过痘,倒没有那么害怕。班第这幅样子让她哭笑不得,她取笑道:「过去还以为额驸没什么怕的,如今也有担心的时候。」 「公主,不带这样的。」班第都要哭了,那是一回事吗?出痘、天花诶,这比死在战场还可怕! 班第最后被季兰抱住了,大公主非常有气魄的表示:「我保护你,而且我出过痘,要是你真的倒霉染上了,我也会照顾你,放心!」 其实并没有很放心,但是被媳妇这么一安慰,班国公觉得自己对生活又充满了勇气。然后他就问:「你说我要不要去园子探望大阿哥?」 「你可别裹乱。」季兰嘆气:「我刚进宫去看了大福晋,弟妹和侄女都很好。她还让太监给大阿哥送了衣食进园子,妥妥帖帖。再说我这个弟弟办事一向最小心,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罢。」 班第被她这么一说,想到车凌的身份,媳妇说的对,他还是老实点待着挺好。 胤禔收到了媳妇送来的衣物吃食和书信,上面告诉他注意身体,她和女儿都很好,延禧宫中的额娘很挂念他云云。总之一句话,叫他不必担忧家里,但是自己千万保重。 收好书信,胤禔又让秦吉了去园子门口和赵顽说了两句话,问问头所的情况,然后就把人都打发回宫了。头所在大福晋治下一切平安无事,小格格也好,一日一变样。 胤禔听着秦吉了的转述,结果越听越郁闷,他可爱的小女儿,真是不愿意错漏一点她的成长过程。他起身进入病房看着车凌:你小子可得好好活着,我可是「抛弃妻女」过来看顾你的。 车凌觉得自己要死了,阿布、额吉,哥哥,姐姐,你们见不到我了。车凌闭着眼睛一抽……咦!虽然身体有些沉重但明显感觉到痛感,他哼哼唧唧的醒过来,就看见一脸郁卒、仿佛被草原上大风摧残的野马一样的直郡王。 胤禔松了口气:「太医瞧瞧,他醒过来了!」 车凌小台吉脸上留了些疤痕,不是很严重,几个零落的痘痕在额头侧面。反正他长相只是一般,倒也不是很紧要,正月十五宫中大宴,车凌就跟着直郡王入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康熙称臣。 「我也不蒙你。」胤禔告诉他:「皇上的原话就是,他愿意留下噶尔丹的血脉,无意做的那么绝,非得斩草除根。你也清楚,准噶尔那边还有个策妄,我们还得防着他。」 这是车凌病癒之后,他们第二次谈话的时候,胤禔所说的。 车凌想了很多,他觉得长生天让他从死亡边缘回来,肯定不是让他作死来的。如果康熙皇帝愿意放过他,将来也愿意放过他兄姐,那么哪怕父汗输了,家中总还有他们。 而如果父汗赢了,就算康熙皇帝要找人泄愤,也只死自己一个就够了……车凌抱着这种悲壮的心情站在了大殿中央。 皇帝满意的看着胤禔,还是儿子得用好哇,儿子给力老子省心。胤禔这一次给他省下多少工夫,体体面面的将事情给办成了。康熙心道,保清这孩子,运气胆识也是一样不缺,难得啊。 「车凌三鲁普,既以归于我朝,朕赐他一等台吉同蒙古诸王公。」康熙像对待蒙古王公一样的态度道:「车凌,你尚年幼,今年厄鲁特、卫拉特及喀尔喀诸部皆有王公子弟到京,尔同他们一样,入内廷学习。」 「多谢博格达汗,臣下感念您的恩德。」 至于胤禔,康熙没有特别赏赐或者嘉奖他,而是借着太后的手,又赏赐了福晋和小格格。而正月十五之后,胤禔和道琴带着女儿给太后问安,康熙也在场。 皇帝似乎对小孙女热情很高,很赏光的抱着孙女笑,又叫胤禔别忘了毓庆宫他侄儿的满月。最后皇帝看着抱曾孙女不撒手的太后道:「母后,这孩子是您曾孙辈里的头一个,又是格格,您给孩子取个名字罢。」 「我来取吗?」仁宪太后非常惊讶,她的水平大家都知道,取名字这种事儿通常不劳太后费心。可这一次康熙似乎铁了心想让太后给小孙女起名字,他重重地点头,请太后给琢磨一个。 皇太后抱着孩子,看着孩子父母喜气洋洋、期待的眼神—其实是小夫妻担心的眼神,皇太后看着粉嫩可爱的婴儿,绞尽脑汁最后说道:「要不然,就叫苏日格?」 苏日格,形容家中富饶,子孙牛马成群,祝福孩子以后什么都不会缺少。这倒是个好名字,胤禔和道琴同时松了一口气,谢过太后给孩子赐名。 康熙也笑道:「苏日格可是个好名字,这孩子是孙辈里的头一个,她平安顺遂也能给后头的弟妹带个好头。」 在康熙看来,说不定就是先开花后结果,苏日格出生,带着太子那边也生了个儿子。马上要到不惑之年的康熙觉得,说不定同住紫禁城,这种好兆头会有所影响。 第199页 当年不也是保清立住之后,保成、海善、保泰他们才陆续立住,皇帝如此想到。 等正月末尾,毓庆宫大阿哥满月的时候,皇子们再次齐聚一堂。这回就是恭喜皇太子,大家心照不宣,有孩子出生至少证明太子生育能力正常。而且是个儿子,这就非常完美了。 毓庆宫里有七个皇子,除了皇太子、直郡王,从老三到老八都在场,至于老九之后的阿哥,因为年纪太小,还不会跑来参与这种活动。 「大阿哥长得好,看着是个机灵孩子。」胤禔打量着这孩子,却听胤礽嘆了口气,轻声告诉他,太医说大阿哥身子骨有些弱,而且这几天这孩子就有些气虚似的。 怪道康熙连个乳名都不肯给孙子取,而且满月和苏日格那会一样,厚赐却没让人抱来给他看。胤禔明白了,他对太子道:「都说男孩小时候难养活,只要现在好生养着,慢慢长大就好了。」 太子看着哭声并不很响亮的儿子,微微嘆道:「但愿罢。」 要说养儿方知父母恩,胤禔自打做了父亲,对小孩子的爱惜与日俱增。 他看胤礽没睡好一般的脸色,就道:「要不然去寻太医院里专精小儿科的来瞧瞧?虽然孩子还小,可是保暖啊,吃食啊,或者别的地方,总有需要注意的地方。」 「就像我家苏日格,前段时间一到该餵奶的时候就哭,不肯吃。那通闹腾我在书房都能听见。她的奶娘,甚至我的嬷嬷奶娘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和她额娘都急坏了。」 胤禔说这些,胤礽非常认真的听着,「后来才知道,有个奶娘的饮食和她的身体不合,喝那个奶娘的奶让孩子觉得不舒服。」 这是太医说的,胤禔也只是明白个大概,他就道:「后来打发了那个奶娘,不喝她的奶,孩子就好多了。养孩子不容易,这么细微的地方,若不是太医,光靠着嬷嬷也不成。我家那个这样,何况侄儿身子骨弱,更该注意些。」 「多谢大哥!」胤礽道:「我这就叫太医过来瞧瞧。」果然需要经验,光说孩子体弱,可总得想点法子,不能就这么看着罢。 酒宴散了,阿哥们陆续回阿哥所,几个阿哥都是同路。六个皇子嘻嘻哈哈一起走,自从读书之后连七阿哥胤祐也开朗不少,他们凑一起说话,太监们跟在后头。 「大哥,我记得是不是开春,大哥就要开府了?」四阿哥胤禛道:「都预备好了么,开府是不是自己做主,都要操心啊。」 难得,胤禔看几个弟弟,通常他们都关注「当家做主的感觉多么美好」,而不是操心。果然是个爱操心的人啊,胤禔和胤禛聊了起来。 他这才发现,胤禛其实很有兄长意识,而这个是其他几个阿哥欠缺的。 第95章 新生活、新挑战 三阿哥被荣妃捧着, 三格格照顾他;胤祺更不必说,宁寿宫小霸王一个,为人很好,但对胤禟……他不和胤禟一起恶作剧就是长进了。而胤祐、胤禩说是哥哥, 但让他们对上底下的弟弟, 有些底气不足。 唯有胤禛底下有胞妹五格格, 还有胞弟十四阿哥, 在永和宫的地界里, 胤禛是很有兄长的意识和概念的。所以如果说这几个人中哪个靠谱, 还真是胤禛靠谱, 就是这孩子有点记性太好。 比如现在, 连小时候兄弟们互相扒裤子和当初小六活着那会的事情, 还有最近已经正式上学的十三阿哥胤祥同他的胞弟十四阿哥胤祯一起不好好听课,都被胤禛抖落出来。 不去搞特殊工作你真是可惜了,胤禔佩服他四弟这个细心劲儿, 但也怕他一会翻旧帐翻到自己头上。胤禔做侧耳倾听状「我好像听见苏日格在哭,先走一步了四弟!」 「哈?」胤禛惊讶:「这也能听到吗?」 胤禔一脸正经:「当然了, 父女连心,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哎哟, 她一哭给我担心的, 先走了啊!」 胤禛认真的想了一下, 从已经做了父亲的大哥嘴里说出的孩子经,应该蛮靠谱的。而在胤禛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之后, 他站在阿哥所外面怎么也感应不到孩子的哭声, 这就是后话了。 头所里已经陆续将东西送往宫外的直郡王府, 首先送的是不常用的大件笨重家具,然后是如已经换下的皮袍冬衣等物品, 然后就是康熙、太后,孝昭皇后等赐下的诸多物件。 其中最紧要的莫过于康熙赐给胤禔那把腰刀,被胤禔派全都过去负责看守,一定要准确登记造册。而内务府那边,苏鲁跟噶禄派来的内务府郎中最后检查郡王府,然后上报给皇帝。 康熙还批准直郡王府可以继续支取官物,内务府要继续给直郡王一家送东西,直到康熙下令不需要为止。 三月末四月初,该送的都送了,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胤禔带着福晋、小女儿拜别宁寿宫太后和延禧宫惠妃,然后胤禔就按照定下的时间,带着妻女正式离宫开府。 不止其他弟弟,就连皇太子都有点羡慕大阿哥,自此就算自由自在了。胤礽看着毓庆宫,他还得在这里住上很多很多年,不知道汗阿玛会不会给他也赐个园子。 好歹夏日也能带着妻儿去住一住,让自己喘口气。胤礽已经听说了,康熙之前命人整修的占地九百多亩地的园子,就是准备赐个大阿哥的。 自最后一次离宫到现在,道琴已经有两年没见过宫外的世界了,她带着女儿坐在车里,奶娘和婢女都在旁边侍奉。道琴轻轻道:「开府,也要有酒宴……」 第200页 「是。」沁林道:「主子,之前郡王爷说了,到时候还要请老爷太太,二爷、三爷一起来呢。」 道琴没说话,她并不是想念家人了,她是想起了小时候出去跑马游戏。等到了郡王府,府中管事奴才都跪在门外迎接的时候,她也没有说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如京中其他王府一样,属官倒是可以由主人自己决定,侍卫也是自己选择更换,但王府长史是朝廷委派。许多人觉得王府长史是王府主人的亲信,其实并非如此,胤禔也是泡在这待了这么些年才明白里头的门道。 王府长史永远也不是什么亲信,他只是朝廷派来「照顾」藩王们的,当然如果直白的将他理解成眼线,那倒也不至于。因为清代的王府长史不需要在府中长期值守,通常被委任成某王府长史的人,一般也还有旁的职务。 他们只需要在王府遇到大事,或者皇帝格外叮嘱长史要关注的时候出现,又或者王府主人捅了篓子的时候帮忙背黑锅。 原本康熙给胤禔看重的长史是戴梓,顺便让这个儿子继续学习,多多少少沾点文气。皇帝觉得,好歹堂堂郡王得会写一手纯熟的奏摺文书罢,不能让胤禔开府之后脱离自己的看管,就开始放飞自我,压根不读书了。 皇帝对直郡王那种,宁可研究妇产科,都不主动抽时间读四书五经的态度表示了非常不贊同,康熙甚至把胤禔叫道跟前耳提面命「读书也不能只关注那些西洋之物,也要读读经典,实在不成,你读一读黄帝内经也好哇。」 总之不能只做赳赳武夫,虽然目前胤禔没有这方面倾向,但康熙自觉作为一个有责任心的爹,有必要防微杜渐。 可胤禔给皇帝的奏摺说的也有道理,戴梓如果继续帮皇帝研究火器,就不适合做他的伴读了。同样的,也不适合做王府长史,于是康熙就开始另择人选。 最后,直郡王府长史一职,由康熙决定让镶黄旗章佳氏的尹适来做这个王府长史,此人颇有文名,希望他能起一点好作用。 第一日搬入王府,之前康熙还特特让人暖房,未免新主人搬过去没有人气。如今胤禔一瞧,府里倒还真是有几分家的样子,各处都按照他之前的构想布置。 园中有平坦的人工湖,里面养着鱼虾荷花,湖中央有个不高的平台可以爬上去。湖中基本没有石头,这地方很适合冬日滑冰或者夏日游水。 王府前院到关防那里还有个小校场,等苏日格长大了,胤禔可以带她在这里学骑马拉弓。若是道琴喜欢,也可以在凉快些的时候过来散散心,不过还是园子好。 「等到夏天咱们就去园子里,若是在京郊,你也能随意些。」内城毕竟全是眼睛,而且不比宫里。宫里有康熙管着,但出来就不一样了,敢炸翅儿的人多了。 疲惫的小夫妻两个靠在一起,他们刚刚看过女儿,还是她小人家好,这就睡着了。而胤禔和道琴说着几天之后的应酬,就突然想到了道琴的日常生活。 唯恐媳妇过日子过得不舒坦,胤禔说道:「园子改日我也该去把把关,关防宁可严些。」 「是呢。」道琴靠在胤禔怀里:「园子不比别的地方,畅春园附近,再小心也不为过……你还惦着让我散心。都做了额娘,我怎么能总惦记着玩。」 哦呦,这话简直贤妻良母的堪比孟母,胤禔低头一看,他家媳妇的脸上可不是这么说的:这摆明了是口嫌体正。 道琴的脸上都是笑意,显然很乐意丈夫关爱她,还记得让她也散散心、玩一玩。 如果是一个聪明的丈夫,这个时候将妻子的表现记在心里就行了,可我们直郡王毕竟是一朵不一样的烟火。他就非得问出口:「口不对心,其实你也特别想玩是吧?」 「……」道琴脸上的笑容唰的就没了,然后身子一扭就下了炕。她口气都变了,冷冰冰说道:「我休息去了,王爷也早点休息,明儿还得预备请客的事儿呢。」 「喂,诶你怎么这样!」脾气大了,可是在胤禔看来这完全是夫妻间的小情趣。被人给了冷脸,他才反应过来道琴为什么不高兴,然后乐颠颠的跑到卧房和她闹。 外头秦吉了和沁林这帮太监宫女也累了一天,可还得预备着伺候一会主子要水要东西。直到里面的王爷喊了一嗓子「你们都退下,不必管了!」这才能告退休息。 胤禔搂着媳妇:「又不是出嫁了就什么都不能碰了,扯淡!你乐意画画还可以画画,乐意骑马还能骑马,愿意打猎改天我陪你去。一个人家一个过日子的法子,谁说非得一个模子才叫好的。」 「贤妻良母么。」道琴在他怀里嗔道:「再说了,怎么你也不能说人家口不对心……我那是客套一下。」 「……为啥要和自己男人客套啊。」胤禔不理解:「难道我也要和你客套一下?夫人吶,你看这夜色已深,咱们夫妻敦伦一番如何?哦,夫人你不愿意?无妨,那我再客气一次。」 「这样好?」胤禔笑道:「你要觉得好,以后我每天跟你客气八遍,反正你总会答应一次的。」说罢他自己也笑了,而怀里的道琴早就笑的喘不过气。 新开府的郡王,还是皇上的长子,他要请客就不是一天能请全的。直王府请客起码需要两次,第一次是近亲,比如在宫外的叔伯,舅舅表哥,姐姐姐夫,岳父一家子和奶娘、奶公一家子。 第201页 胤禔的叔伯都是亲王、舅舅好歹是内大臣,但岳父科尔坤严格来说只是普通旗下人。虽然奶公是包衣,可奶公只负责伺候皇上一家子,和亲王郡王没有从属关系。 这里头的讲究就多了,男人堆里最麻烦,女眷里反而简单许多。 总而言之,这个请客里头的门道就够琢磨三顿饭,天地君亲师,这不是寻常人家请客,这里头还有朝廷体制在。但是说到底,胤禔这次请客打的都是「家宴」的旗号,也不会有人找茬挑刺。 何况胤禔自己想了一下,伯父裕亲王和叔叔恭亲王都不会亲自来,有贺礼是一定的。裕王府估摸着是保泰过来,这小子还小,待不了多一会就会走,而恭王府的海善会留下喝酒。 富尔祜伦和福晋、季兰和班第两对夫妻都会过来,而且会捧场到最后,去年成婚的揆叙夫妇也会过来。这就好办了,明珠一系和科尔坤家不分彼此,这是同一个战壕躲炮弹的交情。 噶禄和明珠、科尔坤都是老相识、共过事,他们这一堆凑在一起,也就不分什么官身白身,什么旗下、包衣,一起喝酒就得了! 第二次是请旗下人,胤禔得把手底下的佐领们叫过来瞧瞧,彼此认识一下。还有开府之后,福晋日常交际出门,身边也得有个深知旗下人事物的妇人陪着,这个得胤禔先挑她们的丈夫,然后让道琴自己挑具体哪个人合适。 就像是二十一世纪,英女王身边还有女官一样,她们的存在是帮助女主人查缺补漏。过去孝昭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如果有重大庆典,她的身边也有这样的角色。 所以,第一次请客是联络感情,那么第二次请客就是掂量一下旗下有没有什么可用之人了。 「爷,外头侍卫们都到了。」秦吉了进来禀告,然后悄声对胤禔道:「爷,奴才在宫中的线也没断,如今等着您示下。」 「晚上再说。」搬家的第三天,胤禔在书房告诉秦吉了:「晚上你和全都到书房来,这会我先看侍卫去。」 按制,郡王府单单侍卫可以有十五人,王府一等侍卫是从三品,二等从四品,三等从五品。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入选宫中侍卫,那么在王府侍奉倒也不错。 前提是,你最好是本旗旗主手下,才能被收为心腹。 胤禔懂这个,所以他的王府侍卫备选,也都是在自己十几个佐领中选出来的好手。除了哈哈珠子出身的巴特、萨宾图和苏鲁占了三个名额,还有十二个名额留给旗下人。 校场上,虽然是初春,可气氛已经非常火热了。镶蓝旗一直在简王的阴影下,如今皇帝将皇长子放进来,意义不言自明。旗下佐领包衣简直是可这劲儿报效,企图为自己挣一分前程。 这样的气氛,将被简亲王叮嘱,要「关注」直郡王的一些人,也感染的认真起来。 胤禔出现在校场的时候,一帮子人乱闹闹的行礼道:「奴才等,给直郡王问安!」 「都起来罢。」 胤禔叫起之后,在草原已经见过的蒙古佐领阿林就凑过来打千,巴结道:「可算盼着郡王爷开府了,奴才们日盼夜盼就等着您老开府,奴才们好生孝敬。」 「你倒是会说话。」胤禔笑笑:「不过,会说话,不代表能当上我这的侍卫。哎阿林,你都能随驾了,怎么又跑来凑热闹。」 「奴才不敢。」阿林油嘴滑舌的简直不像蒙古人,他指着后头的一个彪形大汉,赔笑道:「奴才是陪着弟弟阿山来的。奴才弟弟没用,除了一把子力气,别的地方没法替主子效力。」 「你是说,他力气很大?」胤禔来了兴趣,指着阿山道:「你出来,校场上的石锁瞧见没有?那是一百多斤的,你拎起来给本王瞧瞧!」 那石锁并不是石头,是胤禔特地让造办处用铁汁灌出来的,外表看上去像是经年的老石锁。一对儿锁,换算成公制恐怕要超出二百斤了。 校场上略有议论之声,他们瞧胤禔年轻好说话,架子不大又好武,有几个胆子大的就跳了出来:「郡王爷,那石锁我们也能拎起来!」 「好,谁拎的最轻巧,最有力气,本王赏他个二等护卫!」 此言一出,仿佛盐巴落进了油锅里,场上炸开了。 第96章 春光明媚 王府二等护卫, 那就是从四品,对于场上的大多数人来说,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不就是百十来斤嘛,哪个爷们还拎不起来怎么着! 阿山沉默着站在石锁边上, 注视着所有鎩羽而归的「参赛者」, 他们都没能轻巧的拎起石锁。 胤禔关注着校场上的情况, 一边问道:「阿林, 你这个弟弟, 不太爱说话?」 「主子, 奴才这个弟弟他……」阿林有些无奈:「他也是个苦命人, 小时候脑袋磕在了磨盘上, 受了伤。不过, 他还是正常人,而且有一把子力气,是个好护卫的材料!」 直郡王没说话, 阿林提心弔胆,唯恐郡王发脾气说自己煳弄人, 希望阿山表现的好一点。 场上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能将那个石锁提起来,但这已经是极限, 胤禔命苏鲁将这些人都记下名字。就算不能用做侍卫, 这把子力气也可以寻可靠的推荐进镶蓝旗火器营, 和护军里头。 到阿山出场了,他就站在石锁前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这个木头似的男人。然后众人就看到他拎起了两只石锁, 一手一个……就这么轻轻巧巧的带着石锁走到了胤禔跟前, 行了个军礼。 第202页 「一力降十会,果不其然!」胤禔抚掌大笑:「好, 你就是王府的二等侍卫了,随侍本王,行动都要跟着伺候!」 阿山还是一脸木讷,还是阿林跑下去,拉着他一起跪下:「谢主子爷!」 直郡王府的一等侍卫目前只有一个戴佳氏的奇里,这是康熙早就拨给他的,至于剩下的名额,胤禔打算让这些选出来的和自己的哈哈珠子逐渐磨合,然后看哪个更合适,提拔上来。 也给这些人一个进步的余地,也让其他人有个争先报效的心思,更让他们不敢任意妄为。别以为当上侍卫就稳妥了,王府主人要提拔、要黜落他们,也就是说句话的事儿。 这次校场比试,胤禔没有和阿林之外的佐领多说话,他的注意力都放在自己佐领下的旗人身上,选拔出好手。 底下的佐领看阿林的眼神都是饱含妒忌,怎么这个小子就知道挣个先,跑到成副都统那里卖好,在王爷跟前挂了号。怎么咱们就没想到呢? 要讨好老闆,但错过了第一步,要怎么办? 自然是赶紧极力表现自己,让自己被老闆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让老闆自己有用且乐意为老闆效劳。 八旗的旗主和旗下人之间,目前的关系就有点像这个,只不过是日式的终身僱佣。而如果你不想为旗主子老闆效力……说实话只要不掺和,老老实实做个旗丁,他们也拿旗下人没法子。 人丁繁衍,那么多人不可能都熬出头,否则遛鸟喝茶的旗下大爷都是哪来的。 胤禔只看了上半场,叫人将这些优中选优的好手记下名字,打算在护军护卫王府表忠心的也记下。然后就顶着众人祈求盼望的眼神离开了校场,他倒是没忘了将阿山带走。 「阿林,你厉害了!」某佐领酸熘熘道:「早早巴结上王爷不说,如今你那个傻兄弟居然也出头了,啧啧,有一套啊!」 阿林却并不张扬,他这会儿神态平和,笑道:「都是王爷不嫌弃,王爷愿意拉拔咱们这样的愚笨之人,我们阿鲁特满门报效就是了。」 你还愚笨……那我们是什么?傻缺吗!佐领听的想吐血,一扭头懒得理他。 镶蓝旗下还是有精明人,有人从阿林攀上成副都统,然后巴结上王爷的经歷,想到了自己媳妇和姑娘。王爷还没有阿哥,家中小子且用不上。 可以让媳妇给福晋请安,然后恭维两句格格。看王府的情况就知道,福晋必是将王爷把持的紧,说得上话,若是能打通福晋这条线,那也是一条好路径啊! 所以校场演武的第二天,道琴那里就收着了百十来封帖子,都是旗下人给福晋主子问安并请求拜见的。 「他们这是……当年有人想从我阿玛那跑官,也没有这个劲头啊。」道琴啧啧称奇。 胤禔看着炕上的女儿,正在对着小孩子做鬼脸:「哇、哈!不是一回事,外地大员拜会岳父,都是孤身上京,上哪找个媳妇拜会岳母的。他们这帮人都在京里,只要不是傻子,总会想到你这。」 「你先晾着她们,等咱请了客之后再说。」胤禔抱起女儿,哦哦的哄着她,看着小孩子咯咯笑,对道琴笑言:「瞧瞧她多好!」 道琴看着丈夫抱着女儿,想起昨天晚上暖阁里苏日格哭起来,胤禔简直像火烧了一样跳起来,跑到暖阁去哄女儿。一边哄一边问奶娘「怎么连小孩子都哄不好了?是不是她哪里不舒服?」 最后还是夫妻俩决定,赶紧寻个住在府里的大夫,还不能找一个,起码得两个,换着驻府看病。道琴瞧着他和孩子,忽然想到了那句「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不是什么心有大志的女人,如今丈夫体贴,女儿可爱,道琴觉着她的人生实在是没什么特别追求。她也没有盼着胤禔非得到哪个地步,不管他走到哪一步,自己都会陪着他。 「格格坐起来了!」 夫妻俩全被奶娘的一嗓子吸引了注意力,就见穿着粉色小袄的苏日格在炕上转着转着,忽然就撑着坐了起来。尽管没能支持多久,苏日格就啪叽一声又爬下来,可女儿的每一点进步都让父母非常激动。 「人家都说三翻六坐,咱苏日格刚五个月就会坐了!」胤禔乐颠颠的半趴在炕上:「我女儿一定是天赋异禀,不同凡响!」 明府花园里,明珠正在和长子抱怨:「你额娘居然和索额图的媳妇一起赏花去了,索额图的媳妇!这老太婆,真是!」 「您敢当面说我额娘是老太婆么?」容若看着明珠,还以为自己司马懿呀,您吶! 明珠清清嗓子:「过几日大阿哥就要宴客了,你去不去?」 「我们约好了,皇上赏下园子之后,我与二位先生,带着孩子们过去。」容若笑道:「阿玛您还是去罢,大阿哥的岳父也会去。」 「嗯,也是。」明珠打定了主意,然后又问道:「阿拉木想和咱们家结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们年轻人办事怎么这么慢呢,总得有个说法罢。」 这家不行赶紧换另一家,去年的顺天府乡试,沈瞭和富尔敦都考中了举人,但今年会试沈瞭没参加,富尔敦落榜。明珠也是觉得,长孙不必那么死磕科举,娶个媳妇出仕也不是不可以。 「你们年轻人怎么办事慢慢腾腾的,富尔敦下头还有妞妞和富格。」富森还是奶娃娃,且不论,明珠就道:「你怎么这么慢性子!」 第203页 容若听着父亲唠叨,如今明珠这个内大臣大体上就是赋闲在家,参与个朝廷礼仪活动之类的。他闲的发慌,只好在儿孙的事情上多操心,甚至连家中管家的事,他都要替觉罗氏夫人管了。 「额娘和索相夫人许是投契,再说赏花茶会那么些人呢。」等明珠唠叨完了,容若才道:「富尔敦并不着急,阿拉木也不想女儿早早出嫁,总得等揆方和郡主成婚之后再说。」 倒也是正理,年轻相仿,没有侄儿在叔叔前头成婚的道理。明珠点点头,觉得这事安排的倒还可以,于是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皇上要赐给大阿哥园子在哪?离咱们家园子多远?」 「没多远。」容若想了一下:「好像在畅春园西南边,离着畅春园也就两三里地,怎么了阿玛?」明珠一脸若有所思。 好一会之后,明珠才道:「我要是没记错,那地方原本该是仁孝皇后的脂粉田。」 「您没记错罢?」 容若的话引来了明珠的白眼,内大臣毫不客气:「你阿玛我是什么人,我能记错?那地方是太皇太后挑出来给皇后的聘礼,后来皇上让内务府又在周围给加了不少。」 「我那会正在做内务府大臣,这还能记错!」明珠道:「后来皇后去世,那片地自然回归内务府,地方倒是好地方。你做什么那副表情,这又不是什么大事。」 亲戚们的那场酒宴非常圆满,最后留下的都是亲眷,而且道琴还被邀请去参加揆方的婚礼。明珠和科尔坤这对老伙伴也来了个不醉无归。 尤其是明珠,这个场合他能脱离太太的看管,老头抓住机会放飞自我,和科尔坤喝着喝着还唱起歌!好像是赞扬友人民歌,轻快的调子,让人一听就很开心。 等这场宴饮结束,直郡王府准备令佐领们过来见一见的时候,简亲王正在家等待着直郡王的请帖。简王福晋博尔济吉特氏看着雅布:「王爷您别绕,都走了好几圈了。」 「他怎么能不给我发请帖呢?」雅布不敢置信,他一个新封进来的小旗主,就算是皇上的儿子,也不能连个招唿都不打罢。这是真不把他这个铁帽子放在眼里啊。 博尔济吉特氏无奈:「咱们家和直郡王本来也没什么交情,不说有过节就不错了。王爷,您是不是忘了北征那些事儿了。」 雅布一脸郁卒,他到今天才发现,按照康熙这些年的布局,他还真不能把这些皇子旗主们怎么着。他的长子雅尔江阿在宫中读书,雅布原本还嫌弃他太文气,宫中教骑射不够铁血啊! 可如今这么一看,读书好哇,读了书就懂事了。雅布嘆口气,搞政治、玩手段,还特么真得是汉人经验丰富,要不本王也去寻几个幕僚? 康熙给直郡王赐园子的消息,就在这一年春末传开了,皇上将畅春园西南数里处的大园子赐名「春明」,赏给了直郡王胤禔。 第97章 有人辞官、有人衡量,有人享受 「那不是直郡王, 和朱先生吗?」 陈廷敬和小于成龙一同自干清宫出来,就看见直郡王和朱彝尊自南书房那边过来,俩人似乎在说什么。说话间,四个人正好走了个顶头碰。 互相行礼寒暄几句, 胤禔就先走一步, 去觐见康熙。而朱彝尊自己开口道:「和二位总宪见着正好, 我是来递致仕摺子的。」 多年来, 朱彝尊和陈廷敬、小于都是常打交道, 而且彼此也没有什么过节, 又因为朱彝尊和胤禔一起过来, 所以交代一声。 果然, 对面两个人非常惊讶, 陈廷敬同朱彝尊还互相赠过诗文,他惊道:「竹垞先生何出此言,我见你身体还好, 怎么就……」 小于也很奇怪,要说朱彝尊年纪大了, 可朝廷上比他年纪还大的也不是没有,看上去身体也还健朗, 怎么就要辞官了。 这俩一个山西人、一个旗人, 的确不好理解, 朱彝尊只是说自己老迈,身体精神跟不上了, 万一哪天办事捅了篓子, 皇上也没法说什么。 这倒是个挺能说服人的理由, 陈、于都道:「您说的也有道理,不如及时抽身, 也是功成身退。」还能保留个好名声。 朱彝尊笑着点头,与二人告别,等他经过通传进入干清宫的时候,却发现大阿哥正站在旁边,殿内气氛不太对,父子俩好像有什么矛盾似的。 「竹垞是来递摺子的?」康熙也不搭理胤禔,只管看着朱彝尊。 朱先生很无奈,只好奉上奏摺说自己的事儿:「回禀皇上,正是如此。老臣年迈不堪驱使,未免恋栈误事,因此想要辞官归乡,求皇上允准。」 康熙接过奏摺,略翻看一下,听朱彝尊说完,他也很是感慨。自博学鸿词科至今也有十余年了,朱彝尊在南书房与他朝夕相处,这位老先生不像高士奇那么机敏狡猾,也不像徐干学兄弟那么拉帮结伙。 自从入了南书房,朱彝尊连明珠、成德父子都鲜少来往,也是避嫌。多年来循规蹈矩、稳重宽厚,康熙很敬重他的为人。 康熙沉吟道:「先生为朕效力多年,如今上了年纪想要落叶归根,也是自然之理。好吧,朕允准了,先生且先回去,等待两日,朕会有恩旨的。」 朱彝尊行礼退了出去,这回殿内就只剩下父子俩,胤禔站在原地继续一脸莫名其妙。今儿好像康熙气儿不顺,打他一进来行礼,康熙抬抬手之后,就冷哼一声不搭理他。 第204页 ……更年期么这是?这位中年皇帝,是早更了? 要不然,胤禔寻思着,我也没有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有事说事儿啊。 或许又过了一刻钟,康熙终于开了尊口:「这不是直郡王嘛,怎么,还记得宫里有你阿玛在啊。」 「……」这个口气太古怪了,胤禔听的想抽筋,这个怨妇的口吻是怎么回事?他小心翼翼的扫了一眼皇帝身边的梁九功,看在这么多年秦吉了没少给他塞银子的份儿上,不能见死不救罢。 梁九功悄悄地往皇帝那瞟了一眼又一眼,胤禔明白了,这还是康熙的问题。 他决定继续沉默,然后就听皇帝冷哼:「自从出宫开府,你可高兴了,是不是连阿玛和你额娘,还有你祖母都抛在了脑后啊?」 这阴阳怪气的,胤禔算是听明白了,康熙这是对自己一个多月没有出现在宫里不满意了。他试图为自己解释一下:「汗阿玛,您这话儿子不敢领受,儿子媳妇前两天才带着苏日格进宫,给太后妈妈和延禧宫妃母问安。儿子之前没有奉诏,今儿是来为受赐园子谢恩的。」 「那你呢?」 康熙看上去非常不满:「你进宫了?还有,让你开府不是让你不读书的,你的窗课本子要继续给朕瞧瞧。该练的字要练,该写的札记也要继续写!不会写诗,这么多年,朕也没逼着你做个文人,可这两样你总得说得过去罢。」 您老原来是缺爱了吗? 胤禔敏锐的发现了这个问题,难道近在咫尺的东宫还不能满足您那颗澎湃涌动的父爱?胤禔默默吸口气,然后严肃的表示「您说的对,我改、我都改。」 皇帝这才满意了,口气缓和之后说道:「朕听说你在镶蓝旗弄出的动静,这样很好。」就是要让皇子在旗下扎根、简拔人才,让那些铁帽子、老资格不能总把持旗务。 胤禔乖乖听训,康熙就道:「不过你也不至于防着简王和什么似的,到底还是宗室亲王,同在一旗不可闹出笑话,懂么?」 「你虽然开府,但你是皇子,难道真的把自己当成寻常臣子么。」康熙就是不满意这个,「朕听说你也去武英殿、也去兵部应卯,还上了摺子推荐火器营吸纳新人,这些都可以自己来和朕说。」 「……是儿子想左了。」胤禔继续保持鹌鹑一样的姿态,语气里都是后悔:「汗阿玛照顾儿子的心意,儿子没能领会到,以后不会这样了。」 「嗯,还有件事,你去见见车凌。」康熙叮嘱他:「不要让人觉得,他归于我朝,咱们就不管他了。过河拆桥这种话不好听么,你说呢?」 「汗阿玛说的是,儿子这就去。汗阿玛,儿臣多问一句,若是您再征噶尔丹,车凌他……」 关于车凌怎么办,康熙倒是想过,他道:「再过几年,朕打算令他娶宗室女,如果过两年朕再出征……若是真的抓住了噶尔丹或者车凌的兄弟姐妹,倒是可以让他去前线。」 哦,那就是做个活招牌,胤禔明白自己该怎么说了。 车凌和策棱他们一样,都在内廷和皇子们一起读书,准确的说,他们是在内廷和小皇子们一起读书。因为像老三、老四他们的课程水准,这些蒙古王子是跟不上的,只要跟小班学习。 如今宫中皇子也多了起来,像过去胤禔直接在头所上课,但现在三四五、和小纯王富尔祜伦,恭王长子海善,和康王阿哥巴尔图等等年纪较大的,一直在宫中读书的,还在西阿哥所的一处院子。 而如老七老八,加上底下老九老十,以及更小的十一、十二、十三,裕亲王家的保泰、简王家的雅尔江阿,还有车凌、策棱他们,都在懋勤殿,皇帝眼睛底下。 所以胤禔站在外头,就看七阿哥胤祐正在运笔写字,八阿哥胤禩不知道在翻看什么,老九、老十这俩个正在和保泰嘀嘀咕咕。而雅尔江阿正在和十一阿哥他们凑在一起,正在被太子握着手写字。 论起写字的笔力,也就胤禔能和胤礽拼一下,但大阿哥对书法没啥兴趣,完全是当成必修课来应对。但太子不是,他是认认真真下过苦功的。 如今康熙让他过来和弟弟们接触接触,太子膀子一甩:我教你们写字吧! 胤禔就这么站在窗户边上,听着里面的动静简直想笑,太子一来、师傅就不敢说话,小声的叫其他阿哥讲旧书、背新书。然后屋里就听太子的嗓门「你得这样,对,这一笔要这么写!」 十二阿哥胤裪是个老实孩子,如今被太子握着手写字,看他表情都要哭了。胤禔手撑着窗户沿儿,憋笑憋得直抽抽,然后他一个不小心,就把窗户纸给捅破了,一个牛眼大的窟窿和他大眼对小眼! 「谁在外头!」这回书房师傅来了精神,可算有个能挡枪的,不成想影子一闪,进来的居然是直郡王……师傅又怂了,只好也做鹌鹑状。 「实在是抱歉,一会我叫人给这窗户补上……」胤禔也觉得特别不好意思,而屋里的太子已经开始无声狂笑,他大哥真是太有意思了。 「直郡王能挽强弓,窗户纸自然是扛不住,一时失手而已。」胤礽很厚道的给哥哥挽尊:「大阿哥过来有事?」 胤禔就道:「是,也不是,汗阿玛就是让我过来瞧瞧。」他使了个眼色,目光落在了最后一排策棱和车凌的桌子上,太子明白了。 第205页 「师傅,孤看上午的课程就到这罢,您看呢?」 「都听殿下的。」 在太子的威压之下,师傅自然是溃散的一败涂地,懋勤殿内就成了小阿哥的天下,太子一挥手:「下学了,玩去罢,午间歇晌后再回来!」 皇子们唿啦一下喊着「谢谢太子!」陆续走了出去,而胤禔看着车凌:「王子,咱们聊聊?」 胤礽也拉上策棱:「听说你弓马很好,和孤一起拉拉弓罢,把人给拉走了。」 皇子们各忙各的功夫,朱彝尊已经出了紫禁城,他今儿递上奏摺,还约好了顾贞观和吴兆骞来人见面。有些事情,他想和他们聊聊。 致仕这件事是朱彝尊想了很多、想了很久的事,他仔细思考过,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想在这个朝廷里出头,最好的法子就是有个人带着起头,然后一点一点将后边子弟拉拔出来。 「復社子弟今犹在,卷土从来未可知。」吴兆骞嘀咕着,听朱彝尊剖明心迹,他却反问:「竹垞先生这么有信心?这朝廷摆明了是看重旗人,且自世祖开始,对江南大族子弟多有提防。」 「可那个时候,这个朝廷也只是个草台班子!」朱彝尊慢慢说道:「那些满洲勛贵,在三藩的时候还觉得可以马上回到关外。梁汾,你说呢!」 「……先生想做的事情,江南子弟从前朝至今,不一直都在做吗?」顾贞观扯出个笑容,指着守在门外的沈瞭:「这孩子的祖辈当年不就是得益于籍贯乡党,而徐家兄弟在江南科场和顺天府也没少折腾,竹垞先生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古来文臣,莫过于从龙。」朱彝尊冷道:「我看本朝立储同前朝大有不同,如今诸皇子尚且年轻,等他们各个开府,有自己的班底的时候……到那个时候局面又该如何?」 「这些年我在朝中也见的够多了,皇上还是年轻,他太急于让太子填补权力的空缺。太子的诸多待遇超出皇上,而且现在每到东宫生辰,地方大员都在皇上的授意之下送上厚礼。」 朱彝尊有幸见过一封地方督抚给太子的请安摺子「太子殿下云云」末尾是奴才某地某巡抚,太子是没有佐领,可在康熙的默许下,他也在和地方大员打交道。 如今太子才多大年纪,将来还有大把时光,谁能保证这对父子能一直相安无事。 「不管是太子还是诸皇子,他们的身边,都应该有江南士子的影子。」若是太子继位,那么作为太子旧臣,自有好处。如果其他皇子后来居上,这就需要好好看看,哪位皇子比较有可能了。 顾贞观打量着这个老人,在皇帝身边做了十几年的南书房大臣之后,当年的老先生早已经不復原本文学之士的痛苦和简单,他已经开始琢磨江南士子的日后了。 这场谈话结束的很快,至少比吴兆骞预计的快,朱彝尊只是说,如今还在朝廷的几位和他想法都一样。他们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只是想关注这件事,而这件事恐怕需要十几年来进行。 「要不断的有人传递消息,要密切观察。」然后才能找出机会,分一杯羹。吴兆骞琢磨着方才的对话,忽然想到:「他的意思,是不是想让阿瞭给他当这个眼睛?」 「嗯。」 泗水亭里,顾贞观脸色凝重,好一会才道:「就算我们不答应,等他回乡,以他的名望地位,也会招揽一批人才。太子身边,诸皇子身边,总要有些文学之士,要有侍读之人。」 「今日他功成身退,就表明士人还是知进退的,皇帝说不定会从江南人里选拔有文名又老成的派去东宫。」顾贞观一笑:「真是思虑周祥。」 「这事要不要告诉容若?」吴兆骞问他:「让他有个准备,毕竟,」 「先不要说。」顾贞观微微嘆息:「且看一看竹垞会有怎么个恩旨,再说吧。」 朱彝尊最后得到了康熙的题字、赠金,并赏赐了大内药材和文玩,聊作纪念。康熙最后还在南书房赐宴,令南书房并内阁大臣都参加,为朱彝尊践行。 就在他确定辞官之后,康熙下令命江南人、前科会元汪士鋐进入东宫,作太子中允。而这个汪士鋐有一个齐名的文友,屡试不第,名叫何焯。 康熙那日叫胤禔和车凌聊聊,并非无的放矢、心血来潮,他已经确定,想在来年再度出兵攻打噶尔丹,希望一击即中,马到功成。 而这个夏天,虽然胤禔有了自己的春明园,可他长时间的被康熙抓壮丁,在畅春园协办军务。直到时间进入六月中旬,胤禔有心松口气,他就向康熙提出了一个想法。 「蒙汗阿玛赐园,儿子想请汗阿玛莅临春明园赏花。苏日格和她额娘还在京中,儿子想请阿玛同弟弟们一起来。」 「不知您能拨冗否?」 皇帝高兴的答应了。 第98章 有人不甘、有人琢磨,终究是大幕将开 春明园现在正是花团锦簇的时候, 康熙令人修整园子,派的还是内务府。噶禄大人没少花心思,这园子里草木要比花多,但是在小花园里, 一朵一朵盛放的鲜花在绿木的衬托下, 格外的抓人眼球。 太子站在这里, 觉得唿吸都轻快不少, 他大哥果然是个会享受的人。这园子里大片的绿树, 站在哪都有阴凉, 而湖边还有亭子, 旁边流水潺潺, 既能正大光明的说话, 又不怕别人偷听。 第206页 胤禔陪着康熙一路走到了湖边亭中,截止到老八的五个皇子跟在皇帝身后,而老九开始, 一直到十三阿哥,都被园子里伺候的人围着, 也缀在哥哥后面。 胤礽慢悠悠的走过来,他对这里曾经是母亲的脂粉田没多大想法, 横竖都是内务府送上地方, 皇上选的, 和大阿哥又没关系。 皇帝今儿穿着蓝布袍子,非常家常的打扮, 老四他们穿的也很简单。小皇子们惦记着来大哥园子里玩, 穿的也简单。只有太子和老三还是一本正经穿着四开裾, 相对来说就是盛装了。 胤祉一到春明园就发现不对,可他就做不到太子那份从容, 皇三子强压着脸红和弟弟们站在一块。他在心里暗骂自己,总装什么文士范儿,就会显自己有文化吗? 康熙到这里的时候,看见胤祉的装束也只是一笑,说他「游园也不忘洵洵儒雅」。其实这只是个父亲对儿子的玩笑,康熙对儿子也不仅仅是不停的耳提面命,也有一些诙谐的逗趣。 兄弟们闹笑一声,也不过是没有恶意的揶揄……但胤祉受不了这个,特别是和太子站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活像个粉墨登场的伶人,让人逗趣的东西。 这场游园对三阿哥简直是地狱,他极力想为自己挽回点尊严,可康熙有意让太子在众多弟弟面前施展,让他们知道,除了太子地位,论及才华,胤礽也是出色的。 太子与皇上、直郡王谈论军事,太子与皇上讨论文学,太子同直郡王讨论武备……皇上还让太子借着远山湖景赋诗一首。 胤祉张嘴又闭上,他并不觉得自己的文采比太子要差,太子每日关心的事情多了,而他自小专心文事……但父亲的目光不会落在他身上,至少在这个场合不会。 他从小就知道,太子之下,最得汗阿玛看重的是大哥。大阿哥在草原上还把他介绍给蒙古王公,夸他不止文採好,让蒙古人别小看他,他是神射手,大阿哥并不霸揽父亲所有的关注。 但如果是太子跟前,就根本没有他,或者说他们施展的余地。难道老四对佛道之说的了解比太子差?还是老五的骑射布库永远比不上他? 胤祉表面上还维持着笑意,心里却想到了大阿哥在镶蓝旗搞出的事情,摆明和简亲王作对。靠的无非是汗阿玛的默许和支持,但汗阿玛不会让他们继续成为铁帽子那种尾大不掉的角色。 大阿哥也就罢了,他有军功,有爱重,但是等轮到胤祉自己的时候,他还能直接封王,在旗下那么理直气壮的折腾么? 这么一想,都是因为有太子,汗阿玛想用太子改变过去皇子亲王掌权,甚至将来会威胁皇帝的情况。汗阿玛想要他,和以后的皇帝真正大权独揽,那么他们做的成果无非是将来便宜了太子。 真是不甘心,胤祉头一次在心里有了不服气的念头,不为旁的,就因为有个太子,他们猴年马月才能熬成亲王郡王? 难道要等太子继位加恩么! 这个念头让胤祉仿佛被针刺一般发抖,胤禛低声关心道:「三哥?」旁边老五胤祺也看了过来。 胤祉悄悄摇头,表示自己无事。一直眼观六路的胤禔也发现了这边的小动静,他对康熙笑道:「汗阿玛,这里湖景甚好,几个弟弟不妨让他们在附近走走。」 「客随主便,你才是此间主人,当然是听你的。」康熙笑道:「朕瞧他们也站不住了,老九、老十,你们俩是不是要高兴的跳起来了!」 胤禟和十阿哥已经觉得有点腻烦了,可还得装作很捧场的笑道:「汗阿玛英明!」 小阿哥们散开熘达,想去解决三急问题也可以被带着去,胤禟就对胤禩抱怨:「本来说是游园,这可好,汗阿玛训示,还得听太子展才。若不是刚才大哥打断,还不一定听训到什么时候。」 「你快点,小心一会尿裤子!」胤禩笑骂:「然后,你可就出了名喽,咱们九阿哥尿裤子了!」 「八哥!」老九捂着肚子拉上十阿哥,一熘烟就跑了。留下胤禩一个人,却想到了方才,是三哥那边有了动静,所以大哥才出言提醒汗阿玛的。 三阿哥怎么了,大哥又发现了什么呢?老八抱着胳膊想到,还有其他兄长,比如四哥、比如五哥,他们有什么想法……他们就什么都没发现? 这场游园在和谐中落下帷幕,看上去似乎每个人都很高兴,康熙满意于太子和大阿哥之间的友善,满意于太子的才华,也满意于诸皇子对太子的敬佩宾服。 一切都是美好的,向好的方向发展,他们父子一定可以将这个帝国扭转过来,让天子可以真正的君临天下,干纲独断。 胤禔请康熙与弟弟们游园之后,才将道琴和苏日格接过来,预备着在园子里宴请如容若一家子和顾贞观、吴兆骞,沈瞭一行人。 「你也不必避开。」胤禔就道:「表哥不必说,顾、吴二先生,还有沈瞭,都是我这么一点大的时候就认识的。」他笑着比划,「论起来该是通家之好,等再过两年,苏日格长大些,我还想让哪位老先生帮她启蒙呢。」 道琴笑道:「那样有学问的人,来给苏日格启蒙?」 夫妻俩正坐在花园里,胤禔叫人搭了个避蚊虫的棚子,外头搭着透亮的薄纱。里头有大竹榻,离开地面三寸多高,正好让苏日格在上头午睡、爬着玩,也能让他们夫妻夜晚乘凉避暑。 第207页 「自然是咱们先略教给她认字描红,然后交给先生的。」胤禔笑道:「可别小看启蒙,过去我的第一个侍读学士就是如今的礼部侍郎阿拉木,这就是个会教孩子的人。」 苏日格是女孩子,胤禔想起了容若表哥家的侄女妞妞,虽然容若自己写词作诗,但教妞妞读书,却着重于经史。胤禔曾经听他说过「诗词懂得怎么写,能写的出就好了,不必费很大心力。」 一则诗词尤其看天赋,二则经史,尤其是读史书,对孩子的人生更有裨益。 这个观点很得胤禔的认同,他想起阿拉木教自己读书,也主要背诵经史。尤其是后来康熙让他写军事方面的札记,非常有用处。 而人生经歷丰富的顾贞观,如果他能帮苏日格打好根基,教她怎么想问题,怎么应对,因材施教,起码能把保证他女儿一辈子活得开开心心,遇到什么事情都能努力想法子解决。 「苏日格有你这样的阿玛,也是她的运气。」道琴如此感慨道,能替女儿想的这么周详,实属少见。她靠着胤禔,俩人到也不嫌热,「改天请人画幅画好不好?咱们一家三口。」 「好哇!」胤禔举双手贊同。 哄着媳妇先去休息,胤禔坐在了园中的书房里,想到了顾问行。顾总管在宫中几十年,经他手提拔、有品级的太监都不在少数了,哪怕全都随他出宫,但人情还在。 所以现在他交代秦吉了的事情,全都也会听着,若是和顾问行有关系的,他出面就更简单。比如昨天,秦吉了就向他禀告,太子来春明园的时候还带着他的哈哈珠子。 「据说太子行动常常带着他们,」秦吉了道:「主子爷,奴才听说,有人说太子身边,都是美婢狡童,太子很喜欢颜色好的人。」 这倒是,胤礽从小就很有审美,品味也是第一流的,好东西和漂亮体面的人,他见的多了。而且这点也算遗传自康熙,父子俩都这样……或者说甚至连胤禔都这样,看脸。 不对,胤禔看着秦吉了:「你小子也会打马虎眼了,到底有什么传言,你快说!」 「奴才听说,说太子除了两个格格,行动起居都喜欢带着那几个长的好的男孩子……」秦吉了咽了下口水,如今的风气大家都知道,但扯到当朝太子的身上,多少有些耸人听闻。 胤禔都傻了。 不能够吧,胤礽出于什么心态才会和男人搞在一起,这不科学!胤禔第一反应就是,康熙如果知道,不知道得多愤怒。这个愤怒未必能烧掉太子,但肯定会把牵连进来的人都烧死。 「他都有格格了,和男人搅合在一起做什么?」胤禔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同在宫中,难道皇上没有听说消息吗?」 秦吉了瘦巴巴的脸上表情更精彩了,胤禔看着他,他也看着胤禔。最后没法子,秦吉了实话实说:「主子爷,您还记不记得,您刚和福晋成婚那会,有一次皇上带着您去畅春园?然后,皇上就派顾总管突然来头所,说是关心您的起居。」 胤禔皱眉,示意他接着说,秦吉了就将顾问行问过的话重新说了一次,然后道:「主子,奴才那会听说的时候还不懂事,现在想想,恐怕皇上……皇上那个时候是怀疑您和侍卫们有什么……」 「以奴才的浅见,恐怕皇上就是听说了太子和哈哈珠子、侍卫们亲近,经过您那一遭误会,皇上他老人家怕是不会往那方面想的。」 「而且,宫中都说,太子对两个格格都不错,对毓庆宫阿哥也很关心。」秦吉了最后道:「主子,或许太子就是一时好奇,想要玩玩的。」 他说的虽然绊绊磕磕,但胤禔听明白了,而且他马上瞭然:的确,如果胤礽真的好男色,说不定这件事之于他,只是吃惯了的口味换一种,发现不错就继续吃,其实没什么特殊意义。 第99章 幽暗中,我们彼此观察 确定那只是太子的花边, 胤禔不觉得康熙会因为这种花边而对胤礽大发雷霆—有鑑于他曾经怀疑过自己,除非哪天他真的把皇太子和他的「基友」按在他们搅基的当场。 但愿那一天不要到来。 「叫他们不必特别关注,什么都不要干,一如既往就行了。」胤禔交代秦吉了:「出宫开府, 你和全都也不能像过去那样常往宫里去, 一定要保证眼线不乱动, 懂么?」 「奴才明白。」 全都则道:「主子, 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是宴客之后, 还是入秋。旗下有几家还往园子里递了帖子, 请求带着家中子弟拜见王爷。」 「都是谁家啊?」 「阿鲁特氏, 就是阿山他们家。还有辉发那拉氏佐领家, 还有西林觉罗氏, 国子监祭酒鄂拜。余下阿颜觉罗、伊尔根觉罗,还有镶蓝旗下的觉尔察氏,乃是开过五大臣, 名将安费扬古的后人。」 胤禔听着全都报名,心里盘算着镶蓝旗的情况, 其实也不只是镶蓝旗,在特殊时期的影响下, 除了上三旗, 下五旗的文臣攀得高位的并不算很多。对于下五旗而言, 从文不如从武,这就变成了另一个恶性循环。 如果想要彻底的让八旗脱离旗主, 除了打击根深蒂固的老资格, 还得让他们有出路。这么一想, 自己的确充当了一个出路的角色,也就不怪自己在见了一面, 冷着他们之后,他们还有人往前凑趣。 估计也是实在没法子了。 第208页 旗人只能给朝廷干活,随着世道平安,人丁繁衍,除了旗丁当差的之外,其他人压根没有份例银子可以领。那么,总得寻条活路罢,既然有机会,为什么不攀附上来,又不丢人。 「告诉这些人,我在园子里没空见他们,等入秋回去之后,中秋节罢,中秋节前后叫他们递帖子,我见见他们。」 春明园迎来的第二波客人是容若,还有容若的四个孩子,以及沈宛和沈瞭姐弟,会同顾贞观、吴兆骞二位。胤禔同道琴说过沈家姐弟的身世,见面的时候,道琴和对待其他人并无二致。 胤禔原以为道琴这个态度就是极限了,不成想她们居然在绘画上找到了共同语言,是他小看古人,不,是他小看他的福晋了。 道琴是真觉得,沈宛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甚至过后她对胤禔说「御蝉品性刚强,而且涉猎极广……真是太可惜了。」 她真心怜惜另一个女人的命运多舛,而听道琴说话的胤禔一脸「你们的关系居然进展到称字!」,进而脑补了一出福晋觉得女人比男人好得多,决定抛弃他云云,这是后话。 或许是胤禔被那桩「搞基绯闻」给影响了。 直郡王奇怪的问表哥:「你说,是不是有时候男人想得太多,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女人们反而不会想那么多?」 容若表哥却非常肯定的告诉他:「这只是你运气好罢了。」运气好碰上了一个性格相投的媳妇,大表哥语重心长的告诉小表弟,「要惜福啊。」 两个女人带着妞妞和富森,还有苏日格,留在花园中赏花说话,说到高兴的时候,道琴命人预备了笔墨纸砚、各色颜料,而富尔敦兄弟和沈瞭侍立在阿玛和老师身边,跟着胤禔来到了外书房。 这书房是专门用来谈事情的,足有百十来平,他们这几个人进来还显得有点空。 朱彝尊的辞官在京中算是一桩大事,因为当时他在场,这件事就被胤禔拿出来当了话题。可吴兆骞的脸色有些尴尬,顾贞观在旁也是默然不语,场面一时有些冷。 胤禔不懂为何,然后就看顾贞观苦笑道:「还是江南读书人家的事情,想要让子弟陆续顶上来……其实这份心思都一样。」 哦,明白了,胤禔以为他说的是朱彝尊想让家中子弟入朝,于是笑道:「这有何难,若是朱家子弟真的入朝,汗阿玛必有加恩。」 「……不是这回事。」吴兆骞闷闷说道:「你们先出去,」他指着三个小年轻,吴兆骞想赌一把,容若在这里,说他小人也好、说他赌徒也罢,他只想痛痛快快说些心里话。 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预料,胤禔看富尔敦哥俩和沈瞭出去,然后就听吴兆骞问道:「直郡王了解明史案吗?」 吴兆骞以湖州庄氏明史案为例,给胤禔讲了一遍江南士人对朝廷的看法,从顺从到抗拒,再到顺从、抗拒并存,再到如今的希望本朝如前朝。 从心学陷入虚无、空想,讲到了本朝开始顺治皇帝推崇理学,核心就是说,保守主义有利于战乱之后世道人心的重建。 「竹垞先生的想法,就是让江南子弟不断入朝,最好能左右朝廷的一些想法。」吴兆骞当年就是因为同乡诬告而家破人亡,他对所谓大家族没什么执念,他继续道:「就像,」 「就像佛伦在山东搞官绅一体当差,一体纳粮,皇上允许他试验。」顾贞观打断了吴兆骞的话,破罐子破摔一样说道:「江南人很怕在他们那里也这样搞……本朝因为并非汉人皇帝当国,又因为想要打击旗权,一直致力于打击旗民两边的奴僕关系,再想搞大庄园就很难了。」 有大庄园,意味着家中有大量奴僕,自由民不断的卖身。这种情况已经接近魏晋门阀了。而一旦朝廷大规模打击士绅,严格约束主人对奴婢的处置权,到时候影响的就是江南大户人家的财力,乃至于政治势力。 有权则有钱,无权者,钱是保不住的。 如明朝盐商子弟入朝做官:弘治年间的户部尚书叶琪是个典型,而如明末的冒辟疆等人,生活奢靡,吃羊只吃羊唇。京城沦陷还要忙着去秦淮河度假,这也是有盐商背景。 这么想,心存担忧也是可以理解,但朱彝尊会为了这些人担忧这些事吗? 胤禔觉得不太对,那位老先生在京也没有敛财弄权,他突然担心这玩意,不合情理啊。 「孩子都在外头,」容若突然开口了:「既然今天话说到了这个地步,不妨直接说开了。子清这两年不停的进京面见皇上,二位先生不会觉得,他是和皇上君臣情深,不忍远离罢?」 胤禔觉得,事情有些脱离控制,他看向顾贞观,这位顾先生脸色苍白,就听他道:「是曹子清在江南,查的就是士人,尤其是我们这些人。」 顾贞观对胤禔惨笑道:「直郡王不知道为什么罢,因为江南也好,京中也好,怀念故国的人越来越少,多数人只是关注自家的利益。而竹垞发现皇上试图让本朝变得像前朝一般,于是他才动了心思。」 「徐干学那些人一力提拔江南子弟,帮他们中举、帮他们考中进士,都是殊途同归。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一代一代,就是如此。」 「而曹子清做的就是代表皇上不停的笼络、观察,让江南士人对朝廷没那么大的敌意,让那些芥蒂很深的人在他的名单当中。不止皇上在查江南。」 第209页 顾贞观最后总结道:「其实,江南士人也在观察那个地方。」他指着紫禁城的方向。 容若和吴兆骞都在看胤禔的脸色,吴兆骞心中后悔,他不该说这个话题。而顾贞观更不该说的这么直白,他真怕这个满人皇子将顾贞观跟扣起来。 但胤禔笑问容若:「富尔敦的婚事有着落了吗?若是有了着落,我倒是愿意做个大媒。」 室内空气随之一松,容若笑道:「我们口头定下了,只是还没交换信物,若是有直郡王乐意做大媒,自然是好事。」 「至于顾先生……」胤禔看向了顾贞观:「他日苏日格长大了,希望先生不要嫌弃,为小女启蒙。您看如何?」 「郡王若觉得合适,那我也无有不从。」 这天发生在书房的事情,仿佛蜻蜓点水,只在四个人心中留下了痕迹。旁人一无所知,胤禔只是很关心沈瞭打算什么时候考进士,然而沈瞭却表示打算出去游歷。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外头究竟什么样,我希望出去看一看。」也已经进入青年阶段的美男沈瞭笑道:「有道是宰相必起于州部,虽然如今不太在乎这些,不过我还是想出去看看。」 这是好事,胤禔举双手贊同,要不是他刚开府,手里都是内务府的人,不好派出去,胤禔都要贊助他几个下人了。 「你打算等到富尔敦订婚之后再走,那你的婚事呢?」胤禔好奇:「你也不小了罢。难道要和揆叙一样,拖到大龄青年的时候再成婚?」 「我急什么。」沈瞭满不在乎:「成婚这种事,急不得。对了,我最近出去和人会文,遇上了两个有意思的人。都是官宦子弟,一个叫年希尧,一个是张廷玉,后面这个,可是张英的儿子。」 「……还真挺巧的。」胤禔喃喃道:「的确很巧。」 三十一年的中秋节之后,胤禔在泗水亭为阿拉木和容若为子女定下婚约而做了见证,纳兰氏与佟佳氏联姻,这个消息也成为了京城的一大八卦。 与此同时,康熙也正式下诏,明年他要再次征讨噶尔丹。 第100章 老天爷大概是恨那个男人 直王府一家子从春明园回到了内城王府, 预备着中秋节和紧接着富尔敦的订婚,中秋节他们还得进宫……而在此之前倘若赶上了哪位先帝、先皇后的生辰忌辰,还得在王府银安殿祭祀一番。 这年的中秋节,胤禔进宫看见了终于结束守孝期的鄂伦岱, 瞧他倒是比过去长进不少, 至少不那么大马金刀叽叽喳喳的。 「二叔, 您这话我可不爱听, 侄儿我见不得人怎么着!」不知道佟国维说了什么, 鄂伦岱无赖一样的声音传遍大殿。 得了, 胤禔绝望的想, 他怎么会觉得鄂伦岱能「改邪归正」。直郡王站在亲王郡王的堆儿里, 深觉自己很无聊, 富尔祜伦还没来,就他自己一个嘴上没毛的……不,还有个平郡王讷尔福。 「直郡王在看什么?」讷尔福和他年纪相仿, 但论起辈分却是胤禔的侄辈。 胤禔满脸无聊:「在看满堂朝臣,各有千秋。许久未见, 平郡王可还好?府上大阿哥还好么?」前年讷尔福生了长子,取名讷尔苏。 「还好、还好, 府上大格格也还好?」讷尔苏道:「如今天凉了, 我家小子有些咳嗦, 据说小孩子这个时候要多小心。」 这个让胤禔认真起来:「这样啊,等我回去还得让大夫给瞧瞧, 多谢平郡王提醒了。」 「不敢。」讷尔福踌躇一下, 低声问道:「直王叔, 您兵部的差事,还缺人吗?」 「……」这声王叔突然吓了胤禔一跳, 头回有年纪相仿的人管他叫叔叔,天吶。胤禔嘴角直抽抽,他也小声道:「那个,你怎么个意思,说说?」 「我就是,嗐,侄儿年纪还轻,想寻个差事。」讷尔福也很不好意思:「您也知道,我家祖上领兵出身,虽然哥哥犯了错,但我还年轻,还能给皇上效力呀。」 平郡王,也就是克勤郡王,是代善长子岳托的后人。从先祖开始,前头三代郡王的确战功赫赫,只是到了讷尔福的哥哥那辈,就是已革郡王讷尔图,开始不着调了。 讷尔图这小子不学好,性情暴虐,袭爵之后不久,就打伤过旗下人,还折断人家的手足。后来发展到杀死门下奴才,镶红旗下怨声载道,康熙知道之后,干脆给他夺了爵,让他在府里不准出来。 听说讷尔图病了好几年,一边病一边生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把自己给作死了。 讷尔福就是这样从哥哥手里捡来的爵位,而因为两代平郡王更迭太频繁,讷尔福一直只有爵位,上次去乌兰布通也没有让他去,平郡王有点急了。 现在还不是晚清,那会亲王们巴不得在府里不参政、享清福,现在的宗室还是想要建立功勋,领差事办事,至少能多置办些产业留给子孙不是。 讷尔福眼巴巴的看着胤禔,胤禔后背都出汗了,这玩意也不是他能决定的。他刚要寻个藉口,救兵来了,干清宫的小太监进来「皇上召见直郡王!」 「我先去面圣,咱们回来再说,回来再说啊!」胤禔一骑绝尘,跑了。 康熙恐怕是没打算用讷尔福,且不说这是孙辈,当然这不重要。就说他的年纪比富尔祜伦大多了,康熙怎么宁可带着富尔祜伦长见识,也没有把平郡王派出去呢。 第210页 胤禔觉得吧,哪怕将来康熙会用他们家的人,也得是讷尔福的下一辈了,如今还是甭想得好。 干清宫暖阁里,康熙看他进来就道:「别行礼了,看看这个!」说着梁九功递给胤禔一本奏摺,上面说噶尔丹再次犯境。 「不是说他回去的时候遇上了瘟疫,怎么恢復的这么快?」胤禔惊讶道:「有道是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就算策妄放水,他都不能恢復的这么快。难道是强撑着同我们打仗?」 「朕叫你来,也是担心这一点,噶尔丹狗急跳墙,若是突然偷袭……」康熙沉吟道:「有个差事要给你。」 「是。」 康熙看着他,这个儿子,交给他办什么康熙都很放心。而且从来为人坦荡无私,毫无矫饰,皇帝打量着他,最后道:「过年叫你媳妇带着苏日格来宁寿宫,和季兰夫妻一样,陪着太后。」 看来这个差事要出远门,胤禔听康熙告诉他:「重阳节之后,朕令你前往盛京,会同奉天将军、黑龙江将军整顿军事,年后回来即可。朕很担心噶尔丹会突袭科尔沁和关外守备薄弱的地方。」 一旦被噶尔丹打到盛京,那就丢人丢大了,胤禔抱拳「汗阿玛放心,儿臣省得。汗阿玛,刚才平郡王讷尔福问儿子,兵部还有没有什么空缺,他想为国效力。」 「哦?那你怎么说的,又是怎么想的?」 胤禔实话实说:「儿子就那样回了他,说恐怕不成,他是侄儿辈,又是铁帽子。倘若真的要为国效力,也是跟在汗阿玛您跟前更合适些。」 「这事朕心里有数。」康熙微笑,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若是让你从弟弟里挑一个跟着办差,你选谁?」 「……四弟。」 康熙很意外:「为什么是他?其他人呢?」怎么不是老五、老八,或者老三呢? 胤禔语气非常之理所当然:「四弟做什么都认真。三弟枪法骑射都好,但是对行伍好像没啥兴趣。五弟……您知道的,他要真去了,儿子得抽出一半心思看着他。七弟、八弟还小呢。」 皇帝笑着让他走了,胤禔临出门的时候,康熙突然道:「朕打算让长泰、康亲王家的巴尔图与你一块去,长泰在火器上没少花心血,巴尔图一手好箭术也得歷练歷练。」 「都听汗阿玛的。」胤禔很无所谓,长泰也是个好相处的人,总比索额图好吧。 中秋节之后是荣宪公主出嫁的时候,乌尔衮在京中迎娶,然后小夫妻回到草原。胤禔没法参加她的婚礼,更重要的是,他又要离开家,远离京城办差了。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了娶个好媳妇的好处,道琴不仅将自己和女儿照顾的很好,还能兼顾宫中的惠妃。胤禔躺在床上一脸郁卒:「这些我都顾不上,都得劳动你了,还有过年……」 「过年我只管带着苏日格在太后那,额娘那边你也放心。」道琴嘆气:「我只是担心你,汗阿玛眼前就愿意差遣你,我替你高兴,可是又觉得这样真的太奔波了。」 成年到处跑,简直没个安生时候,道琴总觉得胤禔年纪轻轻的,脸上已经有了风霜之色。 胤禔靠在她腿上,却笑道:「吾妻爱我,是以偏袒小生。放心罢,你大哥不还在盛京么,若是有好机会,正好让他有个露脸的机会。」 道琴拍了他一下:「也别太勉强,我阿玛都说,他安生做官就得。有时候我也想,若是本事没那么大,硬是被拉拔到高位上,恐怕也不是好事。」 「别想那么多。」他拉着道琴的手:「还有索伦图和牧克,一茬一茬都接上来了,你家中还会再次起来的。」 索伦图前两年也结了婚,女方是正白旗他塔拉氏,家中世袭佐领,不过没有显爵高官。 胤禔那会和道琴还在宫中,只是命人送了贺礼。后来搬出宫,道琴倒也见过这个二嫂子,不过只是寥寥几次面,姑嫂之间并不熟悉。 「有空不妨叫你喜欢的人来府里坐坐,省着白日无聊。」胤禔嘆口气,「还有苏日格,平郡王还说幼儿秋季容易咳嗦,我记得你喜欢喝梨汤,给她喝些也无妨。」 「你喜欢读书、画画,捡起那样都成。我就怕你在家憋出病来,等我走了,前后院你愿意骑马散心也都成。我把秦吉了给你留下,还有……苏鲁和奇里,也给你留下。」 道琴明白他,留下的人都是宫中脸熟,甚至在康熙面前挂号的人物。万一有什么事情,让这些人出面办事更方便。胤禔为了她和苏日格,真是操碎了心,唯恐哪里不周到。 二人相拥而眠,等到九九重阳之前,胤禔就和巴尔图,长泰启程前往盛京,这一去就是几个月,过年都没能在京中过。 康熙三十一年的腊月,惠妃就在延禧宫对道琴念叨:「也不知道胤禔怎么样了,唉,天寒地冻的,这种苦差事就让他去办。安安生生坐在屋里的好差事从来轮不上他,好孩子,你听额娘跟你说。」 苏日格已经被抱到暖阁睡觉去了,道琴就充当了一个合格的听众,听惠妃抱怨胤禔稍微长大点就不着家。随便再次夸了儿媳妇,真是多亏孩子你靠谱,要不然他可怎么办! 远在盛京的胤禔在看到道琴在信中说惠妃说了什么,胤禔哈哈大笑,他额娘多少年都不带变的,就觉得儿子受了委屈。 信中还说苏日格长大了不少,已经会慢慢往外蹦字说话了,她在教她叫阿玛。信中还写了京中一些情况,比如季兰怀孕了,比如太子那边的一个格格也怀上了,毓庆宫大阿哥平安过了周岁。 第211页 胤禔写好了回信,将家信好好放在匣子里锁好,就让全都带人给自己找衣服,他今儿约好了巴尔图出门逛逛。 盛京过年的时候也挺热闹,但是和京中没法比,首先就是人少,二来没有京中逐渐开始的那种奢侈。还挺本真的如今,胤禔拉着巴尔图在盛京街头熘达,空气中的年味还没散,不过路上也没啥人。 他们这几个月一直在监察八旗兵员,观看训练效果,尤其是火器营。还带兵在盛京、科尔沁之间拉练过一次,长泰特别训练了一下骑兵带着火枪冲锋。 但效果不是很好,在马上装火枪实在是太麻烦了,长泰都忍不住感慨「若是能直接往里装火药子弹就好了。」 「……」看来稍有经验的将领都能看出这种缺陷,不过看出来缺陷,距离改造还有十万八千里。胤禔当时还对长泰说「一等公可以写奏摺给汗阿玛,万一工部有什么好想法,也是你立大功了。」 康王府家学渊源,巴尔图读书一般,但一手好箭术与胤禔不分上下。这段时间俩人重叙旧日友谊,巴尔图离京的时候,康亲王杰书对他的叮嘱就是「听直郡王的。」 而长泰也无意与胤禔争锋,直郡王领头办差,倒是办的非常顺手。 「这回出来走走,也散散心,郡王爷轻松轻松。」巴尔图脸上带着憨厚的笑:「盛京还有不少掌故,不知您听说过没有?」 「我倒也来过这里,不过是很久之前了。」胤禔看着街道两边的房屋:「跟着皇上,哪有机会听人说掌故呢。有什么好玩的,说来听听。」 巴尔图张嘴,还没说话就先笑了,这可真的勾起了胤禔的好奇心。等巴尔图勉强将笑压下去,他才说道:「就现在咱们站着的这条街,太宗皇帝也来过。」 话说,当年太宗皇太极某天出来熘达,那会盛京皇宫也就是个草台班子,汗王换身衣服就出门了,这也不稀奇。站在盛京的「前门大街」上,皇太极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安生日子不易」,就听见二个人争吵起来。 两个人一个红带子,一个黄带子,太宗皇帝就听两个人互相祖宗十八代骂了个天昏地暗。皇太极在旁边听的这个闹心,这俩小畜生,你们的祖宗十八代,不也是我的祖宗十八代吗?! 胤禔听到这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他一边笑一边磕巴着问道:「那后来呢?」 「听我阿玛说,」巴尔图也笑起来:「说太宗皇帝当天回宫,马上就下旨,说以后以后就算吵架也不能辱及祖宗先人,否则算大不敬。」 两个年轻人在大街上狂笑,来往的官民看着他们莫名其妙,胤禔摸摸眼睛:「这可真是,唉,那会盛京城里,一定比现在人多。」 「是啊。」说起这个,巴尔图也严肃起来:「入关之后,京旗的日子好过,人人都喜欢在京旗待着。先帝那会叫他们换防,关外的乐意,关内不愿意,两边闹的好大意见。」 京旗和关外八旗的矛盾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深,胤禔回忆一下,他记得等到晚清那会,日俄战争之后,关外旗人干脆投奔了同盟会,当了革命党。 同盟会为此欣喜的表示「咱们一起反对的是鞑子贵族,并非平民!」,就此修改了口号,提出了原始版的五族共和,所有受到压迫的老百姓都该联合起来。 等到大家对现状失去耐心,对这个朝廷不耐烦透顶,那么这个朝廷就是纸煳的,时机一到,一推就倒。胤禔问巴尔图:「之前我听说过萨布素和佟国纲吵过一架,很多年了,就为了这个。」 「等到将来国家承平,战事越来越少,旗丁也补不上缺额的时候,会怎么样呢?」 巴尔图也沉默下来,关外太大了,如果不採取措施,人只会越来越少。反而起不到保护龙兴之地的作用……但如果要改,巴尔图阿哥闭着嘴,他还没资格讨论这些事呢。 来年二月末,京中突然来了快马信使,传信的人是个熟人,胤禔的二表哥揆叙。队伍里还跟着张纯修和奇里。 「奉旨,命直郡王即刻回京!」揆叙宣了旨意,低声告诉胤禔「皇上病了。」 第101章 所以让男人的心情仿佛过山车一般 虽然皇帝都是自称天子, 祭天的时候也要表示「臣某某真是备受老天爷眷顾」,但放在康熙身上……老天爷一定是他的后爹。 康熙原本的打算是开春之时,趁着草原上也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亲自坐镇, 然后让胤禔和大将军费扬古, 以及其他他打算新简拔的将领—比如长泰, 一起出兵。 不成想过了年, 刚开春的时候康熙就病了, 说倒下就倒下, 梁九功早上请他起床的时候, 发现皇帝已经开始发烧高热了。梁公公吓得赶紧叫太医, 然后就是叫太子。 胤禔就是在康熙稍微好转之后, 叫来揆叙让他传旨命直郡王回京的,只让胤禔回京。巴尔图和长泰继续留在盛京,胤禔跟着揆叙和侍卫们回京, 回程的时候,揆叙才告诉他, 曹寅已经被叫回京了。 「曹子清回京?他不是要任江宁织造么,这个时候还能回京?」胤禔问道。 「皇上给他加了通政司通政使的衔儿, 反正他这两年搁几个月就要回京, 倒也没什么人特别在乎。」揆叙道:「如今都在看着太子呢。可是我大哥却说, 必是宫中出了什么事,阿玛也是这个意思。」 康熙时代的通政使有密摺奏事之权, 且只听皇帝的命令便宜行事, 尤其曹子清人在江南, 东南一线都在他的观察之中了。虽然他时常进京,但这个时候把他叫回来, 没头没尾的,实在让人在意。 第212页 「是,旨意很突然。」揆叙道:「据说原本皇上只是疟疾,但是后来突然加重了病情。皇上就叫曹子清回京,然后就叫我过来传旨。」 胤禔骑在马上,心思翻腾,然后问道:「太子呢?如今太子在做什么。」 「太子监国了。」 康熙这次病的毫无预兆,说躺倒就躺倒,那么自然要给朝廷寻一个主事人。皇太子就在旁边戳着,除了他还能有谁? 可康熙一边让太子监国,一边热锅蚂蚁一样催着揆叙将皇长子找回来,他这是为了什么?不止揆叙和胤禔很奇怪,京中的明珠和索额图也觉着奇怪。 「皇上这是不放心太子?」 「还是皇上想儿子了?」 不同的地方,明珠和索额图异口同声,前一种并无痕迹,而后一种猜想根本不足以证明皇帝的诡异行为。宫中还有其他小阿哥,难道他们不能让皇上感受到关爱? 还真不能。 康熙目光阴沉,看着跪地瑟瑟发抖的梁九功,问道:「张诚给朕拿药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回、回主子话,这事再没人知道了。」梁九功跪在地上,康熙迟迟不说话,梁公公慌忙道:「宫中上下,从宁寿宫到还有几位妃主位,都、都不知道。」 「……太子呢?」 低沉的声音钻进梁九功耳朵里:「毓庆宫那里也不知道吗?」这句话,问的梁九功瘫在地上不敢动弹。 康熙这次还是疟疾,上次在大营也是吃了这些教士的药才治好的,想是当时没有根治,所以这次康熙很自然的想到了传教士,并且下令张诚将金鸡纳霜送入宫中。 问题就出在了药上,皇帝要吃的药得试毒,但其中一个太监试过之后,却立时上吐下泻,差点死了。干清宫中马上如临大敌,通政使曹寅留在京城,胤禔的被召回京,都是因为这件事。 只是除了御前的人之外,连胤礽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皇太子正在弱冠之年,被赋予如此重任,一门心思都想做出些成绩给汗阿玛看。他除了每日问安,其他时间都泡在毓庆宫办事。 虽然胤礽也奇怪,为什么皇帝不令他侍疾,但考虑到上次康熙在行营病了的时候……皇上一病就很奇怪,似乎如今这样子也没什么出奇的,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总算到了。胤禔看着巍峨的宫墙,连着几昼夜赶路,他满身满脸都是灰尘。骑马直入隆宗门外的内务府前头,胤禔带着侍卫们下马,然后告诉巴特「你先回府,告诉福晋我回来了。」 许是康熙交代了,侍卫并未报名,直接带着胤禔和揆叙进了干清宫暖阁。皇帝靠在炕上,父子俩也没有多寒暄,他叫胤禔离他近点:「你这一路辛苦了,朕有件事交代给你。」 「自今日起,你带兵去畅春园,就说朕让你预备演武。」康熙有气无力的交待道:「但你要围住畅春园,不许进、不许出,曹寅里面干什么你不必管,只管围着,直到朕让你回来。」 这交待没头没尾,不过胤禔还是欣然领命,康熙瞧他一身的土,便让梁九功拿出自己的便服,让胤禔换上,然后就去畅春园。 曹寅就在侍卫处等着他呢。 这两年总是不敢巧,曹寅虽然经常进京,胤禔却也是东奔西走,俩人也有些时候没见了。曹子清蓄了鬍子,整体来说,比他在京中的时候精神更好些。 或许江南养人,又或者那份工作真的很适合他,让他如鱼得水一般。 「我只管带兵围住畅春园,演武嘛。其他都听曹银台的,这也是汗阿玛的意思。」 「那就多劳直郡王了。」曹寅客气的笑笑,俩人说完了正事,他笑的更真诚些:「听说大阿哥有了小格格,不知格格还好?」 「好,听她额娘说,如今开始学走了,整天翻腾着不让人抱。」胤禔突然想起旁边的人好像也有了亲生的孩子,他道:「听说子清的太太也生了个女儿?表哥说起的时候,我还道真是巧了。」 提到女儿,曹寅笑的更欣慰了:「我那小丫头满月不久,哎哟也是个磨人的性子,只是自家的孩子,磨人也喜欢。」 「可不是这个话!」新手年轻父亲和新手大龄父亲就女儿经展开了交流,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畅春园附近。 这里必须说明,康熙打了个时间差,在发现药物有问题之后,他按下消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叫人暗中控制住了畅春园和自己身边的人员名单,一一对照,确保他们都在该在的地方。 然后叫人命曹寅和胤禔即可进京,今日发难,让他们一起来畅春园抓人。确切的说是曹寅抓人,胤禔负责守卫工作,确保没人能够逃走。而为了保证保密和安全,康熙让胤禔带的是正白旗的人。 张诚这天和同事们一起继续编书,完成康熙皇帝交给他们的任务,可是这个美好的上午突然之间就被打破了。一群侍卫跟着曹寅进入了传教士的大书房,连同他们的太监一起被扣押起来。 这些就不是胤禔该管的,他只是带人将畅春园围住,然后扎营射猎,假装他们在演武。 京城里,达官显贵们终于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宫中的皇帝的确是出事了。 索额图趁着宫门还没锁,急慌慌的亲自去毓庆宫看太子:「殿下,皇上到底怎么样了?」 「汗阿玛很好。」胤礽皱眉:「索相,这话可不是你该问的。」皇帝的健康状况是国家机密,索额图老先生,你该知道忌讳啊。 第213页 索额图真的急了:「太子殿下!这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皇上那边必是出了什么事情,皇上今日让直郡王去畅春园那边了!」 「这事我知道。」 太子还是不太在意:「每年这个时候,汗阿玛都要检阅八旗旗兵,今年怕是要推后了,所以叫直郡王带正白旗,汗阿玛还打算让老三、老四也带一带正黄和镶黄都出来歷练一下。」 康熙还是想的周全,所有的理由都找好了,哪怕你想怀疑都没有确凿证据。比如现在的索额图,费劲心力想要说服太子,可是太子觉得他证据不充分,最后给索相逼的没法子,只好交出了实底。 「老臣是害怕,那件事暴露了!」索额图看着太子迷茫的双眼,急切道:「就是让人多盯着些那些传教士,和、和皇上的那件事。」 「你!」胤礽万万没想到,索额图的胆子这么大。但看他这个样子,索额图反而冷静下来,老头子甚至微笑起来。 「殿下何必如此,格尔芬他们告诉您皇上见了什么人,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索额图笑的有点阴险:「您那个时候,可没有不高兴啊。」 「因为那些事情我知道,汗阿玛总会叫我过去,我是最常见他的人,比皇子和大臣都常见汗阿玛。」太子愤然道:「我根本用不着格尔芬,他一说我不过一笑!」 「那皇上现在怎么样,您知道么?」索额图笑嘆:「皇上不可能什么事都向您交底,殿下,甚至您现在就是皇上的怀疑对象之一。」 「你胡说。」胤礽挤出三个字,却遭到了索额图的嗤笑。 索额图冷笑:「我侍奉皇上多年,也是看着殿下长大的,是不是胡说,您心里已经有答案了。其实做这些事的人多了,我买通太监,也只是凡事给太子提个醒,让您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 「殿下您多想想,好自为之。」索额图临走说了最后一句话:「太子,我可以说不管皇上怎么了,我完全不知情,也没有做什么,可难保别人做什么赖到太子身上,您说呢?」 索额图办的好事!可他的确也是为了我,胤礽想起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带过来的消息,这么长时间了,其实他不是没有感觉,他也知道宫中这么干的不少…… 其实胤礽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么生气,他只是想让索额图知道,他才是皇储,如果他想维护自己,就要维护到底。用这种事威胁他是没有用的! 但汗阿玛那边,到底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来索额图也没有套出消息。胤礽的大脑快速运转,然后恍然大悟,或许大阿哥带兵并不是演练,而是配合曹寅在畅春园做事。 皇太子抱着儿子注视着干清宫,听索额图话里的意思,难道是汗阿玛身边有人要害他?! 怀里的阿哥哭了起来,胤礽才发现,自己抱孩子太用劲了。他将阿哥交给了在旁侍立许久的奶娘,然后自己又回到了书房。 他必须得想想最坏的结果,如果真的索额图的人被揪了出来,会不会咬出索额图……会不会带累他。到时候,汗阿玛会不会追究,如果追究,自己该怎么说呢? 壮士断腕,还是…… 没过几天,康熙就把胤礽叫了过去,在场的还有几位大学士。康熙笑着看太子处理的奏摺,道:「东宫年纪尚轻,你们要尽心辅佐,朕的身体还需要将养一段时日,国事就交给太子了。」 这,这是索额图没有暴露吗?胤礽松了口气,随即笑道:「汗阿玛身体康泰,才是儿子的福气。这段时间,儿臣有赖几位大学士辅佐,总算没有辜负了汗阿玛的信任。」 你做的都很好。康熙面色愉快的按了按儿子的肩膀,然后又问了他日常生活,特别是毓庆宫的阿哥,还有即将生产的格格都如何云云,然后才让胤礽离开。 皇太子松了口气,他却不知道,康熙也松了口气。 最初皇帝以为这是有人暗害他,一套布置下来,宫里宫外几乎都被皇帝诳了过去。而胤禔和曹寅在合作围了畅春园之后,张诚他们倒是没有被为难,只是被隔离起来。 等他们被放出来的时候,身边的太监都被换掉了。而曹寅的审查结果让康熙彻底放心,只是意外。或许那个太监有什么「过敏」,于是吃了金鸡纳霜就会有很大的反应。 曹寅带人将余下的金鸡纳霜取出让人试吃,试吃的十个人里,只有一个出现了一点点不良反应。这证明了张诚说的是真的,那个太监倒霉罢了。 康熙心中舒了口气,当时胤禔在外、胤礽在内,若是有人动手脚,让康熙很难不往索额图身上想。而且之前索额图在傍晚急急地去了毓庆宫,更让康熙心头上笼上了一层阴霾。 如今好了,太子还是好样的,是他的好儿子,是合格的储君。而胤禔一如既往的稳妥可靠,皇帝下令直郡王可以回府了,并且履行之前的说法,命令老三、老四带着旗兵也出城熘了一圈。 胤禔心中嘆服,这老爷子,做什么都滴水不漏。 「主子爷回府了!」 随着小太监报信,道琴带着苏日格娘俩站在正院门口,胤禔一进来就将女儿抱在怀里,拉着媳妇:「快进屋,哎呀可算回家了!」 「阿玛,臭臭。」 胤禔停下脚步,抱着女儿不敢置信的看着她,然后听苏日格稚嫩的声音再次说:「臭臭,阿玛。」 第214页 「她会、她会叫阿玛!」胤禔举着女儿哈哈大笑:「听见没有,我姑娘会叫阿玛了!」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姑娘是个天才!」 不过,直郡王被福晋带着扔进浴桶洗澡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媳妇儿,咱们姑娘怎么知道什么是臭的?她那么一点大,难道谁让她闻到臭味了?」 道琴都习惯了,这人一提到孩子就傻了吧唧的,不过这个问题真是让道琴忍无可忍:「你猜你姑娘干什么了?她自己好奇尿布希么样,奶娘给她换了尿布,她自己好奇跑过去闻!」 结果当然是被臭哭了,然后在哭笑不得的额娘怀里,苏日格小朋友学会了「臭。」 胤禔在浴桶里笑的打嗝,最后靠在桶边上幸福的感慨:「老婆孩子热炕头,真是人生一大美事。对了,我回来的时候听说揆叙成婚的日子定下来?」 「是啊,下个月。」道琴笑道:「康王府也紧着办了她的婚事,底下还有几个阿哥要操心呢。你不在这几个月,额娘也好,大姐姐也好,家里也都好,你甭担心。」 胤禔扒着浴桶边上勾勾食指:「这位姑娘,可否近前让我瞧瞧,我看你长得好像我的妻子啊!」 「是吗?这位爷,你怕不是看错了。」夫妻几个月没见,道琴也来了兴头,笑着说:「小女子如今尚未婚配,哪里会有丈夫呢!」 「那我就是你丈夫了!」胤禔从水里钻出来,披上毛巾就跳了出来:「怎么样?我来做你的丈夫,咱们白刃相搏,若是我赢了,你可就是我的了!」 道琴忍着笑:「那要是你输了呢?」 「那我就是你的呗!」胤禔半点不脸红,横竖不吃亏。 夫妻小别,情到浓时也不奇怪,外头太监宫女都守着,唯有秦吉了和赵顽嘀咕两句,让吉和与福晋的大丫头沁林去了上房暖阁里。大格格正在睡觉,让她们看着点,省着醒了找不到父母闹起来。 这个澡足足洗了快有一个时辰,胤禔才一脸餍足的带着道琴从耳房里走出来,苏日格还没睡醒,他们俩在上房的炕上依偎着说话,聊着聊着就说到了皇帝急急的将他从盛京叫回来。 「汗阿玛是想儿子了?」福晋的想法就没那么阴暗,她只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不过也不用这么着急,原来不说要开春出兵吗?」 胤禔将手指放在她的唇边,「嘘,宫里出了点事,不过是个误会。」胤禔笑道:「汗阿玛当时大约是担心什么人作乱,又放心不下旁人,因为我在外头一定不知情,所以才把我叫回来。」 「具体内情我能猜出个大概,不过你别问,若是进宫了额娘提起,你也只说不知道就得。」胤禔轻轻地唿出一口气:「这一次过去,大概又能有一段平静的日子了。」 如果说老天爷是康熙的后爹,那么直郡王胤禔,大概上上辈子是一只乌鸦:乌鸦嘴! 第102章 上上下下,最后会…… 「尊敬的陛下, 您忠诚的臣僕将在今年返回法国,届时我将向您讲述这个东方帝国政治上的精妙与鞑靼宫廷中的井然有序……」 张诚在给法王路易十四写信,康熙已经允许了他回国的请求,并希望张诚可以带回更多的传教士, 以便翻译诸多书籍, 和帮助皇帝和皇室成员研究如医学这样的学问。 比如在之前那场误会中, 皇长子提出的「过敏」的概念, 就让康熙很感兴趣。皇帝甚至在张诚回国之前, 在干清宫一侧辟出一间房子, 做成了「实验室。」 「这个说法有些像种痘。」康熙站在他的实验室里, 摆弄着银质的坩埚和天平, 对胤禔说道:「有些人种一次却不成功, 有些人却一次就能成,你说的这个过敏也是如此。」 「儿子也只是随口一说。」胤禔笑道:「听汗阿玛这么一说,的确挺像的。儿子觉着, 其实太医可以和传教士多交流,若是能将治病的法子互通有无, 这也是桩好事。」 初夏的阳光洒在厅中,胤禔站在窗边, 康熙摆手叫他过来, 也不怕晒的中暑。 皇帝端着茶碗想到, 这个主意不错。他刚喝了一口茶,却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他抬头笑问胤禔:「听说你把之前苏日格还没出生的时候, 你预备的那些书籍啊, 札记啊,都借给了太子?」 「是, 太子拿去让武英殿復刻了一份,听说大姐那边也有孕了,儿臣也送了班第一份。」胤禔道:「这是大事,多点准备总是好的。」 「也罢了。」康熙放下茶碗:「让武英殿整理之后多印些,公主或宗室女指婚,可以都给一份做陪嫁。像你说的,多点准备更好些。」 「汗阿玛,儿臣想,若是可以,不妨让旗下包衣做宫女的,在内务府的时候统一学一学这个。」胤禔道:「过去就有女医专擅妇科,如今少见了,这事要是叫太医,有些地方也不方便。」 对啊! 康熙对这个最有心得了,毕竟他是个「资深丧妻人士」,如果有女人懂医理,伺候在皇后身边,是不是那么多的悲剧都能避免。这不是难事,康熙心中允许了这件事,打算叫内务府大臣商量一下。 「主子,张诚过来陛见辞行了。」梁九功来传话,张诚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胤禔也听说张诚要走,他心中暗贊康熙的手段,等张诚回法兰西,那场误会就彻底消弭于无形,谁也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什么问题……特别是太子。 第215页 太子和直郡王前几天曾经在月华门附近撞到过,太子说是「巧遇」,可胤禔并不这么想,从毓庆宫到月华门,中间隔着一个干清宫呢,太子怎么会和他在这巧遇。 胤礽拉着他絮絮叨叨说太医都说,李格格这一胎怀的是女儿云云,念叨了好一会,他才道:「大哥前些日子去畅春园演武,不知道遇见曹寅没有。」 「曹子清?」胤禔看上去非常惊讶:「他已经回江宁了……哦,你说的是之前演武啊。谁知道他奉命做什么去了,我听说是他那个连襟还是舅子在畅春园,汗阿玛为了这个打发他过去的。」 李煦也是康熙某个乳母的儿子,为人虽然有些贪财、没什么才学,不过办事还算勤恳,这事太子也知道。胤礽觉得,听胤禔的说法,大概他真的是去练兵,毕竟后来老三、老四也去了。 「太子,」胤禔满脸关心:「你还好罢?」 「哦,我挺好,马上就回去了。大哥也忙罢。」说着胤礽若有所思的走了。 胤礽这段日子过得不错,康熙实实在在的要栽培他,让太子对朝廷各项事务,以及人事安排插手过问。而胤礽……胤礽活到了二十岁,才真正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他不再是一个年幼的、摆设似的皇储,他要做的也不只是作为一个被父亲炫耀的儿子,他真真正正的开始掌握权柄。 跪在他脚下的臣子奴才,也不再是看在皇帝的份上敬拜他,而是跪他的权力和身份。 他是皇太子,是庞大帝国唯一的继承人,东宫是延续千年的法统,他的地位不可替代。胤礽指挥大学士和六部,朝野上下无有不从,每个人都说「太子英睿果断」,詹事府也真正派上了用场。 今年五月,胤礽的生日,他发现毓庆宫收到的礼物比往年还要丰盛。过去是那种看着热闹,而这一次,胤礽敏锐的感觉到,底下的人都在想法设法的琢磨他的想法……送上的东西不再是看着名贵的玩意,而是真正符合太子喜好的礼物。 权力真是个好东西,胤礽隐隐理解了索额图和当初那两个铁帽子王的想法,曾经手握重权体验过这种滋味,谁愿意放手呢。 现在想想,过去他还想在文事上独占鰲头,武事上赢过大阿哥,是多么幼稚的想法呀。太子站在毓庆宫门口,身边太监侍卫都小心翼翼的侍立在侧,等待太子的吩咐。 大阿哥能干不好么?其实这是好事啊,终归是自家兄弟,多一个得力的帮手有什么不好的。而老三喜欢文事不好么?也好啊,近枝宗室该有个正经文人,这都是好事啊。 我怎么现在才想明白呢。胤礽笑笑,似乎想不通自己为何那么愚蠢。他踱步进入了毓庆宫,迎面詹事府和内阁大臣就迎了上来:「太子爷,有事正要请您做主,奏摺等您批覆呢。」 「诸位慢说,进来罢。」 毓庆宫中太子忙碌,宫外的郡王府里,直郡王也在忙活。他向康熙请旨,他名下的包衣人,挑那些家境寻常、甚至宁可贫寒些的女子学习一些医学知识,然后入宫服侍。这样的人事儿少,省着那些内务府包衣世家,几代服侍帝室,破事儿可多。 「这是好事啊。」道琴非常高兴:「真正有利众人的事情,而且上行下效,日后民间必定也会出现更多的女子学医。」她生产过,就知道有个懂医术的贴心人帮产妇是多重要的事。 她眼神里都是赞许和爱,看的胤禔有点不好意思,他不好意思道:「这个需要时间的,也不是一下就能成,慢慢来吧。诶,这是谁家的帖子?」 「西林觉罗家。」道琴也想和他说这件事:「国子监祭酒鄂拜家的,想明日过府拜见,说是咱们请安。上头说鄂拜的儿子鄂尔泰打算科举,想求顾先生指点一二,求王爷引荐。」 道琴将拜帖放下,道:「是不是觉得很不对劲?」 岂止不对劲,要知道西林觉罗氏归胤禔管,且不说国子监祭酒的儿子需不需要求旗主王爷引荐老师,就说请胤禔引荐,这个理由蛮牵强,还不如备礼送到渌水亭,容若也不会将他拒之门外。 「拜师指教是假。」胤禔笑笑,恐怕想来投效才是真的。 镶蓝旗西林觉罗家平平无奇,鄂拜又已经从国子监祭酒的职务上离开了,可见康熙对他也只是观感平平,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人。鄂拜年纪大了,诸子并无所长,难道将来就靠着世袭佐领过日子? 鄂尔泰是鄂拜的幼子,胤禔也见过,学问倒还不错。或许鄂拜递这封帖子,都是为了儿子,想让儿子有个好前程。毕竟,旗人考科举也要从侍卫做起,可起步在哪里,这升迁的过程可是大为不同。 可怜天下父母心,胤禔看着正在自己书桌上作反的苏日格,不由得如此想到。 未来名动一时,配享太庙的鄂尔泰如今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被父亲领着,小心翼翼的穿过侧门,被太监带着走进了直郡王的书房。 早就听说过,直郡王好武,没想到书房风格却自成一派,和想像中的完全不同。鄂尔泰小心的扫了一眼,发现书架上还有些文字歪歪扭扭的书籍,或许就是西洋人带来的。 书房几个大书架,上面多数是兵书和史书,只有最上面寥寥有一套通志堂经解和十三经疏义,至于四书五经,不知道被这位王爷给扔到哪去了。 鄂尔泰的目光落在了书案上,在窗户边的架子上,还摆着一把刀。下面垫着黄布,或许就是皇上赐给直郡王的战刀。有道是物似主人型,如果只看这间书房,主人应该是一位好相处的人。 第216页 「你们来了。」胤禔从外头走进来,挥手让他们父子免礼,「不必如此,这就是鄂尔泰?」胤禔仔细打量他,笑道,「果然一表人才,听说你是自己考上来的,已经考取了生员?」 「回王爷话,是。」鄂尔泰很恭敬。然后就听鄂拜说道:「王爷,若是您看着小奴才是个可造之材,求王爷照拂一二。」 果然是来求关照的,胤禔笑了笑,他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接茬。 「这么说实在太谦逊了。」胤禔笑道:「有真才实学的人,在皇上跟前自然会出头,虽然本王忝为旗主,但能做的也有限。」 这,鄂尔泰傻眼了,他看着父亲,他的父亲鄂拜却擦擦汗,前趋几步,低声道:「奴才有下情禀告王爷。」 胤禔满意了,他慢条斯理的说道:「是旗下的事情吗?说罢,本王奉命照管镶蓝旗旗务,也该多关心些。」 鄂拜就道:「王爷,进来索额图的儿子格尔芬,和简亲王走的很近。」 第103章 抡圆了胳膊 所谓世袭佐领, 就是除非谋大逆,否则这个佐领就是这一家的,一代一代传下去。 鄂拜就是如此,镶蓝旗下就一个简亲王家显眼, 大家都会自觉不自觉的看着简王府, 看着简亲王。而鄂拜一家作为老资格的佐领, 镶蓝旗最大个儿的那个标杆有个什么动静, 能瞒得过谁啊。 「王爷您知道, 索相家和简王府平时没什么来往, 格尔芬突然成了简王的座上客, 其实挺招眼的。」鄂拜苦笑:「王爷是办过差事的人, 有道是瞒上不瞒下, 底下人看在眼里,不多嘴罢了。」 「座上客……他们走得很近?」不能罢,胤禔想到, 索额图就算瞎琢磨什么,也不会让儿子这么大张旗鼓的和简王凑在一起啊。 鄂拜道:「前几天简王又多了个儿子, 且不说这根本用不用索相送礼,就是需要, 也不必格尔芬亲自上门。而且格尔芬去的最早, 留的最久。」 这会各旗基本聚居在一起, 何况鄂拜没有明珠那么豪富,城里城外几套房子随便住。这种情况下, 简王府的举动的确会被大家看在眼里, 那么问题来了, 格尔芬、或者说索额图想要干什么呢? 鄂拜盯着胤禔,鄂尔泰也偷偷瞄着这位郡王, 他会担心吗?会不会有什么要求,比如要求他们父子盯着简王府什么的…… 「或许索相终于发现,需要和简王多来往。」胤禔一笑,然后对这对父子说道:「改日我带你去渌水亭,富尔敦他们都在跟着顾先生读书,鄂尔泰不妨也过去。读书嘛,闭门造车并无益处,还是有学友相伴为好。」 「至于将来,先看举业如何,然后咱们从长计议。」 鄂拜父子离开,胤禔靠在书房想了一会,写了一张便签让全都送到了渌水亭:明儿他要过去。 再过几天康熙就又要去畅春园避暑了,依照惯例,胤禔也得去自家的春明园。否则康熙有事叫他,胤禔可不打算从内城去城外,再从城外到内城的折腾。 而且小孩子见风就长,胤禔打算抽时间多陪陪苏日格,还有道琴在园子里也能更随意些,让她喜欢叫谁来陪她尽管请过来就好了。 胤禔不希望道琴的人生困在孩子和家务中,这些有王府总管、有嬷嬷,她尽可以抓总。孩子有保姆、太监照料,在年幼的时候,就算她画画,和人聊天,也可以让孩子在眼前玩耍,等长大一些,自然要上学的。 她嫁给自己一回,胤禔不希望她的生活因此变得特别苦闷,这样不好。没人生来活该过得苦闷,生活不是这样的,胤禔能做到的,都会帮她做好。 路边的树木郁郁葱葱,而渌水亭精心侍候的花园更是满目翠色,但这并不能让胤禔忘了烦心事儿,他总觉得自己错漏了什么东西。 胤禔坐在树下对容若道:「表哥倒是过得舒坦,什么时候去自怡园?」容若坐在树下,正煮水烹茶,还叫人给沈宛送去,特意叮嘱告诉她这是去年法源寺梅花上的雪水。 「再过些日子。我阿玛正打算再修一座藏书楼,自怡园那边正在大兴土木。」容若笑着将茶盏递过来:「你还不知道吗,要让他满意,自怡园得忙乱一段时日。」 「你先说,今儿怎么想过来了?」 说话间,将近午间,富尔敦兄弟还在跟着吴兆骞做时文,顾贞观却被请来了书房。这是那次郡王府谈话之后,胤禔和顾贞观第一次见面说话,胤禔倒没什么,顾贞观却觉得自己那天把话说的太直白,有些欠妥了。 顾先生自省数次,觉着大约是从小就认得胤禔,所以还是习惯性的将他当成孩子。对一个聪敏的、从来不多嘴的孩子,很容易说多话。 「我来是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胤禔屏退左右,将鄂拜告诉他的那件事说了出来,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想让容若,尤其是顾贞观帮他想想。却不想对面俩人对视一眼,忽然默契的一笑。 容若这才开口道:「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说这个事,阿哥,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太被动了。」 「……我被动?」胤禔不知作何反应,最后笑了:「我还被动吗?我府里的下人不会这么说。」像他可是回宫就搞定了内务,这么多年没人敢和他炸翅儿,也算御下有术。至于康熙,那就不是他能想办法的。 顾贞观在旁边摆弄扇子,闻言笑道:「阿哥,如果简王和索额图真的图谋害你,这事被你看破了,而你有机会任意处置他们。敢问阿哥,你打算怎么办?」 第217页 「这,」胤禔认真的想了一下:「我能处置……那就想个法子黜落。」 「不杀了他吗?」容若低声问道:「不废掉简王的王爵吗?你对府中奴才恩威并施,管的很严,井然有序。可如果给你个机会处置大臣,你却只是想个法子黜落,而不是彻底将他们打下去。」 胤禔咂舌:「这不一样。」 「皇上如果有一天要处置索额图,索额图必死无疑。」顾贞观嘆口气:「郡王,您对臣子存着一份仁善,这是好事。如果你真的动心要处置,我相信你不会犹豫,但在此之前,别人怎么看?」 他们会不会觉得,这位郡王其实好说话、好煳弄。否则镶蓝旗那么多双眼睛,为什么简王和格尔芬见面,最后是被鄂拜捅出来? 其他人为什么不说话,那个一贯逢迎他的阿山佐领,为什么没有开口? 几个王府侍卫也有世袭佐领,为什么他们不说,不告诉直郡王这个异常情况。随着顾贞观娓娓道来,胤禔出了一身的冷汗,是他太自以为是,也是他自以为给个机会,厚赏就能笼络旗下人心。 但这样是不够的。 裕亲王、恭亲王这么多年都没能在旗下说一不二,胤禔才封爵多久,哪怕他是皇子,哪怕旗下人想要投向他,但面对简王这种老资格铁帽子,他们还是会像墙头草一样犹疑不定。 胤禔有点后悔,等他回去,就让福晋赏下东西给鄂拜的夫人。他该多给他们些鼓励,毕竟那是第一个说话的人,胤禔揉脑袋,这么多年过去,他早把那个被他打下去的嬷嬷给忘了。 在这样一个环境中,只有给一点机会,身份越低、但是离权力越近的人,就会想要弄权,为自己谋利。为了达到目的,什么和主子对着干,什么墙头草随风倒,他们都能干得出来。 当年的漕督慕天颜和小于成龙一起阻碍靳辅做事,封了中运河,他未必不知道康熙得知之后会勃然大怒,但是那种「让靳辅不好过」的心情,以及他们臣子之间的勾连,让慕天颜做出了那个举动。 还有徐干学兄弟,还有高士奇……胤禔嘆道:「是我大意了。」他想让名下佐领如臂指使,但他只做了一半:施恩,却没有让他们见到自己的威势和果断,让他们半点歪心思不敢动。 新官上任三把火,胤禔只烧了第一把火,就自以为足够。其实远远不够,旗下人大多数时候,做事的成本太低,所以他们的底线也不太高。 胤禔不能总是等着事情发生再进行处置,从来没有千日防贼,哪怕胤禔做了万般准备,可他不动手,就还是等着挨打……他应该主动出击。 「至于索额图和简王,其实是小问题。」 顾贞观笑道:「若是阿哥想明白了,就会发现这事简单的很。」索额图寻简王,必是有用得着简王的地方,如此一来,胤禔干什么费事儿琢磨他们的想法,他直接给简王找麻烦不就得了。 容若和顾贞观都在等胤禔开口,屋外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雏鸟伸着头等着餵食。胤禔忽然道:「简王原配早逝,只余下一子雅尔江阿……」 雅尔江阿自幼在宫中念书,胤禔和他也算熟人,富尔祜伦和胤祺和他因为年纪相仿,他们彼此更熟悉。胤禔听富尔祜伦说过,因为简王继福晋接连生子,雅尔江阿很不愿意回府。 简王雅布不同于康熙,康熙很在意太子和其他皇子的关系,他们兄弟表面上至少维持着兄友弟恭,彼此没有互相视为仇敌。而在简王府中,至少胤禔能够确定,那位「很会说话」的福晋,不会喜欢这个原配留下的遗子。 多占地方,多烦人啊,明明雅尔江阿的生母嫁给简王两年就死了。这十几年来都是博尔济吉特氏为简王府操心费力,是她左右周旋,承担主母在宫中和旗下的责任。 可等雅布咽气,她和她的儿子得到的东西,和雅尔江阿根本没法比。 从几岁到十几岁,雅尔江阿恐怕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才不愿意回家。甚至抱怨给了富尔祜伦知道……这也说明一件事,简王府这对父子之间,恐怕也有隔阂。 这可真是棒极了。 七八岁讨狗嫌,这个说法不管是民间,亦或是帝室都是成立的,这是一条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法则。畅春园里的皇子们虽然不至于踢天弄井,翻天覆地,但他们也不少折腾。 游水的时候扒裤子玩啊—也不知道他们和谁学的,背书的时候给背书的人做鬼脸,或者给哥哥的座位底下放石子儿。 后面是老十四对他亲哥老四干的,现在胤禔正在围观四阿哥追逐殴打十四阿哥,兄弟俩哇哇大叫,鸡飞狗跳。 「和你福晋还好?」胤禔笑问富尔祜伦,小纯王没有差事,仍旧是在内廷读书。 富尔祜伦白净的脸通红:「咳咳,挺好啊!都挺好的。」在胤禔戏嚯的笑容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被后面摸过来的胤祺勐地扑到草地上「怎么了,聊媳妇呢!」 「去去,没结婚的毛孩子不准问。」小纯王老大不客气的将胤祺摔下去,然后听五阿哥叨叨:「你就比我大俩月,装什么大人,抓你抓你。」挠痒痒俩人在草地上滚了一身的草。 胤禔就笑着看他们闹,而雅尔江阿就在另外一棵树下,坐在树下不知道在想什么。胤禔刚要走过去,小太监过来传旨,皇上叫所有皇子都去清溪书屋。 第218页 太子一早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第104章 抽出一耳光 十几个皇子凑在一起, 清溪书屋一下显得拥挤起来,康熙的目光从胤禔滑到胤祯,这都是他多年的辛劳成果。辛苦他一个,扩充了国家的「战略储备」。 康熙心满意足, 然后又看向了宗室这边, 铁帽子王家、兄弟家都一茬一茬的后继有人, 真是让人欣慰。皇帝这次将诸皇子叫过来, 是统一查验让他们的功课。 自从儿子多起来, 康熙也学会了批次处理, 从小的开始, 询问九阿哥到十四阿哥的功课, 然后问七阿哥、八阿哥, 保泰的功课;再往后就是老五和富尔祜伦,最后是老三和老四。 至于太子和直郡王,这俩人现在书唯二有资格「同皇帝讨论朝政」的人, 他们父子三人的对话就更高端一些。 「你去盛京,觉得关外整军效果如何?」康熙问道:「旗丁能够满员吗?」胤礽在旁也认真的看着他, 想听一听第一手回答。 胤禔道:「整军倒是不错,因为和老毛子干仗没几年, 旗兵战力毋庸置疑。至于旗丁满员, 汗阿玛, 儿子是有些想法。儿臣以为,关外的人太少了。」 「人少, 打起仗来就捉襟见肘, 而且关外辽阔, 现在的人口只是聚集在几个将军驻军之处。」胤禔继续道:「以墨尔根为例,之前回迁过去的旗人还有偷偷熘回京城或者盛京的, 都不愿意呆在那边。可如之前我们和毛子打仗,达斡尔那边的情形汗阿玛是知道的,太空旷了,仗也不好打。」 地广人稀,一旦面临战端,只要敌方端了人口聚居点,被入侵方一旦溃败,在当前的军事水平下就很难组织有效抵抗。达斡尔人和最初清军的军事失利都证明了这一点。 小阿哥们都被康熙打发出去,老九老十拉上他们八哥跑出去,可八阿哥和胤祉、胤禛一样,扭头看向了清溪书屋中说话的三个人:什么时候我才能有机会也站在那,和汗阿玛一起论政啊。 「瞧他们。」雅尔江阿拉着富尔祜伦走远了,他朝那几个皇子扬扬下巴,「心里头不知道多……渴望也站进去。」 「有资格与汗阿玛讨论政务,就代表自己真的长大有本事了。」富尔祜伦心态良好:「再说,你看胤祺。」五阿哥正连跑带蹦的朝他们沖了过来。 「……这傢伙是特例。」雅尔江阿觉得胤祺心态好的不正常,他也是四妃所出,太后养大,怎么看上去这么心宽不着调呢。 富尔祜伦笑而不语,雅尔江阿才是真的嫉妒,他嫉妒皇上百忙之中还过问皇子们的学业,也嫉妒皇子们如果成家立业比他方便多了。 雅尔江阿很害怕父亲雅布,怕他不给自己请封世子,他们在书房朝夕相处,富尔祜伦心知肚明。 虽然旗人习惯上会认为大福晋所出的长子,在继承权上理所当然的占优势,可雅尔江阿的那位继母太能生了,而且在王府经营十数年。如果雅布真的被她怂恿的将世子位许出去呢? 清溪书屋里,太子正在说:「这也实在是没办法,关外苦寒,京旗的人谁乐意回去!或许可以给关外更多的补贴?虽然和老毛子签了尼布楚约定,但打仗这种事,大哥说的也有道理。」 自顺治年间开始到现在,关外人口问题已经越来越严重了,与之相对的就是关内,尤其是京旗人口爆炸增长。可是京旗回流,康熙需要考虑成本和一系列的后续问题,比如偷跑、比如普遍存在的抗拒心理。 「你们觉得,用什么办法比较好?」康熙看着两个儿子:「太子说说。」 「回禀汗阿玛,儿臣以为还是应当由朝廷出面,继续推行迁民政策。」胤礽道:「不止要推行,还要严管严判,在这上头不能让底下人觉得这是小事。」 「还有吗?」 太子继续道:「儿臣以为,还可以将城内无所事事的旗人都打发回关外,逼着他们上进。也省着他们在内城整日不务正业。」 听上去是个好法子,优胜劣汰、驱逐劣币嘛。康熙不置可否,看向了胤禔。 直郡王说道:「儿臣以为太子说的都有道理,只是如果将那些不成器的人打发回去,恐怕只会将关外的局面越弄越乱。」 过去不是没发生过这种事儿,将土地分给旗人,结果这帮混帐将土地租出去,继续躺着收钱,打算谋个一官半职混日子。结果弄得坐吃山空,又变成了一家子坐等一个人饷银的日子。 如果将这种人打发回关内,胤禔无奈一笑,大概能促进关外佃农事业的发展?考虑到没有那么多人,只好从关内招募农民和手艺人过去。 八岁登基的康熙,对于「指望懒鬼没用」这一条显然有更深的感悟,他颇为贊同的点头道:「这种事要大办,还是得寻个能带头的人。」皇帝打量着自己的长子,忽然笑道:「若是让你去,你能办好吗?」 「儿子一定尽力而为!」 全然不畏惧艰难,也不推脱,康熙大笑,最后拍着胤禔的肩膀:「你啊,赶紧和你媳妇再生一个,朕也好放心。」 这种打趣,胤礽在旁边虚掩着嘴清嗓子憋笑,胤禔一脸无辜:「这、这种事情,也不是我能说了算的,这个还要看天意、天意。」 「后日朕召华善觐见,你也见见他。」这是对太子说的,胤礽微微低了下头,有点不好意思。 华善,瓜尔佳氏,目前叫石华善—是康熙为太子相中的太子妃的祖父。这并不是个新消息,去年一帮子阿哥成婚之后,康熙就赏赐了石家上下,以那个赏赐标准来看,大家心中有数,石家这个姑娘大约就是未来太子妃了。 第219页 石延柱的后人,翻一翻这一家子的歷史,出个太子妃还是蛮够格。毕竟就算五大臣后裔,还有觉尔察氏那种不太显赫的,总的来说这个人选是面子也有、里子也有,既体面又实惠。 胤礽也很高兴,这份喜悦体现在了他和胤禔在畅春园散步,他已经开始憧憬婚后如何重新布置毓庆宫了。 「你别着急,总要问问太子妃的意见,看她喜不喜欢。」胤禔笑言:「论起这方面,女人还是比咱们男人强。」 「有道理。」 话音刚落,就听后头小太监跑过来报信:「恭喜太子爷,宫里传来消息,李格格生了位小格格!」 「是吗?」胤礽一脸笑容:「这可好了,生了个姑娘。诶,等她长大些,苏日格也长大了,后面弟弟还能有姑娘,一块念书作伴,看着多让人高兴啊。」 皇太子真挚的喜悦没能延续多久,小格格都没活到满月,就夭折了。 胤禔看着原本打算满月送出去的礼物,嘆息着让人收好,然后与道琴盯着自己的女儿看,他家心肝可得平平安安的长大……太吓人了这也。 去毓庆宫给太子道恼的时候,胤礽脸上像刷了层石膏似的,整个人好像苦夏似的瘦了一圈。他看见胤禔的时候,眼圈都红了「那么丁点的孩子,我都没抱过她几回呢,怎么就……」 「或许是孩子无缘,日后会回来的。」胤禔还能说什么呢,只能藏苍白无力的安慰他,「一定会回来的。孩子,唉。」 丧女之痛并没能打垮皇太子,只是他恢復过来之后,对于朝政格外的严苛。詹事府里的詹事,包括格尔芬都挨了训斥,太子嫌他们处事不当。 康熙看在眼里,觉得他儿子心中苦闷,这种事情旁人劝也没用,也就随他去了。看在大臣们眼里,自然就是皇上完全贊同太子的一切作为,臣子乖乖听话办事就得。 入秋之后,康熙宣布了太子妃的人选和太子的婚讯,然后朝廷上就为了太子的礼仪进行了又一番扯皮。前面讲过,康熙朝给太子礼仪上加重,无非是为了衬托太子的重要地位。 如此,参考元明两代储君成婚的礼节,就有些不太合适。所以尽管礼部和内务府,内阁吵得口水横飞,但在康熙的强力干预下,胤礽的婚礼变成了比皇子亲王高,比天子大婚略低一档的水平。 啧啧,礼部尚书沙穆哈看着这个婚仪备註,这位东宫太子,在皇上那简直比活龙还要珍贵,恨不能把好东西都给他,让他立起来,立住喽。 既然如此,他这样的忠臣也要有所表示,沙穆哈看着来年祭祀的仪注,按照寻常人家的规矩,宗子成丁之后,就该和父亲一起在祠堂中祭祀祖先,以表明家族绵延有序。 平常人家大约是孩子成婚,官宦人家呢一般是孩子有了功名、或者出仕之后,不过放在皇室来看,太子都有了孩子,眼看着就要娶嫡福晋,现在让太子和皇上一起拜祖宗,也算是他的一点心意。 横竖这也不是祭天,不过是皇室祭祖,沙穆哈心道,这样也不为逾越。 雅尔江阿最近总能遇上直郡王,过去虽然因为富尔祜伦的缘故,他们也算是熟人。可现在不一样,直郡王好像很关心自己似的,雅尔江阿百思不得其解,他这是要干什么? 直郡王什么都不干,直郡王只是用自己澎湃的爱心来关怀一下雅尔江阿,特别是在雅布跟前。简亲王突然发现,他儿子从宫中放学回家,居然和直郡王并辔……天吶,发生了什么! 不管索额图勾搭雅布干什么,在雅布眼中,简王府的传承都要比旁人的小心思重要得多。在本朝惯性习俗和宗法的影响下,是个人都觉得雅尔江阿该袭爵……实际上雅布也没有踢开雅尔江阿的想法。 他只是想让儿子成婚,娶了媳妇,生了孩子,看看他能不能包容异母兄弟,然后给他请封。可是直郡王掺和进来,这算怎么回事? 简亲王想的更多,索额图是否觉得他们简王府两边勾搭?索额图现在还是太子那边压阵的人物,可直郡王也深得皇上看重。而且他突然和雅尔江阿走得近,未尝没有给雅布一点压力的意思。 雅布心烦的将写坏的字团成一团,真让人烦心。索额图烦人,更烦的是有个太子在背后,轻不得、重不得,只能应酬着虚与委蛇。 他何尝不知道旗下眼睛多,可他能怎么办!虽然太子和直郡王还是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可裹着索额图,皇上还不算很老,谁知道将来会什么样。 雅尔江阿那小子,可别犯煳涂啊。雅布打定了主意,格尔芬那边就那么应酬着,不远不近也就罢了,如果他们真想让他做什么,呵呵,那可不好意思……铁帽子可没那么好差使。 冬日,纯禧公主府中,胤禔正在前院陪着班第。班第绕着产房前头的院子转圈圈,一脸魂不守舍。产房里隐隐能听到产婆的声音:「公主加把劲儿,您喘气匀净,小阿哥马上就要出来了。」 原本道琴还说,等季兰姐姐生产的时候会来看他,可她自己上个月也被诊断有孕了。这年头讲究冲剋之说,她也只好在家等消息。 「你可别绕了!」胤禔没好气道:「我把产婆,旗下学了妇科的女人都给带了过来,还有太医待命,你就消停点等着好消息。」 「这怎么能安心。」班第更没好气:「你福晋生大格格那会,你放心吗?」 第220页 那必须是不放心的,胤禔抹了把脸,他也没什么立场说对方。于是大家继续看大额驸绕着院子转圈,从中午一直转到将近傍晚的时候,产房里传出婴啼声。 产房中跑出来个女人,一脸汗水带着笑容:「恭喜额驸爷,公主生了个小阿哥!」 这可是季兰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崽儿,胤禔看着班第怀里抱着的小孩子,听班第抱着孩子紧着问道:「公主好么?公主情况怎么样?」哼哼,这话听着让娘家人高兴,算他有良心。 季兰一切都好,她算是胤禔「引进产科医学」之后的第二受益人,胤禔看公主府内外一片井然有序,没什么不放心的。隔着窗户和季兰说话之后,他就回府了。 家里还有个产妇需要操心呢,这次道琴怀孕也不知怎么搞的,孕期反应特别大。而且情绪一阵一阵的,有时候特别担心的看着府里的丫鬟,胤禔很担心她会不会再来个迎风流泪。 还有苏日格,因为额娘怀孕不能缠着她,胤禔又一向注意亲子关系,就把女儿抱到书房去养。也不知道大半天没见着,这孩子想阿玛没有。 「王爷!」 门口居然是富尔敦,胤禔下马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我阿玛有重要的事差我过来告诉王爷。」富尔敦面色肃然,胤禔也认真起来,将他拉近了府里,路上才听富尔敦低声道:礼部尚书沙穆哈奏请将太子的拜褥和皇上的一样放在宗祠槛内。 「皇上怎么说?」 富尔敦道:「我阿玛说,今日沙穆哈递摺子的时候他就在场,皇上没有表态。过后只是让人将大婚仪给太子送过去,钦天监选好日子,明年就该成亲了。」 康熙没有表态,可送东西的人去毓庆宫会对太子说什么呢?这会是索额图的想头吗? 胤禔觉得不太可能,这或许只是礼部尚书的奉承,而康熙的举动,是不是想看看太子的处置?胤礽如果听说,他会拒绝罢……应该会的。 乌鸦嘴就是乌鸦嘴,胤禔此刻站在阶下,就听皇帝叱骂「居心不良!」说沙穆哈「昏聩煳涂」,但起因不过是康熙不准将太子拜褥放在槛内,但这位礼部尚书非得让皇帝将这条口谕记录在案。 这简直是再说「留个见证,日后太子追究起来,这是圣断,不是我搞鬼。」 胤禔觉得不止如此,如果他是康熙,很容易就想到「我还活着,你就这么巴结太子,怕他秋后算帐?」 他偷偷打量在场数人,皇帝突然暴怒谁也没想到,只是这一个耳光算抽在了谁的脸上呢? 第105章 皇太子或成最大输家 沙穆哈觉得自己冤枉, 他只是觉得皇帝宠爱太子,所以在礼部这个位置上,也没什么大事能让他有机会讨好皇帝,显摆一下他的才能。 那还不如讨好太子, 所谓「曲线救国」, 到时候太子夸他一句, 真是比什么都重要。他试图向皇帝解释, 「因为是奉先殿祭祖, 所以皇储作为嗣子应该……」 但通过徐元梦这个倒霉蛋, 我们都会知道, 打工仔越辩解、老闆越觉得你推卸责任乃至于不安好心。 康熙原本只是训斥, 现在好了, 皇帝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愤怒道:「沙穆哈昏聩,将其罢官, 回府反省!」说着礼部尚书就被侍卫给拖了出去。 干清宫一片死寂,这个情况谁还敢说话, 大臣都装成鹌鹑,康熙气的唿哧唿哧喘气。皇帝的目光盯着下头的人, 开始思考这件事怎么会弄成如此荒唐的局面。 此刻, 「甩掉负资产」的效用显现出来, 康熙压根没往胤禔和明珠身上想,康熙怀疑的头号嫌疑人, 是索额图, 还有皇太子本人。 胤礽是否也想同自己这个皇父并立, 站在朝廷的顶点,共同处理国家大事…… 国之大事, 在祀与戎。康熙不认为熟读诗书,从小被大儒教导学问的太子,会不知道这句话。既然知道,他是根本不知道,还是别有心思? 皇帝揉揉眉心:「你们都退下罢,直郡王留下。」 胤禔一点都不想被留下,这种私下谈话往往会触及敏感话题,很累心。正如他所想,康熙将他留下,说些咸不咸、淡不淡的话之后,康熙就道:「你好像许久没去毓庆宫了……」 「……」胤禔想说也没有很久,胤礽家小格格夭折,他还去毓庆宫道恼来着。就听康熙叮嘱他「去毓庆宫看看,就说是朕让你去的。」 这怎么个意思,胤禔一头雾水,这是让自己给胤礽带话?可康熙什么都没说,只是一脸沉重。还是让自己看看胤礽的态度,但康熙又让自己去过毓庆宫就回府。 太子在毓庆宫已经听说了沙穆哈被罢官,以及他为什么被罢官,此刻胤礽表面上还撑得住,内里却如同霜打过的茄子一般。 虽然只是处分了沙穆哈,但在胤礽和许多人看来,这等于皇帝亲手抽了太子一耳光。如果皇帝真的想要息事宁人,不想让储君共祭,那将沙穆哈的奏摺留中不发也就是了。 但他偏偏公开发作,不到一个时辰,消息传的尽人皆知。胤礽就像回到了小时候和胤禔打架那一次,他觉得自己委屈又无助,汗阿玛当时的眼神就是怀疑他故意去打大阿哥眼睛,现在他一定也怀疑这是自己授意的。 可是他真没有,太子最近除了忙着詹事府送来的政务,就关心自己的大婚仪。他根本不知道沙穆哈上奏摺替他请旨,而他方才也紧急打发人去问格尔芬,确定索额图也没有多此一举。 第221页 「我阿玛就算要为太子争,也得等着您大婚之后,非得这会赶着做什么呢!」这是格尔芬的原话,胤礽勉强维持着风度,实际上他已经想破口大骂了,沙穆哈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太、太子爷。」 胤礽唰的扭头看过去,「没规矩,拖出去!」已经在嘴边了,那小太监赶噗通跪下道:直郡王奉皇命来毓庆宫了。 当胤禔站在毓庆宫门口的时候,他才发现,不管康熙是怎么想的,自己都陷入了一个非常被动的局面。他要么劝太子,不管别的先去和皇上低头……以胤礽的脾气,他是不会去的,因为他可能的确很无辜。 要么劝胤礽,清者自清,无需多管。但这未免太废话了。总之,胤禔如果想在胤礽这里通过这件事刷一波好感度,那真是有点难。啧,瞧瞧这小子的脸,黑的像锅底。 胤禔站在胤礽的书房里,看见太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子见过锅底没有?」 「什么,没有,我怎么会见过那个。」 「你的脸和锅底一样黑。」 这种轻佻的态度显然让皇太子非常不高兴,如果不是胤禔顶着「奉皇命」的旗号,胤礽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过来看热闹的。 胤禔道:「沙穆哈那个蠢货。汗阿玛已经将他罢官了,大约会到此为止。说实话,我也不明白汗阿玛叫我过来做什么,但我该说的都说了,我走了。」 「你等会,你这就走?」胤礽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奉皇命的人,他急急道:「你总得告诉我,汗阿玛是不是……」 话说到这,胤礽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那种话不是皇太子该说的,更不是太子可以对皇上发出的质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胤禔一声嘆息:「皇上很生气,但他究竟怎么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你问我,我只能告诉你,你先去见皇上。」 此时已经是康熙三十三年的清明节后,季兰带着半岁的儿子海亮,和侄女苏日格进宫。 宁寿宫太后想见见曾外孙,还想见见曾孙女,道琴的月份也大了,胤禔就将女儿託付给季兰,让秦吉了和宫女嬷嬷陪着进宫。 季兰带着孩子们走了,胤禔没打算入宫,他躺在马车里假装车中无人。正在迷迷煳煳要睡着的时候,有人过来拿刀鞘挑起了车帘子「你怎么在这?」 来人正是班第,这位大额驸刚刚结束值班,打算回府。他看见胤禔身边的全都,和郡王府的马车,这才走过来,看见他才想起,自家媳妇带着孩子们入宫见太后去了。 「你怎么也来了,来了又不进去。」班第奇怪的看着他的安达。 胤禔耸耸肩:「交给姐姐我放心,太后想见孙女和曾孙辈,说不定几个阿哥福晋也在,我跑去干什么。过来坐,干脆等她们出来,你们一起回府不是正好?」 听上去很有道理,班第将刀交给下人,跳上马车,也在车厢里盘腿做好。 这马车大约经过了直郡王对工匠的耳提面命,虽然尺寸并不逾越,但比寻常马车要宽敞不少。而且里头铺着厚厚的毯子,从相见到现在,班第知道,这位阿哥一直都是个喜欢舒服享受的人。 「诶,你听说没有?」大额驸突然问道:「太子和皇上不知道说了什么,皇上只处分了沙穆哈,然后又给内务府下旨,让他们务必要尽心竭力筹办皇太子婚礼。」 直郡王双目微阖:「嗯,沙穆哈那事,到底太子脸上不好看。皇上下旨再三表示对太子婚事的关注,就是向大家宣布:我还是相信太子的。」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不太能适应这种办事方法,为什么不能直截了当给沙穆哈罪名,说他挑拨父子关系。这样不就彻底把太子和这团迷雾撕扯开,谁也别想牵扯他。」 胤禔睁开眼睛:「这种话你没对别人说过吧?」 「和公主提过。」 「季兰姐姐怎么说?」 班第抓抓头髮:「她让我不许和外人说,还说如果真的憋不住,让我和你说。」 「……真是我的好姐姐。」 胤禔坐起来,低声笑问:「安达,你这么想,如果皇上也不能保证太子真的没有牵扯呢? 一句话不过是上嘴碰下嘴就能说,皇上曲折的表达,通过这种方法告诉大家他信任太子。但这也表示他不确定真相,但他已经处置沙穆哈,难道他能有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处分太子?」 更何况,胤禔笑着靠在座位上,看着班第皱眉思考。如果说沙穆哈的罪名是「挑拨父子关系」,岂不是证明这对父子的确有嫌隙,呵呵,这种猜想是康熙万万不能容忍的。 胤禔觉得沙穆哈算是朝廷一类官员的缩影,他们讨好太子,是觉得讨好太子可以讨好皇上。但他们也知道,太子是异日的天子,而奏摺都有记档,沙穆哈不能让太子觉得是他递上摺子又撤回来,所以才口不择言的请康熙「将旨意记录」。 但也是这句话,让康熙的疑心很难消下去,因为顺着这个思路来想,完全可以说是太子指使沙穆哈,然后沙穆哈没办成这件事,他恐惧太子报復,所以才恳求皇上记录,以便应付太子。 如今这个结果,不过是两害相较取其轻,康熙那个人会因为担心党争,而不去深究官员贪污案。他更不会冒着太子真的参与其中的风险,去深究太子究竟和沙穆哈有没有关系。 第222页 皇帝的迴避心态,在这件事上头体现的格外明显,所以他选择「包容」,也就是说不管太子是否参与,皇帝已经不想知道真相,他一如既往的维护了太子。 但如果有一天他包容不下去了呢? 「朕包容二十年矣,乃其恶愈张。」现在回想这句话,不能说不是康熙本人的鸵鸟心态,和种种客观情况,最终导致了胤礽的废黜。 胤禔已经不记得胤礽具体被废黜的时间了,但往后推二十年,大约应该是胤礽被朝鲜使臣说「暴虐」和他面对父亲生病「面无戚色」的时候。 康熙都记得,但是他因为种种原因没有矫正儿子的行为,而是不痛不痒的处置,最终酿成了恶果。胤禔没心情给这对父子做心理医生,来个什么「皇帝父子心理矫正」,但这给他提了个醒,教育孩子可不能学康熙。 要是将来他家苏日格,或者道琴肚子里那个小的,同自己的亲子关系与这对父子一样,胤禔真是哭都没地哭去。如果那样,就算他做了皇帝又如何? 最终可能是人亡政息,那可真是为谁辛苦为谁甜,空忙一场。 「你想什么呢?」班第看胤禔面色忽然凝重,担心的问道。 直郡王平静的告诉班第:「你知道吗?我刚发现,教育才是头等大事,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第106章 假期结束的第一天,我想念假期 宁寿宫太后一手抱着曾孙女, 一手看着曾外孙,深觉人生意趣啊,还是要看儿子。儿子靠谱又孝顺比什么都强,先帝也靠谱, 可先帝性子太倔强了, 皇帝的性格就圆融不少。 仁宪太后搂着苏日格, 对季兰道:「虽说世人重儿子, 可要我说, 咱们还是儿女双全的好。瞧瞧, 有个姑娘多贴心啊, 儿子略大一点就在外头, 怎么能和姑娘比呢。」 这就是不缺儿孙的人说出来的话, 臭小子有什么好的,充斥着「我们家男人多的招人烦了」的语气。虽然为人憨厚,但皇太后依然是占据着大清朝老太太鄙视链顶端的老太太。 季兰自小在她膝下长大, 太知道这个祖母了,这个时候只需要她保持微笑, 顺着太后的话题往下说就得了。 别以为这很简单,太后之所以是太后, 就是因为她特别随心所欲, 除了和康熙说话的时候, 老太太的思路是被儿子带着走的,其他时间里, 别人的思路都得跟着她。 所以也就是季兰和五格格, 还有五阿哥胤祺这样的, 能顺着太后的思路从「如何饲养小孩子」转进到了「贵妃最近身子也不太好,太医……十阿哥很担忧。」 苏日格和海亮都被嬷嬷抱着, 俩孩子在宁寿宫蹦跶的累了,都睡着了。 季兰来到马车这里,太监一掀开帘子,先看见她们家那个傻瓜从车上跳了下来。康熙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这劲儿差遣御前大臣,班第值夜班也不消停,如今眼下一片泛青。 公主伸手就要摸他的眼睛:「怎么青成这样。」手还没碰上去,胤禔残念的脸就出现咋了季兰的视野里,直郡王很大声的清清嗓子,昭示了自己的存在感。 「好好的你咳嗦什么!」季兰送给他一个白眼:「快把苏日格抱进去。走罢额驸,咱们也回家。」 啧,秀恩爱。胤禔撇嘴将自己的女儿抱回马车里,快要分别的时候,季兰告诉胤禔:「贵妃病了,听说不太好。」 这个消息,直郡王还真不知道,自打上次太子那事之后,他就没进宫,一直在府里装鹌鹑。 「贵妃病的不好?」道琴靠在软枕上,道:「若是真的特别不好,万一……那太子今年还能成婚吗?」她看着外面正在欢笑奔跑的苏日格,与胤禔说话。 胤禔慢慢给她摇扇子:「照汗阿玛的意思,那就不能了,他盼着太子娶亲万事顺利。贵妃若是真的不起,那就是庶母丧事,怎么都得避忌一下。」 搁平常人家,你说妾侍死了,这家的嗣子婚事不能耽误,这还可以。但天地五伦,君在亲之前,这是朝廷有品级的贵妃,是内命妇,她死了,对朝廷肯定有影响。 所以贵妃如果一病而亡,太子的婚事肯定要往后推,这从康熙二十九年开始,眼看着要推到三十四年了。 胤禔无奈道:「也不知道明年他能不能顺利成婚。」 「命数之事,人力所不能及。」道琴问道:「今年咱们还去园子里吗?」 「初夏大约是你临盆的时候,还是不过去了。等你出了月子咱们再去,省着夏天待在内城难受。」冬天越冷、夏天越热,也不知道这种天气什么时候能过去。 苏日格在外头啪叽一下扑倒在地,身边的太监嬷嬷却一动不敢动,他们郡王爷已经从房里跑出来了。胤禔在台阶下头蹲下,一脸笑容,张开怀抱:「没事儿吧,快过来,到阿玛怀里来!」 胤禔记得过去外公说过,人类在小的时候,情绪会随着环境的变化而变化。特别是监护人,家长如果情绪稳定,不神经质,那么孩子的心理也会平稳发育。 小孩子摔倒了不要紧,监护人不要那么紧张兮兮的仿佛天塌了,孩子有时候哭并不是因为摔疼,而是被吓哭了。 苏日格也是这样,她这会还穿着夹袄,刚才跑的也不快,就是自己左脚绊右脚才摔了。这会胤禔笑着要抱她,她马上撑起自己,一熘烟扑倒了父亲怀里。 「疼吗?阿玛瞧瞧。」小孩子白嫩的手有点蹭红了,「别害怕,没事儿的啊。阿玛过去也这么摔过,摔着摔着就不会摔了。」 第223页 「长大难道要摔好多次吗?」苏日格奶声奶气的问:「那阿玛得多疼啊。」 瞧瞧,多贴心! 胤禔抱着女儿眉开眼笑:「不疼啊,有时候你摔了甚至觉得好笑,比如自己绊倒了自己,多好玩啊。等将来你回忆的时候,想想我原来还有那个时候啊。而且摔倒了,阿玛马上就把我抱起来,要是等你长到阿玛这么高,阿玛就不能抱你了。」 苏日格很苦恼的皱起眉毛,小脸上完全是「正在进行艰难思考」,最后直郡王的大格格表示:「要不然,我不要长那么高,阿玛觉得这样可以吗?」 「等你长大还要很多很多年,早得很呢。」胤禔给她放在地上,父女俩拉着手,胤禔问道:「还记不记得阿玛给你唱的歌谣?」 「记得。」小格格迈着短腿,跟着父亲慢慢的走回屋子,来到额娘跟前的时候,正好唱完一首歌谣。如今她说话越来越流畅,满语蒙语说的都好,不能不说没有歌谣的功劳。 胤禔发现他家姑娘特别擅长记忆有节奏感的文字,教她背诗词也是,韵脚工整的,她背的就特别好。如果这首诗韵脚不整齐,不工整,她就背的有点困难。 所以胤禔针对她的记忆特点,让她在三百千这种蒙学教材之外,背诵各式各样的歌谣、诗词来学习语言。目前看来进展还是不错的,胤禔打算明年让她开始背一些经典文章。 从接受节奏和韵脚,背着背着就走向自己寻找自己的节奏和韵脚,好记性就是这么练出来的。反正作为皇室子弟也不需要科举,胤禔打算以后的孩子,如无意外也这么安排。 「额娘,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弟弟呀!」苏日格很期待有个小弟,带着出去一定很威风。 这孩子年纪太小,同辈人要么比她还小,要么比她年纪大很多。像容若家的四个孩子,除了富森都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胤禔在后头笑道:「如果是妹妹呢?」 「我觉得应该是弟弟呀。」苏日格想的可美好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然后再来一个弟弟,再来一个妹妹……」 道琴听的瞠目结舌,这孩子听谁说的,跟着谁学的这都是? 一问之下,她家大格格表示:「曾祖母和姑姑说的呀!」说皇太后指着她和海亮,一个姑娘、一个小子……陆陆续续生呗。 面对这种情况,直郡王也得摊手说没辙,对老太太无话可说。他提熘着女儿:这丫头还是跟我上书房背书去罢。 横竖都是做个复读机,復读一点前人经典比復读宁寿宫老太太的话好多了,胤禔翻箱倒柜将他的幼年教材也翻了出来,让苏日格背那三本直解! 这年夏天康熙没去畅春园,他老人家觉得太子有必要了解一下京畿民情,于是带着皇太子、皇三子、皇四子去了京畿视察,直郡王因为媳妇马上要生了,打报告留京。 皇帝这种正常情况下都很体贴的人,自然允许了胤禔的请求,顺便让胤禔照看一下京中,如果有什么事要写信报告给他。 于是,在大六月,康熙带着太子站在田垄上视察农事,顶着大太阳教导皇子们「体察农事」的功夫,胤禔正在府中来迴转圈。道琴的母亲、科尔坤的夫人正在内室照顾女儿,直郡王的福晋即将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孩子。 「阿玛,我什么时候能见额娘啊。」苏日格捧着华容道坐在书房里,抬着头问父亲:「然后也能见到弟弟吗?」 胤禔还得顾着这个小的,他耐心的说:「还得等一会,再等一会,你就能看见额娘和弟弟了。」 六月初六,直郡王的长子出世,等孩子满月的时候,胤禔给康熙寄去了双份的「大礼包」:他的儿子很好,已经满月了。另外恭喜汗阿玛,恭喜太子,七月初五,毓庆宫李格格生下了二阿哥。而毓庆宫另一位李格格怀相也很好。 胤禔写完了信,弹了一下信纸,心中很是佩服皇太子,这手脚可够快的。百忙的工作和烦心事当中,也没忘了加班加点的进行「造人活动」。 凭心而论,直王府大阿哥的出世不比他姐姐那会,宫中各主位都给了贺礼。或许因为他们家男孩子夭折的太多,洗三和满月的时候,长辈们都很克制。 但旗下佐领们可抓到了机会,大格格出世的时候他们够不着,如今大阿哥出世了,他们可得表表孝心。特别是之前大阿哥提拔了一些人之后,突然又对他们冷下来了。 特别是之前很被胤禔看重的阿林佐领,不明不白就在直郡王那失宠了,阿林佐领险些把内外城翻过来,送给来各种给孩子压惊安神、女人补身子,男人养生的珍品送到了郡王府。 连胤禔都惊道:「阿林那傢伙莫不是倾家荡产了!」可见这份「心意」是多么诚挚。 除了阿林,旗下鄂拜那里,阿拉木那边,明珠舅舅和表兄弟那边都送了礼物,甚至奶公噶禄和奶娘也亲自过来,还有一直陪着胤禔直到出宫的陈嬷嬷,都过来探望了大阿哥。 容若瞧过了阿哥,又哄着送给苏日格一块玉佩,等孩子被抱下去之后,他才对胤禔嘆道:「徐先生去世了。」 能被他叫先生的,姓徐的,大约只有徐干学了。胤禔眨眨眼:「皇上前几天还下旨,说徐某学问甚好,想要召他,看来这人命不好。」 「我来是想和你说另一件事。」容若说起另一件事:「子清给我写信,竹垞先生在江南讲学,其实说是讲学,本质还是结社……里面有顾景星、有尤侗,何焯,总之不是遗民就是原来復社子弟的后人。」 第224页 「曹银台做了什么?」胤禔很好奇:「他又不能将这些人都怎么着,都康熙三十三年了,谁还那么干。」 容若也是感慨,曹寅的手腕了得、软硬兼施,请这些名士大儒诗酒欢宴,之后就让他们写诗画画,都留下了名字。 这等于他手里握着一份基本完整的江南遗民名单。而他给容若写信,是想问他,要不要让顾先生劝劝那些人,免得将来搞出什么事,牵连到容若身上。 「我觉得,那些人不会听劝的,你还是别费劲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胤禔笑笑:「人就那么些欲望,对于他们来说功成名就、封妻荫子是刻在骨头里的。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何况,在本朝出仕还有一层意义,万一他们能劝得胡酋鞑子改邪归正呢。」 容若想到朱彝尊致仕时候的态度,又是一嘆,事实如此无可辩驳。他转而道:「对了,我和阿拉木商量好了,七月末让孩子们成婚,你若有空也过来喝杯喜酒。 富格近来常和你旗下的鄂尔泰,还有年希尧,和张英大学士的儿子会文,还认识了一个年轻人,连我阿玛都夸他稳重大方,风度卓然,到时候你见一见,这个年轻人还和阿瞭是少年旧友。」 「谁啊。」能让明珠夸一句,这可难得。胤禔燃起了好奇心。 容若笑道:「他叫王虞,父亲是致仕的大理寺卿,顺治三年的进士,王胤祚。」 胤禔被「王胤祚」这个名字震了一下,然后点头应允:「好啊,到时候我一定去。」 表兄弟闲聊的时候,康熙正在京畿冲着直隶巡抚发火,他还命人快马严旨叫来了靳辅。 还是因为治河,康熙带着儿子们上堤,满以为能见到一个稳如泰山的堤坝,却万万没想到,这堤坝根本就是个豆腐渣。康熙都要被活活气死了,这里是京畿啊,堤坝修成豆腐渣,你们这些父母官是觉得大水冲过来,你能跑? 「洪水沖不着你,是不是?」皇帝怒髮冲冠:「洪水沖不走你,朕也要砍了你的项上人头!」 作者有话要说: 华容道就是,玩具。和七巧板差不多,主题就是【曹老闆如何在季汉包围圈里逃走】 第107章 豆腐渣 胤礽站在堤坝上满心欢喜, 他的长子体弱这是板上钉钉了,胤礽自然希望这个老二可以平安健壮。日后他娶了太子妃,能不能有儿子还是未知之数,好不好养大也不好说。 如今有了这两个, 他稍稍能放心, 皇太子在想着好事, 胤祉、胤禛也在想事。 老三攒足了劲儿打算一会表现一下自己, 皇上如果要发作直隶巡抚, 那么他就要配合着做一次好文章, 痛骂这个龌龊官儿! 老四用靴子使劲儿踩着堤坝, 他看直隶巡抚的脸色如此惶然, 并不像死猪不怕开水烫, 一门心思捞钱的表情。不过也是,哪个贪官儿自己乐意死呢。 靳辅和陈璜都是连夜从山东河督衙门赶来了保定府,两个人风尘僕僕准备觐见的功夫, 直隶巡抚跪在皇帝行辕外头一脸死气沉沉。 「河督,他……」 「噤声。」靳辅不准陈璜乱说话, 太监报名,他们俩迳自进入了行辕, 康熙正在里面等着他们。 皇帝叫他过来, 是想问问这位治河专家, 如今这破堤坝是否还有救。就算今年没有大雨,不代表明年没有, 一旦黄河发水, 直隶这条堤会受到很大压力。 靳辅没有明确表态, 他需要马上去堤坝上看一看,皇帝口中所说的「严重问题」究竟有多严重。如果可以, 他能採取什么方法补救。 他抓着陈璜,一老一少从行辕出来的时候,直隶巡抚看见他们都要哭了:「靳兄,那堤坝我没有偷工减料,用的都是往日修堤用的东西,还求靳兄救我!」 靳辅嘆气着从他身边走了过去,留下一句「我看看。」便带着陈璜骑上马,去了堤坝上。 胤禛站在院子里听巡抚的哀求,他皱着眉回到了室内。康熙正在写着什么,见他进来,笑着让梁九功递给胤禛一封信。 「顾问行说,你那里的格格也怀孕了。」康熙打量一下儿子,点点头,好像很满意似的。 胤禛有点不好意思,胤礽打趣他,而胤祉心里满不是滋味,他真是样样都落在兄弟们后头。康熙看着三个儿子,忽然问道:「你们觉得,外头直隶巡抚是有意,还是他办事没办好,哪里出了纰漏。」 自然是太子先开口,胤礽道:「儿子觉着,不管哪一桩,他一个失察煳涂事免不了的。」 胤祉本来想大发宏论,但听太子说的这么简短,他只好道:「儿子……也是这么想的。」 「胤禛呢?你怎么不说话。」 四阿哥不同于两个哥哥,他道:「回汗阿玛,儿子还是觉着,堤坝的事情,或许是有什么隐情。」 「这能有什么隐情。」胤礽一晒:「事实俱在嘛,三弟?」 老三在一兄一弟之间犹豫一下,还是站了太子这边:「太子说得对。」 四阿哥也不在乎和他们意见相左,他只是道:「汗阿玛,儿子方才在院中听到巡抚求靳河督看看那堤坝,救他一命。若是他真的贪赃枉法,何必寄希望求人呢。」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康熙今儿才发现,胤礽有些霸道,胤祉主意不定,胤禛倒是很固执。看老四小时候,总觉得这孩子脾气太执拗,如今看来也未必是坏事。 第225页 「有不同的看法很好。」康熙淡淡的说一句,然后对太子道:「天子偏信则暗、兼听则明,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要考虑到各种可能。」 靳辅站在堤坝上,陈璜蹲下查看堤坝上的石头和石灰,他皱眉道:「其实这堤坝造的还算得法,只是这用料……用料有问题啊。这上头的石灰,用这玩意做什么。」 「这堤坝恐怕不是巡抚自己修的。」靳辅道:「回去面君罢。」 等儿子满月,胤禔就带着老婆孩子们一起去了春明园避暑,他抱着苏日格骑在马上。道琴带着他们儿子坐在车里,这小子生下来足有七斤,还有一张胖嘟嘟的脸。 「阿玛,弟弟什么时候能和我玩呀。」苏日格小朋友觉得弟弟虽然生出来了,但完全没有达到预期的目的,他那么小,什么时候能长大。 胤禔笑道:「等明年罢。」 「那不是要等好久。」对于急性子的小朋友来说,明年实在是个非常遥远的时间点了。 胤禔唿噜唿噜她的小揪揪:「所以要有耐心啊,姑娘啊,阿玛教你钓鱼好不好?」 「好!」听上去很好玩,苏日格很快就答应了。小朋友完全忽略了父亲脸上邪恶的笑容,钓鱼可是一项非常考验耐心的游戏。 车里的道琴早就听到了他们父女的对话,她家小姑娘又被套路了,胤禔每次说有好玩的东西,后面肯定藏着并不好玩的长时间的磨练。所幸他也不是逼着苏日格学习,完全是玩而已。 胤禔说这叫寓教于乐,道琴嘴上说他又自己编的名目,但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这么回事。道琴也见过家里侄子侄女学说话,都没有她的苏日格学的快,可见是胤禔的法子有效。 没有跟康熙出巡的王公大臣,这会基本都来了京郊的园林中避暑,京里已经要晒死人了,而郊外郁郁葱葱,俨然是人间清凉境。 「这回你住在水边的望海轩,带着苏日格和这小子一起,更凉快些。」胤禔对道琴安排道,安排好了这边,他就叫来了太监宫女:「赵顽,你带着人要看顾好格格,她人小喜欢到处跑,水边不是好玩的!」 「沁林、吉和也要看好阿哥,水边虽然凉快,但是也着实有水气。不能光靠着阿哥的嬷嬷,你们也要多上心。」 道琴生产之后还在养身体,这次生产,费的工夫可比生苏日格的时候多。所以胤禔自动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就让媳妇好好养神,不要操心。她养好身体要比什么都重要。 如今京城内外一片祥和,倒也没什么需要格外操心的事,胤禔安排好了琐事,也和道琴一起躺在榻上,夫妻俩说点私房话。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只过了两个月不到,胤禔这天正在面对女儿的撒娇耍赖「阿玛,钓鱼也太无趣了,您教我骑马好不好?」 小丫头看着胤禔骑马,又觉得很威风打算学习一下。结果被阿玛送了一支竹竿假装是马儿,教她骑着玩,这下苏日格可不干了,这不是欺诈吗! 这会她正在软磨硬泡,申请再去大马上坐一坐—还特地比量一下,要高头大马。 胤禔乐得看着女儿放赖,父女俩正在「阿玛答应嘛……」「就不~」的幼稚对话中闹着玩的时候,外头全都风驰电掣的跑了进来:「主子,皇上有旨意!」 「传旨的是佟国舅家的二爷夸岱,奴才方才看了一下,来的都是侍卫,皇上身边的。」全都小声道:「在那呢。」 侍卫们被全都带进的是春明园的外厅,夸岱正坐在下手第一张椅子上,其他低等侍卫都站着。胤禔走进来,夸岱马上从椅子上跳起来:「郡王不必多礼,这是皇上的手书,皇上命直郡王择机处置。」 「择机处置?」胤禔狐疑的打开康熙给自己的书信,里面略写了直隶堤坝的事情,然后告诉胤禔,把康王府那个张凤阳抓起来! 是张凤阳跑到保定府,对巡抚说,修堤这件事不需要巡抚多操心,他就能给办了。这位张先生可是大大的名人,康亲王的亲信、京中王公大臣的座上宾,巡抚对他也是久闻大名如雷灌耳。 于是直隶巡抚脑子一热,就将修堤内外工程都交给了张凤阳,银子没少花、换来豆腐渣。康熙让胤禔先查一查这个张凤阳,然后给他回报,如果这个人在京城,那就赶紧把他抓起来。 哦呦,胤禔掂量着书信,这个张凤阳终于玩大了?这么多年就听说他倒出伸手,一转眼十几年了,上次在宁寿宫都听说了他的名字。连太后那边都能巴结上,如果要抓他,京中会不会有人闹事? 他将书信折好,对夸岱道:「皇上给你们什么命令了?现在就回去,还是……」 「皇上让我们听直郡王的,最好抓住张凤阳,我们马上送信。」 夸岱道:「皇上大怒……不过,郡王爷,这个张凤阳我也是听说过的,您要抓,恐怕也不太好抓。若是哪个煳涂蛋将他留在府里,咱们不好闯进去抓人。」 看来佟佳氏和张凤阳没什么利害关系,但夸岱应该还是意有所指,胤禔笑道:「侍卫们也都累了。全都,你带人给他们预备酒宴,先歇歇,咱们再办事,这事急不得。」 「夸岱表舅,咱们聊聊吧。」胤禔笑着,不容置疑的拉着夸岱走进了内厅,这边的酒宴已经预备好了。他问:「你们回京的时候,看见的人多吗?」 夸岱已经握着酒杯,解开了衣领,这内厅放了冰块,比外头凉快多了。他道:「应该没什么人看见,我们从西门直接走的郊外,没有打内城晃荡。」 第226页 「那就好。」胤禔捏着酒杯:「你先喝着,然后歇一会,晚点外头凉快了,咱们爷俩去康王府走一趟。」张某毕竟是康王府的人,要抓他,怎么也得让杰书出面,这是最省事的法子。 第108章 狼人杀 康亲王府的几个格格都出嫁了, 阿哥们陆续也都娶妻生子,如今只有福晋的娇儿子、才十二岁的椿泰阿哥还没个着落,每日跟着康亲王读书练武。 嘿!啊!看招! 椿泰挥舞着六合棍演练棍法套路,杰书坐在阶下喝茶, 检查着儿子的动作。「你的棍梢抬高点!」「椿泰你才刚够棍子高, 要注意脚下!」 父子俩又教又练热火朝天, 杰书刚说歇一会, 就看他的传话太监一熘小跑过来, 禀告道:「主子, 直郡王来了。」 「他怎么来了?」杰书看看天色, 太阳都快落山了, 直郡王这个时间跑来做什么。 胤禔和夸岱坐在康王府的厅中喝茶, 胤禔打量着这个王府,只这么看的话,倒也没比他的郡王府好在哪。不知道是不是后花园占地面积更大。 杰书进来的都是脸上都是汗水, 看见他们俩就道:「真是招待不周,正教椿泰练武, 衣衫不整,直郡王多包涵了。」 「您客气了。」胤禔再次落座, 笑道:「是我来的冒昧, 实在是有要紧事, 还请康亲王不吝赐教。」 杰书后背一凉,皇帝的儿子和皇帝一样, 尤其这个大阿哥。他们打交道的次数也不算少, 他家四阿哥巴尔图和他走的那么近, 杰书知道,这人是个笑面虎一般的人物。 「直郡王太客气了, 呃,本王尽力、尽力,不过你先说什么事。」 胤禔指着夸岱:「是这样的。夸岱侍卫这次奉皇上的命令回京,有事想找贵府的张凤阳。」 「张凤阳……」杰书这下真的怕了,「不瞒直郡王,夸岱侍卫也做个见证,那个张凤阳整日东游西逛,说实话,攀附的手段太厉害,我都担心。怕他带坏了府里的孩子,等闲不准他进府的。」 「敢问王爷,他住在哪,您总知道吧?」夸岱问道:「皇上严令我等,务必要将这个张某抓捕到案。」夸岱将张凤阳在直隶搞事的事儿一说,眼看着杰书的脑门立时出了一层汗珠。 「这、这个,他倒是有几处房产,但具体会住在哪,本王也不敢担保。」 胤禔笑道:「那就请您给个地址,我让他们去查。」等了一会,他接过康亲王递过来的字条,笑道,「康王无需多虑,此事我会如实向汗阿玛禀告,与您无关。」 「多谢直郡王了。」杰书送走他们,抹了把汗,赶紧跑到书房叫来了自己的幕僚,「快帮本王润色一下,写请罪摺子!」 胤禔带着夸岱出了康王府,直接去了九门提督凯音布那里,让夸岱拿出圣旨,让凯音布有个心理准备,如果哪家跑来报案,说有人闯府抓人,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安排妥当之后,胤禔才在自家王府和夸岱用了些晚点,等着查探的侍卫回报。 「过去听大哥说,大阿哥办差利落,如今才见到厉害。」夸岱笑道:「有您郡王爷的布置,那张某怕是插翅难逃了。」 胤禔客气两句,酒过三巡的时候,他问起了出巡的康熙,「不知汗阿玛一路可还好,等他老人家回京,不知我上摺子请求迎接,皇上会不会允准?」 「皇上倒还好。」夸岱半醉的时候,嘴上没个把门的:「去看河务之前,皇上心情一直不错,还听太子爷和两个阿哥作诗哩!」 总而言之,听上去这一趟康熙心情不错。胤禔捏着酒杯,心道这份儿好心情应该都被这件破事给毁了,堤坝出了问题……蛀虫真是哪哪不缺。 这种官场掮客由来已久,从上到下都能伸上手,到最后会发展成一个畸形的庞然大物。因为利益关系过于复杂,想处置也很困难,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插手。 胤禔还派人盯着康王府,目前只听说康王府府门紧闭,无人出入。看来康亲王还是很聪明的,他若是给张凤阳送信,那康熙一定会抓住机会给他一下狠的。 需知这些铁帽子家枝繁叶茂,反正都是老王爷的后人,这个铁帽子交给谁不都行嘛。 「王爷,有消息了!」 萨宾图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抱拳道:「王爷,奴才带人寻了两个姓张的住处,抓住了他的一个管事,一问才知道,今儿他去了索相府上,听说是索相的公子格尔芬请过去的。」 「索额图?」 是了,明珠眼看着在康熙那里失宠,张凤阳也不会再巴结他。而容若对他这种人毫无兴趣,纳兰家已经不在张某的交际圈里了。而索额图,赫舍里氏背后有个太子呢。 「主子,咱们如果去索相府上抓人……」萨宾图犹豫道:「是不是不太合适?」 胤禔放下酒杯,夸岱已经喝多了,他让人将夸岱送到马车上,对萨宾图道:「一事不烦二主,你去康王府,请康亲王派个人去索相府上寻张凤阳,说王爷有事叫他。」 「咱们直接去康王府门口,确定是张凤阳之后,立刻抓人。」 直郡王的布置可以说小心谨慎,将方方面面都顾忌到了,他也不想公然伤赫舍里氏的脸面,到时候闹的太子的脸上也不好看。 然而,有道是,计划不如变化快。胤禔安排的太好,也没法保证对方和自己想的一样行动……或许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也可能张凤阳真的消息灵通,嗅到了什么不一样的味道。 第227页 他居然让格尔芬陪着一起来到了康王府,杰书自己都傻眼了,这可怎么好。他茫然的看向了已经出现在了门口的直郡王,这是抓、还是不抓,是抓一个……还是抓两个? 「巧了,格尔芬你也在啊。」胤禔皮笑肉不笑:「来啊,给索相府上送个信儿,就说格尔芬同康亲王饮酒,喝醉了。二位,就不要走了。」他拍拍手,萨宾图和苏鲁带着侍卫冲过去,将张凤阳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直郡王,你要做什么!」格尔芬脸红脖子粗,他已经有所预感,自己怕是搅合进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中了。可他想脱身,只有佯怒:「我好歹是朝廷大臣,郡王未免太过分了!」 「我岂敢处置朝廷大臣。」 胤禔寻常的说了一句,对康王道:「今日多谢康王。至于这二人,我会让夸岱将他们带到保定。至于格尔芬你,到了皇上跟前,你说清楚了,自然无事。」 说话间格尔芬的嘴也被堵上,胤禔带着人安静的退出了康王府,杰书撑着自己坐在椅子上。椿泰却跑了出来:「阿玛,那些侍卫都是直郡王的吗?看样子不比咱们府上的侍卫差。」 康王府的侍卫都是百战之余,旗下选上来、几代主子手上练出来的。没想到直郡王开府才一年有余,就把府中侍卫操练的很有样子。不过杰书也没心情和儿子说这个,他的请罪摺子还没写完呢。 夸岱的酒早就醒了,然后就发现胤禔已经把人都给抓了起来,还有格尔芬……他也只能认了。因为直郡王已经派心腹侍卫奇里,带着他们这一伙人出了京城,直奔保定府而去。 于是,胤礽得了个大胖儿子的笑容都没能维持的了五天,就看见格尔芬出现在了行辕,皇太子的下巴都要摔碎了,他怎么来了! 京郊春明园 张凤阳被拿是机密,京中目前无人知晓。至于格尔芬,不知道康亲王怎么和索额图说的,胤禔就不关心了,横竖这事和他扯上了关系,索额图恨他也不差这一件事。 大福晋靠在树下的木榻上,头顶有轻薄的帐子,眼前是咿咿呀呀的儿子,和摆弄孔明锁的女儿。她靠在一边轻摇绢扇,身边坐着揆方的媳妇、康王府的格格淑慎。 「婶婶!」苏日格比划着名手里的孔明锁,小脸都是笑容。淑慎忍不住也笑了,对福晋道:「善之,这孩子真好。」 道琴一笑:「惠卿别瞧她这会好,闹腾起来不知道多让人操心。再说,你已经同表兄成婚,有自己的孩子,不就在眼前。」 「其实,我今次来,是有件事想请教你。」 淑慎先是羞窘一笑,而后敛容道:「是关于我娘家的。之前直郡王抓了一个装神弄鬼的奴才,可是将索相家的格尔芬也带走了,这好几日了还是没有消息。我阿玛很担心,王府会不会……」 其实道琴也是一知半解,胤禔那天凌晨回来,只是略说一句皇上有事交给他。其余的道琴也没有追问,他们夫妻一向有默契,胤禔能告诉她的都会说,如果他不说,道琴也不会刨根问底。 「说实话,这事王爷并非同我说的很明白。」道琴直言相告:「他说有些事情,知道不如不知道。我也只是了解,是汗阿玛大怒,仿佛有个人在堤坝上做了什么手脚,于是差遣王爷去抓人的。」 既然如此,淑慎格格倒也没有往下问,俩个人说起了别的。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道琴说起了淑慎的来意,这才问胤禔:「那件事,会不会很紧要,牵连许多人?张凤阳这个名字,我好像听谁提起过似的。」 「听说不稀奇。」胤禔披着布褂子坐在躺椅上,「张凤阳当年满京城乱窜,我都听过,何况是你。不过,其实揆方他媳妇没必要担心,汗阿玛不可能将这事扩大。」 道琴好奇的看过来,胤禔一笑:「因为我把格尔芬也送过去了。」 第109章 杀到谁? 七月末, 康熙回到京城,一如胤禔所料,皇帝对张凤阳之事闭口不言。而在召见在诸王大臣之后,康熙留下了康亲王杰书。 「那个张凤阳所为不法, 朕已经将他党羽记录在案。至于他本人, 毕竟是你王府下人出身, 杰书啊, 回去把他处置了罢。」康熙声音低沉:「主人杀死不法家奴, 那就是你的家事了, 去罢。」 杰书安心的回府, 看到一个不成人形的「人」, 而后手刃此贼, 将尸骨送往化人场……比起康熙心中考虑之事,就实在是无足轻重了。 皇帝独坐宫中,回想着妥帖的胤禔、惊诧的胤礽, 和狂妄的张凤阳。 关于格尔芬被送来,胤禔派来的奇里也是办老差事的, 到了皇帝跟前半点不怯场,说的明明白白:直郡王担心消息泄露, 不止格尔芬, 就连格尔芬带来的人, 也被捆上送到了九门提督凯音布那里,等皇上旨意再行发落。 所以这事一夜之内办的如此利落, 直到康熙回来, 除了几个当事人和知情人以外, 京中毫无波澜。胤禔就是这点最得康熙的心思,交给他什么事儿, 他从来都不大肆张扬。 本来也不是什么可以宣传的大案、要案,康熙要的就是静悄悄的办事,这样处置,如今张凤阳被康王处死,这样不必经官。里头不管有什么烂事,都会彻底烂下去,永远不会翻上来。 康熙记得小时候听三国演义的故事,曹操在官渡之战以后,面对麾下僚属曾在战前写信给袁绍求和的书信,曹孟德没有一个个将他们揪出来,反而将书信烧掉放过了他们。 第228页 小的时候,康熙非常不了解,还捧着书问过那些年长的陪读侍读,比如明珠,比如他师傅,但他们都语焉不详,说什么曹操有好生之德,曹操仁心大发云云。 等到长大了,康熙才想明白,你们就扯淡骗我。曹操仁德?这话你敢说,曹孟德自己都不敢认,他都得脸红! 不过是当时曹操虽然打赢了官渡,但只是解决了燃眉之急,并不足以支撑他搞一场大清洗,曹操不得不「宽容」那些墙头草罢了。 至于熬过了那段时期之后,曹操已经成为中原头号势力,墙头草为何还要离开他?曹操能够让墙头草毫无选择,又何必旧事重提。毕竟,那已经成为他的「英雄事迹」之一了。 都是现实的审时度势罢了。 如今康熙处置张凤阳也是如此,张某的手能伸到宁寿宫,给太后「孝敬」。焉知他会不会将手伸到毓庆宫,到时候严查之下,查出索额图也就罢了,万一带累了太子…… 哪怕太子全然无辜,和一个这种下九流渣滓扯上关系,终究不美。康熙一想宝贝儿子和那种人扯上关系,就像有人在他面前做了什么不雅之事,皇帝感到十分噁心。 所以康熙不想知道这些年索额图和张凤阳有什么勾连,也不想追究,到此为止,该杀的杀、该抓的抓,等到杀完、抓完这帮腌臜,事情悄无声息的不就完美解决了。 太子依然是无瑕的太子,皇帝依然是慈爱的皇父,皆大欢喜。 但皇太子显然不这么想,胤礽的脸涨得通红,声音都气噼叉了:「索额图,你想什么!赫舍里氏、赫舍里氏好歹也是官宦之家,如今不比那些名门低微罢?你怎么就交结那种人!」 索三老爷难得觉着有点委屈,关于和张凤阳有联繫这件上,他们家纯粹是赶巧了。索额图一张老脸满是苦涩:「太子,这实在是没法子的事情,那个张凤阳的确有两把刷子,老臣也是寻他办事而已。」 「哼!」胤礽冷笑:「一个鸡鸣狗盗之徒,一个偷鸡摸狗之辈,小人行径,为非作歹,连堤坝都敢下手,他能办什么,他能为你办什么!」 「……殿下以为,您献给皇上和太后的寿礼,是从哪来的?」索额图嘆口气,有这么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太子真是让人为难。 这两年胤礽觉得自己都有了儿子,长大成人了,该正正式式的给皇上和太后送寿礼,可他毓庆宫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康熙和太后赏赐下来的,他总不能拆东墙补西墙,用太后赏的东西献给康熙,再用康熙的赏赐进给太后。 很自然的,这就需要体察上意的好奴才跑过来尽忠尽孝了,不止胤礽的太监、哈哈珠子,还有亲近的如索额图和长泰舅舅,都帮胤礽寻过礼物。 但是,皇太子还真不知道礼物是怎么来的,索额图一看就知道他不了解。 索三老爷挑能说的对他说:「殿下,赫舍里氏一门官宦,也不能整日自己,或者是派奴才满京城的寻物件罢?这得不偿失,不如找个对京城地面了解,知道哪里有好东西,怎么把好东西弄到手的人,让他们出面。」 这样不显山不露水,外人哪里知道这个人是替谁干活,东西最后落在了谁的手里。悄没声的就把好东西弄进了毓庆宫。太子手边的好玩意,给皇上、太后尽孝的好东西,基本都是这么来的。 至于里面有没有巧取豪夺,有没有什么不好的事儿,那谁知道! 皇太子傻眼了,这辈子最大的「坏」就是打死几个小太监,犯愁考虑汗阿玛不疼他、疼大哥怎么办的皇太子,居然也马上就理解了这种灰色地带。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就像康熙叫太子给他读奏摺,给太子讲朝堂上那些道道,难道是让太子有样学样的?当然不是,那都是为了让太子不被骗,所以胤礽马上判断,索额图这次真的没骗他。 索额图还说,张凤阳被抓那天,去府里是送东西的—太子在今年打算给宁寿宫的寿礼。胤礽张着嘴说不出话来,他还能说什么呢。 揣度着太子的脸色,索额图沉吟道:「皇上如今的处置,其实就是不打算追究了,京中和这个张某有来往的也不止一家。嗯,太子爷,倒是另有件事您得留意。」 成功抓住了胤礽的注意力,索额图心中得意,他一脸凝重:「殿下,您想过没有,直郡王抓人,非要把格尔芬带连进去,是不是过分了?他图什么?」 「这事孤知道。」胤礽道:「他派奇里在汗阿玛跟前回话,我一直在旁边,都是为了保密。谁让格尔芬……让我说什么好,居然还送姓张的去康王府,真是情深义重!」 索额图噎了一下:「这事是他一时失察,不过,直郡王明明知道那只是意外,又是将格尔芬捅到皇上跟前。又将家奴绑缚至凯音布处,他恐怕不安好心吶!焉知直郡王是不是想借着这件事……」 在胤礽嘲讽的眼神下,他说不下去了。皇太子嗤笑道:「他借着这事想干什么?干掉我的太子位?索相,内大臣,你觉得大阿哥、直郡王他是个傻子么?还是汗阿玛和孤是傻子!」 「您真的相信,他在抓格尔芬的那一刻,没觉得这件事会和毓庆宫扯上关系?」 索额图道:「就算太子你视大阿哥为兄弟,他也只是将太子您视为皇上之下的第二人!他连个消息都没有额外给你!」 第229页 醒醒吧太子,我们才是一心为了你,觉得你比皇上更重要,其他所有人都会选择皇帝比你重要…… 胤礽烦心的挥手:「你先回去罢,先回去放心休息,这件事已经了结了。走罢!」 悻然离开毓庆宫的索额图不知道,其实皇太子将他的话存在了心里,只不过需要另一次合适的情景,才会彻底爆发出来。 虽然康熙很满意胤禔办事的风格,但这件事既然打算悄没声的处置,皇帝也不能正大光明的赏赐儿子,就通过太后的名义给几个成婚了的阿哥都赏了东西。 阿哥所里,胤祉对福晋董鄂氏苦笑:「这怕是沾了大哥的光。」只是,大哥那么做,丝毫没有考虑太子的立场……那样真的好么? 三所里的胤禛却让人将贡缎等物收好,等他的第一个孩子出世之后再行分配,至于直郡王和皇太子,凭心而论,胤禛不觉得直郡王哪里做得不对。 京中、宫中毫无动静,足见大阿哥厚道,没有将太子外家交结三教九流的事情大肆宣扬。 「太后这次赏东西,比过去都整齐。」嫁进来几年了,道琴对老太太的风格也有了解,宁寿宫的太后一般都是照着常例给晚辈赏赐。若是格外赶巧,比如道琴怀孕那会,她或许会赐个佛什么的。 但这个虽然看上去是常例,但赏下来的东西大多是给胤禔的,比如兵部新刀啊、蒙古进上的马,还有御制新书、笔墨纸砚什么的,说好的是「太后赏给成婚孙子全家」呢? 那应该是女眷的东西更多,而且这兵部的新刀、进上的好马,也不是太后能做主的。道琴看着胤禔:「这一定是汗阿玛想赏你,又觉得不好直接赏,找了个由头。」 「收着罢。」胤禔看着赏物单子:「说不定这单子都是汗阿玛亲自拟定的,他老人家也高兴嘛,毒瘤被剷除了,但太子和赫舍里氏都没有受到损害。我收下这个,倒不需要受之有愧。」 「但是你没给太子提个醒什么的,他会不会?」 夫妻俩眼神一碰就知道对方的未尽之语,胤禔笑笑:「他没那么小心眼。再说,如果连这种事他都要挑剔,我看我得想想以后他登基,我是不是要闭门谢客、彻底隐居了。」 「又浑说!」道琴不高兴了,在她看来丈夫是顶天立地最棒的男人,「什么隐居,什么登基,嘴上没个把门的。汗阿玛春秋正盛,你还在建功立业的时候呢。」 「好,你说得对。」胤禔笑着从背后搂住妻子:「善之,到时候你可不要念叨:悔教夫婿觅封王啊。」 啪,胳膊上挨了一下拍,道琴靠在他怀里:「对了,咱们儿子的名字,你是不是请汗阿玛给个示下?是他老人家取名,还是你自己取名字。总不能一直儿子、儿子的叫罢。」 康熙参考自己的经歷,深觉孙子这种雄性生物不能早早取名,不过可以取个乳名先叫着,以后统一改成大名。皇帝表示:你们在家可以取个乳名先叫着,等孩子大一点,朕再给取名。 得咧,为了避免孩子将来出现认知错误,反正胤禔目前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干脆的就管儿子叫儿子,下人都叫大阿哥,简单明了。 除了道琴哭笑不得,苏日格小朋友有点分不清「阿哥」为什么阿玛能叫、弟弟也能叫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在这个完美的秋日,沙穆哈倒台之后接班的礼部尚书阿拉木之女佟佳氏,嫁与纳兰太傅的长孙富尔敦为妻,就成为了这个秋季的一大亮点。 女方自不必说,国戚之家,这份家世到哪都拿得出手。男方也是几代国戚,明珠好歹还挂着内大臣的衔儿,男方的阿玛容若更不必说,天子信臣。两个叔叔,一个很得皇帝爱重的佐领侍卫,一个是和硕额驸、康亲王的东床快婿。 这两家结亲,场面自不会小,胤禔也就带着妻女来到了明府花园观礼。至于大阿哥,吃奶娃娃不敢让他来人太多的地儿,全都和吉和,沁林、沁芳被胤禔夫妇留下看家。 「阿拉木膝下就只有一儿一女,如今女儿出嫁,还不知道他心里多难受。」胤禔忽然心有戚戚:「将来咱们苏日格若是出嫁……」好想嘤嘤嘤,含辛茹苦养大的心肝要嫁给别人家的臭小子了。 这么一想,为了女儿,我也得玩命上进啊。胤禔心道,老子如果是公主,那这个女孩子才是大清国最牛掰的女孩子!可以横着走那种,他们苏日格不至于横着走,但这份底气很重要! 那边已经喊了一嗓子礼成,胤禔忽然低声道:「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头一回见面……我还问新娘子进屋的事儿?」 干嘛说的这么让人误会,道琴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红灯笼照的,还是怎么着,她道:「是,咱们直郡王那会就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两个人头碰头笑成一堆,苏日格和富森都在明珠夫妇跟前,不知道这对年轻夫妻在笑什么。 有道是祸福相依,吉凶难测,就在胤禔感慨自己辈分高,表侄都结婚了的时候,噩耗随之而来。 两江总督、明珠的亲外甥、胤禔的另一位亲表哥,伊尔根觉罗·傅拉塔,病逝于两江总督任上。 他在任的时候官声极好,除了为舅舅出气而勐锤徐干学之外,可以说傅拉塔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正经事上:打击不法、整顿风气,两江官军粮漕,他都出力甚多。 他卒于任上的消息传来,康熙也是嘆息良久,赐给傅拉塔儿子双喜骑都尉世职,又谥「清端」。 第230页 这还不算完,如果说傅拉塔的死,是让胤禔喟嘆,主要是安慰舅舅明珠和宫中的母亲惠妃。那么后一个人的死亡,和他就有相对直接的关系了,十阿哥的生母,贵妃钮祜禄氏,她也病逝了。 而几乎在同时,遥远的福建,已经接旨回京就任正白旗汉军都统的石文炳,病逝于路上。 石文炳,准太子妃的亲阿玛,皇太子胤礽的准岳父,他死了! 第110章 所谓兄弟 傅拉塔的年轻比容若还要大, 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世了,长子双喜在盛京做官,听说父亲去世的消息才连忙赶回京城。 灵柩是傅拉塔待在身边的儿子和幕僚送回来的,贵妃去世, 胤禔分身乏术, 只能让福晋先去代为致意。 贵妃是庶母, 不过宫中就算皇帝驾崩, 正式的守丧日期也只有二十七日。妃嫔丧礼, 如果是嫔位去世, 所出皇子百日内不能剃头;如果是妃、贵妃丧, 全部皇子百日内不能剃头。 对于胤禔来说, 只需要注意头髮和衣服就行了, 除了头三天举哀需要福晋在场,然后就等着停灵七天之后,将灵柩送出紫禁城的时候, 皇子福晋们都要到场。 康熙在贵妃去世的第二天就给划定了谥号「温僖」,又亲自过来上过香, 这让十阿哥胤心中颇感安慰。可就在停灵结束,准备将灵柩送往巩华城, 选好日子下葬的时候, 贵妃娘家闹出了么蛾子。 贵妃丧, 王公大臣都要来行礼,钮祜禄氏的一等公法喀和都统阿灵阿都在灵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俩人居然在贵妃灵前吵了起来……或者说是法喀单方面激情大骂阿灵阿。 十阿哥方才因为哭的噎气被扶到了内室休息, 胤禔过来的时候, 就听见法喀大声道:「你这个畜生崽子,不积德的东西, 王八羔子!」 胤禔身边的胤禛气的脸色发红,阿灵阿好歹是他亲姨夫,这么被骂,四阿哥觉得实在太过分了!这里必须说一下,法喀的原配是宗室女,但已经去世了,他的续弦则是已故承恩公噶布喇的女儿、如今一等公长泰的妹子。 也就是说,法喀也是皇太子的亲姨夫,和康熙算是姐夫、小舅子外加连襟。而阿灵阿娶的是德妃的妹妹乌雅氏,他虽然很受康熙的看重,不过阿灵阿图谋的乃是钮祜禄氏祖传的一等公。 他看不上法喀,觉得这么个软弱草包也能做公爵?与其将来被康熙处分,爵位便宜了旁人,还不如便宜给他呢。 「一等公也注意些,这是在贵妃灵前,我十弟还在哀哭母亲,你们就这么悼念贵妃!」胤禛气的倒仰,冲进去就开始朝着法喀开炮。 胤禔想拦着他,没拦住,只好看着法喀被四阿哥损的抬不起头来。直郡王很无奈,老四太着急了,虽然法喀这个人才能一般,但以胤禔对他的了解,他性格有些软弱,又很容易沾沾自喜,当年虽然因为被赏了差事而偷偷宴客,但让他公然在贵妃灵前骂人? 怀疑的目光落在阿灵阿身上,胤禔更倾向于这位阿都统是不是说了、做了些什么事情,否则法喀不至于如此暴怒。 更让胤禔惊讶的是,胤禛的出现居然也没能拦住法喀的抱怨,就在胤禛指责他以后,法喀立刻还嘴。胤禔这才听明白,原来是法喀说阿灵阿叫人在外头传闲话,说法喀愚蠢无能,行为败坏云云。 「大哥这话我可不敢认,再说传言未必是假。」 阿灵阿见皇子们出现了,反击道:「传言说大哥当年袭爵之后,在大姐姐孝昭皇后丧期宴客庆贺,难道这事也是假的?当年我虽年幼,却也记事了,如今在温僖贵妃灵前,大哥哥可敢发誓!」 法喀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胤禛没忍住吐出四个字「丧尽天良」,自己袭爵就顶着姐姐的丧期高兴,还有没有点人心! 「还请一等公与孤一起去汗阿玛跟前罢!」随之而来的胤礽冷冰冰说道,连半句辩解的机会都不给,直接把人给抓走了。 连阿灵阿都来不得暗自欣喜,大家都被太子如此粗暴的作风吓着了,这位爷他又怎么了? 踩着太子的脚步后来的三阿哥胤祉告诉大家:「皇上那刚到的消息,福州将军石文炳在返京途中病逝了,太子刚从皇上那回来……」 众人瞭然。 等温僖贵妃和傅拉塔那边的丧事都办好了,道琴和胤禔在自家府里烤火说话,苏日格在自己住的正房西侧暖阁里听小太监给她念书。 外头天气阴沉沉的,怕是将有一场大雪,郡王府膳房中,全都和赵顽带着各自的徒弟盯着膳房给主子们预备吃食:大格格喜欢的甜汤和咸口点心、郡王和福晋需要的酒膳,至于吃奶娃娃大阿哥,还不需要这些。 「你们就从跑腿开始学起,不能懈怠。」赵顽严肃的对两个小徒弟说道:「主子为人宽和,平时和奴才们说话从不动怒,府中赏赐也丰厚。但说起正经差事,若是胆敢敷衍塞责……」他冰冷的目光扫视一周,被目光略过的人都觉得后背发凉。 全都觉得赵顽有些过于严肃了,不过人家教育自己徒弟,他也无甚好说。他这两个小徒弟,一个是宫里带出来的,一个是内务府后分来的,全都觉着还得再看看。 「你们俩多看、少说,在王府当差,嘴巴紧是头一桩要学会的。」全都微笑着告诉他们:「从来太监横死,都是因为言语不谨、行为不端,懂么?」 明明他是笑着的,可旁人听到耳朵里,却觉得心脏被塞进冰窖里似的。 第231页 正房东侧,胤禔正在和道琴吃花生,等着晚些时候的酒食。夫妻俩原本在说画画,道琴想要绘一幅梅花雪景图,胤禔笑言明年倒是可以在春明园赏梅画画。 两个人聊着聊着就说到了之前的一连串丧事,道琴感慨:「瓜尔佳氏的姑娘还不知道多伤心,不过明年好歹过了热孝才成婚,要不然多别扭啊。」 没错,准太子妃死了阿玛,这没关系,反正成婚是在明年四月。对于太子的婚事来说,除非太后薨逝、皇帝驾崩,天塌了都不能阻止皇太子按时结婚。 「嗯。」胤禔嚼着花生,「可不是嘛,上回在宫里,就是法喀闹事那次,太子那么生气就是听说岳丈没了。我要是他,背后保不齐就得想,我是不是该去哪座庙里拜一拜了?」 其实胤礽不止想去哪拜一拜,实际上,他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扪心自问:是不是我的命格真的太硬了……岳父年纪不算很大,而且偏偏死在了这个时候。 皇太子遭受的打击还没完,新年之前,他的另一位李格格所生的第二个女儿也没保住。胤礽心里苦,他还不能说。这一连串的打击,过年的时候,胤礽脸上都带着些苦涩。 连老五胤祺都偷偷对富尔祜伦讲:「太子或许真该去哪个庙里拜拜,去去晦气。」 「你怎么不说让皇太子寻个萨满到毓庆宫做法呢?」雅尔江阿在旁边吐槽:「赶巧罢了。这种事儿要是真往深里想,那越想越吓人,简直无法安枕了。」 小纯王道:「这个我觉着雅尔江阿说得对,再说那种话谁敢和太子说啊。」他心道,就算大阿哥能说,他都不会说的。 不止他们这么想,哪怕一贯不太相信什么神龟之说的康熙,这会心里也有些不舒服。但做法什么是万万不行的,子不语怪力乱神,烧香拜佛可以,做法? 那简直会让人笑掉大牙,万万不行,康熙只是借太后的手再次赏赐了太子一些宗教法器,然后行动将太子带在身边,皇帝觉得好歹能用皇帝的气运扶持一下东宫,聊以慰藉罢。 不过还别说,这么苟一波好像还挺有用,好歹到了三十四年的四月,没有再出什么么蛾子,皇太子的婚事总算如期进行了。 储君婚礼是件大事,胤禔和道琴夫妇今儿都挺忙的,干脆将苏日格和儿子都送到了惠妃的延禧宫。反倒是四妃在储君婚礼的时候没啥事,正好孙女、孙子承欢膝下,让惠妃非常开心。 「你们去罢,孩子交给我!」惠妃大手一挥,牵着心爱的小孙女,指着小孙子,将儿子和儿媳都轰走了。 同胤禔结婚的时候一样,道琴要和宗室女眷们在一起,位于毓庆宫后殿观礼。而胤禔要带着弟弟、堂弟们去毓庆宫前的箭亭,与王公大臣们一起宴饮。 说实话,储君大婚的礼仪要比直郡王结婚那会繁琐多了,康熙给儿子的待遇标准那是务必要尽善尽美,务必要体现太子的与众不同。 这自然导致了这场婚礼严肃有余,欢乐不足,连在胤禔、胤祉、胤禛新房外头,令侍卫和他们的夫人一起唱歌的环节都给取消了。 小道消息说是,康熙觉着在储君婚礼上唱歌不严肃,总之要「礼」字当先。 道琴与裕王福晋、恭王福晋,小纯王福晋一起,第一批次见到了这位太子嫡福晋。日后她告诉胤禔「一看太子妃就是个好相处的人」,很标准的长相,很有风度。 总而言之,看着这位太子妃,想想奉先殿里挂着的歷代皇后画像,你就知道,这绝对是康熙按照「母仪天下」的模板,给儿子寻来的新妇。 新房里宗室女眷们哄闹着「生不生!」的时候,这位太子嫡福晋非常有范的表示「生。」道琴自愧不如,她那会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如今一想,是不是有点太小家子气了? 箭亭里,十阿哥还沉浸在母亲去世的痛苦当中,脸上没什么表情。九阿哥胤禟许是担心他,一直拉着他吃点这个,唠叨那个,喋喋不休的抓着十阿哥说话。 连胤祺看着他弟弟都有点受不了了,这小子话这么多!他想过去叫胤禟,却被胤禔给拉住了,直郡王道:「九弟倒是细心,怕十弟脸上不好看叫人发现,你别去就看着他们俩点,若是偷着喝酒就叫人送他们回阿哥所。」 两个小孩子,没人会挑理,胤祺点点头,叫来太监叮嘱两句,安心的坐下。然后他拉拉胤禔的袖子,指着大臣那一拨道:「大哥瞧,那不是阿灵阿,做了一等公,果然不一样了!」 第111章 女儿远离嫁到蒙古的处理办法 阿灵阿满面红光, 身上一等公的服色真是够鲜亮,胤禔想起之前法喀痛哭流涕的说「真的是他传的闲话啊!」 大约康熙没什么心情给他们断官司,反正爵位换个人坐而已,法喀的一等公就这么没了。在他愤恨的目光下便宜了阿灵阿, 新鲜出炉的一等公阿灵阿, 得意洋洋的出现在了太子大婚的宴席上。 「哼!」 冷哼的不是别人, 正是胤禛, 这小半年他才算想明白了, 合着那天自己成了阿灵阿手里的枪!四阿哥这个生气啊, 当时他怎么就不问青红皂白的过去训斥了法喀呢?脑子一热, 结果让这种人爬了上来。 胤禛心道, 恐怕法喀说的未必就是假话, 阿灵阿在他们家的流言传播过程中,或许真的充当了某个不太光彩的角色。自己也被算计了,在场的人都成了他的帮凶。胤禛难过的都要吃不下东西了, 一看阿灵阿朝自己走过来,四阿哥扭身去了胤禔那边。 第232页 「诶, 老四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胤禔问了一遍, 胤禛却咬着牙摇头, 最后只是低声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哦, 胤禔看看胤禛,又看看那边已经和胤禩说上话的阿灵阿……他对四阿哥道:「习惯就好, 朝廷上那些大臣的噁心事更多, 看多了就知道, 这不算什么。」 「……」并没有觉得被安慰到的胤禛显得更丧气了,连大阿哥都这么说, 可见如今官场风气糜烂不是假话。 胤禔大致能猜到他的想法,不过整顿是不可能整顿的,以后加薪严办倒是有可能。康熙费心费力的都是在稳定局势,弥合矛盾冲突,想要大刀阔斧起码还得再过十年,至少噶尔丹要完蛋。 蒙古边境能出于一个相对稳定的环境中,然后才可以腾开手整肃内部环境,以及加强对外联繫。如果康熙的继位之君可以採用皇室贊助的手段,去鼓励科学文艺的发展,这倒是条不错的路子。 前提是,那个继位之君,不过在太子的婚宴上想这些,是不是太不友善了?胤禔如此想到。 在场的宗室王公和大臣们想法还不一样,民人大臣只是单纯的喜悦,太子结婚啦,长大了,这不值得高兴吗?很自然会觉得稳定的局势就在眼前,多好哇。 而旗人王公大臣的心情更复杂一点,以康熙的偏心程度,太子结婚,将来生个儿子,这储位就稳如泰山不可动了。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晚喽! 在这场极尽奢华、礼仪完备,闪瞎狗眼的婚礼上,几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皇太子的婚礼不是婚礼,而是一种宣告:太子有老婆、有儿子,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再也没有任何东西挡在他和权力之间……除了他老子。 直郡王夫妇中,第一个正式和胤礽嫡福晋打照面的不是道琴,而是胤禔本人。因为他们已经开府了,除非道琴入宫问安能够遇上,否则就得在康熙正式册封太子妃之后,她才需要随宗室女眷一起去毓庆宫拜见太子妃。 康熙一晚上没睡好,不知道他宝贝儿子的新婚怎么样,小夫妻相处的好不好?康熙觉着胤礽都这个年纪了,也做了阿玛,成熟了许多。至少不会和福晋处的太糟罢……石家的姑娘也是个好孩子。 如他所料,那对小夫妻相处的倒还真不错,俩人脾气都不坏。胤礽的坏脾气更多的是针对下人,或者心情不好发泄的,对福晋他不这样。 而瓜尔佳氏出嫁前更是得了家中的告诫:那是皇太子,皇上将他当成掌上明珠,一定要认真侍奉,小心对待。 加上阿玛石文炳病逝,祖父华善身体也不好,哥哥们还得守孝,瓜尔佳氏这段日子不说心力交瘁也差不多了,她也没什么心劲儿发什么脾气。 胤禔就在胤礽新婚第二天,和弟弟们在康熙跟前见到了太子夫妇,他和道琴的看法一致:果然是母仪天下范儿。 很端庄,虽然没有大幅度的笑容,但整个人透着温和可亲,并不是那种不苟言笑,让人一见觉得「此人不好相处」的类型。 「大哥。」胤礽给她介绍,瓜尔佳氏一福,胤禔受礼,回礼道:「弟妹。」 从胤禔到胤祯,十几号皇子都见到了他们家新进入的重要成员,太子福晋。并且在康熙眼前顺利的进行了一场「兄友弟恭」的见面会,每个人都按部就班的展现了自己的角色。 康熙坐在上首很满意,看看他的儿子们,都是举止有礼的好孩子啊! 太子福晋在未来的几个月之内成为了京中的热门话题,每个人都在讨论她的出身、她的家庭,她和太子的关系,以及她的肚子…… 道琴在三场不同的女眷宴会上,听到了三波人用不同的口气讨论起了这件事:和惠卿、耿氏表嫂,还有小纯王福晋的宴会上,大家知道略说了两句,然后就聊起了别的事情。 在纯王老福晋过寿的时候,宗室女眷的关注点在于「太子福晋什么时候能有好消息,皇上、太后得多高兴啊。大福晋说呢?」 等到明珠舅舅过寿的时候,在场的明党女眷们,口气就变成了「太子妃没什么好说的。要说还是大福晋有福气,如今膝下儿女双全,难得哟。」 大福晋决定闭门谢客了,谢天谢地这个时候季兰又一次怀孕了,似乎怀相不太好。道琴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躲开了一切不想参加宴会:探望大公主,为她烧香祈福。 胤禔非常贊同她的做法,他们夫妇不需要关注,不需要大家不停的在讨论太子夫妇的时候,总惦记着把他们俩给拖出来。 所以直郡王也跟着躲了,今年直王府一家子早早的跑到了园子里。一来方便照看同在园子避暑的季兰,二来躲开京中喧闹的氛围。 其实季兰的身体还行,就是班第这个人神经兮兮的,认为怀孕的老婆不适合劳累。甚至从太医那边拿来了医案,从康熙那里得到了豁免。康熙正式册封太子妃之后的见礼,季兰都没有出席。 而直郡王福晋低调做人,混在女眷堆里非常不显眼的出入,让太子妃想找嫂子、弟妹说话都没能抓到人。 「和额娘进宫,见到太子妃了?」胤禔拉着女儿在春明园散步,「苏日格怎么看呢?那位婶婶和三婶、四婶一样吗?」 苏日格虚齿五岁,除了听父亲给她讲故事,母亲教她数数、画画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独自一个人。没办法,她弟弟还太小,而且前两年胤禔总觉得孩子太小难养活,也不许她见外人。 第233页 除了入宫能见到延禧宫的玛嬷、宁寿宫的太后,还有姑姑、姑父之外,最多偶尔能见到表大爷家的哥哥富森。 总之见到的人不算很多,但小姑娘想法很多,胤禔也明白小孩子往往脑洞奇大,所以在她说话很顺熘之后,胤禔就告诉她,如果觉得有些话不应该说,那就回家说给阿玛、额娘听。 比如,如果见到一个新人,小孩子也会拿这个人和其他同类型的人作比较,这是大脑发育和思维的必经之路。而胤禔有意识的让她从小学会思考,而不是听旁人说,或者什么都不去想。 「还是不一样的。」苏日格皱着小眉毛,掰着手指给阿玛说:「比如过去在宁寿宫,如果碰上三婶、四婶,和五姑姑,额娘过去的时候,她们都会起身。可是太子妃过去的时候,额娘也要起身……阿玛,太子妃为什么让我叫她二婶啊?」 「因为太子是阿玛的弟弟,排行第二。」胤禔笑着给她解释:「而太子妃是太子的妻子,不过苏日格你叫二婶了吗?」 「没有,额娘说不能没有规矩,要称唿太子妃。」苏日格想不明白:「那为什么对太子、太子妃不能像对三叔、四叔、五叔,还有纯王叔那样?」 这就复杂,其中包括了政治传统,组织方法,涉及了太多东西。这个时候胤禔才发现,传统上「你长大就明白了」也是很有用的。 五岁小朋友,这个年纪只需要明白「这件事,按照你额娘说的做就对了,要有礼貌。」 然后在见到女儿亮晶晶的眼神之后,胤禔后悔了,他的苏日格不负众望的问道:「阿玛,礼貌为什么很重要?」 看来明年这位小朋友就有必要正式读书了,胤禔如此想到,不得不再次绞尽脑汁回答:「因为这样苏日格就是个好孩子啊。不过讲礼貌是对的,但如果有人吓唬你,要打你,该还手也要还手。」 多嘴的直郡王为自己的多嘴付出了代价,他不得不举了一系列例子给女儿证明「什么叫做正当防卫。」并且在不久之后,他的长女很厉害的「知行合一」了。 这年春节很热闹,为了配合即将到来的出兵策略,康熙下诏让端敏公主回京,并且厚赏了荣宪公主与额驸乌尔衮。 从胤禔往下,成婚的皇子都带着福晋来宁寿宫报导,胤礽虽然还在康熙跟前,但太子妃和毓庆宫阿哥被送来了,目前正和苏日格在太后跟前作反。 返京的端敏公主也带着儿子跑到养母跟前刷眼熟,因为年纪相仿,太后很慈爱的指着苏日格和毓庆宫阿哥对端敏公主的儿子说道「你是他们的表叔呢!」然后让仨孩子玩去了。 道琴和妯娌们在太后跟前陪聊,胤禔和弟弟们在宁寿宫外厅说话,等着康熙和太子的到来。 可他们还没说到一刻钟呢,外头小太监踩着风火轮一样跑进来「直郡王,罗布藏衮布世子被您家大格格给打了!」 胤禔当时一愣,罗布藏衮布这个名字好耳熟啊,谁呀这是? 旁边的胤祺一跃而起:「大侄女把端敏姑姑的儿子给打了!」他这一嗓子喊完,胤禔心里就剩俩字「卧槽」,拔腿就朝着小孩子玩闹的地方跑过去了。 而先到一步的大福晋已经严厉呵斥道:「苏日格,你怎么能打你表叔呢!」 后面赶过来已经想张嘴的端敏公主又把嘴闭上了,太丢人,不想说话。 第112章 野心 仨孩子中, 有一个正在哇哇大哭,不是挨打的罗布藏衮布,也不是打人的苏日格,而是胤礽家的大阿哥。 这孩子身体不好, 但他是皇帝的头一个孙子, 是太子的长子, 宫中上下对待他都非常小心。这样的环境, 小心翼翼的抚养, 导致这孩子性子没有很娇纵, 却有些胆小。 苏日格和他也不是头回见面, 有时候她跟着额娘入宫问安, 在宁寿宫就能撞见这个弟弟。一个白白净净、脾气挺好, 年纪差不多的小兄弟,这是苏日格小朋友盼望已久的。 考虑到她家亲弟弟还不会说话,大概她对这个孩子有那么点移情作用, 俩人蛮合得来。 刚才打架,就是因为罗布藏衮布推了毓庆宫阿哥一下, 给人推了个踉跄,还握着拳头吓唬人。毓庆宫阿哥不知所措, 从来没人敢这么对他, 他该怎么反应?叫人来吗? 在场的太监宫女嬷嬷刚要反应, 苏日格就冲上去就开始爆锤这个罗布,给人家孩子脸都打青了一块……结果毓庆宫阿哥被小姐姐的「残暴」给吓哭了。 这大概是随爹, 虽然年幼, 可是苏日格已经很有大力女的范儿了。 罗布藏衮布比她大一岁, 还是被她按在地上爆锤,她额娘呵斥她的时候, 苏日格刚刚松开手,罗布藏衮布愣了好一会才瘪着嘴朝端敏公主看过去。 额吉,儿子叫一个小姑娘给打了……呜呜,我叫一个小姑娘给打了! 罗布藏衮布是端敏公主唯一的儿子,盼了十来年才生下来的宝贝,在草原上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苏日格是直郡王的长女,康熙的头一个孙辈,到了皇太后跟前还被取了个好名字,也不是无名之辈。 加上大人们听毓庆宫阿哥说了原委,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罗布藏衮布以为这个小男孩和草原上其他孩子一样,应该听自己的。结果人家直王家的大格格很有长姐风范,出手就给罗布制住了。 这话不是胤禔或者苏日格任何一个叔叔说的,这话是苏日格的曾祖母总结的,仁宪太后非常摆的清,虽然大笑着说「小孩子胡闹」,但依然把事情掰扯的清楚明白:罗布啊,你找打呀! 第234页 端敏公主脸色有点难看,可养母一锤定音,她也无话好说,只好苦笑:「罗布藏衮布不争气。」也没说怎么个不争气。 皇子们撇嘴,合着你儿子还真得把太子的儿子,直郡王的女儿,我们的侄儿都给锤了才算争气? 等到康熙来了,听说这件事也是一笑,甚至还把苏日格和大阿哥,还有罗布藏衮布都叫到跟前来赏了东西。 不过,康熙却在之后表示,苏日格倒是很像胤禔小时候,护着弟弟妹妹;至于大阿哥,身体不好,还是要好好将养,身边的奴才要更上心。 这就算是给这事定了性,太子的脸色却非常难看,他的长子身体不好,这是胎里带来的,胤礽也不会苛责什么。但这不代表谁都能作践他儿子,笑话,毓庆宫三个字那么好欺负? 他只是私下对人说道:「她以为这是在草原?皇孙们还得捧着个蒙古世子?若不是大格格出手快,我看脸上青一块的就得是孤的儿子!」 自家孩子自家心疼,若是孩子玩闹不小心那里碰伤了,胤礽也就认了,那没什么好说的。可这摆明是家里大人没教好,让罗布藏衮布觉得,皇孙也是想打就打,想恐吓就就恐吓。 龙子凤孙是草原上的奴隶么,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做梦没睡醒罢。 而太子的重点不在这里,他道:「是不是达尔罕亲王和端敏夫妇,在草原上对待品阶不如他们的王公,也是一般的随意作践,才让孩子有样学样?如此,那可是坏了朝廷对蒙古诸部的大计!」 二十多年的皇储生涯,利用自己的优势去打击别人,胤礽光是看康熙玩这一手,他也能学会了。 等年前达尔罕亲王进京,京中的旗地留守就对他们王爷诉苦「王爷,世子惹祸了!」在宁寿宫锤人不成反被打,罗布藏衮布大过年的吃了一顿「竹笋炒肉」。 然后达尔罕亲王不得不为这场「小儿玩闹」赔礼道歉,正好借着过年的机会,毓庆宫、直王府两处送礼,只说是节礼而已。 「父母难当,想想也让人嗟嘆,堂堂达尔罕亲王,为了给儿子擦屁股也得陪着点小心。」胤禔坐在炕上,大声道:「惨哟!」 道琴横了他一眼,继续监督苏日格鬼画符,结果胤禔因为没有获得关注,举着大胖儿子继续嗟嘆,硬生生给儿子吵醒了。道琴忍无可忍的「抢过」儿子,将胤禔赶了出去,直到苏日格写完字。 「不要生气嘛。」胤禔觉得很无奈:「你说汗阿玛都说了,苏日格还知道关照兄弟,多难得呀。」 道琴都要疯了:「她要是喜欢个骑马射箭我什么都不说,她打人了!好歹是个女孩子,怎么能上去就挥拳头呢!」 「这个是我告诉她的,如果觉得很危险就先下手为强,你问问苏日格自己的想法嘛。」 胤禔说的也很有道理,道琴也不是控制狂,让女儿必须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的想法走。于是夫妻俩叫来了女儿,道琴很温柔的问道:「苏日格,你告诉额娘,为什么没有叫嬷嬷太监,直接动手打人?」 大格格也非常坦白:「其实我害怕,我怕他推了弟弟一下,就要跑来推我吓唬我……那我不如先动手。」胤禔给他心肝宝贝无懈可击的逻辑鼓掌了。 本来嘛,如果觉得某人对自己有伤害,或者他已经进行了伤害活动,担心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个时候先下手为强没什么不对的。胤禔放心了,起码他家宝贝不会受欺负,但是他也有话说。 直郡王很郑重的告诉女儿:「阿玛还要教你一件事,以后打人呢,不要打脸。握拳头打人可以哦,但不能随便打人,打人也不要打脸。记住了吗?」 这回苏日格没有问十万个为什么,她好像明白了阿玛的意思,胤禔悄悄对女儿说:「打脸会被人看出来哦。想想如果你没有打罗布藏衮布的脸,是不是他白挨了一下?」 道琴在旁边嘆气,她已经没法劝丈夫,不要教给女儿奇奇怪怪的东西。 正式过年的时候,康熙在宁寿宫看到端敏,忽然想起日后给苏日格指婚的时候,绝对不要给孙女指到端敏那里! 不说辈分问题,挨边都不行,看看女婿小班第,被欺负的从科尔沁离开……端敏这个女人心眼太小,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孩子被欺负就不好了。 万一苏日格有个好歹,胤禔还不一定搞出什么事,想想他们家的饶余郡王阿巴泰,康熙嘆口气,等孩子长大再说罢,还有十五、六年呢。 新年宴会,季兰也没有参加,仁宪太后拉着道琴兴致勃勃的问:「她和孩子都好?」 「都好。」道琴笑道:「姐姐还说,等孩子满月,天气暖和些,她就带着二小子给您请安来呢!」腊月的时候,季兰生下了她和班第的第二个儿子德克,道琴也是替她高兴,这下两个儿子,算是稳妥了。 道琴也盼着再生个儿子,心里也觉得安稳些,可这会道琴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些。康熙在腊月的时候已经宣旨,来年开春,他要率军前往蒙古,攻打噶尔丹。 胤禔已经确定要出征了,而且似乎二月就会随康熙前往蒙古,班第和容若两个御前大臣跟着一起走。而康熙的打算是,为了避免上次乌兰布通的情况,这次他亲自带兵来到蒙古之后,再分兵出击。 这次康熙还有心带着年长皇子们都去蒙古看一看,了解一下出兵放马这回事,预定八阿哥胤禩以上的皇子都跟着去。 第235页 纯王富尔祜伦这回没有跟着,他福晋有身孕了,康熙考虑再三还是将他放在了京中。而裕亲王、恭亲王这回跟着康熙御帐,如果能够打败噶尔丹,多少也算一雪前耻。 年后的一个月,宫里宫外各位皇子福晋都没闲着,满打满算其实也就四位,太子妃不算,大福晋有经验。真正手忙脚乱你的只有三福晋、四福晋。 「爷,要不这些东西你都带着罢,有道是穷家富路,省着路上缺东西。」三福晋恨不能三阿哥带着大套车出门,把阿哥所里的傢伙什都带上。 三阿哥哭笑不得:「我那是随军出征,又不是出门子,带这么多东西,等着汗阿玛训斥我罢。」 「是我想的不周到。」三福晋也麻爪了「要不,爷您问问大阿哥,打听打听需要带什么,心里有个数不是?」 「不行不行。」胤祉疯狂摆手:「大哥其实是个糙人,他没那么讲究的,要按着他说的带,那我在外头怕不是得风餐露宿。你瞧他如今整整齐齐,身上还带着薰香味儿,那都是大嫂子的功劳。」 过去胤禔什么样啊,阿哥所保姆要给他薰香他都不乐意,胤祉都懒得说他,如今变成福晋给穿什么就穿什么,半点意见都没有,啧啧。 「我还是去问问老四罢,再说还有老五他们呢,大家带着的差不多,也就显不出了我。」胤祉盘算着,到时候他偷偷带点什么吃喝穿用,兄弟们一起分享,至少不会被汗阿玛发现! 我可真是太机灵了! 机灵鬼老三熘达到三所去寻胤禛,胤禛也正在和自己的小福晋扯皮,乌拉那拉氏一样的恨不能让阿哥将阿哥所带着出兵。唯恐他在外头缺什么少什么,手边想要什么却没有。 胤禛不耐其烦的将她收拾出来的东西又放回去,听说胤祉来了,赶紧逃出生天,还没忘了提醒「我回来再说,我和三哥商量一下!」 然后这两个已婚人士来到了五阿哥的院子,深深唿吸一口冷空气「还是单身汉好啊,听听五弟这里,多消停。」 可五阿哥的太监一脸难色,期期艾艾的说:「二位阿哥,我们五爷他……他忙着呢。」 「嗯?」胤祉一愣:「他忙什么呢?」太监满脸为难,胤禛马上想到,胤祺莫不是学坏了罢! 四阿哥当先一脚进了胤祺的书房,合着胤祐、胤禩都在,还有九阿哥、十阿哥,他们正在几个摇色子玩。 胤禛指着他们,就不能学点好么?怎么还玩起色子了你们! 三阿哥赶紧打圆场:「年都过完了还玩这个,赶紧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啊。诶对了,老九、老十,你们俩是不是逃学了?」 胤祺却道:「哎呀三哥,离出兵还有小一个月呢,急什么。」这本来就是九阿哥求他,想让老十散散心才开局的,胤祺示意两个小的赶紧回阿哥所,老七老八倒是可以留下商量。 「要我说,还是抽空请教请教大哥,问别人啊没用!」胤祺笑道,至于三哥说的什么大哥太糙,糙就糙呗,反正能用就行了,哪那么多讲究。 七阿哥一贯是随大流,而八阿哥……养母惠妃早就帮他问了胤禔,叫人给他打点好了行礼。八阿哥抿着嘴,只是微笑着。 最后等哥哥们看过来的时候,他突然道:「两位哥哥都成婚了,这次回来想必五哥也会成婚,不知道汗阿玛是不是会给哥哥们封爵?毕竟大哥也是成婚出征回来之后封爵的。」 老三、老四都不说话了,五阿哥还是老样子,而七阿哥却也陷入了沉思:封爵啊,谁不想呢? 大阿哥封爵之后,曾经有人对康熙建议过:天子之子当封王,不如等皇子们成婚之后一併封王就是了,这也是数千年来的政治传统。 康熙却拒绝了,皇帝认为如今国家承平,虽然皇子成人之后都会封爵,但也该看他们各自的修养和建树分别对待,不能出现不配王位的人得封王爵。 关于这种想法究竟是康熙真心如此想,还是有碍于太子,在座几位不得而知。他们只知道若是想得封高位,这次机会必须抓住,否则日后弟弟们逐渐长成,自己能够得到的机会怕是更少了。 要有个好起点啊,野心勃勃的皇子们如此想到,一时之间室内的气氛都火热起来。 第113章 行路 「三哥呢?」胤祺眼睛一扫, 四哥一脸累的不行了还在骑马,老七老八也在,他们三哥跑哪去了? 胤禛有气无力的指着马车:「那里头……」三阿哥趁着皇上叫将军们问话的功夫,已经跑车里躺着去了, 胤禛有心叫他出来, 结果隔着车窗看着胤祉有进气没出气的样子, 还是算了吧。 二月末康熙宣布前军向蒙古进发, 而三月皇帝亲率中路军离京, 诸皇子王公随驾。 康熙打定了主意这次让其他几个儿子都体验一下什么叫「从军」, 让他们知道将士不易。所以开始皇帝管理上是很严格的, 皇子们每日按时跟着随驾大臣一起起的比鸡早, 睡的比牛晚。 可等走了小半个月之后, 大家都「皮」了,皇帝的管理也松了。眼看着里蒙古越来越近,意味着需要他处理的情报越来越多。对几个见习的儿子, 康熙基本当成放羊,全凭他们自觉。 胤祉不是不自觉, 他喜欢打猎、喜欢火器和西洋的玩意,但这是在「学问」上的探讨。像骑马打仗这种活动, 他就不太热情, 尤其他们说是皇子坐纛, 实际上康熙着重让他们「体验」,真正的军国大事轮不到他们发言。 第236页 何况还得穿着全套戎装。 皇帝和皇子们穿着的铠甲真是足料, 比如胤祉躺在马车里才能摘下来的头盔, 那是纯钢盔。那么大个儿的钢盔啊!带上之后, 脑袋都不能轻易回弯。 而铠甲的铠面是锁子锦,上头满是镀金铜钉, 铠面下头还有长方形钢片,外头还有黄铜的护心镜……这还不算,连铠甲的下裳也装着钢板,真是全方位保护,被马踩了都未必能踩死。 可真沉啊!胤祉恨不能将这玩意全脱了,但他不敢。偷懒已经很那什么了,让他全脱了他真不敢。这会三阿哥就特别羡慕留京监国的皇太子,还有在汗阿玛跟前可以不穿盔甲的大阿哥。 不过想想大阿哥为了配合皇上每日的时间,比他们起的还早,每次清晨见到他,那铠甲都是上霜的,老三心气也就平了。他做不到的事情,总得有人去做。 直郡王正在康熙跟前,大将军费扬古也在,皇帝对费扬古道:「这次萨布素统领东路军驻防蒙古,你负责西路军深入漠西,等到克鲁伦河以后,直郡王汇合长泰,作为中路军先锋主力。」 根据现在的情报,噶尔丹应该在克鲁伦河一线安营扎寨,他没地方可去,如今只能暂且驻扎图谋再战。皇帝交代了这些,又对胤禔道:「车凌怎么说?」 按照之前的约定,康熙写了书信交给车凌,然后在两军即将交战之前,想办法送到噶尔丹营中。如果能说动噶尔丹的长子塞布腾巴尔珠尔倒戈,这场战争会赢得更容易。 「禀汗阿玛,车凌已经准备妥当,丹巴哈什哈也愿意令其子参与送信。」胤禔道:「汗阿玛若是允准,今日送信,等中路军抵达克鲁伦之前,应该能收到回復。」 康熙看着长子和爱将,道:「此次攻打噶尔丹,朕一定要马到功成,不能再放走他。你们一定要明白这一点!」 费扬古退下之后,康熙对胤禔道:「你和长泰到时候与西路军合击,费扬古是老将,还是要听他的调度建议,不能摆架子。」 皇帝慈爱的看着自己的长子:「此战如果顺利,起码能保西北三十年太平,这样的大规模战事,日后恐怕很难遇到了。保清啊,虽然你上一次打仗打得不错,不过机会难得,不要错过了。」 「嗻,儿子省得,汗阿玛放心。」康熙是担心胤禔有想法,上次他和裕亲王出征,裕王毕竟是长辈,性质不同。不过胤禔亲口保证,康熙也就安心了,这孩子没在正经事上闹过意气。 皇帝慢慢说道:「你如今也做了阿玛,凡事也要想着上有父母,下有妻儿,不能和过去一样,想冒险就冒险。朕想让你做个大将军,不是先锋,懂么?」 「懂的。」胤禔道:「汗阿玛,儿臣先退下了,该去检查宿卫。」 「在军中也不必如此。」康熙道:「谁还能害朕么。」 胤禔却道:「儿臣以为,正因为在军中所以该小心,这里毕竟到了蒙古,不必京城。」 皇帝一笑:「你说也有道理,去罢。」 直郡王退下,康熙拿过奏摺,翻开却又笑了:「胤禔真是长进了。」梁九功偷偷扫了一眼,似乎是直郡王写的奏摺,皇帝笑而不语只是在上头批了个允字。 奏摺上写的是请一等公长泰奉旨指挥火器营,而胤禔自请带两千骑兵跟随西路军,以防不测。他还是深入贯彻了「多学习」的宗旨,而不是一门心思争强好胜、一心争功。 胤禔从中军大帐离开,踩着湿润的泥土看着天空,从去年开始,开春的时候几乎就没有倒春寒了,看来小冰河气候到此就算彻底结束。 这样的气候显然对他们出征有利,直郡王一边想着,一边检查了中军大帐周围的侍卫,确保安全无虞。 「表哥?安达,你们干什么呢?」离开中军范畴,继续向前走居然看到班第和容若在一块,旁边还有张纯修和几个蒙古人。 走近些才看出来,原来是巴林部和科尔沁派来的蒙古骑兵到了,但几个蒙古公爵和容若他们站在一起,看的却一群衣着破烂的……胤禔很难说这是不是骑兵。 「他们哪来的?」胤禔皱眉:「装备破成这样了?」 容若指着这三百多人,告诉胤禔:「受黑龙江将军管辖的索伦部,记得吗?达斡尔,鄂温克、鄂伦春都是索伦部,这些都是打过俄人的百战之余。皇上叫萨布素将军把他们调过来,不知道要交给谁。」 居然是索伦! 如果胤禔没记错,自今往后一百多年里,索伦人几乎变成了清朝开疆拓土的代名词,太能打了这帮人……流口水,直郡王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有机会接触这么一支军队吗? 「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大表哥毫不留情的说,随即低声提醒他:「说不定你真有机会,皇上把他们叫来,总不能让这样的勇士只负责宿卫罢。」 直郡王眼睛亮的像火苗,亮晶晶的看着容若:「表哥,亲表哥,您是我亲哥,皇上那边如果有意向,表哥你可得为我争取一下!」 「是,我争取。你别拽了!」容若揪着自己斗篷,都要被他给拽掉了。 「大哥!」少年变声期的声音,一听就知道不是胤祐,就是胤禩,直郡王回头一看,是八阿哥。 胤禩出来散步,看他大哥和一帮大臣凑在一起,好奇的胤禩就跟着熘达过来了。胤禔几步把他拉过来,笑道:「几位台吉,这是我八弟,怎么样,也是个棒小伙吧!」 第237页 互相见礼,胤禩就笑道:「都是大哥过誉了,我是后生晚辈,承蒙汗阿玛厚爱才能从军习学,还望各位不吝赐教。」 说说笑笑间,到了用晚饭的时候,胤禔带着胤禩回了营帐,路上问道:「老三他们呢?」 「三哥躺下了,说吃饭的时候叫他。四哥还撑着和五哥看这次汗阿玛叫他们领的旗兵,七哥说他的马鞍有些不舒服,也要看看是不是哪出了毛病。」 闻言胤禔打量了这个小兄弟一眼,对几个哥哥的行踪够清楚的,他笑道:「你呢,你不累吗?」 「弟弟虽然骑射不算顶出色,不过还能撑得住。」胤禩犹豫一下,笑道:「其实除了早起,听听佐领们的报告,也没什么正经事儿干。」 兄弟俩已经快到帐篷门口了,胤禔就道:「现在也没有合适的机会,等将要到克鲁伦的时候,汗阿玛不会让你们只是坐纛旁观的。机会难得,到时候有个什么差事,别怕、也别嫌事小,只管接下来就是了。」 「我倒是想过,不过怕办砸了反而不好,如今听大哥一说,倒是放心不少。」 康熙后宫的妃子,论起出身也就那么回事,要说出身低微也不止卫氏一个。但康熙这个人对辛者库管领下人的官员、和包衣人都有种莫名的鄙视,胤禩自小早熟,多多少少能听到一些康熙的看法。 所以他们兄弟未必存心看不起胤禩,但胤禩性格还是有些圆滑,很会讨好人。胤禔也听惠妃说过,宫中没有说八阿哥性子不好的,这种情况太少见了。 老八之前的六个阿哥,胤禔不消说,看上去循规蹈矩,实则随心所欲;皇太子胤礽也是个任性,在正经事之外,他是很会给自己找乐子的,更不会讨好别人。 老三胤祉,就是面对康熙的时候,还得考虑一下自己要不要表现,究竟想不想表现;胤禛是个认真人,他喜欢谁不介意开点绿灯,讨厌谁也表现的特别明显。 而老五胤祺看似不着调,其实是个明白人,只是不想因为身外之物闹什么意气。老七胤祐虽然看上去和个隐身人似的,但看他腿脚不好却有一手好弓马,就知道这也是个脾气硬的年轻人。 这六个人,最多对康熙、太后,或者自己生母能特意让步,对别人,哪怕是亲兄弟都不见得有那么大的面子,更别说宫中上下人等了。所以,老八的行事风格,与他们真是不太一样。 胤禩这样他自己倒没觉得什么,一个人一个脾气,他觉得自己挺好的。人人都说他是个好人,胤禩也觉得自己真是个好人,他如今想的就是抓住机会表现自己,让康熙觉得八阿哥也是个能办事的干才。 所以,表面上看他谈笑自若,进退从容,但他心里和腿脚残疾的胤祐一样,憋着股劲儿。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这个皇阿哥和其他兄弟是一样的,甚至能做得更好! 第114章 京中军中 某日清晨, 康熙下令开拔之后,出了大帐却发现将士还在吃饭、收拾东西,不慌不忙毫无紧迫感。康熙马上就不高兴了,动作怎么这么慢! 从副都统改任御前大臣的容若倒是马上给出了解释:「后方粮草未至, 这几日驮载也迟了。中路军都是缓着走的, 皇上令军中每日一餐, 日中扎营, 这几日的进度的确在放慢。」 清晨起行、中午扎营, 每日一餐, 这都是康熙自己定下的规矩。要让马儿跑, 就得给马吃草。人亦如此, 所以这之后, 康熙每日早早起身,先亲自检查一遍驮载行李,让人每日计算粮草, 然后再开拔。 皇帝如此,相关人员自然也会受到影响, 首当其冲的就是胤禔。直郡王自己是带着镶蓝旗旗兵一起来的,这就不比从前了, 直郡王只管跟着主帅打仗, 旁的都不用操心。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当年的直郡王潇潇洒洒挥着马鞭只管自己开心,后勤自有别人操心费力。 而如今的直郡王记挂着麾下百十来号人的吃喝穿用, 因此当胤禔五鼓时分从帐篷里爬出来, 带着镶蓝旗的罗和、阿林, 萨宾图和巴特检查旗兵后勤的时候,撞上康熙也就不奇怪了。 「哦, 果然不一样了,还知道出来看看。」皇帝有点想笑,他听裕王提过胤禔在战场上,想一出是一出,他才不管什么具体的后勤问题,一门心思只管打仗。 如今自己独当一面,还学会操心后勤了,可见还是要给孩子歷练的机会,他们才能进益。康熙笑着笑着,想起了在京城监国的太子,娶妻生子,长大成人的保成,应该不会让我失望。 被皇父挂念的胤礽正忙的脚不沾地,从毓庆宫到文华殿,皇太子的脚步遍及所有他可以去的地方。从选战马到给康熙送东西,事无巨细,胤礽桩桩件件都要操心。 虽然累,但皇太子内心非常满足,他终于开始承担责任了。责任和权力是一体的,胤礽负责监国,这就意味着虽然前线军国大事还是皇上做主,但常规事务,都在太子的权力范围。 人事调动、物资调配,上通下达,样样都要通过皇太子。他的詹事府俨然是个小朝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皇太子居中而坐,看着忙忙碌碌的詹事,心里想着等事情办完之后,他回去可得看看两个阿哥和太子妃。 不过在那之前,胤礽笑着看自己的哈哈珠子走进来,长相俊俏的德柱笑道:「太子爷理政忙,但也要注意身子,奴才看外头天色还早,您想去出宫散散吗?」 第238页 「行了。」胤礽指着他笑,而后道:「这些都是孤看完了的,那边交给兵部和户部的批文和汗阿玛的回覆,明儿一早给他们尚书送过去。这一堆是给内阁和南书房的,现在就送去。德柱跟孤走。」 「送去内阁?」德柱道:「太子爷,奴才多句嘴,听说索相在内阁呢。」 索额图和太子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德柱作为太子宠信的哈哈珠子,早就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虽然格尔芬还在詹事府,皇上那边也没有什么说法,但太子对索相不冷不热也是真的。 德柱不知道内情,但这也不妨碍德柱讨好皇太子,总之就是急太子之所急,想太子之所想,递给太子想要的消息。 而索额图,无论如何都是皇太子人生道路上不可逾越的一部分,德柱很适时的送上消息。胤礽看着他一笑,随即又敛容思索。 这次汗阿玛出征,没有带索额图、也没有带明珠,反而将长泰舅舅带着,还让他和大阿哥一起掌管火器营。这显见着是想提拔他,希望舅舅抓住机会,一个踏踏实实的人总好过一个搅事精。 宁可直中取,莫向曲中求。胤礽很不愿意搞什么鸡鸣狗盗的事情,可索额图却觉得那些东西必不可少,胤礽如今也懒得管。再过两年索额图也到年纪了,平安致仕,也算皇太子对得起赫舍里氏了。 「太子爷?」德柱小声喊胤礽,他们到底还走不走了。 胤礽这才回神:「哦,叫个太监去毓庆宫传信,孤带大阿哥出去骑马。」虽然他的长子身子有些弱,不过该学骑射还是要学的,总不能以后还是比不上直郡王的女儿罢。 想到那孩子,太子也觉得好笑,小姑娘真是太厉害了。听说罗布藏衮布都不愿意进宫问安了,被人暴揍,这位小世子大抵觉得太没面子。 「啊湫!」 被二叔念叨的苏日格打了个喷嚏,她正在暖阁里给弟弟念书,她家弟弟目前也是个复读机。听她念书的时候也不老实,手上挥舞着布老虎,嘴里喊着「姐姐!姐姐!」 「大格格是不是打喷嚏了?」道琴在东边屋里问道,隔着正房她都听见了女儿的喷嚏声,外头天还有点冷呢,这孩子是不是乱跑然后受凉了。 嬷嬷赶紧回禀,说给小主子预备了姜糖水,隔一会餵给两位小主子喝,这才让福晋安心。 道琴对面的季兰笑道:「还是有个姐姐好,苏日格还知道给大哥儿念书,像我家海亮,每日不去捣鼓德克,我就要烧香了!」 「姐姐是在夸自己罢。王爷常和我说,当年在宫里,大姐姐常带着他们。」道琴笑道:「姐姐还不知道苏日格,也就是看您这位姑妈来了,她才安生一会。」 季兰笑着,想起当年在宫里,其实是胤禔总是照顾她才对。她笑着笑着,忽然道:「对了,你有喜这么好的消息,告诉他没有?」 胤禔带兵离京之后,府里大夫请脉的时候才发现福晋怀孕了,道琴笑着摇头:「还没呢,不知道他带兵走到哪了,万一送信送岔了反倒不方便。」 季兰摆手:「这是好事儿,再说你写信谁会给送错,听我的罢,否则等他回来,瞧见你肚子大了,或者干脆瞧见孩子生下来了,到时候还不得发懵!」 俩个已婚少妇对视着,噗的笑出声,最后两个人捂着嘴笑的肚子疼。等这股劲儿过去了,她们俩又聊起了再过一个月,小纯王的福晋就要生产了,到时候孩子洗三、满月,她们作为姑母和伯母还得去纯王府。 胤禔还不知道自己又要做阿玛了,他在中路军每日除了操心庶务,还得看顾几个弟弟。倒也不是别的事,而是给他们送个药什么的。 「老四,不是哥哥说你,别强撑着了。」 三阿哥实在是看不下去,劝道:「这玩意非咱们所长,不能强求,你也上车歇歇,整日在马上,你那腿不要啦!」 胤禛走路的时候垮着腿,三阿哥怀疑这个弟弟是不是大腿都磨破了,要知道他们家四阿哥那是最注意形象的,什么时候和个大鹅一样啪嗒啪嗒的走。 「没事儿,我能撑住。」胤禛心里龇牙咧嘴,脸上强装淡定,还使劲扭了扭腿。他原以为行军最辛苦莫过每日吃得少、干得多,不成想最要命的是骑马时间太长,腰腿压力骤然增大。 且在外头,他忘了准备药!幸亏他们大哥有经验,预备的跌打损伤的药膏和膏药,每人分了点,这才算勉强撑下来。 胤祉也只好随他去了,老四性子执拗,他可劝不来。在偷懒这件事上,还是胤祺和他比较有共同语言,三阿哥偷偷对五阿哥抱怨:「你说,弟弟们都这么勤奋上进,倒显得咱们俩当哥哥的懒散。」 老四就不说了,像老七恨不能长在马上,每日都在跟着将士跑马,就为了表示虽然腿脚不好,但在马上看不出来啊。至于老八……胤祉更没话说,这小子眼睛放绿光盯着中军大帐,就盼着皇上想起他给他个差事。 这份儿积极,三爷学不来,五爷懒得学,就像三阿哥的问题,五阿哥都懒得想,爱咋咋地。 康熙终于抽空召见了儿子们,「皇上要见诸皇子」的消费飞似的传遍了几个皇子的营帐,这几个人急慌慌的准备起来。 胤祉赶紧全副披挂准备见驾,这会老三急了,万一皇上问起「胤祉你怎么一脸红光,你兄弟们都一脸疲惫……」自己可得怎么回话啊! 第239页 胤禛也抓紧时间赶紧叫人给自己敷药,在汗阿玛跟前可不能啪嗒啪嗒的走路,要仪态从容。 直郡王站在大帐门口等着几个弟弟,不想最早来的是老七胤祐,这小子另闢蹊径,连衣服都没换,身上都是尘土,想是直接从校场过来的。 「七弟最近勤练骑射,汗阿玛有次还看见了,说你大有进益。」胤禔瞧他黑了两个色号的脸,夸了他一句。 胤祐眼睛亮的和什么似的,刚要开口,后面胤祉、胤禛,胤祺、胤禩都来了。 康熙看着几个儿子,脸上很严肃,实则满心欢喜。在康熙眼中老八之前的阿哥都算长成,看着他们,康熙才觉得自己不需要太焦虑,不用整日担心儿子不够这种事了。 「这次出来,朕令你们兄弟几个各领一旗,你们有什么心得吗?」皇帝如此问道。 从胤祉到胤禩马上一凛,这难道是皇上打算问问他们的心得,给他们个差事了!此刻,胤祉真是深恨自己排行靠前,胤禩却恨自己是最小的一个。 几个阿哥如今还是大同小异,让他们说点更深刻的东西也说不出来,无非是颂圣外加尽量真诚的对自己短暂的从军歷程发点感慨。 老三着重于自己有这个机会非常感谢汗阿玛提携,他也在这次旅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套话说了一车;胤禛则试图寻点更深刻的东西说出来,但因为经验不足而空有热情,最后丧气的结束了发言。 胤祺则表示从军不易,如今才体会上一次汗阿玛的辛劳,并且希望这次战争可以全面胜利。而胤祐明明热情高涨,可到了康熙跟前,突然手足无措,说话有些没有条理。 唯独胤禩表现的比几个哥哥要强,排在最后的胤禩道:「将士用命,如臂指使,儿臣以为这次汗阿玛亲率大军,选拔将才,必定能一举荡平漠西。」 只有他将这次大战的重要关节说了出来,上次打的难看是因为旧臣掣肘,而本次如果能赢,康熙简拔新人是个极重要的因素。 皇帝满意的看着胤禩,这个孩子虽然年轻,却蛮有见识。 「这次你们都自领一旗,等大军进入草原深处,各军的庶务都需要你们自己整顿。」康熙慢慢道:「务必要整齐得当,朕已经派人招抚噶尔丹,若是他们的使臣前来,你们要表现出皇子的风范和气度,懂么?」 五个阿哥点头应是,康熙交代他们工作之外,又叫住了老八:「胤禩,你跟着裕亲王学着管一管后勤庶务,要跟着你王伯好生学习,知道么?」 「嗻!儿子谢汗阿玛。」胤禩紧紧握着拳头,尽力按捺自己激动的心情,他得到机会了! 胤禩年纪最小,几个哥哥也无心和他较劲,虽然他得了皇上的青眼,命他跟着裕亲王,但也只是管理庶务。这样反而证明,康熙不打算培养他熟悉军务。 胤祉、胤祺反正打算这次出征就是应卯,胤禛、胤祐此刻盘算好了要在战场上厮杀出功劳,胤禩得了差事却又没有引发哥哥们的不悦。胤禩心中暗笑,果然是天助我也,该我争气,谁也挡不住! 康熙之所以让胤禩去学习庶务,也是应为大臣太让他失望了,这次出征户部侍郎思格色随驾。康熙让他去挖井以便大军使用,结果他挖了一口小井,皇帝看的时候都要气笑了。 就这么不到一丈见宽的井口,是人够喝、还是马够饮? 康熙带着怒气这么问思格色的时候,他居然给皇帝来了一个表情无辜的摇头,他也不知道。结果就是皇帝大怒,说他心无成算,如何能做户部侍郎。按照军法,立刻革职,让他变成兵卒随军效力。 但事情还要做,裕亲王就承担起了催促这些官儿的责任,并且帮康熙分担一些庶务。皇帝觉得光让自己哥哥操持、面对那些不着调的官员也不好,左看右看,正好老八送上门。 这几个阿哥的脾性,康熙也是了解的:老三文人习气,这种事交给他未必办得好,对于他康熙另有安排。老四为人还算认真,但性子急,军中需要紧张,但不能着急,容易激化矛盾。 老五、老七康熙打算正式开战之后,给他们一些机会,让他们见识见识战场的样子。 就这样,胤禩走马上任,跟着裕亲王开始了见习办差。不到小半个月,胤禔见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弟弟又长进了,说话办事俨然是长大成人的样子。 「大哥,五叔怎么就窝在帐篷里不出来啊?」胤禩也不是没有烦恼,他不明白,为什么二伯父那么温和良善,五叔见着他的时候不阴不阳的。 我得罪五叔了,还是我招他讨厌了,还是……这要是没个结果,胤禩都要吃不香、睡不好了。 第115章 战前 「你只管跟着王伯, 五叔他反正是……」胤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掂量再三最后道:「反正就是,你不必看他的脸色,他乐意待在帐篷, 就让他待着好了。」 此时的胤禩还不是很能懂宗室里的那些事, 他不会觉得恭王对康熙有意见, 他只是担心王叔对自己有意见。这会听胤禔一说, 仿佛里头还有别的事, 或许是长辈之间的矛盾, 胤禩打定主意不去掺和。 恭亲王如今似乎想破罐子破摔, 不管是兄长还是侄儿, 反正他都是一脸的不耐烦。康熙也懒得见他, 这次把他带出来原本想让他和裕亲王一起挽回面子,既然不领情那就算了。 第240页 宗室诸王这次都蛮老实,恭王也只能躲在帐篷里生闷气, 常宁说不清楚自己究竟在气什么。反正就希望兄长们容让自己。可惜只有裕王愿意劝他两句,康熙是不搭理他了。 八阿哥得了胤禔的叮嘱, 也不去管宗王怎么样,一门心思干好自己的差事, 也很得康熙的欢心。皇帝夸了胤禩几次, 旁边看着的胤禛和胤祐, 就盼着赶紧到克鲁伦,他们战场上能够立功! 走了小一个月, 中路军的先头部分才到了草原上, 几个阿玛都觉得战争就在眼前, 不成想蒙古诸王公居然上书,「圣寿在即, 臣下等请为博格达汗贺寿。」 这就贺寿了?不打仗啊! 阿哥们头次见到这种操作,傻愣愣的听吩咐,康熙让胤祉和胤禛跟着操办草原上的寿宴,胤祺带着胤祐负责招待四面八方过来贺寿的蒙古王公—就是跑腿。 看着几个弟弟满脸无语的奉诏办事,胤禔心中暗笑,大约只有他知道康熙此刻像水面上的鸭子,表面上云淡风轻的飘着,实际上水下的jio已经划成了螺旋桨。 皇帝在等待着车凌书信的回音,早年读书太多的康熙有时候很理想化,比如他就盼着长生天开眼,让噶尔丹突然想通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朝廷的对手,然后乖乖投降。 上兵伐谋,到时候康熙皇帝的威名传遍大漠,噶尔丹亲自来投啊。这比宰了噶尔丹还有面子,康熙坐在草地上,面对蒙古王公的奉承,如此想到。 因为皇帝在草原过寿,如今的草原看不到战争的味道,简直在开那达慕大会。远在西路军中的费扬古,和中路军的胤禔却有着同样的担心,噶尔丹跑了怎么办? 但康熙非常自信,他表示:「朕亲率中路军在此,西路军在克鲁伦东岸驻扎,抓噶尔丹如同瓮中捉鳖,他跑不掉的。」 这样的态度让胤禔也闭嘴了,他不打算再次「忠言直谏」,因为他觉得再说就要把话说透了:皇上您蠢了。 美滋滋做梦的皇帝显然预料不到,接到车凌的书信之后,噶尔丹不仅没有投降……当然也没有斩杀来使,他跑了! 克鲁伦河一线,原本噶尔丹驻扎的地方,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噶尔丹率军静悄悄的撤退。等探马传信来的时候,康熙一脸不敢置信,奇耻大辱啊! 「他居然敢逃走!」这比噶尔丹立即攻打康熙大营都让人愤怒,这意味着噶尔丹根本没把康熙放在眼里,纯粹想要煳弄他,把他当傻子。 如果是正常的两国交战,拒绝也是有一整套外交流程的,但人家噶尔丹显然没把康熙当成什么值得尊重的对手。如此被噶尔丹羞辱,康熙气的脸色发青。「如此无礼,该死!」 「皇上给他生机,他却如此视吾皇圣意为无物。」胤祉道:「请皇上出兵,直捣噶尔丹老巢!」 「求汗阿玛允许儿子随军,子臣愿为汗阿玛出兵放马,让噶尔丹有来无回,悔不当初!」胤禛带着其他几个弟弟也站出来表态。 康熙的目光落在了胤禔身上:「直郡王听命!朕命你立刻前往费扬古西路军前,与长泰统领火器营,追击噶尔丹。务必要擒拿此贼!」 在弟弟们羡慕的目光里,胤禔奉命带着镶蓝旗的旗兵和……索伦人,一同赶赴费扬古军前。胤禔也没想到,康熙真的将索伦人交给了自己。 皇帝语重心长:「这索伦部的勇士都是百战之兵,你带着他们去西路军,这些人极擅长追踪抓人,你务必要人尽其用,擒住噶尔丹及其家人。」 索伦人的头领名叫恩绰,多拉尔氏,乃是索伦马甲出身,世居黑龙江。他刚过而立之年,现在已经是这几百人的头领,之前在萨布素麾下立下战功,被编入了镶蓝旗骁骑营。 所以他是官职最高的一个,自然就成了头领,其他人都跟恩绰。 胤禔和他聊了聊,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统领毫无阻碍。在这些索伦人眼中,作为皇子郡王、镶蓝旗旗主的胤禔,理所当然是他们的坐纛少主子。 合着都跟着领头人走,胤禔眨眨眼,这种原始军事制度有时候还挺方便。 康熙原本以为中路军围追堵截,也能给其他儿子们机会,让他们上战场体验一下。如今噶尔丹跑了,皇帝坐在帐中闷闷不乐,几个阿哥盼望的赏赐、机会都没影了。 直到四月下旬,京中的皇太子发来了消息,这才让康熙略微展颜:小纯王的福晋诞下一子,直郡王福晋怀孕已经四个月了,毓庆宫也有格格怀上了。 多好啊,皇室子孙延绵不绝,康熙看见这些好消息,心气才算顺了一点。可他的气儿顺了,皇子们该没有机会还是没有,如今连胤祉都有些急了。 胤祉还记得乌兰布通之后,宗室多少人挨了训斥,如果中路军就这么滞留在这里,毫无建树。等这次回去之后,他们几个在封爵上怕是要完蛋,这可遭了。 三阿哥和几个弟弟碰头,如今他可必须正视胤禩,原以为这个小八不过是运气好,干上了后勤的活儿。可如今一看,恐怕这个后勤是他们兄弟里唯一能够出头的,作为哥哥被弟弟比下去,几个阿哥满心苦涩。 如今也只能怪自己倒霉。 但被几个兄长视为「好运道」的老八也没那么高兴,如今秉持国初习惯,众人还是下意识的将战场捞到的功劳视为一等功劳,若是搞后勤能搞出萧何那个水平也就罢了。 第241页 胤禩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只是跟着裕亲王打下手,这点能耐功劳不足以让他被皇上看在眼里。八阿哥原想寻个机会求求伯王,伯王是个慈和长辈,若是肯带他见识见识战场,他才算是功德圆满。 唉,整个大营从上到下,就没一个人觉得自己达到了目的,各个都不高兴。 在中路军打酱油的时候,胤禔已经带着索伦部和旗兵来到了西路军驻地,与火器营的长泰汇合了。长泰这段日子在草原上,比待在京城黑了不少,胤禔第一眼险些没认出来。 「直郡王请,大将军就在帐中。」长泰对胤禔道:「哨探已经找到了噶尔丹的位置,就在昭莫多一带。」 「好!」胤禔喜盈于色,没跟丢就厉害了,以西路军现在的人马,加上火器营,对着噶尔丹中军包饺子并不难。 中军大帐,费扬古笑着面对直郡王和公爵长泰,数月相处,费扬古也看出来了,长泰不是搅事精。他和索额图不一样,索额图那就是个坑货,尤其在打仗的时候,从眼光到水准统统不入流。 直郡王也不是喜欢争功怄气的人,费扬古对他印象也还不错,至少能保证这一仗不会出现乌兰布通时候的问题。 费扬古给他们说了目前的情况,噶尔丹躲在了昭莫多西线,按照康熙的指示,要「擒住噶尔丹」他们就不能让骑兵上去,必须步战。 「大将军,皇上命我带来了索伦部马甲,他们在墨尔根山地曾经和罗剎人缠斗。若是步战,他们能派上用场。」 胤禔这么一说,费扬古眼睛一亮:「若是索伦马甲和火器营夜袭噶尔丹……未免寡不敌众。三更天夜袭如何?将他们引至我们埋伏的地方,一举歼之!」 长泰抚掌:「大将军此计大善!」 中军大帐之外,恩绰看着麾下马甲们,道:「你们也都是从山里被简拔出来,想要建功立业的,而今机会就在眼前。若是不想回山里继续打猎为生,也想为父母妻儿博一份荫庇,正在此战!」 驻扎在关外苦寒之地,索伦人只有靠从军打仗才能有出头的机会,他们没有那个环境读书,更没有哪个显赫的亲戚拉拔自己,和京旗根本没法比。 恩绰音调不高,语气也不重:「没人会主动提拔咱们这些人,功名要靠自己挣,人头滚滚沾着血才能换来前程。弟兄们不要错过,一朝错失,日后悔之晚矣。」 「瞧他们,索伦马甲也想争功呢!」火器营的京旗子弟嗤笑:「这样的战事,只要用得着我们,那鸟铳损耗记录在册,少了谁的功劳也少不了咱们的。」 「那是,他们那样的乡巴佬也想争功,做梦去罢!」 西路军每个人都是一颗滚烫的心,所有人都觉得随着费扬古一声将令,踩着敌人的尸首,他们就能走上人生巅峰。 没人会认为自己会变成冰冷的尸体,会成为踏脚石。 第116章 逃跑专家 月黑风高夜, 正当杀人时。 五月初的一个静谧的凌晨,昭莫多对峙的双方已经在此停留了数日,双方依旧在谨慎的侦查对方。清军方面,直郡王和费扬古听了几次哨探的回报, 都觉得准噶尔方面的举动很不寻常。 按照常理, 既然持久战不利于准军, 他们就该抓住机会赶紧迎击。可他们居然按兵不动, 仿佛在等待什么。是不是噶尔丹不在营中, 或者是噶尔丹出了什么问题? 「迟则生变, 这日不如撞日, 我们既然准备得当, 不如今夜动手。」费扬古同直郡王、长泰, 以及自己的副将们决定了出兵时间。 虽然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以费扬古的老成持重,康熙的意思他还严格遵行。所以恩绰率领索伦部打先锋, 成功拿到了这个最危险,但是也最光鲜的任务。 火器营的小子们气的眼都红了, 嗷嗷叫着公举了几个「代表」去和长泰请战,出来的倒也不是外人:一个是长泰的堂弟德安, 另一个是直郡王福晋的二哥索伦图。 德安是索尼第四子柯尔昆之子, 柯尔昆在索尼诸子中是庶出, 更要命的是本人素质寻常,也没有被封爵, 挂着个佐领, 在旗下做侍卫混日子而已, 但儿子德安却是个有志气的。 长泰堂兄是大伯父噶布喇的长子,长子嫡孙继承公爵爵位, 这没什么好说的。可格尔芬、阿尔吉善凭什么也有好差事,跑到毓庆宫侍奉太子,安安生生待在京里。 就因为他们阿玛、三伯索额图厉害,所以他们也厉害?德安满心不服气,他这么大了,连皇太子的面儿都没见过。谁不知道侍奉好了太子,是最好的进身之阶,可这样的容易活儿、好差事怎么能轮到他。 呵呵,既然轮不到,那我自己争气。德安就这么从军了,干脆的进了火器营。因为位卑职衔低,家中上下无人在意,德安在外头也不是瞎摆谱、狐假虎威的人,居然也在火器营站稳了脚跟。 如今长泰统领火器营,正好就点了这个小堂弟做协理,想要提拔提拔自家人。 至于索伦图,科尔坤原想让他考笔帖式,却正赶上康熙下旨严抓笔帖式考试,且不准上三旗子弟为了逃避做侍卫而选择考试。为了避免日后出问题,索伦图干脆也进了火器营,就这么认识了德安。 这俩人从同袍成了哥们,如今被推举出来和长泰请战,噶尔丹已然是穷途末路,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如今到了捡功劳的时候了。这样的时刻不让火器营出场,那他们来干嘛? 第242页 闹呢! 这俩人的意见也得到了长泰的贊同,本来嘛,如果火器营不露脸,那长泰就是参战立功,这功劳也是打折扣的。谁让他是直接负责火器营训练的人呢,花了那么多心血,不能白瞎呀。 「你们别急,这事,还得让直郡王出面,我们一起寻大将军说话。」 最后的决定是火器营三轮放枪,而后索伦部作为先锋打进去,反正是瓮中捉鳖,具体战术上调整一下倒也无妨。卖情面嘛,无伤大雅的情况下,费扬古也不打算非得和一个郡王、一个公爵别着来。 凌晨时分,夜袭开始。 不出费扬古所料,噶尔丹果然不在军中,但突袭并不如他们预想的那般顺利。在外表宽松之下的,准军内部警卫居然做的非常严谨,在清军三轮火器射击之后,准军在最初的慌乱之后,居然在第一时间稳定下来,迅速反击。 「噶尔丹在营中?」胤禔同费扬古当夜就在昭莫多附近的山上,中军在此处设帐,居高临下观察战场情况。 费扬古却有别的看法,他和噶尔丹几次交手,他觉得如果是噶尔丹在军中,或者他一切正常,他反而不会组织抵抗,而是会带兵立刻后撤。如今看着准军的节奏已经被清军完全掌握,一步一步走向了死地。 噶尔丹虽然喜欢挑衅偷袭,但他本人在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从来不做亡命徒会做的举动。如此拼死一搏,恐怕不是噶尔丹的命令…… 在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胤禔带着自己的卫队从属山上杀了下去,直冲准军大营。而后不久,「报大将军,我军抓到了噶尔丹长子,塞布腾巴尔珠尔被抓了!」 车凌的兄长,噶尔丹的嫡出长子塞布腾巴尔珠尔想跑,给跑去了孟纳尔山直面康熙的父汗报信。但他跑得太晚了,被绕圈的胤禔撞了个正着。 「塞布腾王子,车凌很想念你。」胤禔歪头看着被捆上的王子,笑道:「车凌前几天还提起你,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 塞布腾与车凌长的并不像,塞布腾是典型蒙古人长相,这位王子在面对未来不可测的命运之时,倒能保持着难得的冷静。 「你……你是直郡王?」看服色、听口气,塞布腾大致判断出对方的身份,而后他提出了一个请求:「我既然没能逃出去,请让我回去,收敛我母亲的骸骨。」 他的母亲应该是阿努可敦,胤禔非常意外:「阿努可敦怎么了?」 「额吉力战而亡,临终前让我快走给父汗报信,而今既然被抓了,我也无话可说,只求让我收敛母亲的骸骨。」 阿努可敦,难道方才是这个女人指挥战斗?蒙古女人多奇志,厉害了。 胤禔收起自己的惊讶,敛容道:「那是自然,皇上曾有旨意,固然是两军交战,但我等也不会侮辱王子与可敦。王子自便。」说着摆手让人给塞布腾松绑,令侍卫跟着他。 昭莫多大捷的时候,噶尔丹正在孟纳尔山密切观察清军的中路军,他想突袭康熙中军大帐。冒险嘛,想他噶尔丹一辈子就是冒险的一生,不拼一拼怎么知道会怎么样呢。 可是站在山上往下一看,那哪是中军大帐啊,那明明是军帐组成的围城!绵延数十里,军容极盛,噶尔丹心中不安,这样的情况,他怕是占不了便宜。 噶尔丹打仗也打多了,他非常清楚偷袭这种事很大程度要看运气,而实力相差如此悬殊,运气也救不了他。除非他朝天放枪,那颗子弹正正好好打在了康熙的头上…… 既然不能打,那就跑罢。接着跑,顺便叫人给在昭莫多留守的老婆儿子传信,全家一起跑路! 然而康熙早就发现了孟纳尔山上的准军,皇帝心中一喜,不管是谁统领这只敌军,都给了他一个歷练儿子的机会。 于是热血上头的皇帝自己率领前锋营,带着儿子和心腹大臣,比如亲女婿班第,和容若等,一路从克鲁伦直冲孟纳尔山,誓要将这只准军全歼。 「你们要看好几个阿哥,叫他们不要脑子一热自己往前沖,要慎重!」追敌也不妨碍康熙操心,而操心的皇帝直到见到了噶尔丹大纛,才终于明白,前面居然是噶尔丹的中军! 老话说久病成医,或许老逃跑也能跑出心得,在康熙亲自带队,后面皇子们嗷嗷叫着追击的情况下……噶尔丹他还是成功逃走了。 康熙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手的肥肉没吃着! 或许就是因为朕是天子,不是将星罢。面对昭莫多的捷报,康熙如此想到,这就是命啊。 如今的情况,噶尔丹两个儿子都在康熙手里,阿努可敦也战死了。昭莫多大捷等于抄了噶尔丹家底,而康熙又命令前锋营在马思喀的率领下继续追击,噶尔丹如同丧家之犬。 这样一想的话,康熙颇觉放心,决定让西路军继续留在这边,几个阿哥也都留下。而他自己暂且回到京城,打败噶尔丹不是军事胜利就够了,康熙要回到京城,给达赖和蒙古、藏地几位活佛喇嘛写信。 胤禔就这么留在了草原上,西路军顺着昭莫多一路向西,要同马思喀汇合。而在汇合之后,直郡王才终于知道,自己媳妇怀孕的的好消息。 好事儿啊,可惜怕是不能回去看着孩子出生了,直郡王嘆息着将书信收好。看康熙的态度,让大军留在这里,怕是不打算就此罢手,恐怕这一年他们都得在草原上耗着了,直到能确认噶尔丹死了。 第243页 几个阿哥也赶过来的时候,胤祉将康熙的旨意带给了胤禔,康熙交给他一个人:车凌。 皇帝打算让车凌和塞布腾谈谈,看看能不能问出噶尔丹的大致位置,车凌不知道,但作为嗣子的塞布腾一定知道。 已经在京城生活数年的车凌,从打扮到举止,已经和在京的蒙古贵胄子弟别无二致。塞布腾目光复杂的看着弟弟,当年车凌被俘,他们都以为他会死,没想到居然还活着。 塞布腾忽然觉得很气愤:「这是谁啊!这是我弟弟吗,作为蒙古勇士,我还以为稍有廉耻之人,应当自绝,而非跪地求饶。」 车凌满心以为兄长会高兴于自己逃过一劫,不成想噼头盖脸就是这种话,他脸色煞白,久久不语。塞布腾又要开口,却被胤禔打断了,直郡王真是看不惯他这副德行。 第117章 枭雄末路 「照这么说, 塞布腾王子现在就该抹脖子自杀,你见车凌做什么?」胤禔站在一旁冷笑:「可别说你是为了臊他的,放心,你现在要是抹脖子, 车凌一准跟着你去了。怎么样王子?请罢!」 直郡王不屑的看着塞布腾, 想起了早年阿拉木给他讲过的掌故:洪承畴被俘, 范文程奉太宗皇帝的命令去探望他, 试图劝降。洪承畴一脸正气凛然, 满嘴君臣大义, 就是一句话「宁死不降」。 听上去多么的坚贞啊。 但范文程却注意到到, 洪某身陷囹圄, 房樑上的灰尘落下来, 掉在洪承畴衣服上,洪某还要特意将灰尘拂去。 这是一心想求死的人会做的事吗?范文程如此回报太宗皇太极,表示洪某只是通过「卖坚贞」来抬高身价, 他绝对不想死。 后来皇太极亲自去劝,洪承畴就坡下驴, 表示自己被汗王的礼贤下士感动了,您可比京城的小皇帝强多喽! 啧啧, 胤禔看着塞布腾, 你他妈根本不想死, 可是看见车凌又觉得自己两兄弟都投降太难看。作为嫡长子,我塞布腾要延续香火呀, 那弟弟你去死呗, 以示气节。 直郡王赤裸裸的蔑视塞布腾, 这位大王子脸被臊的通红,最后还是车凌不忍心带着兄长进了帐篷。他们兄弟密谈, 胤禔虽然派人守卫,免得发生什么意外,但他自己没有进去。 这个时候要给这些人一个喘息时间,让他们考虑清楚,已经没有翻盘机会了,要不要给自己搏一条活路。 「他会说实话吗?」 话的人是大将军费扬古,他关注的看着营帐:「直郡王以为,车凌能说服塞布腾吗?」 「应该可以。」胤禔笑笑:「可能塞布腾还得扑腾一下,欲拒还迎,但最后还是会说的。这几天相处下来,这位王子可是个精明人。」 「那就好。」费扬古心中正有感慨,就道:「如今旗兵还能打仗,若是此战不成,再往后拖……」 这位将军看了一眼胤禔,仿佛觉得自己失言,就此闭嘴。胤禔却无所谓,道:「再往后拖,恐怕将要索伦人出来从军当兵,出来博前程。」 同样打仗,火器营的公子哥儿不能说不是训练有素,可有什么用呢,昭莫多一战,火器营伤亡率居然比真正的先锋索伦部还高。 归根结底,贵介子弟名利心太盛,一门心思想要争功劳,为了自己、为了家门,加上觉得还有家中奴才,自己怎么会死呢?一门心思往前沖。 火器营的伤亡还没报上来,胤禔叫巴特去看过,确定索伦图没事他就放心了。要是索伦图有个好歹,回去他没法和道琴交代,不过这个二舅子能和赫舍里家的孙子处的好,倒是出乎胤禔的意料。 「德安人不错,脾气好也没架子。他和他阿玛在赫舍里家里头,其实说不上话,他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这是索伦图说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譬如里面那两位也是如此,胤禔觉得在这里等并无用处,干脆拉着费扬古熘达着回大营。 「大将军觉得,旗兵如今也是愈发不成了吗?」 这个问题对于别人来说过于敏感,但胤禔同费扬古私下聊一聊并不算过分,好歹也算同袍嘛。 「当然图海将军率领家奴军一路打下察哈尔,如今哪怕将军在世,恐怕旗兵也不成了。」费扬古说的是实话,承平年月就这样,战斗力下降的厉害。 通常情况下,在组织度腐坏的情况下,兵源本身是否具有军事传统,对战事很重要。就像准噶尔军,并不是他们组织度已经超过了清军,而是准噶尔作为游牧部落,有一定的军事传统,可以通过很少的训练获得相对合格的战士。 「日后恐怕是索伦部作为八旗主力了。」费扬古最后总结道,脸上很担忧。 胤禔却道,歷朝歷代都这样,太平年月军队战斗力水平下降几乎是不可逆的。他知道费扬古在担心什么,事实上也许康熙都在担心这件事:关外老家的索伦部,会不会如同当年的建州一样突然崛起? 所以索伦部才只有数百人参与了本次战争,而且普遍品级不高,要知道因为此刻朝廷还不需要从民间募兵,打仗全靠旗人,立功还是蛮容易。 在胤禔的记忆中,似乎索伦这边还是没有出过军事政变,关外八旗是和俄人打仗,最后打没了。所以说啊,关外旗人,干得多、拿的少,难怪心里不满。想想京旗一帮废材,再想想自己,谁心里能平衡! 车凌和塞布腾兄弟的会面很快结束了,而费扬古和胤禔得到了噶尔丹可能前往的地方,塞布腾说噶尔丹还是会靠近准噶尔汗国大本营,或者是去青海,去找他的师父达赖喇嘛。 第244页 这对兄弟还有些别扭,不过除了他们自己并没有人在意,胤禔和费扬古商量了一下,这必须和康熙打报告了,怎么追击、怎么调兵,尤其可能涉及青海那边的活佛,朝廷必须做出反应。 军事和外交,两只手都得跟上。费扬古看着胤禔拿来的奏摺,瞧瞧这上头说的,「多赖皇上庇佑,大将军经验老到,儿臣多有进益,将士用命不辱圣上。」 不知这是谁的手笔,直郡王手下能人不少,这简直比费扬古帐下幕僚写的还纯熟。 这个奏摺是胤禔抓着阿林佐领写的,这老小子太油滑,胤禔这次将他调到身边。给他机会、让他出头,也敲打他,明确的告诉阿林「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那如今的机会可就都没了。」 阿林在前途命运的岔口上完全没犹豫,立刻向胤禔输诚,他不傻。之前他是骑着墙靠向胤禔,但是简王那件事让本旗主直王非常不愉快。 如今他就整个身子倒向直郡王,急直郡王之所急、想直郡王之所想,包括帮直王写奏摺。胤禔提出康熙不会乐意见到的那些词,而阿林在此基础上润色,文章写得扎实平稳。 远在北京的皇帝看见这封奏摺,老怀大慰,看来本次他的决策无比英明,所以才能取得这么大的胜利。虽然噶尔丹跑了,但如今看也必然是病猫一只,就等着他再次出兵,弄死他! 「这地方也太荒凉了。」胤祺喃喃自语,他们哥几个一路过来,只觉得越走越荒凉。跟着西路军在这地方泡着几个月,他们得变成什么样啊! 变成什么样,看他们大哥就知道了,直郡王出来迎几个弟弟,然而差点没被认出来。胤祉眼睛都要掉在地上了,想他们大哥也是一表人才啊,如今瞧瞧变成什么样了? 这要是晚上看见直郡王,这人就要和夜色融为一体了,黑的和炭块似的。草原上太阳毒并不是虚话,太吓人了这,就算是男人也是要脸的。三阿哥心道,我才不摘帽子,没事儿我也不出帐篷! 「大哥!」胤禩马上道:「汗阿玛叫我们告诉你,京中的大嫂已经有身孕了,大哥又要做阿玛了!」 「我知道啦。」胤禔将几个弟弟带进大营,和费扬古见面之后,就预备给他们接风了。 「你们来之前,汗阿玛他老人家说没说,关于活佛喇嘛打算怎么办?」围着篝火,胤禔问道:「草原和青海藏地离得太近了,噶尔丹又是那样的身份,如果不沟通好……」 「汗阿玛倒是提过一句,说回京给那些人写信,听说青海那边也在闹,好像是什么活佛的事情。」胤禛倒是听了一耳朵,却不知道这个消息有什么用。 如果青海藏地那边也有变故,那就意味着噶尔丹不能去那边求援,那么他就只能被困在漠西,无力前进,更不能后退…… 等等,胤禔盯着火苗想住了,穷途末路之际,噶尔丹不会选择向阿拉布坦低头吗?毕竟他们是亲叔侄,给自家人低头,总好过被清军给收拾了。 ……不对,我想错了。直郡王看着几个弟弟被火光映衬的脸,兄弟相争狠过外人,何况叔侄。 「汉人说,兄弟相争毒过外人。我不能去找策妄,女儿,你想错了。」 噶尔丹苍老的声音在狭小的帐篷中迴荡,他的女儿钟齐海已经哭不出眼泪了,短短一月时间,父女俩失去了他们的妻子和母亲、儿子和弟弟,如今只有他们父女相依为命,还有噶尔丹的残兵。 「我不能回去,你也不行。」 噶尔丹告诉女儿:「看车凌就知道,康熙不会要了你们的性命。若是康熙和策妄当中选一人,我宁愿你去北京。我们同策妄的过节无法解开,你们不死绝,他才不会安心。我们同康熙,只是公战,你要懂的这其中的区别。我死后,你带着我的骨灰,率领这些残部向康熙投降罢……女儿切记,千万不要落到策妄手中!」 这是噶尔丹留给女儿最后的话,连续兵败和阿努战死对他的打击超乎想像,噶尔丹早年征战也是全身旧伤,如今一代枭雄走到了末路。春末的一天半夜,噶尔丹病逝于阿察阿穆塔台。 噶尔丹的旧部在钟齐海的带领下火化了噶尔丹,在收敛骨灰之后,钟齐海和父亲的旧部准备按照噶尔丹临终的嘱咐离开漠西,前往京城。 就在此时,策妄阿拉布坦的将军出现在了这里,噶尔丹所虑不错,策妄不打算放过这个奇货可居的堂妹。 京城中,康熙在回京联络藏传佛教的几位宗教领袖之后,在这年的夏末决定再次亲征出兵。此刻,噶尔丹已死的消息,只是刚刚传到西路军胤禔的耳朵里。 第118章 最后的蒙古副本 「噶尔丹死了……」康熙很失落, 他心心念念的擒贼擒王就这么雨打风吹散,太遗憾了! 胤禔侍立在侧,诸皇子和费扬古站在帐中,听皇帝感慨此战的不容易和小有遗憾:「噶尔丹已死, 费扬古你就按照之前朕嘱咐你的, 将漠西一线噶尔丹旧部清理干净。其余的, 你们也议一议。」 「汗阿玛, 儿臣跟着大哥前往询问准噶尔降人, 听他们说噶尔丹命残部和他的子女投奔汗阿玛。」胤祺道:「儿臣以为, 若是他们所言不虚, 为何到现在都没有听到这些人赶到的消息?」 「嗯, 那你怎么看?」康熙问道。 五阿哥就说:「准噶尔降人说, 策妄阿拉布坦的军队出现在了噶尔丹病逝之地,儿臣与大哥商量过,或许这些人和噶尔丹的骨灰, 都被阿拉布坦带走了。」 第245页 康熙颔首,这个老五啊一直有些惫懒, 皇帝原本有些不满意,如今看来几个月历练有成, 也知道对正经事上心了。大孝子康熙想到, 等回去也能和太后说说老五, 夸他两句。 胤祺也是被胤禔点拨的,在皇帝跟前表现一下自己, 否则这一趟真的白跑出来, 回去太后一问, 脸上多不好意思啊。如今他所言不差,康熙思索着, 最后下了决定。 「朕已经让阿拉木做了理藩院尚书,他会在京招待几位活佛喇嘛,至于青海藏地……朕会让理藩院另外派人过去,保证达赖喇嘛会给策妄施压,让他将人交出来。」 「但还需要有人带兵去阿布查台,到时候在那里接收噶尔丹的骨灰和旧部,还有,朕希望这个人可以看看阿拉布坦的为人、军容,你们谁愿意去?」 胤禔刚想抬脚站出来,却发现前面有两个人同时迈出了一步,是胤禛和胤禩,他们俩异口同声:「儿臣愿往!」 一个为人认真,但还没有自己办过什么差事;另一个已经跟着裕王搞后勤,也算兢兢业业,康熙有些为难,按理说罢,该给老四一个机会,但老四在弓马、军略上着实太一般了。 「汗阿玛,此去路途遥远且有风险,不如选老成将佐陪着弟弟一起去。」胤禔道:「如此可保万全。」康熙微微颔首,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 胤禩无可无不可,胤禛心里就很不是滋味,这摆明是汗阿玛不放心他。如果选定胤禩,大哥又说派老成将佐,那汗阿玛直说就是了。如今不过是汗阿玛觉得胤禩可去,但想给自己个机会,可又不放心…… 唉,四阿哥很郁闷,比不上哥哥就算了,还比不上弟弟…… 「你们想为朕分忧,其志可嘉。但此行的确危险,派出将佐,朕也为你们忧心。」康熙道:「还是胤禔你去罢。」 所以到了最后,这个「好」差事依旧落在了胤禔手里,不知道以后还得什么时候回京。胤禔还以为这回能跟着康熙就此回京,想不到计划不如变化快。 七月大热天,直郡王就带着麾下佐领,和他软磨硬泡从康熙手里拨出来的一百索伦人上路了。而康熙一边和青海那边联络,一边叫蒙古诸王公来他这边汇合。关于噶尔丹死后的一些遗留问题,他们还需要处理一下。 皇帝带着几个阿哥都在草原上,唯独火器营在长泰的带领下先一步返京,在京的皇太子听说舅舅回来,早早的命人将他请到了毓庆宫。 如今的长泰这个承恩公可是底气十足,军功在手,人家是出了力、立了功的,怎么还能以过去的眼光看人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舅舅此番真是辛苦了。」胤礽咂舌,瞧瞧他舅舅,黑的没法看了都。这小一年太子也没少干活,军马他要亲自选,头回办这样的事,太子选的马还出了问题。 所幸康熙着实偏疼他,皇帝亲自给太子写信,叫他下次小心,这次就算了。胤礽因此下了不少功夫在选马上,后期送上去的战马都是个顶个的好! 「太子在京也有一番辛苦。」长泰依然是原来那样子,恭敬道:「在军中常听皇上夸奖太子,说您这番监国真是卓有劳绩。」 舅甥说话,长泰一边给太子说前线如何、诸阿哥如何,一边也在观察皇太子。太子和过去不一样了,监国小一年之后,太子身上已有说一不二的气势。 过去他身上那种焦躁全然不见,整个人透着自信和果断,长泰必须承认,自己这个外甥现在看着很有人君之像。 「舅舅在前线,这次和直郡王相处如何?配合的可还好?」 「配合的好。」长泰犹豫一下,还是道:「舅舅倚老卖老多说一句,太子爷,当年先帝问裕王同今上的志向,裕王说愿为贤王。以直郡王平素的为人表现,并不像是有什么大志向,对您也没有无礼。」 「之所以说到这个,听说索额图叔叔……总之太子爷自己把握。」长泰提醒胤礽,「皇上还是乐见兄弟和睦的,话说回来,哪个父亲不这么想呢?」 胤礽默默点头:「舅舅说得对,这话我和同叔姥爷讲过,这次回来舅舅得空和他也好好聊聊。如今明珠倒台,成德虽然是汗阿玛的信臣,但这么多年看下来也不是轻佻之人。 舅舅有所不知,上个月叔姥爷跑来居然对我说,太子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将明珠一系给打下去呢?」 「这不是害太子!」长泰睁大眼睛,索额图疯了吗这是! 康熙又不是傻子,这要是搞出什么将太子牵连,皇帝马上就会怀疑皇太子是不是趁着自己不在排除异己,他这摆明了是要借着太子的手做他自己的事! 这种行为不能纵容,在这么下去就要妨碍皇太子了,不能这样让索额图继续自作聪明。 漠西茫茫草原,胤禔带人顶着毒太阳绕着山路往阿布查台迤逦而去,前方七十多里,走过这段山路就能抵达目的地。 「王爷,喝口酸奶罢!」恩绰和胤禔混熟了,私下说话并不拘泥,「天儿这么热,受了暑热不是玩的。」 「他们都喝过了吗?」胤禔接过水囊,指着骑兵道:「这里并不缺水,咱们带的东西足够,大家不要惜水,知道吗!」 骑兵们轰然应是,胤禔喝了几口酸奶,道:「等走出这里,寻个阴凉地方,咱们歇歇。」 「前头大概还有几十里地,主子,要不然奴才安排一下,咱们就在山下寻个地方扎营罢。」阿林道:「安安生生住一晚,再去阿布查台和策妄的人见面。」 第246页 「成。」胤禔悄悄勉力维持的骑兵,道:「人困马乏,下山就停下罢,也不差一天。」 「王爷倒是个爱兵的人。」恩绰道:「奴才原以为,您是坐纛旗主,又是郡王,怕您待底下人太苛。」一起出生入死过,恩绰也和胤禔说了点心里话。 直郡王一笑:「费扬古将军和萨布素将军也爱兵,这不少见,怎么你见过不那么爱兵的人?」 「……瞧王爷说的。」恩绰沉默一会:「费扬古将军是沙场老将,萨布素将军,说句不见外的话,将军就是关外长大的人,关外的难处他都知道。」 这个意思是说胤禔作为锦衣玉食的皇子,知道爱兵就很难得了,恩绰这是有故事啊。胤禔很好奇,不过看样子恩绰不想说。反正他被编入了镶蓝旗,日子还长,以后慢慢聊。 「阿林佐领,你说为啥噶尔丹要让他的旧部投靠皇上,那策妄好歹是他亲侄儿。」胤禔几个哈哈珠子也在聊天,萨宾图和苏鲁看法不同,他们把问题扔到了阿林面前。 阿林佯装不懂:「你们是王爷的哈哈珠子,在宫中受教的,这问题还得问我?」 「佐领身经百战,见得多了,您是老前辈嘛。」苏鲁笑道:「您过去就跟着将军们打过仗,给我们说说呗。」 阿林笑道:「自然是兄弟相争狠过外人,我和你们说句实话,满人、汉人,蒙古人,什么人我都见过,都是一样的。噶尔丹在策妄眼中不过是个窃据其父汗位的盗贼,什么叔侄,狗屁!你们读过是,那李世民和李建成还是兄弟呢,结果怎么样了。」 听见他们说话,恩绰就道:「可就算这样也拦不住人的那份名利心,早些年在关外,有被流放来的读书人,他就说不该做官的,人一旦做官就走形了,扭曲的没个人样,而且子孙后代十辈子都要伤阴德,没有好报。」 「这话说的太偏狭了。」胤禔却不这么看:「总得有人当官办事,一个人说当官走形,究竟是对自己的人品没信心,还是对旁人的人品没信心。」 恩绰想了一会,笑道:「不知王爷听没听过陈梦雷这个人,这话是他说的。他说,大概是对旁人没信心罢。」 陈梦雷,胤禔恍然大悟,难怪,那不就是被李光地坑惨那个!难怪这么恨,连十辈子子孙都诅咒上了。听说陈梦雷流放辽东,这些年一直没停下着文写书,听说如今在辽东名声很盛。 这倒让人想起了吴兆骞,陈梦雷也是存着翻身的心,说不定也盼着能咬李光地一口。 直郡王麾下将要扎营的时候,远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对骑兵,大约一百多人。阿林暴喝一声:「快上马,准备迎敌!」 第119章 从草原滚回京城的黑煤球 皇长子游荡在草原上的时候, 康熙也没闲着,上阵父子兵嘛。皇帝非常有「爱心」的关怀了一下藏地的最高传承:活佛转世问题。 他给大喇嘛写信的回信也收到了,然而上面全是敷衍之词,皇帝很不高兴, 等着, 早晚朕得想个法子收拾你们! 天子的中军一路向京城, 草原上只留下车辙、马蹄, 皇帝坐在车中, 几个阿哥奉命随侍在侧。 「还不高兴啊?」胤祉很无奈:「老四你就是心事重想太多, 那事太危险, 汗阿玛不放心咱们也正常。你别臭着脸呀, 这么点事儿。」 胤禛还是闷闷不乐, 没什么比想干什么没干成,还是汗阿玛明确觉得「你干不了」,更让一个儿子沮丧了。还不能不服气, 因为这个差事胤禛自己也没啥信心,但就是不甘心。 不过, 最后差事落在大阿哥身上,总好过落在八阿哥身上。胤禛觉得吧, 自己可以落在哥哥后头, 但是他不太能忍受落在弟弟后头, 觉得太丢脸。 胤祉瞟了他一眼,这个四弟哪都好, 就是心事重。自己也有心事, 但没他这么自苦, 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何必呢。横竖就是差事、封爵那点事儿呗, 哎呀如今噶尔丹也死了,回去没多久大概就要封爵,不管自己能封个什么爵位…… 如今大战事应该没了,自己是不是该可这劲儿往文事上发展一下,编个书什么的。想到这里,胤祉心里一抖,汗阿玛会不会让太子领衔? 给太子在文事上造造势什么的,三阿哥不无酸意的想到,前几天皇上还疯狂夸奖太子「你办事我放心,咱们父子俩,朕在外,你在内,你监国监的好呀,朕在外头一想到胤礽你在朝中,朕就都放心了!」 那个肉麻,胤祉暗中撇嘴,稍微歪歪头,发现除了神游天外的老五,老四、老七、老八的脸上都有点尴尬:对嘛,统领全局有太子,对外作战有直王,合着他们都是吃干饭的,难道他们一辈子就混吃等死了? 如此这般,兄弟几个心里有些沉甸甸,仿佛坠着石头。等临到京城,太子上书要来迎接,而康熙还下令让人先送太子的衣服过来,「聊慰朕心」的时候,从老三到老八,心里更酸了。 太子之所以这么积极的要来,也是为了索额图,这个老傢伙和佟国维、伊桑阿一起犯了错误,康熙这次亲征的时候,他们仨上书说反正噶尔丹也死了,皇上您有什么事儿叫大臣去做嘛,就不用亲自去了。 皇帝发这个奏摺给了太子,胤礽看着觉得脑仁儿都疼,索额图疯了吧他这是,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东西?合着他们仨能帮汗阿玛联络蒙古诸部!有些问题就是需要皇帝亲自压阵解决。 第247页 胤礽以为自己发现索额图并不是全心全意对自己,这就是极限了,没想到啊。太子这才发现,合着这么多年索额图除了维护自己之外,在正经事上都是和康熙对着干的! 这不行,不能这么下去了。太子下定了决心,他不管长泰和索额图的聊天结果了,他只管这次迎驾之后,就要和索额图彻底切割:支持长泰舅舅,让索额图彻底淡出朝堂。 再不做切割,外头人永远会说「索额图做什么都是为了太子」,虽然自己是太子,可也不能被他作践名声,搞得毫无人望。 御驾位于京城百余里之外,皇太子前来迎驾,当胤礽出现在军营的时候,几个皇子刚要迎上去,就见康熙的贴身太监梁九功马上跑过来:「太子爷,皇上叫您呢!快请进。」 胤礽微微颔首,给了几个弟弟一个眼神,算是受了他们的礼,迳自进了帐篷。五个阿哥打千还没起身呢,人家皇太子已经走了。 「君臣分际啊。」三阿哥声音很低,而他身后的老四半低着头不想说话,老八却在暗中摇头,三哥这个人,其实心里总酸熘熘的,但嘴上抱怨两句,却不见他有什么行动。 八阿哥打定了主意,一会就去裕王那里「沟通感情」,二伯父乐意提携自己。胤禩也只是希望有个好起点,好好的跟着二伯办事,汗阿玛总会看在眼里的。 康熙带着儿子们即将回京,胤禔却在阿布查台和策妄面对面,在多年之后,有人问起「策妄阿拉布坦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时候,胤禔回忆了一下,发现还是只有一个印象。 那不是个安分的人。 或许真的是血脉相连,胤禔没见过噶尔丹,但是他见过车凌和塞布腾,眼前这位即将成为准噶尔大汗的男人,同两个堂弟长得非常相像。但塞布腾身上带着点不稳重,车凌又略带着点秀气,或许这个策妄和噶尔丹才像亲父子呢。 眼睛中有着无法忽略的野心,胤禔很好奇,对方是没发现自己野心外露,还是根本不屑于隐藏。 「将噶尔丹骨灰和子女交于朝廷,只是小事,汗王还需要亲自过来吗?」那天在山脚下,阿林他们都以为是敌军,不成想是策妄亲自带人将一应人质和东西带了过来。 策妄阿拉布坦笑笑,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蒙语道:「接收这些人也很简单,博格达汗还不是派了一位郡王前来。直郡王与在下的心意,应当是一样的……」 两个人站在阿布查台的破城墙上,胤禔就道:「本王只管借人回去,另外,祝汗王继位顺利。」 「这就不劳郡王操心了,本汗日后就是汗国中的第一人,至于郡王您嘛。」策妄笑笑:「呵呵,本汗继位,自然会上书博格达汗,以及皇太子。」 苏鲁跟着阿林,巴特他们站在后头,与策妄的侍卫一起负责警戒,苏鲁低声问道:「怎么觉着这个汗王同咱们主子说话,口气不太对呢?」 「合不来罢。」阿林倒不觉得奇怪,他握着刀把,低声回答:「有人天生合得来,有人天生合不来,咱们王爷许是同那位汗王八字不合。」 策妄对胤禔,胤禔对策妄,排除立场问题,两个人还是有些互看不顺眼。胤禔也没有在阿布查台久待,接收了噶尔丹的子女、骨灰之后,带着人就此回京。 直郡王赶回京城的时候,北边已经是寒冬腊月了,他带人直接入宫交接。而已经得到消息的郡王府上,道琴抱着才满月的小儿子,笑着对女儿说道:「你阿玛回来了,一会带着弟弟在门口接阿玛,知道了吗?」 苏日格很高兴,不过还是提醒额娘:「您还是操心操心弟弟罢,刚才我告诉他,等阿玛回来要大声喊阿玛,结果他居然告诉我,他不记得阿玛长什么样了!怎么能忘了阿玛的长相呢。」 已经满六岁的苏日格绝对理解不了三岁小孩的想法,道琴失笑:「因为你弟弟还小啊,他那么小没记性的。你听额娘的,一会一定要告诉弟弟哪个是阿玛,好不好?额娘最放心苏日格了。」 小格格被额娘哄得一愣一愣的,马上自信的点头:「额娘您放心,都交给我!」 女儿长大了,道琴满心都是喜悦,而且很能撑得起事,到哪都不怯场。上能在太后曾祖母膝下承欢,下能在家管教弟弟,苏日格简直是全能小姐姐。 而府里如今有了两个阿哥,道琴的心情也放松很多,这样比较保靠。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胤禔,他又多了个儿子。 康熙见到胤禔的时候吓了一跳,前段时间都在草原上还看不出来,如今康熙一打量,这才发现大儿子已经黑的看不出本色了。 「好了,差事交给内务府安排,朕会让塞布腾和车凌去看他们。」康熙道:「朕给你放假,赶紧回府歇歇,这一趟你也辛苦了。」 中年皇帝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儿子,但青年的直郡王却敏锐的发觉,皇帝有心事。康熙虽然对待子女很多时候挺感性的,但这个态度不像是看见阔别数月的儿子,似乎有点感慨。 胤禔马上想到,是不是毓庆宫又出什么事儿?他想着,离开了干清宫,而康熙坐在西暖阁,独自嘆息。他想到了太子来迎候他,自己高兴啊,儿子孝顺啊,可刚刚回京,皇帝就听说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传言。 有时候在皇帝耳中吹风并不是需要某一个人,贴在皇帝耳边说小话,只需要一点小手段就够了。特别是在这个皇帝是个非常、极为关注儿子的父亲。 第248页 比如对于皇帝来说,他回京、回宫不止会看太子监国的成绩,他也会很自然的关心一下太子的生活:谁去了毓庆宫、太子时常召见谁、毓庆宫几个小阿哥身体好不好、太子和太子妃相处的怎么样等等。 这么一关心,就关心出问题来了,太子的哈哈珠子德柱长期在毓庆宫停留…… 皇子们亲近哈哈珠子,这很正常,从小一起长大嘛。可毓庆宫是什么地方,德柱又是什么人?举例子的话,胤禔的哈哈珠子如今该从军从军,做侍卫的做侍卫,总有个名目。 可德柱既无品级,也无具体差事,长时间停留。康熙盯着毓庆宫的记录,不管太子究竟在和德柱干嘛,康熙都不打算追究,小孩子可能一时好奇什么的,这不奇怪。 但不能什么都不做,康熙用指甲按了一下这个记录,然后决定让长泰来做领侍卫内大臣,让他去督导一下太子。 第120章 生变 「阿玛!」 「哎哟, 我大姑娘!」胤禔把飞奔而来的宝贝闺女抱起来转了一圈,然后就听小格格表示:我已经是大孩子了,阿玛你快看看弟弟。 他们家大阿哥眼神很清澈,也很懵。胤禔一看就知道, 儿子这是认不出自己来了……本来嘛, 小孩子没啥记性, 这会看见黑煤球似的胤禔, 认不出来很正常。 「还记得我是谁吗?」胤禔低头看着儿子, 语气很温油。 小阿哥的奶娘小心翼翼的站在后头, 玩命的给小主子使眼色, 然后小阿哥不负众望、奶声奶气的喊道:「阿玛!」 「哦, 咱们家大哥儿也会叫阿玛了!」胤禔拉着强烈要求行走的苏日格, 抱着叫了阿玛之后抓着阿玛不放手的儿子,向门口的妻子走去。 「这就是咱们家老三?瞧瞧,咱们二阿哥长的也好。」白白净净的小婴儿, 乖乖的被胤禔抱在怀里,黑亮的眼睛点漆似的看着他。 两个大孩子被放在炕上, 道琴微笑着看胤禔抱起小儿子,哦哦的哄着他。连屋里的太监、丫鬟脸上都带着笑, 福晋就叫过自己的丫鬟沁林:王爷平安回来, 又要过年了, 往年恩赏之外,再多加三个月的赏钱。 这几个月, 直郡王府上下都安安分分, 特别是福晋身边的人, 并没有趁着郡王爷不在家、福晋有了身子,小主子年幼而作怪。既然如此, 道琴也不会亏待他们。 「这一年家里劳累你了。」 晚些时候,孩子们都被抱了下去,胤禔和道琴腻在炕上拉着手说话。道琴看着胤禔乱七八糟的头髮笑道:「这有什么劳累,只要你平安回来,我和孩子们就不担心了。你不知道,咱们苏日格……」 在道琴说女儿给自己祈福,盼着阿玛早点回家等等话中,胤禔慢慢睡着了,和塞外风沙比起来,府里暖烘烘的热炕就是天堂。 「王爷累极了,明儿吩咐膳房送王爷喜欢的饺子,还有早吩咐他们预备的滷牛肉,都送过来。」 赵顽听命退下,他先去膳房,而后他们还得给全都接风。陪着王爷千里迢迢去漠西,这一趟几个陪着去的太监也是辛苦不小。可是侍卫能正大光明的有个前程,有赏赐,他们这群太监就私下吃个饭罢。 其实赵顽还是挺知足,当初在宫里,太监是被作践的最多的。前朝也作践太监,但宫女也死得多,洪武、永乐两朝皇帝都大规模因为宫廷隐私而大量杀过宫女。 换成本朝可好,民间女子不用提心弔胆被选拔入宫了,而入选包衣是良籍,人家是入宫服役,到时间是要出宫的。如果太监和宫女一起摊上事,宫女还有很大机会逃出生天,太监基本必死无疑。 再摊上个对太监格外苛刻的皇帝,他们真是夹着尾巴过日子,赵顽当年在内务府就看过被活活打死的小太监,就在他们眼前。至于罪名,据说是传话传错了…… 赵顽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那个小太监许是得罪了谁,被推出来送死。 他小心翼翼的当奴才,好不容易才熬到了离开内务府被送到阿哥所,而新主子夫妇都不是爱作践人的性格。每次想到这些,赵顽都要念声佛,老天保佑,他这条贱命好歹还在。 「石头!」秦吉了疯狂给他招手:「赶紧过来!」 秦吉了的徒弟殷勤的将赵顽迎进来:「赵爷爷,我师父和全爷爷都等着您呢!」 胤禔腊月归京,转眼就到了新年大宴的时候,直郡王府从大到小都要入宫。随着宫廷中礼仪规矩逐渐完备,如今也不像胤禔小时候那样,一起在宁寿宫陪着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了。 今年胤禔得参加三场正经大宴:元旦皇帝在太和殿赐宴宗室王公与大臣,元旦次日的干清宫亲藩宴,另外康熙还让他参加保和殿大宴—这个是招待外藩的。 除夕当夜,是康熙率领后妃孝敬太后,未成婚的公主们倒是可以留下,皇子们不分年纪都是行礼之后就退出去。 而道琴带着孩子们在除夕和元旦都是先去宁寿宫给太后问安,然后又带着孩子们去延禧宫,这就可以歇一会了。每年过年都和打仗似的,来回的跑。 等下午的时候,道琴就带着孩子们回家,然后就是各府互相拜年。直到正月十五宫中再次开宴,然后宫外各府再进宫。 胤禔觉得参加宴会比打仗都累,而且现在这么看着,才明白为什么说「帝王家感情疏远」。如今从老三到老五,明年会陆续出宫开府。以后再说「团圆饭」就是自家几口人的团圆饭,而不是和宫中的团圆饭了。 第249页 随着年纪增长,虽然不必说分家,但实际上诸皇子、公主成婚开府,就和民间分家差不多。很自然的,逐渐就会疏远起来,这也是必经的道路。 胤禔站在干清宫廊下,今天不算很冷,因为下雪了。小孩巴掌大的雪花飘飘落下,很快地面就积了一层,小太监正搬了盐过来洒在地面上。 外头两个人结伴走进来,灯笼昏黄的光一照,胤禔仔细一看,发现是堂弟富尔祜伦和姐夫班第。 「大哥!」富尔祜伦高兴的跑过来,「大哥来的这么早!」 胤禔笑道:「还没恭喜你呢,我那小侄儿好不好?」 「好,满月之后汗阿玛在大营还写信回来,说让好好养着,等孩子再大些他给赐名。」富尔祜伦笑着说。 三个人凑在一起寒暄了两句,说起了胤禔将近一年没在京城。谈这些很自然的就谈到了监国的太子,班第就讲道皇上夸了太子好几次,如今长泰又做了领侍卫内大臣。 「说起长泰……」富尔祜伦突然低声道:「大哥和姐夫怕是没听说,毓庆宫那个德柱,很得太子的看重。」 胤禔早就听秦吉了报告过德柱的事儿,如今倒也不是很吃惊,他只想到了刚回京的时候康熙那个态度。难道是毓庆宫东窗事发? 不能够罢。 虽然一个父亲很难接受儿子和男人有染,但太子有俩儿子呢,康熙就算听说了什么也不会真的较真。这么说的话,让长泰做领侍卫内大臣,是不是希望他规劝太子,管一管毓庆宫人员进出呢? 「这事我也听说了。」班第道:「皇上回京过问毓庆宫和太子这段时间的行止,内务府如实上奏。不过可能没什么罢,」班第也不是原本那个相对单纯的小台吉了,「若是真有什么,皇上怎么会不管呢。」 胤禔指着外头:「别说了,看,胤祉他们来了。」 几个皇子都是喜气洋洋,战事结束了,他们在京也是好好享受了悠闲假期。明年就要封爵开府,虽然担心爵位高低,但也没有不高兴的理由。 到底开府就有自己的佐领势力,干点自己喜欢干的事儿,不用在宫里每天听皇帝的耳提面命。 「你们听说毓庆宫的事儿没有?」 胤祉神神秘秘的问道,几个兄弟都是一脸暧昧的笑容……合着大家都知道了。但不管怎么知道的,没人敢在康熙跟前告状,毓庆宫的事情,简直成了公开的秘密。 这就是生活在宫里的坏处,在宫外自己开府,那是自己做主。在宫里过日子,毓庆宫说是太子的,可归根结底是皇上的皇宫。 胤禔他们兄弟将来可以不搭理王府长史,可太子在宫里,怎么都躲不开皇帝的「关心」。胤礽不管是在毓庆宫见谁、见多久,从宫门的侍卫开始,到毓庆宫所属,或者周围的小太监,可以通风报信的太多了。 胤礽的地界不说和筛子似的,可对太子来说,也不是很保密的地方,只不过很多事情,旁人就算知道也不敢去和皇帝告状:毕竟私生活这种事都是小节,是小道,歷朝歷代,没听说哪个皇帝因为儿子睡了个把男男女女就把储君给废了。 「咱们不说这个,五弟明年要结婚了罢,到时候咱们怕是都开府了,不知道汗阿玛怎么安排。」胤禛道。 胤祺道:「汗阿玛挑的不会差,人品好就行了。」他家里已经有个刘佳氏,生下了他的大阿哥。新福晋进门,只要别瞎折腾,胤祺就没意见。 「或许是他塔拉氏。」胤禔忽而道:「西征的时候,汗阿玛见过一个大臣,好像就是他塔拉氏的。汗阿玛夸他长得好,还说要从他家的女孩子里挑一个做儿媳。」 年轻人一起闹笑,祝胤祺娶个才德貌俱全的福晋,给五阿哥生生笑脸红了。 「几位爷,皇上带着太子在南书房。」太监跑来传话,「皇上口谕,直郡王带着几个阿哥先替朕迎一迎宗室诸王。」 胤禔垂手应是,胤祉低着头挑挑眉,胤祺和富尔祜伦站在一起准备跟着进去,而胤禛和胤禩不知怎么目光撞在了一起,然后又马上错开。 家宴开始之后,皇帝才带着太子回到了干清宫,大家谈笑宴宴仿佛这对至尊父子没有迟到,大家并不好奇他们私下再说什么。 直到宴会结束的时候,恭亲王常宁偷偷问裕王:「你说,皇上是不是带着太子商量封爵的事儿?」 福全却直觉不是,且不说没必要,康熙带着太子过来的时候,父子俩脸上都是笑容……谈封爵不会这么高兴罢。 他们自然不知道,胤礽在南书房和康熙密谈,谈的乃是索额图。 第121章 得失 当康熙听到胤礽亲口说:「儿子观索额图在汗阿玛亲征之时的奏摺, 他怕是真的老了,以儿子的浅见,不妨如明珠一样,只留他一个内大臣, 让他参与一些朝廷庆典也就罢了。」 皇帝的心中老怀大慰, 儿子懂事了, 本来索额图虽然有功, 但这么多年, 他种种行为已经把康熙的耐心耗尽。如今长泰也能顶上来, 就让他体体面面退下去, 正好还是太子提出来的。 「他毕竟是你额娘的叔叔, 既然你这么说了, 你就亲自和他谈谈。」康熙一锤定音,治大国如烹小鲜,康熙自从三藩之后, 处理政务都是非常慎重,很少有急切处置的时候, 对待身边人也是如此。 想让索额图退出朝堂当个摆设,也是为了太子和赫舍里氏的体面, 大家脸上都好看。贵人嘛, 尽管手上都是污泥和血, 但脸上还是要干干净净。康熙是绝对不愿意在太子脸上抹黑的,而且谁想往他宝贝儿子脸上抹黑, 康熙一定不饶谁! 第250页 这对父子齐心协力打定了主意, 事情又是在南书房定下来的, 外头没人知道。 只是从这年的大宴之后的几个月,皇帝父子搞了一系列人事调动, 比如长泰、比如赫舍里氏的下一辈,康熙在看过叙功名单之后,将德安的名字提到了前几行。 这样的举动很自然的被视为皇帝为太子提拔元后娘家人,但索额图却马上警觉起来,情况不太对……多年来康熙一直让自己作为赫舍里氏的领头羊,连长泰都要退后一步。 如今提拔长泰不说,还跳过了自己的儿孙,去提拔从来不被重视的德安父子。索额图在深夜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而且不是来自于康熙,是来自于太子。 好太子,如今觉得自己稳当了,皇上夸他「京中有你我才能安心打仗」,所以觉得不需要自己,觉得自己给他添麻烦了是吗? 想让自己「退位让贤」,让赫舍里氏其他人出来领头,索额图都能想到康熙交给太子的手段。索额图并没有气馁,他有的只是冰冷的失望和愤怒,太子怎么就不想想,如果他像皇上对待佟家一样对待赫舍里氏,皇上会答应吗? 不,或者太子都不敢想,他以为自己很安全。索额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自己也犯蠢了,就像长泰说「直郡王许是效法裕王,你苦苦相逼,不怕真的将人逼急了?」 自己一门心思以为压下直郡王,就能让太子明白自己的用处。错了,全错了。 太子的地位来自皇上,直郡王从未造次,自己哪怕搞掉一个直郡王,未来还会有几个皇子会封爵,会步入朝堂。在太子和皇帝感情甚好的时候,自己屡次做了错事……唉! 为今之计,只能用拖字诀了,索额图心道,拖着拖着,说不定就能遇到转机呢。 「你还去兵部吗?」 明府花园里,明珠如此问道。胤禔有些奇怪,他这位舅舅难道是静极思动?直郡王道:「过年那会保和殿大宴,皇上和我提了一句,让我先在兵部把前两次出兵的伤亡、用银,带着部里官吏统计一下。」 「皇上这么说,我倒是一直去来着,怎么了舅舅?」 初春的花园还有点衰败,但点点绿色挣扎出了土壤,明珠最近喜欢上了养花。他看着自己精心侍弄的花园,对胤禔道:「据我看,索额图要被太子给踢出去了。」 「皇太子这么多年终于发现,皇上一定会保住他,而你看上去无心与他相争。」 明珠慢慢的说道:「这话上一年我同顾贞观聊过,要说搞阴谋还是这些读书人……不说这个了,太子现在一定觉得索额图碍事儿了。他越跳,皇上越觉得他碍眼,太子既然发现了这一点,自然要有所动作。」 按照明珠的思路想一下,胤禔发现他所言不虚,康熙提拔的都是过去不太显眼的赫舍里氏族人。从长泰可能看不出什么,但德安就非常明显了。要知道心裕、法保的儿子也都有参加西征,可康熙都没有可以提拔。 就是因为德安父子在赫舍里家内部从来都说不上话,康熙心知肚明,所以提拔这么个冷门。固然是让太子身边索额图的影响越来越小,但皇帝也是为了给长泰在赫舍里氏扶持一个帮手…… 康熙对佟佳氏就从来不这样,到底还是自己的舅舅才是亲舅舅,康熙自己如何对待佟佳氏,却不希望赫舍里氏也能和佟佳氏获得一样待遇。 可是,「舅,您觉着索额图能安分听话的退下去吗?我看他不是那种人,没到山穷水尽,皇上不明着告诉他,让他滚蛋,他都不会罢手的。」 明珠呵呵的笑着点头,他亦如此看:「索额图不死心,他必会折腾出事情,谁能保证赫舍里家其他人就一定会袖手旁观?就说长泰,皇上让他做领侍卫内大臣,结果毓庆宫的关防居然愈发松弛了。」 这事胤禔也知道,舅甥俩此刻眼神一碰,直郡王明白了。索额图不甘心就必然要搞事,以他这么多年和太子的关系,胤礽保不齐就要被拖下水,自己钓鱼台旁观就是了。 兵部负责核查两次出征的死亡人数、抚恤银子,因为康熙调动的多数是京营,还有一部分蒙八旗和黑龙江驻军,还有索伦部,一项一项都要通过书信廷寄沟通确认,最后才能算清楚交给康熙。 胤禔最近都坐镇兵部忙着这件事,这次的差事倒还好做,毕竟是皇帝亲征,旗主们作妖的余地非常小。老老实实一件件办好也就是了。 空出来的时间,直郡王终于能安生的待在府里,过问一下女儿、儿子的学业。 「之前你说请顾先生教苏日格读书,前两年苏日格和大哥儿还小,如今也该正经启蒙了,你看?」 道琴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孩子渐渐大了,他们家都仨孩子了,总得有个正经先生教他们念书罢?道琴倒是亲自带着儿女启蒙,可她也有其他的事情要忙,全天的教导孩子那不可能。 当初是这么说起来的,但那时另有原因,怎么也不能让顾梁汾这样名望地位的才子给他们家小孩子做师傅,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 「估计这两年都没什么事儿,我能常在家里,我先带着孩子们。师傅的事儿,我再想想。」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搁胤禔这里,他还担心将来儿子不能承继丕绪。他烦恼的坐在书房,他对苏日格态度轻松,女儿长的就很好啊。 第251页 可他对儿子虽然一样爱护,却有一种无所适从的感觉,他强烈的恐惧,担心儿子们没法按照他的想法成为合适的继承人。如果强拗,说不定孩子会扭曲走形,变得更让人失望。 在有了两个儿子之后,直郡王做父亲那种单纯的喜悦终于变成了一种烦恼,而这种烦恼将要长久的伴随他。 比起康熙,胤禔当然更乐意和大表哥谈一点非常私人的心里话,就在他想要去泗水亭找人倾诉一下的时候,离京近两载的沈瞭终于回京了。 沈瞭同过去很不一样,虽然他比之同龄人原本就老成,但过去总有沈宛帮他打点一切,保护这个弟弟。如今孤身出门,平安归来的沈瞭俨然一身圆融之气,举手投足都充斥着歷练有成的味道。 「江南如今倒也不是表面太平。我这次回去还见到了朱先生,不巧也见到了曹银台。」沈瞭对胤禔道:「朱先生闭门着书,偶尔讲学,听几位世叔世伯提到,仿佛竹垞先生很是热衷鼓励江南士子为朝廷效力。」 「曹银台怎么说?」胤禔问道。 沈瞭摇摇头:「只是一面而已,只能看出来曹银台很关注他们那些人,经常在一起宴饮。」 俩个人默契的忽略掉了曹寅的目的,干脆的聊起了别的话题,在场的还有容若、顾贞观二人,冷场是不会冷场的。 直郡王坐在一旁看着几个人说话,忽然道:「中正错过了这次会试,只能等后年考试了,有什么打算吗?是继续读书还是……」 闻弦歌而知雅意,直郡王这是有什么安排,沈瞭笑道:「并无特殊安排,郡王有什么吩咐么?」 「呃,」胤禔顿了一下:「我想若是中正没有别的打算,不妨为我家那两个小的开蒙?」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沈瞭的学问没的说,行走四处颇有阅歷,眼界也不似寻常腐儒。用他给孩子启蒙,倒实在是个好选择,一时之间,直郡王满心除了「我太聪明了」,还有一点解脱似的释然。 已经养大了几个孩子,目前准备做祖父的容若却揶揄的看着胤禔,别人或许不知道他在高兴什么。他却知道,胤禔这表情简直是兴奋的扔下个大包袱。 「看着我笑什么。」直郡王一扭脸,「富格想去考笔帖式?他的亲事你想过没有?」 「他不着急。」容若潇洒的一撩衣摆:「倒是你,今年皇上怕是会给诸皇子封爵,你想过再进一步没有?」 胤禔还没说话,旁边的顾贞观倒是浅浅淡淡的接了一句:「郡王还是不要想这件事为好,免得日后伤怀。」 这话说的怪,容若道:「顾先生为何如此说?我听闻皇上有意拟封费扬古为一等公,那么以直郡王远赴阿布查台,和之前与西路军歼灭准军的功劳,进爵亲王也不算过分罢?」 「郡王现在进爵亲王,」顾贞观冷冷的反问:「皇上春秋正盛,直王府一门的公事、家事自然皇上做主。未来太子登基,用什么给战功赫赫,当着亲王旗主的长兄加恩,难道要封个铁帽子么?」 第122章 分蛋糕 沉默是今夜的渌水亭。 容若强笑:「断不至于, 我也是读过书的人,梁汾先生说的太悬了。歷朝歷代皇子封王……」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必说歷朝歷代,皇上当年论及皇子封爵之事,我也是知道的。」顾贞观笑言:「不能使功劳人品不配王位者居于王位, 难道天子会自打脸吗?皇上不可能现在就把所有皇子都封王。」 在熟读经史的顾贞观眼里, 天家的父子之情、兄弟之义从来都是不单纯且脆弱的, 所有的萧墙之祸, 细究之下都有因由。 「而如今直郡王依然是郡王之尊, 若是放在过去, 功劳足够自然晋封亲王。因为不可能只有一个宗室将领功劳够封王, 可现在, 皇长子独当一面参与领军, 也是皇长子进入兵部参与西征细务,还是皇长子参加保和殿大宴,足见皇上并不想提拔另一个皇子出来进入军中。」 听到这里, 哪怕是离开京城一年多的沈瞭都明白了,这意味着, 要么直郡王冒着丢失差事的风险挣个晋封亲王,要么直郡王顶着这个爵位, 不过皇帝为了补偿他, 可能会让他继续领实差。 这话说的让胤禔心里有点沉, 再怎么早有心理准备,事到临头还是会郁闷、会难过。就像一个人同朋友、家人打牌, 就算只是游戏, 总是输的那个人难免也会有火气。 「老师说的是, 不过依您看,皇上这次封爵, 是不打算封个郡王出来了吗?」 宫中的康熙也在苦恼这个问题,他自己说过的话他还没忘,当初胤禔可是在乌兰布通立下大功才封了郡王。如今康熙想要再给一个儿子封王的话……给谁封呢? 要真的论皇子的功劳,从老三到老八都不成,跟着大队人马,安安全全的去打噶尔丹的溃兵,这和胤禔比起来……就没法比。 但是又不能不封,总不能让儿子们开府了还是光杆皇子,何况这不符合康熙的既定政策:到下五旗去。这么一想呢,还必须要封,只是爵位上要斟酌一下。 既然功劳都差不多,那就按照长幼来分封爵位,这次最小的老八……康熙在纸上比比划划,那就将老八之前的皇子都封成贝勒,只有三阿哥被封为郡王。 荣妃当年生下几个孩子,长成的只有荣宪和胤祉,康熙对这娘仨还是有些怜惜。再说三阿哥文雅好文,以康熙的想法,胤祉与胤禔一文一武成为太子的左膀右臂,正好在文事上多做些事情。 第252页 这样就完全按照康熙的想法来了,几个儿子封成贝勒,也是为了他们将来好。日后读书养德有成,还有进步空间,何况还有太子。至于胤禔……康熙斟酌着写了几个字。 康熙一门心思为了太子着想,如今他们兄友弟恭,一团和气,其实也是在成全康熙自己。皇帝微笑着,这在皇室而言,是古今难得呀!自己若是能得五福,可就超越先人喽。 就是不知道胤礽和索额图谈了没有,康熙觉得应该给孩子一点时间,让他真正有机会学习如何当面黜落一个元老旧臣,胤礽的胆气手段就练出来了。 胤礽也在烦恼自己该怎么和索额图谈,是一上来就摆出少主子的架子,明确的告诉索额图「你滚蛋!」还是怀柔一点,先让太子妃叫索额图的福晋来毓庆宫,走夫人路线抚慰一下,而后徐徐图之呢? 这种互相知根知底,对方还看着你长大,真是扎手。一向自信心爆棚,且从来虽然任性却办事妥当的皇太子也觉得为难。 不成想,胤礽还没动手,索额图就病了。据说病的很重,年纪大了,积劳成疾,需要好生养一养。太子妃请索额图的夫人入宫,这位索三太太几乎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痛述家史。摆事实讲道理,用证据说明她们家索额图为皇太子立下汗马功劳。 末了,索三太太用一句「太子爷就这么让他因病致仕吗?!」问住了太子妃。 这就不好逼迫过甚,胤礽对索额图的观感本来就很复杂。如今他既然病了,别管真假,就先撂开手。否则弄出个「皇太子逼迫功勋老臣」的流言蜚语,也不好听。 希望这个「病假」也给索额图一个思考空间,让他考虑考虑,胤礽乐观的想到,说不定索额图就想开了。毕竟是额娘的叔叔,你好我好大家好嘛。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胤禔没能带着老婆孩子们去春明园,他留在了京城。着实是逼不得已,从老三开始,他的弟弟们要搬家了,加上要成婚的老五,乔迁宴、婚宴,直郡王一家子都不能缺席。 胤祺的婚宴乏善可陈,让胤禔比较关注的是两场乔迁宴,特别是康熙对于开府皇子的旗份处置。虽然西征叙功还没有完成,两个弟弟没有封爵,但是旗份的处置已经有定论了。 三阿哥被封进了镶蓝旗,而四阿哥被封进了镶白旗,后者同胤禔没多大关系,而前者就被胤禔关注了很久。胤禔在乔迁宴上,看到了镶蓝旗属于胤祉的几个佐领,和胤禔当初一样,佐领们都来拜会小旗主了。 满满的宫里那十几个兄弟都会长大成人,都会分到下五旗做旗主,这样原本大旗主的旗份会越分越薄。就像现在,胤祉的旗份除了康熙给的,还是侵吞了简亲王的旗份。 啧啧,不知道雅布现在是什么心情,胤禔举着酒杯对弟弟微笑,然后下定决心回家就再次整合一下王府里的人事。皇子们陆续开府,哪怕没有差事也会给自己找点事儿干,胤禔就怕他们找事。 有时候并非是某个人心存恶意,存心想要做什么,对谁不利之类的,而是环境的影响。如果你身边大多数人都在不停的说「您做什么都做得很好。」「您真是天赋异禀啊!」年轻人很难不受影响。 谁都不是圣人,胤禔提防着这些新蒜将来对自己做什么,打好提前量。不成想直郡王还没安排好这些,家里先暴露了问题,而且是他心爱的女儿。 「苏日格用弹弓打人你知道吗?」自打女儿出生,胤禔非常严肃的板着脸,对妻子提出了这个问题。 苏日格最近在学习拉弓射箭,这位小格格对这种高速、长距离杀伤性武器非常感兴趣,每日用小弓、弹弓不停的祸害直王府的各种花草树木。 最后,非常自然的发展到了打活物,因为活物会跑,准头都是这么练出来的。苏日格小朋友面对自家养的猎犬,鹰房养的海东青,思考一下就立刻瞄准了身边的小太监。 一群小太监在傍晚的校场东奔西跑,而苏日格快乐的用胶泥丸压着弓弦锻鍊自己的瞄准能力,胤禔就是这么发现的。 「打小太监?哦,她和我说要练练骑射,我说你阿玛在你这个岁数都能射老虎了,她说自己也要找个活物试试。」道琴惊讶的看着胤禔:「我以为她会打个野鸡什么的,还让赵顽告诉我,苏日格要是想出府可得告诉我一声。」 胤禔郁闷了,他明显发现道琴没把这事当回事,道琴还笑道:「这么样是不好,我告诉苏日格,诶,你有空不如带着她出去打打猎。」他们女儿有点精力太旺盛了,道琴自己又抽不出空来。 是不是自己反应有点大了呢? 别说帝室龙子凤孙,胤禔过去读书,看记载还有家中买奴僕,到家先来一顿杀威棒的。苏日格这件事在现在人眼中,只是小孩子淘气,并不会像胤禔一样,马上思考到什么更严重的问题。 就像上一任平郡王,那把旗下祸害成什么样了,才被夺爵。但胤禔觉得这个问题不能轻易放过,这两年是忽略家里孩子了,就算找了沈瞭给他们做老师,自己也不能彻底放手。 对了,这是还得和沈瞭谈谈。胤禔做梦的时候想到。 「王爷想的太多了。」沈瞭就非常轻松,两个人坐在郡王府前院的书房里,沈瞭笑道:「据在下看,您也不是担心小格格走歪了路,真的担心她性情暴虐……您还是担心阿哥,对吧?」 第253页 沈瞭戳中了胤禔心中的隐忧,他最近大动干戈,虽然没有直接教训女儿,但是将苏日格身边伺候的人都拖出来教训了一通,说到底,他想立个规矩,将来大哥儿若是也搞出这种事,起码师出有名。 「孔圣人说因材施教,以郡王的心胸,格格和阿哥不会被养的骄纵暴戾。」沈瞭道:「王爷您有时间不妨带着格格和阿哥出门走走。不过,您最近更该关注一下皇上,听说西征封赏要最后决定了?」 御前的消息照例流了出来,胤禔已经知道了,康熙打算再封个郡王出来,这和他们预想的一样。但对于胤禔自己,康熙打算怎么封赏,却毫无消息。 沈瞭想了一会,道:「最低无非赐金,最高……本朝也有赏双郡王俸,或者封亲王。但结合最近的消息,索额图突然病了,王爷您兵部的实差,怕是也要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五福就是《书经.洪范》里的: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修好德、五曰考终命。 第123章 计划不如变化快 胤禔算是见识了比自己还厉害的乌鸦嘴, 沈瞭说这话的第二天,胤禔就收到了康熙的旨意,兵部的差事他可以交接了。 就这么交接了,至于直郡王之后要干嘛, 皇帝没说。 直郡王在忙乎了数年之后, 突然之间变成了无业游民, 兵部不用他去了。他这个岁数更不用每天去上书房上课, 忽然之间还觉得空落落, 有点无所适从。 唯一一件好事就是, 大约直郡王能多一份工资, 小道消息说皇上打算让直郡王领双份俸禄。虽然亲王无望, 不过能领双份俸禄, 好像也……呵呵,胤禔觉得一点都不开心。 也就是在这一刻,胤禔才发现了顾贞观、沈瞭这样的人和他自己的区别, 他还对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看的很具体,而那对师徒对于皇室父子的关系提炼的很抽象。 顾贞观也好, 沈瞭也好,其实都给胤禔打了预防针:西征之后, 皇帝需要大兴文治, 郡王你一定会受到一些影响。因为皇家父子隐藏在温情脉脉之上的, 是权力的平衡和君臣关系。 就算是太子到了皇帝跟前,史书上记录的最正经的自称是什么呢?不是「儿臣」, 而是「臣」。 西征之后, 细务自然可以由将军们负责, 皇帝的本意也就是如此:让宗室有知兵之人,而非让宗室某人真的长期领兵, 这样做大不就是安王么?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康熙也不会放任这种情况。 胤禔必须得接受现实,不接受也别没有别的办法……他站在王府花园,听着儿女朗朗读书声,既然皇帝想让他赋闲,那他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多关心一下儿女。 于是在夏末的某天,胤禔带着女儿和儿子一起来到了春明园往西的地方,这地方没开发,也没有哪家勛贵过来建园子,还是一片草甸子。 「阿玛这里面还有猎物吗?」 苏日格仰着头看着她的阿玛,小格格的情绪并没有受到影响,胤禔那天在校场看见她这么玩闹,也只是马上抽身去寻道琴。就他个人的经验来说,不高兴的时候不要和孩子谈话,容易迁怒。 「有啊,里面还有野鸡和野兔子,听说还有野猪。」胤禔转身问巴特:「这边你们几个常来,是不是有野猪?」 他的几个哈哈珠子随侍的时候常来这边打猎,有时候还能把猎物带回春明园,大家一块分了。巴特和阿山都沉默的点头,萨宾图道:「小格格放心,这里头野兔都是一窝一窝的,好抓好玩。」 「嗯,谙达也和我说过,如果能打猎就能练准头啦。」苏日格全然不知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很开心的炫耀:「阿玛,我现在射箭可厉害了!」 胤禔跟着她笑,等一会才问:「我姑娘诶,苏日格,阿玛问你,你的准头怎么练的呀?」 小格格完全没有考虑里头的陷阱,毫无防备的回答:「我追着小太监跑,他们跑,我用泥丸追着打。」她说的毫不忸怩,胤禔微微嘆气。 「那为什么要追着小太监打,咱们家厨下不也有鸡、羊,鱼,你也可以打这些啊。」 苏日格却很奇怪的看着他:「阿玛,你不是告诉我要珍惜物力,不能作践物件吗?谙达也这么说,那都是要用的东西呀。他们说,那些小太监打坏不要紧,但作践东西就不好了。」 哦,胤禔彻底没了火气,这纯粹是观念问题。时人观念,家里的地位从高到低是:老人、父母亲长,穷人家的牛,孩子。富贵人家呢,自然没有牛,但对于他们来说,低等奴僕没有佃农重要。 官宦人家的贱籍小奴婢,其实死了也就死了,别管怎么死的,横竖都是「自杀」,投井啊,吞金等等。而宫里的太监真是任人作践,而且大太监一旦攀上好主子或者自己熬出资歷了,很少有人会对小太监多好。 这种心态也非常有意思,好比一群人遇到危险,前面好多马车,前头跑着爬上马车的人,并不是帮助后面人也爬上来,而是努力把他们踹下去。 苏日格或许受到了这种影响,所以有那种认识,这不能怪孩子。 而且这种问题不能说教,根本没用,你看胤礽就知道了,他从小到大,朝廷几位儒学大家都在他身边做过老师,什么仁慈、爱民之类的话恐怕能从京城排到盛京去,结果皇太子啪啪打人毫不手软。 所以教育这件事,直郡王决定另闢蹊径,想个别的法子。正好他们家大阿哥也仰着张小嫩脸,看着不太熟悉的父亲,这个眼神让胤禔有点愧疚,他对长子因为这几年很忙,并没有像苏日格当年一样时刻关注,带在身边。 第254页 「大哥儿,看什么呢?」胤禔笑眯眯的化身慈父,弯下腰将儿子抱到自己马上。 小阿哥对父亲的认识其实很单薄,他几乎是一整年没怎么见过父亲,对阿玛很生疏。如果是当年的苏日格这会已经开始撒娇了,但是小阿哥想起谙达和嬷嬷告诉他的「阿哥的阿玛,郡王爷,那可是巴图鲁,可了不起了。」他就有点怕。 小阿哥迟迟疑疑不说话,下意识看向了平素最熟悉的长姐,而他的姐姐不负众望的开口了。苏日格问道:「阿玛,女儿有个问题,弟弟的名字是什么啊?」 平日里,府中僕妇都称唿她为「大格格」,阿玛和额娘叫她的名字,外头叔叔婶婶、姑姑姑父叫她名字或者叫她「大侄女」。可她的弟弟过去被称为「阿哥」,如今是「大阿哥」,可他好像缺个名字,弟弟的名字叫什么呢? 多么严肃的问题,被女儿问了出来,胤禔楞了一下:「这件事,就像你的名字是你玛法取的,弟弟的名字也得请玛法来取。」 「哦,那弟弟就一直没名字了。」苏日格还有点小遗憾。不过她阿玛想的就多了,他儿子都俩了,不能一直没名拖着啊。这事还是得落在毓庆宫那边,毓庆宫的大阿哥身体不好,那孩子一直没取名字。 不是有个民俗嘛,说小孩子身体不好就先别取名字,这样不会被阎王爷抓走。 要接近小孩的最好方法就是和他一起游戏,直郡王这边还有个小帮手苏日格,一天下来,大阿哥已经和阿玛混熟了。而且胤禔发现这孩子简直比他姐姐还会撒娇,最初一次还喊错了人,对胤禔喊「额娘」,到了下午的时候,一口一个阿玛好厉害。 完全满足了直郡王的慈父之心。 不久之后,年轻的慈父,就被另一位慈父给叫进了宫。康熙在决定将诸子封爵的旨意发下去之前,先见一见他的长子。 「等你弟弟们正式封爵,来往交际上,尤其和旗下旗主,你也要帮他们看看。」康熙叫他来使安排任务的,这对父子自打胤禔交接了兵部差事之后,已经有小一个月没见面了。 皇帝看着长子,道:「胤礽前儿还提起,提起你家大阿哥和他家二阿哥也都长起来了,不好因为毓庆宫大阿哥不好取名就一直拖着,朕打算给两个孩子先赐名,你预备接旨就好了。」 「都是汗阿玛的关心,太子友爱,之前儿臣媳妇生二阿哥的时候,太子妃也多有关照。」胤禔笑着表态。父亲爱听什么呢?自然是喜欢兄弟友爱。而作为皇帝,自然喜欢太子受到尊重。 「嗯,西征你立功不小,这两年一直东奔西走,趁着年轻也在京养一养身体。」康熙语重心长:「年轻不注意,将来就要吃亏了。」 胤禔赔笑,心里却觉得,这是不是皇帝在告诉他:就先在家带着罢。 可能最近猜心思猜多了,听他说了什么,胤禔都得往深里想很久,去猜测有没有什么言外之意。胤禔提着十二分小心陪着康熙从清溪书屋熘达到了畅春园的花园里。 皇帝今天好像很有感慨,还说要给老三、老四在这边也弄个园子,还笑言以后的小阿哥就得自己掏钱盖园子了。这心情好的有点让人不安,果然走着走着,康熙忽然问道:「简王府最近如何?」 「雅布倒也还安生,就是雅尔江阿,您这次选秀也给他选了名门闺秀,简王府最近都忙着这事呢。」胤禔道:「许是要成婚,人也长大了,您记得过去雅尔江阿还跟富尔祜伦他们打打闹闹的,现在看着成熟多了。」 「何况读书修德,这么多年在宫中,汗阿玛对他关怀有加,他虽然丧母,家里……不过现在也都好了。」 这话说到了康熙心里,皇帝很欣慰:「可不是。如今雅尔江阿的确不像刚刚进宫的时候,朕当年看他,还觉得那孩子看着有礼,与同辈打交道好像总带着戾气。这么多年,宗室子弟在宫中读书的,以朕看多少还是有些进益。」语气里都是那种淡淡的炫耀。 行吧,您老这么说就行了,胤禔这话其实说的也不是雅尔江阿,他暗指的就是胤礽。等康熙哪天发现他让长泰去关照太子、索额图生病在家,皇太子却依然「办事妥帖却任性」的时候…… 直郡王心想,等到那个时候康熙肯定会心灰意冷的,只不过这个阶段会延绵的有点长,毕竟太子的羽翼逐渐丰满,又不是现在就要和康熙发生冲突。 等到某个消息传进直郡王府的时候,胤禔觉得,自己是不是潜意识修炼了什么秘法,居然不是乌鸦嘴,而是言灵了。 「王爷,宫里传来消息,太子妃怀孕啦!」这是秦吉了。 「王爷,要是太子妃一举得男,我看索三老爷的病,也就该好了。」这是坐在书房满脸笑意的沈瞭。 第124章 纷繁杂乱 毓庆宫传来喜事的时候, 胤禔正在家里教苏日格射箭,直郡王非常恶劣的拿着弹弓,微笑着对孩子说:「苏日格,咱们这样玩捉迷藏, 你先藏起来, 如果阿玛用弹弓打中你了, 你就输了;然后咱们换角色, 怎么样?」 苏日格很爽快的答应了:「都听阿玛的!」 这孩子不怕疼么, 胤禔顿了一下:「答应的这么快啊, 万一打疼了可不能哭哦。」 「不疼啊!」苏日格回答:「我追着小太监练准头, 他们都说不疼的。」 看吧, 这就是环境, 多好的孩子这么哄着也要完蛋。胤禔也不废话,一边压上胶泥丸,一边「慈爱」的笑着:「那咱们试试……」 第255页 很自然的这件事以苏日格哭着去找额娘而告终, 道琴心疼的看着女儿的胳膊,那么大个红印子, 好像都肿了。而胤禔在旁边辩解「孩子这么小我怎么能使劲呢?我没使劲!」 福晋都懒得理他,赶紧叫沁芳拿药膏过来给孩子摸上, 胤禔在旁边瞧着女儿胳膊上的青紫的印子, 真有点后悔了。他毕竟是成年人, 再怎么控制力道,对小孩子来说也有点使劲。 「是阿玛不好, 苏日格不哭了哦。阿玛明天带你去便宜坊吃饭, 好不好?」直郡王开始给他们家大格格许愿:「可好吃了, 和咱们府里的菜不一样!」 完了,胤禔心里有点绝望, 反正他这辈子当不成什么严父了。当不成严父就当不成罢,胤禔一只手揽着女儿,对她说道:「阿玛也没想到能给你胳膊打肿啊,你想就是一时失手,那你那会不也打小太监来着,就玩呗。」 幸亏孩子还小,再大一点就肯定能猜出父亲的意图了,但这会苏日格还是个单纯的小姑娘,她嘟着嘴想了好一会才问道:「那、那我那时候打小太监,他们也会疼……阿玛,那样是不是不好?」 谢天谢地,她自己悟了,胤禔暗暗松了口气,孩子聪明好哇,省心。 只要小孩子意识到一件事,他们就会开始关注,然后了解,慢慢懂得。一定要给他女儿找点玩伴了,除了师长教导之外,小孩子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在一起游戏,甚至打闹,都是一种教育。 之前为了不让苏日格感觉特别奇怪,胤禔并没有处置她身边的太监和丫鬟,这会既然女儿开始反思了。直郡王就把大格格身边的僕妇都叫了过来。 「格格还小,她若是做了什么不妥的事情,你们该劝要劝,劝不得就该过来禀告本王和福晋。」 胤禔沉着脸:「格格要玩弹弓,你们很该去厨下寻些鸡鸭兔子,结果呢,为了讨好大格格,居然让小太监在校场上跑,让格格去打。来人,把这几个太监给我拖下去!」 苏日格身边的大太监都是过去宫里带出来的,算是全都和秦吉了的徒弟,如今捅了篓子,俩挂名师傅还得陪跪。 福晋这下也认真起来,她现在才了解究竟出了什么事儿,这种「刁奴教小主子学坏」的事儿,才让道琴一下就受不了。她当时就道:「居然是这样,那天王爷提起来我还没当大事,这一定要严惩!」 主子爷和福晋达成一致,这伙太监就没跑了,胤禔也涨了经验。过去罢,秦吉了和全都都是从小陪着他长大的,或许他们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没有阳奉阴违的时候。赵顽呢,他要脸。但其他太监,都成了太监了,这辈子也就这样,想要狐假虎威啊、想要钱啊,都要讨好主子。 太监的讨好是无底线的讨好,那么将来有一天他们翻脸,恐怕也是毫无负担。直郡王这些年也读了不少书,如今再想想唐朝那些宦官,不由得明白了康熙整日耳提面命的那些话。 「主子爷,奴才还有个消息要禀告您呢。」秦吉了捂着屁股,「方才传来的消息,毓庆宫太子妃有孕了,皇上极为喜悦。」 道琴的目光同胤禔碰了一下,夫妻俩很是心有灵犀的表示:「哦,那就赶紧准备东西,比过去给毓庆宫大阿哥、二阿哥的例还多三成,预备贺礼罢。」 「这是好事。」等奴才退下去,道琴握住了胤禔的手,丈夫的手有点凉,「东宫稳固,朝廷安稳对大家都好。」 直郡王笑嘆着反握住妻子的手:「我都明白。」 寻常皇子福晋有孕,最多皇帝、生母,太后帮着高兴一下,太子妃有孕,那从毓庆宫到詹事府先沸腾一把。 「这都是几位先帝的福荫!」太子中允汪士鋐一把鼻涕一把泪:「若是太子妃娘娘一举得男,那可就是两代正统啦!国朝昌盛永固,实乃国家之福啊!敦翁,您说呢?」 太子的老师,大学士张英被汪士鋐拉着喋喋不休,张大学士已经有点烦了,此刻抓住机会:「士鋐你说得对,越在这个时候,越要辅弼太子,你说对吧。」 「对对,下官这就回詹事府了,太傅请自便。」汪士鋐离开的时候,还用手帕子擦眼睛。他身后的张英皱着眉,从他大学士的角度,太子妃生个什么和他没有关系。但从太子老师的角度来说,张英并没有觉得多高兴。 太子不是没有儿子,有两个呢,其中一个还是皇上的长孙。就是太子妃生了嫡出皇孙,那又如何?不过一婴孩,将来尚未可知。 如今就开始扭捏造作起来,这个汪士鋐也算是江南名士,怎么就做如此姿态……张大学士心里沉甸甸的,这会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弹冠相庆,又有多少人失望。 要说最郁闷,或者说无来由郁闷的,那一定是宗室诸王。这下好了,皇帝的布局彻底成型了,这要是生了嫡皇孙,康熙还不得赶着封成皇太孙呀? 所以大家就别瞎动心思,瞎折腾了,还是趁着这会多弄点房子产业,留给子孙后代才是真的,别的都是假的。 一时之间,伴随着东宫的喜事,京中居然迎来了一阵置产风,不管是老王爷,还是即将出炉的新贝勒们都沉迷于发家致富。 明府花园里,明珠捂着脸,老爷子这几天牙疼。夫人就在身边,一脸无奈的看着他:「你这么大的年纪了,怎么还火气这么大,当年也没见你这样!」明珠年轻那会,那是出了名的厚脸皮、哦不,豁达,明相当年出了名的豁达。 第256页 「今时不同往日。」明珠揉着腮帮子:「你说当年咱们妹子生了承庆,多高兴啊。虽然那孩子没保住,后来终究又有咱外甥……谁知道仁孝皇后那边承祜阿哥没了,又有了太子。」 明珠突然有了点既生瑜、何生亮的喟嘆,或许这就叫运气罢。 「我阿玛最近牙疼。」容若今儿休沐,待在自己的藏书楼对顾贞观说道:「牙疼的厉害,脸都肿了。」至于为的什么,容若不必说,顾贞观心知肚明。 他道:「太傅,想的有些多了。且不说孩子没生,不必这么自己吓唬自己,就是真的生了,又能如何?如说说这个还太早,再说歷朝歷代,皇帝和太子的事情,牵扯不到皇孙的身上。」 「好圣孙啊。」容若就道:「明宣宗嘛,成祖立他为太孙。」 顾贞观无奈的摇头,这么多年了,成德一直都不太擅长琢磨这些事。他将手上的书放在书案上,笑道:「成祖立宣宗,为的难道不是保住仁宗的储位么?因为汉王高煦虎视眈眈,又有战功,成祖不忍心处置他,以为这样能打消汉王的念头。」 所以就算立孙子为太子,前提还得是皇帝没有下决心要废掉太子,关键点在皇帝、太子身上,皇孙最多是个点缀。 「你不妨将我这话说给太傅听一听,当局者迷,如今太傅也是当局者。」 容若看着顾贞观,忽然觉得很感慨:「顾先生,你我相交多年,我不知道是因为你是大才,还是真的因为汉人人多,所以才子也多。总觉得旗人也有读书人,但却没读明白似的。」 读书这事要看天赋,也要看师承家传,容若说这么交心的话,顾贞观嘆道:「公子看看这么多书,我也没有本本都读过,读书这种事,也可以说汉人人多,所以出的大才也多。但细论起来,唐宋之前,南方不如北方,如今北方不如南方。」 这里头的说道就多了,顾贞观没有正面回答,却还是解释了这个问题。读书,教化,都不能一蹴而就,而且这些东西很脆弱,大规模的战乱来个三五十年,一个地方的文气就毁了。 「是啊,听说曹子清在江宁也在出钱出力的笼络那些读书人,其实不管怎么说,竹垞先生还是希望读书人为朝廷效力……这也是好事,这天下毕竟还是要读书人来辅佐天子治理天下。」 被他念叨的曹寅如今正在南京任上,还挂着通政使的职衔,被人称一声「曹银台」。江宁地面上,曹寅混的熟,处的好,谁都知道他是皇帝心腹,哪怕是总督也不肯同他为难。 「老爷瞧什么呢?」曹寅的续弦李氏太太看他一脸凝重,忍不住问道。曹寅在内室从不处置公务,如今捏着一封信,却不知是谁写来的。 第125章 活宝 曹寅手里的书信是个熟人写过来的, 致仕的刑部侍郎李辉祖,李辉祖如今生活在关外,当年和曹寅的父亲曹玺是同窗旧友。 「李老侍郎?那不是过去公爹的旧友,之前咱们成婚, 李家好像没送礼过来罢。」李氏太太还记着呢, 「前头我看过家里的礼单子, 好像自公爹去世之后, 就没见过李家的名字。」 「就是父亲的老友……」曹寅苦笑嘆息, 李辉祖在京同索额图走得很近, 致仕之后他的长子在京城做官, 而次子留在盛京为官方便照顾老父, 小儿子李锴又同索额图的小女儿订了亲。 所以这也是索额图的「老朋友」, 突然写信过来,上面又是世叔贤侄、又是关切,还表示他们家小孙子和曹寅的长女年龄相仿云云。 这些事情曹寅都没和妻子说, 因为没必要,他女儿的前程自有他自己操心, 皇上早就给了保证。如今李辉祖这么赶着抛橄榄枝,加上康熙在信中告诉他太子妃有孕, 为的是什么还用说吗? 曹寅坐在书房想了一会, 提笔濡墨给康熙写了密折, 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康熙。至于皇帝会怎么想,曹寅才不关心, 连自己都要笼络, 无非是觉得自己这会又成了天子近臣, 连江宁都要伸伸手,京中怕是更闹腾。 「李某来信殊为奇特, 信中还问到臣是否知道京中太子妃有孕之事,臣实在担忧……」 正如曹寅所料,康熙那种「可能将有嫡孙」的喜悦已经渐渐消退了,相反如今京中的暗涌让皇帝非常不高兴。 这一切都是要从索额图「重出江湖」说起。 就在听说太子妃有孕之后,索三老爷的病突然大好,赶着喜讯广为人知,就全副披挂的跑到了毓庆宫贺喜,那天正是康熙正式册封诸皇子的日子:老三被封为了诚郡王,老四到老八被封为了贝勒。 毓庆宫刚刚派人出去贺喜的人,就听外头报名「内大臣索额图来了。」伴随着通报,不夸张的说,皇太子的心理咯噔一下:索额图又要干什么。 不想索额图进来只是诚心诚意的祝贺太子同太子妃早生贵子,寒暄两句,人家就撤了。胤礽非常惊讶,转而想起长泰舅舅说的「三叔最近託词养病,或许真的在修身养性,我瞧着他老人家心火可没有过去那么大了。」 一把年纪真的看开了?胤礽松了口气,那可就太好了。不那么咄咄逼人,索额图还是他额娘的叔叔,是他的叔姥爷嘛,自然也不必撕破脸教训他。 「诶,哥,你和大嫂子有没有合计再预备点庄子什么的,最近大家都弄这个呢。」富尔祜伦道:「我媳妇也说想再买几个庄子,将来不管是娶媳妇,还是我们有女儿,也能当个嫁妆。」 第257页 夏末初秋,胤禔还在春明园里泡着不回府,富尔祜伦夫妻过来探望直郡王夫妇,顺带让孩子们互相认识一下,做个小玩伴。 「买庄子……我打算置办几个铺子,诶对了,」胤禔同富尔祜伦坐在湖边,道:「你要买庄子置铺子也低调一些,老三他们还有几个宗王最近闹的有点过,我门下佐领来报,还搞出人命案了!」 就算藩王们待在京城,就算不在民间选秀,也不在民间买宫女,但是诸如此类的事情也很难避免:欺行霸市虽然夸张,但仗势欺人多少会有,区别只是程度。 地位差别天然存在,有些时候一个体量庞大的人走在路上,哪怕他没觉得自己有意去挤压别人的生存空间,但实际上他就是占用了他人的空间。 所以凭良心说,胤禔开府之后没为钱发愁,真是因为明珠舅舅太会敛财了。 什么铺子、庄子,来钱道道,胤禔如今一个都不缺,只是对外的时候,直郡王还是一样的「哭穷」,反正也是没钱,和他的弟弟、叔伯一样,缺钱! 「……宗王们。」富尔祜伦犹豫一下,最后还是道:「之前封爵旨意下来的时候,五叔还说了几句怪话,什么大阿哥这次又立下大功,却还是郡王;可其他皇子不过跟着跑了一趟,居然也跟着封了爵位,还说要是按着关外那会,他们几个也就封个国公。」 胤禔一脸无奈:「五叔那人你还不知道,兴头上来胡说八道,顾头不顾腚。」常宁就不想想,真的如关内,他怕是连个国公都得三十几岁才能捞到手,还有脸说别人。 「不是……哥,其实我也得觉得有点不公平。」富尔祜伦低声道:「就算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可就给你加了俸禄,那可是正正经经的野战功勋,又不是你办差得力,熬资歷熬出来的。再说,这边让你领了双俸,那边又把兵部的差事撤了……」 其实不止富尔祜伦,封赏旨意下来,众人心里自然有桿秤。同样是参与昭莫多的将领,费扬古一战封公,额驸班第的国公也晋封了,只有直郡王,封赏的有点尴尬。 胤禔心中安慰,嘴上却道:「汗阿玛怎么安排,咱们也只能听着。好弟弟,这功夫,也就你能记挂这样的事,不枉咱们兄弟这么多年的情分。」 这话说得让人揪心,富尔祜伦一下就受不了了,马上脑补了一出「我哥立功却被压制」等等剧情,小年轻虽然做了阿玛,却还有点孩子心性,眼圈都红了。 虽然和富尔祜伦这么私下吐槽,但宫里的康熙还是惦记着胤禔,皇帝还记着长子保姆的阿玛。康熙特特下旨令太医院去给直郡王奶嬷嬷的阿玛诊病,因为内务府总管大臣噶禄也病了,皇帝看了这个消息也嘆息良久。 当年担心阿哥养不活,噶禄、绰尔济为君分忧,如今老臣们陆续凋零。康熙忧伤的嘆口气,赶着让顾问行亲自宣旨,让太医顺路也去绰尔济家瞧瞧。 当这个消息传到春明园的时候,连胤禔都觉得有点哭笑不得,无所适从。关于噶禄的病,直郡王到没有很惊讶,早几年噶禄身体就不太好了,之前胤禔已经亲自去噶禄家里探过病,他当着奶公嬷嬷的面表示「苏鲁和奶兄的前程只管交给我。」 就在中秋节之前,噶禄因病去世,苏鲁扒着阿玛的棺木哭的死去活来。而胤禔自去上香,也让这场丧事办的尽善尽美,直郡王是纯粹的伤心,但有人却在高兴「内务府这些年没少给直郡王行方便,如今这好事儿可到头了。」 噶禄的死影响了很多事情,比如逐渐成为胤禔得力助手的苏鲁必须要丁忧守孝,他毕竟是正经的王府侍卫。还有就是内务府那边,就像外人想的那样,这些年胤禔没少被额外关照,如今噶禄一去,人走茶凉。 虽然内务府的人不敢和皇长子叫板,但日后就难说了。这会胤禔才烦心,怎么没早点另外在内务府寻人……罢了,也不能哪哪伸手,等苏鲁孝期结束,就别让他做侍卫,去内务府谋个差事罢。 果然,生活是不可能面面俱到的,胤禔饶是自以为考虑周到,结果不还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诚郡王府中,胤祉正在带着长子看雪景,屋里的福晋又有孕了,而且喜欢的妾侍田氏也有生育。父子俩踏雪读诗,屋里的福晋微笑着看陪嫁丫鬟做针线。 「田氏那边怎么样了?」董鄂氏问道:「嬷嬷问过没有?平安脉还是要请的。」 董鄂氏的奶嬷嬷笑道:「这样的事怎么还用福晋劳神,自然是有的,再说了,府上也有府医。咱们王爷如今略看中田氏的颜色,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话也不能这么说,谈不上劳神,再说到底那是三爷的子嗣。」董鄂氏没在多说什么,手里捧着热奶,出神了好一会才道:「再说家家不都是这个样子么,也就大嫂子和纯王福晋,家中事少些。」 嬷嬷听她这么一说,道:「是啊,一样的兄弟、堂兄弟,这也没法子。不过福晋也宽心,三爷还是向着您的,底下那些人怎么都越不过您去。」 这倒是,胤祉虽然野花不少,但内务还是以福晋为重、为主。这么一想,董鄂氏心气也平了,毕竟嫡长子是她生的,如今又怀上一个。想想老四、老五家的,唉,董鄂氏心气也平了。老四的福晋还有体面尊荣,老五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五福晋长的好,却死活不入五阿哥的法眼。 第258页 比上不足,好歹比下有余嘛,毕竟自己这个情形算是常规情况,反而直王府、纯王府才是少见。 来年春季,已经娶妻的皇子们陆续做了父亲,康熙也接连成为了祖父。为孙子们取名字,正式被皇帝提上日程。 而毓庆宫目前最重要的那个珍宝,太子妃也终于生产了。在宫里宫外无数目光或明或暗的关注中,毓庆宫传出喜讯,太子妃产子。 内城索府,索额图简直要老泪纵横:东山再起的机会来了,小阿哥真是他索额图的福星啊! 第126章 皇太孙 「太子妃生了个阿哥!」 「太子有嫡子啊, 两代正统!」 诸如此类的话一夜之间流传在大街小巷,皇孙降生原本是高兴的事儿,结果这样一搞,康熙的喜气硬是被灭了两分。 京中最近的暗涌和曹寅的来信都让皇帝的心往下沉, 李辉祖那事也好, 京中奇怪的气氛也好, 这是索额图搞出来的? 其实以康熙来看, 曹寅的如实密奏不能说是索额图或者旁人的什么证据, 李辉祖或许只是想拉关系, 关于京城里也只是随口一提。而索额图, 凭心而论, 康熙觉得索额图的确很消停, 哪怕去毓庆宫贺喜,据他所知,也没有同胤礽多说什么。 难道只是一种自发行为吗?皇帝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 嫡皇孙降生是好事,可一个还没满月的小婴儿出生前后居然引出了这么大的风波, 康熙不能不多想想。 「主子?」梁九功悄没声的六遍进来,低声禀告道:「禀主子, 外头御前大臣成德觐见。」 「让容若进来呀。」这个时候, 成德怎么来了?康熙正襟危坐, 吩咐道。 成容若是来报丧的,康熙看见他脸上的表情, 心里突然感到不安。容若一脸伤怀, 进来行礼, 随即就道:「皇上,刚刚收到了河道总督靳辅的遗折, 靳辅没了。」 康熙愣着半晌才道:「怎么这么快……靳辅,之前朕派太医过去,不是说身体大好了吗?」 「秋汛那会,靳辅撑着病体亲自去看了河堤,受了风回来就不成了。」成德也有点哽咽,本朝首屈一指的治水能臣,就这么一位,如今也没了。 康熙好一会都没能说出话来,君臣二人相对无言,良久之后,康熙才道:「除按例赠谥之外,给靳辅家人的封诰、恩荫都要提高一档,追封他为太子太保。」 皇帝想到多年前靳辅受到冤屈,那个时候的人、那个时候的事儿,一转眼十多年了。康熙很感慨的拉上成德,叫来几位大学士商量好了靳辅的谥号,靳辅虽然是文臣,但他多年治水,在康熙眼中这份功劳不比战功要差,最后决定谥号「文襄」,闢地有德曰襄。 「皇上,靳河督过世,臣想请皇上示下,关于河督职务……」张英道:「春汛就在眼前,若是迟迟不能决定,臣担心今年的河务。」 「成德,你怎么看?」康熙抛了个眼神给容若:「有什么想法都说说。」 「以臣浅见,不妨令陈璜暂代河督职务,这么多年他的品级倒也够了。」容若表示:「熟人做熟事,总好过突然叫个生手过去,河务不比其他呀。」 张英和其他内阁学士也都附和,这的确是目前最合理的办法,陈璜毕竟跟随靳辅多年,协办河务,目前也就能指望他了。 等众人散去之后,康熙翻看着各地奏摺,上面还有内务府请求问毓庆宫皇孙满月宴规格的奏摺,皇帝突然有点心烦。康熙草草的批覆「准」之后,就叫来了顾问行:「最近直郡王进宫没有?」 仔细想想,自兵部差事交接,宫外接二连三的皇子们搬家,噶禄去世,父子俩有一阵子没见面了。该不会胤禔一直没进宫,也没有给自己找点事干,就那么闲着了吧? 老父亲关注起了儿子的行踪。 「回主子话,直郡王一直在春明园,听说和传教士洪先生说治病的事。」顾问行回道:「至于最近,郡王倒是常去武英殿修书处,说是多读读书给小格格和阿哥讲讲。」 康熙莞尔一笑:「你现在就去,将直郡王叫过来,朕有话对他说。」 直郡王果然在武英殿里,还是那个角落,只是占地面积大了不少,坐着看书呢。顾问行亲自过来,正好被全都看见了,全总管赶着跑过来打千:「师傅您怎么来了?」 「王爷呢?」 胤禔扔下书迎了上来,笑道:「顾谙达,有什么事叫您亲自找过来。」 「郡王爷,皇上叫您过去。」说着胤禔就跟着顾问行出了武英殿,路上顾问行就道:「好叫郡王知道,靳河督去了,皇上有些伤怀,然后才叫您过去的。」 「……靳辅去世了。」胤禔微微嘆口气:「难怪,老臣陆续凋零,汗阿玛怎么会不烦心。」论起来不管是故去的魏尚书、还是后来的曹玺,又或者现在去世的靳辅,都算是两朝老臣,都是康熙最熟悉的人。 对于皇帝来说不只是得用的臣子死了,也一样是故人凋零,这种凋零过去是告诉皇帝:他们老了,你还年轻。如今,康熙会不会觉得自己一样开始步入黄昏了,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只有康熙自己知道。 「听说你还去武英殿给孩子们挑书看?」康熙语重心长的叮嘱道:「你要是带着苏日格和阿哥读书,还是应该从基础读起,调子定的太高,对孺子也非好事。」 胤禔默默点头,脸上很平静、内心也很平静:「儿臣知道,府中已经给大阿哥寻了个举人启蒙,等他大些,自然也要进宗学读书。」 第259页 「……皇孙们就不要进宗学了。」清代宗学是顺治年间就定好的,但顺治没有看见孙子,康熙如今面临这个局面,如果自家孙子要沦落到和远支宗室一起读书,康熙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等孩子们启蒙好了,再大些自然是入宫读书的,如今孩子也多了,一同读书不是正好?」康熙笑道:「就如毓庆宫那边,两个阿哥同你府里两个小孙子年纪相仿。」 说实在话,胤禔还真不放心把孩子交给康熙教育,反正都是读那些书,掌握基础知识,还不如在府里。不过此刻胤禔也只好微笑:「儿臣替那小子谢过汗阿玛了。」 「靳辅的事你听说了罢,河道总督出缺,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咦,胤禔眉棱骨一跳,这种事该问太子啊。太子才有资格和皇帝讨论一下朝廷的人事问题,而自己,康熙要是抓自己聊一聊军事布置还正常,这莫不是个陷阱? 好吓人。 「这自然是汗阿玛干纲独断,儿臣怎么能妄加评论,这不合适。」装乖嘛,如果大清朝有个「装乖学」,胤禔能毫不客气的表示自己可以读个博士。 康熙似乎不接受他这个话,皇帝表示:「当年靳辅与于成龙、慕天颜的事情你也是亲眼所见。说说罢,你觉得谁合适。」 「陈璜。他随同靳辅办差多年,有经验、有阅歷,也不缺资歷。」胤禔顿了一下:「只是他到底是靳辅简拔出来的,若是朝廷有不同意见,还有一个人可以接任。」 「谁?」 「戴梓。」胤禔很自然的提出了这个人选,西征之后,戴梓这个「工程师」也没有活干。兵部如今只是制造,并不是武器研发机构,戴梓留在那干嘛?闲的发慌么。 这个人选也在康熙的构想当中,之前廷议他就想这么说,但从成德到张英都觉得陈璜更好,他也就没说。康熙没和陈璜打过交道,皇帝不信任他……信任这种东西是需要时间的。 但戴梓就不一样了,这个人受过冤枉、经过事情,从做侍读学士开始就在京中。皇帝对他还是有了解的,戴梓人品学问都好,这些年在康熙身边做机密工作,也没有行差踏错的时候,最重要的是这个人他懂治水,且和靳辅思路相仿。 「也算你想的妥帖,朕知道了。」皇帝没有直接表态,然后道:「戴梓,朕再想想,你先去罢。」 看来戴梓真的能当上河督,直郡王出宫的时候站在西华门外看着紫禁城,若是康熙觉得不妥当,一定会驳斥,他没有,就证明这个人选在他心里,皇帝实际上也想用他。 可是干嘛要来问我呢?其实这完全没必要,直郡王觉得自己对皇帝这种生物的思路还是不太清楚。如果这种事放在皇太子身上,他会怎么想? 直郡王很快见到了一个满身欢喜的皇太子,在毓庆宫四阿哥的满月宴上,凭心而论这场满月宴的确是康熙特批的。四阿哥之前几个月,毓庆宫一个庶福晋刚生下了太子的三阿哥,满月宴也是平平。 四阿哥这场满月宴比毓庆宫大阿哥—皇长孙的还要盛大,这个大家都能理解,但是,「未免盛大太过了」这话是老四胤禛说的,四贝勒环顾左右,脸上有些真切的担忧,「这简直超过寻常皇子的满月宴了。」 「汗阿玛特别叮嘱内务府要好好办嘛。」胤祺道,他还想说什么,没等说完,胤祉就凑了过来。 诚郡王道:「这有什么,皇太孙嘛,」几个兄弟都看着他,胤祉撇撇嘴,「你们难道没听说,这孩子没出生的时候,外头已经有话了,若是皇孙,那就是我大清的太孙呀。两代正统,理所当然。」 胤禔细心听了一会,虽然老三语气酸熘熘的,但这种话在今天的毓庆宫并不少。未必所有人都说的这么直白,但大体上都是「庆贺太孙满月。」 而太子詹事府的几个詹事,居然和过来送礼的朝鲜使臣说起了当年太宗宸妃产子,朝鲜给太宗的贺表写的并非「贺八阿哥满月」,而是给皇太子的贺表。 言下之意,无非是如今也不该说「毓庆宫四阿哥满月」,应该直接说「贺太孙满月」。直郡王看向了皇太子,胤礽眼中都是骄傲,似乎毫无察觉。 第127章 一出大戏《作死》 「皇上给咱们儿子取名了, 叫弘晗。」胤禔抖抖手里的纸,给道琴递了过去。 「晗,将明未明啊。」道琴打量着这个字,「你们是胤字辈, 他们这一辈都是弘字辈了?」 胤禔点点头:「富尔祜伦家那个小子叫广延, 广、弘都是大, 汗阿玛真是, 哈哈。」胤是子嗣, 儿子们都有福, 儿子多了, 到了孙辈就开始琢磨让他们继续枝繁叶茂, 如阳光洒满大地一般。 「诶, 那毓庆宫的两个阿哥叫什么?」道琴忽然问道:「三阿哥、四阿哥也取名了吗?」 「别提了,他们家大哥儿又病了,皇上也没敢给取名字, 想以后出痘了再说。」直郡王一摊手:「老三老四还没取,周岁都没过嘛。他家二阿哥叫弘晰, 估摸着以后都是日字旁了。」 道琴摆弄那张纸,沉吟一会让丫鬟们都退出去, 而后道:「今年五贝勒开府, 咱们不是去贺喜来着?那席上, 女人们都在夸毓庆宫皇孙长得好,还说外头男人已经开始叫上太孙了。」 福晋说的是实情, 但唯一让人出乎意料的就是, 最「跳」的人居然不是索额图, 也不是长泰,而是太子詹事府的詹事们。 第260页 以汪士鋐为代表的詹事一口一个太孙, 仿佛他们就能干脆的决定了大清朝的传承问题,偏偏外人也无法多说什么。毕竟「本朝太子还是个新鲜玩意,太孙是个什么鬼」这种话说出去,就彻底得罪人了。 「这种事……」直郡王一笑:「毓庆宫四阿哥的满月宴,皇上不也没有去么。」 又不是在宫外,可以去露面却没有,康熙这种态度有点表现不满的意思。但胤礽似乎完全没有感觉,直郡王现在特别怀疑太子的思路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 直郡王没来得及探究,这年的春末,皇帝带着皇子、大臣们浩浩荡荡去了承德,而后转道盛京。这次太子没有奉命随驾,照例留在京中监国,康熙不咸不淡的表示「军国大事自然还要送到御前。」 随驾的是直郡王和诚郡王,还有八贝勒胤禩,明年胤禩就要成婚了,康熙拎他出来也想让他露露脸。八贝勒高兴的收拾停当,美滋滋的随驾走了。 「……我都觉得咱们俩是不是,我是不是该去哪拜拜?」 直郡王发出了灵魂吶喊,他媳妇第四次怀上了孩子,然后他第四次要跟着康熙出门。直郡王看着天空深觉自己是不是流年不利,或者他们夫妻的生育运道有点奇怪。实际胤禔有些担心,这孩子来的太快了,他们家的次子才生了一年左右。 是不是太快了? 这种没有保险套、避孕药的时代真是无可奈何,胤禔把自己的头髮硬生生弄成了莫西干。道琴自己倒是很开心,这年头平平安安生孩子简直是福气太大了,人家道琴最喜欢的就是一看树下都是自己的孩子。 「多好啊,我就喜欢一看满院子都是咱们的孩子,一个个扑上来叫阿玛额娘。」道琴笑道:「再说如今苏日格也顶上事了,弘晗跟着沈先生读书,二阿哥有嬷嬷照顾,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哪怕赶上什么应酬,道琴也是宗室福晋里的不好惹的几位之一,谁敢给她找不自在。 这些事胤禔也知道,但知道和放心之间的距离有十万八千里,如果不是现在这个情况,胤禔真的有心上书告诉皇帝,随便找个理由就不去了。 太子太孙,尽惹麻烦。如今这个情况,身在局中的人特别能感受到那种微妙的压力。很多人原以为康熙会非常喜欢嫡皇孙,但现在皇帝赏赐皇孙们器物,还是按照排行来的,并没有显露出什么偏好。 以胤禔自己的看法,如果太子詹事们继续折腾,散布希么「两代正统」之类的话,皇帝对皇孙只会越来越冷淡。什么叫正统,做了皇帝、没有被人拱下皇位,那就是正统,什么嫡出庶出只是话把而已,最不值钱的东西。 有用的时候拎出去说说,没用的时候当垃圾处理都觉得麻烦,你说詹事府这群人急急忙忙是为了什么呢? 詹事府里旗民官员大致是三比二,如今简直是一片奇景,汪士鋐带着民人大臣摇旗吶喊,但旗人詹事除了格尔芬这种,其他都稍显冷淡,摆出一副「太子亲自发话我们就掺和,太子不发话就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这种事情找沈瞭没用,因为沈瞭还没当官呢,他再聪明也没法体会一种从来没经歷过的那种心态。所以胤禔在随驾之前的几天傍晚,熘达着来到了明府花园,他舅母最近欠安,胤禔正好带着药材过来探望。 觉罗氏太太上了年纪,正月十五那会受了寒,断断续续身体就不太好。从明珠到子孙,最近都忐忑不安的担心,唯恐夫人有个好歹。 直郡王府早就派人来探望过,胤禔指使巴特过来的,他没敢来。因为有种说法,就是老人家生病嘛,别蜂拥过来好像真有什么事儿似的。 而胤禔这天过来的时候,觉罗氏太太已经将要康復了,所以直郡王的到来并没有造成不好的影响。而且这会明珠也有了精气神和外甥好好论一论这帮詹事的行为心理了。 「就是讨好呗。」明相一语中的:「旗人不爱掺和有两个理由。其一,从高皇帝到现在,嗣子能够保全其位的不多;其二,太子有旗份吗?皇上春秋正盛,詹事府的旗人詹事都盼着自己的才华显露于君前,怎么会参与这种事。」 「只有那些民人出身的官员,才会在实际利益之外依然如此推崇道统,这样又好又坏,对谁都是。」 胤禔心中雪亮,这个又好又坏,对太子、或者对他和其他任何人都是如此。 「你担心立太孙的事情吗?」明珠饶有兴致看着外甥的脸色,让他惊喜的是,胤禔非常冷静。 直郡王微笑:「瞧舅舅说的,我担不担心没用,不是要看皇上的意思。但如果让我说,我感觉皇上不会封太孙,顾梁汾给过我一套札记,他自己的读史心得。我仔细读过一遍,这是我的感悟。」 「为什么这么说?」明珠这会真的好奇了,他很想知道这个外甥是不是真的思路清楚。 胤禔笑道:「古往今来立太孙只有两个理由:要么是皇帝对太子不放心,要么是太子处境艰难,皇帝却不想废掉这个储君。不管是李治立李重润,还是朱棣立朱瞻基,无非就是这样。如今嘛,是皇上对太子不放心,还是太子处境艰难?毓庆宫两不沾边,却有人高唿立太孙……」 毕竟以现实形势来看,没人去和胤礽对着干,康熙也只是略微不悦,完全没有在政务才干方面对胤礽表示不放心。那么高唿着两代正统的人,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其心可诛」。 第261页 康熙这样性格里带着「忍人」一面的皇帝,怎么可能容忍,如今的局势最后会如何收场,还真不好说。 明珠抚掌大笑:「好好,舅舅我啊,总算能放心了。不管你身边有多少谋士,可最后做决定的还是你自己,切记不能被谋士左右,他们只是参谋。」 参谋只能提供建议,不能替胤禔做主,这个主人和臣僕的关系一定要控制好。不是每个人都有诸葛亮那样的高尚品行,万一规则没有确立好,弄出个司马懿,那可就闹大笑话了。 所以说做个领导多不容易,胤禔对自己的定位还是很清楚的,所以到目前他充分利用自己的地位优势和「先知」优势,而且生活在这个环境,这么多年来他也算没白读书,如今总算略有心得。 胤禔跟着皇帝离京,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承德而去,纯亲王富尔祜伦和简王世子雅尔江阿都随驾,胤禔、胤祉、胤禩和他们都熟悉,一路上倒也让人开怀。 「每次汗阿玛都会出来带着咱们一起打打猎的,这回怎么了?」胤禩扭着头:「不会出了什么事罢?哥哥们也要小心些。」 诚郡王哂笑:「八弟不知道了罢,京中如今怕是有人串联要立太孙呢,若是摺子真的送到了汗阿玛跟前,他老人家还不得多想想。」 太孙? 胤禩如今未婚还在宫里生活,这话他自然听过,而且目前来说八贝勒也是认同太孙这个说法的,嫡子嫡孙嘛,真的立了那就也立了。 只是,胤禩不太明白:「三哥,汗阿玛怎么知道,哦……」他意味深长的点点头,那步军统领衙门、那巡城御史,乃至于留在京城的御前大臣,都是皇帝的耳目。 诚郡王瞄了一眼这个弟弟,这倒是个聪明的,他意味深长道:「所以,谁知道老爷子想怎么办,八弟倒是有句话说得对,咱们啊小心着点罢。好事虽然是别人的,可咱们也别揽上坏事啊!」 富尔祜伦一直听着,这会就道:「三哥这话说得对,咱们别多嘴,提都别提。」这事太敏感,没有定论之前,能不沾边就不沾边。 可惜,天不从人愿,大队人马来到承德的那一天,胤禔在康熙身边欣赏了一出大戏,名字叫「作死」。 第128章 舆论倒逼立嗣 这一年在承德的不只是蒙古王公, 还有越南、琉球、朝鲜等国使臣等待接见,康熙带着皇子们抵达承德之后,就首先见了各国使臣。 胤禔站在康熙身后,就听朝鲜和琉球使臣上来就道:「外藩携礼恭贺太孙满月之喜。」 诶诶诶! 从直郡王、诚郡王到纯亲王, 八贝勒唰的将目光压在了使节们的身上。一瞬间, 直郡王又收回目光看向康熙, 从他的角度正好看到, 康熙放在膝盖上的手突然攥紧了。 太宗那会, 朝鲜使臣给八阿哥的皇太子贺表很是得了皇太极的夸奖, 但如今这二位能够得当康熙皇帝的嘉奖么?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康熙的语气一如寻常, 笑道:「太孙亦为储君封号, 便如朝鲜、琉球等属国, 朕未封其爵位,难道尔等在国内便可自行令某人登基继位?」 储君关系到帝国、王国的承继问题,帝王死后他们要继位, 没有明确册封、诏书的情况下,被搞掉的机率很高。而且作为清朝的属国, 如果这俩使臣真的点头说「我们不用册封」,这基本等同于宣战。 所幸两个使臣都不是傻子, 就算李朝这种动不动要问在京文人「对前朝怎么看啊?」「现在是不是一身羊膻味啊?」「你看头髮和过去不一样了吼!」,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搅屎棍此刻也要马上改口「是外臣之误, 还求皇帝陛下谅解我等之失。」 康熙呵呵笑着将这件事放下了,但听着他的笑声, 胤禔居然有一种后背爬上蛇, 那种滑腻且冷的感觉, 不知道哪一个人要倒霉了。 在康熙跟前的诚郡王撇了使臣一眼,而纯王眼神一闪, 后面的胤禩半低着头,三个人都是一脸肃然,各自想什么不得而知。至于在场诸多随驾大臣,也都沉默不语,谁也不肯多嘴。 这场接见在诡异的氛围中结束,胤禔站得高,眼睁睁的看着蒙古诸王公和各国使节退下之后,康熙坐在原位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徐徐吐出。 皇帝冷冷地扫视着大臣们,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开了正殿。 要说如今镶蓝旗的人才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比如大学士阿兰泰就是镶蓝旗的,也是世袭佐领,目前在某个远支宗室的旗份里。 这会阿兰泰和张英并肩走着,道:「敦復,你看咱们……」要不要进去劝劝。 张英果断摇头:「今天御驾刚到,既然见过了使节和蒙古王公,皇上也得歇歇,咱们就不要打搅了。」阿兰泰深以为然的点头,两个人自去安排公务。 三三两两散去,皇子亲王们自然也混在一起,兄弟几个难得谁也不肯开口,往日最喜欢饶舌的老三都安生的闭上了嘴。 今天的情况可以说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今天之前所有人都会认为,如果真有跳出来在康熙跟前喊出「太孙」两个字的,必然是索额图或者太子一系的其他人,包括詹事府等等。 谁成想居然在这样一个场合,由那样一群人提了出来,简直让人跌破眼镜。原本可能出现的不过是内部事件,现在活脱脱弄成了国际事件,几个人都是五味杂陈,沉默着一路出了行宫。 第262页 「主子爷,大额驸和御前大臣成德的密折都到了,您现在就瞧吗?」梁九功仿佛对着火炮似的小心翼翼道。 康熙还是独坐殿中,手里摆弄着孝庄太后送给他的念珠,嘴里好像在默念佛经。梁九功弓着腰在旁边陪着等待皇帝发话,半盏茶的功夫,康熙睁开眼睛,伸手将密折拿了过来。 班第在密折上写着京中还是流传着关于太孙的事情,而且有些人信誓旦旦说皇上从承德回来就会封太孙,最重要的是说这些话的已经没法确认是谁说的了。班第在奏摺上写道,自天子离京,一夜之间城里议论纷纭,都在讨论这个问题。 而成德和步军统领的密折,也同样写了外城小茶馆里都有人赞颂什么两代正统,太孙诞生。康熙看着这些内容,眉头皱的能夹死蚊子。 这种办法简直是想从舆论上逼迫皇帝立太孙,一旦舆论形成,这股风潮一时半刻可就压不下去了。因为一旦康熙表现出不许可的态度,舆论马上会认为皇帝对太子不满,康熙还没打算自抽脸。 「给朕磨墨。」康熙吩咐道,梁九功赶紧过来铺纸磨墨,然后就见皇帝援笔而成,写了一封手诏,然后召来侍卫:「将这封手诏送到京城,交给大额驸,让他即刻宣布。」 等到晚些时候胤禔听说这件事,他马上让秦吉了去打听皇帝写了什么,而正在直郡王院子里做客的小纯王就道:「我猜汗阿玛大概让在京那些人安分点,大约会直接让他们闭嘴?」 「不会。」胤禔笑着摇头:「汗阿玛要名声,怎么会这么办。估摸着书信是写给太后的,请太后出面……比如,给老七、老九他们挑挑媳妇。其他手段嘛,信使到了京城,今天的事情为人所知,自然也就消停下来了。」 就是胤禔也没想到康熙居然出手就要命,那封信一则请太后给七阿哥、九阿哥挑人,顺便见见未来的八福晋;二来,康熙直接在手诏里令在京监国的太子召集大学士,布谕各属国,以后来使行文要更严谨。 通鑑里不是说了,名分就是礼,是等级,是名器,牵涉的是朝廷大事,是国朝兴亡,这个是不能随便说的。 所以当诚郡王胤祉也听说诏书内容的时候,胤祉摸摸脸,要是换成他,现在一定觉得脸特别疼。真的特别好奇,那位太子二哥是个什么心情。 被弟弟「担忧」的皇太子,正坐在毓庆宫里,他看着康熙那封手诏,说不清自己是想笑还是想哭。他很难不回想诏书被当众宣读的时候,在场明明没人敢看他的脸,可胤礽就是觉得他们都在看他。 那种暗中窥视的目光,似乎在等着他出笑话,皇太子当时站在文华殿就觉得血往脸上涌。他强压着愤怒让大臣商议一下,尽快以皇帝的口吻拟出诏书,然后还得送到承德让康熙过目。 安排好了差事,皇太子拂袖而去,他觉得那些大臣都在看笑话。这让胤礽格外想要见见自己的詹事,舅舅长泰,乃至于索额图。 他需要一点支撑,这种感情没法在太子妃或者其他女人身上找到,她们还需要他来安慰。 胤礽站在奉先殿门口,慢慢地朝毓庆宫走去,过去读书总听师傅说「孤家寡人」,他居然体会到了。汗阿玛为什么要这样,胤礽心中生出愤懑,外头人都说是太孙怎么了? 难道他的嫡子配不上太孙的称谓! 胤礽现在越来越清楚,自己当年能够被封为太子就是因为自己是嫡子,那么同样的,如今朝野内外都在讨论这件事的情况下,汗阿玛的举动会导致的后果,就像方才在文华殿那样,众人各怀心机。 摆在太子跟前的只有两条路:认怂,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大家心照不宣;要么就现在,或者蛰伏一段时间之后,直接上书请皇帝封太孙! 「您和皇上心照不宣罢,四阿哥终归是嫡孙,皇上不会亏待他。」这是长泰的说法。 而汪士鋐却道:「殿下想过没有,唐高宗为了加重太子的分量尚且在懿德太子满月的时候就封了他,为什么四阿哥不能做太孙?这和年龄无关,原本就是正统嫡系应得的。」 「汪士鋐对您说的是实话。」最后索额图终于在千唿万唤始出来的气氛中出现了,他老泪纵横的对太子道:「太子您也有体会了罢,那些旗下大臣最近窃窃私语特别多,皇上这么做……唉。」 这倒也是实话,胤礽也从德柱嘴里听说了不少,最近宗王和旗下大员们似乎停下了他们那种躁动的心情,看上去冷静了不少。行为上体现为不再见面就讨论置办产业,而是非常关心毓庆宫的消息。 这群人,永远不死心,永远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无非是觉得汗阿玛这个态度是对毓庆宫、对我不满罢了!」胤礽嘴边挂着冷笑:「他们还会干什么,哼!」 索额图显得很严肃,老头子擦擦眼泪:「太子爷,他们的确没什么用,皇上不用他们,他们就是空桶子王爷,可他们想要坏您的事还是容易的。朝中中下层官员、将佐,到底还是旗下人多呀。上三旗就不说了,若是下五旗有意无意坏您的事……殿下,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这番话正中太子那点不安全感,他的威信与权力并非是他本人真的出色到天上有地下无,而是因为他是大清朝的皇太子,是储君。皇帝对他表示一点不满的态度,朝中都会有反应,胤礽承受不了形式继续恶化的后果。 第263页 「那依您看,要怎么办呢?」他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承德。 康熙带着三个儿子和侄子一起来到了附近的山上,皇帝指着下面大片的空地:「你们兄弟也可陆续在此建园,日后家里人口多了,随朕过来也有安置的地方。」 「还是汗阿玛您最细心,什么事都替儿子们想着。」胤禔笑着凑趣,他看着康熙的表情,皇帝似乎从那天的不快中走了出来。 但是直郡王想想京中送来的书信,虽然京中看上去已经平息了诸多说法,但按下葫芦浮起瓢,康熙回京还得和皇太子好好秀一秀父子情深,不知道那个时候,太子又会如何呢? 以他对胤礽的了解,那位太子可不是会善罢甘休,认栽的人吶。 第129章 猜测 「索额图前几天去了毓庆宫, 这会又没了动静。」 成德坐在家里对顾贞观念叨:「等皇上回来,又会叫御前和领侍卫内大臣都去问话,太子前几天在文华殿阴阳怪气:诸位等汗阿玛回来多说说毓庆宫嘛……如今我们夹在中间,唉。」 「太子这么说的?」沈瞭今儿来到泗水亭拜见师傅, 此刻就对顾贞观道:「师父您看, 太子是怄气, 还是憋不住了?」 顾贞观就道:「不管太子怎么了, 他都会有所举动, 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受过气。不管是大臣还是宗室, 哪个得罪了他, 皇上都要为他出气。可这一次, 父子俩闹了个满拧……现在就希望直郡王在皇上身边要稳住。 「他一定稳得住。」成德如此道。 成德所料不错, 康熙这段时间的心情也和过山车似的,在京城传回消息说流言「几近消弭」之后,康熙没高兴两天就突然想到:他心爱的太子, 真的是那么听话的人么? 知子莫若父,胤礽身上的优点、缺点, 其实康熙明镜似的,不过是有些「小问题」康熙不去深究罢了, 现在一想, 康熙越想越担心。 再担心也得有实据才能有所反应, 康熙分心还得顾着另一桩事,河道总督不能让陈璜总那么暂代, 趁着这个时候, 康熙要下定决心了。 皇帝还把胤禔给叫了过来, 戴梓不用说,当过他的侍读学士;陈璜也和他有那么几面之缘。康熙就问道:「戴梓当年在水利上很下功夫, 你知道他现在还关注水利么?」 「回汗阿玛,倒是听说他写了两本书,您知道前些年儿子也忙,他又在工部,也见不着。」胤禔站在康熙身边道:「儿臣多说一句,以戴梓的功底,这些年就算不碰水利倒也不至于荒废了。」 「至于陈璜,以儿臣浅见,真的让他做了河道总督,倒未必是好事。」 康熙打量长子,然后道:「为何这么说?」 「这些年陈璜都是跟着靳辅,主要做的也是辅助靳辅治水,人头熟是真的,可他毕竟不是正经官员。」胤禔脸上有些无奈:「当年靳辅、慕天颜和于成龙的旧事,汗阿玛是知道的。」 这也的确是问题,康熙也跟着嘆口气,胤禔的意思他懂了:陈璜可以做河道总督,但其他地方官,就比如漕运总督、巡抚,会像当年佩服、尊敬靳辅一样来尊敬陈璜吗? 肯定不行,这里头涉及了在京城的面子、科场出身和官场交往,这可不是皇帝一声令下就能解决的。胤禔说的都是实情,那么从这个角度来想,戴梓的确要更合适。 皇帝满意的看着胤禔,现在果然会想事了,他笑道:「你府里几个孩子读书还好?朕听说你常去武英殿,除了和教士论一论医道,也不要耽误了孩子读书。朕前一段还听你额娘说了弘晗和苏日格,太后也念叨,得空也要带着他们入宫问安嘛。」 前一段那是胤禔不想进宫,他躲着呢,这会康熙说了,胤禔就道:「是,儿臣记下了。嗯,也请您保重身体,汗阿玛您今儿瞧着有些憔悴。」 憔悴是客气说法,康熙看着完全没有过去出巡那种,至少看上去闲适的样子,就显得特别不舒服。外人反正也不明白皇帝为啥不舒服,但局内人都清楚,大家都赔着小心过日子,最近行宫里的气氛也有些紧张。 康熙心中欣慰,点头道:「使臣们朕交给了老三,蒙古王公那边你多上心,多让黄教喇嘛和他们接触一下。」 多损,让黄教喇嘛多多在草原施加影响,自古沉迷宗教的就没一个好下场。蒙古王爷到时候干嘛都要问喇嘛,底层牧民也沉迷其中不可自拔,那可就坑死人了。 胤禔和蒙古王公打成一片,从蒙古摔跤到摆靶射箭。人不就是这样么,玩玩乐乐,或者分享某种私人情绪才能拉近距离,让对方觉得「这是自己人。」 「汗王放心,小台吉在京城好的很,您进京可以去看他,平时也能写信。」胤禔对某个蒙古王爷笑道:「皇上几次说过,说到底满蒙亲如一家嘛。」 小纯王平素不怎么来这种场合,此刻却出现在饮酒摔跤的场合,站在一旁含笑看着。还是胤禔的侍卫萨宾图发现了,赶紧过来请安:「纯王爷,奴才去请我们王爷过来?」 「不必了,我没什么急事。」富尔祜伦笑笑,他就是想告诉大哥,方才皇上将他叫过去,说是让他掌管正白旗满蒙汉三旗的旗务。 富尔祜伦来寻胤禔,其实想抽空和胤禔谈谈,目前的局势他也明白,表面上太孙那件事已经被压下去了,但富尔祜伦了解太子,这么忍气吞声的一定不是那位太子二哥。 第264页 自古储君不稳天下震动,一旦发展到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办。反正他已经是亲王了,富尔祜伦想到,自己最亲的无非是大哥和老五,胤祺就不说了,可是大哥是怎么想……? 富尔祜伦很清楚,自己这个一向对他照顾有加的兄长不是个没成算、没心机的人,但他不确定,大哥真的想要做一个贤王? 往日里直郡王从来都是个孝子,是个可靠温厚的兄长,立功从不居功、为人并不倨傲,这可以说是有口皆碑。但他的想法真的就仅止于此么……他有眼光、能打仗,办差事也从没出过纰漏,一个人如果并不想纯然做个学者、而是文武兼修,他真的就甘心做个绿叶陪衬? 太子地位稳固自然无话可说,但如今太子脾气越来越大,汗阿玛能容忍到他什么时候。 「你等我喝碗醒酒汤。」总算应酬完了蒙古诸王公,胤禔喝酒喝得脸通红,好容易喝了醒酒汤才算缓过来。他笑道:「听说你个管了正白旗三旗旗务?好事儿啊,明儿给你庆贺庆贺!」 「大哥别打趣我了。」富尔祜伦不好意思的笑笑:「我还年轻呢,汗阿玛交给我的时候也是说让我多学多看,不过,其实弟弟也奇怪,怎么就突然交给我了。」 胤禔让秦吉了收下碗,带着太监们退下,然后才道:「宗室里那些事你也知道,二伯上了年纪,五叔……算了,在往后看原本该是七叔,现在自然是你。你既然来问大哥,我自然知无不言。」 「京里那些消息,朝廷那些动静,你也都明白。旗务要么宗室来管,要么大臣来管,汗阿玛……其实是不放心旁人。」 胤禔最后道:「好兄弟,干这个差事,日常庶务之类,你尽管让旁人做,但一旦涉及人事、兵员变动,你一定要去请旨,如此办差,可保无虞。」 这真是,不是家里人、自己人是不会告诉的「秘诀」,富尔祜伦听的连连点头,等胤禔停下喝茶的时候,他看左右无人,就问道:「大哥,太孙那事就这么了结了?太子那人,能善罢甘休!」 「听汗阿玛的。」胤禔含笑看着个堂弟:「老弟啊,这种事,咱们听汗阿玛的。至于如果发生了什么不幸,那之后的事情,也不能着急,要稳。汗阿玛顶看不上的就是见利忘义、上蹿下跳之辈。」 胤禔说的话富尔祜伦听在耳朵,但他一脸震惊却是因为这位长兄明确的表达了对皇位的想法,果然他猜测的没错,大哥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屈居人下。 皇帝在承德度过了整个夏天,然后又浩浩荡荡前往盛京祭祖,这厢胤禔不停的和京中通信,随时掌握京城中的动态:比如毓庆宫突然安静下来,比如康熙和太子的书信还是父子情深、温情脉脉,比如康熙下旨定下了五格格和佟佳氏子弟的婚事等等。 他这厢琢磨朝局,也没忘了入秋之后自己的第四个孩子就该出生了,家信里说福晋和家中孩子们一切都好,还说太医和产婆看过说怀相也好,就等着瓜熟蒂落了。 但让人万万没想到,就在康熙回京之前,京里太子命人飞马来报「直郡王福晋难产」,原本直郡王的二格格经歷一番艰难好歹平安降生,大家也以为福晋没事儿了,可谁知道过了半个时辰,福晋开始大出血。 太医和受过训练的产婆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算止住了血,目前情况稳定了,但谁也不知道直王福晋能不能挺过这一遭。 康熙皇帝看见奏摺的时候,心理咯噔一声,这可真是……皇帝勐然觉得自己居然耳鸣了!小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平静下来,叫人赶快传直郡王过来。 胤禔进来的时候嘴角带笑:「汗阿玛,侍卫都安排好了,盛京……」 「你先听朕说,」康熙看着儿子,语气难免有些沉重:「你立刻带上侍卫回京,朕已经命太医院全力救治,但这会你赶紧回府瞧瞧。」万一儿媳妇保不住了,好歹让他们小夫妻见最后一面,康熙已经做最坏打算了。 胤禔听的晕乎乎的:「汗阿玛您,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儿子听不懂啊。」 「你媳妇难产。」康熙将太子的奏摺递给胤禔,「你快回去罢。」话音刚落,就看胤禔勐地抬起头,一脸惊恐。 第130章 小酌 「大福晋如何了?苏日格可还好么, 还有两个小阿哥,新生的小格格?」胤礽在毓庆宫叮嘱太医院副医正和直王府的长史尹适:「直郡王随驾出行,是为君父分忧,你们若是胆敢慢待……」 「奴才不敢!」尹适跪着道:「府中大格格、大阿哥并二阿哥, 小格格都好。太医院来看过, 说是福晋也大好了, 这几日多劳太子爷挂心。」太医院副医正同样跟着表决心。 两个人退出去, 胤礽才笑道:「好了, 平安无事, 等大哥回来, 孤也对他有个交代。」 「太子爷辛苦了。」刚被胤礽提拔上来的太监凑趣道:「其实大福晋就算那个什么了, 也是她福薄, 太子爷您这么上心,直郡王必然感恩戴……啊!」 话没说完,皇太子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 太监当即口鼻流血,捂着脸惊恐的看着太子。这个太监近来很受胤礽的宠信, 是以私下说话随意些,他自己还觉得在拍马屁, 反正那直郡王是臣, 他们太子爷才是君, 他这话没毛病啊。 屋里的动静早惊动了毓庆宫的总管太监,可他躲在门后不肯露面, 最近太子喜欢里头那个。里头的小王八恃宠而骄别提多烦人, 如今可算倒霉了, 他就等着瞧好,难道还会救他?哼哼。 第265页 「来人, 把他给孤拖出去!」胤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等总管太监熘进门,他道:「他不死,你就去死罢!」 可怜呀,陈总管咂舌,这小子就他妈知道浪,却不知道太子的忌讳。还敢拿直王福晋难产的事儿当话把,太子必是想到了仁孝皇后觉得扎心了。 「小子,你就当个冤死鬼罢,活该!」 直郡王从北门入城,一路马不停蹄出现在了王府门口,翻身下马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双腿还是软的。当时在康熙面前,胤禔好悬腿软的跪下,「难产」一个多么可怕的词彙。 「你们好生伺候直郡王,一定要保证他平安回京,知道么?」康熙发现了胤禔的惊惶和不安,对侍卫们如此叮嘱道。 胤禔都离开了行宫,康熙还在嘆息:「怎么就这样了……唉!」 直郡王的家庭生活是以「安生」着称的,康熙也是怕他一下受太大刺激,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谁没年轻过呢,当年仁孝皇后去世,康熙那份折腾也是歷歷在目。如今放在子女身上,自然是盼着他们平安无事。 「主子爷回来了!快去里面通报!」秦吉了先一步来报信,门房侍卫赶紧一个一个向内通传,等里面听说消息,苏日格带着弟弟要出来的时候,胤禔已经进府了。 风尘僕僕的胤禔出现的一瞬间,苏日格带着弘晗姐弟俩哇的一声就哭了,这段时间给这对小姐弟吓得不行。 额娘生死未卜,小妹妹还早产,太医说不知道能不能养得活。苏日格一边担心额娘,一边害怕小妹妹留不住,还得操心让嬷嬷看着弘晗和弟弟,别把他们吓着。 而弘晗也不是好骗的,往日和他一起读书写字拉弓,总是带着笑容的姐姐突然面色黯然,弘晗也知道额娘生了小妹妹,可是为什么都不准他去见额娘和小妹妹呢? 府中的气氛变化、姐姐和府里长史、侍卫,那些嬷嬷都是一脸严肃,弘晗就明白,有些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阿玛!」姐弟俩站在父亲面前掉眼泪,胤禔将两孩子搂在怀里,一边安慰他们,一边问道:「你们额娘怎么样了!」 「昨儿开始额娘好多了,隔着屏风还同我和弟弟说话来着。」苏日格擦擦眼睛:「就是听着声音很弱,沈先生说是中气不足,女儿问过太医,他们也这么说。」 因为胤禔不在京城,当时道琴一觉得情况不对,马上命人请来了自己的额娘。科尔坤夫人自从二格格出生就待在府里没敢走,老太太这一回也是提心弔胆,唯恐女儿真的撑不过去。 「多谢岳母。」胤禔诚心诚意道:「我不在家,孩子们还小,善之遇到这种事,真是多亏了您在。」这件事上,没人能比亲生母亲更贴心了。 科尔坤夫人也不客气,收下了这份谢意,然后表示自己该回家了。理由很充分,「之前情况不好,我还打发家里去烧香,在广化寺请了盏长明灯。如今也该去还愿了。」 「既然您这么说,那好罢,等府中无事,她也好起来,再去府上。」胤禔就道:「苏日格、弘晗,替阿玛送你果洛妈妈。」 孩子们陪着科尔坤夫人出去,胤禔大步进了内室,伺候福晋的嬷嬷还想拦一下,却被胤禔挥手打发下去了。道琴躺在床上,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在睡觉,总之脸色还是很苍白,唿吸也没有过去那么有力。 胤禔悄悄过去,刚要坐下,就听妻子声音微弱道:「你不是陪着汗阿玛,怎么突然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胤禔握住她的手,也不如往日那么温软,手心有些凉。胤禔轻轻揉搓她的掌心,笑道:「你没事啦,好生养着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是汗阿玛知道,让我赶紧回来的。」 「那我就放心……」 这话说的胤禔心里一抖,他赶紧撑着笑脸:「说什么呢,太医都说你大好了,我陪着你。善之,你只管好好养身体就好,听我的,先睡一会罢。」 或许真的因为丈夫归来让道琴很安心,她真的合上眼睛,没一会就睡着了。 直郡王给妻子盖好被子,然后又来到了暖阁,新生下来的小女儿就在这里。这孩子不像姐姐哥哥生下来那会活蹦乱跳,小小的婴儿躺在那里非常安静。道琴的两个陪嫁丫鬟都守在这里,乳母嬷嬷也小心翼翼的养活。 沁芳揣度着胤禔的心情,小心道:「回主子爷的话,太医院副医正和咱们府里的大夫都看过,二格格早产,多少身子会弱一些,但没有大碍。等到满月、周岁过了,准保没事了。」 胤禔怜爱的看着小女儿,将自己玉佩从身上扯了下来—惠妃早年给他挂上的,他将玉佩挂在了摇篮的架子上,「玉能安神,这是给小格格保平安的,等她长大了再佩上。」 确定女儿也还好,胤禔就来到正厅,将留守的全都和赵顽都叫了过来,一件一件的问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最重要的问题自然是「为什么福晋会早产」。 全都和赵顽心里有数,王爷回来必然会问这件事,赵顽就道:「回王爷,福晋主子自六月开始身子就不太舒服,太医过来看过也没看出什么子丑寅卯,就是给开保胎药。等到快到八个月的时候,福晋主子就不舒服,又叫太医和产婆过来,才发现怕是要早产。」 「都说七活八不活,福晋也怕再喝保胎药,到了八个月孩子会不好,所以干脆吃了催产药。原以为会顺利,谁知道就……阿弥陀佛,总算福晋挺过来了。」 第266页 胤禔再三问过,连道琴这几个月来,是不是心情好,有没有人给她不痛快等等,统统问过一遍,最后才确定,或许真是意外。但哪怕是意外也该提高警惕,他点头道:「嗯,这段时间你们也辛苦,本王取你们这份忠心,但府里还要给我查一遍,日后不能再有这种事!」 「嗻,奴才们明白。」全都此刻才道:「主子,还多亏您让旗下包衣都学妇科、学生产术,要不然这次……福晋在里头挣命,奴才们只能在外头,都是福晋娘家太太带着产婆在里头,加上太医、大夫一起使劲才将福晋从鬼门关拉回来。」 「传我的话,等二格格满月的时候,福晋身边的人、你们,还有府里大夫和负责帮福晋生产的嬷嬷都赏上等份例。嗯,还有太医院的副医正,也要备礼,记住了?」 「奴才们记住了。」 全都和赵顽一起应是,全都又道:「奴才还有下情禀告王爷,府里出了这样的大事,长史尹适报到了宫里,太后和延禧宫主子都传话过来,太子爷和太子妃也几次传话问福晋的情况。 外头大公主亲自来了,三福晋派人来问过、又送了药材,四贝勒叫人送了药材过来,五贝勒让他们家侧福晋带着药材探望,纯王府那边,最近纯王老福晋身体不好,福晋侍疾,但老福晋还是命纯王福晋带着老参过府探望。 明相府上,富尔敦少爷送大奶奶来探望,成德大爷还请顾先生写了江南那边的救命方子,但沈先生看过,怕水土不同、用药不合,就没有用。除此之外,阿尚书、戴侍郎,还有旗下很多人都或派人、或亲自过来问安。」 「我知道了,这些你都替我备下回礼,附上籤子说我刚回来,家里事情又多,等二格格平安满月,我请兄弟们喝酒!嗯,阿拉木和戴梓那边,二格格满月记得送帖子过去,旗下再说。」 都说患难见人心,这会不至于说患难,但兄弟们之间还是彼此关心的。尤其是太子,胤禔没想到胤礽这么够意思,一听说他福晋不好,马上就命人快马将消息送到了御前。 这份人情是太子的厚道,胤禔心想,找机会也给胤礽透两句话:别折腾了。当然了,他说归说,胤礽听不听,他可不管。 福晋没事,胤禔自然要写奏摺送到盛京给康熙,告诉老爷子一声「您儿媳、孙女都还好,没有大事。」完了还得进宫一趟,让太后、额娘都知道消息,顺便去毓庆宫道谢。 回京第二天,胤禔好容易从床上爬起来,命人送奏摺之后,又陪着道琴吃了早饭。看着几个孩子用过早饭,都规规矩矩跟着沈瞭读书,这才去了宫里。说起来这段时间也得谢谢沈瞭,苏日格能那么气魄的压服太监、嬷嬷,无人敢在大格格跟前懈怠,他这个「狗头军师」功不可没。 「你福晋都大好了?哎哟这可太好了!」皇太后一脸放心,「先头消息传过来,我就说怎么能够呢?这孩子都生了三胎了,怎么会呢!我还想着,是不是你府上有什么小人做耗,如今没事就好了。」 皇太后真是什么都敢说,胤禔笑的无奈,他府上谁敢做耗,那真是「纯粹找死,毫无好处」。告别了太后,胤禔又去了延禧宫,惠妃最近瘦了一圈,一见他就急切问道:「你媳妇好?孩子好?」 「都好,等孩子大些,我和您媳妇把那孩子抱进来!额娘别担心,没有他们传的那么吓人。」胤禔心下安慰,他额娘这是对道琴真的好。 惠妃已经快五十岁了,年纪越大,她就越明白什么叫「子孝不如媳孝」,谁让她儿子被皇帝指使的东一下、西一下,南一趟、北一趟,好像就没个安生的时候。这时节里,儿媳妇给力比什么都强,深宫寂寞,而媳妇没几日就带着孙辈进来看她,她就总有个盼头。 「你媳妇的事,毓庆宫太子妃还特特叫人过来传话,说太子已经给皇上上摺子。」惠妃道:「这段时间你不在京里,许不知道。宫里都传遍了,这几个月闹太孙的事儿,闹的沸沸扬扬不说,太子心绪也不好。」 「额娘也不怕别的,皇上不追究了,说明对太子还是好。」惠妃最后道:「不管你想干什么,也得承太子这次的人情。」 「额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两处跑完了,最后胤禔才去了毓庆宫,胤礽也知道他要来,一早将詹事们打发回詹事府,还命人告诉厨房,他要和直郡王「兄弟小聚,小酌几杯。」 胤礽的心情比最初接到圣旨那会好了不少,精神头也还可以,胤禔被迎进来,就看胤礽坐在桌子旁边出神。 「太子瞧着身子骨还好。」胤禔笑着走过去:「汗阿玛还念叨,说你有点苦夏,不知道今年怎么样。还说今年江南进上的鲫鱼,该让你多吃些。」 「大哥啊……唉。」胤礽都能想像出康熙的语气,他无奈的笑了一下:「承蒙汗阿玛关爱罢。」他拉着胤禔一起坐下,又让太监们都退了出去,「我与郡王小酌,你们不要留在屋里,气闷!」 第131章 试探 「这群奴才, 蠢的人没话说。」胤礽自斟自饮,转眼间两杯酒下肚了。 对方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但绝不是因为太监气闷。胤禔也提起酒壶给自己斟酒,他无意去安慰他。没人能安慰另一个人一辈子, 尤其胤礽究竟在烦心什么, 直郡王心中有数。 胤礽摩挲酒盅, 好一会才道:「大哥告诉我一句实话, 汗阿玛是怎么说四阿哥的?」 第267页 「……还能怎么说, 自然是夸侄儿好哇!」胤禔笑道:「汗阿玛还说将来要带侄儿到盛京祭祖呢。」实际上, 康熙说的是, 日后皇孙们长大, 也得带他们过来, 不能忘了根本和祖宗创业艰难。 太子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笑容,他甚至为胤禔倒了一杯酒:「四阿哥出生至今,汗阿玛都没有像当初大哥儿生下来之后那么关怀, 我……多谢大哥了,来, 咱们满饮此杯!」 胤禔隐隐觉察了太子的念头,他好像很担心康熙对四阿哥有什么想法, 是担心什么呢? 担心康熙觉得四阿哥出生就带出这么多事, 于是对孙子不喜?还是怕康熙从四阿哥想到他身上, 觉得嫡出名分真是……碍事? 「太子爷,外头皇上旨意来了, 传旨侍卫已经到了门口!」毓庆宫陈总管小心的在门口道:「请太子爷到前头去接旨。」 胤禔也没露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就站在里间门内听太子接旨。旨意倒也简单,康熙要回京了, 但不用太子郊迎……下边才是重点,皇帝令直郡王带着御前大臣赶赴京郊迎候。 这老爷子又怎么了! 胤禔和胤礽哥儿俩同时在心里想到,好端端的又不让太子迎接,那就都别去呗,还非得让直郡王去,这叫什么事儿? 太子觉得有点头疼,汗阿玛到底想要干什么,他到底对自己……难道就因为一个孺子,父子俩这么多年的感情,就都不算了吗?就这么一下想要甩开他?! 胤禔蹑手蹑脚退回室内,他本不打算强出头,可康熙非得把他摆上台? 如果后续康熙真的这么干,胤禔绝对不要去「接球」,万一这对混帐父子和好了,那自己妥妥就是炮灰。太子是国本,如果皇帝打定主意只是给东宫一点教训,这样被摆上来和太子打擂台的人以后绝无好下场。 想着的功夫,胤礽已经进来了,胤禔假装举着酒杯:「既然太子这边有事,那最后喝一杯,我也该走了。」 胤礽看着他,迟迟没动,屋里的气氛有些微妙。胤禔佯装不知,笑道:「怎么了太子?」 「哦,汗阿玛说,不准我们出城迎接。」胤礽摆弄着手里的书信:「大哥觉得……」 胤禔马上表态:「汗阿玛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希望太子去迎一迎的,不如太子写份奏摺?恳切一些,说在京数月没见着汗阿玛,想第一个看见他老人家身子骨好不好啊?在外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哦,我就举几个例子,太子还是自己拿主意。」 「好,咱们喝了这杯酒,大哥就先去忙罢!」胤礽终于笑着举起杯子:「这一回王府里必是好一番惊吓,大哥早些回去也好。」 胤禔走了,胤礽独自坐了一会,起身去了儿子们读书的地方,他的大阿哥、二阿哥声音朗朗,太子站在门口听了一会,俩孩子在读诗经,「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太子脸色一变,最后还是回到书房,给康熙写了奏摺,再次表示自己想念父亲,想要迎一迎他老人家。胤礽在奏摺里的态度非常恳切,「数月未见,倘若汗阿玛不准臣相迎,外臣观之,子臣岂非不孝之人!」 在太子来看,京里之前拿的风波歷歷在目,大家都看在眼里,汗阿玛不准他迎接,万一引发第二轮「胡思乱想」怎么办?胤礽用这个做藉口,逼康熙让步,修改之前的旨意。 他成功了。 胤禔听到的正式旨意,是康熙令太子率在京诸王公大臣迎候他,坦白的说,直郡王松了一口气。可算不用夹在那对父子中间里外不是人! 重阳节前几日,皇帝御驾回京,太子领衔,在京的诸王大臣跟在他屁股后面去迎候天子。大家都在关注康熙在看见太子的那一瞬间,会说什么,会做什么? 出乎大家的预料,皇帝的态度非常之和蔼,对太子非常关切,当着众臣的面询问「毓庆宫几个阿哥还好么?你这几个月身子还好,朕瞧你有些瘦了,要注意身体啊。」云云。 众人心中各有思量,有些觉得这是父子没有隔夜仇,可也有人觉得皇上是不是太刻意了?过去也没见皇上见太子的时候这样赶着表示对太子的关心。当然了,也有可能父子双方都想弥合之前的裂痕。 皇帝回宫,王公大臣也各自散去,三四五都关心了一下大嫂的病况和新生的小侄女怎么样了。富尔祜伦和班第也凑在一起在旁边听着,听胤禔说已经平安无事的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女人生产真是鬼门关,原以为旗下那些产婆也算是略通医道,起码产科是懂得,谁知道还是……不知道会出什么问题。」胤禛道:「我家也有有身子的,想想让人觉得揪心。」 「顺其自然,大嫂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至于旁的但尽人事罢了。」胤祺也跟着嘆口气:「否则还能如何。」 班第此刻憨厚笑道:「别想那么多,这种事毕竟还是少数,瞧公主就知道,平素小心保养比什么都重要。此次皇上回京,眼看着就要入冬了,不如寻个好时候带着孩子出来骑骑马?」 「好主意啊!」几个人嘻嘻哈哈约好,已经要走到西华门的时候,后头突然有人叫他们。 「直郡王、诚郡王?」后面人喊道:「奴才来传皇上口谕。」 是干清宫的太监。等胤禔、胤祉收拾整齐听旨,太监就道:「皇上口谕,久未见皇孙们了,叫直郡王、诚郡王、四贝勒、五贝勒带皇孙们,三日后养心殿觐见。」 第268页 「魏珠!」这太监有点脸生,但胤祉认得他,张口就将人叫住,然后道:「不知道毓庆宫那边的皇孙也是一样安排么?」 「回诚郡王的话,皇上先是亲口告诉的太子,然后才让奴才来传话的。」 胤禔和胤禛同时往那边看了一眼,这个太监他们都没怎么见过,胤祉却马上认了出来,还能自然的问话……厉害啊老三! 太监魏珠走了,胤祉回身的时候也没发现众人有什么不对,他笑道:「兄弟们也都预备一下罢,汗阿玛想见孙子喽。」 「汗阿玛要见弘晗,带着咱们小二一起吗?」道琴这段时间养的不错,沁林扶着她靠坐着喝鸡汤,里头加了南方上好的天麻。 胤禔坐在旁边看着她笑:「咱们家二阿哥不去,他太小了。我和几个弟弟商量了一下,小二和几个侄子年纪都不大,最后决定都带长子过去。」 「弘晗总算还有体统,咱们小二的确太小了。」道琴也舒了口气。 胤禔拍拍她被子下的腿:「一切有我,别想那么多。趁着这功夫你好好养身体,而且我也和额娘商量好了,今年过年都给你请假,我让苏日格带着她弟弟进宫,最多去宁寿宫,然后就在延禧宫待着,额娘也说好,让你好生将养,人没事儿比什么都强。」 道琴回握他的手:「我都明白。」 出了上房,胤禔就去了侧院,二阿哥被嬷嬷带着在自己屋里,这孩子最近在院子里玩的时候受了风,小病了一场。 「阿玛!」二阿哥躺在炕上也不老实,看见胤禔进门就一下蹦起来,要往父亲怀里沖。 哎哟,这小子沉的,小胖墩。胤禔抱着儿子坐在炕上,先是交代了太监嬷嬷「不要让阿哥受凉,但也别让他热着,一热就心烦,到时候他又闹起来。」 「嗻,奴才们小心着伺候阿哥,必不令王爷失望。」 「好,嗯,你最近也要听话。」胤禔颠颠胖儿子:「你额娘最近身体不协,姐姐哥哥都要读书,你乖一点,然后他们回来看你,阿玛也回来好么?」 「那,阿玛,额娘什么时候能好哇。」二阿哥捏着自己的小胖手,特别天真可爱的问:「我好想额娘,可姐姐也说额娘病了,不准我过去。」 道琴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就连苏日格和弘晗都只在门口问安,二格格也养在暖阁不敢近身,何况这个胖小子。 「等过年的时候,你看外头都冷了,再过两个月就要入冬,然后就过年,那个时候你就能见到额娘了。」 小孩子扳着手指,两个月听上去也不是很久,这还好。他美滋滋的坐在父亲怀里:「阿玛也帮我和额娘说说呗,我可想额娘了!」 「好。」 看完小的还得看大的,苏日格和弘晗都在前院书房读书,沈瞭和胤禔商量之后,他们的课程安排是,上午从诗经开始读起,还要练字,午休之后,沈瞭会挑一些史书上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胤禔没有让他们晚睡早起,也不让他们大晚上的读书练字,直郡王总觉得如今这个医疗条件下,小孩子首先就要吃饱穿暖,睡得好,然后适量锻鍊身体,省着一个个长不高,风吹就倒,夭折成风。 以目前的成果来看,至少眼下这三个孩子,「长势喜人」。 这会是午饭时间,苏日格和弘晗各自回去吃饭,有时候他们姐弟也凑在一起用饭,胤禔从来不管,都让他们自己协调。他过来是拉上沈瞭一起吃吃喝喝的。 「汗阿玛叫皇孙们入宫,说真的,我是真怕他老人又要搞什么么蛾子,把我摆出来,夹在东宫和干清宫里外不是人。」胤禔嘆气。 沈瞭想了一下,却道:「在下倒是觉得,不会了。」 第132章 男主:你凑上来干什么! 小阿哥们大的已经八岁了, 小的才刚周岁,弘晗和毓庆宫的大阿哥、弘晰玩得好,因为年纪相仿。同样的,胤祉家的弘晴、胤禛家的弘晖、胤祺家的弘昇也玩的好, 这几个都在四岁左右。 「好像很久没见大姐姐了。」毓庆宫大阿哥很小大人似的, 面对弟弟弘晰疑惑的目光, 他还笑道:「就是弘晗弟弟的姐姐, 咱们这一辈的大姐姐, 她很好的!」 当年苏日格胖揍罗布藏衮布的情景, 真是让人歷歷在目, 难以忘怀。 弘晰只在过年的时候见过苏日格, 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 不过听哥哥说那位姐姐很好,那应该是就很好。弘晰和弘晗玩的不错,俩孩子哥哥弟弟叫着, 马上就混熟了。 更小一些的弘晖、弘晴两个打着小哈欠,迷茫的看着弘昇, 弘昇则看着阿玛,还要在这站多久啊, 什么时候能回家…… 「怎么就两个小阿哥在这, 太子人呢?」胤禛看着一屋子小孩, 皇上没出现,太子也没影子。 胤祉使了个眼色:「干清宫呢。汗阿玛打算将旗下都统进行人事调整, 叫太子在边上学习。」 果然如沈瞭所说, 康熙允许太子去接他, 就说明他还是维护太子。至少目前直郡王不用担心摆上台的问题,至于以后嘛…… 沈瞭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对胤禔道:「皇上对您不能说没有寄予厚望, 王爷怎么就认定您一定会被摆上台呢?您和太子打擂台,对皇上的既定政策有好处。归根结底,皇上是希望太子登基的,真的闹大了,您与太子两败俱伤,皇上的损失最大。」 「最要紧的只有一条,王爷您自己把持住了,别人都没办法!」 第269页 就在养心殿内各有心思的时候,康熙带着太子到了,皇帝满脸笑容的一个个问过孙子。儿子们带来的孩子都是家中长子,只有毓庆宫两个阿哥都来了。 「哦。大阿哥、弘晰,你们弟弟现在好吗?」康熙笑问。 大阿哥和弘晰恭敬道:「回汗玛法,弟弟们都很好,三弟、四弟活泼可爱,已经会叫哥哥了。」 「哦,朕还想着他们,不过他们也还小,等过段时间,将毓庆宫四阿哥抱来,给朕瞧瞧。」 康熙的话让几个皇子下意识的互相看看,胤礽暗中使劲握了下拳头,皇帝还在慈爱的看着孙子们,仿佛自己说的话再平常不过,也没有注意到儿子们的反应。 祖孙见面会结束了,胤禔也看明白了,这是一场「作秀」,或者这么说有点过分。但本次见面的重点,其实是父子在众人面前的一场表演:他们还是亲近无间的父子,任何想要插足的人必将受到皇帝的制裁。 正如胤禔所想,康熙在盛京接到太子的奏摺之后,一直在思索他该怎么让自己和太子都有个台阶下。太子自己上奏摺就是给康熙找台阶,康熙顺水推舟的下了台阶,顺手也给太子一个台阶走。 父子俩相视而笑,似乎一笑泯恩仇,可真的有那么容易吗? 时光如车轮一样,转眼又是新的一年,直王府只有胤禔带着苏日格和弘晗,还有刚刚被赐名的二阿哥弘昱进宫。孩子们都被送到了宁寿宫给太后行礼,然后各自散开,直郡王的几个自然是送到延禧宫去,惠妃会照顾孙辈直到前头大宴会结束,胤禔接他们回家。 直郡王也早早说了府里需要他照料,宴会后半段康熙退席、太子负责之后,他也熘了。四妃都在宁寿宫尽孝,他们一家子在王府里吃火锅,比在宫里有趣多了。 其实过年大宴是最没劲的,过年的时候大家都图个吉利,谁也不会说什么、做什么,大家的脸上都是笑意。而且默认过年的时候,绝对不谈公事,既然如此,胤禔干脆也和太子打个招唿,跑了。 酸菜火锅涮白肉,蒜酱和山西陈醋,除了白肉还有牛肉片,和府里厨子的拿手好菜。有胤禔喜欢的饭包卷菜,也有道琴喜欢的润肺甜品,也有苏日格和弘晗都喜欢的糖醋排骨,至于二阿哥弘昱和二格格就无缘这一餐了。 「额娘,我不想走,我可想额娘了!」弘昱开始耍赖,拉着额娘的袖子不肯动地方:「额娘~」 「还撒娇呢。」苏日格做了个鬼脸,又觉得自己这样嘲笑弟弟不太厚道,马上道:「额娘,我看着他,再说还有嬷嬷太监呢,就让弟弟留下罢。」 道琴温柔的看着孩子们,自从她经过了那一遭,对孩子更慈母了。原本孩子们和丈夫都在眼前就让她高兴,苏日格这么说就让她更高兴了、 「好,咱们苏日格长大了,那额娘可把弟弟交给你了,要好好照顾他哦。」 胤禔笑着看女儿带着几个弟弟,转头又能看见妻子温柔的脸庞,幸福的家庭生活也就是这样的吧,能让人觉得人生别无所求。 来年皇室内部头一件大事是胤祐与胤禩的婚事,胤禔还是继续操心儿女的学业,间或跑去武英殿或者西华门外传教士的院子和他们讨论学问。年后开印,康熙就宣布戴梓成为了新任河道总督,虽然大家都认为这是早晚的事,不过二格格白日的时候,戴梓还是上门表示了谢意。 「皇上说,是直郡王您一力举荐我出任河道总督,臣想无论如何也该向王爷道谢的。」戴梓态度非常恳切。 胤禔笑道:「戴先生不必如此,你我相处多年,我对你的才学还是了解的。汗阿玛既然问我,那我就实话实说,这个职务是先生应得的。」 宦海沉浮多年,经歷过被诬陷、险些成为罪人,又咸鱼翻身,戴梓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对任何事情只进行单纯思考的年轻官员了。连康熙都那么说,直郡王推荐他的事情恐怕有很多人知道,也就是说,看在有心人眼里,戴梓和直郡王是扯不开关系的。 「……有件事,不知道郡王听说没有。」戴梓犹豫一下,还是道:「毓庆宫四阿哥周岁的时候,索相说要请立太孙,詹事府的汪士鋐当时就说他愿意署名,最近索相正到处拉人呢。」 大概是担心胤禔不信,戴梓道:「这是我在詹事府的同科说的,詹事府几乎都在上头署名了,索相门下几个人也都署了名,但听说大学士伊桑阿没有参与。」 伊桑阿是索额图的女婿,但那又如何?朝堂之上,莫说翁婿,就是亲父子也未见得一定会一条心。伊桑阿不掺和,明摆着是信不过索额图这份折腾。 「还有这事。」胤禔真不知道,「我府上的事情,戴先生也听说了,一直忙着也没有注意。索相可真是……」 语言的博大精深马上显现出来,戴梓也跟着嘆口气:「谁说不是呢。」 索额图的打算昭然若揭,要说过去毓庆宫四阿哥年纪太小,不知道能不能养活,可如今孩子周岁了,活蹦乱跳、聪明伶俐,公开提一提也未必是坏事。 就是试试水,就算皇上不乐意,他留中不发也就是了。索额图想的挺美,万一皇上不同意,那就当无事发生,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这个念头隐隐对太子表示过,胤礽也表达了一定程度上的认可,他们都觉得这件事是可以试试看的,因为不去试试,永远都不知道康熙的确切态度:究竟是完全不想,还是觉得延后就好,亦或是什么其他态度。 第270页 胤禔虽然知道了这件事,但他什么都没做,眼看着老七、老八都要成婚了,特别是老八,好歹是挂名在惠妃名下,他做大哥的要预备送礼的。 「汗阿玛让八阿哥去内务府了?」道琴惊讶道:「他才十七罢,难道汗阿玛要把内务府交给他?很看重他呀。」 「老八办事还是有一套的。看他跟二伯学着军中庶务后勤就知道了,汗阿玛也很夸过他两回。」胤禔想了一下:「毕竟要成婚了,别的阿哥哪怕无妨,老八若是分量更重些倒是好事。」 「是啊,不过这些年,那样的话也少了。」道琴若有所思:「都是一样的皇子。不过你说得也对,安王府毕竟不比寻常,也免得有心人说什么话,到时候反倒让人吃心。」 原本这都是高兴事儿,胤禔除了旗下那些事,就是自己操心的那些事,每日倒也落个自在。可偏偏有人想让他不自在! 这日他和裕亲王福全一样入宫,康熙叫他们是为了外蒙古的事儿,加上兵部数位官员,参详一下筑城设立粮仓的地点。 「策妄阿拉布坦不是善茬,朝廷还得防着他,若是设粮仓,以儿臣浅见,还是要自西安到甘肃一线寻个妥帖地方。至于京城到盛京反而可以不用。」 胤禔的想法得到了裕王的贊同,兵部也是这个意思,这一场御前会议开的顺利,康熙就让他们各自回去认真拟份奏摺上来。 伯侄两个退出干清宫,一路说些闲话就到了西华门,眼看着要上马回府了,后面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二位王爷慢走!」 喊话的人真是索额图,这位内大臣一脸笑容,后头跟班的手上好像还拿了什么东西,逼近了裕王同直王。 第133章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胤禔同裕亲王、索额图站在西华门内的侍卫班房里, 索额图把人都赶了出去,就剩他们三个人。瞧着老索一脸近乎「谄媚」的笑容,胤禔莫名想起了两句话。 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一看索额图就是有事, 而且他手里的东西……胤禔同裕亲王互相对视, 心中骤然升起一阵不安, 这老傢伙跑过来堵门, 莫不是想要…… 索额图耐着性子与两王寒暄一阵, 然后就开门见山道:「两位王爷不妨瞧瞧, 现今联名上奏打算立太孙的人越来越多了。」 果然是为了这事, 福全心里咯噔一下, 下意识看向了侄子。可他家大侄子正饶有兴味的打量索额图手上的联署名单, 似乎再想别的事。 裕亲王硬着头皮道:「老索啊,皇上说想立太孙,让臣工们上书了吗?没有罢, 既然没有……咱们还是不要多事了。」 「王爷这话,我可不敢苟同。」索额图一派忠贞为国的表情:「国储乃是国之大事, 东宫、国本也。传承有序才让人觉着安心,之前我遇见朝鲜使臣, 和他聊了聊李朝的承继。他们就是有世子、有世孙嘛, 这样朝廷上都专心做正经事, 可以最大程度抵消这方面的负面影响,裕王爷您觉着呢?」 福全好悬就点头了, 他觉得索额图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旁边胤禔突然咳嗦一声, 福全的理智又回来了,他马上把脑袋摇的和拨浪鼓一样:「不成不成, 皇上既然没有发话,那这事万万不成。」 「皇上也未必反对啊,您二位一位是四阿哥的伯祖,一位是四阿哥的伯父,若是二位王爷肯署名,那皇上怎么也会仔细考虑。就算考虑过后不合适,那就算了嘛。」 胤禔想笑,这么大的事情,让索额图一说仿佛是他们做了什么小事,康熙根本不会计较。直郡王真的特别好奇索额图的脑迴路,福全已经沉默了,胤禔也不开腔。 索额图真是修炼有成,脾气好多了,搁二十年前他肯定就急了,此刻居然还语重心长的试图「讲道理」,说服对方。 「本朝就那么几位铁帽子,二位王爷难道不为子孙着想?今日此举,太子也好,太孙也好,必定会记住二位的义举,将来三代亲王承袭,并非难事!」 这是开始许愿了,三代亲王听着挺诱人的,不过胤禔与福全一少一老也不是吃白饭长大的。 于是,直郡王开门见山的问:「索相,太子知道这事吗?」 「……当然知道!」索额图顿了一下,飞速回答:「所以,二位?」 这么瞎许愿,太子肯定不知道,凭心而论胤礽就不是会许愿的人!直郡王嗤笑一声,扭身就走。裕亲王在大侄子和二侄子他叔姥爷之间犹豫了一息的功夫,马上也转身走了,索额图立时脸色铁青。 胤禔即将出门的时候,索三老爷终于按捺不住性子,直接道:「直郡王若是一心为公,就该签了这份联名!免得瓜田李下,他日有什么说不清楚的地方!」 是不是我脾气太好,所以人人都觉得能踩在我脸上?胤禔扪心自问,然后回身就操起门口侍卫的腰刀砸了过去,倒是没砸着人,只把福全和索额图都吓得够呛。 裕亲王都傻了,他马上抓着胤禔的胳膊把人拽了出来,一路将他拉到了西华门外:「你听大爷一句话,别和索额图较劲,犯不着!听我的,咱现在就回府,当成什么事儿没有,你汗阿玛那个脾气,有索额图倒霉的时候。」 胤禔扭着自己的领子,看上去气愤非常,但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事已至此,他要怎么从这件事里拿到最大利益?今天在场的人这么多,早晚会传到康熙和太子的耳朵里,他该怎么办? 第271页 「二伯,您先回去罢,我知道该怎么办,我也不会寻索额图的麻烦。」胤禔深吸几口气:「你侄子也不傻,我先去武英殿一趟。」 好说歹说先把福全送走,胤禔站在西华门外很久,直到身后的全都小声道:「主子,索相走了,好像从东华门出去了。」 从东华门,东华门边上就是毓庆宫,不管索额图会不会告状,胤禔现在都要去毓庆宫走一趟。胤礽过去和他还是有几分情分,福晋出事的时候,他该做的也都做了,胤禔承他的人情。 大中午的胤禔上门,胤礽还蒙在鼓里,他笑道:「大哥这是怎么了?」说着邀他坐下。胤禔却站着不动,直通通的问道:「索额图到处拉人要立太孙,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直郡王的语气很不好,胤礽眉头一皱,好一会才道:「他之前提过,不过我没放在心上,不过,你从哪听说的?」 「索额图带着人把我和二伯父堵在了西华门,拿着联名表许愿,说保我们两家袭亲王爵三代。」胤禔的心在往下沉,胤礽的态度不对……这么大的事儿,他不可能「只是」 听索额图提了一两句。 果然,胤礽好似漫不经心的说了两句,最后道:「再说,也不止是索额图,詹事府的詹事们也是那个态度,他们都是朝廷官员,难道是孤一句话能拦住的么?退一步,直郡王难道认为,我儿子不能做太孙?」 太子的语气近乎质问,胤禔扯出一点笑容,毕恭毕敬的向太子告辞,老子不伺候了! 直郡王在西华门被索额图拦住,然后去了毓庆宫,但是貌似同太子没谈拢的事情飞速传遍了宫内宫外。不管是作为第一当事人的康熙,还是作为胤禔外围智囊的明珠舅舅都在当天收到了风声。 至于索额图,自然是在家中大骂:竖子狡猾!还告状去了,辛亏太子没听了他的。 虽然各有想法,但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个消息的传播有直郡王的推波助澜。这个时候,胤禔这么多年布置的消息网终于发挥了最大用处,全都联络师兄弟,秦吉了联繫宫里的「耳朵」,一夜之间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胤礽在毓庆宫大发雷霆,这种事不能这样暴露在人前,听听外人怎么说的「太子因为想立太孙,和直郡王大吵一架,逼迫直郡王上书请立太孙!」 合着索额图在这次事件中居然身影全无了?皇太子在毓庆宫气的砸东西,不管是长泰还是索额图他都不见,胤礽虽然憋着劲,可他的脑子还是好使的。这种话传到别人的耳朵里,他们、尤其是皇上会怎么想,胤礽闭上眼睛,心情更烦躁了。 但事情并没有如胤礽想像中那么发展,相反的,康熙似乎什么都没听说似的,一如既往的叫胤礽过去,叫他读奏摺,问他皇孙们如何云云,总之还是慈父范儿。 人都容易有侥倖的心理,胤礽虽然担忧,但看在索额图眼中,这似乎成了皇帝的某种默许。如今索三老爷更变本加厉,威逼利诱,让宗室和大臣在他那本「请立太孙」的奏摺上署名。 「眼看着要到雨季了。」胤禔早早的带着全家来到春明园,如今正是傍晚时分,正好适合老友相队饮茶。 沈瞭小口饮茶,看着胤禔有些无精打采,他放下茶杯就笑了,「王爷若是在京里待着心烦,为什么不寻个差事,干脆离京呢。」 京中的氛围很诡异,干清宫的皇帝按兵不动,索额图上蹿下跳,太子变成了幕后主谋,这个夏天整个城里都有一种躁动不安的气氛。 不管康熙想要干什么,怎么做,一旦他动手,待在京城难免粘上什么是非。沈瞭说的不错,他的确应该离开京城,直郡王想起一件事,钦天监说今夏必有大雨,还上书康熙说要小心发水。 就在入夏第一场大雨的时候,康熙站在干清宫观察着雨势,他想起上一年与几个洋人在永定河测量水位。如果钦天监的乌鸦嘴说准了,今年的永定河很危险啊,得找个人去瞧瞧了。 就在康熙运笔给河道总督写信,顺便斟酌人选的时候,梁九功从外面进来道:「皇上,直郡王来了,在外头求见。」 康熙停笔,脸上浮现出奇怪的笑容:「哦,他终于肯入宫了……叫他进来罢。」 看见长子的一瞬间,皇帝不是没有感触,他有他的消息渠道,保清和保成不欢而散,可保清也没有告状或者到处宣扬,反而气唿唿的待在春明园里不出门了。 这孩子品性是真好,作为长兄无可挑剔,但是,是不是性子有些太软了? 康熙很难不去想,如果异位而处,胤礽恐怕也不会气的自己回府,那孩子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保清就,康熙忽然有些久违的担心,是不是他儿子长于任事,所以不太擅长应对别人的攻击? 康熙已经听到一些关于「直郡王不务正业,行为散漫」等等荒诞不经的传言了,这是保清挡了谁的路,所以才要这么攻击他。 「你怎么这个天进宫,这么大的雨。」康熙笑道:「魏珠,给直郡王拿块热毛巾。你还年轻,要注意身体,别受了凉也不在乎,以后年纪大了有你受的。」 「谢汗阿玛!」胤禔也一脸笑容,仿佛之前没进宫并没有特殊原因,依旧是一派阳光灿烂。他接过毛巾擦擦一头一脸的汗,然后就道:「儿子看雨势太大,记得之前钦天监提过永定河,所以……汗阿玛知道,儿子对水务也算是接触甚早,有些担心。」 第272页 「若是雨势继续这么大,按照往年的雨量计算,恐怕永定河的河堤会有风险。」 皇帝微微点头:「你一直关注水利,这很好。永定河的堤坝若是受损严重,自山西到直隶,田地就保不住了。更有甚者,还有黄河,一旦发水那可就糟了。」 黄河在宋朝之前还是正常的,谁知道宋朝那会,有个叫李垂的人写了一篇「导河形胜书」,说黄河这么流啊,再过几十年就要流到辽国境内了,到时候辽人顺流而下,我大宋岂不是药丸! 于是从宋仁宗开始,宋朝几代皇帝都在沉迷于搞黄河改造,史书上有个词叫「三易回河」说的就是这件事。黄河的河道被人为强行修改,最后辽国人的确没有顺流南下,但因为黄河大规模水灾,金国人打过来了…… 等金国人打过来的时候,宋朝官员居然想出了「以水为兵」的「妙计」,想要通过洪水击退敌人。结果就是造成了大规模水灾,祸害了几个省份。 胤禔读史书,关注军事的时候,也很自然的要关注每一场战役背后的政治、经济,地理,和这场战争的根本原因和直接原因。当年他看到这里的时候,是深深的为宋朝书生的脑子而「折服」。 真想砸烂那颗狗头啊。 黄河水患由此而起,绵延了七百多年,到现在也没有解决。自元朝至今,黄河极其支流,基本上是年年修,年年怕发水。 「汗阿玛若是允准,儿子愿意亲自到永定河看一看,也免得地方官欺上瞒下。」胤禔慢吞吞说道:「了解的越准确,您也好对症下药,不管是调粮还是用人,总算更稳妥些。」 现在外面还下大雨呢,康熙也不是什么暴君,别说自己亲儿子,哪怕是大臣,也不带让人冒着大雨离京的。保清好像很着急想要走似的,康熙脑子略微一琢磨,对呀,他可不是想要离京。 毕竟在外头人看来,是直郡王「捅破」太子的密谋,他和太子闹的不愉快,留在京里也是不舒服,难怪想要寻个差事避开一阵子。 皇帝微微点头:「罢了,朕原本也想派个人出京瞧瞧,既然你自告奋勇,那就是你了。不过别着急,等这边雨停了再走,冒雨还是太危险了。」 「嗻,儿臣明白……谢汗阿玛!」 不知道为什么,康熙看着胤禔,眼神里的光很复杂,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也有些遗憾和欣慰。甚至外头雨停了,直郡王离开了干清宫之后,康熙站在殿外看着滴水兽。 「梁九功,去寻几个得力的太监,太子身边有人作怪,朕要帮他理一理家务。」 作者有话要说: 黄河自西汉大规模治理,安生了八百多年,直到宋朝的骚操作。 第134章 骑墙观望 皇上把毓庆宫的总管太监和太子的贴身太监都换了! 这个消息很自然的传遍了京城, 且不论别的人,就说索额图也不会简单的以为「太子身边的人背着他作怪」这种理由,就是康熙现在动手的理由! 太可笑了,没人会相信的, 索额图看着书案上的联名单子, 眉头紧紧的拧着。直郡王前脚离京办差, 后脚皇上就收拾毓庆宫的太监,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联繫呢? 是直郡王告状了?还是他告诉的皇上, 说毓庆宫太监有问题?索额图宁愿直郡王告状, 否则就是最坏的可能:是皇帝在出手搞他们。 太子会如何做……索三老爷心里全是不安, 他觉得以康熙对太子、以及太子本人的手段, 恐怕他要承担全部责任了。但至少目前, 皇上什么都没做不是么,如果就这样,那也太不甘心了。 「我怎么就没想到, 也找个机会离京办事呢?」诚郡王胤祉在府里嘀咕,作为唯二的皇子郡王, 同样也作为康熙给太子预留的左膀右臂,胤祉一边支应着皇太子, 一边在家里头疼。 三福晋倒是无可无不可, 她正在叮嘱两个儿子的乳娘:「阿哥们还小, 哪怕在府里,他们跑跑跳跳, 你们也要多上心。」 安排好了儿子们, 她才对诚郡王道:「爷, 去年汗阿玛不是将那个,那个陈梦雷先生交给你了, 让他给爷侍读嘛。我虽然不懂这些,可听说那是个有大学问的人,您有事干嘛不问问他呢?」 陈梦雷啊,要说这个人,他的官司还是已故的徐干学一手减刑的,那会徐干学正在做刑部尚书,陈梦雷牵连进了三藩投敌案,到现在也没个准确说法。 去年康熙到盛京,听说陈梦雷这么多年在艰难环境里还坚持教书,皇帝大为感动,而且三藩那事,陈梦雷委屈也算是众所周知,苦于没有证据,加上李光地平步青云,往事不可追。 于是陈梦雷被康熙特赦,正好诚郡王热衷文事,陈梦雷就被派给他做了侍读。福晋这么一说,倒是给胤祉提了个醒,对啊,陈梦雷之前还说「乐意为郡王分忧」,他肯定是想在自己这里站稳脚跟的。 既然如此,这样有学问的人不用,那才叫暴殄天物。 胤祉还没想好自己究竟想要浑水摸鱼,还是冷眼旁观,亦或是冲过去做忠臣孝子……但他不管想做什么,弄清楚目前的局面都是必要的。 也不怪胤祉想要找陈梦雷聊聊,皇上的儿子里,除了太子之外,现在也就两个出挑的:一个是直郡王,这就不用多说了,皇长子嘛,又有军功,一向是康熙看得上、用的着的儿子;另一个就是诚郡王,在外头从来都是温文尔雅,被康熙称为「读书养德有所成」,希望日后在文事上辅佐太子。 第273页 虽然老八现在被康熙指定去内务府学习,但和两个哥哥根本没法比,京中的各路人马还没有把这个少年贝勒放在眼中。 所以如今被盯着的只有两个皇子郡王,直郡王这傢伙太贼,一熘烟跑了,留下胤祉就不能不更谨慎,唯恐自己被这摊子烂事给拖下水。 诚郡王还在临时抱佛脚的时候,直郡王府里,大福晋已经命人请来了沈瞭。 「这事寻旁人去给王爷送信,我又不放心,等闲之辈也不能给王爷一些建议。」道琴开诚布公的说:「不知沈先生意下如何,能否请先生前往永定河,将京中之事告知王爷。」 「此事正该是在下做的,不敢当福晋一个请字,我这就启程。」沈瞭道:「只是怕耽误了大格格同大阿哥的学业。」 「这事之前王爷也同我说过,转年先生就要参加会试了罢?自然要为他们姐弟另寻师傅,先生也不必担心,还是王爷那边的事情要紧。」 胤禔是在京城连续三天的大雨之后离京前往永定河的,说来也巧,因为今年雨势太大,河道总督衙门也派人过来查看永定河的水况。得知直郡王在此之后,戴梓修改行程,马上也来到了永定河位于天津卫的河段,两个人就在这里见面了。 「我临走之前,听说你将陈璜推荐到了工部?」胤禔与戴梓在河堤漫步的时候,随口问道。 「是写了奏摺,不过也是循例说一声,对着王爷,臣也不扯谎,陈璜不爱回京,我也捨不得放人。」 和聪明人说话不费劲,戴梓的意思胤禔马上就明白了,陈璜当年也是受过委屈的,京城那个烂泥坑大染缸不适合他,还不如就跟着戴梓好好干,品级也没委屈他,康熙也记得他的好处。 非要去京城做什么呢?到时候不过是泯然众人,身不由己。 胤禔嘆息道:「他也比当年精明多了。」戴梓一笑,二人再未说话,只是沉默的对着永定河。 天气阴沉沉的,乌云笼罩,压得人透不过气。明明站在河堤上,可胤禔的衣服还是被汗水打透了,旁边的戴梓也是一脸汗水。 「这雨怕是还要下……」戴梓看着天,又道:「不过,靳督在世的时候已经安排好了每年夏汛如何应对,之前我未到任的时候,陈璜已经命人严格察验了今年的水位。除非连续下正月的大雨,水位才会飙升。」 「如果真是那样,也不止永定河,黄河两岸怕是又要涝了。」胤禔就道:「修了补、补上还要修,日后留给后人的还是个烂泥塘。」 「唔。」戴梓惊讶的看着他,这位郡王不像开玩笑,他还真想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戴梓沉吟一下,还是道:「黄河水患绵延数百年,靳督解决了下游直到入海口的问题,但如果想要彻底解决,根源还是在主河道晋、豫河段,那是个大工程。」 「解决了也给后人少个麻烦。」胤禔笑笑,指着河水道:「前些年,皇上也提过这话,无战事的时候,与其招募民夫,不如让旗下旗丁过来参与治水。」 戴梓眼睛一亮,这可是个好主意,但是,「这得有个身份合适的人来统领,否则旗下人恐怕不会听话服气。」 「我提出来的,自然是我亲自过来。」 胤禔这话让戴梓一笑:「王爷没有说笑?这是个辛苦活,而且耗时间,哪怕只管永定河这一段,一走怕是一年半载的,皇上怎么会派您过来?」 这话半真半假带着点恭维,胤禔笑笑也没有多说,哪怕康熙不打算派他,他软磨硬泡也得来! 胤禔带人在永定河沿线整整走了一个月,所幸今年就那么一场大雨,水位线好歹控制在了正常范围。但永定河的河堤依然垮了一小段,所幸是在人烟稀少的地儿,损失并不大。 「富格!」胤禔扯着嗓子喊表侄子,跑过来的却是萨宾图。 「王爷,侄少爷不是您说他身体不好,怕下雨,让他留在了驿馆。」 胤禔这次出京带上了富格和鄂尔泰,富格一直跟着顾贞观读书,据说对水利也很感兴趣。而鄂尔泰同富格交好,又是正经的直郡王门下,干脆一起带着。 富格长的既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他长的像明珠,打小又被祖父母养大,聪明伶俐就是身体不好。不过虽然看上去是个娇养公子,但富格本人还是很坚韧的,只不过容若曾经私下对胤禔说过,总觉得这个儿子心思有些重。 胤禔回到驿馆也没让人通报,直接去了富格那边,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人聊天。 「沈先生遍歷名山大川,难道也觉得海运不如漕运么?可学生认为,元代都能採用海运,未必我朝不行,这样也免了每年疏通内河航道了。」 沈瞭的声音慢悠悠的,如今听起来还真有几分高人逸士的范儿:「毅庵这话错了……」话说到这里,胤禔已经推门进来。 「王爷!」 三个人都起身行礼,直郡王摆摆手,笑问沈瞭:「中正怎么来了?」 沈瞭起身道:「福晋想您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再有还得给王爷送些东西。」 富格同鄂尔泰很知机的退下,只剩俩人的时候,沈瞭将康熙对毓庆宫太监的处理、和对索额图等冷处理告诉了胤禔。 「怪不得福晋让你过来,换个人还未必将事说的这么清楚。」胤禔揉揉眉心,「皇上的心思,你看呢?」 第274页 「我临走之前,倒是从明府那边听说,皇上似乎对长泰很不满意。」沈瞭斟酌着说道:「似乎皇上还是盯着赫舍里氏,只要皇上的目光还盯在赫舍里氏一族,那么太子就稳如泰山。」 起码康熙追责的态度不是朝着太子来的,倒霉的是赫舍里氏,太子看上去依然是备受皇父爱重的储君。胤禔如今也看明白了,康熙对太子轻易是不会撒手的,不到迫不得已,皇帝绝不会放弃权力布局。 「你先留下,咱们把永定河这边好好看看,堤坝该修的还是要修。」 胤禔说话的时候,沈瞭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照他来看,直郡王现在要做的就是「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积累人脉和人才,不断的拓展皇帝对他的认识,让大家都看到直郡王不止能打仗,他能做的多了,但是,不能早早的暴露目的。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到了这个地步,就是半真心、半假意,真真假假,分不了那么清楚的。 第135章 糟心 漕运总督同河道总督通常关系不错, 因为漕运的效果同河道情况有直接关系,能将关系处理到当年靳辅和慕天颜那个地步的,也实在是少见。 如今的漕督桑额是汉军镶蓝旗,不巧, 也是胤禔门下。桑额的阿玛是三等懋烈侯李国翰, 这一支原本都是郑亲王—也就是简王大宗门下, 康熙削简王佐领的时候, 把这一支拨给了胤禔。 正因于此, 直郡王莅临河督衙门, 隔壁的漕督也赶着找藉口来拜见旗主, 漕督桑额是李国翰的第三子, 说实话, 搁京城里,三等候也就长子能落个实惠,桑额还是靠出生入死赚军功爬了上来。 「这位桑漕督有个好处, 他是旗人,不太通漕运河务的……」戴梓对胤禔道:「所以他从来不多嘴, 都是靠老吏师爷和臣,还有江南河台帮他维持。」 公事靠师爷、同僚, 大家一起好, 这个做官思路也挺牛。自秦汉以来, 做官的人都容易面对突然变换工作,一时半刻与工作内容搭不上的问题, 所以有家底的官员都会配备完整的工作团队, 包括不限于银粮师爷、刑名师爷等等。 桑额身边也少不了这种人, 但他本人也是蛮会做人,还明白闹的不亦乐乎, 最后吃亏的还是自己的道理。 「相处的好就成,河督这个职务,就怕同僚怄气耽误正事,皇上很忌讳这个。」胤禔看着河督衙门的院子,对戴梓说道:「等桑额过来,见一面我就回去了,之前已经给皇上上了摺子,若是要修堤,还是要从永定河开始。」 「永定河流域尽是京畿重地。」戴梓默默贊同,而后却道:「之前听富格同那位沈先生说起漕运、海运,如今的年轻人愈发有见地了。」 「阿瞭是梁汾先生的学生,富格嘛,也算家学渊源了。」直郡王看着远处,问道:「文开,你看那船,是不是漕督衙门的?」 漕督桑额就在这艘船上。 桑额大抵是某种旗下官员的缩影,他一下船就提着袍角一路小跑冲到了胤禔跟前:「郡王爷!奴才给您请安了!」 太热情了,作为二品官、勛戚子弟来说,桑额这个态度热情的让胤禔有些不适应。但桑额的热情还没完,在简单的寒暄之后,桑额赶着问道:「敢问大千岁,府上小格格还好么?去年听说福晋同小格格略有小厄,奴才赶紧派人回京命人为福晋与格格祈福。」 「奴才想着,这可是正经本主福晋和小主子,奴才岂敢轻忽。」 这话说的……胤禔仔细看着面前的河督,许是多年不打仗,改做文官之后养的不错,桑额如今黑胖黑胖的,气色倒是很好。 「王爷,奴才忝为漕运总督,但您也知道,奴才是武将出身,长久以来,还是多亏已故的靳督和如今的戴督帮忙维持,总算没有辜负皇上的栽培之恩,也算没有给大千岁您脸上抹黑。」 胤禔终于绷不住笑容了,他似笑非笑道:「大千岁,桑额你这是叫谁呢?这里有人头衔是大千岁吗?你倒是很会给人发明爵位啊。」 桑额一愣,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回怎么还拍马腿上了! 他当然不知道,胤禔一贯忌讳什么「大爷」「大千岁」之类的称唿,但桑额毕竟艺高人胆大,此刻尽然还是凑过来:「奴才不懂这些,只、只是心中推崇王爷,一时激动,有失大臣体面。」 人家这样说,胤禔也没法发作,只是难免对他有些看法。戴梓站在一旁,心中暗笑桑额自作聪明,桑额平素总怕有人在京城说他不务正业,不懂河务。 李家在皇上跟前说不上话,好不容易旗主变成了直郡王,可直郡王似乎对门下不那么出众的人家感兴趣。像他们这种有爵位的,直郡王反而不太热络,似乎在刻意疏远他们。 戴梓觉得这位直郡王真是越来越老道,提拔一些出身平平的人,可以选出一些死党,可那些世侯们油滑的很,有需要的时候攀过来,没必要的时候闪开身子又是一条好「忠臣」。 既然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搭理,反正堂堂皇子也不需要非得和他们搞好关系,又不是要拉帮结派。这么一想,十数年前明珠的倒台,给了这位郡王不去重蹈覆辙的警告。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其实最稳固的所谓「党」并非那些高门显宦,而是一直能作为生力军的中下层骨干。这位王爷如此的稳扎稳打……戴梓在旁看着已经恢復正常的郡王同桑额,越琢磨越有滋味。 第275页 而河堤上的直郡王同桑额已经谈到了内河漕运不能轻变的难处,桑额一边擦汗一边后悔,自己这马屁不仅没给少主子拍好喽,反而被问的哗哗流汗。 「桑额,你好歹是漕督,难道将来到皇上跟前,也来个一问三不知?」 直郡王的语气不太满意,桑额赶紧解释:「王爷,奴才是武改文,不过什么都懂那是几年前了,奴才现在还是懂的。」 胤禔给了个不信任的眼神,就听桑漕督急切道:「譬如这漕运与海运,还有这些年漕运每年运送货量,增加减少都会有什么后果,漕运对于两岸的影响,这奴才都是知道的。」 「哦?」胤禔瞧着桑额,饶有兴致的问道:「那么,桑督对漕运和海运怎么看的?说说嘛。」 这桑额虽然有些惫懒,平时也的确靠着南北两位河督帮忙,但他自己的确也是下了功夫,这几年下来看多了情况,可说的也就多了。 「王爷有所不知,其实从成本来看,海运省事省钱。」桑额讲的很细緻:「前朝就有人说干脆效法元朝,都来海运,可彼时前朝大臣都不乐意,提起海运就说成本更高,最后就搁置不谈了。」 「依你看,问题究竟出在,本朝难道就可以改么?」 桑额道:「奴才浅见,不值得。」 漕运涉及的不只是海上的不稳定,这是小问题,大风大雨漕运一样抓瞎。这里头主要是百年来什么漕帮、包括漕运衙门各方的利益,何况不说这些虚的,一旦改成海运,内河漕运两岸原本出工的百姓怎么说? 海运有海运的门道,这些原本做縴夫、做杂工,做小船家的老百姓生计如何呢?加上河槽追责容易,所有人的常识里都觉得河槽更稳定,从上到下都有固有印象。 以这个思路算一算,加上一旦更该政策带来的后果,那还不如维持原状。桑额说的很明白,胤禔也听明白了,近海海运省钱这件事大家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就上书皇帝说:咱省钱罢。 有时候省钱不见得符合所有人的利益,那么这种措施就没法改,也只能「花钱买平安」。 胤禔在济宁河道总督衙门待了五六天,等桑额走后,他也带着人马回京了:老八的婚礼在夏末,怎么也不好缺席的。 之前七阿哥胤祐的婚事有些乏善可陈,没多少人关注,只是按例照办而已。加上正好赶着京中诡异的气氛,他的婚事就成了大家彼此试探的牺牲品,所有在场的人,包括作为父亲的康熙都是心不在焉的。 胤禔缺席了老七的婚礼,等他回来参加老八婚事的时候,大家正常多了。顺便就在他抵达京城之前一天的夜里,他在京郊驿站见了富尔敦。这小子也是来报信的:皇上将一等公长泰的领侍卫内大臣给褫了。 「皇上说一等公办差不谨慎,轻忽王事,就这么个罪名然后念在他是国戚,就削了他的官。」富尔敦道:「玛法打发我过来,命我告知王爷,宫中也不太平,七阿哥成婚之后,皇上曾经召太子谈了整整大半天,只有他们父子。」 直郡王听他说完,拍拍富尔敦的肩膀道:「我都知道了,你先去歇着,明儿再回家。出去的时候,把沈瞭叫过了。」 长泰被削官,而且是在老七成婚之后,完了皇帝还找太子来谈了大半天。胤禔将事情告诉沈瞭之后,就一个人在屋里转圈,试图找到更多的线索,也给对方一些思考时间。 「必定是毓庆宫,或者是赫舍里家某件事事发了……」沈瞭也有些犹豫:「宫中事情我不太懂,王爷您是知道的,呃,以索额图这么多年的履歷,加上诠释,他有没有可能……有自己的耳目眼线。」 绝对有,明珠舅舅都经营,高士奇都塞钱,何况以索额图的胆子和资歷,他不可能没有。这事属于乌鸦别笑猪黑,大家都一样。 他不说话,沈瞭就明白了,然后道:「明眼人都知道是索额图前段时间闹的厉害,但皇上却削了长泰,听富尔敦的说法,索额图依旧平安无事。如果八阿哥成婚之前,皇上不做什么的话,大概长泰替索额图扛罪了?他们叔侄有这么感情好么?」 「或许是迁怒……」胤禔隔着窗户纸看外头的点点灯火,「汗阿玛让长泰做领侍卫内大臣是有目的的,大概想让他劝劝太子,不管为什么不处理索额图,汗阿玛都会对长泰失望。」更何况,康熙如果真的不满,那么也会觉得太子这个舅舅和太子走得近却毫无作用。 于公于私,皇帝都会将他削成光棍赶回家,皇帝嘛。 伴随着这些事,直郡王回到了京城,他觐见康熙的时候,皇帝与他父子谈话的地点是畅春园湖心亭。只有父子二人,康熙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索额图是不是拉着你和裕亲王,要请封太孙?而且太子都知道,对吧? 第136章 困境逼迫人类思考→_→ 长泰在失去官位之前, 曾经和索额图有过一场长谈,是格尔芬硬把他拉到家里的,要是让长泰本人说,这个时候他很不想见这个叔叔。 索额图坐在书房显得很憔悴, 面对过去曾经防范过的侄子, 也难掩老态。长泰也觉着意外, 他这位三叔瞧着脸上的皱纹都遮不住了, 明明前半个月还神秘兮兮去毓庆宫和太子不知道搞什么。 长泰看上去更加的身心疲惫:「三叔,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您老还想干什么呀!」 第276页 「你这是对我有怨气……呵呵。」索额图声音干枯, 他示意长泰坐下, 行动间老态龙钟之相显露无疑。长泰暗暗摇头, 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呢, 听说婶娘也病了,就不能安生些。 长泰坐在索额图对面,格尔芬带着伺候的奴僕都退了出去, 叔侄俩四目相对,长泰嘆道:「您还想说什么呢?如今皇上就差明白说出来对您不满意, 赫舍里家要是能安生可是看在仁孝皇后的份儿上,旁的我可没法帮您。」 「你也不想帮。」索额图嘿然一笑, 「你呢原本也不适合作为赫舍里家的领头羊, 大侄子啊, 你太软弱了。太子认为,赫舍里氏可以没有你, 但不能没有我。」 长泰以为不会愤怒, 可是当面对面, 被索额图抬出太子判死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有火气的, 「我软弱?我跟着皇上出生入死我软弱!合着叔父您才是巴图鲁是吧?今天这个结果难道不是叔父你一手造成的!」 索额图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你觉着现在的局面是因为我想请立太孙?不是……别着急啊大侄子,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立太孙的消息,你明明知道,而且反对,但从头至尾你从来没和太子,或者与我谈过,你又是怎么想的,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你什么都不说,失败了就放个马后炮,皇上那还能撇清干系;成功了你也受益,好侄子你可真是两边不落空啊。」索额图的喉咙像塞了东西,嘶哑中带着嘲讽:「可惜,太子不是傻子。」 长泰的拳头攥紧,索额图微笑的看着他仿佛等待他的辩解,在这种目光下,长泰突然脱力一般靠坐在椅子里:「太子怎么说。」 「你只和太子谈过一次,之后闭口不谈,面对我上书请立太孙,作为赫舍里氏的一等公,你就那么保持沉默。」索额图最后道:「你是他的亲舅舅,这样的态度,太子还能作何感想。」 一针见血的话刺痛了长泰,他内心深处的自尊被刺伤了,他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正如这位三叔所言,他的确在这件事上做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旁观者」角色。 所以太子放弃了他,太子同索额图商量之后,长泰被放弃了。一等公软弱地坐那里,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可怜,索额图瞧着他,就想起了自己的长兄噶布喇。 父子果然是父子,当年在商量平妃入宫的时候,噶布喇也是这副样子:既想要好处,又不让人觉得他非要让女儿入宫。甚至当年长泰沉寂多年,索额图觉得未尝不是兄长对长泰「面授机宜」。 让年轻的儿子让一步、躲一躲,索额图沖在前头,但长泰想出头也容易,他作为赫舍里家的一等公,他有资本蛰伏。 但这种油滑被长泰用坏了,皇太子很反感这种聪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长泰只要没做什么,在太子眼中都是背叛,而背叛者必须被处置。 在索额图稍微沉寂的那段时间,听在康熙耳朵里的,是一等公长泰作为领侍卫内大臣没有尽忠职守,而是不停的撺掇。有谁比胤礽的话更可信,在太子放弃他之后,康熙自然选择了长泰作为那个被踢出局的人。 因为立太孙这件事必须有一个结束,至少在朝野上下,皇帝要有一个态度。长泰就是这种态度的祭品,这能怪谁呢? 「太子……」长泰笑的失魂落魄,但对面的索额图毫不动容,这个节骨眼上,朝臣可以置身事外,他们这些外戚却必须选边站,妄图不沾边的不是叛徒就是没资格。 索额图如今也看明白了,太子的对手不是直郡王或者其他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看皇帝的脸色。可这一点太子自己明白了么?索额图之前想和太子聊聊,可毓庆宫如今也开始闭门谢客,除了詹事府的人,等闲人压根进不去。 格尔芬奉父命想要和太子透话,但胤礽却不置可否,如今直郡王回京、八阿哥即将成婚,长泰赋闲在家,难道这件事真的过去了? 「叔父该说的都说了,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有些小心思。可叔父你,如今怕还是不死心罢?」长泰苦笑道:「我滚出去,你又能扛多久。」 「不能扛也要走下去。」索额图嘆口气:「皇上是皇上,太子是太子,所以你就要被踢出去。长泰,别动别的脑筋,你已经到此为止了。」 长泰的官职被一撸到底,险些连佐领都保不住,这件事给赫舍里氏众人的刺激堪比当年仁孝皇后过世。明明是索额图挑头,可如今吃挂落的是长泰……这说明皇上还是信太子,而太子需要人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有点吓人吶。 长泰的儿子还很年幼,索额图的孙子年纪也不很大,将将到当差年纪也指望不上。但心裕、法保还在,再往下居然也就一个从军的德安好像还可以。 但德安的阿玛在家族内部说不上话,德安本人于叔叔伯伯从来也不亲近,哪怕他在火器营立功之后,长泰也没有说将这个小堂弟引荐到太子跟前,或者给堂弟换个差事。见面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告诉德安「好生在旗下当差,立功方是正道。」 这还如何亲近! 当年长泰被索额图压着,可他身上到底有着一等公的爵位,乃是索尼的长房长孙,太子的亲舅舅。得方便说句话,都要比旁人强些,但轮到德安的时候,长泰做的和当年的索额图毫无分别,都想把好东西牢牢抓在手里。 第277页 德安很沮丧,他额娘去的早,家里只有老阿玛和一个妹妹,妹子还小,阿玛也指望不上。每日除了在火器营当差,德安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这个时候,一起沙场血战过得索伦图就成了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反正科尔坤都下台多少年了,直郡王又一直恪守臣节,德安同索伦图结交倒也没引起多大注意。两个二十啷噹岁的年轻人,下了值也就找个酒馆喝两盅。 「恭喜你,升的快啊,直郡王惦记你,好好干罢。」 德安真挚的说道,索伦图如今升到从五品的参领了,德安还是六品的火器步军校尉,在京城熬资歷还能升的快,背后不能说没有直郡王的面子在里头。他是真心恭喜索伦图,也是真心的有点酸,同样是亲戚,人家还是外亲,都能借上好妹夫的力,不止索伦图,就连他们家的大哥那日松,在盛京也积功做到了三品护军参领。 而自己家里说是亲叔伯、亲堂兄弟,有个屁用! 「瞎,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虚的,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索伦图满脸笑意道:「别我说,就连我大哥,那都是我阿玛说过的,才具平平。不过是借着有大福晋在,直郡王的面子大。」 索伦图捏着小酒盅滋滋的喝的美,放下酒盅才道:「诶,说起来,你们府上不管是一等公,还是索相,随便哪位说句话就能提拔你,肯定升的比我快呀!」 「……不说那些,喝酒喝酒!」德安一脸郁闷的和索伦图碰杯:「我们家,呵呵,谁会多看我一眼。」 德安的情况,索伦图一直都是听说,他也没问过。如今一看流言未必不实,德安父子在赫舍里家说不上话,索伦图眼睛一转,想起了月前他去直王府探望妹妹的时候,兄妹俩的谈话。 作为道琴从小感情甚好的二哥,索伦图算是直王府的常客,尤其直郡王在这次妹妹险些出事以后,临出门前特地命人去福晋娘家传话,说请老太太并几位太太常来王府,亲戚之间常来常往。 但科尔坤和夫人毕竟年纪大了,那日松带着媳妇在盛京,底下最小的牧克还没成婚,也就索伦图夫妻能帮着跑腿。所以王府的几个孩子对二舅舅、二舅母也最熟悉。 不久之前,索伦图送媳妇去王府探望妹子,那时正好是大福晋派沈瞭离京之后,天气正好,道琴就让人在王府花园中布置好,一家子坐在了湖边叙话。 索伦图的媳妇带着一群孩子在旁边看着玩,道琴微笑的看着,耳朵里听着二哥索伦图絮絮叨叨:「额娘还惦记你的身子呢,好好保养比什么都要紧。你瞧如今你膝下两儿两女,什么都不缺了。」 「年纪大了,你怎么也开始啰嗦了。」 妹妹的语气嫌弃满满,好哥哥索伦图伤心,然后他妹妹又道:「你在军中不是和赫舍里家那个儿子处的好,现在怎么样了?」 这是兄妹第一次讨论这个,索伦图震惊的看着妹妹,压低声音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怎么这幅表情,王爷不在京里,临走的时候让我养好身体,可我不能什么都不管不问罢。」福晋淡淡说道:「他曾经说过,你与赫舍里家的儿子处的好,这也是好事。」 夫妻多年,胤禔的语气代表什么意思,没人比道琴更明白了。丈夫显然是想抓一张牌,是否要打出来要看以后,但这张牌现在要抓住。她看着二哥:「二哥,你们可要好好相处啊。」 思及此,面对喝闷酒的德安,索伦图小心翼翼开口道:「我说兄弟,按说你的出身,赫舍里氏的门楣,哪怕你的叔伯不帮你说话,咱们头上三四品官和兵部也该赶着提携你啊,你又不是没有功劳……」 德安抬起头,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此刻被索伦图点出来,他蓦然想起了数年前他阿玛曾经提过的,当年索额图怎么霸揽着太子,长泰都只能靠边站。对呀,按说自己有军功,皇上都知道,怎么兵部和上峰就把他当空气呢? 「好兄弟,多亏你提醒我!」德安一时之间咬牙切齿,窗户纸一旦被捅破,事实就摆在眼前了。 索伦图还在旁劝道:「我就这么一说,你们家和你同辈的都还年轻……不至于的,好兄弟,我胡说的!」 「哼!」德安勐地喝了一杯,「自家事自家知……多一个人占位子,他们的子孙不就少了一个职分。」 越说越觉着憋屈的德安喝的酩酊大醉,索伦图帮着将他放在马上,令小厮小心着送他回家。索伦图骑在马上向自家去,他回头看着德安伏在马上的背影,忽然想到这似乎是个机会。 听说直郡王就要回京了,改日应当找机会和直王说一声,这能不能在赫舍里家撬开一条缝隙……索伦图没觉得自己对不住德安,相反,以目前的态势,德安在赫舍里家没发出头,不如帮他另闢蹊径。 回到此时此刻,畅春园湖心亭中,直郡王长跪在地,硬声道:「汗阿玛这话儿臣不敢受!」 康熙坐在石墩子上也是气的双手发抖,父子俩原是在说当时索额图立太孙的事情,康熙就问他「索额图拉着你和裕王要上书立太孙,太子也知道,是不是?」 胤禔面色不变,当时就回答:「是索额图搞的,但太子不知道,是儿臣去毓庆宫问了太子才知道。」然后皇帝的神色就变了。 康熙的语气阴阳怪气且充满着讥嘲:「朕是你阿玛,他是你弟弟,君臣父子。怎么,你倒护着他,看的比朕还重!打算现在就同太子来君臣弟兄了!」 第278页 朕还没崩!这几个字被康熙压在嘴里没说出来。 他失常了,这不是平时康熙会说的话,胤禔长跪在地,嘴上说着不敢,心里却在飞速思考,康熙难道认为这是自己在包庇太子?如果仅仅如此,那倒是不要紧,但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康熙突然作此反应,是给他看?还是发生了其他事情? 胤禔还不知道皇太子和索额图决定将长泰踢出局,更不会知道这个决定让康熙何等失望,太子等于将所有人当成了傻子和瞎子……但康熙还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这桩事。 这就是皇太子的地位,皇帝对待他,一举一动都要考虑政治影响。谁让过去的二十余年中,康熙一手将太子扶持成了帝国二把手,而且是等着他咽气就能接管一切的二把手。 二把手说长泰一直叫嚣要立太孙,索额图只是上了当,那皇帝不信也得信,除非他下想兴大狱。康熙心里窝火,一转眼看着长子还跪着,又心软了,「你先起来!」 「汗阿玛,」胤禔没动地方,只是低声道:「您既是君、更是父,儿臣怎么也不会将您抛诸脑后,儿臣所言句句属实。当日索额图拦住王伯与儿臣,当时王伯还劝我不要冲动,可我实在气不过索额图那个……所以一怒之下去了毓庆宫。」 这和康熙从裕亲王那里问出来的消息是一致的,皇帝亲自将儿子拽起来,又让他坐下,这才道:「这些朕都知道……你先好好和朕说说永定河与治水的事情罢。」 康熙肉眼可见的有些走神,胤禔也没法子,只好简略的说了几条,最后道:「儿臣改日写个奏摺送上来……汗阿玛,儿臣还是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皇帝颔首,就听直郡王道:「太子同臣一起长大,他有气魄、办事有能力,汗阿玛也是看在眼里的,就算小有疏失,汗阿玛稍加包容就是了……千万不要因为外臣伤了自家人的情份。」 「唉……」康熙深深的嘆口气,没有接着说下去,反而道:「这事朕心里有数,你回去写奏摺,然后好好清点一下镶蓝旗旗丁,朕打算将永定河一线治水修堤的事交给旗下来办。」 旗下人丁繁衍,除了长子能补缺,其他人基本是闲散着。几场战争之后,补缺的人数远高于阵亡人数,余下那些人慢慢会变成京城的不安定因素。这种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康熙要做的就是逐步给他们找点别的出路,想想别的法子 直郡王的表情这才自然起来:「汗阿玛英明!」光养着,人都养废了,给他们找点事干正好。 畅春园不止康熙,还有太后、几位后妃,以及皇太子夫妇,康熙最近行动都把太子带在身边,父子一时之间看上去真是愈发一体同德。 康熙看着长子离开,这孩子也已经为人父,转眼也要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而保成……保成也是大人了,康熙深深地嘆气,可那孩子公事尚可,有些事情怎么就处理的那么不成熟! 夜深人静的时候,皇帝偶尔反躬自省,脑子里也会闪过一个念头:太子对自己这个父亲还像儿时那么全心全意的信赖吗? 在康熙看来,武帝为戾太子设博望苑、太宗为承干令三品官之子入东宫,都是父子相残的原因之一。所以他尽全力隔绝外界的「不良影响」,詹事府一直都在皇帝的控制之下,但朝廷体制、东宫国储的地位摆在眼前,康熙也需要太子站出来。 哪怕是皇帝,也会有另一种强力的东西逼迫他让步,虽然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当太子和这种力量结合的时候,依然给康熙带来了强烈的不适。 「郡王爷!」 胤禔脚步轻快的打算马上回家,还没出门却被个太监给拦住了,太监行礼之后道:「太子请直郡王一叙。」 第137章 流言蜚语 夏末的紫禁城依旧让人难熬, 不过只是那些宫女太监,和不受宠的女人们难熬。上头的皇太后、阿哥格格们早就着跟随皇帝前往畅春园了。 不过今年有两位阿哥例外,就是已经成婚封爵的七贝勒胤祐,与奉命在内务府习学的八贝勒胤禩。 阿哥所里已经成婚并且预备搬出宫的这会只有他们俩, 说来有趣, 更忙乱的不是七阿哥这个哥哥, 而是老八这个弟弟。 倒不是胤禩手忙脚乱, 而是他每日去内务府应卯, 外头赶着巴结他的不少。相比之下, 老七胤祐相形见绌, 不过是按例出宫罢了。 「福晋, 贝勒爷传话说今儿事少, 下午就能回来。」八福晋的奶嬷嬷笑道:「福晋有什么吩咐,正好叫奴才们去办。」 「得了。」郭络罗氏整整鬓边的银钗,道:「叫膳房预备些贝勒爷喜欢的酒菜, 晚间我陪着他小酌两杯。」 小夫妻眼瞅着出宫过自己日子去了,郭络罗氏满心欢喜, 在宫里虽然也很好—惠妃这个养母、卫氏这个生母都不是多事的人,可孩子大了, 自立门户的心思也就烧的更旺。 「之前吩咐你们的, 等咱们出宫搬到贝勒府, 那是要宴客的。」八福晋坐在镜前问道:「宾客单子做出来了么?八爷忙,我就要帮他多上心。」 嬷嬷和八福晋身边的大太监紧着道:「福晋放心, 奴才们早就预备好了, 正想请您过目。」 宾客单子上排在前头的是两家人, 安王府和直王府。八福晋看了一眼奶嬷嬷和太监,目光落在这上头, 宾客单子不是单纯的记名,这还包括接待客人的时候怎么安排座次、由谁接待等等。 第279页 「王府那边,舅舅舅母怕是不回来,改一下罢。如裕王府、恭王府也是一样,长辈们不来,那谁还能和直王府比肩。」八福晋亲自动笔:「八爷早说过,兄嫂是必来捧场的,说是还要带着侄儿们一起。」 「这些奴才都明白,福晋请放心。」八福晋的太监道:「咱们八爷是延禧宫娘娘养大的,直王爷对咱们八爷更不用说,奴才等怎敢怠慢。就是,毓庆宫那边……您看?」 之前皇上和太子之间气氛诡异,大家都战战兢兢,毓庆宫那边似乎也与外界断绝联繫。但这几个月,准确的说,在直郡王回京之后,皇帝和太子之前又恢復到了过去那种父慈子孝。 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看上去很完美。但胤禩却在自己的婚礼前后发现,汗阿玛居然在协调直郡王和太子的关系,这对八贝勒来说有些棘手。 一个是长兄,而且是养母所生,自小感情不错。一个是东宫太子,是国储,是未来需要讨好的对象。八贝勒很烦心,在感情和利益中纠结了好些日子,然后他发现大哥似乎不把这件事当回事,还语气轻松的表示要给他搬家捧场! 难道他不怕将来太子算帐? 胤禩强笑着表示欢迎大哥,结果这天在内务府,又被人叫去了毓庆宫。太子阴阳怪气的表示「八弟开府,孤也要去贺喜,不止孤回去,太子妃也会去,八弟准备准备罢。」 这样很难不让人想起最新的流言:直郡王回京在畅春园面君之后,又与太子闹了个不欢而散。而且,据说就是因为这个,八贝勒胤禩的婚礼,虽然别人看上去都还好,可直郡王和太子从头到尾没有照面。 朝臣可以不关心,但作为皇帝的儿子、兄长的弟弟,胤禩忧愁的嘆口气,决定自己还是乖一点、低调一点,千万不要当炮灰。 回去还得叮嘱一下福晋,想起自己的新媳妇,胤禩脸上略微有了些笑意,这个媳妇还是很得他心意。过去担忧过性格不好、或者因为家庭原因等等,一切他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八贝勒美滋滋的回到了阿哥所,如今他娇妻美妾,就等着再有个孩子,一切就完美了。 「七弟开府宴请,到时候是咱们一同去,还是我自己去?」 道琴拿着请帖,如今皇子们逐渐长成,胤禔自从回来也每日忙的脚不沾地,她关心的问道。道琴靠坐在炕上,胤禔伸着腿做颓废状,想了一会才回答。 「要去,若是八弟今年不搬也就算了……咱们做兄嫂的不要厚此薄彼。」他翻了个身:「将来等老九他们,咱们倒是可以礼到人不到,现在还是要去的。」 「嗯,你说得对。」道琴想想老七、老八,鲜明对比也是无话可说。 七贝勒那边眼看着就要开府,内务府还懒懒散散,将将把府邸布置好;可距离八贝勒开府还有段日子,内务府上赶着奉承,同样是皇子,却如此趋炎附势,也真是难看。 「主子,大格格带着大阿哥、二阿哥来了。」 「快叫他们进来!」道琴命人收好东西,又把胤禔拉起来,两人坐着等待孩子们过来问安。 苏日格带着两个弟弟走了进来,二阿哥还小,自从胤禔回来,他就很喜欢赖着阿玛,此刻也不例外,跟着兄姐行礼之后,他就踏踏地跑过来靠在胤禔的腿上。 「阿玛,儿子已经会读好些首诗了,还会写很多字,姐姐夸我写的很好!」 这自豪的小声音,胤禔笑摸儿子的脑袋,目光却看向了苏日格与弘晗,苏日格已经开始长个子了,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小兄弟撒娇,偶尔和弘晗说两句。 「你们俩个,最近读什么书了?」胤禔笑道:「之前沈先生跟着阿玛出门,你们俩个没有偷懒罢。」 从孩子小时候开始,胤禔就有意识的让他们有话自己说,道琴也理解他的做法,有心让他们父女、父子之间多交流,所以从来不替孩子代答。 苏日格就道:「女儿最近练字呢,正在练欧阳询的碑帖,阿玛让弘晗说罢,他近来读书很用功,就等着您考教!」 说起来,虽然弘晗是直王府的大阿哥、是长子,但他得到的关注并不如姐姐,而且下头还有一弟一妹,额娘又修养了很久,可以说弘晗大部分时间是和姐姐一起长大的。 也就是苏日格性格刚硬,带着弟弟一样的「飞天遁地」,弘晗的性格也没有很腼腆,此刻虽然有些紧张,不过面对含笑的父亲,他顿了一下,还是条理清楚的说明了自己的学业。 胤禔看着长子,如今看这个孩子聪明懂事,知道友爱姐弟,而且安静低调。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能这样就很不容易了,而且从长远考虑,他这样对王府,对他自己都好。 很快,七阿哥胤祐、八阿哥胤禩哥俩前后开府,京中开始又一轮交际。 「大嫂,种痘的事儿,您听说了吗?」 八贝勒开府宴会上,诚郡王福晋和纯王福晋与大福晋坐在了一起,这三位都有孩子,说着就提起了种痘的话题,而且各个面色严肃,这之于她们可谓是性命攸关。 前头戏台上崑曲婉转动人,旁边几个年轻些的皇子福晋似乎对种痘的话题失去了兴致,五福晋挑头好像又聊起了家里的侧福晋们,而她们的八弟妹从那边来到了这边。 「几位嫂子说的是种痘?哎呀,听着多吓人啊。」八福晋张着嘴:「咱们小时候哪里听过这个,如今一听就觉着……」 第280页 她一脸的难以名状反而得到了几位嫂子的贊同,三福晋也道:「可不是么,我们那位爷,只会说汗阿玛说的必是没错,还说什么有奴才试过……可这,到底心里头不安。」 身边的纯王福晋富察氏也跟着点头,再怎么说「皇上点头的」也没法让一个母亲安心,皇上又不是自己的儿女,万一出点什么事儿,皇上也没法替啊! 「听我们王爷说,汗阿玛叫那些洋人和太医院琢磨好几年了,前两年又让太医院寻人试过,这才说给皇孙们种痘的。」大福晋笑道:「你们也知道,我们王爷平日里就操心这个事,他说无事,想来真的不要紧。」 听她这么一说,纯王福晋先安心了,两家走得近,直郡王当年组织一批人编医术,现在又关心这个事,这是出了名的。再说还有直王府的侄儿们,亲阿玛都说没事,这种保证比皇上说什么可靠多了。 八福晋尚无子,她关注的却是长兄、长嫂之间的信任,大福晋从来对直郡王毫不怀疑,简直是大阿哥说什么,大福晋就信什么。相反的,直王府的内宅也一贯是大福晋一个人说了算,任谁也不敢造次。 让人羡慕啊,八福晋心里琢磨,怎么能和大嫂似的,把我们八爷也牢牢攥在手里。说起来,直王后院人也少,这许多年了,就大福晋一个人生儿育女。外头人也都不清楚,究竟是直郡王没外心,还是其他女人命不好,这是京城里的一桩迷案。 三福晋也在想这些,只是她略带着些怜悯,听说直郡王在园子里养了一班小戏。就算是孩子尽是福晋所出,可万一男人瞧上了戏子,哎呦喂,那还不如寻个旗下女孩子进府,多噁心人吶! 第138章 流言终结者 虽然太子并没有出席, 太子妃也因为要照顾几个小阿哥没有过来,但八贝勒这边的开府宴依然是高朋满座。 相比之下,之前七贝勒府的宴会真是相形见绌,虽然皇子们都是兄弟, 但所谓有人就有讲究个高低上下, 这会五贝勒胤祺就低声对胤禔道:「大哥瞧老三那样, 七弟开府他都没去, 还是三嫂子给他描补的。」 「叫三哥, 也不怕叫人听见。」 胤禔语气含笑, 只是点了老五一句。不过兄弟多年, 一听这口气就知道大哥没有生气, 胤祺无赖的笑道:「不是和大哥你说么, 再说老三敢做还怕人说?咱们兄弟好歹一起长到大,不比底下几个小的,他犯得着那样么!」 「还有, 大哥不知道罢?咱们这位三爷,你不在京这段时间, 他也躲了一阵子,可也没少往汗阿玛跟前凑趣。老爷子还说, 诚郡王好文事, 打算给他个差事, 让他编什么书呢。」 「你也要去编书?」胤禔随口调笑道:「你要是主动请缨,汗阿玛也能答应。」 「哥你这是寒碜我, 」胤祺笑了一阵, 才道:「咱们兄弟几个, 真没见过老三那样的……不管是大哥你,还是四哥, 都没那么……他也太势利眼了。」 「咱们不这样就成,有道是龙生九子,算算从我开始,往后说不定得有二十个弟弟,瞧着吧,这种事日后还要多呢。」胤禔道:「你看老八,看起来居然比老三还稳重些。」 一直站在旁边点头不说话的富尔祜伦这才道:「老八可真是出人意表,老七那里他去了,现在这酒宴,也是面面俱到。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胤禩仿佛蝴蝶穿花而过,这场酒宴堪称宾主尽欢,老七胤祐也满脸笑容,毕竟他弟弟更得皇帝父亲的意,他早就知道了,被老八压过去也不止他丢人。 真正心中不忿的是七福晋,她看着嫂子弟媳们说的热火朝天,再想想那天自己府上的酒宴,越想越不是滋味。 她心中有些怨上了七贝勒,胤祐因为腿脚的缘故从来不肯出头,可汗阿玛对他也没有苛待,兄弟们虽然有诚郡王那种,可不是还有直郡王、纯亲王这种么? 他怎么就不肯和八贝勒学学,不蒸馒头争口气啊!女人在女人堆里什么地位,那是打从自己男人在男人堆里拼出来的! 他要是争口气,别说弄个侧福晋,弄一打侧福晋,七福晋都不打算管了。唉,想想真是糟心,要丈夫呢,丈夫不归自己一个人;要争口气,他也不行,真是…… 七福晋毕竟年纪小,最多生闷气,另一边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的五福晋他塔拉氏开口了:「听说直郡王在园子里养了一班小戏?还是南边来的?什么时候大嫂子叫咱们也听听啊。」 三福晋、四福晋唰的看过去,纯王福晋富察氏立刻冷笑道:「哟,弟妹消息灵通啊,我们两府离的那么近,我还没听说,你倒先知道了!」 大家心照不宣不想让大福晋知道的事情,就这么被捅出来,而且摆明了挑事,也难怪几位福晋都把脸放了下来。 不成想她们大嫂八风不动,直接道:「好哇,改日有空,咱们再攒个局,来园子里听戏!」 哟,诸位福晋马上明白了,合着大嫂这是对家里那点事心知肚明。三福晋想起三爷弄了几个小伶人养着,自己最后知道的;四福晋想起家里那个侧福晋,顿时心塞不已。 只有纯王福晋还能四平八稳、语带教训的说了五福晋两句,但一帮子女人的心思早就飘了。只有道琴开始懵了一下,后来才反应过来,合着这个五弟妹想看笑话。道琴抿着嘴失笑,还是善良那一面占了上风。 第281页 「要说起来,难怪弟妹想看,那班小戏是南边来的。纳兰家的表兄也觉着不错,这才给送到了园子里。想的原就是宴客、赶着大节日叫出来听听。」 言以至此,众人才做恍然大悟状,原来还有这么个缘故……不过是不是每个人都信了,那就不好说了。等到晚间,道琴将这事当成笑话讲给胤禔听,直郡王也搂着媳妇笑了好一会。 「老五媳妇八成是因为你修养那会,老五叫侧福晋赶着来送药材,觉得没面子。」胤禔揽着媳妇笑道:「心里梗着口气,那也是个煳涂蛋。」 「那就得老五自己琢磨了,要我说,他总那么冷着弟妹,才弄成现在这样。」道琴也只是点到为止,她转而问道:「你的差事我不问的,可说种痘那事,到底是要怎么办?是孩子们都去,还是苏日格、弘晗俩个先去,你得给我个准话啊。」 种痘是康熙研究了好几年搞出来的,胤禔在离京之前、回来之后,都抓着几个传教士和太医讨论了许多次,「理论上」没有问题,而实际上,在犯人身上做了实验之后,种痘的死亡率也能控制在一个相当低的程度。 因为接受种痘的孩子们有一个超出本世纪平均水平的医疗环境,如果他们接受种痘,在做好一切准备之后,从概率来说,他们在「出痘」上就无需担忧了。 但这种话不能对媳妇说,胤禔想了一下就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不要对外人讲,汗阿玛招了一批囚犯试过种痘,结果很好。死了的那个是因为之前有旧伤,有病,其他的都活下来了。」 这种平时听上去有些可怕的话,此刻却能让一个母亲放心,甚至胤禔本人在康熙皇帝身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轻轻的松了一口气:总比毫无验证就弄到孩子们身上好吧。 康熙近来沉迷西洋医学,虽然在胤禔看来,西医如今也是半桶水,但聊胜于无。就算为中医引入另一种思考方式和方法,也是好事一桩,直郡王府每年都会有一笔「专项资金」投入到传教士那里。 事实证明,这笔钱花得非常值得,比如有些外界不知道的消息,却被直郡王第一时间获得了。 胤禔就知道康熙对太子还是抱着期待的,他已经命令传教士为太子的辅弼,让太子对欧罗巴有一定的了解,而且这次白晋从法国回来,康熙似乎打算在他下次回国的时候,给路易国王的信中写一写自己的皇太子,他还关心的问候了国王是否已有王太子云云。 直郡王倒是能理解康熙的做法和想法,就像他会有意识的带着弘晗与容若表哥、或者同沈瞭说话的时候,会把这孩子带在身边,都是为了保证权力交接的稳定。 对于一个组织而言,所谓「挑选贤君」要看运气,杨坚何尝没有对杨广寄予厚望呢? 所以,纵观歷史,胤禔就能够理解康熙,比起所谓的挑选贤君,不如保持权力的交接稳定。何况,这位太子绝对不是司马衷,他不傻。 但理解归理解,照做归照做,胤禔毕竟是个有「理想」的人。在两个弟弟开府之后,京中因为皇帝父子之间的稳定再度归于平静,而「直王同太子在畅春园谈话不谐和,拂袖而去」的传言,也渐渐冷了下来。 就在京城一派欣欣向荣的环境里,康熙发布了南巡预告,明年他要带着皇太子、诸皇子等南巡,直郡王不在其中。 「直王不去,咱们太子爷正好在皇上身边,父慈子孝,何其妙事。」 詹事府中,詹事们窃窃私语,汪士鋐却道:「你们说的好像直王能对太子有什么影响似的,太子殿下是储君,直王是臣,天地之别。何况终究是兄弟,满洲勛贵们如何,咱们不管,但詹事府不能说这种伤太子名声的话。」 「还是汪詹事说的是。」 哪怕是旗人出身的詹事,对他也还是心悦诚服,毕竟这位如今得太子青眼。而且他这个青眼来的不易啊,那是真对太子忠心,不管太子交代什么事儿,只要对东宫有好处,这位马上冲锋在第一线。 不服不行。 这年的年末,毓庆宫与直王府的几位阿哥格格俱都包袱款款的被打包进了畅春园,其实也没有几个人,就仨:苏日格、弘晗、弘晰。 胤礽很想让长子也去种痘,但太医会诊几次,还是禀告皇帝「皇孙体质较弱,与此法不合。」让太子略有遗憾,也打消了这份心思。而弘晋和四阿哥年纪还小,为保万全延后几年再说。 虽然是皇孙们种痘,但不发生在自己身上,总会缺点感觉。京中其他人酒照喝,曲儿照听,宛如无事。只有毓庆宫和直王府很小心,不止做好了一切安排,还在府中供上了各路神仙。 胤禔当然不太贊同这么做,泥菩萨谁也保佑不了,可媳妇能安心,他也没法反对。 虽然直郡王嘴硬,但等把女儿和儿子打包送到畅春园的时候,他还是怂了。 之前他试图要求将儿女留在府中种痘,但康熙罕见的说服了他,「你媳妇身体还在将养,还有更小的两个孩子,万一过了病气怎么办?便是送到春明园,还不如在畅春园里头,朕都安排妥当了。」 第139章 孩子们(上) 每年秋末初冬, 都是京中很热闹、朝廷很忙的时候,寻常人家要预备过年,欠钱的要想法子换钱过年关,朝廷里的官儿们要将这一年的事情逐渐收尾, 等到年末封印就不办公了。 第282页 照理说, 直郡王因为领命稽核旗下人丁等事宜, 他这回应该挺忙的, 可因为府里大格格、大阿哥在种痘, 这位郡王爷也没了办公的心思, 干脆将手里这些事都交给了都统、佐领们, 比如阿林就得了重用。 再选自己府上的侍卫, 特别像已经出孝的奶兄弟苏鲁, 萨宾图等人在旁监察,加上直郡王平素不好惹、府上孩子们又在种痘,倒也无人敢来找事儿。 将公务甩给属下之后, 直郡王就加班加点的在畅春园里头当起了「望儿石」,因为皇帝不准他和太子进去, 于是这对别扭了许久的兄弟,不得不一起站在畅春园, 抻着脖子往孩子们的院子里看。 「你别嘆气了, 你家只有一个弘晰, 我家两个呢!」 太子一直绕着院子外头走来走去,看的胤禔头晕眼花, 这傢伙此刻真的做起了慈父, 大清早就拉上胤禔跑到门口, 好有两个时辰了,他们还没吃早饭。 「是啊, 你家苏日格、弘晗都在里头,你怎么不担心?」前两天两个人彼此还有些尴尬,一起当望儿石之后,表面上看,至少不那么尴尬了。 胤禔只是笑,他和胤礽两个人都在避免谈及敏感的话题,要是放在数年前,他们此刻已经开始谈论差事了。但现在,两个人心照不宣的只说孩子,好像除了孩子没有别的可谈。 不知道胤礽作何感想,在上次畅春园吵架之后,胤禔的确感到他们那份原本就不太纯粹的「兄弟情分」处在一个岌岌可危的边缘,那天胤禔累,且被康熙惊了一下,之后又被胤礽找过去…… 当天他有点控制不了情绪,而且不知为何胤礽也有点激动,两个人私下说了些相当「上头」的话。胤礽说他是不是妄图取他而代之,而直郡王反唇相讥,质问太子是不是等不及想要立刻上位。 他们俩没有动手,已经是想着彼此的身份再三克制,不欢而散甚至是最好的结果。 「也不知道里面人能不能伺候好几个小的……」太子绕了一圈,发现胤禔兴致缺缺,最后只好道:「要不然咱们先回去?」 太子的语气难得的温和,连旁边的太监都忍不住往这边瞟了一眼,但直郡王似乎对此毫无感受,就听这位郡王爷直截了当的回答:「不了,太子请自便罢。」 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胤礽重重的哼一声,拂袖而去。在面对这个哥哥的时候,皇太子二十来年也没什么改变,他总觉得两个人哪怕吵架,但他递个梯子过去,胤禔就会顺势走下来。 然而直郡王现在不想下了,甚至多一句话都懒得和他讲,皇太子颇觉受到伤害,又深觉失了颜面。等他一走,秦吉了就凑过来:「主子爷,您是不是要见见阿山侍卫?」 胤禔当然不会就那么将女儿、儿子丢给皇帝派来的人,他们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也就罢了,包括此刻负责在畅春园此处的侍卫人选,胤禔都插手了。 而阿山就是胤禔派了让他与太医院的太医刘康交流消息,每日传递格格与阿哥情况如何,阿山是个实心眼,这活儿交给他最合适了。 深耕细作十余年,胤禔对于宫里宫外的消息总是能最快得到,因为他哪怕得到消息也不会做出什么举动,也没有必要,这样就不招眼。如果一个人坐拥庞大消息,了解朝廷上下所有人的底细,哪怕他要发难,时过境迁,谁知道这件事怎么被翻腾出来的。 现在直王府的消息源已经从太监对太监,加入了太监对侍卫,因为直郡王成了镶蓝旗举足轻重的旗主,这几年旗下爬进宫城做侍卫的不少。 要说如今旗下人还认本主的习惯,对胤禔是有好处的,旗下人还需要他特意点出来么?完全不用,旗下人偏向本主简直是天经地义。 「奴才给主子请安。」阿山和过去一样,戳在地上跟半垛城墙似的,作为直王府话最少的侍卫,让他看着少主子们,是胤禔没有后悔过的决定。 「他们在里头怎么样了?」 阿山不懂医术,但他能牢牢记得刘太医告诉他的话,逐字逐句的复述出来。于是胤禔就知道了两个孩子都还好,早先弘晗因为气闷小有不适,这会已经全好了。 「两个孩子出痘都出的顺利,太医都再三说,没什么可担心的,月末他们就回家了。」 这消息自然被胤禔拿来哄老婆,道琴这段日子一直吃素,每日还没忘了给什么痘疹娘娘上香,府里连豆字都不许提了。 考虑到出痘的死亡率,考虑到他们家,甚至整个八旗的天花死亡率,胤禔决定继续闭嘴,不对这些举动发表意见。 一直持续了一个来月,畅春园那边才传出消息,三位皇孙都没问题,可以回家了! 这次的成功给了康熙极大的鼓励,老爷子在干清宫高兴的一夜未眠,他老人家的功业又小小的向前迈了一步。而后康熙就兴奋的要把三个孩子都叫道宁寿宫皇太后那边,让老太后也安安心。 苏日格和弘晗的归家受到了极大的欢迎,俩孩子换了衣服,按例将旧衣物烧掉,然后手拉着手欢乐的跑进了上房。 「给阿玛、额娘问安!」 还没行礼,两个孩子就被道琴紧着拉到了怀里,「快让额娘瞧瞧!」她急切又担忧的看着两个孩子的脸,上上下下的打量,又问过跟着的太监,这才把儿女揽在怀里。 她的两个宝贝哟,可算是全须全尾的回家了,毓庆宫就一个弘晰,他们家一下送出去俩,就算是种痘,也太让做母亲的不安了。这段时间也就是胤禔撑得住,道琴信赖丈夫才一直有信心坚持孩子一定平安。 第283页 「阿玛,额娘为什么哭了呀?」 二阿哥抓着父亲的皮袍子,小孩子被胤禔抱起来,贴贴他的小脸,笑道:「你额娘高兴呀,有些眼泪是因为高兴,不光悲伤会哭的。」 「哦。」二阿哥做恍然状,马上又摇头:「儿子还是不懂。」 「等你长大就明白了,姐姐哥哥回家,你高兴吗?」二阿哥点着小脑袋,胤禔抱着小儿子哄着,那边道琴一叠声的吩咐人将一早预备好的吃食端上来,又吩咐人次日给两个孩子量体裁衣。 快过年了,他们这个年纪见风就长,每年都要预备新的。这方面胤禔也是见识了二十来年,比方说节俭,并不是说皇子皇孙们都是有意奢华,而是你处在一个随时有新衣穿的环境里,只会烦恼衣服太多穿不到,哪里会明白衣服这东西,有些人是需要「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没有亲身体会,光靠着师傅们念,自己看,就容易跑偏,比如之后很多年出现的那位「龙袍打补丁」的皇帝,逼的大臣们不得不一起打补丁,假装自己很「节俭」。 当满朝上下都陷入那种弄虚作假气氛的时候,这个帝国也就进入苟延残喘的境地了,能续多久,就要看时势。胤禔抱着胖儿子出神,直到媳妇推他「孩子们等你说话呢!」 此时的教养,父母不发话是不能乱走的,苏日格和弘晗姐弟俩眼巴巴的看着父亲,胤禔自失的一笑,语气温和道:「快回去罢。」 大概是觉得这样太简短,显得不热情,胤禔又道:「回去换了衣裳,歇一会,等中午咱们一家人吃饭,去罢。」 两个孩子告退,二阿哥也被奶娘带走,夫妻俩看了一下养在隔壁的小女儿,就又回到了上房。福晋这才问到:「对了,赶明儿汗阿玛还说让孩子们去宁寿宫给老太后瞧瞧,你送他们过去?」 「嗯,我送他们,你也递牌子去额娘那边,之后我带着孩子过去,也让额娘安心。」 两个孙儿同时种痘,延禧宫那边没少烧香拜佛,惠妃这段日子也开始吃素,一门心思祈祷俩孩子平安回来。她如今的年纪,安享尊荣就好,什么皇帝、什么盛宠,她的大阿哥戳在那,还有人敢当她不存在? 譬如宁寿宫的老太后,如今不止操心孙子,连重孙子都操心上了。一早就给康熙安排的明明白白「我要见见苏日格和阿哥们!」 别说,搁老太后这里,不管是太子家的弘晰、还是胤禔家的弘晗,那都要排在苏日格后头。老太太就喜欢这个重孙女,反正她作为曾祖母的满腔热情都投入在了这孩子身上。 其中因由让人啼笑皆非,一则为孩子取了名字,老太后总觉得俩人有缘分,她是真觉得苏日格可爱;二来,之前太子那边的事情,老太太想疼爱那边的重孙子,她也得犹豫一下。 这老太太在宫里混了那么多年,哪怕因为地位超然等闲牵连不到什么事情里,可她老人家毕竟不是纯粹的傻子,光看着这么多年宫里的是是非非,她多少也有点感悟。是以康熙没有明确表态,太后对毓庆宫的重孙们也只是平平,照例赏赐罢了。 最后,胤祺那边孩子都小,苏日格毕竟是格格,又是这一辈的大姐姐,便是多偏爱些,也没人挑毛病不是。 苏日格特别喜欢来宁寿宫,她高高兴兴的拉着弟弟弘晗过来,发现今天不止曾祖母在,季兰姑姑也在,出人意料的,太子妃带着毓庆宫阿哥们也在。 对,阿哥们……不止弘晰来了,毓庆宫大阿哥、三阿哥弘晋,还有太子妃所出的毓庆宫四阿哥都在这里。小姐弟两个进来的时候,大人们正在说话,苏日格虽然同弘晰做了小一个月的「病友」,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院子,连弟弟弘晗都不能见面,何况是并不熟悉的堂弟呢。 所以苏日格瞄了一眼毓庆宫的大阿哥,这位堂弟还是相对熟悉的,她看过去的时候,正好毓庆宫大阿哥也看过来。这位大堂弟已经是小小少年了,此刻感受到了这位相熟小姐姐的目光,毓庆宫大阿哥下意识流露出相当一言难尽的表情。 第140章 孩子们(下) 毓庆宫大阿哥早就不是那个被罗布藏衮布吓到大哭的孩子了, 哪怕依旧没给他取大名,但颇疼惜他的康熙和胤礽还是商量着给他取了个乳名「得寿」。 得寿阿哥作为皇太子的长子,哪怕底下有个太子妃所出的四阿哥,他的存在感依然不容小窥。而且因为他身子弱, 胤礽对他也格外宽容, 这样的话, 一个挺聪明的孩子在读书之余, 有充分的时间去观察、思考。 关于东宫的近来处境, 得寿倒是觉得与直王府没啥关系, 这个孩子已经敏锐的发现, 他阿玛不管想做什么, 实际上只有唯一的汗阿玛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读书的时候, 师傅教导的「从长计议」,谙达耳提面命的「体面稳重」,得寿阿哥觉着这都是在告诫自己,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可以「慢点来」……可是为什么阿玛那么着急? 而且不止太子着急,连一贯稳重淡然的嫡母太子妃也坐不住了, 比如今天,皇太后明明说的是要见弘晰, 可太子妃就非得把兄弟四个都带过来。 得寿阿哥原以为或许是因为直王伯父家中的几个姐姐弟弟也来了, 所以他们东宫倾巢而出, 不成想到了宁寿宫一看,人家就来了苏日格姐姐和弘晗……这叫什么事儿, 得寿突然觉得莫名的尴尬。 第284页 「快来叫我瞧瞧。」老太后搂着这个, 想着那个, 直郡王家的两个很适时的退开一步,然后弘晰就被叫过去, 但他身后还跟着毓庆宫四阿哥,而得寿却拉着弟弟弘晋站在了稍后的地方。 大人们怎么想的且不说,反正季兰当时就和道琴对视一眼,两个人保持微笑就好。可弘晗就奇怪的看向了姐姐,苏日格稍稍使劲攥下弟弟的手,让他千万别开口。 结果就成了得寿、弘晋与苏日格,弘晗站在了一起,太后揽着弘晰,间或问问四阿哥的时候,这四个小的也小声聊了几句。 「这才好么!」冷不丁,太后突然看着他们笑道:「都是一家兄弟,你们又年纪相仿,可不能外道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话仿佛意有所指,似乎某人和某人已经疏远如外人一般,道琴受丈夫影响,此刻发挥厚脸皮精神,完全不为所动,可太子妃就有些不自在了。 承担多少责任,拥有多少权力,好比王朝末期大家都会指责某皇帝、某重臣昏聩不堪,也不管他们什么时候登基上位的,但谁让他们就站在了那个位置上。 同样的,这句话说出来,天然作为爱新觉罗家族第二号人物的太子,似乎就要承担更多的舆论压力。可太子妃张张嘴,又发现自己无法替毓庆宫辩解两句,没头没尾的话不好说呀! 「妈妈,您快别盯着几个小的了,瞧他们几个都盼着玩去呢。」这个时候就季兰最适宜说话,她便笑道:「瞧他们几个的小眼神,好容易才能碰在一起。」 太后方才就是随嘴一说,此刻被季兰打岔,反正重孙们也见着了。老太太干脆的一摆手:「叫人伺候好,你们玩去罢,正好你们陪着我说说话。」 孩子们的世界总是很简单,这句话是有前提的,毕竟孩子和孩子的成长环境、禀赋都不相同,有些孩子早熟、有些孩子就晚熟些。 弘晗并不算很早熟的孩子,但他很懂得察言观色,倒也不是家里亏待他或者常常受气,他或许就是遗传了胤禔性格中的一部分,他喜欢安静的去听、去看。相比之下,苏日格堪称话痨,比如现在,堂姐弟们凑在一起,苏日格才是负责交际的那个。 最近在读什么书,养什么狗、拉几力弓、有没有玩火器,有没有鹰隼,是不是出去跑过马,什么时候约着一起玩……这都是苏日格负责引起话题,弘晗在姐姐旁边捧哏,对面的得寿、弘晰兄弟俩很快跟上话题。 他们四个聊的热火朝天,旁边的弘晋也是安静的听哥哥姐姐们说话,但四阿哥不干了。 这孩子在毓庆宫地位很特殊,可以说这两年间的风波都是因他而起,他还是个孺子,却已经站在了一个相当尴尬的位置上:父母都想为他争取名分,但不幸失败,康熙似乎更关注已经种痘成功的弘晰与得寿这个长孙。 但对于胤礽与太子妃瓜尔佳氏而言,这孩子依然是他们夫妻的宝贝,之于太子妃的意义自不必说,这孩子几乎意味着她后半辈子的尊荣。之于胤礽,这是他嫡脉子孙延续的荣耀,活的「功勋」,任谁也不能视为无物。 哪怕康熙那样态度暧昧,但给毓庆宫赏赐的时候,四阿哥得到的赏赐相比哥哥们依然略高半格。康熙有些避忌不假,但对于年幼的嫡孙也依然有三分疼惜,也就是这份心思,让太子和他的属臣抓了个正着。 胤礽近来还算稳得住,与此大有关系,并不是说胤礽要打这张孙子牌,只是这个新发现让他有了新思路。这些年来,总归是索额图,乃至于长泰舅舅挡在前面,皇太子本人从未与皇帝当面闹的不愉快,尤其在立储等关键问题上,所以他总还是皇上的好儿子。 「几个小孩子已经到宁寿宫了?」 康熙散了早朝,见了部院大臣、批了几本要紧的摺子,就将梁九功叫过来问道:「只有三个孩子在宁寿宫?如此你去传话,朕一会去给母后问安。」 「回主子话,」梁九功就道:「除了大格格、得寿阿哥、弘晗阿哥、弘晰阿哥,弘晋阿哥同毓庆宫四阿哥也都在,太子妃并直王福晋、大公主也在宁寿宫陪着太后说话呢。」 「……哦?」康熙手中的毛笔顿了一下,季兰也就罢了,她常入宫陪太后,直王福晋送孩子们入宫也正常,可太子妃带着弘晰也就罢了,怎么把毓庆宫的孩子都给带出来了? 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带着孩子们来给太后问安? 「你去传话,就说朕……半个时辰之后过去。」康熙还是这么吩咐道。 等到皇帝过去的时候,就只剩下季兰同胤禔带着孩子在太后跟前了,直王福晋告退去了延禧宫探望婆母惠妃,太子妃也回了毓庆宫,顺便把弘晋与四阿哥带走。 此刻留下的四个年级相仿,就比较能玩到一起,但这会都规规矩矩的排好队等着给汗阿玛问安。就连康熙瞧见他们就马上自然的流露出笑意,谁不喜欢满堂平安、儿孙遍地呢。 等四个孩子见了祖父,挨个得了垂问,又给了赏赐,等他们退下的时候,康熙才看向了一双儿女。 「你们能陪着太后,朕很欣慰。」康熙微笑的看着一儿一女,一边对太后道:「也省着母后在宫中闷得慌。」 仁宪太后赶着叫人给皇帝儿子端芝麻煳来:「冬天要保养,喝这个。」然后才道,「咱们季兰不说,太子妃、保清他媳妇,还有几个小孙媳都是常来的,我在宫里也不少人说话。瞧瞧你们汗阿玛,还得操心这些。」 第285页 这就是操心的命,胤禔和季兰碰一下眼神,都是偷笑。康熙笑道:「怎么也不能让母后常日无聊,诶,老九、老十也到了择妻的年纪了,明年有博尔济吉特氏的格格入宫参选,母后要不要仔细瞧瞧?」 哟,这就是提示了,太后先是楞了一下,季兰此刻就道:「恭喜妈妈又要娶孙媳了!」老太后这才连连点头,这是皇帝对蒙古的态度放松了?太后来不及想这些,那边胤禔也来凑趣:「妈妈,九弟、十弟也娶了媳妇,您可不能疼小的,把,譬如大姐姐忘在脑后。」 气的季兰用手帕要砸他,胤禔佯装躲开,殿内一片祥和。等笑声渐落,才听康熙问道:「对了,方才梁九功说毓庆宫三阿哥、四阿哥都在,怎么,跟着太子妃回毓庆宫了?」 「……」原本热闹的笑声戛然而止,胤禔看了眼季兰,不得不硬着头皮解释:「禀汗阿玛,是这样的,四阿哥摔了一下,太子妃这才将他带走。」 时间退回到一个时辰以前,苏日格姐弟与弘晰兄弟俩说的兴高采烈,还约好了改日一起去景山跑马。但四阿哥被冷落的不太高兴了,就抓着弘晋想和三哥说话,不想弘晋一门心思听兄姐叙话,弟弟一抓他,给他吓了一跳。 就那么一甩手,四阿哥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退后一步,左脚绊右脚的摔了一跤。 其实这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之间的意外而已,但四阿哥摔了一下之后大哭,弘晋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得寿与弘晰的表情当时就变了。 几个小主子们说话的时候,乳母太监都不敢太靠前,这里毕竟是宁寿宫,不是旁的地方。小主子们在院子里玩耍,他们都远远看着,免得碍事。 所以当四阿哥绊倒的时候,太监乳母迟了一步拥上来,这个时候得寿已经把四阿哥扶起来了,而且高声道:「没事儿,四弟绊了一下,没受伤,你们去禀告额娘,我送四弟回去!」 临走的时候,得寿拉了一下苏日格的袖子,眼睛里都是恳求。 他们毓庆宫怎么个情况啊?弘晗也看向了姐姐,这点猫腻被看在眼里,得寿摆明了担心弘晋吃挂落,所以只说四阿哥绊了一下,又让他们姐弟给打掩护。 苏日格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在太子妃询问的看向他们的时候,苏日格与弘晗异口同声「就看见堂弟绊了一下!」 小孩子的记忆很容易被篡改,在大家众口一词的情况下,四阿哥自己也蒙了,对太子妃道:「额娘,是我自己绊倒的。」这事才算告一段落,最后太子妃将弘晋同四阿哥带走,得寿与弘晰还担心的望着他们。 苏日格就悄悄对弘晗道:「他们不同母,简单的小事也那么复杂……」 弘晗却摇摇头,他并不深沉,还带着几分孩子气低声道:「如果四阿哥不是太子妃所出,一定没这么麻烦。」 第141章 发大水 苏日格有个习惯和普通女儿家不太一样, 她心里有事不会事无巨细的和额娘讲,因为之前母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给了她很大的刺激,等闲她不与额娘谈一些带有沉重感的话题。 所以这些话题,苏日格会选择和阿玛聊聊, 就像宁寿宫里发生的事情, 胤禔在回府的途中就知道了, 包括弘晗最后的点评。 「咱们儿子不笨……」胤禔语气复杂的对着道琴嘆道, 「还真是挺会想事的, 我还以为他不太爱说话, 这段时间又忙, 没空多问问他。。」 那可真是「早熟儿童」。 道琴自然高兴儿子聪敏过人, 只是他们夫妻恩爱, 道琴那种「儿子聪明,日后有靠」的心态并不强烈,所以她马上就发现丈夫的态度不大对头。 「弘晗聪明, 你嘆气做甚么。」道琴坐在胤禔旁边,「他自己会想事情比什么都难得, 你不是也说过么?」 「我是说过,可……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我这不是有点担心嘛。」 这会胤禔可终于找到了老父亲担心受怕的感觉, 过去他总担心把孩子给养坏了、教坏了, 现在他成功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怕孩子长坏了」,小时候聪明、大了是个笨蛋的例子比比皆是, 这么一想, 对于一个「胸有大志」的男人来说, 太吓人了。 「王爷当年也是少年老成,当初人人都说大阿哥稳重, 汗阿玛不也很信重你。」道琴哑然失笑:「有其父必有其子,你怕什么!」 我这是…… 胤禔试图反驳,张着嘴又发现无话可说,他总不能突然和老婆说「我有前世!」这种话。直郡王抓抓头髮,最后只能在爱妻一脸「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里,干巴巴的表示「咱还是先睡罢。」 府中孩子平安归来,直郡王府又恢復了往日的恬淡平静,除了旗下佐领们赶着贺小主子们平安,险些踏破了门槛。 虽然本主直王爷不喜欢不务正业的旗下人逢迎拍马,可因着是小主子们痊癒,王爷倒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何况敢上门的几位如阿林佐领,那都是身上有差事,等着同直郡王回事的。 「关于查明旗下男丁事宜,奴才等俱已办好。」阿林说道,「这次办差,萨宾图、苏鲁等也出力不少,多赖王爷您多年照拂教导,这差事方能办的顺利。」 胤禔点点头,视线却没有从手里的文书上挪开,阿林嘴上会说,但更会做事。这份文书罗列详细,旗下各佐领,不只是胤禔门下,而是整个镶蓝旗范围内的数字都很精确。 第286页 「的确没少下功夫。」直郡王满意的笑道:「此番你辛苦了,你弟弟阿山也办差得力,本王打算晋升他,有功要赏么。至于你,这两年若是火器营有空缺,你愿不愿意补上去。」 当然是愿意的,如今眼看着火器营增增日上,最得皇上的看重,傻子才不想往前填补。直郡王说的当然不是那种简单的战时编队,听王爷的意思,许是让他真正的在镶蓝旗,亦或是其他地方补个实缺。 阿林还在高兴,旁边的苏鲁也不甘落后,说道:「主子,旗下人丁繁衍,原本以为皇上征讨噶尔丹以至旗下死伤不少,不想这……」 死的不如生的多,胤禔明白他的意思,镶蓝旗的几位大旗主,翻翻人口册子估摸着也在犯愁:旗下人叫主子不是白叫的,他们巴结本主不假,可要是活不下去了,旗主也得负责给他们找口饭吃。 胤禔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康熙逐渐收回八旗权力却没有引发大的反弹,除了皇帝的统治技术大幅上升之外,旗主们大约也认识到了「光凭自己养不活那么多人」,毕竟不是战乱的时候了,打草谷都没地方,难道旗主们会割肉给奴才? 呵呵。 「如今许多人家生计都有问题。」苏鲁继续道:「不是亲眼所见,奴才都不敢相信,旗下已经有近乎赤贫的人家了。吃喝都成问题,可恨男人居然还整日不务正业,没有差事也没有例银,就靠到处打秋风过活。」 「这样的人家很多?」胤禔道:「若是真的有家中次子、三子等补不上缺、家道败落的,若是肯上进,不妨列个名单给我……若是那种市井浪荡之徒作死的,哼!」 「嗻,王爷说的是,那种浪荡子就该拉到战场上当炮灰去!」旁边的萨宾图也道:「不过旗下人想要出头还是容易的,便如鄂尔泰,考上了举人不说,如今正打算袭佐领去做侍卫呢!眼看着主子门下又多一俊彦。」 考中了举人打算去做侍卫? 「哦。」胤禔不置可否,「他这样打算么?本王还没接到他要袭佐领的文书,且再说罢。」 看上去直郡王似乎对鄂尔泰的职业规划有意见,苏鲁同萨宾图对视一眼,其实他们也对此十二万分的不解,以鄂尔泰的才学,应该好好读书,考个进士,然后走成德大人那条路,像现在这样,反而是吃亏的。 过年过节对于直王府而言都是轻车熟路,而且因为今年苏日格同弘晗种痘,康熙在年末并没有给直王分配许多任务,其他差事也陆续办好了等着年后再说,这个年前胤禔难得清闲。 于是胤禔很直接的将鄂尔泰叫来了府中,打算关心一下这个年轻人的前途问题,毕竟这是个在数十年之后,很出名的能臣干吏,不是么? 鄂尔泰明年开春就要成婚,脸上却没有多少新郎官的喜悦,面对旗主直郡王虽然应对得体,但看上去有些落寞。年纪轻轻怎么就这样了,胤禔心中嘀咕,作为上位者,他倒也没耍花枪,直截了当的提出了问题。 「富尔敦与富格常说你的才学好,本王看过你顺天府中举的墨卷,写的也不错,怎么就想着要去做侍卫?」胤禔问道:「你阿玛说的,还是你自己有甚么想法?」 还不满二十岁的鄂尔泰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最近都要愁死了,没想到旗主居然以皇子郡王之尊来关心他的前途问题……也就是说他有希望可以不去做侍卫了! 鄂尔泰原原本本给胤禔交代了一遍,事情很简单,他阿玛希望儿子走一条大家都去走的路,无功无过。旗人要么做侍卫、要么做笔帖式,有几个老老实实去考进士的。谁能保证去考试就能考上? 如果考不上,与其耽误时间,不如早点入仕。横竖没人挑剔旗人读书好不好,为什么放着捷径不走,偏要去走崎岖小径?再说你就是考上进士,到时候皇上一高兴把人扔进翰林院,再熬三年? 何况如今笔帖式火爆的一塌煳涂,以他们家的背景,考笔帖式未必有什么好缺儿,还听说皇上要对旗下子弟考笔帖式严管,既然如此那就按规矩做侍卫去嘛。 鄂尔泰一肚子苦水,他想考进士,哪怕是个同进士也是他踏踏实实考来的。他就是不想走一条别人都走的路,反正旗人做官容易,既然那么容易,他为什么不能挑战一下,做点更意义的事情。 或许鄂尔泰没有想得这么……现代,但胤禔结合他的话思考一下,年轻人大抵就是这个意思:想要反抗父亲的安排,想要展现自己的想法,想要换一种活法。至于这里头关于科举那部分,有没有什么不服气,这点待考证。 既然知道问题出在哪里,胤禔也不管内情,他只道:「本王会和你阿玛说的,你只管预备着明年考试就是了,别忘了你自己的话,哪怕考了同进士,也是你自己考的,万事落子无悔!」 「多谢王爷!」如今还远未有日后「持重有大臣体」的鄂尔泰乐颠颠的拜谢道。 直郡王处理这种事不需要自己出面,叫人给鄂拜带句话就是了,就说纳兰家几个孩子明年一起考试,让鄂尔泰与他们一道读书。这种安排,鄂拜总不能拂了直郡王的好意,何况儿子也愿意,老祭酒只好认了。 或许年纪越大越不喜欢过年,如今胤禔过年的乐趣也就是看着自己的孩子们,外甥们、侄儿们乱跑,外加给孩子们压岁钱。其他节目对于他来说有些乏善可陈,这种心态让胤禔有点心惊,是不是他的心已经老了? 第287页 有着同样厌倦感的还有皇太子,二十多年了,胤礽都是先在毓庆宫接受宗室大臣拜贺,然后率领众人前往干清宫拜见皇帝。如今他的儿子们都能满地跑了,他还要和多年前一样,做小孩子都会做的事情。 这就是礼制,这就是储君必须做的事情,储君的所作所为依然以天子为核心,要为天子服务。 眼看着到而立之年的皇太子跪在地上,目光无法控制的看向前往几丈处的龙椅,他的父亲还没有出现,皇帝总是最后出现,配合着最庄重的鼓乐,而臣子们就这样跪在地上迎接他。 今天那把龙椅似乎格外的诱人,胤礽垂着头,目光却好似被黏在了那把椅子上。直到侍卫高声宣告,众人垂首,皇帝已经来了。 第142章 欺骗 绵延数里的天子车驾才走了一半, 不过留守在京的诸位已经在太子的带领下从地上爬起来,开始「目送」皇帝。 胤禔带着留京的阿哥们站在皇太子身后,康熙原说要带着胤礽一起走,但过了年突然又改了主意:皇太子继续留京监国, 直郡王去治水修堤, 诚郡王在京编书, 老爷子带着老四、老五、老八、十二、十三奉太后去了南边。 或许是想要换个口味炫耀一下小儿子们? 虽然此举出人意表, 但并未引起太多猜测, 本来嘛, 皇储就该坐镇京师以安天下、统领全局。更何况这次皇帝将直郡王、诚郡王都留在京中, 无非是让他们辅助太子, 如此安排, 至少大多数朝臣是心安的。 「太子,无事的话,弟弟就告退。」胤祉率先道:「不瞒二位兄长, 小弟近来受不得热,正打算搬到园子里住。」 胤禔含笑点头而已, 这种场合自然是以皇太子为主导,胤礽也没有多话:「那好, 编书耗精神, 你也多保重, 得闲时不妨来毓庆宫走走,你侄儿们正好可以向你讨教学问。」 多么兄友弟恭的场面, 胤禔含笑, 而胤礽忽然转头道:「大哥也早些回去罢, 汗阿玛交代大哥修堤,有关旗下安排等一应事务, 大哥有腹稿再来毓庆宫不迟。」 胤禔没忍住挑了下眉毛,听听,真是当家做主的口吻。他笑道:「自然要请太子斧正。」 康熙这次南巡之后,皇太子在京中的存在感超出了胤禔的想像,监国太子这一回非常积极,简而言之就是方方面面都要过问,各种各样的事情都要插手。 京中六部的尚书侍郎们要挨个排着队去和皇太子报导,皇帝和内阁之间的来往奏摺,如今除了康熙特批拿给太子看的,内阁在东宫虎视眈眈的压力下,也会心照不宣的让詹事府过来抄奏摺节略。 康熙离京一个月,第一个撑不住的是诚郡王,胤祉怎么也受不了东宫每隔几日派人过来「慰问」自己的成果。于是诚郡王乖乖的回到城里,认认真真拜见皇太子,将最近自己的编撰成绩向太子殿下汇报了一下。 这次会谈在「三弟果然在文事上不同凡响,汗阿玛必定老怀大慰,为兄见了也是很是高兴。」与「多赖太子殿下关心,臣弟自幼愚笨不擅其他,也只能稍稍为皇上,为太子分忧。」中圆满落下帷幕。 但私下里,胤祉却忍不住对陈梦雷吐槽:「这位太子爷是不是精力旺盛无处挥洒?这都是汗阿玛交代好的事情,犯得着他三番五次的过问么!」 「陈先生?省斋先生!」胤祉发现陈梦雷没搭理自己,不满的喊道。 陈梦雷将手边的书籍摆好,才无奈笑道:「王爷,您还算好的,太子未必想针对你,更不见得想踩您一脚,这话王爷信我罢?」 「我知道!」胤祉表情更烦躁了,他也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臊得慌,他相信太子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痛苦的领悟。 胤祉道:「你是说,太子是想借着咱编书的事,去敲打别人?」比如他大哥。 「正是。」陈梦雷嘆道:「如今京中就您和直郡王有正经差事,关心了您,也得过问直郡王一二。那可是镶蓝旗的事情,属下说句逾越的话,太子对您,醉翁之意不在酒。」矛头对准的是直郡王。 这可就……大家都是皇室子弟,也都娶妻生子,将要到而立之年了,胤祉立刻就懂得陈梦雷的意思,太子这次怕是想寻个机会和直郡王摊牌,明确君臣身份。 或者说的直白点,胤礽已经发现了什么、也可能说这位皇太子已经不满意眼下这种「兄弟们都敬着自己」的局面,他想要压服兄弟们,让大家低头。 但哪怕所有小阿哥都低头了,直郡王站在那,太子也还是不能安心。 胤祉看着窗外满目春景,忽然笑道:「不知道先生见过我那位大哥没有……他是个好哥哥,对我们这些弟弟都没的说,他也没有和太子闹过,从来都是该干什么干什么。这样一个人,太子想让他低头,怕是难了。」 「呵呵,」三爷苦笑,「反正我在太子眼里不算什么,但我估摸着他在大哥那,也肯定讨不了好!」 陈梦雷没吱声,他和直郡王没见过,但他和在京江南文士的老前辈还是有来往的,顾贞观等人,成德、揆叙兄弟,他都见过。不过有些话,哪怕是对着诚郡王这位「恩主」也没法说,陈梦雷觉着太子未必会在直郡王那碰壁,身边有那么多「老奸巨猾」的人,直王会头铁的和东宫硬碰么? 毓庆宫 皇太子刚刚见了工部、户部的官员,胤礽在康熙身边耳薰目染,深明什么叫「宽严相济」,他只在皇帝走后与官员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见了六部主官,其他时间只是用着哪个部分,就叫六部郎中等官员过来。 第288页 并不招眼,但很有用。 「直王那边还没消息么?」 胤礽在给康熙写回信,面前跪着的是詹事府詹事,皇太子继续道:「直郡王一向干练,这次旗下治水修堤,难道让他这么为难?」 「回太子话,确实没消息。」詹事做踌躇状,而后低声道:「殿下,您看直王会不会越过您,直接禀告皇上。毕竟,这差事是皇上交待的,他就算不打招唿,外人瞧着也不算无礼。」 太子将最后几个字写好,等墨迹干了又亲手将书信折好,而后才道:「那你们就主动催一催,孤已经几次叫来了老三,大哥不会毫无所动罢!」 京中已是春意盎然,可直王府的主人却无甚心情品评美景,福晋同孩子们都去了园子里,只有胤禔独自在家。既然老婆孩子都不在,直郡王就把自己手下这些人都叫来了王府,安排做事也方便些。 「毓庆宫传话来,太子又在过问镶蓝旗打算何时调拨人丁,那边说王爷决定之后,太子好命人给地方行文。」苏鲁站在胤禔的书房中,如此禀告道。 苏鲁、沈瞭,萨宾图和被胤禔叫来的富格都不说话,胤禔看着宝贝女儿临走前给自己书房送的插花,看了好一会才道:「就说还在办,有问题,我自会回禀汗阿玛!」 四个人都没动,萨宾图左右看看,屋里也没有伺候的人,留下的四个都是自己人。屋里就一个沈瞭最该开口,可他半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这样做是不是不太妥当?」萨宾图就开口道,「您……」犯不着和太子怄气。 苏鲁也道:「太子这个月没少关心诚郡王,那位三爷那点事情,哪里用得着皇太子几次三番叫人过去,来回的折腾。王爷若是这么回復毓庆宫……与其面对未知之数,不如随了他的愿。」 胤禔还是没说话,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或许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多年来他和东宫自认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东宫想要发难,连他的人都在劝他「暂且退让,以图后效。」 可他就是不想退。 富格开口了:「王爷不妨请圣命,本来这就是皇差,纵然不经过太子,他又能如何!」 胤禔看着他笑了一下,转而问道:「阿瞭,你说说。」 「富格说的并非不能做。」沈瞭道:「属下猜测王爷亦有腹稿,但我斗胆请您想想,对此事先斩后奏,此刻令东宫有所猜测,值得么?」 「毓庆宫先是敲打了六部,估摸着也没少在内阁使劲,之后几次三番让诚郡王园子城中的折腾、回话。」沈瞭笑道:「看起来,王爷在东宫眼中,也很是扎手啊。」 胤禔撇了下嘴,他知道沈瞭说的是对的,但还是不开心。另外三个人都在给沈瞭使眼色,萨宾图做口型「沈先生想个法子!」 「要不然王爷看这样如何,您照常给皇上写信上摺子,毓庆宫那边先拖着。」沈瞭道:「拖到皇上批覆,给您带着旗下人离城的日期,再去和太子说。」 这法子挺损的,而且以胤礽的性子,搞不好会更生气。但那又怎么样? 胤禔觉得心气顺了不少,他心里琢磨一下,对面前几个人笑道:「苏鲁跑一趟,告诉毓庆宫那边,咱们还在清点旗丁,做最后确定。」 等只有富格同沈瞭在的时候,胤禔交待道:「你们参详一下,代我写摺子给皇上,就说咱们都准备好了,请旨何时动身。」 于是,等胤礽终于等来直郡王放出消息「准备完毕」的同时,皇太子接到了康熙的诏书和家信。皇帝在皇太子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和直郡王将事情决定好了,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太子什么事儿。 毓庆宫的太监们又一次过上了战战兢兢的生活,他们尽全力让自己不那么引「礽」注目,以求保住自己的小命。大太监们也在不安,他们许久未见这样的太子了,全身上下充满了戾气。 胤礽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第143章 形形色色 南巡随驾的都是小阿哥, 至少在康熙看来还是小阿哥,随手能用得着的也就老八,胤禛、胤祺作为年纪更大的哥哥也被派了差事。 但后一个皇帝还得操心这个儿子做事的细节,胤祺的风格看着可太糙了, 至于胤禩, 康熙就是觉着这个儿子特别能体贴自己的意思, 谁不愿意用顺手的人呢。 「四哥、五哥!」胤禩脸上带笑迎上来:「弟弟给二位哥哥请安了!」 八贝勒刚要打千, 就被胤祺一把抓住:「出门在外用不着, 诶八弟, 汗阿玛有什么吩咐么?」 「回五哥, 汗阿玛正在见人, 并没有甚么额外吩咐。」 他们哥仨, 只有老八被安排成了内外交通传话的角色,胤禛负责的都是一些路上安排布置方面的差事,而五贝勒在此只是挂名, 他的任务是侍奉皇太后膝下,是以方有此问。 胤禛也想知道, 但他就不张嘴,反正老五一定会开口。 四贝勒实在是个有意思的人, 可以说他所有兄弟里, 最要脸且心性比较正直的就是这位。虽然有些好为人师, 但他并不很多嘴,尤其面对皇帝的安排, 比如现在, 他看着老八迎来送往, 人人夸八贝勒精明强干,他也只是略微有点酸, 嘴上却不会去挤兑弟弟。 要知道,他和老五心性并不相同,在渴求关注与权力的情况下还能体体面面,相对比老三,姿态算是好看的。 第289页 八贝勒对上这二位哥哥,也是非常小心谨慎,一边担心随时可以取自己这个弟弟而代之,另一边又怕自己太冒头让兄长们看了不舒服,虽然说不招人妒是庸才,可混成万人恨也不好。 何况八贝勒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皇帝身上,关注汗阿玛的喜怒,才是他最重要的任务,毕竟一辈子的荣华都要来自于这位父亲。 两拨人分道扬镳,胤禩还得照着康熙的吩咐叫人给江南织造曹寅传旨,皇帝似乎很想念这个从小玩到大的伴当—尽管他们每隔数月都会见面,康熙下旨令曹寅来山东接他和皇太后去南边…… 八贝勒内心吐槽着:老爷子您真不嫌折腾,一边还得颠颠的传话。 「老八的确精干,汗阿玛还是会看人。」胤祺感慨道:「起码那份耐心细緻,我是不成的。」嘴严、细緻,胤禛默默点头,没有说话。他觉得如果是自己,一样能做到,只是没机会罢了。 四贝勒扭头往皇帝驻跸的院子瞧了一眼,所有的机会都来自于那里,他其实心中略有疑惑,自己也是一表人才,怎么在汗阿玛那,就好像比不得老八好用呢! 八贝勒往侍卫处去,将皇帝的口谕说了一遍,安排侍卫传旨。又步履匆匆的回到康熙跟前,一直在院子里等山东巡抚出来,里头河督戴梓同漕督桑额还在面圣。 「汗阿玛用膳没有?」胤禩问道:「梁谙达一直在汗阿玛身边,时常也劝着汗阿玛保重身体才好,阿哥们不能经常侍奉在汗阿玛周围,还是要看谙达。」说着拿出荷包塞到了梁九功手里。 梁九功也不客套,这一路上八贝勒可没少「关怀」他,用什么能温暖一个太监? 答曰:钱。而且伴随着钱,还有皇室贵胄身上难得的温和体贴,梁九功虽然是太监,可太监也不是石猴,他有家人。八贝勒愿意提携他的哥哥侄子,碍于皇帝对太监家法严苛,只是略提一句,也是大人情了。 「贝勒爷说的是,您这份孝心难得,」梁九功配合道:「主子爷关心漕运呢,山东巡抚都走了,戴梓同桑额还在里头陪着主子爷用了午膳。以奴才瞧,贝勒爷不妨去忙,这一时半刻的,皇上怕是不会放二位总督出来。」 胤禩没动弹,梁九功就又道:「等皇上闲了,奴才自当将贝勒爷的孝心禀告皇上。」 「这就……劳烦谙达了。」胤禩谦逊笑道。 「朕已下旨令直郡王率镶蓝旗下前往永定河,总览疏浚河工之事。」康熙笑道:「届时若需要河道衙门,戴梓就多担待一些,能者多劳。」 戴梓欠身,语气里也带了点笑意:「臣遵旨。只是有皇上的布置,又有直郡王办事妥当,想必臣无甚用武之地了。」 桑额乖乖的跪在一边不敢多说话,之前的君臣奏对,显然皇帝对他不太满意。但康熙没打算放过可怜兮兮的漕督,皇帝带着微笑盯着桑额:「直郡王是镶蓝旗旗主,你家正在他门下佐领里,为少主子出把力,桑额,你总得多尽心罢。」 「奴才一定尽心竭力,直郡王之前也说过奴才,虽说武改文,可承蒙皇上看重,让奴才也绝不能敷衍了事,不能辜负皇上将奴才放在这个位置上。」桑额紧着挑好听话说:「奴才必定更尽心,为皇上效力。」 「哦?直郡王是这么说的?」皇帝压抑着笑脸,挥手道:「罢了,今日你们也在这耗了一天,都退下罢,朕交待的事情不要忘了,不要辜负了朕对你们的期待。」 被皇帝暗暗嘉许的直郡王正在几百里外的京城,站在毓庆宫门口,吹着风感慨人生,他已经在这站了小半个时辰了。 皇帝的命令传过来,听秦吉了「闲聊」说毓庆宫里皇太子发了好大的脾气,胤禔就知道,这位二爷心里不舒坦了:他觉着自己被抛弃了,觉着康熙没和他商量直接下命令是不重视他了。 但这就是皇帝,心机的直郡王利用的就是这一点,从头到尾都是康熙给他的任务,而监国太子负责日常庶务,严格来说疏浚治河这件事之前和东宫没关系,之后也完全可以与他无关。 皇帝虽然将太子带在身边细心教导,但康熙的所有决策,不可能一五一十事无巨细的和儿子做汇报。于是东宫太子就这么被撞了一下腰,一撞就伤筋动骨,太子不高兴了、太子想爆发,却又无处发泄,只是可怜了太监们。 「郡王爷,太子爷还忙着,您瞧,要不然奴才帮您把摺子先送进去?」毓庆宫总管太监小跑着过来赔笑,他们太子爷是储君,可直郡王也不是什么小阿哥白给的,可以任凭摆弄的主儿啊。 胤禔没搭话,总管心中叫苦,他们太子爷怄气不肯见直郡王,可奴才们不能放着就让直郡王在外头站着,太子妃娘娘叮嘱过毓庆宫几个总管太监「多劝着点太子爷」,要是外头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皇上回来,头一批倒霉的还是他们这群太监! 这是大实话,毓庆宫拉到化人场的那么多太监都是前车之鑑,总管也不想因为人家兄弟怄气赔上自己的小命。 他再接再厉,一张老脸笑的和菊花似的:「王爷,太子爷正和詹事府的人说事儿呢,说是也不是哪个地方又旱了、又涝了,论理奴才不该说这话,但太子爷整天焦心吶,您看?」 胤禔瞧着他笑了一下,笑的这老太监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见直郡王从腰里摸出个小荷包扔过来:「赏你的,你的难处本王也知道,我也没什么摺子要递给皇太子,既然太子忙着,我就先走了。」 第290页 说罢转身就走,反倒将总管给闪了一下,这半句话都不留就走了,那一会太子问起来……哎呦喂,总管哭丧着脸,似乎已经预见到了太子再次大发雷霆的样子。 想着胤礽八成要暗搓搓的气成河豚,胤禔乐呵呵的出了西华门沿着内务府那条街打道回府,不想半路遇上了雅尔江阿。 简王大阿哥的日子好过了不少,前些年康熙为他择妻成亲,这两年小夫妻两个感情不错。听道琴说,似乎也称得上夫唱妇随,对于早年丧母的雅尔江阿而言,媳妇已经是很重要的家人了。 「郡王!」雅尔江阿看见他有些欣喜,他迎上来笑道:「我原要去府上,听说您一早进宫,才特特赶了过来。」 胤禔看着他:「无事不登三宝殿罢,兄弟,有什么话只管说!」 雅尔江阿抿着嘴一笑:「就是去永定河的事儿,汗阿玛不是说叫大哥清点旗下人丁,然后带过去嘛。我们家也是镶蓝旗下,除了我,底下有弟弟也成丁了,就想请教大哥,什么时候起行?」 「咱们边走边说。」胤禔叫他带马同自己并行,简王最近没什么动静,不过雅尔江阿现在跑过来,本身也是一种态度,估摸着那位铁帽子不打算和自己为难。 胤礽之后会有什么反应还不好讲,胤禔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后院起火,镶蓝旗下有什么麻烦。与人为善,与己为善,直郡王饱含善意的笑道:「你阿玛怎么说?」 「你说他就这么走了?」胤礽不敢置信:「什么都没说,也没有说有什么需要毓庆宫许可的?」 皇太子的语气里满满的不敢置信,坦白的说虽然有过意见不合,但胤禔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给他脸色看……太子非常的不适应且充满了疑惑,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 好像一夜之间事情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汗阿玛跳过自己直接给胤禔传达旨意,自己是监国太子啊;然后胤禔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这种态度。 他还在想着,外头传话太监小跑着进来传话:「太子爷,内大臣索额图府上来报丧,索相夫人去了!」 第144章 争取多写→_→ 索额图的夫人去世在京中溅起了不小的水花, 这位夫人生于佟佳氏,与佟国维一系也是亲戚,又嫁入赫舍里氏,可以说她经歷了两个家族崛起的每一个重大事件。 这样一个女人去世了, 不要说对索额图本人, 对于一大家子也是一桩大事。赫舍里氏有名有姓的晚辈, 能动的都到了, 德安自然也不例外。 同宗近枝的晚辈都要穿孝, 有些出了五服的也想借着这个机会卖好, 将孝服穿在了身上。披麻戴孝还不算, 一伙人扑在灵前比正经孝子哭的都惨。 「大哥您瞧瞧, 」心裕的儿子低声道:「好像他们才是伯娘的亲儿子, 一群外八路的人跑这来哭什么!」 一等公长泰冷淡的瞟了一眼,并未说话,自从康熙褫夺他的官职, 又革去他的佐领,这位一等公领旨谢罪以后就闭门在家, 这次若不是婶娘去世,他怕是还不会从府里出来。 树倒猢狲散, 虽然他这颗树且算不上倒, 可人情冷暖也是显露眼前。比如他的弟弟纶布, 这会正站在格尔芬身边,两个人耳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反倒是和亲兄长无话可说。 德安在旁心中暗笑, 守孝哭灵都是辛苦活, 寻常人家到了这个时候都会雇些外人还哭灵,如今有人赶着「尽孝」, 格尔芬和阿尔吉善怎么会将人赶出去呢。 「安大爷,我们老爷请您过去一趟。」索府管事小跑着靠过来,低声道:「老爷在书房,奴才陪您过去。」管事话音刚落,众人侧目,只有长泰面色如常,仿佛这是理所当然。 这当然是正常的,妻子去世丈夫无须丁忧,索额图可以继续在朝廷上搞风搞雨,但格尔芬与阿尔吉善却要尽孝子之责。索额图亟需从家族里提拔人填补空缺,心裕、法保的儿子年纪都不大,而长泰一系眼看着被康熙厌弃…… 长泰盯着跟随管事离开的堂弟德安,对方似乎也极为从容,貌似对这个情况早有预料。他是年纪太大了么,过去的德安怎么也不会如此淡然自若,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一等公作为宗子,又鑑于特殊境况,为已故婶娘上香之后就离开了,路上遇到佟佳氏的鄂伦岱与隆科多来弔唁姑奶奶,双方也无寒暄,不过是彼此致意罢了。 闲居无聊,过去一年长泰每日在府中无非读书自省,以及看邸报,顺便含笑听福晋与儿子干太说些「闲事」。很自然的,德安的近况也传进他的耳朵里:德安不知道得了谁的青眼,如今仕途顺利,已经进了干清门侍卫,火器操演的时候又被皇帝夸奖。 难道是康熙要用他?想想不无可能,提拔个不太起眼的人,太子面上好看,也无伤大局。 长泰现在想事情都要翻来覆去的琢磨,不管是索额图还是太子,在他眼中也不是什么叔父、外甥,而是一个思考对象。这位国舅爷甚至发现了一件事,就算皇太子登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或者他的儿子能得到的无非是加恩,多一个爵位,给后人找个饭碗! 他们家已经是一等公,封无可封,又不是立有大功,难道太子登基就会把亲舅舅封成异姓王?午夜梦回,长泰扪心自问,当初我究竟在折腾什么呢? 不止一等公在对自己进行灵魂审视,德安在给伯娘上香,向二位堂兄道恼之后也在默默地审视自我。他是怎么从旗下小军官蹦跶到干清门、又被皇帝看在眼里的,德安自己最清楚了,好兄弟索伦图的妹夫—大阿哥直郡王可没少帮他。 第291页 旗下各家立功的子弟多了去了,德安之前只是被皇帝带着夸了一句,仕途也还是那个德性。如今直郡王拉拔他,提前将皇帝要操演火器的消息透出来,让他有个准备,最后在校场上大出风头。 德安心里清楚,若他不姓赫舍里,直郡王未必会这么高看他。但对方并没有提出什么「不恰当」的要求,似乎这只是他随手帮了二舅子的朋友,可从来人情债难还,将来……罢了,德安心道走一步算一步,横竖自己就是个小侍卫,能做的且不多呢。 索额图夫人去世,赫舍里、佟佳氏两家不论,各家亲戚,从东宫太子到女婿伊桑阿的伊尔根觉罗,甚至是明珠府上都派人致意。何况佟佳氏夫人有诰命,去世消息送到南边康熙跟前,皇帝瞧着佟佳两个字,难免想起了母亲孝康皇后,连着嘆了两天气,又第一时间给了恩旨。 「您已有恩旨,就不必为了大臣家事如此忧虑。」四贝勒如此说道。 小阿哥们已经被待下去休息了,太后也回去念会经、好好休息准备继续去江南旅行,目前就三位贝勒爷在康熙跟前。胤祺听他四哥这么说,不免在心里琢磨,自己该说点什么? 算了,他笨嘴拙舌是人所共知,万一说的不好还不如不说。 再说谁知道这老爷子为什么这么感慨,胤祺到底还年轻,太年轻就会下意识的忽略很多问题。比如中老年男性的多愁善感。 而旁边的八贝勒就觉得四贝勒说的太冷了些,他站出来道:「四哥说的是,汗阿玛已有恩旨,索额图并格尔芬、阿尔吉善必定感念您的恩德,说来方才太后妈妈还叮嘱儿子们,要好生孝顺汗阿玛,若您有不乐,怕是皇太后祖母得罚我们了。」 康熙一笑,刚要说话就听外头梁九功禀告:「主子爷,江宁织造、通政使曹寅并苏州李煦到了。」 「这么快就来了?」皇帝的脸上浮现出了笑容:「去将成德叫过来,朕现在就召见他们!」 康熙即将进驻江宁,京中的直郡王也准备停当,即将率领镶蓝旗的旗丁前往永定河一线。临走之前,胤禔还是照例要安排好老婆孩子,不过道琴和孩子们也都习惯了。 听听他们说的,苏日格说一定帮额娘照看弟弟们,也一定会好好读书,学着管理府邸;弘晗表示自己会继续好好读书,不会给阿玛丢人惹祸,这个胤禔相信,这孩子要是没他姐姐带着,连府门都懒得出。 小一点的二阿哥眼巴巴的看着父亲,只能做个复读机把哥哥说过的话也说一遍,重点就是自己会很乖。至于二格格……她太小,只能被无良亲爹抱在怀里亲几口,不能发表什么宣言。 「好了,你们都要听额娘的话,阿玛不在家,要体量额娘辛苦。」胤禔看着四个孩子,笑道:「等阿玛回来,谁读书骑射最有进益,我就把你们大姑父送来的蒙古马当做奖励!」 名驹对于贵胄子弟是极有吸引力的东西,他们家也不例外,虽然苏日格和弘晗都有了自己的爱马,但这个东西就像奢侈品之于目标群体,是重要的阶级身份象徵,多多益善。 孩子们唿啦啦离开了,留下这对「老夫老妻」说些私房话,前头索额图夫人去世,直郡王府也命人致奠,胤禔那会忙,这都是道琴操心的。 「毓庆宫那边好像没什么消息。」道琴和胤禔嘀咕:「虽说是正常致奠,可太正常了,好像索相家和寻常大臣家一样。」这些事情太细微,外头男人们是不太在意的,礼数反正就是那么个礼数,不走大摺没人注意。 「怎么说?」胤禔奇道:「这怎么看出来的。」 「你想啊,汗阿玛在南边,若是依着太子过去的脾气,怎么着也得派个体面人去致奠罢。」道琴就说:「可连个哈哈珠子都没有,是太监过去的,而且听赵顽说那太监没停留多久就走了。」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胤禔想起件事,最近可没听说皇太子召见索额图。按说丧事结束,索额图又不需要给夫人守孝丁忧,太子没有叫人过去慰问……难道他没想到? 不能吧,这些年总觉得胤礽也懂了些人情世故,胤禔正琢磨呢,旁边道琴忽然道:「说起来,索相俩儿子都要居丧丁忧,詹事府也要空出职分了。」 这一说就提醒了直郡王,太子又发了什么疯且不管他,康熙如果再给詹事府填补人,会加入什么样的人,这就很值得关注了。 道琴对毓庆宫没多大兴趣,纯粹是听说了什么就告诉丈夫而已,说完这个她马上就道:「你这一去,是不是要等汗阿玛回来才能返京?我叫人给你预备了衣裳,也叮嘱了奴才,可你自己也得记着换,水边不像别的地方,湿冷才难受!」 「我知道。」胤禔轻轻拍她,笑道:「不至于等汗阿玛回来,我先看看,若是他们好好干活也就罢了,我自然可以回城看你们。若是他们不好好干,那就要费点心思,不过不要紧。」 直郡王所料不错,旗下大爷们都养的懒了,更有甚者觉着大丈夫当阵前立功,这跑来疏浚治河,与民夫有什么区别? 「我们家从龙入关,侍奉几代主子,难道是来当民工的吗!」 浩浩荡荡前往永定河,第一天就有人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胤禔冷冷的看着,身边的雅尔江阿却握紧了鞭子恨不能抽死对方,无他,这是简王府门下佐领。 第292页 第145章 只不过 毓庆宫的前场上, 胤礽正带着得寿、弘晰两个儿子射箭,两个孩子刚刚结束了上午课程,因为康熙尚未对皇孙读书做出指示,皇太子也只能指使詹事、或者亲自给儿子上课。 得寿读书不错, 但骑射练武受限于先天条件, 胤礽也没有强求他, 不过这孩子知道上进, 对火器很感兴趣。皇太子为了儿子特特申请了几只火器, 当然了, 在宫里练瞄准、熟悉手感, 没有火药。 一边是弘晰唰唰的将箭射在箭靶上, 却不能将箭靶放的太远, 另一边是得寿瞄着各处,假装自己开火。胤礽看着就心头一阵无名火起,偌大的紫禁城, 皇太子的儿子射个箭只能在毓庆宫里,连长街跑马都不好办! 毓庆宫旁边是奉先殿, 奉祖先陵寝的地方不能惊扰,而紫禁城东西两边的长街向来是属于皇子的, 早年胤禔、胤礽两个人跑马射箭的时候, 就在那边玩过。箭亭那边还是皇子扎堆, 胤礽不乐意让儿子巴巴的凑趣,没劲透了。 再往后就是东六宫的地盘, 东宫的人最好少往那边凑, 万一有个什么, 那就是瓜田李下说不清楚了。至于西边靠近慈宁宫的空场,因为孝庄文皇后曾经住在那边, 胤礽也不愿意带着孩子大唿小叫的过去,总觉得对曾祖母不恭敬。 皇子们可以有地方跑马射箭,皇太子的儿子就只能憋屈在毓庆宫一亩三分地里,要不然就只能去景山……越想越觉得委屈了自己儿子的胤礽将手中短弓一扔,扬声道:「来人!给孤和两个阿哥备马,下午孤带他们去景山!」 宫中没有皇帝和太后,就皇太子最大,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胤礽决定好了下午的行程、瞧着儿子们快乐的笑脸,决定打从明儿起直到汗阿玛回来,得空他就要带着儿子们去景山。 到了中午,胤礽正打算去太子妃那边瞧瞧小儿子,顺便歇个晌,拔腿还没走出门,外头来人通报「太子爷,大学士伊桑阿到了。」 索额图的女婿伊桑阿,也是胤礽的堂姨夫,这个时候过来挺奇怪的,但也不能不见。总不会是来和我说索额图家那些事的吧?皇太子如此想到。 「太子爷,有件事您听说没有?」 胤礽一脸茫然,出什么事儿了。瞧他这幅表情,伊桑阿也不卖关子,直截了当说道:「直郡王差事不太顺,第一天到了永定河,简王门下的奴才就闹事了!直郡王这回怕是要焦头烂额。」 「……哦,就这事,还有旁的事吗?」 出乎伊桑阿的预料,皇太子对这个消息颇为冷淡,之前直郡王不是绕开太子做事,这事大家都看在眼里,在朝中混迹多年的老油条们心知肚明,至少太子不会喜欢直郡王的做法。但……伊桑阿来不及再想,只好拿索额图说事。 「格尔芬、阿尔吉善的丁忧摺子已经送到南边去了,之前在索府弔唁,索相还道,请太子留意,詹事府的人选紧要,旗下詹事可得是您贴心贴意的人才好。」 胤礽有些兴致缺缺,他敷衍的点头:「这些孤知道,索府的丧事办得如何?索额图身体还好?」 他这么问不是真的关心索额图,只想随意找个话题罢了,皇太子满心不耐烦,「詹事要贴心贴意?」索额图真是老煳涂了,詹事府是为东宫储才,是侍奉太子一家,是朝廷官员,不是宫里的太监奴才也不是他的哈哈珠子! 索额图怎么就惦记贴心贴意,合着照他看,只要不是家奴,都不可靠?家奴还有背主的呢。伊桑阿退下以后,胤礽也无甚睡意,干脆出了书房来到了毓庆宫前场,转了一圈又觉得气闷,干脆出门了。 后头一熘太监侍卫跟着,皇太子毓庆宫-奉先殿一边走着,过去他觉得毓庆宫特别好,是他自己的地方,怎么现在住着觉得那么气闷呢? 还有胤禔……胤礽真没那个心思幸灾乐祸,相反他有着真切的担心,如果对方处理不好,底下人闹起来,汗阿玛脸上不好看尚在次要。顶要紧的是简王、或者说那一帮子铁帽子会不会又折腾。何况,这哪里是质疑直郡王,明明是质疑皇帝的圣旨! 怎么就没点省心的事儿呢,皇太子走到长街附近,看着只有寥寥几个太监扫地的长街,忽然吩咐道:「从明儿起,得寿和弘晰的骑射课就在这上了,等汗阿玛返京,孤再请旨皇孙读书之事!」 永定河边的营帐里,直郡王却并没有很烦恼,旗下那帮丘八和不愁吃穿的大爷们会搞出点动静,这是预料之中的。若他们真的乖乖听话,那胤禔才要担心,莫不是打算来个下克上,搞个康熙三十九年「帝都不详事件」什么的。 那天的情况也的确令人发噱,扯着嗓子喊的那位,还没把话喊出第二遍,就被雅尔江阿噼头盖脸的抽了一顿。少主子抽门下奴才,打了也就打了,何况喊话这位压根没打过仗,他又不是长子,也没有职分,不过是京城里的浪荡子罢了。 挨打不算,还被雅尔江阿拎着跪在直郡王营帐前头告饶,雅尔江阿说义正辞严:「只要大哥说句话,兄弟我这就宰了这个不晓事的奴才!」 胤禔笑着打量雅尔江阿,这小子也学乖了,他简王门下的人大唿小叫质疑皇帝圣旨,究竟是自己的煳涂想头,还是简王有什么别的想法……雅尔江阿处置的也算干脆利落。 他也没打算把事情做绝:「罢了,一个煳涂蛋而已,这事就是传到汗阿玛耳朵里,他老人家也只会一笑了之。兄弟,咱们都约束一下底下人,叫他们别乱讲就是了。」 第293页 雅尔江阿一凛:「还要靠大哥多周旋。」 「那是自然。」胤禔揽着他的肩膀:「咱们做这个差事,要对得起汗阿玛的託付,,叫人挑不出毛病才好。我也罢了,你还大有出息,可要抓住机会。」 简王府世子出缺,继福晋儿子不少,万一简王疯起来,打着「幼子守家灶」的藉口,用世子之位给康熙卖好,横竖都是他的儿子、都在宫中读书,是康熙看着长大的,那雅尔江阿真是哭都来不及。 只要家大业大,一家子父母兄弟必然是各有想头,简王府依然是铁帽子,可雅尔江阿若是不能袭爵,王府好坏和他还有什么关系,自己的功勋本领自己带着,不如多操心自己,以防不测。 简王一系是镶蓝旗头一号的大旗主,往下紧接着就是直郡王,雅尔江阿好歹是简王大阿哥,只要他和胤禔联手不生外心,这桩差事本身并不难。至于疏浚治河过程中的辛苦、累,胤禔自然有法子。 朝廷命旗下人来干活,也不是只有他们,该有的民夫、给养一样不缺。胤禔拍拍雅尔江阿的肩膀,将他送出去,看着他将跪着的门下奴才带走,就叫来了苏鲁:「你带人看看,晚饭前,我要见到所有佐领。」 不论做什么,首先要让大多数人明白为什么要怎么做,民夫也就罢了,他们好管理。旗下人就需要先打预防针,胤禔想好了,必须借着这股劲儿给他们紧紧弦儿,别觉得可以偷奸耍滑。 学好容易学坏难,自顺治朝开始,就有分给旗人土地,结果这帮玩意居然马上学会了土地买卖和租赁,跑步从半封建半奴隶社会,进入到了封建农业时代。 胤禔是真怕这帮大爷一个不高兴,花钱从外头僱人来干活,真出这种事,那乐子就大了。 一帮子佐领聚在一块,难免有几个跳脱的偷偷道:「诶你们说郡王爷叫咱们聚齐做什么?」 「有人闹事,王爷叫咱们来训诫一二罢?还能有什么。」 「没见识!直王爷可是打过噶尔丹的,那是咱们的巴图鲁,怎么会被一个傻子弄得一惊一乍的,必然是有大事。」 「大事也不会找你啊,王爷和你商量军国大事,做梦去罢!」 一帮子人嘻嘻哈哈没个正经,胤禔门下的佐领阿林和辉发那拉家的罗和互相对视,都觉得有些担心,眼下的情况只能说佐领们最快,旗下不打仗的时候闲得很,搞得一个个嘴皮子够熘,万一、是万一,直郡王没压住他们,让他们觉着软弱可欺,那可就糟了。 这差事毕竟不是军中,就算有什么冒犯,一旦军法从事惊动朝野,难保不会有人大做文章。 晚饭之前,佐领们都挤进了直郡王的帐篷,这会没人嘻嘻哈哈,都规规矩矩的行礼,等叫起。 「起来罢,叫你们过来,是因为昨儿刚到这里,就有人喊着自己不是来作民夫。」直郡王笑道:「你们也都听说了?」 众人点头,胤禔也不惺惺作态,他道:「那是简王门下的奴才,简王大阿哥又已经处置了他,回去京中,简亲王也会有说法,本王叫你们来也不是为了这个。」 一帐篷的人安安静静的听直郡王道:「我知道旗下有许多人,打仗怕死,只想占便宜,恨不能别人冲锋陷阵,等他到了白捡功劳。又或者敌人都是西瓜,静等着他大爷来砍,别笑,乌兰布通那会,有旗下将领就是这样子,连他们家的奴才都瞧不过眼。」 「让他们做些正经事又眼高手低,本王封爵开府,至今也有些年头了,旗下如今是什么样子,你们都不是外人,也不必掩饰。要是说如今有人觉着那永定河垮了便垮了,沖的也是外城,内城必定无恙,这想头虽然荒谬,但也不奇怪。」 「我瞧着你们的年纪也都不小了,应该没有几个比本王还年轻的,都经过康熙十八年那场地震罢?本王那时候还小,只记得汗阿玛紧着将我们送到太皇太后跟前,满宫的人都去了景山避难。阿林,你说是不是?」 阿林赶紧站出来道:「回王爷话,正是这样。奴才还记得,当年不只是宫里,外头的王府,公爵伯爵的宅子,也有许多受灾的。还有朝廷大臣,连大学士也有不幸罹难的。」 「是啊,天灾人祸来的时候,可不会管你是什么人。」胤禔笑笑,挥手让阿林退下,继续道:「下面的人不懂事,心里有些小聪明、有些乱七八糟的想头,不知者无罪,本王不怪他们,可你们作为佐领,绝不能如此!」 「嗻。」佐领们齐齐行礼,只是他们来不及表白,直郡王就又开口了。 「这差事辛苦,汗阿玛他老人家圣明烛照,是体谅的。所以,皇上离京前特特叫我过去,让我以军中补贴的一半来补贴旗丁,等差事办完在行赏赐。只不过……」 佐领们来不及为有钱拿、能对底下人交差而高兴,就被直郡王末尾的「只不过」吊起了心。 作者有话要说: 【帝都不详事件】指的是日本「二二六」事件,玩个梗。 第146章 星期三 「只不过咱们得有个规矩, 不能说你们这边干得多,他们那边偷奸耍滑,结果拿一样的赏赐,这样就不公平了。」 直郡王话音刚落, 雅尔江阿就道:「直王爷所言正是, 我们吃些亏倒没什么, 不能叫流汗的人吃亏, 如此赏罚分明才好。」 下头佐领们也窃窃私语, 无非是担心自己吃亏, 旁人占了便宜。瞧着他们的样子, 胤禔慢道:「兄弟说的是, 不能叫他们吃亏, 咱们免不得要多担待些。这样罢,等安排好了班次,干活的时候咱们都给记下来, 每组人每日干活多少,记得清楚明白, 有不满当面说,过后不算。」 第294页 「但是, 」不等佐领们奉承, 胤禔脸上的笑容非常和煦:「干得多、干得少和体力有关, 是赏赐拿多拿少,总还是有的。如果有人偷奸耍滑, 僱人或是让家奴干活, 更有甚至偷偷跑回城中开缺……」 「那就请王爷惩处他, 以儆效尤!」人群中不知道哪个佐领喊道:「王爷您是皇子,是奴才们的少主子, 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话不能这么说。」胤禔摆手慢条斯理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各旗自有大小旗主,本王不会越俎代庖,若是禀告汗阿玛,万一带累旁人,让大家辛苦白费岂不是更糟。不过你说的对,本王既受命于皇上,自然要做主。」 「咱们这样,若是有人偷奸耍滑、犯了规矩,」直郡王笑道:「那么,他这一组人本月的记录就没了,不给赏。如何?大家没意见,好,那就这么定了!」 这招太坏了,雅尔江阿在旁目瞪口呆,佐领打乱分组,这是逼着每个人都动起来,去盯着可能偷奸耍滑的人,免得拖累自己。 此计立竿见影,因为留了余地,又把规则安排的明明白白,更重要的是,直郡王不容置疑的态度让下面的人明白,少主子不是白叫的,旗主直王爷板起脸叫办事的时候,门下众人最好乖乖听话。 疏浚治河所需的一应材料都有工部支应,河督衙门也奉命派人过来辅佐直郡王,治河虽然是很专业的事情,但疏浚本身并不难。真正困难的是人事协调问题,可这个问题也被直郡王解决了,他成功的将「各旗分不同」转化为了「各组为了自己的奖赏不同」。 不是说军功第一么?可军功要死人的,如今不用去死,也有赏赐,出把力气也没什么丢人的……在关外还不是要侍奉旗主、贝勒亲王汗王出门打猎讨生活,这只不过是遵循旧俗罢了。 在权力之下,下位者做一点自我安慰和开导是很容易的,胤禔的差事也办的非常顺手。人嘛,恨己无、憎人有,是以大锅饭从来不好吃,抢着吃才香,如果他们不抢,那就想法子动员,让他们抢起来。 直郡王摸摸脑袋,虽然他传过来的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可有些东西耳薰目染天天听说,传过来之后又有条件亲自作为负责人真正负责一些事物,总归会有些心得。 理论知识再好也需要实践机会,不管是胤禔随军出征、负责疏浚,又或者奉命查问地方大员,还是皇太子监国,或者是胤祉负责修书,本质上都是康熙给他们的实习机会。 直郡王与诚郡王一文一武,而新得到「实习机会」的八贝勒,又会是个什么角色呢? 远在南边八贝勒正在焦头烂额,康熙率领自己的爱臣们一路向南,路上诸多事务不止用了老四老五,也往往让八贝勒掺一脚。一时之间,八贝勒年少有为、礼贤下士的说法流传在随驾大臣中间。 必须说明,这并非老八有意传播自己的好名声,他还不至于蠢到在康熙眼皮底下玩什么「养名声」,他只是……只是习惯了。 本身不算愚笨,这么多年读书出征经过些事情,加上天性使然,胤禩的脾气在面对家奴之外的宗室大臣和兄弟们的时候,的确非常好说话。 而随行诸皇子中,有爵位的就这么三位,老四有些冷淡、老五侍奉太后,只有老八偶尔负责内外通传,康熙也会交待他出来宣个口谕、传个话。 这样的机会,这样的脾气,底下大臣觉着他只是小贝勒,夸一夸只会让皇上高兴,也就拿着他的名声在康熙跟前卖好。 一来二去,八贝勒精明能干脾气好的话自然就传出来了,而康熙听说这些果然很高兴:这证明了他老人家的教育方针是英明神武的,也说明了他的儿子都是乖乖读书学习,必然会有所成的。 可作为当事人的胤禩本人却没那么开心,至少开始他是不开心的,脾气再好他也是皇子,被人作为奉承皇上的嘴边话把,并不是值得开心的事情。 但这阵子不愉快来得快、去得也快,因为胤禩得到了实实在在的甜头,因为外人夸他,或许皇帝也觉着这个儿子可堪造就,又给了加派了不少差事,还让他负责统计即将在江宁拜见天子的江南名士。 「皇上颇为爱重八贝勒啊。」曹寅私下同成德嘀咕:「不成想,四五二位居然被弟弟后来居上。」 「皇上哪个儿子都爱,贝勒们各有差事,皇上看在眼里。」容若笑道:「八贝勒行事干练,平素见面也是爱说笑的,皇上格外给机会也不奇怪。」 这么多年,成德还是老样子,和明相俩风格。曹寅笑笑,拉着老友漫步在驿馆的小路上:「我听闻京中索相夫人去了,似乎皇太子有些冷淡?」 「子清消息灵通,皇上想起了孝康皇后还嘆息两日,太子……」成德犹豫一下:「他便是有些不周到也不奇怪。」太子在人情世故方面有些缺陷,不管是皇太子的老师,还是朝中旗人大员心知肚明,大家都习惯了,也就不苛求了。 曹寅没说话,前几日他来陛见,康熙和过去一样,和他叨叨了不少私房话。有些话出自康熙之口,入得曹寅之耳,却决不能叫旁人知道,哪怕是成德。真的知道了,反倒是害了朋友。 两个人默默散步,曹寅自然回想到了那天的对话,康熙和他谈过了如今江南的和缓局势,又说起了南闱多才子,很自然的就聊到了已经入京为官的那些人,比如汪士鋐。 第295页 说起了詹事府,也会聊起皇太子,康熙就突然道:「朕原以为男孩子不懂事,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总归会好些……可,是不是他媳妇太能干了,朕怎么就觉着保成人情上还是有些不通呢?」 索额图夫人去世,皇太子多少该派个亲近的体面人过去,一来到底是亲戚,不要真的做个孤家寡人;二来也是太子笼络人心之举,结果隔着几百里的康熙都看出太子的冷淡,遑论京中那些狐狸,便是一时半刻想不到,日后也会闻出味道。 这话曹寅没法接,他能说「因为您立太子太早了,太子根本接触不到人情世故,谁敢让他尝人情冷暖!」这种话么? 绝对不能呀,所以曹子清只能硬着头皮劝:「太子是储君,只要在治国大略上明白也就是了,皇上还记得吗,当年读书的时候,常听说足无金赤、人无完人,太子还是得劳累皇上多教导。」 这也是老生常谈的话,早些年康熙都是一笑了之,那会他还年轻,太子年幼,自然会好生教导。可如今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却还是有让他不满意的地方,他已经快到知天命之年,难道还要像保成年幼的时候一样,不错眼的盯着他? 如果这样,那么还要师傅、侍读学士,要詹事府做什么?一个人难道不应该从读书中学会自省、学会做人做事。 曹寅的思绪回到现在,他同康熙一起长大,相处的年头长了,不止康熙了解他,他也了解康熙。这个人越看重谁要求越高,关系越亲近要求越多,太子正好是他盯的最紧的人。 这次皇太子的行动他不满意,可如果太子真的表现的很亲近,难道皇上就会高兴了吗?得了吧,谁不知道谁啊。 「子清,我听说你在江宁这几年,同那些前朝遗民,老名士走的很近,这些事我不该过问,不过你也要多和皇上说说这边的事,事无巨细才好。」成德忽然道:「转眼这么多年,咱们也都上了年纪,小心使得万年船。」 曹寅做的事情太敏感,不能放在檯面上说,成德有此说法也着实为他担忧。不过曹寅毕竟艺高人胆大,他笑道:「我来之前,还有位老名士,是我舅舅的同窗,去世前将子孙託付给我。当年也是举过反清大旗的……可那又如何,形势比人强,他难道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是什么人?」 「你是说他们不足为虑?」成德声音很低:「还是要小心,这些年朝廷四处出兵,皇上想要的无非是一个稳定的边境。等过两年,你要做的就更多了。」 外部环境稳定之后,康熙必然会抽身回顾内部,到这个时候,江南便是重中之重。 第147章 本章补完 二十年前, 那些被康熙接到京师的前朝遗老们,有人垂垂老矣、有人已然作古,当年还是青年的康熙硬着头皮去赔着笑脸笼络他们,让他们稍微给些薄面, 少骂一些朝廷。 可二十年河东、二十年河西, 遗老们老了, 也要为子孙后代想一想。凡事就怕琢磨, 眼看着清廷日益稳固, 康熙本人摆明了不是个煳涂虫, 对着干是得不着好。 再瞧瞧如今朝廷里的南方士子, 除了头髮和衣服, 家门延续最要紧的功名利禄……好像也没少了他们的:早年康熙皇帝身边有徐氏兄弟、有高士奇, 有尤侗等人;而渔洋山人王士祯是文坛领袖,仕途亨通,又与太子诗文唱和;更别说太子詹事府里还有汪士鋐这样的名士。 似乎两代帝王都将会处在南方名士的影响下, 仔细想想世人皆有仰慕风雅之心,便是鞑子, 在繁华之地待的久了,也会如此。宗室里安王、诚王身边也有大把的读书人。既然如此, 可以潜移默化, 又何必动刀动枪呢。 曹寅就是深知这些人心细微之处, 才能在京城的皇帝与江南的遗老之间从容游走,他不想让康熙脸上难看, 但也不想将那些老人逼上绝路。 此刻与老友闲聊, 曹寅无奈的直言道:「我不过是皇上手下的工匠, 奉命修修补补罢了,大刀阔斧我做不来……捨不得。何况江南乃是税赋重地, 越小心越好。」 这倒是实话,本朝两个地方最不需要作夭的官:一则关外龙兴之地,二来就是江南。 皇帝的御驾缓缓进入了江宁城,比之数年前,康熙第一次入城的时候,现在他的心态更靠近一个标准的封建帝国皇帝的角色。「富有四海,统御万方」的天子,而不是一个强作镇定,战战兢兢担忧,险些偏安滚回关外的年轻皇帝。 二十年过去了,很多的人事物都在发生变化,至少对于玄烨本人而言,这些变化不算很坏。康熙略有自得的看着道路两旁俯首的士绅,忽然叫来胤禩问道:「朕令你召集江南诸名士,你都安排好了么?」 八贝勒就等着皇上这一问,他赶紧道:「禀汗阿玛,儿臣都照您的吩咐,与成德、曹寅一同参议,都已安排得当,只等汗阿玛召见士子们。」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又道:「老四老五要侍奉太后,几个小阿哥还小,你多上心些。」他们家里大带小也不奇怪,阿哥们是主子,只靠着太监在外头显然是约束不了他们。康熙本人一时半刻也顾不上,正好让老八哥哥管弟弟。 八贝勒奉命探望两个小兄弟,十二阿哥胤裪和十三阿哥胤祥,这两个都在十三四岁的年纪,原本康熙也打算带上十四阿哥胤祯,可惜临出发的时候老十四病了,就没来成。而老九老十因为今年要娶媳妇,也被留在京中,回去康熙就要给他们指婚了。 第296页 十二阿哥被苏麻喇姑养大,读书骑射也是寻常,但他平素低调温厚,年纪轻轻却也明白自得其乐的道理,如今到了江南,也是顺其自然,并没有特别大的好奇心。 对于老十二这个样子,胤禩早有预料,他担心的也不是十二,而是十三阿哥胤祥。他额娘和自己额娘一样是庶妃,可生有一子二女,很得宠爱。胤祥本人读书骑射都很好,平素也深得康熙宠爱,这两年老爷子出巡避暑常带着他,被宠爱自然胆子大,八贝勒是真怕这小子闹腾着要出门。 可十三阿哥居然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这可不对了,出来的时候他还挺高兴的,闹着要跑马要钓鱼,怎么这会这副样子? 「你们没有好好伺候阿哥?」胤禩板起脸,质问太监道:「出门在外,阿哥若是有所不适,奴才更该尽心,早些请太医过来,你们做什么吃的!」 「八哥,我没有不舒服……」胤祥嘟囔道:「我是担心我额娘,在路上的时候宫里顾谙达写信过来,说我额娘病了。」 「哦,咱们离京城这么远,说不定这会娘娘已经好了。」胤禩语气和煦的安慰他道:「你先别担心,汗阿玛驻跸江宁,算算日子,大概这几天宫里的消息就该传过来了,必定是好消息的。」 胤祥到底年少,又被哥哥宽宽心,点头道:「多借八哥吉言,弟弟先谢过了!」 十三阿哥的额娘章佳氏的确是病了,而且病况不太好,据说是身上骨头总疼,但宫中女人们私下传言,也有说章佳氏是生了三胎养的不好,所以如今一病不起。 消息传到直郡王府的时候,已经夏末时节,胤禔河务差事办的顺手,得便还能回家瞧瞧老婆孩子,倒也是一派悠闲景象。 「前儿进宫,额娘嘱咐我说,章佳氏庶妃怕是熬不过去了,让咱们准备着点,尤其是你,万一……你在外头还得折腾着回来弔丧守孝。」道琴嘆息道:「想想庶妃年纪也不大,都说是产后病。」这事于她也算心有戚戚,生二格格的时候道琴也病了一场,到现在一家子还心有余悸。 胤禔那么不信鬼神的人,当初道琴康復,为了讨个好彩头还给京中寺庙道馆布施来着。苏日格无事就会靠着额娘摸摸她的手,很怕她着凉受风伤了身体;弘晗也偷偷哭过几场,这两年似乎才放下心来,觉得额娘的确是大好了。 不过,胤禔却摇摇头,语气笃定道:「还真不是产后病。宫里按例让太医会诊,却没诊出什么结果。宫里顾谙达也写信告诉了汗阿玛,请旨之后脉案症状也令洋教士看过,洪神父查遍典籍只说没见过这种病……」 直郡王本人倒是怀疑或许是什么肿瘤或是癌症,但没凭没据,更没法治,他也只好保持沉默。听他这么说,道琴唏嘘道:「庶妃膝下还有三个孩子呢,都还没成人……唉。」 「别嘆气。」胤禔随手摸摸媳妇的眉头:「咱们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人各有命,也管不得旁人。你好好的养好身体,咱们一道白头,那就是福气。我听赵顽说,你又开始画画了?这很好,只是小心别累着,多想想我、想想咱们孩子。」 怀里搂着媳妇,人生赢家直郡王美滋滋享受生活的时候,宫城中正有人一熘小跑前往毓庆宫报信:敏妃死了。 「敏妃亥时二刻咽了气,总管太监顾问行正在庶妃宫中安慰两位小格格,马上就来拜见太子爷。」毓庆宫的太监对胤礽禀告。 皇太子正和太子妃说话呢,骤然听说这个消息,尽管早有准备,此刻还是惊了一下,旁边太子妃道:「唉,留下三个孩子,皇太后祖母也不在宫中,这事是顾谙达操持吧,需不需要我去瞧瞧?」 「十三弟和两个妹妹,汗阿玛只会更疼他们,不会把他们忘了的。」 胤礽有些不愿意说这些,又道:「你且不必出头,宫里有四妃和顾谙达,内外命妇要聊表哀思,你只管看看两个妹妹就成。我也走了,顾谙达过来,他要给汗阿玛禀告,我的书信里也得说一句。」 宫中这种事都是有前例的,只管照办就是了,而且章佳氏只是庶妃,康熙和太后都不在宫里,大家不过是照常例停灵,等远在南边的皇帝表态,看看有没有恩旨,这才是顶要紧的。 内务府要等着皇上的最后决定来评定敏妃的品级,去操办丧事,礼部官员需要皇帝的明确旨意才能写讣文,宗室王公也等着康熙的旨意以便决定自己的礼仪。 这就是庶妃尴尬的地方,如果康熙没有恩旨,那这事就是毛毛雨。可如果康熙有恩旨,人家死后哀荣,就不能不慎重一些,毕竟这位章佳氏生了两位格格和十三阿哥,一直颇受宠爱。 胤禔已经回到了永定河边,如今章佳氏突然去世,他和雅尔江阿以及镶蓝旗下的宗室们又得颠簸回来,入宫烧香致哀。 「这通折腾,大热天的,辛苦大哥了。」胤祉站在胤禔身边嘀咕道:「也不知道汗阿玛怎么个安排。」 「估摸着会加恩罢,毕竟还有三个弟妹。」富尔祜伦也道:「说来也是寸劲儿,之前我还听说过两年汗阿玛还要加恩给宫中庶妃,偏偏这位没赶上。」 康熙喜欢扎堆封人,不过庶妃如果得宠,哪怕没封号她也能过得不错。如章佳氏、万琉哈氏、卫氏等等,在宫里多年,享受的也是正经妃嫔的待遇。 然而,有道是名不正则言不顺,等到了这种礼仪上见真章的时刻,没个正经说话也真够要命的。 第297页 「这事不该咱们管,哦对了,一夏天我在外头,你们家中还好罢,你们两家的孩子是不是今年也要种痘了?」胤禔忽然想起来:「趁着这会,给孩子好生调理身体,可别忘了。」 「多谢大哥记挂我家那活猴,」富尔祜伦微笑道:「我媳妇整日也惦记这事,三哥,三嫂也必是忙活孩子呢,对吧!」 「都一样都一样。」胤祉摆手,方要说话的功夫,就见另一边一帮子女人走了出来,三个人赶紧避开,出来的倒也不是外人,是在京的公主和各府福晋,她们中间众星捧月拥簇的就是太子妃了。 第148章 星期六 一帮子女人都是眼圈通红, 看上去情绪起伏很大,考虑到场的都是已婚妇人,完全可以认为她们是看见两个小格格而感怀自身。 至于庶妃章佳氏,实际上大家是应酬着哭, 内心没多大触动。并不是天家亲情淡薄, 完全没什么接触, 谈何感情。像前两年十一阿哥夭折, 胤禔诚心诚意的给胤祺、胤禟兄弟道恼, 也不是因为他和十一阿哥多熟悉, 完全是想到了自家两个崽。 所以这种皇室弔丧就是演技爆发和比拼经验的时候, 想一想自己的倒霉事儿啊, 手帕上抹上点胡椒啊, 都是法子。 「汗阿玛必有恩旨,两位妹妹为着尽孝,也得顾着自己的身子。」太子妃在里头语气恳切:「汗阿玛过后必有旨意, 十三弟也会立即赶回来的。」 两个小格格年纪尚幼,如今母亲去世、哥哥不在身边, 哭得头晕眼花,但作为目前宫中二号人物的太子妃发话了, 还是给她们增加了一点信心:哥哥会回来, 额娘的待遇问题也会解决。 太子妃作为冢妇, 未来的皇后,她本人从来都非常小心的应对宫中一切人事物。或许因为成人之后才嫁过来, 太子妃瓜尔佳氏反而对太子的处境看的更清楚:皇宫的主人只有一个, 不是太子。 但这种极可能被算作「挑拨」的话她不敢和太子说, 至亲至疏是夫妻,何况他们这种牵一髮而动全身的夫妻关系。她能影响的只有毓庆宫后头的一亩三分地, 前面的事情,太子并不同她讲……何况,她家中父祖已逝,兄弟们还在歷练,要说能帮太子壮声势都难。 在这样的环境里,太子妃也只能尽己所能的做一些能做到的事,既不显得逾越,又能看出毓庆宫的影子。为了儿子,再难也得干。 康熙在江宁陆续召见致仕的高士奇、朱彝尊,尤侗等人,还见到了与汪士鋐齐名的名士如何焯等,其中比较有名利之心的比如何焯,还因为一笔好字被欣慰的康熙内定成了八贝勒的侍读学士。 人人都在恭喜何焯,曹寅却对成德说道:「不晓得将来他会多失望……」原指望能一举令天子侧目,如高士奇一样「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来若是和陈梦雷这种老前辈一个档次,可前途大不相同啊,曹寅低笑,日后怕也不是个会消停的主儿。 「还是这么捉狭。」成德低声笑道:「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也是人之常情。何况,他经歷坎坷,难免想法多些。」 曹寅没说话,他知道容若的意思,何焯曾经师从徐干学,仔细算来是容若同门师弟。可何焯早年性格耿直、也颇有些恃才傲物,因为看不惯徐氏种种作为而与徐干学反目,背出师门,天下皆知。 他的名声有一半都是这么来的,但他也因此蹉跎许久。如今李光地举荐他,加上徐氏式微,何焯这才能翻身。如今何焯只是热衷科举入仕,这已经是好样的了。 曹寅心想,莫不是我官做的久了,也没有人样了么? 敏妃死讯传来的时候,经过高度繁忙的康熙才松口气,还没来得及拉上曹寅他们喝喝茶、钓钓鱼,梁九功就来报丧了。 作为一个有着多年丧妻、丧妾、丧子经验的男人,康熙在短暂的心理波动之后马上恢復正常,道:「九功,叫人传十三阿哥过来,小心些,别吓着他。」 额娘去世的消息对于当事人胤祥才真正是晴天霹雳,他站在康熙跟前全然失去了平日里的活泼机灵,整个人像傻了一样,木呆呆的跪着,许久才茫然抬起头:「汗阿玛是说,儿子的额娘……没了?」 唉,皇帝轻抚儿子的脖颈,将他从地上拉起来:「你醒醒神,朕叫五阿哥陪你回去,带着朕的旨意,你还有两个妹妹,回去好生看顾她们。」 提到两个妹妹,胤祥这才回过神,磕磕巴巴的回道:「儿子明白,儿子这就走,谢汗阿玛恩典。」 少年颠颠撞撞的跑回去,从这一刻开始,胤祥的身份就是丧母的孝子了。他来不及难过,马上催着太监侍卫给他预备马匹干粮,去询问五阿哥何时方便,他想现在就走。 胤祺动作也很快,康熙叫他带着弟弟回京,看重的就是他弓马好。五贝勒半刻也没耽误,立时整顿好了侍卫,然后传话给胤祥,即可返京。 就连闻讯而来的四贝勒、八贝勒,十二阿哥都没来得及和胤祥到个恼,那两兄弟就打马离开了行宫。一路马不停蹄、昼夜兼程,总算在半月内赶回了京城。 等到了灵前,胤祥见着两个妹妹,才终于哭出声来。在这一刻他才认清,以后他们兄妹就是没娘的孩子了……胤祥哭的几乎要厥过去,后头累的说不出话的胤祺叫侍卫拿出康熙的书信手诏,交给了顾问行。 康熙口谕礼部,妃章佳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久侍宫闱,敬慎素着,今以疾逝,深为轸悼,谥为敏妃。应行礼仪,尔部察例行。 第298页 有了这个话,章佳氏的丧礼终于可以进一步办下去了,所有相关不相关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起码目标明确。宫里宫外因为新出炉的敏妃丧仪又开始忙起来,旁人且不说,胤祥赶着回京,又日日看顾妹妹,强撑着守孝,等敏妃丧礼完毕,他也病了一场。 宫中内外皆说十三阿哥是孝子,但敏妃丧礼结束不到半月,京中就没什么哀恸的气氛了。大家该干嘛干嘛,京城内外最关注的的事情是另外一件,康熙皇帝要回京了。 大家更忙各的,直郡王回到永定河继续差事、诚郡王回家接着编书,五贝勒胤祺也能回府歇口气、又可以同富尔祜伦约着吃个饭什么的。总之敏妃薨逝的哀伤很快消散在了迎接皇帝回京的空气中,以至于更有甚者,压根连为庶母守丧的事情都抛诸脑后。 是以等到康熙回京的第二天,召见诸皇子之时大发雷霆,也就不意外了。需要说明的是,胤禔彼时不在场,他因工受伤在家休养,从而成功躲过一场口水大战。 七月末,就在康熙回京之前,京城及附近大雨,永定河没有河水暴涨的徵兆,胤禔也一直在永定县衙关注着水势。谁知道他去查看的时候,脚下一滑险些掉进河里,虽然被侍卫及时抱住,可直郡王的大腿扭伤了。 工伤的直郡王回府养伤,顺便听了前来探望的老五、富尔祜伦、雅尔江阿口述的「诚郡王削爵事件」的各种视角现场版。 要说老三这个人,有点小心机、有点小虚荣,还有点煳涂。这会赶上府里大阿哥病了,三福晋没空管他,这可好,诚郡王除了修书就是找府里的文人雅士造作起来,日子太逍遥人难免松懈,就好像什么敏妃死了要守孝的事儿……早被他抛诸脑后。 胤祉心安理得的继续自己的美好生活,直到康熙回来前几天,诚郡王认为有必要修整一下仪容,好给汗阿玛一个精精神神的好印象。大哥在永定河扭伤了,到时候太子去迎接汗阿玛,自己带着弟弟们站在前头,可得让汗阿玛眼前一亮! 美滋滋的胤祉如此想着,指挥太监道:「快,帮爷把脸上这鬍子,这头髮都修修,务必要精精神神的!这可是要给汗阿玛瞧的,拿出你的本事来好好伺候!」 客观的说,敏妃的死的确不是大事,何况上行下效,诚王府上的奴才只管伺候主子高兴,至于敏妃,那谁啊? 最可能记住这事的三福晋压根不知道,自己那个不让她省心的丈夫,在她没注意的时候,静悄悄的就把头髮给剃了…… 于是到了迎驾当天,宗室们全副披挂站在一起,康熙欣慰的看着大家的时候,局势还是正常的呃。可等隔天皇帝抽空召见自己的子侄们,发现当几乎所有人的脑袋上都是一头乱毛,只有胤祉头上熘光水滑的时候,局势发生了变化。 「畜生!」 愤怒的受害者之二胤祥还没地方说话,他只是被几个哥哥死死拉着,怕他爆发起来。骂人的正是受害者一号、皇帝本人。 不给庶母守孝这种行为,放在民间或许没什么,民间妾侍又没有朝廷认证,更无品级。若是通房丫头生个孩子,没被提拔成姨娘,谁知道这是谁啊? 可放在宫里就不同了,人家是敏妃,有品级的正经宫妃。你诚郡王这是在做什么?悖逆君父,挑战父子君臣的伦常? 胤祉的书不白读,当他发现自己为什么挨骂的那一刻,他就瘫跪在青石砖上起不来了。 「当时三哥就爬不起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汗阿玛勐地抬脚就要揣他。」富尔祜伦讲的唾沫横飞:「多亏了老五和弟弟我,一起拦住汗阿玛,这才救了三哥一命,要不然,他非得被踹死不可!」 「老十三呢?他怎么说。」胤禔问道。 纯王嘆口气:「十三弟什么都不说,只是跪着哭,也哭的起不来了。原本就病着,这一下闹的,难怪汗阿玛骂三哥罔顾人伦。」 第149章 社畜的人生无所畏惧 「腿好了没有?叫朕瞧瞧。」 皇帝回京大半个月之后, 养伤吃瓜心满意足的直郡王出现在了宫中,父爱满满的皇帝一见面就要求看看儿子的伤。 胤禔失笑:「汗阿玛,臭脚有什么好看的,您还是别瞧了。」在皇宫暴露臭脚丫子这事儿吧, 直郡王七岁之后就没干过了。 「那就算了。」 出乎意料, 康熙也没强求, 只是叫来梁九功:「把朕的布鞋拿过来给他换上, 」又对胤禔道:「伤了就不要穿靴子, 先穿布鞋养一养, 年轻的时候小伤也要小心, 朕和你说过多少次了。」 梁大总管在旁瞧着, 皇上哪还有刚回来那天, 要把诚郡王,哦不,是三贝勒立毙当场的架势。啧啧, 要说直郡王也是运气好,这一场浑水半点没沾边。 说句托大的话, 梁九功也算是看着这些皇子长大的,除了总管太监顾问行之外, 也就只有他一路从阿哥们穿着开裆裤看到他们娶妻生子。 那日诚郡王被夺爵降为贝勒, 在场的年长皇子们, 尤其是皇太子,当时简直是无所适从, 劝也不是、不劝也不对, 只好说车轱辘话「汗阿玛息怒」。 当日康熙发了脾气, 父子见面也不欢而散,三贝勒挨骂降爵, 但诸皇子走后,康熙又叫梁九功去瞧瞧太子做了什么……梁九功想到这不由得一凛,要命的就是太子什么都没做。 太子爷大约是觉着汗阿玛做主就好了,他既没有去瞧瞧十三阿哥,也没有对三贝勒说什么。梁九功回来回报,康熙沉沉的嘆息,最后也没说什么。等再过几日,太子又一次来到康熙跟前的时候,皇帝满以为太子打算聊聊弟弟们的事情,谁知道太子爷想聊的是皇孙。 第299页 「前儿太子过来对朕说,皇孙们也都大了,各自在府中读书,堂兄弟们岂不是越来越疏远。」康熙对胤禔道:「朕想也是,就让皇孙们同小阿哥一起读书,你们府里弘晗到了年纪,将他送进来罢。」 「嗻,儿臣替弘晗谢过汗阿玛,那小子前儿还抱怨,在家就苏日格陪着他,怪没意思的。」事实上人家弘晗根本没抱怨过,和姐姐每天读书跑马,带着弟弟逗妹妹别提多开心了。 康熙却笑得满脸褶子:「那正好,弘晗是你的长子,与得寿、弘晰年纪相仿,在一块也有话说。老三……老四、老五家的孩子也都差不多大,正是读书的时候。」 提到老三,康熙的笑容就打了个折扣,停顿一下才道:「老三那事儿你也听说了罢?」 「回汗阿玛话,儿子听说了。三弟的爵位又成了贝勒,这么大的事情,不瞒您说,当天怕是京城都知道了。」胤禔一脸为难,面对康熙的目光,最后道:「三弟的为人您是知道的,要说他真的丧心病狂、践踏人伦,这不至于的,您瞧他读书是真的好……就是有时候……」 直郡王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们家老三这个劲儿,没法评价。然后就听康熙恨恨道:「他就是昏聩煳涂!不过你说的也对,当日朕骂他也有些过了,子不教父之过……唉。」 以康熙当天骂胤祉那些话,三贝勒简直是必须去死、没法做人了,如今康熙回想一下,心道将儿子骂的猪狗不如,对作为父亲的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反正他最愤怒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胤禔现在开口,康熙就坡下驴,顺势表示自己息怒了,还让梁九功传口谕给内务府,中秋的时候给胤祉解禁,允许他进宫参加宴会。 「河工的差事你办的不错。」父子俩的谈话终于开始切入正题。 面对夸奖,直郡王赶紧表示:「儿臣愧不敢当,雅尔江阿同旗下诸佐领都出力不少,尤其是雅尔江阿惩处门下奴才,也是开了个好头。」 配合直郡王工作,就是配合康熙的意图,皇帝满意的点头:「雅尔江阿也是出息了,改日朕也该问问雅布,什么时候打算请封世子,他们家是铁帽子,总不好这么拖着。」 「汗阿玛圣明。」胤禔心道,看来雅尔江阿「妾身未明」的日子要结束了,雅布不是傻瓜,皇上这么问到脸上,他就必须表态,其实仔细想想有个能保王府太平的世子有什么不好的。 胤禔离开干清宫的时候,外头正送摺子进来,应该是蛮严重的问题,因为是大表哥成德亲自送的摺子,他就听了个开头,好像是关于地方财政的问题,康熙看过之后马上命人将太子叫了过来。 ……坦白的讲,胤禔还是没忍住化身成了柠檬精酸了一下,涉及帝国稳定的根本性问题,皇帝还是会选择太子来谈,也只有太子有资格加入这种讨论。储君啊,在这个身份面前,什么郡王亲王铁帽子,都是没用的。 如今说这些还是没用,如果不能直接表达某种情绪,那么干脆就不要表达,连多想一下都没必要。所有的情绪都要在最合适的时机爆发,平白的情绪化只会浪费能量,胤禔打马回家,将儿子抓了过来。 弘晗虚岁七岁了,按照现时的标准,他已经不算完全的小孩子,应当作为少年被看待。作为直郡王的嫡长子,在父母的关爱照顾下,弘晗长的比同龄男孩子高一些、也壮实不少。几年来跟着沈瞭读书,该读的、该背的也念的不错。 胤禔还让苏日格学算帐的时候把弘晗带上,起码让孩子对数字有个概念,别傻了吧唧的。弘晗在数学上虽然不是什么天才,可也是智力水平正常,这样就行了。 直郡王始终觉得,尽量让一个孩子人格发展健全点,比童年赶着投胎似的读书重要多了,看康熙和胤礽就知道,不是每个人都能在读书长大的过程中反省自我的。 「过些日子,你汗玛法就要下旨,让你们堂兄弟入宫读书了。」胤禔笑道:「到时候你就住在延禧宫你玛嬷那里,告诉阿玛,会害怕吗?」 延禧宫是弘晗常去的地儿,熟门熟路有什么可怕的,弘晗摇摇头,之后问道:「阿玛,住在玛嬷那里,那儿子什么时候回家呀?」 估摸着就得和朝中大臣一样,每旬休假一次,胤禔摸摸儿子的小脑袋,合着孩子莫名其妙读了寄宿学校,还不能不去。 「大约十日休息一次,你就能回家了。阿玛一会带着你把这事儿告诉额娘,但是……」胤禔顿了一下:「在宫里好好读书,但也不用和别人比较,不需要太累。多听多看,少说,明白么?」 弘晗点头,胤禔还是不放心,所幸这孩子平时话也不算很多,再说胤禔手边还有全都和秦吉了,延禧宫又是亲妈的大本营,护着亲儿子、亲孙子完全不是问题。 书房里并不只有父子俩,沈瞭也在这,等胤禔让弘晗出去,沈瞭就道:「王爷勿需担忧,皇孙们都还年幼,吵吵闹闹都是一起长大的情分,不会出什么事儿,再说阿哥在宫里,若是听的见的,能学到皇上的几分,那还真是好事。」 「噗。」胤禔失笑:「汗阿玛忙得很,得寿和弘晰都未必有这个机会,何况弘晗。何况,有些东西并不是能学来的。」 沈瞭有些不认同,因为他本人天资很高,做顾贞观的弟子,也是把该学的都学到了。在他看来,只要想学,没什么学不来的东西。 第300页 「你不信?」书房只有他们俩,胤禔就道:「你知道鰲拜么?皇上为什么要除掉鰲拜?」 「不是说鰲拜跋扈……谋反?」沈瞭对这些事还真不是特别清楚,只能人云亦云道:「权臣不知收敛,倒台也是在所难免。」 胤禔笑笑:「我小时候没少翻旧档来看,当初朱先生他们修书,我也常去武英殿玩。但是怎么看都发现鰲拜并没有确实的十恶不赦的罪名,谋反就更可笑了,他镶黄旗瓜尔佳氏,拿什么来造反?」 「鰲拜跋扈是有的,但最终汗阿玛要除掉他,纯粹因为政见不合。」 胤禔的声音听上去很冷酷:「鰲拜的治国思路和太皇太后没多大差别,像蒙古人一样统治就行了,不是还有关外兜底,怕什么。康熙元年,大学士金之俊告老,之后数年,内阁连一个南方出身的学士都没有。满人、北方人,只有他们才能做大学士,久而久之,朝廷会和元朝一样的。」 「……」沈瞭明白了,鰲拜没有看到,或者他看到了却不愿意修正自己的看法,宁可一条路走到黑。而康熙看见了问题所在,他不能再等了,鰲拜必须被彻底拿下,去告诉那些人,皇上才是做主的人。 「所以鰲拜没有死,是因为他罪不至死;也没有牵连许多人,因为根本没什么人真的跟他同党造反,只是他们利益趋同罢了。等除掉了鰲拜,打击了保守派,皇上开始提拔南人名士入朝,做大学士,直到今天。」 「我是想说,就像皇上那种眼光和手段,恐怕不是能学到的。」 二十六岁的胤礽不如康熙皇帝二十六岁的时候,那么胤禔呢?他刻意迴避了这个问题,有些事情想的太清楚没有好处,就好像成德来春明园钓鱼的时候,和胤禔聊起了皇上对高皇帝、太宗皇帝两朝的意见。 某日康熙翻看明史初稿,对着成德大发感慨:「本朝兴兵声讨之故,书中并未记载……可问熊赐履、王鸿绪等。」又提起了徐干学等人,总之就是对明史关于此处的描写处理颇有意见。 在相处小二十年之后,成德很淡定的听康熙絮叨,然后康熙自己说出了意图:「高皇帝、文皇帝在位时涉及本朝、前朝,关系最要。」 当然重要,这事不需要明说,胤禔心道不就是政权合法性的问题,在官修史书中记载本朝是如何承天景命,力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之将倾,至于大家心里认不认同反倒不重要,嘴上认同就行。 在搞定了呆湾、罗剎,噶尔丹,保持了版图稳定之后,康熙终于开始瞄准了庞大帝国的内部,准备进行另一方面的统一工作。 可想而知,皇太子和排行靠前的皇子们会相继粉墨登场,而最受瞩目的太子,能乖乖的按照康熙的剧本走下去吗? 直郡王的鱼竿抖了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有鱼上钩了。 第150章 活过来的社畜出现了 表兄弟钓鱼当然不只是暗搓搓吐槽皇帝的思路, 胤禔和容若见面,如今多少也会聊一些不敏感的核心话题:比如那天他送的奏摺是什么。 「先帝在世的时候,命地方督抚收缴前朝宗室的土地,」容若收起鱼竿, 对胤禔道:「但前朝末年宗室也陆续破产, 偷偷卖皇庄成了公开的秘密, 收缴前后……你可以想到的。」 「唔, 是又要来哭庙案、还是扰民太甚?」胤禔道:「几十年了, 不会又要旧事重提吧?」 容若摇头:「那倒不是, 地方大族, 便如当年的徐家, 太平了又会聚集土地。曹子清和几个巡抚的奏摺说的都是这事, 这些年来江南科举日盛,大家大族缓过气,他们担心又会搞出满地庄园、奴僕成群, 到时还要琢磨如何避税。」 此时避税无非是那几种手段,通常都和科举挂钩, 胤禔就道:「我记得前些年佛伦在山东搞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据说效果还不错。且自先帝时, 就致力于分化家奴和主家的关系, 也颇见成效。」 要说性质相同的事情具有相同特徵, 打击江南庄园和打击旗主势力一样,都是为了皇帝的权力集中, 所以手段也都差不多。顺治早期和康熙四个辅政大臣时期余威尚在, 目前看起来倒也没有什么具体的恶劣情况发生。 至于小范围的造反, 这是正常的……这么大的国家,光是今儿这里旱一下、明儿那边涝一下, 不管朝廷多么吸取教训来赈灾,但作为农业帝国能力所限,该发生的依旧会接二连三的发生。 目前这些烦心事儿都是康熙和太子闹心,胤禔只管静悄悄地站在一旁看着,顺便等着看今年会试鄂尔泰、沈瞭等人的前程如何。 旗人民人的学子打算科举出头要考试,宫里宫外的皇子皇孙、宗室子弟想出头也得考试,在多年之后,胤禔终于以「送儿子读书的父亲」这一身份来到了紫禁城:今儿是皇孙们入宫读书的日子。 说是皇孙们,其实就那么几位,年纪最大的是得寿,中间的是胤禔家的弘晗、胤礽家的弘晰、年纪最小的是胤禔家的弘晴,其他的孩子年纪还太小,不到读书年龄。而除了皇室直系之外,就是宫外各府中的长子长孙,还有在京蒙古诸王、台吉以及公主的儿子。 季兰的长子海亮自然在其中,她倒是一早告诉儿子们「在宫里只管跟着你大舅舅就是了。」就像过去道琴养病那两年,苏日格和弘晗入宫都是跟着她一样。 这个场合康熙反而没有过多关照自家几个小孙子,而是将蒙古王爷家的阿哥们叫过来问过一遍,充分体现了博格达汗对草原王子们的关注。如今不止科尔沁的台吉,喀尔喀三部,厄鲁特部的亲王台吉们的子弟都有在京入宫学习的。 第301页 这个法子真是深得「潜移默化」的精髓,胤禔再次感慨并将目光放在了按照年龄大小排行的几个孩子身上,他家弘晗似乎和得寿这个大堂哥很谈得来,两个人挨着头不知道在小声说什么,而后面的弘晰也仰着头满脸好奇。 得寿的学问是胤礽手把手教出来的,弘晗虽然算是被「放养」长大,他小时候胤禔常常被康熙差遣的东奔西走,但道琴作为额娘也没放松了他的学业。 后来被请来做师傅的沈瞭也是紧着操心,真真的因材施教,客观的说,弘晗资质不错,加上环境使然,灵气也没被压住,要说在这一堆王公子弟里,弘晗是绝对不会弔车尾的。 但在康熙跟前不能这么说,在前头胤礽表示「多赖汗阿玛教导两个小子。」的情况下,胤禔非常谦虚的给儿子上了层保险「汗阿玛了解儿子,弘晗的学业都是他额娘操心的,过去和府里先生倒也读过些书,应该还成……反正有您指派的先生教着,怎么着也不会错。儿子这么不着调,不都被您教出来了嘛。」 「修身齐家……」康熙一脸无奈:「这才是道理。你不能光忙着公事,孩子的事也得上心。」转而又想想这两年胤禔没少被他老人家指使的团团转,皇帝就道「罢了罢了,如今在宫中读书,自然有朕看着。」 得咧,胤禔拱手:「汗阿玛说的是。」恰如其分的表态,博康熙一笑,而其他弟弟们,他们都习惯了,多少年了他们大哥不一直这样么。 而身边的胤祉表态的时候,姿态就更低一些,看来这场失爵风波对胤祉打击不小。三贝勒垂着头,一脸苍白苍白、小心措辞。康熙最初瞧着他仿佛还有气,最后倒也面色如常,没有苛责他。 孩子们排排坐,康熙给配置的师傅也都是一水的翰林学士,而送了孩子上学的家长们并不能告退……皇子们同样在教室外头排排站,听康熙讲课。 这老爷子好像是看见孙子们挺开心,一开心他就控制不住寄几,选择跳上讲台,给这些皇室下一代们讲起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讲到高兴处还把太子叫了过去,让太子也给这些孩子上了一课。 「……这都要把整段书讲完了,汗阿玛今儿心情不错,是有什么好事儿?」因为儿子没到年龄而作为陪客的胤祺低声道:「咱们是不是得一直站着。」 胤祉动动嘴,最后还是没说话,往日他一定第一个接茬。站在最后的老八低声道:「弟弟倒是听说,内务府前儿还收着汗阿玛旨意,给几位姐姐的嫁妆该整备出来了。」 胤禔恍然一想,可不是么,他们家女孩子难养,如今活着的几位小姑奶奶都比胤禔小上好几岁,不过兄妹之间虽然不太熟,可生辰还是知道的,皇上把自己女儿都要留到二十岁上下才嫁出去,算算年纪,也到了几位格格受封出嫁的时候了。 「汗阿玛会为了这事儿高兴么?」胤禛不开心了,他妹子可也在待嫁年限里啊! 小透明的胤祐看看几位哥哥弟弟,最后又看胤禔,小声道:「几位哥哥,汗阿玛快过来了。」 康熙总算放过了忐忑的学士们,但他老人家似乎发现,已经有些年头没有狠抓这些年长儿子们的功课了,于是从胤礽开始到胤禩都被抓到了干清宫,皇帝说要查一查他们现在的学问如何。 胤祉的脸上露出了光芒,这是老天开眼给他机会了!他要奋发、他要上进!可是他也就想想,马上就想到了清早媳妇给他的忠告。 一早送弘晴入宫,三福晋就提醒胤祉「三爷,之前汗阿玛不准你入宫,如今开禁了,您可千万……千万开口的时候多想想。」 这么一想,三爷当时就怂了,还争什么表现,安静如鸡待在一边,说不定汗阿玛看自己诚心悔过的份儿上还能对自己改观,要不然一辈子就被定义成「罔顾伦常」,他这辈子也就失去出头之日喽。 给年长的皇子们上课,自然不是讲什么大学之道,康熙直接把奏摺拿出来给他们看! 一瞬间,几个皇子都疯狂的按捺自己「偷窥」皇太子的行动,不包括胤禔。直郡王年少的时候就有机会摸摸地方大员奏摺—帮康熙跑腿,他就很淡定,但他也非常好奇胤礽的表情,以及,这老爷子又怎么了? 往日只有皇太子才有给皇上读奏摺的荣誉,今天却是从胤礽开始到胤禩,挨个给康熙读奏摺。说来不巧,皇太子手里这本奏摺是甘肃巡抚写的,开篇就是「奴才请皇上安。」 胤礽有些一心二用,因为他在毓庆宫受到了几乎是同样措辞的奏摺,开篇一样是「奴才请皇太子殿下安。」然后写了他给太子进献的千秋节礼,因为明年他要回京述职,不知道还能不能做一方大员,所以节礼提前给了。 瞧瞧,多贴心。胤礽当时弹着信纸,心道这不就是想请他在汗阿玛跟前说两句好话么,地方大员和皇帝之间的距离自然比不得太子和皇帝的距离。 这种奏摺胤礽收过几十封,投诚的、暗示鞍前马后效力的,可这劲儿拍马的,可这会在皇帝跟前,皇太子不由得想到,这是巧合、还是有意。 偏巧他抬头看康熙,康熙也在瞧着他,父子俩一撞眼神,康熙没有动,作为儿子胤礽移开了目光,微微垂下头。 康熙也没有多话,只是笑道:「胤禔,读读你手里的奏摺。」 胤禔手里的奏摺也是寻常请安摺子,实际上他们兄弟几个手里的摺子都是无关紧要的日常问安奏摺,也不知道康熙是不是存心找机会和儿子们闲话。只是在他们读过奏摺,要退出去的时候,皇帝突然道:「朕已经决定招敦多布多尔济为额驸,将六格格下嫁与他,喀尔喀郡王即日来京……」 第302页 除了太子之外,所有的皇子都看向了康熙,老三胤祉的目光格外闪亮,康熙将他们看了一遍,最后木gg落在了胤禩身上:「胤禩,就交给你来负责了。」 八贝勒控制着自己不要显得太激动,打千道:「嗻!儿臣遵旨。」 第151章 冲突(上) 秋日的京师外城很是热闹, 承平数年,物价尤其是粮价平稳,在运河与永定河疏浚之后,京师内外城贩卖各地、尤其是江南特产的铺子也多了。 街边不止有商铺, 道路两旁的小贩也多了起来, 见到大队的蒙古人不仅没有躲开, 反而更大声的叫卖手里的货物, 以期引起这些蒙古人的主意, 要知道他们算是如今的「人傻、钱多、速来」 「郡王, 这里真热闹, 比几年前臣下随您过来的时候更热闹了!」 叽叽喳喳的蒙语一连串的吐出来, 听着属下的话, 札萨克多罗郡王的脸上也浮现出笑容。对于喀尔喀三部、尤其对于他自己而言,面对即将到来被康熙皇帝招婿的命运,这种繁荣自然是是利好消息。 康熙三十年多伦会盟那会, 敦多布多尔济还是年轻的台吉,跟在他父亲的身后做一个局外人, 一个旁观者,看着南方京城中的皇帝如何将草原上的贵族和喇嘛一起从容摆布。 而今老郡王过世, 他已经成为了部落新的主人, 他已经是个局内人了……他要维护自己的部落、维护自己的地位, 还要提防草原上野心勃勃的「野狼」。 敦多布多尔济是个聪明人,他所领的札萨克部落实力并不是最强的, 但位置正好在车臣汗、土谢图汗与札萨克图汗领地的咽喉上, 加上他和他的父亲多年来都对康熙皇帝言听计从, 现在也终于要得到报偿。 早在几年前皇帝御驾巡视草原,敦多布多尔济就被召来随驾, 后来又奉命赈济张家口一带的灾民。他的差事办的不错,皇帝对他却并未加恩,考虑到皇帝的赏罚分明和郡王本人的年纪,康熙皇帝想要召他为婿的意图昭然若揭。 之前同部落长老、亲信谈到此事的时候,按照前几位联姻蒙古贵族的公主出嫁时的年纪,敦多布多尔济也明白,最有可能下嫁自己的就是六格格。目前皇帝的公主里,只有荣宪公主和端静公主生活在草原上,在寥寥数次见面中,至少知道这两位公主都不是傻瓜。 以她们的身份地位,只要不是傻瓜,就足以作为一个重要的权力砝码存在于草原上……当然,也意味着蒙古王爷们必须要把他们的权力分享给公主们,至于公主能拿到多少,就是夫妻间的博弈了。 「郡王,前面似乎是接咱们的人……好像是哪位皇子!」属下打断了郡王的思绪,敦多布多尔济向前方望了过去。 身边有太监、马上有紫缰、头上还有宝石顶,身上穿着四开裾,结合那么年轻的外表,皇帝不可能派某位身份不够的年轻宗室站在前列,那就必然是皇子。 敦多布多尔济勒马,就听前头有人打马过来问道:「敢问是札萨克多罗郡王吗?八贝勒奉皇命等候在此!」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八贝勒胤禩脸上带笑的带人迎了过来。 公主下降是大事,婚礼前后少说要忙活小俩月,公主在京同额驸行礼之后,还得在京过个年,等到明年开春再回到草原,所以这一个月蒙古各路显贵也陆续来京。 眼看着京中蒙古人增多,康熙也不放心老八一个人忙活,又派了御前大臣、额驸班第,宗室镇国公普奇和内大臣成德一起负责在京内外蒙各路人马的安置问题。 在京蒙古诸亲贵要么住在驿馆、要么住在自己在京的府邸,有府邸的就不必慰问了,只是皇帝召见之前,御前大臣奉命派人通知一声。可住在驿馆的就需要贝勒与额驸亲自过来慰问一二了,班第虽然是姐夫,也不好让八贝勒主动找他,毕竟这个差事是以八贝勒为主。 和硕纯禧公主府中,怀着第三胎的季兰倚在炕上,殷切关怀两个儿子、尤其是长子海亮的生活。 「你说弘晗和毓庆宫的得寿、弘晰也玩的好?」 季兰亲手剥了个橘子递给海亮,海亮不比皇孙,不好住在宫中,于是每天只好早出晚归。季兰心疼儿子辛苦,干脆把晨昏定省简略成了晚上见面,正好一家子还能吃个夜宵。 母子难得叙话,海亮也亲亲热热的同弟弟坐在一起,接过额娘的橘子还不忘给弟弟德克掰一半,才道:「回额娘话,正是呢。弘晗同得寿、弘晰都玩得好,带着我也和他们一道。」 不等季兰继续问,他自己笑道:「额娘不知道,书房里小舅舅们虽然同我们年级差不多,可都不在一块玩的。皇子们是一群,皇孙又是一群,儿子自然和皇孙们玩在一起。」 季兰当然明白这是为什么,皇上的小阿哥也是正经皇子,不止辈分,论身份也高过皇孙们。可话又说回来,他们将来的前程就一定比几个侄子更好? 未必罢。 得寿、弘晰哥俩不说,那是太子的儿子,太子妃生的四阿哥还没出痘,这俩一个是太子的长子—生母是正经旗下官宦出身,另一个是同母所生的「预备役」。太子对这哥俩一向看重,如今只看一条,这两个孩子的出身和排行,将来封爵亏不着他们。 而其余的皇孙,不是直郡王的嫡长子,就是三贝勒的嫡长子,註定是两府承爵的那个。就不说老三的郡王丢了,可修书的差事没丢,听额驸说,皇上对他也不那么喊打喊杀了,将来还不好说。 第303页 单说直王府,保清封亲王是必定的事,以他的功劳,又安安稳稳这么多年,但凡脑子清楚的,弘晗这个世子都是稳稳噹噹,亲王世子位比郡王啊。 而如今的小阿哥们,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起步就能封个郡王?何况迟早要出宫开府,要哥哥们帮衬,要看太子的脸色……既然如此,现在作夭那是有病。 不管是真的早熟,还是身边奴才规劝,宫里的小皇子都会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如果有一天海亮和人闹气,闹不愉快,也必然是和同辈人闹的。 季兰本想多说几句,可回忆一下当年保清和保成……算了,让他们自己解决罢。如今瞧着几个孩子性子都还好,就算有小摩擦,发生在小时候反倒是好事。 想想保清和太子今年夏天那些传言,想想万一闹大了,他们真的撕破脸会引起多大的动盪,而汗阿玛可能会做出的举动……季兰揉揉额头,一时自顾自的陷入沉思,而海亮拉着弟弟德克,不许他打扰额娘,直到外头传来一串通报。 伴随着「给额驸请安!」「额驸回来了!」的通报,班第踏进屋子,还没顾得上两个儿子,就赶紧问道:「公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季兰这才回过神摇摇头,又看着两个儿子给阿玛行礼,看着他们告退,然后才道:「我不要紧,你不是说要去老八那边,怎么回来的这样早?没去蒙古王爷那边?」 班第把外头的大氅脱了,抱着暖炉坐在妻子身边,深深的嘆口气:「怎么没去,唉!喀尔喀的人冲撞了翰林院的学士,还夹带着太监……」 「这什么一团乱,都碰到一块了?那怎么解决的,」季兰赶紧问道:「是老八出面,还是你出头了?」 班第一脸无奈:「都不是。直郡王从永定河回京,正好撞见,他给处理了。老八……过去怎么没看出来,这简直是个滑头!哎呀,这么滑头的人,方才我在汗阿玛跟前虽然没有添油加醋,可如实说明,会不会得罪他?」 「老八?」季兰摇摇头:「不会,你放心,哪怕他心里不舒服,也会把这事翻篇,巴不得大家都不记得。不过,他到底怎么滑头了,你别没头没尾的,倒是原原本本告诉我呀!」 次日,八贝勒同大姐夫班第在西华门外会见诸位蒙古藩王,并传达康熙皇帝的旨意,以及带领有资格面君的几位亲王郡王进入大内。八贝勒带着喀尔喀三部的亲王和郡王进入西华门,未奉旨的班第要打道回府的时候,却被一位老熟人拦住了。 「额驸这些年日子过得不错,想必早就不记得咱们这些堂兄弟了罢?」博尔济吉特氏的多尔济贝勒站在西华门外,笑道:「额驸在博格达汗面前有体面,是不是也能拉一把兄弟我?」 多年未见,多尔济也老了不少,他虽然嘴硬,可眼睛里都是恳求。回想当年在草原上,多尔济背靠着达尔罕亲王,还想要给大阿哥添堵,班第有些唏嘘,但依然警惕道:「这里是皇宫,天子脚下,有什么事情是我能管的,贝勒说笑了。」 「……这也不只是我的事,若是额驸肯出手帮忙,多尔济与达尔罕亲王都会感激不尽。」多尔济发觉班第想走,急急说道:「昨日城中与朝中官员起了冲突的人里……你还记得亲王的那个儿子吗?」 达尔罕亲王与端敏公主只有一子,就是亲王世子罗布藏衮布,但是,虽然时隔多年,班第也不会忘记,达尔汉王和妾侍还有一子!那个孩子当年就交给了多尔济来抚养,这在博尔济吉特氏中,算是一个少数人知道的秘密。 涉及达尔罕,班第没有直接拒绝,他假作思索片刻,而后才道:「昨日事情闹到了皇上跟前,直郡王当机立断宰了那个挑事的混帐太监,可到底如何处置,也要看皇上的意思。」 多尔济知道班第说的是实话,一脸黯然的抚胸点头,就在俩人说话的功夫,八贝勒已经带着几位蒙古王爷走进了干清宫,令老八没想到的是,他大哥正在皇上跟前。 第152章 冲突(中) 按说胤禩应该满心不是滋味, 可这会他也就剩心虚,因为昨儿出事的时候他正好不在,听说消息之后一下没想好该怎么办……头回自己做主办差,他想要圆圆满满的把差事办下来。 就这样, 胤禩打算让大姐夫先顶住, 让他想想再出来收拾残局, 顺带在皇上跟前领功。 谁曾想他这是自作聪明, 运气又不好, 正赶上直郡王从永定河回来。他大哥哪里能容得下蒙古人和朝廷官员闹起来, 中间还夹着太监的烂事, 当场就把太监给打死了。 等他听人报信, 赶着跑过去的时候, 好傢伙,一伙人已经被他的好大哥送到步军统领衙门去了。而直郡王直接拉着大姐夫进宫面君,胤禩灰头土脸又赶着也进宫, 却被拦在外头,就等到了梁九功的一句话「皇上忙呢, 八贝勒先回罢。」 康熙跟前不止有直郡王在,简亲王父子也在, 而且雅布全程赔笑。胤禩带蒙古王爷们进来的时候, 皇上正对直郡王说道:「就照方才商量的办, 你去罢。」 干清宫里,八贝勒只是颔首示意, 而他身后的蒙古王爷们也都微微点头。说起来, 因为几次战事和会盟直郡王都有参加, 蒙古那边倒是和他更熟悉些。 等直郡王与简王父子离开了干清宫地界,简亲王雅布才道:「还要多谢郡王在皇上跟前, 为我们府上周全,要不然……那作死的奴才!」 第304页 不怪简王在宫里爆粗,这事就是一场无妄之灾,摊在谁身上都够倒霉的。 胤禔昨儿才从永定河回来,赏赐也颁了、这段时间干的好的,他也许诺给他们某个好前程,又决定让旗丁分批次回城,这些事交给各位佐领就成了。于是直郡王与雅尔江阿就先一步结伴回京,不成想两个人带着随从刚刚进城,就撞见了蒙古人和一伙看上去是家丁的人围着个官员吵了起来。 「勒格安?」雅尔江阿居然认得这个人,他对胤禔道:「这是翰林院学士勒格安,也是镶蓝旗下,不过是科举出身。我阿玛想让他教我几个弟弟读书,怎么和蒙古人闹起来了。」 既然是镶蓝旗下,胤禔微微颔首,道:「来人,去把他们分开!」 等两个人的侍卫冲上去把双方分开,又将看热闹的赶走,胤禔带马上前,呵斥道:「天子脚下,首善之都,你们也不懂自矜身份?成何体统!」 勒格安不是直郡王门下,是郑亲王济尔哈朗的后裔、奉国将军阿尔苏门下。勒格安在镶蓝旗也是少见的读书人,因此本主虽然籍籍无名,可到底是简王一脉,勒格安也一直盼着什么时候能攀上简亲王这颗大树。 至于直郡王……他倒是想,却苦于毫无门路。是以,当简亲王传话要见他,勒格安就赶紧奔着简王府去了。谁知道简王府这样的门第,外头管着传话的太监常六儿活脱眼睛长在头顶上,张口示意要传话钱。 勒格安囊中羞涩,然后传话太监常六儿回来就硬邦邦甩下一句:「王爷没空见你,快走、快走!」 这摆明了是敷衍,这、这,勒格安气的说不出话,原想说自己是王爷请来的!可想想自己的身份和品级,宰相门房七品官、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太监也有七品了,自己才六品……说王爷「请」自己过来,勒格安也不敢说这种大话。 气哼哼的爬上马,勒格安带着家人准备回家,半路上又碰上了一帮子喝醉酒的蒙古人。这帮蒙古公子哥儿喝醉了就要闹事,非得把勒格安从马上拽下来! 好容易碰上了简王大阿哥,勒格安可真是见着了亲人,就差哭着扑上去抱着雅尔江阿大腿嚎一嗓子「少主子,他们这是要把奴才逼死啊!」 勒格安喋喋不休的说了前因后果,胤禔其实没耐烦管简王府的蛀虫和蒙古人这点烂事,只是雅尔江阿觉得大庭广众丢了面子,于是这位爷让侍卫回府,将事情告诉简王雅布,顺便把常六儿给带过来,雅尔江阿发了狠,要当场把这个狗太监给打死。 直郡王倒也没拦着、更没劝,他只是让班第将蒙古人先送到步军统领衙门看管,可等大额驸回来的时候,听说的就是「直郡王当机立断,将祸头子太监立毙于当场」,直郡王白担了虚名。 至于胤禔入宫见康熙之后,那京城里流传的都是「直郡王一怒之下将蒙古人给扔到九门提督衙门……」所以多尔济才一大早跑到西华门外等堵班第,求他捞人。 班第刚刚目送多尔济离开,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胤禩正从西华门里走出来……这就尴尬了,事发的时候,班第还没到八贝勒府,他先一步到了现场才派人通知胤禩,结果将近一个时辰八贝勒毫无动静,班第就知道,自己被这个便宜小舅子给坑了! 昨儿八贝勒被康熙拒见,不能说和班第毫无关系,毕竟他昨天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命人请八贝勒过来,可一直等,他一直没来」,天知道康熙会怎么想。 如今俩人见面,班第还真有点尴尬,也不好大庭广众说什么,只是扭头就走。然而没等他走两步,后头胤禩就扬声道:「大姐夫!」说着几步就到了班第身后。 亲亲热热,仿佛俩人毫无芥蒂,班第瞧着老八一脸笑容,一边觉得有点冷,一边想到还真叫公主说着了,老八比自己还想把昨儿的事情翻篇,还真是半点不想得罪人吶。 「大姐夫,昨儿弟弟身子不爽,出了这档子事儿我却没赶上。」胤禩笑道:「险些拖累了姐夫您,改日兄弟去公主府探望大姐姐和外甥们,当面致歉。」 班第这些年也算历练有成,可他这回看着胤禩,又想想自己和胤禔他们俩在这个年岁的时候,不免感嘆一句「可比我们当年不要脸多了!」 「不要紧,人食五谷杂粮,难免有些小病痛。」班第多年来的御前大臣倒也没白做,噙着笑:「贝勒当日没能赶到,也未必是坏事,直郡王正好处置了。只是昨儿皇上还夸直郡王果断,简王大阿哥得体,还问了简王,有子如此,怎么不请封世子?」 胤禩心里一紧,这说明皇上对昨日直郡王的处置很满意,大概因为雅尔江阿不包庇家里,所以也夸了他?我这是白白错过一个机会啊,汗阿玛什么没见过,我那点小聪明……他老人家会怎么想! 班第悄悄打量八贝勒,心中暗笑,小舅子啊,心疼了罢?难受了罢?呵呵。 毓庆宫中,太子也收到了消息,他趁着午后儿子们在跟前的时候,将得寿叫到跟前,问道:「弘晗是你伯父的长子,又是你堂弟,你们处的还好?他在书房如何?」 「回阿玛话,儿子同弟弟都和弘晗处的好,他骑射好过读书,儿子看他寻常似乎对汗玛法命人教我们的西洋之学颇感兴趣。」 太子微笑道:「他还小,难免觉得奇技淫巧更好玩。对了,昨日有这么一件事……」胤礽将昨日发生的那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得寿,然后问道,「你觉得,你伯王处置的如何?」 第305页 「儿子以为伯王处置的正好。」得寿微微皱眉:「汗玛法要将姑姑下嫁给札萨克多罗郡王,蒙古人接二连三来京,听说最近没少惹出事端。都是亲王郡王、台吉国公,没有抓到现行,汗玛法也不好处置,如今正是抓住了短处。」 「而且当机立断处置太监,震慑双方,将蒙古人交给步军统领衙门。」胤礽笑笑:「那个小翰林却平安回家,听说还被皇上垂问,这反倒是因祸得福。这种处置自然很得皇上的心,你汗玛法如今的心思,大抵也就是这样。」 因为只有父子俩在书房,得寿琢磨一下,直截了当的对父亲道:「阿玛您的意思是,汗玛法也有意压一压蒙古人,向着旗下人,而且也防着太监做耗,否则不会敲打简王?前两个儿子倒是明白,可后一个,本朝对太监管制甚严,或许这只是简王治家不严。」 胤礽慈爱的看着儿子,得寿虽然身体不好,可脑子琢磨事情并不差什么。 他慢道:「你还小,有些事情不清楚,当年康王府也出过这么一个人,叫张凤阳。他……当年甚至挨到了宁寿宫,巴结上皇太后,论起来倒是太监更容易做耗,就因为管得严,你汗玛法才更介意宫里或是王府中出这种事。」 「那太监不被发现,那就是王府太监狗眼看人低,可谁叫事情这么巧。他搅合进旗下翰林和蒙古人的冲突里,就非死不可。」胤礽最后道:「直王出头,皇上收尾,这里头的东西,值得你多想想。」 这里头就是拉拢谁、打击谁,给哪些人看,得寿微微点头,想了一会却觉得不对。 胤礽对他一向宽容,他也就习惯了有什么说什么,于是就道:「可是阿玛,这里头原本是八叔负责,八叔、不管真假,他都错过了。然后才有了伯王的事儿,他和汗玛法有默契,他明白了玛法的意思,那您呢?」 这孩子只是下意识觉得,迎接蒙古人是八叔的差事,那就罢了。但现在王伯抓住机会表现了对汗玛法既定策略的迎合与理解的时候,作为皇太子,他的阿玛是不是也该表现一些存在感。 胤礽张嘴想说自己是皇储,可他方要开口,却停住了……从预备六格格下嫁,蒙古人进城开始,到今日皇上召见蒙古藩王—像过去自己作为储君应该陪在皇上身边,可现在却被排除在外了! 第153章 冲突(下) 自康熙二十年, 胤礽站在康熙身边宣读汉文的攻克昆明捷书开始,这位皇太子就从来没有成为过「局外人」。 在康熙身边,他不止读书,还要给父亲读奏摺;康熙出巡, 他要么跟随一起去, 增长阅歷见识, 要么留京监国;等到康熙亲征那几年, 胤礽就正式的留守京师, 负责庶务。 当年胤禔在乌兰布通抓住了噶尔丹的儿子和臣属, 哪怕相隔百里, 康熙也要将审讯报告一式两份的送给太子一份。像如今这种涉及蒙古的事情, 按理来说, 应该是胤礽陪在康熙身边,关键时刻,太子可以出面说些皇上不好说的话……给太子那么高的待遇, 做这样的事情是理所当然。 皇太子一直觉得这算是父亲与自己的默契,可突然之间, 他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的「官方消息渠道」似乎出现了堵塞现象, 而且胤礽可以肯定, 这种堵塞是康熙默许的。 从南巡迴来之后想起, 汗阿玛对我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不满啊,何况还有老三吸引了皇上的全部注意力……胤礽皱着眉, 最后对儿子道:「阿玛是储君, 是国本。既然是一国之根本, 就不能什么事儿都冒头争先,这样显得不稳重。」 「何况你伯王也好, 你八叔也罢,他们是皇子,是亲藩宗室。本朝不同前朝,他们是做事的人,能办事是好事儿,可若是阿玛也和他们一样……」 胤礽这话不止在说给得寿听,似乎也在安慰自己:「如果凡事都要和臣子相比,那还叫皇储么?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得寿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但阿玛言辞凿凿,他做儿子的也只能从善如流。胤礽叫儿子回去歇歇预备着下午的功课,自己却坐在书房里,定定的瞧着外头,好一会才把自己的太监叫了过来。 「你叫人打听一下,皇上最近常召见谁,见了多久。」胤礽吩咐道:「还有……罢了,就这些,有了消息立刻禀告孤。」 太监才要退下,就听太子道:「还有,替孤将汪詹事请过来。还有,下个月太子妃生辰,派人告诉长泰……不,告诉纶布舅舅,舅母要来问安,他也可以来毓庆宫,孤要见他。」 因为夫人去世,儿子丁忧,索额图遍观家中子弟,只能选择施恩德安、提拔纶布。可长泰被康熙褫落在前,索额图怎么动心思,也只能将纶布放在二等侍卫的位置上。 放在别人身上,二等侍卫就是祖宗积德,但纶布是噶布喇长房次子,同样的年纪,他的叔叔兄长们都已经是有爵位的正经高官了。纶二爷有时候想想,不由得仰天长嘆:爷我生不逢时啊! 太子作何想法压根没被直郡王放在心上,胤禔离宫之前只去了延禧宫,一来去给额娘安安心,免得流言蜚语给老太太吓着—虽然他不觉得自己额娘多胆小;二来见见儿子。 惠妃的日子还是一如从前的滋润,宫中有卫氏愿意奉承她,现在还有了大孙子跟前,隔三差五还能见到儿子一家。除了偶尔午夜梦回,想到当年和康熙还是有过那么一段亲密岁月,多少有些怅然若失之外,以此时中老年妇女的平均生活状态而言,惠妃可以说是心满意足。 第306页 「您过寿的时候,儿子正在外头,今年的寿礼,额娘可喜欢?」胤禔笑道:「那是儿子门下奴才孝敬的,是活佛在蒙古开过光的佛像。」 惠妃别提多高兴了,一边让儿子喝茶,一边道:「好、好,你媳妇把佛像送过来,额娘一早就给供上了。你瞧,你的差事办得妥妥噹噹,也没人给你捣乱,也是额娘每日在佛前给你诵经的缘故呢。」 您还真说错了,有人想给我捣乱,只是被儿子给扼杀在了萌芽状态。不过这也是如今的风尚,信点什么显得人良善,胤禔也就笑笑,哄着老太太「您说的对!」 「说起来,老八也和他媳妇送了东西进来,除了寿面寿桃那些寻常玩意,还有一副前朝的观音图。」惠妃道:「这孩子开府没两年,也不知道淘换来这东西送了我,皇上、他额娘寿辰可怎么办!若是他不凑手,你做哥哥也拉他一把。」 「……是,您放心。」胤禔琢磨一下,决定暂时还是不说老八让班第顶缸的事儿。胤禩从来对惠妃都是亲热恭敬,何况他也开府了,一年到头就见那么一两回,没必要让额娘跟着多操心。 胤禔拉着弘晗的手在延禧宫的院子里转圈:「在书房和你哥哥弟弟处的还好么?师傅如何?哈哈珠子们怎么样?」 弘晗入宫,身边也得有陪着读书骑射的哈哈珠子,胤禔都是在镶蓝旗下挑出来的人,多拉尔家的孩子、巴特的儿子、索尔济家的孩子—胤禔奶娘家的孙子,加上奇里的儿子和索伦族恩绰的侄子。 总之,直郡王大阿哥入宫读书,这个哈哈珠子的阵容还是很过得去的。直郡王拉着儿子的小手,心道就是自己当年读书,也就这么个配置了。 「师傅是礼部尚书佟佳氏的阿拉木尚书,阿玛,阿尚书说过去还教导过您呢!」弘晗被阿玛带着转圈圈,语速轻快的告诉父亲:「哈哈珠子们都好。哥哥弟弟们也好,小叔叔们不太和我们一起玩,得寿堂兄带着我们,嗯,还有就是弘晴身体有些弱,现在只能拉弓弦,都不敢上马。」 「那你有没有笑话弟弟啊?」胤禔打算给儿子来个现场教育,告诉他不能因为堂弟身体弱而笑话他,不成想他家儿子并没有那么低格调。 弘晗震惊的看着父亲:「儿子怎么会这么做!进宫之前,大姐姐特地告诉儿子,欺凌弱小、仗势欺人令人不齿。额娘也告诉儿子要和兄弟们好好相处!阿玛,您儿子可不是那种人。」 行吧,胤禔摸摸他的小脑袋:「阿玛就那么一猜,因为其他孩子可没有你这么懂事。行了,你也去歇会,下午还要跟着谙达骑马拉弓。去罢,等再过几天,你就能回府了。」 弘晗默默点点头,走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小声对胤禔道:「阿玛,儿子还是喜欢在府里,沈先生教我们读书的时候……虽然宫里也不错,玛嬷对儿子特别好,嗯……阿玛,沈先生会试考中了吗?」 「还没放榜。」胤禔看着儿子,安慰他道:「外头民间也有学子要远离家乡,去书院读书的。你想,你就在宫中,还在你玛嬷膝下,每旬都能回府,是不是比他们强多了?你生来就是皇孙,既不必种田、也不用做工,便是读书平平,也不妨碍你做个龙子凤孙。」 他蹲下来,盯着弘晗的眼睛:「可阿玛希望你能在身份之外找到一些东西,哪怕你不是皇孙,依然属于你自己的东西。读书、骑射都算,至于会不会有别的,就得你自己去找了。可能你现在还不明白,将来就会懂得。」 说什么「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对六岁的真·小孩来说就是王八念经、有口无心,得让他习惯日常,把他变成生活的一部分,赋予这件事一定的意义,之后孩子才会有意识的寻找更深入的想法。 唉,我要是真土着就好了,胤禔看着弘晗小小的背影,到时候就能心安理得的忽视心理状态,反正就和大家一样教呗。教不好,还教不坏么! 蒙古人和翰林的这场冲突,以简王府死了太监、雅布请封世子,勒格安成功攀上了简王世子和直郡王,以及康熙「孜孜不倦」的教诲蒙古人「应当受法度」而结束。 而蒙古诸王贝勒为了阐明自己深入学习领会了博格达汗的意图,这场小型斗殴的牵涉人等都被押在步军统领衙门狠狠教训了一通。至少多尔济贝勒来接自己的便宜养子伊仁台的时候,发现这倒霉孩子是被人拖出来的。 「阿布、阿布!儿子委屈!」 伊仁台已经二十岁了,放在草原上早就应该成人,独领一部过活。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这些年都是在京城住几年,在草原住几年……多尔济又担心他过于惹人注目,担心他养不活,于是对他多加宠爱照拂,结果伊仁台这个年纪了,还像个大孩子似的不着调。 二十年父子,多尔济一手照看他,父子之情溢于言表。但除此之外,多尔济瞧着受苦的养子,又满心苦涩,这孩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达尔罕亲王没儿子的时候,这个庶子只是被交给多尔济抚养,担心端敏公主找茬才谎称是多尔济的儿子。早年多尔济还以为伊仁台总有回归身份的一天,可如今世子罗布藏衮布身体健康、也没听说有什么智力缺陷,亲王的口风就变了,他根本不想认回伊仁台,只推说不会亏待他。 也是,为了科尔沁长治久安,只要世子在,伊仁台可有可无。这么多年,多尔济也明白了,哪怕世子夭亡,达尔罕亲王都不会认回庶子,避免横生枝节,他只会请旨康熙皇帝,过继满珠习礼老亲王的其他子胤。 第307页 「委屈的话不准再说。」父子回到京城的府第,多尔济嘱咐道:「谁让你和那些人混在一起。亲王要给博格达汗一个交代,你们都被当成了无良纨绔,自然会被教训。」 「何况,你是头一批被放出来的,知足罢傻小子。」多尔济笑嘆道:「没想到,大额驸居然真的帮忙了……这个班第,想要做什么呢?」 第154章 谢谢大家 东坡有诗曰:人皆养子望聪明, 我被聪明误一生。 聪明人想得太多,有时难免显得自作聪明。多尔济就是其中翘楚,他自以为班第想要让他做什么,他能拿捏住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结果人家大额驸不过是日行一善, 顺手而为。 在朝廷歷练多年, 班第也不是傻的, 一瞧多尔济那个德性就知道, 这混蛋没安好心!班第努力做出嘲讽脸:「你管好自己罢, 小心哪天端敏公主上门找茬, 她大发雌威怕是你那宝贝儿子就留不住了。」 搁二十年前多尔济一定害怕, 现在他可不担心:「你还甭吓唬我, 如今就是端敏知道又如何?她就是发狂也得看看地方,为了罗布藏衮布,她也得先问问自己, 谁让她生儿子那么晚了!」 「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多尔济说着就想走, 班第却突然把他叫住。 「我是没事儿,不过直郡王寻你有事, 改日你去王府见他罢。哦, 别忘了递上拜帖。」话音刚落, 多尔济勐地回头看他,贝勒头回发现, 班第脸上的笑容怎么那么讨人嫌! 班第提醒的没错, 胤禔出面收拾了闹事儿的蒙古亲贵, 御前会议的时候,康熙又敲打了蒙古诸王。直郡王一时名动京华, 说他为旗人出头的有之、说他处事公允的有之,说他过于霸道,越俎代庖的也有之。 面对外界的纷乱,胤禔权当自己没听见,除了康熙交代他的事情,和雅尔江阿终于被册封为世子,他前往王府赴宴之外,胤禔干脆闭门谢客。就连赶着跑过来自荐的勒格安就吃了闭门羹,不过勒翰林完全没有气馁,他已经不好做简王府阿哥的师傅了。 简王也未必会和他计较,再说还有世子……只是前程饭碗事关重大,勒格安思索再三,又去了自己的座师阿拉木家请教,最后决定,自己还可以去给直王爷的二阿哥做师傅。 「你也不要着急,」阿拉木道:「直郡王那边,我也会替你打招唿,虽然你不是直王门下,但你又因为那件事而作为直王府阿哥的师傅,倒也算是打破门户之见的好事。」 皇上便是知道也无伤大雅,阿拉木如此想到,人都有个亲疏远近,毕竟是自己取中的贡士。再说,勒格安并不是志大才疏之人,这些年因为他不擅弓马,不知流失了多少机会。 那对师徒叙话的功夫,胤禔正抽空在渌水亭和容若、顾贞观小酌。今年夏天吴兆骞回到江南家乡,前几天托人梢信过来,说朱彝尊去世了。 「故人陆续凋零,吴先生身体欠佳也有些日子了……」容若道:「若不是想到先生满心叶落归根,无论如何也不想送他回南,让人不放心。」 吴兆骞走的时候,容若随驾在南,是揆叙一路将吴兆骞送到了通州。要不是老先生一直劝他回来,揆叙怕是要坚持将他送到江南去。 顾贞观已是年过花甲,却仍然眼不花、耳不聋,闻言道:「汉槎多年颠沛流离,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想要归家……亦是人之常情。生老病死皆有定时,我们也不要多想了。」 「我等不及先生通达。」胤禔敛容道:「总算吴先生得偿所愿,咱们倒也该为他高兴。朱先生去世的消息,曹子清也奏报给了汗阿玛,前些时候我在御前也听说了……汗阿玛心有戚戚,还提到了高士奇。」 提到高士奇,容若就道:「夏时在南边,皇上还提到了徐氏兄弟,说如今朝中学者,论起学术功底,少有比得上他们的。还召见了高士奇,当时我不在场,听子清说,似乎皇上有意令高士奇回京做官。」 「……老爷子这是回忆往昔?」 这不是不可能,早年康熙网罗一帮子学者陪在身边,固然有笼络江南士人的目的。但看他对高士奇、朱彝尊的态度差别,和他喜欢容若、曹寅就能看出来,「合得来」也是康熙对近臣的一大标准。 如果为人高古,那么康熙也乐意捧着对方,尊敬对方。但论起亲近,还是那种有分寸、聪明,年纪相差无几的人更得他的欢心。 胤禔的话得到了容若的贊同,反正康熙喜欢的大臣永远不会离朝堂太久,大家都习惯了。 「当年侍奉在皇上身边、江南出身的士人不多了,召回高士奇倒也不奇怪。」顾贞观想了想:「皇上也是个怕寂寞的人,明相说前些日子会试的时候,还让揆叙公子也跟着写了文章?」 提到这个,胤禔也一脸高兴:「那天揆叙表哥当值,汗阿玛也是提起了当年,又说二表哥得吴先生启蒙,又跟着您二位读书,文章也该做的不错,就命他当场依题写出文章来。」 「皇上看过,就说揆叙文章倒也看得过眼,可见是多年在学问上没有懈怠。」容若接着道:「前两天皇上透出口风,想让揆叙去翰林院做侍读学士。」 「揆叙表哥是二等虾,现在也并无战事,若是继续留在御前,不过是熬资歷罢了。」胤禔道:「去翰林院做侍读,也是侍奉在皇上身边,舅舅也觉着这是好机会。」 第308页 「他也是赶上了好时候,将来富格、富森他们若是科举不成,就只能做侍卫了。」 容若告诉二人:「皇上正打算停止宗室科举,又令旗下子弟要么去科举,要么做侍卫,不准他们直接考笔帖式。如今武转文,确是好前程。」 大家都知道,笔帖式已经成了旗下官宦子弟步入仕途的捷径了,谁都想来沾个光。甚至水平没那么高的官宦子弟也能混个七品官,康熙不打算姑息这个,所以收紧了通道。 父祖得力的,要么自己科举,要么乖乖做侍卫,就不要走捷径,进一步妨碍流动了。何况天下承平,笔帖式、侍卫,科举,入仕的人越来越多,缺儿却越来越少,那么多人怎么安排,也是个大问题。 一旦形成冗官的态势,那可就不妙了……胤禔如此想到。 「给大爷请安!恭喜大爷!大少爷考中了贡士!」 会试放榜,明府管事赶过来报喜,富尔敦考中了。他气喘吁吁道:「给直王爷、顾先生问安,老爷命奴才过来报喜,大少爷会试得中、沈家小舅爷也考中了。老爷还让奴才给郡王带话,您门下的鄂尔泰也考中了!」 「这可是大喜!」胤禔喜气洋洋:「表哥大喜,顾先生这么多年教导他们读书,而今也终于有所成了!」 顾贞观笑嘆:「是啊,总算是不负所托,读书小成了。」 按照惯例,除非极特殊的情况发生,比如贡士在殿试的时候严重的举止失当、大失体统,否则都会捞到一个进士。胤禔回府之后,还命人仔细打听了一下,这一科除了他们家和他门下的几个,还有大学士张英的次子张廷玉得中、年遐龄的次子年羹尧得中。 这么看,这一科了不得啊。胤禔打量着手里的名单,张英的长子张廷瓒早在康熙十罢年就考中进士,一直在翰林院做侍读,康熙很看重他,三次西征都将他带在身边,可惜此人英年早逝,因此张廷玉已经是张英一门年纪最长的儿子了。 年家更不用说,年希尧于仕途只能说尽职尽责,他的志趣爱好依然在格致之学上头。他是个省油的灯,而他弟弟年羹尧才是折腾的「青史留名」的那位,险些给年家折腾的散架喽! 直郡王将名单扔到火盆里烧掉,随口问道:「秦吉了,去问问福晋,午膳想用什么,一会我也过去,叫上苏日格和小二。」 「回主子话,您许是忙的忘了,今儿福晋娘家老太太带着二位舅太太过来了,是牧克三爷送来的,三舅爷正在二阿哥那说话呢。」 胤禔一拍脑袋,他是忙混了日子,大舅兄那日松在盛京数年,兢兢业业、安分守己,之前又有军功,如今也该换个地方了。康熙已经命那日松回京,想是女眷和孩子们先回来了。 「这是家里的事情,我忘了,你也早该提醒我!」胤禔不开心了:「牧克过来应该叫他到我这来,二阿哥才多大,就能陪着他舅舅说话?还不是牧克哄着他玩。」 秦吉了从小陪着他,知道这位爷并不是动怒挑理,反倒是和自己怄气。他赶紧道:「主子,是福晋知道您忙,不让家中琐事打搅您的。倒是另外有件事,前儿福晋吩咐,说看您得空提醒您一句,沈先生会试顺利是好事,可二阿哥也正在读书的时候,您瞧着哪个好,还得给二阿哥寻个正经师傅。」 「嗯,我知道了,你去让二阿哥跟着苏日格,叫牧克到我这来。」 胤禔揉揉太阳穴,这段时间他忙着给康熙跑腿,又受命接下一半和蒙古诸王打交道的差事,每日要么睡在书房,要么干脆在外头和那帮蒙古人宴饮,再这么下去,脑子都要泡在酒缸里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赶紧的吧,等妹妹和敦多布多尔济的婚礼办完,那帮不省心的蒙古人就该滚蛋了!只是那个多尔济也该上门了罢。 第155章 分歧 道琴嫁给胤禔那会, 牧克还是个奶娃娃,现在也快二十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俗话说外甥像舅,牧克因为生的白皙、眉眼又像姐姐道琴, 所以同胤禔的儿女也略有几分神似。 「给王爷请安。」 被胤禔横了一眼, 牧克又笑道:「牧克给姐夫请安了, 听闻姐夫一向忙, 还望姐夫保重身体。」毕竟你好我姐姐、我外甥们才好, 这笔帐牧克还是算的清楚的。 小年轻规规矩矩的坐着, 腰板挺直、目不斜视, 但叫胤禔来看, 牧克还是让他瞧出来那么点「强装稳重」的感觉。 科尔坤被康熙处理那年, 那日松和索伦图已经长大了,家庭的剧烈变化,和短时间内担忧阿玛身家性命的恐惧让他们急速的成熟起来。但相比两位兄长, 牧克去官学读书的时候,因为姐姐已经是皇子福晋, 两个哥哥的仕途也步入正轨,他对「家道中落」并没有什么概念。 所以牧克算是无忧无虑的长大了, 等到他十六岁的时候, 才明白当年家中发生了什么。可他到底不会像兄长们一样小心翼翼, 反而是痛下决心,将来能和阿玛当年一样做大官, 让他们家重回当年的声势。 「听你姐姐说, 你在景山官学通译科成绩不错, 而且还学了些西洋文字?」胤禔问道:「弓马也没扔下罢?皇上看重这个,若是他老人家查问起来……你总该知道徐元梦。」 徐元梦因为弓马不合格撞在康熙枪口上, 险些累及父母的往事,是京中旗下子弟口口相传的逸闻。牧克当然知道,他还知道当初帮徐元梦说话的就有自己的大姐夫。 第309页 「您说是,在家阿玛也总说这事,叫我千万别自己不争气,还要带累父母。」牧克笑道:「我还听说,当年全是姐夫在皇上跟前仗义执言、力挽狂澜,徐元梦全家才没被流放。」 牧克说完之后,发现冷场了,这位姐夫只是笑着看自己却不说话。他被看的不自在,难道他说错什么了吗?牧克敛容低头,没忍住拧起了眉毛,该怎么挽回! 「你平素有没有玩得好的同窗?」胤禔似乎毫无察觉的问道。 「并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朋友……景山官学都是上三旗子弟,除非亲眷,轻易不会走的很近。」牧克说的情况,胤禔还真没想过。 景山官学不是旗下寻常官学,甚至不同于皇子宗室在宫中读书,那里的人际关系因为有三旗的缘故,反而弄得格外复杂。最简单的例子,假如纳兰家和赫舍里家都有年纪相仿的子弟在官学,那么牧克一定会和纳兰氏子弟亲近,同时对赫舍里氏子弟保持距离。 虽然官学并没有适龄子弟,那么对同属伊尔根觉罗氏的伊桑阿家的子弟呢?那可是索额图的外孙……这种复杂交错的人际关系导致了牧克在官学人缘不错,但要说无话不谈的挚交,这个真没有。 难怪,胤禔默默想到,因为知道官学复杂,所以牧克平日说话一定非常小心。他更小的时候也不会张口闭口提到皇上如何如何,在家更没机会与父兄谈到这些,所以今儿才在自己跟前这么说了。 牧克还年轻,没怎么经过事,所以他不明白,除非确定对方同自己是死党关系,否则有些话必须说的委婉,哪怕是奉承都不能这样讲。不管牧克是因为自己是他姐夫而放松,还是纯粹不懂这个,胤禔都觉得自己有责任教教他。 「是皇上觉得那样处置徐元梦父母不妥,本王只是在旁略提一句罢了。」胤禔盯着小舅子:「你也大了,不管是打算做侍卫,还是有机会做笔帖式,都要牢记一条,谁也不能遮住皇上的影子。」 做官之后可没人会记着你年轻,不懂事祸从口出更没人会同情,胤禔看着牧克,又重复了一遍:「可明白了?若是不明白,回去不妨请教岳父,你阿玛在这上头很有心得。」 科尔坤当然不是靠着吹吹捧捧爬上来的,但对于「话术」这种官场必修课,老岳父讲起来可要比胤禔明白多了。 「牧克,家中藏着宝山,不要暴殄天物啊。」 苏日格带着弟弟在正房的西侧间里陪着妹妹,她家小妹妹虚龄三岁,身子骨已经和寻常孩子无异。听着她奶声奶气的叫姐姐,再看旁边一直哄着小妹叫哥哥、妹妹不搭理就噘嘴的二阿哥,想着男孩子们小的时候,苏日格深觉还是妹妹更可爱一些。 东侧间里,道琴正在和额娘、嫂嫂们坐在一起说话儿,长嫂—那日松的媳妇,刚刚从盛京回来,就跟着婆母一起来了王府,反倒比索伦图的媳妇更从容些。 那日松当年娶亲的时候,科尔坤仕途大好,给长子择妻也是官宦人家的长女。这位大儿媳出身完颜氏,因为三藩之乱选秀超龄,这才嫁了那日松,从出身到教养无可挑剔。而索伦图娶妻的时候,科尔坤的政治生命已经彻底终结,因此二儿媳娘家图门氏出身平平,只是胜在性子柔和。 所以在面对大福晋的时候,一直在京同姑奶奶有来往的索伦图媳妇,反而不如离京多年的长嫂来的自在。这一点道琴和科尔坤夫人也知道。因此几个女人说话的时候,道琴格外照顾二嫂,不让她觉着自己可有可无。 「这几年,我随着爷们在盛京,阿玛额娘跟前也多累弟妹尽孝了。」 完颜氏也知道这位弟妹的性格,她也很乐意在婆母、大福晋跟前示好,投其所好嘛。再者说,眼看着丈夫那日松就要在京中做官了,最小的弟弟牧克也要入仕,正该是兄弟们齐心协力的时候,可不能婆媳、妯娌之间闹什么纷争。 图门氏只是笑:「嫂子快别这么说,都是额娘带着我筹办的,还是额娘操心受累。」 她们这边商业互吹,在旁边的道琴看着额娘,脸上也挂着笑容。这几年,娘家的内务多是二嫂图门氏做主,可如今长子长媳回京,管家的权力就得还给完颜氏,这也算理所当然,大家都没意见。 如今图门氏也拿出了合作的态度,大家亲热和睦,齐心合力才最是要紧。再者,道琴看着满脸放心的额娘,也愿意母亲更开心些。前些日子,京里京外,道琴听说过的达官显宦、风流名士驾鹤西去,不由得她不心惊。 父母上了年纪,哪怕看在自己的份儿上,兄弟嫂嫂们愿意面上做戏,都是好的。她正在想着,外头赵顽来通报:「王爷带着小舅爷来了!」 完颜氏与图门氏入西侧间之后,胤禔带着牧克走了进来,他是给岳母安心的,作为一个有责任心、有爱心的好女婿,对于岳母最操心的老儿子、媳妇最操心的小兄弟,胤禔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 「岳母尽可放心,牧克弟弟年轻,读书又好,未来可期。」胤禔笑道:「不说那日松和索伦图,我也不会看着他吃亏的。等公主下嫁礼成之后,看岳丈安排,牧克便可出来习学歷练了。」 这年十月,和硕恪靖公主下嫁敦多布多尔济,成为了京中大事。与此同时,喀尔喀土谢图汗去世,因为早年喀尔喀三部的纷争和后来针对准噶尔的战争,土谢图汗身后子嗣凋零,在这种情况下,谁来承继汗位,就成了个大问题。 第310页 京城中的喜气尚未散去,人们都在预备过年的时候,紫禁城里的皇帝召集太子、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五贝勒、七贝勒、八贝勒,还有大学士们和兵部尚书开了一场小会。 「喀尔喀三部,土谢图、札萨克图,车臣,仔细说来三部多年来互有联姻,如今土谢图汗骤然离世,身后之事,免不了要请皇上干纲独断。」张英如此说道。 张英开了个头,康熙就道:「你们先议议,最后自然是朕独断……老八,你先说。」 众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八贝勒身上,在场的都算是消息灵通之人,蒙古人同翰林那档子事也是尽知的,看来皇上对八贝勒还是颇为爱重、着意栽培的。 胤禩嗓子有些干,这种场合不该他先开口,论身份有太子,论对蒙古的军事了解有直王,再不济还有三哥这个好学问的万事通,怎么就点了自己呢? 「回汗阿玛,儿臣浅见,朝廷可以从土谢图汗近枝中择一人选,收入内宫教养,将来可命他袭爵。想来如此恩典,土谢图部可无异议,札萨克图、车臣部也不敢妄动。」 他话音刚落,胤礽就直截了当甩出一句话:「此议不妥!汗阿玛,八弟此议不妥!」与此同时,胤禔也在摇头,太子没说错,这主意烂透了。 太子反应如此强烈,但康熙似乎没注意似的,笑道:「朕说了,你们先议,各抒己见嘛。胤禩的主意……倒也算细緻。」只是未免太精细了些,「老三,你说呢?」 三贝勒定了定心,打定主意说点吉祥话,敷衍了事,免得引火烧身。 第156章 大戏开台 「儿臣以为、儿臣以为……儿臣对蒙古诸事不甚了了, 只是觉得八弟的主意乍听也还过得去。只是还求汗阿玛干纲独断。」胤祉这段时间都夹着尾巴做人,结合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汗阿玛显然对老八还是挺满意的。 胤祉也的确没觉得胤禩的办法哪里不好,不过太子反对, 胤祉也不想得罪太子。面对如今的饭碗和将来的饭碗, 胤祉只想赶紧把爵位升回来, 尽量打造一个人畜无害的形象, 得罪人的话他万万不会讲的。 康熙看着这个儿子, 也不为难他, 眼神落在大学士们身上, 除了张英, 今天在场的还有熊赐履、吴琠、伊桑阿, 马齐,还有一个胤禔的老熟人—正是明珠的死党佛伦。佛伦自起復之后,歷任川陕总督、礼部尚书、理藩院尚书等职, 去年正式被康熙提拔成了文渊阁大学士。 不管是伊桑阿这种天然的太子拥趸,还是马齐这种骑墙派, 又或者本质不太关心此事的熊、张、吴等人,这些久宦世故的老傢伙们早就闻出了味道不对, 一个个敛容垂手假装自己不存在。而佛伦悄悄盯着大阿哥的袍角, 这位爷倒是很稳得住。 一时间殿内无声, 胤禔静静地打量胤礽和胤禩,老八再怎么能掩饰, 表情里还是漏出些许委屈, 莫名其妙就被太子贬低了, 结果皇上却恍如无觉。而胤礽则是满不在乎,胤禔其实贊同太子的看法, 那法子太麻烦了。 如果皇上真的决定在土谢图汗部寻一个孩子养在宫里,孩子夭折呢?何况这么做也太明显了,且将来这个孩子长大回到土谢图部,不说札萨克图与车臣部,就是土谢图内部,也难免有人对他不服。 其实这个问题挺好解决的,恐怕康熙也是那么想的……直郡王还在想着,就听皇帝问到了他的头上:「胤禔,你说!」 「回汗阿玛,儿臣以为,眼下您跟前就有个最合适的人选。」胤禔倒也不卖关子,笑道:「您看敦多布多尔济如何?」 土谢图汗要死的消息,胤禔比康熙知道的还要早,多尔济贝勒上门拜访的时候,就用这个消息当了敲门砖。 多尔济黑壮的汉子,眼睛里却放着精光,大额驸转告他该去拜会直郡王的时候,多尔济好生犹豫了几天。京中如太子、直郡王这样的人物,他这样的外藩子弟没有特殊机会,是不太好结交的。 但班第直接摊牌,就由不得他装傻充愣,多尔济直接不要紧,可想想便宜儿子伊仁台……于是他还是上门了,胤禔瞧着他,也要嘆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 「伊仁台没被吓着罢?」直郡王一点也不委婉的问道:「孩子大了,也该多管教管教,不为别的,他安安生生的,你也放心些。」 人家开门见山,多尔济心道反正我都送上门了,就别矫情了。好歹直郡王和他算是有旧,自己这个情况,与这位王爷交好,真到了关键时刻,好歹能上达天听。 「有个消息,郡王爷过段日子怕就要听说了,土谢图大汗病重,长生天也救不了他。」多尔济主动说道:「下臣常在京师、蒙古两地走动,有什么消息,自然会紧着王爷。土谢图汗身后无嗣,博格达汗不会坐视,到时说不定会问王爷您的意见。」 胤禔的思绪回到当下,在他说出意见之后,几个弟弟反应各不相同。胤禩皱着眉,这难道不会引发更大的物议么,敦多布多尔济勉强才能算土谢图汗近亲;胤祉起先心中有些不以为然,但看康熙和太子似有贊同之色,他也就微微点头,假作这个主意好像很不错。 胤礽看着自己的兄长,这么多年了,弟弟越来越多,可论起朝政上想到一处,还得是这位长兄。可惜,弟弟们温驯乖顺,但却没什么太大用处。长兄有能耐,同自己有默契,却也不能同心同德……太可惜了。 第311页 「你说说,为什么敦多布多尔济是个好人选。」康熙淡淡道:「诸卿也听一听,看直郡王主意能否可行。」 胤禔道:「回汗阿玛,敦多布多尔济父祖出身土谢图汗部,至少在依据上,朝廷可以提出这个人选。二来,他若是回去,恪靖必是一起去的,我朝公主下降土谢图汗,不也是天作之合,土谢图部敢不尽心侍奉。」 众人都明白,直郡王是说额驸是成人,带着公主回到土谢图汗部,不仅能安抚部落,过两年两口子连孩子都能有了。未来的土谢图汗就是康熙的外孙子,孩子略大些还可以接近宫中抚养,这不比随便找个孩子养着强多了! 再说,他们家的公主,至少这会都不是省油的灯,瞧瞧端敏是怎么管着达尔罕亲王的,看看如今的荣宪公主。再想想早年饶余郡王家的格格,恪靖但凡有姑姑、姐姐们一半的本事,也能在旗地立起来。 康熙满意的点头,胤礽心中更加嘆息,这位哥哥若是肯俯首帖耳,他在东宫也能觉得更安生些。论起在康熙面前的受信程度,不管是爱好文墨的老三、还是小滑头老八,比起他们的长兄,简直是无足轻重。 这场御前会议结束了,明眼人瞧得出来,康熙对胤禔的观点很贊同。甚至可以说,直郡王的主意就是康熙本人的想法……当然了,会议上还有一件事引人注目,从头到尾,康熙都没有主动垂问于皇太子! 自从皇上南巡归来,好像对太子就不阴不阳的,要说对太子多么挑剔不满,那倒也没有。只看东宫皇孙们就知道,康熙对东宫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举动。可要说对太子还像从前一样,父子之间亲密无隙,那么朝中最迟钝的人也不会相信的。 这对父子的心路歷程到底发生了什么转变,怎么好像突然之间有了些别别扭扭,如皇太子的老师、朝中的大学士们知道的更多些,他们都能感觉到,干清宫同毓庆宫似乎有些隔阂。 但也不是每个大学士都这么关心皇帝太子的父子关系,他们当中,也有人很关心直郡王的父子关系,比如佛伦大人。 站在西华门外,面对对面的老头,胤禔不由得再次感慨,他舅舅对同党的「统治力」恐怕能在本朝位列前三。佛伦显然是特地站在这里等着他的,胤禔干脆的迎了上去:「大学士是要回内阁么?正好同路,不妨与本王同行。」 胤禔和佛伦不熟,总的来说,他舅舅那一桿子死党里,他和谁也不熟,除了岳父科尔坤。少年的时候是刻意避嫌,后来就成了习惯,再后来没有时间。 西华门外这条路并没什么人,佛伦如同寻常叙话一般道:「方才皇上垂问,王爷应对得体,不愧现在蒙古人还记得,当年的直郡王在乌兰布通与昭莫多何等雄姿英发。」 「……大学士太客气了。」 佛伦又道:「早前探望明相的时候,还谈到了王爷您,多年来郡王对皇上孝顺恭谨,对兄弟友爱,着实是纯孝温良。明相还说,王爷是最念旧的人,一向照顾身边近臣。」 胤禔明白了,合着这是特地来和自己套近乎的,而且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毕竟多年来,他和明珠舅舅也有默契,这些老人家等闲不会来和自己在紫禁城里压马路。 「大学士有话不妨直言。」胤禔笑道:「您与舅舅多年来同朝为官,当年舅舅有难处的时候,您也施以援手。如今若是遇到什么……只要能帮上忙,胤禔不会袖手旁观。」 出人意料的是,佛伦苦笑道:「王爷客气了……唉,都是自作孽,皇上要召高士奇进京,这事您知道。但不止高士奇一个人,郭琇之前丁忧,现如今也要被召回京了,听说他要替亡父讨个公道。」 噫,胤禔脸颊抽搐,这还真是自作孽。当年佛伦在山东,一手搞官绅一体纳粮,一手也没有忘记玩命的给郭琇的老爹身上泼脏水。两手抓,两手都很硬,也没少拉仇恨值。如今郭琇捲土重来,胤禔可还记得,当年他微服在黄河两岸的时候,郭家就成了下游的大地主了。 「此事结果如何,端看汗阿玛如何定夺。」胤禔微微一笑:「本王不好胡乱保证什么,只是大学士膝下子女,大学士倒不必忧心。」 佛伦好似松了一口气,他来寻直郡王之前,的确去过明府。也是明珠叫他来寻直郡王的,明相告诉佛伦:「舒穆禄氏的女孩子也要选秀,子弟总要出仕,郭琇来势汹汹,皇上突然叫高士奇这一批人回来,还不知意在何处。」 「但据我猜测,皇上恐怕是想收拾了索额图,」明珠已近鬚髮皆白,却还是言语清晰:「这十几年,索额图恨不能把太子拢在手里,如今他夫人去了,儿子丁忧,还不忘了给他们赫舍里氏的人找个好去处。」 「这样霸揽太子,皇上不会容他的。」明珠嘿然一笑:「不知道,索额图这会醒过神儿没有,会不会遗憾,怎么那个明党倒得那么早,那么彻底呢!」 第157章 以退为进 明珠叫佛伦来见胤禔, 而一向不同明党中人来往的直郡王和佛伦相谈甚欢,这对旧日的明党中人来说,就像长跑运动员听到了冲刺铃。 在过去的很多年里,不是没人动过那个心思, 「如果大阿哥和咱们站在一块就好了。」「如果明党有机会来个从龙之功就好了。」诸如此类的想法一直没停过。只是明珠对这个问题避而不谈, 大阿哥更是从来有意识的和党争扯开嫌疑。 第312页 所以对于明党来说, 皇长子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是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人物, 是他们万般期望拿出来当旗帜却不能的人。但现如今, 郡王好像愿意和他们这些明相旧部来往了, 是不是…… 没等他们琢磨出个子丑寅卯, 在皇帝封笔、衙门除夕休沐之前, 压着大清朝春节假期之前, 有个御史替郭琇上奏「文渊阁大学士佛伦诬告郭琇之父」的消息,传遍了朝野内外。 原本康熙心情不错,赶着过年前下旨后宫晋封一批老人, 其中就包括了八贝勒的额娘卫氏、和嫔瓜尔佳氏,以及康熙的表妹庶妃佟佳氏。 但这还不算大事, 真正的大事,乃是康熙採纳了胤禔的想法:晋封恪靖公主额驸、郡王敦多布多尔济为和硕亲王, 并袭土谢图汗。 原本内宫外朝一片祥和热闹的景象, 不成想又闹了这么一出, 康熙按着眉心,这帮混帐, 大过年都不让朕安生! 当年佛伦状告郭琇之父原名尔标, 是前朝黄宗昌家奴, 郭琇偷偷改了父亲的名字,为他讨了追封。当时河督漕督的争斗、贪墨同明索党争夹杂不清, 加上黄宗昌一门算是前朝死忠,黄宗昌次子在对清军的战事中箭而死。 然而后来黄大厦造反包围即墨,又是黄宗昌派人联络清军,内外夹攻将黄大厦所部剿灭,此后黄宗昌都余生率家人隐居不仕。 据说战争、造反郭尔标都参与过,这里头的两朝烂帐根本算不清楚,若是较起真来,天知道会搞出什么大新闻,康熙无意因为几十年前随处可见的旧事而刺激遗民,也就没有深究。 而郭琇因为此事罢官回乡,康熙也没有挽留,当年郭琇弹劾明珠,一夜之间名动天下。可名声太盛未必是好事,木秀于林,郭琇被反咬一口也不奇怪。而郭琇当时抽身而去,不失为保全之道。 康熙原打算等郭琇同高士奇到京之后同他谈一谈再说,可谁知道不晓得从哪冒出个御史重提旧事,把这事给翻腾起来。 不对,康熙看着这御史的履歷,这是当年徐干学做考官取中的举人,但要说是死了的徐干学指使,或者说郭琇联络师门旧部,似乎没这个可能。郭琇反正要回京,他为什么不亲自对皇上说呢? 宦海沉浮十几年,这种多此一举、浪费人情的事情,他们不会做的。那么,如果从御史的出身上论起,此人乃是汉军旗人。如果说与徐干学没关系,那么从旗人身份可以引申来的猜测就多了。 康熙摇摇头,目光落在另一封奏摺上,是佛伦的请罪摺子。这里头自然不会说他自己诬告云云,只是说当年他心思狭隘,听到些风言风语,觉得不妥就禀告了皇上,终究是私心太重。 严格来说奏摺写的也还坦诚,不算推诿。可就是这种态度让康熙更为难了,若是佛伦态度暧昧,康熙反倒能严格处置……皇帝揉揉太阳穴,罢了,不妨先压一压,反正也要年后处置的。 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此事乃是佛伦自导自演,而提出这个剧本的,正是直郡王。 那天胤禔在说自己会回护佛伦家小,两人将要分别的时候,他忽然道:「大学士想过没有,现在就将此事捅到皇上跟前去,不等郭琇回来,你自己将事情揭发。」 佛伦的表情如同白日见鬼,胤禔不等他说话,继续道:「等郭琇来,那叫坐以待毙,但大学士自己把事情捅出来,人选、时间,解释,大学士都可以自己控制。本王言尽于此,大学士自己斟酌。」 胤禔骑上马,心情愉快的朝王府而去,佛伦会不会採纳他的建议,其实直郡王并不在乎。他倒是想见一见明珠舅舅,难道他那位舅舅打算将明党交给他? 当年胤禔不想要,现在也没多大兴趣。但如果是佛伦自己将事情捅破,结果不是特别坏的情况下,胤禔更想让将要去翰林院就职的二表哥揆叙接手。 大表哥成德形象一直都是皇上的近臣,他最好现在、以后都和党争两个字扯不上关系。而小表兄揆方做着额驸,与康王府的格格琴瑟和鸣,对仕途没多大兴趣。这俩人不行,自然只能是揆叙了。 说起揆叙,这些年他和二表嫂膝下空虚,舅舅舅母也没少操心。只是揆叙有妻有妾,还是膝下空虚,这个外头人说是命中无缘,家里人却怀疑……胤禔倒是听富格提过一句,若是将来揆方有子,明珠舅舅打算过继一个给揆叙。 这都是小事,他们兄弟三个一向和睦,这样也好。 不管佛伦被告这件事多么严重,朝廷休假,天子封玺,事情都要年后再说。大家的心思也就都放在了过年上头。除了预备过年,随着立国日久,礼制逐渐完备,宫中和王府还得准备年末和来年年初的几场祭祀。 从高皇帝到太宗,再到世祖,然后是高皇后、孝端皇后、孝庄皇后,他们的生辰、忌日,皇室近枝都需要按时祭祀。早年胤禔在宫里参加过,如今开府,就得自己带着全家在银安殿行礼。 而且随着年关将近,宫中皇孙们也不必去书房了,考虑到他们还要回家过年。特别胤禔、胤祉家的长子都要参与祭祀,皇帝干脆让皇孙们归家,等到朝廷开印之后再入宫读书。 弘晗本来归心似箭,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结果惠妃让他安生待在延禧宫,说是他阿玛留下话,要亲自过来接他。 阿玛可要快些来啊,弘晗坐在椅子上,双脚耷拉着来回晃,就连在祖母跟前吃点头都不那么愉快了。虽然陪着祖母也很好,可他还是不能抑制的想阿玛额娘、想姐姐弟弟,还想小妹妹,也不知道她会叫哥哥没有。 第313页 惠妃瞧着孙子真是越看越喜欢,这幅小模样一看就是想家了,惠妃没有打扰小孩子。她也想起自己小时候,额娘去的早,她总是赖着兄嫂,和他们在一块才叫有个家。后来进宫了,有那么一段时间总觉得深宫寂寥,自己心里空落落的,直到有了承庆。 三十年了,惠妃才能做到平静的回忆自己那个失去的孩子,满月、周岁,喜气还没有散去,就迎来了幼儿逐渐消散的微弱哭声。惠妃觉得自己的心都被剜走了,日后长夜漫漫,她一直在不停的回想失去的孩子,直到她有了保清。 惠妃和弘晗这对祖孙摆出了一副「正在进行严肃思考请勿打扰」的姿态,胤禔熘达过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没让人通报,胤禔蹑手蹑脚的走进来,悄悄站在儿子身边,歪头看着他家的傻小子。傻小子发觉身边有人,扭头一看才发现是他心心念念的亲爹。 「阿玛!」 弘晗从椅子上跳下来,还没行礼就被胤禔唿啦抱了起来。小孩子咯咯的笑,惠妃瞧着他们父子也跟着笑起来,还道:「你小心些,再把我孙子吓着了!」 「瞧吧,额娘您有了孙子,就不疼儿子了么?」胤禔撇嘴:「儿子可是会伤心的。」 「儿子都这么大了,还做这副样子。」惠妃佯装嫌弃,「让弘晗看笑话。来,弘晗不理你阿玛,到玛嬷这来!」 弘晗却迟疑着,满脸可怜的看着阿玛和玛嬷,似乎不知所措。胤禔却发现了这小子的眼睛里全是笑意,拍拍儿子的后背,将他推过去,胤禔笑道:「赶紧着,快哄你玛嬷赏你东西,阿玛再带你回家。」 「玛嬷不必赏我,我也孝顺玛嬷。」弘晗站在惠妃身边,这话也是说的诚心诚意。延禧宫就他一个活宝贝,惠妃恨不能把这孙子捧在手心上。弘晗也是个明白亲疏远近的孩子,这会说起话来,叫惠妃心里暖洋洋的。 瞧惠妃一脸「这孙子比儿子强多了」的表情,胤禔就笑道:「儿子的年礼也叫人备好了,只是额娘有什么额外用得上的,千万叮嘱儿子,我给您弄去。」 「我在宫里能缺什么。」 听惠妃这么说,胤禔脸上的笑容淡下去,轻按弘晗的肩膀道:「你去外头瞧瞧,内务府送来的猫狗也到了,帮你玛嬷瞧瞧哪个好。」 弘晗明白,这是阿玛和玛嬷有话要说,他就听话的告退,跟着延禧宫总管出去了。胤禔看儿子出去才道:「今时不同往日,佟佳庶妃晋位贵妃,汗阿玛又令她照管宫务。而且,儿子听说,明年顾谙达就要离宫了。」 顾问行跟随康熙多年,如今年老体衰,请求皇帝让他离宫前往普陀山。这件事惠妃也听说了,而且康熙也允准,只是令顾问行明年开春以后启程。 「日后宫中又是另一个景象,所以儿子才额外说一句,额娘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惠妃却不似儿子那么当回事,她含笑看着儿子:「额娘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你担心太过。贵妃掌宫务又如何,她对四主位也客气,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罢了。至于顾问行,皇上不是已经取消了总管太监的职位,后来人没了那个权,是谁也不要紧的。」 宫里的事情惠妃门清,她这么一说胤禔就懂了,佟佳氏膝下无子,太子和他们佟佳氏可没见多亲热。哪怕将来贵妃有孩子,也得广结善缘而非拼命拉仇恨。 「行了,离宫之前,是不是你们还得带着孩子们去御前?快去罢。」 「嗻,儿子就带着弘晗去干清宫,额娘保重,儿子告退。」 父子俩离开了延禧宫,弘晗跟在父亲身边,快要到干清宫的时候,他问道:「阿玛,是不是拜见汗玛法之后,咱们就回家啦。」 还真够归心似箭的,胤禔揉着他的脑袋:「还得去趟宁寿宫,你姐姐在那、还有你大姑姑。」 「姑姑一定是来接海亮哥哥的,」弘晗笑了,「姐姐也来了,真好!」 第158章 深入思考 新年将至, 宫里从太监到宫女也都穿着棉衣,宫女的头上也能略见几分颜色。更别说主子们,从皇子到皇孙,身上除下大氅之后, 身上的配饰也都尽量选择水蓝、大红等亮色。 这样倒不显得俗气, 反而多了几分喜气, 要不然大冬天看着灰扑扑的一片天地, 再加上一水的石青色袍服, 那可真叫死气沉沉。 比如今天胤祉就打扮的很入时, 一看就是家里女人操心的结果, 而不是他自己放飞自我的产物。胤禔一直觉得, 如果现在流行林下之风, 以他三弟那种性格,一定会去凑热闹。 「汗阿玛在见大臣?弘晴也在,伯王瞧瞧, 长这么高了。」 胤祉带着他家弘晴正在干清宫廊下,父子俩裹着银灰猞猁毛的大氅, 弘晴还小,毛茸茸的露着小脸还挺可爱的。直郡王弯下腰捏捏侄儿的脸, 摸摸他的头, 顺便问胤祉。 「给大哥请安, 弘晴快见过伯王和哥哥。」胤祉打千,被胤禔扶了一下, 然后站起身笑道:「汗阿玛见内务府的人呢, 许是在问土谢图汗袭爵和新年大宴的事儿。」 弘晴、弘晗哥俩儿拉着手跑到了另一边看雪去了, 胤禔、胤祉兄弟俩却站在廊下久久无言,倒也不是完全没话说。只是看着两个小孩子, 难免想起他们的当年,冬日本就适合回忆过去。 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干清宫陆续出来人,胤禔打眼一看还有熟人,他奶公乳母的长子、苏鲁的长兄博敦,如今已经在内务府掌礼司做到了郎中。宫中大宴涉及内廷礼仪,的确需要他跟着内务府总管大臣过来。 第314页 因为年纪相差十余岁,胤禔回宫读书的时候,博敦已经进入内务府当差了。两个人过去不熟悉,但在胤禔开府,尤其是奶公噶禄去世之后,苏鲁在胤禔手下当差,这位奶兄很自然的和直王府走动多了起来。 因为在干清宫门口,又有胤祉和内务府大臣在,他们并未搭话。梁九功也很快从殿内出来:「二位爷,赶紧叫小爷们整整衣裳,皇上叫见呢。」 「谙达,太子尚未到,我们要不要再等等。」胤祉赶紧说道,他可不想被人挑礼,搞出什么是非。 梁九功却笑道:「贝勒爷想多了,皇上知道。皇上口谕,叫直郡王、三贝勒带着皇孙们进来,外头天冷,别把小孩子给冻着。」 「谢汗阿玛恩典。」 于是胤禔、胤祉叫来各自儿子,让跟随的小太监留在殿外,胤禔带着弘晗打头,一起进了干清宫。梁九功将他们引入东暖阁,康熙正坐在炕上看摺子,暖阁里烧着火炕,还放着暖炉。 突然从外头进来这里,热气一扑,胤禔险些要打个激灵。 「给汗阿玛/玛法请安!」 康熙无意识的将炕桌上的水晶眼镜推了一下,道:「起来罢,新年将至,朕令皇孙们归家,可孩子们也不能懈怠功课,就要让你们做阿玛的多管管,知道了么?」 这语气好像俩儿子还是少不更事,不太会做父亲一样,胤祉有点不适应,胤禔马上道:「汗阿玛放心,儿子记下了,必定照汗阿玛说的督促弘晗,令他不至于懈怠。」 顿了一下,直郡王语气里带着点笑意:「断不会令他回书房的时候,把学过的东西都随着年夜饭吃掉,叫汗阿玛生气的。」 他说的诙谐,身旁的胤祉忍着不笑,却在看见儿子和侄子茫然的表情之后没忍住扑哧一声,召来了康熙的目光,吓得胤祉赶紧憋住气。 皇帝却没有挑剔三儿子,他也笑了,指着长子道:「朕才不生气。所谓养不教父之过,若是弘晗功课不好,朕也绝不生气,只是罚你罢了!」 室内的气氛好起来,胤祉脸上也挂上了笑,看着放松了不少。康熙问他修书如何,胤祉应答间也从容自然,倒真有了几分文气。 直到梁九功再一次过来通报:「皇上,太子带着皇孙们来了。」 胤礽来晚了,是因为在夫人去世之后深居简出的索额图,今天居然来了毓庆宫! 一边是着急的儿子们,一边是看上去有重要事情要说的索额图,太子也只能藉口詹事府有事,推迟了带着儿子们过来的时间。 索额图老了很多,鬚髮灰白,但整个人比他夫人刚去世的时候好多了,那会胤礽派到索府的人都回报说,索相透着一股丧气。这会看着反而缓过来不少。 胤礽倒也客气:「索相久不来毓庆宫,今日过来,想必是有要事。」 「太子,直郡王同明珠勾结在一起了!」索额图开口就是个劲爆的消息,可胤礽在震惊之后觉得这实在是太扯了。明珠是什么人?是胤禔的亲舅舅,人家亲舅甥便是走得近些,也谈不上勾结。 何况这么多年,要勾结早就勾结了,来来回回拿这个说事,索额图真是不嫌腻烦。胤礽眉宇间带着些不耐烦:「汗阿玛令皇孙们各自归家,年后去上书房读书,孤要带着他们过去,索相若是无事,就请回罢。」 「太子!今时不同往日,佛伦诬告郭琇之父,此事一介御史是如何得知的?何况这个御史是徐干学取中的举人,却是旗下人。郭琇恐怕是指使不动他,那么是谁将消息告诉的他。殿下,此事怕是佛伦断臂求生,以退为进吶!」 「而佛伦在此事爆出之前,曾经在西华门外与直郡王聊了许久,之后此事突然爆发。」索额图越说越激动:「这必定是明珠将手里的人交给了直王,直王开始和明党那帮子人合流了!」 如果胤禔在场,一定惊嘆于索三老爷的思路,虽然结论错了,但过程和关键居然被他都猜中了。果然,敌人最了解你……不,胤禔会想,难道自己越来越像舅舅了么? 「可是,就算你说得对,佛伦这么干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索额图太过言辞凿凿,而胤礽因为康熙下旨令敦多布多尔济袭爵,又在私下表示「保清总能替朕分忧」,也让胤礽去思考胤禔和自己的关系。所以,他忍不住问道。 「佛伦并未推诿责任,只是稍稍避重就轻,何况他主动将事情说出来,皇上年后气消了,便是郭琇入京,恐怕也不会对佛伦处罚的多么严重。」索额图道:「如明珠一般狡猾,怎么会让自己吃亏!至于殿下您,您难道没觉得,自从皇上南巡归来,对您……愈发冷淡?」 「不管是皇上打算抬高直郡王,还是直郡王自己动了什么心思,太子殿下不能不察啊!」 站在康熙面前,身后是兄弟和子侄们,胤礽耳朵里还迴荡着索额图语重心长的「忠告」。所幸康熙并未深究他为什么来晚,只是将得寿和弘晰叫到跟前,温言询问他们读书到了哪里,是否有什么新的。 弘晴百无聊赖的站在阿玛身边,而弘晗这看着那对祖孙叙话,突然发现了自己和堂兄不同的地方。方才汗玛法对他和弘晴,虽然也关心他们,但更多的注意力是放在了阿玛同三叔身上; 可是,得寿堂兄和弘晰在汗玛法跟前,汗玛法关注的却是他们俩个。为什么会这样,是自己读书不如得寿哥哥读的多,玛法没什么对自己说的?可弘晰与自己年纪相仿,也没见他读书很多啊。 第315页 还是因为他们是二叔的儿子,而二叔是太子?弘晗也明白太子就是储君,就是国本,礼仪地位上比其他皇子叔叔们更高,也比自己阿玛高。 但这和得寿、弘晰有什么关系呢?好奇怪,弘晗决定只有自己和阿玛的时候,要问一问阿玛。 「好,就要这样读书,修身治国而后平天下。」康熙高兴于两个孙子读书的进度,说道:「为什么要背书呢,并非令你们只是背书。死记硬背并无用处,而是让你们记住圣人所言,规范自己的一言一行,等到你们长大的时候,就明白办差该怎么办,待人处事又该如何。」 「早年朕以为将天下书籍都背诵,就能垂拱治天下,等到登基日久,见过的经过的多了,才明白什么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康熙继续道:「你们的阿玛、叔叔都曾随朕巡视四方、要学着办差,读书也要歷练。等你们长大了,也要如此。」 这是很正经的训示告诫,三位皇子赶紧带着儿子郑重行礼:「儿臣/孙儿恭领圣训!」 「太子、大哥,弟弟先带着弘晴回府了。」上书房附近,胤祉带着弘晴行礼告退,背着小书包的弘晴也和堂兄们告别,给二位伯父行礼。 等老三一走,太子就道:「大哥也是直接回府?」 胤禔摇头:「苏日格还在宁寿宫太后妈妈那里,我去将她带上一起回去,太子回毓庆宫,先请罢。」说着拉着儿子让到一边,请皇太子先行。 胤礽却没动,好像有话想说可又说不出来,迟疑一下,他也带着得寿、弘晰从日精门回毓庆宫。等那父子三人离开,胤禔才揽着儿子:「跟阿玛接你姐姐去,还有,今儿在你汗玛法跟前,弘晗表现的很好!」 「阿玛,」弘晗显得有点委屈:「阿玛不用哄我,儿子今天表现的其实不好。」 哟,怎么还委屈上了,胤禔停下脚步将儿子抱在怀里。身边都是王府的太监,秦吉了和全都也在,胤禔就抱着弘晗绕路月华门,走景运门去宁寿宫。这已经是前朝地界,衙门休沐,人也少,正好让他们父子说点私房话。 弘晗委委屈屈的将自己的想法问了出来:「阿玛,儿子不觉得自己读书比弘晰差,为什么玛法只问他和得寿哥哥读书,问的那么多。可儿子和弘晴弟弟,弘晴弟弟也就启蒙,可儿子也开始读四书了……怎么不问我呢。」 胤禔这会才发现,那种「为什么长辈没有更疼我」的问题,自己没遇上,可儿子遇上了!更要命的是,直郡王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作为一个「借尸还魂」的现代人,他一直带着点反权威的想法,在他看来,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而且胤禔原本已经成年了,他有自己的一套思路,并且在这二十年里,他的理念和思路逐渐成熟。 面对康熙这个「父亲」,尽管这位父亲很尽职尽责,也常有温情脉脉的时候,但在胤禔这里,康熙在情感上对他没有太大影响力。所以哪怕康熙从来更重视太子、更关注太子,更关注太子一系,在胤禔看来也没什么,他从未在感情上受到什么伤害。 因此,虽然胤禔重视康熙的看法和意见,也乐于琢磨一下,偶尔表现一下父慈子孝,还得注意自己不要太过。但这是因为康熙是皇帝,他的权力让胤禔不得不重视,而真正能在感情上牵动胤禔的是道琴,更是道琴和他的孩子们…… 苏日格是他们的长女,是这一代头一个皇孙辈,可因为是女儿、是大姐姐,所以苏日格在成长过程中反而没有直面过这种情况,胤禔也就从来没想过。 但对于弘晗来说,情况就完全不同了,至少在这个孩子的成长道路上,他会比姐姐更多的听到关于祖父的介绍,而那些说法都是恭谨的、是崇拜的,是小心翼翼,甚至是摆上神坛的。 当弘晗直面这种「汗玛法更关注堂兄,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没做好,为什么会这样」的迷茫时刻,他的情绪反应和胤禔也不相同,所有人都说了不起的祖父更喜欢另外一个孩子,对弘晗来说有情感上的打击。 作为一个父母疼爱,上有爱他的姐姐,下有可爱弟妹的孩子,其实这种打击并不强烈,但弘晗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很难处理的好。 胤禔快速捋清了思路,并庆幸自家一直鼓励孩子有什么话都能对阿玛讲,否则这孩子将这种心情藏在心里。往好了说,能促进他努力上进;往坏了说,谁知道哪天会不会默默变态,仇视比自己强的人。 谁愿意拿自家孩子赌这个! 「弘晗啊,你知道你二叔,就是太子,是太子吧?」胤禔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让弘晗点点头,可看着他阿玛的表情,弘晗又摇摇头:「您这么问,儿子好像又不明白了……」 第159章 整顿思想 很久之后, 久到弘晗已经成为紫禁城主人的时候,每逢冬日,他依然会想起记忆中的那一年,父亲带着他在宫中长道漫步雪中的情景。 那天的雪下的不大, 弘晗被阿玛搂在怀里, 他已经六岁了, 按理来说不该再被抱着。可他的阿玛从来不像别人家的阿玛, 动辄对儿子吹鬍子瞪眼睛, 阿玛对孩子们永远都是温言细语, 关怀备至。 那天阿玛说的话, 弘晗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 阿玛在他耳边告诉他,弘晗永远是他心中最好的儿子。外人或许不会像父母姐弟一样那么爱他,但这无关紧要。 第316页 「人有亲疏, 弘晗觉得,你的小叔叔们和你的姐姐、弟妹比起来, 哪边才是你的家里人?」 面对胤禔的问题,六岁的弘晗回答的毫不犹豫:「当然是姐姐和弟弟妹妹啦!」小孩子的脸上都是怀疑, 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 这还用问么? 「那你讨厌你的小叔叔们吗?」 弘晗摇头, 他不明白阿玛为什么这么问,虽然小叔叔们不常和他们一起玩, 可这并不是讨厌人家的理由。再说, 不太熟悉, 谈什么喜欢讨厌的。 诶,弘晗愣住了, 他回头看着阿玛含笑的眼睛。这么说,是不是玛法对我也是一样的,并不是不喜欢,只是没有那么喜欢…… 「这就是亲疏远近,并不是不喜欢,只是相比之下,你玛法对毓庆宫要更关注。」胤禔松了口气,看来小孩子不至于钻牛角尖了,也明白以己度人,那么他的心理疏导可以进入下一个阶段。 下一个阶段就是转移注意力,不过不是现在,胤禔道:「等咱们回家的时候,阿玛再给你讲,为什么你汗玛法更注意得寿和弘晰,现在咱们先去接你姐姐。」 要说弘晗真是个好孩子,男孩子这个年纪没有讨狗嫌就不错了,他家这个反而很乖、很贴心,胤禔就更不想对他多严厉。像他这样性格的孩子,慢慢引导就好,没的把好好的孩子唬怕了。 苏日格正被姑姑九格格拉着,俩人一起在皇太后跟前,听老太太对纯禧公主和恪靖公主讲那过去的故事。 因为额驸敦多布多尔济成为了土谢图汗,新婚不久,一直留在京中的恪靖公主今日入宫给皇太后问安。正好赶上苏日格跟着姑姑纯禧公主来给太后请安,而九格格一直养在宁寿宫里,这不就碰上了。 如今恪靖也嫁了,同她年纪相仿的九格格也会在明年被册封为公主,只是还没听说康熙相中了哪家的子弟。 恪靖看向一姐一妹的目光有些复杂,大姐姐毕竟是五叔常宁之女,被接入宫中,又是太皇太后、太后照拂长大,她也不想比较。但这个九妹妹,就因为当时五阿哥开始读书,汗阿玛为了不令太后觉着晚年寂寞,就将九格格交给太后抚养,汗阿玛也难免多垂问一二。 而且恪靖知道,不管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还是喀尔喀三部,亦或是厄鲁特蒙古,都没有身份可堪尚主的适龄子弟了。所以这个妹妹要么如大姐姐一般,将来的额驸或许身份不够显赫,不会像她和荣宪、端静二位姐姐一样下降蒙古郡王亲王,但会留京做官; 要么就是下嫁旗下大族子弟,这也不奇怪,毕竟高皇帝、太宗皇帝都有女儿嫁入旗下大族,只是本朝还未有过。 额娘主位、有兄有弟,又被太后照拂长大,将来还有极大可能留在京城……恪靖有些微微的妒忌和羡慕,自己额娘就生了自己一个,虽然与宜妃同属郭罗多氏,但别人有到底不如自己有,唉。 不过想想也没什么不平,因为额驸成为了土谢图汗,自己就了喀尔喀内附之后头位联姻喀尔喀三部的公主。估摸着汗阿玛也会针对自己的情况另有安排,到时候自己做主也没什么不好,恪靖自我安慰道,起码人情往来要简单多了,必定都是人家捧着她。 人不就是这样么,总得想法子让自己好好过日子,恪靖脸上挂着笑容,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自己也得惜福,偷着乐罢。 「季兰,」太后还像过去一样叫孙女:「托娅怎么样了?海亮和德克喜欢妹妹吗?」 纯禧公主季兰,在生了两个儿子之后,终于生了个女儿出来,取名托娅。如今她儿女双全,心满意足。此刻面对老祖母的询问,季兰笑言:「太后妈妈,那两个小子别提多喜欢妹妹了,托娅长得好,等过了年,天暖和的时候,我抱她给您瞧瞧!」 皇太后等的就是这句话,老太太还不明说自己想看曾外孙女,还对苏日格佯装不懂:「苏日格见过小妹妹没有?是不是真的长得好呀,你姑姑没骗我罢?」 这老太太上了年纪,愈发像小孩子一般,想说什么说什么,反正没人能管的了她,大家也都习惯了她不太好笑的笑话。 就这个功夫,胤禔已经带着弘晗来了宁寿宫,太监刚一通传,太后就一叠声的让他们赶紧进来。她老了,就爱个热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两年胤禔也不太进宫,都是孙媳妇带着曾孙们进来请安。 对于老太后来说,只要跟前有晚辈,她就高兴。老太太拉着苏日格和弘晗在前头,还问九格格「你侄儿和侄女哪个长得好?」 给九格格问的没话说,连恪靖都忍不住想,这老太太怎么净问这种问题。 「妹妹可还好?」胤禔看着自己一儿一女被太后「霸占」,干脆关心起了这个刚出嫁的小妹妹:「前些天,我与大姐夫同额驸喝酒,额驸酒品不错。」 敦多布多尔济酒量一般,但喝醉和不闹腾,就头一歪睡觉。酒品不错,人品也不至于太烂,那么在面对这个公主妻子的时候,他会有分寸的。 这对兄妹相差七岁,恪靖懂事那会,胤禔都要娶媳妇了。平时来往虽然不多,但大阿哥对弟弟妹妹向来不错,他还没开府的时候,有什么好玩的,他都乐意带着小孩子们,也不嫌他们烦。 恪靖还记得,有一年格格们也随驾去畅春园,那会大哥哥还没成婚。因为同在太后膝下长大,五阿哥就拉着九格格一起骑马,四阿哥也在一旁照看他们。 第317页 恪靖也想去,可是她还没有学过骑马,也没有一起长大的哥哥带着。她的嬷嬷和谙达怕担上责任,也劝她不要骑,结果从汗阿玛那里回来的大阿哥听见了,抱着她骑上马。 「大姐姐当年和我一块学过骑马。」大阿哥笑着对她说:「如今你们都大了,阿哥格格多起来,不好一起学习。不过汗阿玛必定会另行安排,六妹妹且等着骑马骑的厌烦罢。」 恪靖想着旧事,又念着方才兄长的话,心里一热,捏着帕子笑道:「额驸尚好,多谢大哥哥。」 「这便好,汗阿玛也提过,额驸得袭汗位,可土谢图不必科尔沁,汗阿玛有意为你另择佳处建造公主府。」 通常来说,公主们的府邸都不会距离额驸的驻地太远,可土谢图汗部占地面积未免过于广袤了。胤禔看过地图,他知道土谢图部最北边能摸到西伯利亚……加上土谢图两边紧挨着车臣部和札萨克图汗部,未免将来发生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公主府就不适合建在土谢图腹地。 「那可真是,」恪靖想说那可真是太好了,但未免大阿哥误会,她只道:「那可是好,多谢大哥哥提醒,妹妹都听汗阿玛的安排。」 回家的马车里,苏日格和弘晗坐在一起,但平素都很喜欢热闹的苏日格撑着脑袋不说话,弘晗好像也心事重重似的。胤禔骑着马听着车厢里半点动静都没有,弘晗他知道为了什么,可他大闺女又怎么了? 苏日格十岁了,按照此刻的标准,已经算是半个大姑娘—提到这个胤禔就忍不住想骂街,小学生的岁数什么大姑娘。若是搁在民间,胤禔和道琴已经需要给女儿琢磨女婿人选,但放在宗室,因为康熙将自己的女儿们都留过了二十岁才出嫁,导致宗室甚至旗下娶媳嫁女的岁数都在往后推。 虽然大环境并没有那么紧迫,但苏日格看着六姑姑和九姑姑,已经会跟着额娘出席一些交际场合的小姑娘不得不开始想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仔细想想挺让人丧气的,苏日格看着自己的手,尽管额娘让嬷嬷帮她保养手,可是指尖上还是能摸出茧子。她很喜欢史书、喜欢骑马射箭,喜欢打猎,也喜欢驯鹰遛狗,她在家待的很舒服又自在,她不想嫁人。 她已经明白什么是皇上、什么是太子,也明白自己将来是郡主,而郡主要和额驸生活在一起,是不能自己开府的。心有灵犀似的,姐弟俩一起嘆了口气,成长真是让人烦恼。 孩子们不知道的是,摊上早熟小孩的操心老父亲,看着他们烦恼,只会更加的烦恼。但幸运的是,胤禔的烦恼是有解决渠道的,只要他有了更大的权力,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随着孩子们的成长,胤禔逐渐意识到这个问题,他的那些心思已经不是什么「我想」,也不是宏大叙事下的「留下一个更好的未来」,而是切身利益,没什么东西比「切肤之痛」更让人清醒。 他得当皇帝。 第160章 许愿一时爽 给一个小孩子解释为什么太子是不一样的, 也并不是很复杂的事情,克绍箕裘、承继祖业的含义,弘晗是明白的,那么只需要给他讲解一下储君和朝廷体制就行了。 作为太子的儿子, 哪怕他们都是皇孙, 但因为太子将来会登基, 皇孙们面临的情况自然就不同。 直郡王「关于皇储及子嗣地位之研究」的讨论课程收效很好, 起码让他的长子明白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自己, 有时候喜爱、偏袒, 讨好是和地位息息相关。 但是呢, 也不是地位特别高就会特别招人喜欢, 这里头还有个程度问题,汗玛法是天子,可在弘晗心里, 他也没有自己阿玛额娘更重要。 当然了,这是直王府大阿哥在心里偷偷想的, 如果他阿玛知道,大概会抚掌大笑, 吾儿还会举一反三了。 至于苏日格为什么嘆气, 胤禔也弄明白了, 她是看见姑姑们,就想起除了季兰姑姑之外, 下面的三位都远离家乡亲人, 难免心中有些触动。 胤禔看着女儿的长髮, 一转眼,女儿都这么大了。对苏日格的问题, 他没有像对待弘晗一样给她上课,这事也满不是讲道理能摆平的。 「你还小呢,咱们家的女孩子便是出嫁也得二十岁前后,阿玛怎么也不会让你早早被哪个臭小子拐走。」胤禔有心宽慰女儿,笑道:「这事自然有阿玛操心,你只管做你该做的事情。」 从小到大,阿玛都是言出必行,苏日格到底还在相信「阿玛什么都能做到」的年纪,这点小哀愁转眼被她大格格甩到一边,又开心的跑去查问弟弟功课,哄妹妹说话去了。 直郡王这一天下来身心俱疲,晚膳之后便留在媳妇身边,他们夫妻这段时间相聚时间并不多。逗弄一下牙牙学语的小女儿,道琴忽然道:「咱们二格格还没取名字呢。」 二格格身子弱,胤禔提心弔胆早就把唯物论扔到脑后,于是遵从「不取名字就不会被带走」的迷信观点,没敢给女儿取名字。如今孩子已有三岁,看上去活泼可爱,学说话也是口齿清晰……应该不会有事了罢? 「等过了年的。」胤禔搂着女儿,瞧着媳妇:「等过了年,沈瞭和富尔敦他们殿试之后,顾先生得空,请他帮咱们姑娘算算,看看哪个名字合适。」 「请老先生帮忙选个有寿数的。」道琴很贊同,他们女儿自然是有福的,只是需要平安康健。「诶,还有件事,前些日子舅母过寿,说富格也老大不小了,婚事还是没个着落。」 第318页 「舅母也就是说说。」胤禔笑了:「富格觉得一个人舒服,他又是次子,上头富尔敦娶妻了,下头还有富森。过去表哥也和我说过,随他去罢。」 说起来富格这种情况也不是特例,旗下人家的次子向来活的随便一些……可以说是更自在,也可以说是不必承担太多责任、自然也是不会受到太多关注。但放在明府,情况反而是特殊,就胤禔来看,富格的情况更像是现代青年,家庭和睦、生活幸福,他对于同另一个人组成小家庭没有迫切的憧憬。 可以做的事情太多,可以结交的朋友太多,甚至青年男性亟需解决的那方面需求,贵公子们也不缺资源……这倒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少女往往憧憬爱情,少年更多的将这玩意当成战利品。 因为少年们可以做出很多选择,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不要紧。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太子生来就是太子,皇上却不是生来就是皇上……这样的父子俩对待很多问题的看法必定不同。甚至太子认为自己对朝廷、对宗室有责任,但皇上却会认为这还用不着太子负责。 太子如果非要展现自己的责任心,那就是侵犯了皇上的权力范围,胤禔一边看着媳妇把女儿交给奶娘,一边觉着自己琢磨出了三分滋味。 琢磨太子的也不止他一个人,索额图在家也在和儿子们聊太子,格尔芬和阿尔吉善都不太贊同阿玛去和太子说什么佛伦如何。 「您何必呢,等过了年开印之后,郭琇一旦入京,皇上饶不了佛伦,最多也就是让他体面下台。」阿尔吉善道:「您如今和太子提大阿哥,搁咱们那位太子爷听来,说不定他觉着牵强附会呢。」 索额图闭目养神似的听儿子们抱怨,这两个儿子在詹事府侍奉太子多年,还真是了解胤礽。等两个儿子抱怨一通之后,索额图无奈的看着他们:「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皇上今年对太子……你觉着太子不会多想?」 这么多年父慈子孝,皇上只要有一点态度不对,其实太子都能感受到。只是太子觉得自己是太子,从来国本不可轻动,何况他做太子快三十年,他无大错,难道还会有什么不测么。 索额图只是提醒太子,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快三十了,你大哥也快三十了,你的弟弟们陆续长起来。如果他们都对你屁股下头的位置感兴趣,开始琢磨呢? 「阿玛,这一池春水被搅乱,难道是好事?」格尔芬不懂:「太子爷跟着乱想起来……恐怕不是福气。」 「是我家的福气。」索额图语气很冷:「你们这么多年在詹事府,太子很信任你们吗?太子在詹事里,喜欢的是汪士鋐。在朝廷里,太子喜欢谁啊?是你们阿玛我么!不是,和太子诗文唱和的是王士祯!」 「太子说于成龙是干臣,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还说虽然佛伦有错,可是在山东官绅一体纳粮办得好。甚至太子几次说成容若如今辞藻清新,说是比他早年婉约之风更好。」 索额图越说越觉得儿子不争气:「虽然没有经常唱和,和对他这个内大臣也是很满意,你们怎么就不能争点气呢?在詹事府多年,不指望你们让太子言听计从,可居然丁忧这么久,太子连问都没问过……唉!」 「这种事也不是儿子们的错。」阿尔吉善觉着自己委屈透了:「儿子俩人在詹事府也兢兢业业,可太子对我们平平……」 格尔芬打断他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又对索额图道,「阿玛,儿子斗胆说一句,虽然儿子们不争气,可太子待我们也着实是疏远。前儿儿子听德安说,皇太子还特特把纶布叫到了毓庆宫。」 「总归长泰、纶布才是他亲舅舅,咱们家算什么。」格尔芬说着难免有些带着情绪:「他小时候,您是怎么待他,怎么维护他,恐怕这位二爷早就忘了!」 「多说无益。」索额图挥手:「如今咱们也耐着性子,说不准什么时候机会就来了。」只要一点机会,索三老爷就能把这一点发挥到极致,做的尽善尽美…… 腊月里是直王府二格格的生日,她小人家这么大点的人,直王夫妇也担心太郑重其事反而会妨碍福气。于是只是直王府近亲密友一起吃顿饭,也算是年前小聚。 胤禔的近亲密友孩子都不少了,送请柬的时候,他还特地加上一句,若是方便,不妨把家里孩子也带过来热闹一下。 容若家的富森也是英俊少年,可偏偏这孩子不像父母,身上仿佛没沾上半点文气,平素只爱舞刀弄剑。不过这倒是和季兰家的海亮玩到一起去,连带着纯王府的大阿哥广延跟着弘晗在旁边叫好,还有苏日格带着二阿哥,拉着表弟德克在旁捧场。 而大福晋娘家的侄儿、侄女们也在场,他们年纪都稍大一些,碍于长辈叮嘱,多少显得有些拘束。不过孩子们凑在一块,有苏日格在这,玩到一块就没大事儿。 公主、福晋们凑在一起,容若和班第因为当值都没有来,纯王富尔祜伦和胤禔对坐,旁边还有沈瞭和揆方。 「咱们私下喝酒,不要讲究那么多,来来。」胤禔招唿几个人坐下:「你们也都放心,表嫂弟妹们都在福晋那,她们说她们的私房话,咱们喝咱们的。」 「先干一杯。」富尔祜伦同揆方、沈瞭都很熟悉,这会就问道:「明年殿试,中正可是胸有成竹了?」 第319页 「多谢王爷记挂,在下尽力而为罢了。」沈瞭笑道:「本科英才甚多,譬如张相之子张衡臣、年巡抚次子年亮工,会试之后同年们宴饮,让人一见难忘。」 简单来说,沈瞭在告诉大家,这一科不省油的灯可不少。他看着胤禔,希望这位郡王能够听到心里,好歹抽空也去见见,不说招揽,只是混个脸熟。 「几位或许不知道,东宫还叫詹事府的汪詹事去见过贡士们,三贝勒府上也在郊外园子里招待了几位贡士。」沈瞭笑道:「宴饮交游……还有八贝勒也这么做了。」 合着只有直郡王、四贝勒、五贝勒、七贝勒什么都没干,剩下的都没少伸手。 在座的都知道,东宫有詹事,太子通过他们出面慰问一下学子并不过分。而老三、老八大概一个通过陈梦雷、一个通过何焯出面,哦,老八手里还有安王府一帮子「礼贤下士」多年的贝勒公爷可以穿针引线。 揆方也道:「三贝勒在熙春园热闹不小,那会王爷在永定河,听说他们还来府上借走了戏班子?」 这事胤禔知道,老三媳妇上门来求,是道琴做的主。他们家养了一班小戏,这事许多人都知道,当初还有人以为直郡王打算在戏班子里养禁脔,后来才发现人家直王爷是真的养了一套专业戏班子,只是听戏罢了。 「是,当初我也没在意。不过老三这个人向来如此,王士祯同太子写诗唱和都能加上他,他就乐意干这个。若不是李安溪同陈梦雷的过节太深,他恐怕早就把李光地请到府里了。」 李光地,本朝易学大家,胤祉编书曾经几次亲自去武英殿向李光地求教—背着陈梦雷。 只是老八,胤禩今年才二十岁……不说胤禔这个算是自带外挂的傢伙,二十岁的胤礽开始监国,二十岁的胤祉开始修书。或许胤禩还对自己的未来没有特别明确的规划,但这个弟弟显然很懂得一点:不管想要做什么,先做点准备,谁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 第161章 还愿火葬场 康熙四十年, 腊月二十九,干清宫暖阁。 太子、直郡王、五个贝勒都在,这是除夕前已经开府的皇子们最后一次过来给皇上问安。父子兄弟间叙话,从学业问到家务, 就没有他老爷子不关心的。 胤禔佩服康熙的记性, 从得寿开始带着他家苏日格和弘晗, 直到老七新添的儿子, 都在皇帝的脑子里记着。就这样, 康熙还笑言「你们弟弟也长起来, 日后再添皇孙, 朕怕是记不全了。」 这也是实话, 皇孙辈只会越来越多, 日后也不过是内务府奉旨上奏而已,他们几个的孩子全借着阿玛排行靠前才在皇上跟前挂号。日后小阿哥们长成,除了各府长子, 后头的怕就少些祖孙缘分。 次日就是除夕,开府的皇子们需要在家参加一系列祭祀, 有一大套礼仪流程要走。在王府正殿祭祖、祭神,全家都要参加。这一天还得守岁, 胤禔和道琴对坐聊天, 瞧着几个孩子已经开始打瞌睡了。 「来人, 把二阿哥和二格格抱到暖阁去,叫他们好好睡。」道琴吩咐道:「苏日格、弘晗也是, 不要回自己院子, 就在这也好好睡一觉, 明儿还得进宫呢。」 孩子们都被带下去,屋里就剩下夫妻俩, 让太监丫头把炕桌撤下去,又重新送来热酒小菜,正好夫妻抽空小酌一杯。 道琴随意的靠在丈夫身上,目光正好落在胤禔的下巴上,泛青的胡茬好像有极大的吸引力,道琴不由自主的伸手摸了上去:「阿哥打算留鬍子了?」 「我也到了而立之年,现在蓄鬚也不算早。我若是有鬍子,你觉着好不好?」胤禔笑笑,故意用胡茬蹭媳妇的脑门,扎的道琴笑着躲开。 他们很久没有这样的时光,俩个人安安静静的说些话,不想说话的时候就拉着手靠在一起。将孩子和府外面的事情抛诸脑后,清清静静好像回到了刚成亲的时候,就他们两个人。 胤禔盯着道琴的头髮,低下头亲吻她乌黑的鬓角,十指相扣,他们的影子合二为一。 大年初一入宫领宴并不需要着急,大宴会晚间开始,宗室们一般午后才会入宫。而会留下和皇帝宴饮的无非是皇子皇孙、近枝宗室,这是正经家宴,气氛随和轻松。而福晋、公主格格们会在太子妃的带领下去宁寿宫给老太后问安,亦领家宴。 胤礽同胤禔联袂而来的时候,康熙正在西暖阁读书,胤禔眼神好,一眼就发现老爷子看的是旧唐书。而且笔墨就在旁边,莫不是在写读书心得…… 「汗阿玛,」太子上前一步道:「儿子等奉旨前来,不知汗阿玛有何吩咐。」 「唔,没什么吩咐,朕叫你们过来,是想起了工部与河务的事情。」康熙指着胤禔:「漕督那边送来加急摺子,说是漕运粮船在路上破了,所幸没有出人命。河务漕运是百年大事,戴梓河督做的不错,漕运那边,也是难为桑额了。」 「汗阿玛说的是。」胤礽就道:「桑额作为漕运总督虽然无大错,但他毕竟是武官改文职,在此任上,细微之处还是有些跟不上。」 胤禔的眉棱骨当时就是一跳,他不信胤礽不知道漕督管辖甚多,不可能一一兼顾,漕督难道还能检查每一艘漕运船只?他皇太子张嘴就说桑额做得不够好,未免太挑剔了。 但直郡王什么都没说,康熙也没有就这个话题继续讲下去,只是既然提到了漕运河务,本朝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当年靳辅、慕天颜之争,至于被卷进来的于成龙、郭琇,徐氏兄弟等人自然也会被提及。 第320页 「当年慕天颜同靳辅相争,闹的朝野不安。至少现在河督、漕督同舟共济,尽忠于王事,儿以儿臣浅见,总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胤禔如此说道。 慕天颜与靳辅相争,当初背后可牵连进了明珠与索额图,死了的徐干学,活着的郭琇。胤礽看着那位大哥,胤禔倒是敢说,也不怕汗阿玛想起桑额是他镶蓝旗汉军的门人。 胤礽当然不知道,许多年前,他的好大哥就对着汗阿玛剖白过自己,甚至「卖了」自己的亲舅舅明珠。而康熙很自然的将他纯孝忠诚的长子放在了一个清白的地位,觉得直王说的很有道理。 「……再者说,」胤禔无意似的抢在胤礽之前开口:「郭琇曾与于成龙久结为兄弟,又与孙在丰是庚戌科同年,陆祖修是慕天颜的门生,郭琇又是徐干学取中。汗阿玛知道,儿臣早年一直觉得旗下风气不好,旗主与门人奴才,旗主和旗主之间……但如今看来,科举出身的勾连起来,也让人嘆为观止。」 孙在丰、陆祖修当年都做过御史,靳、慕相争的时候,这些人没少仗着言官的身份攻击靳辅。 康熙在点头,太子却在惊心,这些名字他都知道。他是太子,从小就围着朝局打转。皇太子监国的时候没少看朝廷的旧档资料,他资源充足,又身居其位,当然会关心。 可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胤禔的年纪不大,后来也没有如太子一样的机会深入接触朝局。那么这些东西就是他自己,胤礽勐然醒悟,不管是明珠教大阿哥如何整体的纵观朝局,还是后来胤禔自己去深入研究,都说明…… 过去胤礽只以为大阿哥对朝局有着清醒的领悟,现在胤礽才明白,直郡王对朝廷的人事也非常清楚。如果只是甘心做辅佐之臣,他大可以只关注军务与河务,有什么必要把大臣之间的联繫弄得那么清楚。 毕竟靳辅、明珠一系与徐氏的过节早就过去了,而多年来自己对纳兰氏并无不好的看法,胤禔绝对不是担心母家。相反,他是为了他自己去关注这些! 皇太子忽然有些后悔,或许索额图说的并不全是虚言,他是看到了汗阿玛同自己似有裂痕,所以往日对朝政发言不多的胤禔,现在也半点不遮掩,开始显露他的本领……了吗? 「汗阿玛,方才大哥提到这些人,儿臣突然想到年后郭琇就要回京了,他和佛伦之间的事情,还得汗阿玛您来圣断。」胤礽道:「如今旧事翻腾而出,年后又要殿试,儿子很担心。」 太子说的是正理,康熙深以为然的点头,郭琇和佛伦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党争后遗症,但往大了说是旗人和汉人的争执。康熙绝对不想在朝廷抡才大典的重要时刻搞什么大新闻,那么佛伦必须倒台。 「胤禔,你怎么看的?」康熙问道。胤礽也看着直郡王,他也说不清自己希望对方说出什么话,是维护,还是放弃。 直郡王显得很轻松:「回汗阿玛,儿臣以为佛伦年事已高,若是令他致仕,也算是为朝廷保全体面。若是郭琇不肯罢休,一定要将他论罪的话……佛伦自己都认了,罪有应得,也无话可说。」 毕竟是搞出过官绅一体纳粮的人,胤禔并不希望日后提到佛伦,人人只知道他是明珠一党。搞党同伐异这种事并不光彩,因为此而身败名裂,意味着身前不管做多少东西都是枉费心血。以退为进,康熙不会赶尽杀绝,何况这里头夹杂着前朝本朝,康熙绝对不想搞扩大化。 听了胤禔的话,胤礽心里觉着「他还是和过去一样」,可脑子里又有另一个声音「此人从来善于矫饰」,无论如何他都得多「关心」一下这位大哥。 胤礽强笑道:「汗阿玛,开宴的时辰快到了。」 康熙坐在干清宫宝座上,自上而下看过来,殿内已经是三代同堂。他的兄弟,他的儿子孙子,侄儿侄孙都在殿内。家宴向来论家礼,殿内气氛融洽,众人在太子的带领下向康熙祝酒,然后就各自凑在一起玩闹起来。 干清宫家宴是一年一度「在皇上跟前喝醉也不要紧」的日子,康熙在这时候也格外的宽容,往日看见儿子们饮酒都要念一句「勿要过量」的皇帝,在这天并不会这么扫兴。只是看见儿子不着调的时候,他还是会出言阻止。 「保清!你给弘晗喝酒?」康熙的声音充满着不敢置信:「你居然给孩子餵酒!」 直郡王一脸冤枉:「汗阿玛,儿子冤枉,明明是这小子自己非要尝尝。」今日在场的皇孙不多,都是跟着各自的阿玛坐的,弘晗就在胤禔身边,脸已经红了。 「快叫人送醒酒汤过来。」摊上个不着调的儿子,皇上觉着自己心里也挺累的。康熙干脆走下来,先是让胤禔捧壶,胤礽倒酒,同裕王、恭王各自喝了一杯,又有富尔祜伦过来单独为伯父敬酒。 「今日有教士进上的西洋酒,朕尝过数次,虽然不比御酒,但别有风味。」康熙今天很开心:「都拿出来,大家尝尝。」 转过一圈之后,康熙就令太子招待诸王宗室,而他自己被胤禔扶着做到了御座上。胤禔刚想后退两步从台上下去,就听康熙问道:「你现在还和那些教士来往?」 第162章 无风三尺浪(上) 「是, 儿子还和他们有来往。」胤禔垂手站好,「儿子觉着西洋医学有些还是有用的,所以一直希望他们能和本朝名医一起精益求精。」还是可能的,毕竟西医也在从经验医学转为实证医学的阶段。 第321页 康熙瞧着底下觥筹交错, 笑道:「花了不少钱罢?」 「回汗阿玛, 每年都有千把两银子固定交给府中大夫投入这里头, 儿子到也没指望他们一下能解决什么疑难杂症。」胤禔道:「只是不管做什么, 做事的人总要吃饭。」 康熙自己在宫里也在学习西洋医术, 只是皇帝对解剖学更感兴趣。「洋药如金鸡纳霜, 还是很有效果的。若是能在本朝也能做出类似的药, 那也是好事。前些年你没少在这里头下功夫, 太医院和那几个教士出力不少。。」 他没直说, 对于宫中而言,最有用的是是妇产科有长进,连带着宫里宫外这几年还有难产的被救回来的都不少。这也是功德, 康熙瞧着垂手侍立的长子,他在这上头用功也是积德, 日后小阿哥们若是出去都能和胤禔似的,自己能省多少心。 至于胤禩那件事, 康熙倒没觉得这个儿子多么不堪, 只是觉着是不是胤禩怕事。毕竟他年轻, 骤然被提起来,底气有些不足。所以皇帝没有多苛责他, 反而还会给胤禩机会, 起码要让他在正蓝旗站稳脚跟。 大过年的, 皇帝还得琢磨儿子们的安排布置,宴会的后半段, 康熙只管拉着宗室里的老亲王们小酌。他从不过量饮酒,因为过几天还得在保和殿宴请外藩,等到正月十五,还要在太和殿宴请群臣。 一句话,做了皇帝也得应酬,这是职业刚需。 除了皇上这边,毓庆宫还有诸多宴会,宗室朝臣要去毓庆宫叩拜皇太子,而后东宫设宴。叫胤禔看,这边除了规制上不能同干清宫宴会相比,在使用材料和规模上,也不差什么。 「今日诸兄弟同聚一堂,藉此佳节,三弟可否愿吟诗助兴?」胤礽笑道:「为兄先说一句,三弟接上,若是众兄弟愿意参与,也可开口。」 胤祉涨红了脸,他抱拳:「臣弟领命!」这可是施展文才的好时候,决不能错过。 胤禔兴致勃勃的围观,却对作诗毫无兴趣,他撺掇胤禛:「四弟怎么不去试试?我记得你的诗也很不错。」 「有三哥在,弟弟就不掺和了。」胤禛今日看上去心情不错。 胤禔就问道:「说起来,后年你们家弘晖也该入宫读书了罢,现在有没有教他点东西?汗阿玛必定会召见孩子们,虽然不用懂太多,但在汗阿玛跟前,总得过得去。」 「是,秋天那会他种痘成了,弟弟在家亲自教他读书呢。」胤禛提到儿子,脸上是真切的开心,于是他一直拉着胤禔说儿女经,直到被老五拉走给太子敬酒。 然后富尔祜伦才凑过来:「我们家那个今年就该读书了,弟弟已经上摺子给汗阿玛,他老人家也允准。到时候还得弘晗侄儿帮忙照看他弟弟,小弟先多谢大哥了!」 「诶,这个你不如去求太子,他家两个孩子,我这才一个。」胤禔笑道:「两哥哥肯定能按住一个弟弟。得寿也乐意照看这几个小的,那孩子很好。」 小纯王知道他在开玩笑,顿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倒不是觉着侄儿们有什么不好,只是不管和太子说起,还是单单去寻得寿哥俩,反倒弄得像一桩大事……咱们兄弟的事儿,从来不就那样么。哪怕是说小孩子,扯上他,还是弄得如临大敌。」 「别说咱们,就是汗阿玛,待他不也得慎之重之。」胤禔淡淡道:「多喝两杯,别想太多。广延那边,你也别告诉他和哪个哥哥更亲近,只管叫他跟着哥哥们就成,弘晗那自然有我。」 富尔祜伦举杯:「大哥请。」 这么多年了,皇子们对待胤礽依然是敬而远之,就算是老三凑近毓庆宫,也是捧着皇太子,吹捧他的文学造诣,目的性非常明确:讨好。 也不知道是这位爷做太子太成功,还是不太成功,纵然皇太子是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哪天康熙死了都不用遗诏就能登基上位,但作为皇帝,也是需要「帝党」,需要自己人。 默认继承规则,默认太子的继承权,不代表这个大臣就是皇帝的自己人了。胤礽如今有几个自己人呢? 胤禔把玩着酒杯,看着胤礽矜持的微笑,看着他周旋于胤祉和安王、王士祯等人身边,胤祺太以偏概全了,这位皇太子还是变了,他如今会软下身段和宗室朝臣打交道,毓庆宫的太监消耗也下降到了一个正常值。 看上去多美好啊。 正月十五一过,新年就算过完了,皇子皇孙开始上课,而到了年纪的,此刻趁着天冷却又未开春,就要预备着种痘了。 这次倒是和直王府无甚关系,二阿哥和二格格,胤禔都打算再推后两年,让他们兄妹俩更健壮一些再行种痘,已保万全。 「这回是新法子,说是在春天种痘,痘种易发,也易痊癒,孩子少遭罪。」春明园里,胤禔对胤祺和富尔祜伦说道。 这次两家都有孩子种痘,而且因为这次需要种痘的孩子多,康熙还是决定将龙子凤孙们都弄到畅春园来。于是在天寒料峭的早春时节,很多人家就拖家带口跑到郊外园子里,一来方便照料,二来春天易发病,园子不像城中空气混浊,更适宜避病疗养。 于是胤祺和富尔祜伦以「过来命人收拾收拾」为藉口,跑到了春明园来,找胤禔这个有经验的老大哥取经。 「我不紧张,这次还有毓庆宫的弘晋和四阿哥种痘,太医必定是赔着小心。」胤祺嘴硬道:「我家弘昇那根本不叫事,再说在家的时候我都叫太医给他调养许久了,还备上了人参汤呢!」 第322页 「人参大补,给孩子吃未免燥热……对了,你问过大夫没有?」富尔祜伦皱着眉头,他们家福晋的祖父萨布素将军一直在黑龙江,人参不少见,可是府里对这玩意一直很慎重。 胤祺就道:「我当然问了,太医说弘昇体质好,略吃些无妨的。哎呀如今京里哪家不备着些人参灵芝的,权当补品,略放些罢了。是药三分毒嘛,我懂的!」 「小儿难养,再小心也不为过。」胤禔道:「我们家二格格身子有些弱,哎哟差点把我和你们大嫂给吓个好歹。如今自己做父母,才知道孩子平安健康最好,其他的都再说罢。」 「谁说不是呢。」 胤祺道:「去年秋天大哥还在永定河上,您不知道,四哥府上弘晖出痘,四哥平时瞧着多板正啊,口口声声说抱孙不抱子。结果那段时间成天成宿的守在外头,唯恐弘晖怎么着。」 「自家孩子自家疼。」富尔祜伦道:「其中滋味,如今才明白哦。」 对于王子公孙来说,种痘当然是关乎自家的大事,但在此之前,朝野关注的乃是抡才大典。二月里最先开始的,是殿试! 为了避嫌,沈瞭去年会试前就搬出了王府,和外地来京的贡士们一样,寻个安静客栈住着。只是胤禔担心他没人照顾,还是叫秦吉了派人去伺候他,还预备了三百两银子给他,让他和士子们来往的时候手头宽松些。 尽管相识多年,沈瞭还是惊讶于这位爷的体贴,为了不引人非议,直郡王连派来的人都是买进府的小厮,而非太监。 于是沈公子在客栈包下个安静的房间,和士子们一起琢磨时文、会文论道,偶尔带着文章去和富尔敦他们到顾先生跟前请教,日子倒也自在。 殿试之前两天,沈瞭和富尔敦、富格兄弟,加上鄂尔泰小聚,店内所坐俱为士子。四个人不想招人关注,就跑到了酒楼二层,坐在隔间里吃吃喝喝。 「本科少年举人不少。」他们吃着饭,就听旁边隔间里有人道:「领侍卫内大臣成容若的儿子、大学士伊桑阿的儿子,听说都在本科取中了。伊大学士的儿子伊都立更是了不得,他才十三岁!」 「旗人,才十三,难道真的是少年俊杰?」另一个声音带着酒意嗤笑道:「说不定是咱们主考讨好旗人呢!哈哈哈哈,他们、他们懂什么圣贤书啊。」 「是啊,明珠太傅都倒了,成容若孤木难支。可索相却依然是天子、太子的信臣,也难免李、姜二位主考讨好人家,呵呵。」 原本富尔敦还一脸不好意思,他都二十好几了什么少年俊杰啊,结果听到后来,他脸色一沉想要站起来。没等他动作,就被弟弟富格按在了原地,富格整整衣服,迳自走了出去。 沈瞭和鄂尔泰呆立当场,一息之后才反应过来,沈瞭紧跟着冲出来,唯恐富格为兄长抱不平,大发脾气。 「你们也是读书人,不晓得臣不密失身的道理么!」富格走入旁边的隔间,也不看其他人,语气平板:「这里是京城,就你们方才说的话,若是被相干的人听到,可能毁了自己的前程。为了一时意气嘴快,真的出事,你们一生心血岂不尽废。好自为之罢。」 说完就走,而富尔敦也怕弟弟闯祸,这会已经和鄂尔泰站在外头,待他们一出来,四个人赶紧离开了酒楼,半步未敢耽搁。 「我真怕你刚才一怒之下和他们起冲突。」富尔敦长出一口气:「好弟弟,不值当的。」 「我知道。」富格皱眉:「只是觉得他们太轻浮,只是,这一科居然有这种话传出来,恐怕不会太平。希望不要影响你们殿试才好。」 鄂尔泰觉得富格想的有点太多了,但对方毕竟是明相孙子,是本主直郡王的表侄儿,他也不好说什么。于是他只是笑道:「听那话音,大概是落地举子不忿,不至于有什么大风波的。」 在他看来,科考而已,考上就考上、没考上就没考上,这一科的李蟠、姜宸英也没听说有什么劣迹,难道还能无中生有,平地起浪不成? 第163章 无风三尺浪(下) 康熙四十年的科场弊案爆发的毫无缘由,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甚至包括富格。他也没想到居然真的出事了。 因为伊都立年纪太小,或许是伊桑阿大学士不欲幼子成为林中秀木,也可能伊桑阿希望儿子锤鍊几年, 取个好功名;甚至伊桑阿只是令儿子下场试试, 将来此子还是要走旗下名门子弟的普遍仕途路线, 于是就令儿子不许参加会试, 自然也不会参加殿试。 可外人不知道缘由, 他们只知道伊都立被李蟠、姜宸英取为了顺天府乡试的举人, 但是却在会试的时候毫无踪影。 这就是「顺天府主考讨好索相、伊桑阿大学士」的铁证! 如果不是心虚, 为什么这位少年举人根本没有出现在会试当中, 天日昭昭, 这就是科场舞弊! 就是这个听上去很有道理,但毫无实据的故事,半月内席捲京城。紧接着居然出现了落地举子自称受害者, 还说李蟠与姜宸英收受贿络,录取的都是在京达官显贵、世宦名流的子弟。 这些被返京觐见的郭琇听了个正着, 于是,此事在最快的时间里上达天听, 也就不奇怪了。 「是你给佛伦出主意, 让他先找人把消息捅出来, 自己告自己的?」 明珠握着竹剪,小心翼翼的修剪自己的花木, 希望开春入夏以后, 这草木能长得更好。老头鬍子上还带着夹子, 一说话就一晃一晃的,胤禔看的嘴角抽搐。 第323页 「是我出的主意, 横竖汗阿玛都会处置他,不如自己把台阶递过去。」胤禔道:「若是郭琇捅出来,一个诬告的罪名跑不了,虽然不至于伤筋动骨,可能体面下台,难道还非得因罪致仕?如今这样,郭琇也无话可说,佛伦认打认罚,汗阿玛也能记得他的功劳。」 「我说舅舅,您那夹子晃来晃去不嫌疼啊?」胤禔实在看不下去了,「夹鬍子有什么用!」 明珠指着自己的鬍子:「你这就不懂了,你舅母说的,这叫胡夹。夹过之后鬍子板正、好看!哎呀,你年轻,且用不上呢。」语气充斥着一种,看吧我媳妇给我弄得,你没有。 让人牙酸。 「说正经事,富格告诉我,他们哥俩出去吃饭,酒楼里听说落地举子—应该是落地举子对主考不满。如今事情闹到了皇上跟前,你怎么看?」 胤禔失笑:「还能怎么办,本朝有前例,汗阿玛大约会把顺天府录取的贡士挑出来再考一次。」当年吴兆骞倒霉不就因为科场案么,一样的被人诬陷、一样的流言蜚语,只是不知道这次的倒霉催下场如何。 「李蟠和姜宸英已经下狱,汗阿玛也着人查看名册,打算再行考过,若是哪个不合意,功名黜落都是小事,能否保全性命才是大事。」胤禔这会语气正常些:「舅舅难道担心富尔敦?他功底扎实,不会有事的。」 明珠摇摇头:「我不担心他,我是问你,你不打算做什么?你要知道,八贝勒府的何焯已经去刑部大牢探望过姜宸英了。」 「我知道。」 胤禔无所谓的笑笑:「何焯、还有詹事府的汪士鋐,是同姜宸英相识多年的名士。他能进入刑部大牢,估摸小八出力不少。不过那又如何,您老想太多了,要是姜宸英与何焯见面之后有个好歹,是否胤禩在背后真的捣鼓了科场弊案。」 明珠哭笑不得,刚要开口就见孙子富格步履匆匆跑入花园,来不及行礼就道:「王爷、玛法,姜宸英在牢里服毒自杀了!」 这消息来的太突然,胤禔呆立当场,之后才骇然问道:「自杀了!他服毒?哪里来的毒药!」 「还不知道。是左都御史安布禄奉旨问案,这才发现的。在场的还有太子詹事汪士鋐。」富格道:「刑部尚书王士祯回乡迁墓,而留下的刑部侍郎以及满尚书都过去了。哦,王爷或许不知,王士祯是……」 「王士祯去年正是会试的读卷官,」明珠道:「这下麻烦大了。」 两个年轻人心领神会,不管是姜宸英是自杀,还是「被自杀」,他的死完全不会结束这场毫无预兆开始的科场舞弊案,反而将这件事弄得更复杂。 不管是最初就被捲入其中的索额图和伊桑阿翁婿,还是帮助何焯探望老友的八贝勒,亦或是回乡迁墓的王士祯,还有正好在现场的汪士鋐,都已经被捲入其中。而如今看似身在事外的他们也无法安生,明珠心里发堵,去年那个时候,揆叙也被康熙抽调去阅卷了。 当时明珠还高兴,儿子在皇上心中一定是才学上佳才有这个差事,谁知道乐极生悲! 「还有二叔,二叔是否会受到不好的影响。」富格看胤禔疑问的表情,解释道:「我二叔去年也做了会试的读卷官。」 胤禔嘆口气,他还来不及站在干岸上看热闹,就被通知自家人也掉进河里了。他无奈道:「富尔敦会试,揆叙没有和皇上说避嫌?」 「怎么没有,可皇上说只是临时抽调阅卷,难道那么巧合富尔敦被叔叔审卷?就让他去了。读卷官有阅卷之责,若是这会再来个读卷官舞弊的说法,」明珠失去心情,扔下了竹剪:「揆叙也好,王士祯也好,都要被扫进去。」 「舅舅,」胤禔怀疑的看着他:「所以,家里到底有没有……」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明珠。 「当然没有!」明珠气笑了:「我和李蟠、姜宸英都不熟悉,他们和索额图伊桑阿到底有没有交易,我怎么清楚!反正我没有。」 富格一直在旁边站着,他毕竟还年轻,骤然遇到这样的问题,下意识的就看着祖父想要求助。可他玛法就站在那不讲话,直到郡王爷开口了。 「那么,既然是皇上令二表哥去读卷,富尔敦考试的事情,汗阿玛也是知道的。」胤禔耸肩:「如今姜宸英已死,要把事情牵连到揆叙的身上就太麻烦了,就算是索额图大约也没那个心情。」 「是啊,毕竟索额图翁婿才处在风口浪尖,祸水东引这一招,用在二叔身上实在是有难度。」 胤禔点头:「富格说的不错,而且汪士鋐在场,瞧着吧,市井流言里,恐怕最脱不开关系的是皇太子。王士祯同东宫亲近,索额图和伊桑阿更不用说,不管是李蟠舞弊让伊都立考中举人,还是他们真的受贿了,背后隐隐约约岂不是东宫的身影。」 「李蟠倒霉了。」明珠忽然道:「你说的都对,所以李蟠註定倒霉。」 「您是说,如果流言真的牵扯到了太子,皇上为了维护太子的名誉,可能会快刀斩乱麻,将事情快速平息……」富格低声道:「那么,自然是让李蟠这个主考官承担所有责任最快了,估摸着姜宸英一定是自杀。」 「你也长大了,朝廷的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真假对错并不重要。」明珠对富格说话,目光却落在胤禔身上:「科举这种事,给个说法让士子们安生、平息事端的必要性远高于事实。但作为皇上,他还是会去查,也会查出个结果。」 第324页 刑部大牢里,成德站在监牢门口,顾贞观就在他身边,两个人看着仵作查验姜宸英的尸体,一个欲哭无泪、一个面色沉重。 「当年泗水亭中,朱彝尊、尤侗,姜宸英、严绳孙与你我欢宴,今日却在这刑部大牢……」顾先生深深地嘆息:「故人凋零,往事不可追。」 「吴先生回乡反倒是好事,」成德唿出一口浊气,好像这样就能摆脱心中的苦闷:「若是让他瞧见这一出,他心里得多伤怀。我以为不见西溟先生才好,早知今日,不如……」他也说不下去了。 成德原想等局势冷一冷再替姜宸英求情,姜宸英入明史馆修过明史,只是当年同徐干学走得近,自己阿玛对他有些看法。可这些年来自己同他往来,一应如长,从无变故。这人是老名士,又到了古稀之年,他若是想贪银子、想巴结关系,当年不如学学高士奇…… 姜家人能进牢里探望姜宸英,还是成德在背后打了招唿,没成想反倒是害了他。成德看着姜宸英的遗书满心痛悼,旁边的顾贞观却道:「公子不必如此,」他的目光落在死者苍老惨白的脸上,「这与你并无干系,西溟是自己不想活了。纵然你不让家人探望,难道他不会触柱求死?」 养心殿中,康熙正在对大学士张英同刑部侍郎,大理寺卿、左都御史说道:「姜宸英服毒,是谁给的他毒药?这几日见过他的人,你们都查清楚没有?」 「回禀皇上,臣已查明,这几天八贝勒侍读何焯见过姜宸英、东宫詹事汪士鋐之前见过他,今日发现尸体的时候,他也在场。另外就是姜家人,」大理寺卿说道:「臣也问清楚了,毒药是姜家人送进去的。」 「什么?」康熙不敢置信:「自家人送进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宸英死前留下一副对联【这回算吃亏受罪,只因入了孔氏牢门,坐冷板凳,作老猢狲,只说是限期弗满,竟挨到头童齿豁,两袖俱空,书呆子何足算也;此去却喜地欢天,必须假得孟婆村道,赏剑树花,观刀山瀑,方可称眼界别开,和这些酒鬼诗魔,一堂常聚,南面王以加之耳。】 至于说什么,就见仁见智了。 明清两代的科举案,不管是明朝的唐寅,还是比如本文提到的吴兆骞,都是典型的「真相併不重要,朝廷给说法,大佬们互相挤兑明白了才重要。」 第164章 乱刀也伤人 不出半月, 顺天府科考案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江宁织造曹寅的奏摺,也在这个时候抵达了康熙的案上。 李蟠、姜宸英出身书香门第、诗礼世家,且二人一为状元、一为探花, 又都上了年纪, 并不是轻浮贪财不顾名声之人, 求皇上派能员慎查…… 看过曹寅的书信, 想起之前成德在自己跟前那张苦瓜脸, 康熙久违的有些郁闷。 姜宸英的死完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 康熙自己也没想到这老先生这么想不开, 只是下狱就觉得自己被羞辱, 一怒之下要家人送药入狱, 然后仰药自尽。 「犯官姜宸英心灰意冷,这……臣也无话可说。」成德在康熙面前也就是这么说的,因为两位主考虽然下狱, 但并未用刑罚、也没有开始审讯,姜宸英自戕, 除了哀嘆,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讲的。 当时康熙只是心中可惜, 紧接着成德话才让康熙紧张起来, 成德告诉他, 外头已经有传言说是皇太子为了保住索额图而杀人灭口了! 「荒唐!」康熙震怒:「朕已命人再试顺天府举子,伊都立虽然年幼却也是真才实学, 明明是落第举子闹事, 如何牵连至储君身上!」 成德很无奈, 索额图、伊桑阿、伊都立,汪士鋐, 这四个名字和姜宸英入狱自杀紧紧相连,都到了这个份儿上,如果还没有半点关于皇太子的风言风语,那才不正常。 康熙发了一通脾气,等冷静下来,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如果太子半点不沾边,那康熙就要担心了,只是担心不足为外人道。 「你先去看看李蟠,别让他也死在牢里,此事闹成这样,他这个主考难辞其咎!朕要处罚,但落第举子散播流言也着实可恶,朕还要再看看,你先去罢。」 如今朝野内外都在看着干清宫和毓庆宫,自从顺天府科场案牵连到了太子,一夜之间宫城内外都陪着无数个小心,唯恐老少两代主子哪天心情不好,把大雷噼到奴才身上。 这个科场案弄到现在,已经有些扑朔迷离之感,就像康熙说的,最初大家都以为这不过是落第举子不甘心于是搞风搞雨。可是姜宸英死了,但朝野内外也能理解,老名士一时气不过求死,纵观歷朝歷代这都有前例。 但如今牵连到了太子头上,大家都觉着,此案大约也就是李蟠倒霉做这个责任人,被皇上退出来给士子们一个交代,然后慢慢处置造谣的落榜举子,最后平息结案。但谁也没想到,此案在黎明前黑暗的时刻,又一次横生波澜。 京城的市井流言,居然从「太子为了保住索额图而让姜宸英自杀」变成了「明珠帮助直郡王陷害皇太子!」而且这个说法来势汹汹,京城已经有顺口熘了「直王不直、老明不明。」 太子vs直郡王,索额图vs明珠,虽然是炒冷饭,但这个冷饭有理有据有爆点,还有人捧场啊! 自古以来,争储这种事儿虽然敏感,但这是对于达官显贵们说的。对于老百姓而言,天家争斗是最引人关注的花边新闻,何况如今都传的满大街都是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第325页 「直郡王谋夺储位,所以要陷害太子爷!这会揆叙是读卷官,毕竟近水楼台呀!」 「是啊,直王是长子,总是对着弟弟低头,又有明珠那样的舅舅,有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这可不好说,说不定……真的有问题,这案子真的有舞弊。」 「然后把大爷拖下水,越搅越混好让皇上不追究?这么想也有道理呀。」 「是啊,这可难说了!不过倒是便宜了那帮举子,如今这形势,朝廷怕是顾不上他们,啧啧。」京城的茶馆里,旗下闲散爷们聚在一起,就开始叨叨这些。 胤禔万万没想到,他这辈子居然有成为顺口熘主角的一天,在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被拖下水之后,直郡王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差点气的昏过去。 事情还是孩子们发现的。 苏日格平时没什么别的爱好,除了读书写字骑马游猎之外,就爱逛个街。道琴倒是说过她「你阿玛宠着你,可你在外头不准惹事。」而胤禔呢,压根不觉得女儿喜欢逛街有什么不好。 这天正好是弘晗放假,姐弟俩带着侍卫太监出去熘达,可是并没有什么地方好逛。天气尚寒,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总不能站在街上啃大萝蔔—冬天里京城的红皮萝蔔也是一绝。 弘晗瞧着天气,和姐姐商量一下,最后决定去茶馆喝茶,结果就听说了这件事。苏日格当时就觉得头皮发麻,她也不小了,非常的知晓轻重,于是扔下茶杯就带人回府,催命似的叫人给阿玛传信。 「阿玛……」 弘晗小心的叫了一声,他阿玛的脸色坏透了,从小到大两个孩子何曾见过阿玛这么生气的样子。 胤禔一阵阵的头晕,若不是因为孩子们还在,他都想砸东西了。 「不要紧,你们先回去罢,去看看你们弟弟妹妹,阿玛没事儿。」胤禔深唿吸,勉强笑道:「别乱担心,尤其是你弘晗,明儿还得进宫呢。」 姐弟俩从书房退出去,苏日格担心的看着书房,又看看弘晗,发现弟弟脸色很不好。 「你怎么了……」大格格马上瞭然:「你担心明儿进宫,见着得寿和弘晰,面上不好看?」 弘晗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姐姐别担心我,我就是……心里头有点别扭。这乱七八糟的,阿玛怎么说的清!」 苏日格心想,说得清、说不清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汗玛法怎么看。不过和弟弟说这些用不着,万一在宫里嘴上没个把门的,说出什么私房话来反而不好。 要说胤禔的几个孩子,两个小的还瞧不出什么,这两个大的却性格迥异。苏日格因为沈瞭这个师傅,以及她自己性格的缘故,她偏科…… 反正她也不必考科举,也不必经史并重,于是她的课业侧重于史书。加上胤禔这个西洋爱好者,经常弄点如千里眼之类的玩意回家,苏日格对西洋文化也颇感兴趣。从这个角度来说,胤禔他女儿走在了世界前列。 而弘晗相对来说,更像是这个时代的孩子。弘晗体贴细心,论起折腾劲儿不如他姐姐,又因为是长子,所以相对而言更正统。 胤禔如今也不好说儿子这样好不好,只能尽量趁着孩子在家的时候多带着他看看世界,起码不让他有机会陷入「老子天下第一」的臆想当中。 不过现在的直郡王可真的顾不上孩子,他坐在书房里,恨不能以头抢地。这是哪个王八蛋在背后编排他? 这是想让他去死! 这种话是真是假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既然这种话传了出来,朝廷上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王八羔子一定会借题发挥。胤禔瘫坐在书房里,胤礽啊胤礽,你这会可别学炮仗,一点就炸,否则咱们俩就都着了道,给旁人看笑话。 早知如此,就该让沈瞭赶紧回府……之前胤禔怕传出什么闲话,就让沈瞭暂且不要回王府,等这一科出了舞弊案,他又怕有人注意到他和自己的关系,再把揆叙牵连进去。 呵呵,胤禔怒向胆边生,还不如不管不顾就把人叫回府里。横竖都会有人做自己的文章,那就让他们做好了! 这是气话,直郡王自己也清楚,所以消了气,还是得想办法。直郡王清楚,一来他得反击,由头是现成的,这必然是索额图叫人搞出来的。他就让人出去说「索额图陷害直郡王以便脱罪!」 二来,这事的关节在康熙身上,胤禔揉揉脸,事关太子,胤禔很清楚,康熙为了平息事端,必定会舍自己而救太子。事情继续发酵,跟着李蟠一起倒霉的恐怕就真的要是他、或者是明珠舅舅。 胤禔不能让这种事发生,他不能平白背黑锅,何况这一次如果被人按着脑袋低头认输,以后想抬头就难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之后,他还是得卖可怜,给自己求一点余地。 原本可笑的科场舞弊案,闹到今天反而成为了棘手之事,康熙心中懊恼,他原想着复试之后再行处置李蟠,别让朝廷官员蒙冤。谁知道事发至今不到一个月,居然把他两个儿子都给拉下水了! 流言可怖、流言可怖啊。这已经不是哪一个人在背后搞鬼了,康熙心知肚明,这还是当年明索之争的后遗症。康熙捋清思绪:最初是索额图因为外孙伊都立而被流言扫到,紧接着是太子……这恐怕有很多人的手笔,有人想要朕尽快结案,还有人想给太子泼脏水,这都有可能。 第326页 康熙最早怀疑过索额图,他觉着是不是这老东西是不是真的贿赂考官或者买卖举人名额,把太子拖下水以便自己脱身。可这回流言又从太子转到了直郡王身上,康熙又觉着,难道是索额图作死不怕事儿大,想顺手把明珠父子也给解决了? 可这样大的动作,反而更易节外生枝,好歹索额图在朝沉浮多年,他不会不懂。 排除其他可能性,康熙只能得出一个结论,最初的流言是落第举子散布,但发展到这个地步,绝对是各方推波助澜的结果。 旗下宗室大臣,和索额图明珠有过节的士人,无知无畏跟着传播的市井闲汉……甚至索额图明珠本人,都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有嫌疑,换句话说就是有嫌疑的人要追究起来太麻烦了,皇帝揉揉眉心,国本为重,太子的名声最要紧,如今要先想怎么把太子摘出来。 第165章 蓄力 胤礽久违的在毓庆宫大发脾气:孤什么都没做, 莫名其妙被了黑锅,这是哪个不开眼的混帐东西敢在皇太子头上动土! 东宫这位殿下起初怀疑过胤禔,在他已经对胤禔生疑的情况下,如果他不怀疑, 也就白当二十多年的储君了。但这舆论转向如风, 唿啦一下从胤礽转到了胤禔身上…… 他也没有多高兴, 反而更加生疑了。 胤礽很不喜欢自己和这种搅不清的事联繫在一起, 这让他非常不舒服。皇太子明白, 这世上很多东西是说不清楚的, 比如他祖父世祖章皇帝的死……以及类似的事。 但这不意味着皇太子能够容忍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带进这一摊烂泥里, 胤礽此刻不由得有些怄气:伊都立相府出身, 就这么着急图这个少年举人的名声?沽名钓誉! 还有索额图, 胤礽和康熙这对父子这次终于想到了一起,以索三老爷的胆子,或者说以旗下大爷们的胆气, 把皇太子拉扯进局而方便自己脱罪,他们可不是干不出来。 「纶布舅舅, 你给孤一句实话,索额图是不是真的……」 语言的精巧有时候在于面对面交流中的意犹未尽, 胤礽这么问了, 纶布马上表示「这哪是我能知道的, 就算有这事,那不也得避开咱们公府。」 胤礽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他有心想把索额图叫过来当面问清楚, 可又觉得这会叫人过来完全是授人以柄无事生非, 于是太子只能窝在宫里憋气,顺便告诉两个儿子。 「此事与你们伯王无关, 在宫里读书不要对弘晗使气……你们玛法也不喜欢。」 休沐之日,成德也在家里对着老父亲唠叨:「阿玛您看,大阿哥那边,不能就眼看着他被泼上一盆脏水,扣上一口黑锅罢!」 「说什么都晚了。」明珠也唿出一口恶气,流言已经把他们家爷扫了进去,老爷子心情坏透了。「最开始是落地举子的流言,但现在,索额图那个老东西一定插了一手!」 「这些年我致仕在家,唉,居然没想到这个后招。」明珠这些年也是求稳,尤其这次揆叙做读卷官,想着多此一举反而不好,没成想这就被人兜头敲了闷棍。 成德嘆道:「瞧您说的,这谁也没想到牵连东宫,又牵连到了直郡王。儿子也是没了主意,儿子想了又想,觉得什么都不能做。」 「你也算开了窍。」明珠强作笑容:「这件事,只能看直王自己怎么处理,别人都帮不上他。」到了这个地步,就是胤禔如何利用和康熙的那份父子之情了。用得好,说不定化险为夷,逢凶化吉。 若是用的不好…… 胤禔只在家闭门两天,然后就借着「看儿子」的理由,递牌子进宫了。他当然没有去延禧宫,直郡王叫来秦吉了,得知康熙这两天心情也很郁闷之后,就直接去了干清宫。 「直郡王入宫见皇上!」 胤禔尚未从宫里出来,消息就飞的尽人皆知,不晓得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干清宫大门口。相干不相干的人都有种预感,直郡王出来的时候,这场荒谬的风波就该结束了。 康熙对于长子的来往却感到了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胤禔来是想要什么,事情发展超出了控制,皇帝看着自己的手,想着自己想好的那个方案,好像有什么东西攥不住了似的。 胤禔进殿就发现康熙在打量自己,他垂着头对皇帝的目光仿若毫无感觉,跪下道:「给汗阿玛请安!」 「哦,起来罢。」康熙移开目光,问道:「你说有事情向朕禀告,是什么事啊?」 胤禔递上了两本奏摺,让梁九功接了过去,放在了康熙的案上:「回汗阿玛,儿臣这两本奏摺,一是永定河治水之事,开春在即,春汛是正该小心,儿臣推举简王世子雅尔江阿负责。如果汗阿玛想让其他旗份也试试看,儿臣浅见,可以让分入各旗的弟弟们试着歷练。」 「第二本奏摺是之前汗阿玛垂问关于恪靖公主建府之事,儿臣和理藩院、还有额驸班第在武英殿商量了一下,选出了几个地点。儿臣自己觉着,唿和浩特大青山附近那块地方最好,此事还需汗阿玛定夺。」 康熙翻看两本摺子,耳边听着胤禔的话,眉头却越拧越紧:「你这是做什么?朕交给你的差事,你这就都了结交差了?永定河自然还是要用镶蓝旗,你还想给朕撂挑子不干!」 「儿臣不敢,儿臣今日过来,就是求汗阿玛赏儿臣个差事。」胤禔黯然道:「儿臣也不知道是什么差事,只是若有出京办事,哪怕是为您跑个腿,儿臣也愿意。」 第327页 只是这会不愿意在京城里待着,康熙默默地把后半句话接上,父子俩眼神对上,胤禔看上去有些委屈,默默地垂下头。 这是想要离京避祸……避祸二字一出,康熙自己心里一阵不舒服,他不自在的默默奏摺封皮,又想起了自己的办法。 皇帝打算处分李蟠之后,顺便找个由头处分揆叙,他不必扩大问题,只需要这么办,就能将舆论从太子和索额图身上转到明珠身上。可是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就是在考虑情分:成德多年来忠心不二,明珠还算知进退的君臣之情,还有就是顾忌保清。 另外,康熙还有内务府和步军统领等处的调查结果,结论是太子和大阿哥的确没有对科举大事下手。既无动机、且无嫌疑。 太子是国本不假,但康熙还不至于为了太子而泼胤禔的污水,硬是要把这个儿子打下去。皇帝心里只要还念着情分,就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胤禔今天凭藉的也就是这一点。 论情分有情分,论功劳有功劳,胤禔以退为进,逼着康熙抛出李蟠而不动其他人。胤禔有信心,在如今这个形势下,康熙只要现在不牺牲自己这边,日后倒霉的必定是索额图—明珠已经摊牌退场,但索额图还在。 以后皇帝琢磨起来,只会越来越怀疑索额图,而且胤禔半点也不怀疑索三老爷惹祸的功夫。胤禔垂着头,只等着皇帝的最后决断。 「倒也罢了。」一盏茶的功夫,胤禔觉着那道打量的目光移开了,就听康熙忽而嘆道:「朕这里倒还真有差事交给你。」 「墨尔根出了些事情,萨布素招人弹劾,朕正想叫人去瞧瞧。既然你想为朕分忧,那你就亲自跑一趟罢。」康熙命梁九功将弹劾奏摺交给胤禔:「你先看看,回去给朕写个条陈送过来,可以和成德商量一下,他做过墨尔根副都统,了解的更多些。 朕已经派理藩院侍郎满丕过去,他是去查案子实情的。你带人过去只管查看墨尔根与萨布素,要深入的看,给朕一个全面准确的答覆。」 「嗻。」 顺天府科场案引发的风风雨雨,在事发一月多之后,以主考李蟠被流放、副主考姜宸英自戕狱中而告终。 几乎于此同时,直郡王胤禔奉命离京前往黑龙江将军衙门,调查萨布素被弹劾一事。而皇太子亲自为兄长送行,一时之间,太子、直王相争变成了宵小造谣离间兄弟之情,太子与直王依然是感情深厚的骨肉至亲。 「这段时间,孤常常想起前朝的徐经科场案,因为徐经、唐寅为人高调,又受到主考程敏政的赏识,结果入京会试之后,就被人造谣说贿赂考官,哪怕徐经、唐寅根本没考中。 但,最后徐经抑郁而死、唐寅一生不得志,程敏政出狱不就被活活被气死,弹劾的那个御史被降职……各打五十大板,莫名其妙的结束了。」 「朝廷的事儿,有时候就是这样,是是非非、对对错错,压根说不清,也没法说清。」胤礽笑的有些奇怪:「前朝难道不知道程敏政委屈?可那又如何,还不是被拿出来平息士子们的议论。李蟠被流放,已然是最好的结局了。」 胤禔看着他高谈阔论,心里揣测着他的意思,最后笑道:「但太子不必担心,您是储君,这种事情不会牵扯到一国储君的身上。」 「……那也是多赖汗阿玛庇护。」胤礽似笑非笑:「大哥能平安离京,也是汗阿玛庇护。咱们啊,虽然也是娶妻生子,嘴上留毛,呵,在他老人家眼里,却还是小孩子。都是孩子,大哥听说没有,您那两个差事,已经被汗阿玛交给雅尔江阿和几个弟弟了。」 「那也是应该的,我这一走,起码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胤禔瞧着马队,状若无意道:「也不能让朝廷的事等着我。再说,汗阿玛也想看看弟弟们才具如何,选人才辅佐您嘛。过段时日,想来太子就能发现,咱们的弟弟里,能干的可不少。」 这话说的让胤礽心中皱眉,面上却道:「大哥说的是,弟弟们能干,我也替汗阿玛高兴。倒是大哥你,萨布素将军与你也算有同袍之谊,大哥可要秉公办事啊。」 「太子说的是。」胤禔不痛不痒的表示,让胤礽的拳头砸在了棉花上。 恩绰·多拉尔牵马上前,行礼道:「王爷,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胤禔对胤礽道:「太子请留步,臣先走一步,归京之日,必与太子共饮长白老酒。」 「长兄保重,京中勿需忧心,府中太子妃自会关照,弘晗在宫中也有汗阿玛与弟照看,请。」 看上去,也端的是温情脉脉,棠棣情深。 但两个人都对面前的这个人升起了绝大的防备,胤禔对胤礽语气中「孤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胁颇为反感;而胤礽也对胤禔那些似提醒、似挑拨的话有所警惕。 胤禔带马远去,回头看的时候,发现胤礽也骑在马上,两人遥遥相对,最后胤禔抱拳,纵马远去。 临走的时候,直郡王将最近发生的事情和媳妇交了个底,让她开春之后只管带着孩子们去园子里住。到了弘晗休沐的时候,只管让苏日格带侍卫去宫外接他,不要不放心。如果出了什么事,明珠舅舅与舅母就在自怡园,富尔祜伦和胤祺也在自家园子里,侍卫就守在外头,互为犄角。 还有沈瞭,这次他和富尔敦、鄂尔泰都考中了进士,尽管名次不尽相同,但也不要紧。富尔敦和鄂尔泰都是旗人,名次不好出身来凑,总会有个好去处。而沈瞭,胤禔不放心的就是他,这会他和成德都不好出面关照他,只能先放着他在翰林院里坐班了。 第328页 胤禔暗暗储才,让他们低调再低调,切记嘴上要时常「牢记圣恩」。谎言说了一万遍就是真话,自己相信别人也会相信,只有这样才能让康熙、让胤礽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自己已经在新手村混了小二十年,猥琐发展不让人关注自己的积累,胤禔渡过这一劫,更得藏着尾巴做人。只是这一次也给了胤禔一个警告,有时候自己不动手,人家也会动手。自己想安静,别人却不想安静。 不管这次的事情是谁最初到处泼脏水的,胤禔都该先下手为强,他早早下手,说不定能够控制局势。吸取教训吶,胤禔遥望京城,他的后手才开始,都洗干净脖子等着罢。 时间慢吞吞地步入春季,京中开始给龙子凤孙们种痘,宫中和宫外各府风声鹤唳,开始了一系列跳大神的求神流程。而朝中各项事务走向正轨,进士们开始选馆,沈瞭和富尔敦、鄂尔泰都被选为了庶吉士,还有张廷玉和年羹尧,高其倬,史贻直等人皆入选。 这倒是应有之意,以前朝例子来看,从进士选取庶吉士的时候,从来都是以年轻、才华为标准。因为庶吉士为朝廷储才,所以年纪越轻越容易被选中。 就在新科进士们开始观政的当口,郭琇在康熙深思熟虑之后,将他放在了湖广总督的任上。湖广熟、天下足,湖广为朝廷钱粮重地,需要这么一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也晓得体恤民情的人主政。而康熙也是怕了郭琇放炮的本事,不敢留他在京城做官。 郭琇高高兴兴的上任,康熙虽然没有严厉处罚佛伦,却勒令佛伦致仕回家,郭琇也算为父亲讨了个公道。而高士奇也终于回到了京城,就在观政进士们开始六部习学的时候,某日富尔敦回家,居然见到了这位老学士。 作者有话要说: 主动出击。 以及,明代的时候进士选庶吉士是「选馆」标准是年轻且名次靠前,为国储才,后来号称储相。清朝是从雍正开始,进士选庶吉士变成了考试,在保和殿。等到三年庶吉士观政学习结束,再考一次叫散馆。 干嘉时代开始成为定例。 第166章 反手一刀(上) 高士奇奉命回京, 进城当天就被召入宫中拜见天子,君臣叙话不到半刻,高士奇痛哭流涕。 他在康熙跟前哭的抬不起头,都是真心实意的伤怀。他老了, 在侍奉母亲在家乡平湖闲适恬淡的生活之后, 他半点都不想再回到这个地方。 伴君如伴虎, 权力中心的血腥和诡谲没人比多年在南书房侍奉的高士奇更了解, 如果有选择, 他真是不想回来。可康熙已经三次下诏, 高士奇也没有办法, 只好奉命回京。 于是, 在君臣二人回顾过去的时候, 借着谈到朱彝尊等故人之时,高澹人狠狠地哭了一场。 「当年臣还想同朱先生争宠,唯恐他在皇上您面前更得圣心, 现在想想,何苦呢。」高士奇拭泪道:「只一心为圣上办事, 侍君至诚,何苦想那么多, 唉, 当局者迷啊。」 康熙看着他也很动容:「是啊, 这么多年,世事变异, 也难怪你有此感悟。朕这次叫你回来, 也实在是身边少个说话拟旨的人, 澹人你就如过去一样值宿南书房。咱们君臣还如从前一样,你先下去休息两日, 然后就来南书房当值。」 「臣遵旨,谢皇上体恤。」 高士奇回京第三天,就在大内见到了成德,时过境迁,不管当年因为徐干学他们弄出多少是非,如今高士奇同成德也算是一见泯恩仇。不仅如此,俩人还能一起怀旧,说说当年事。 「前些日子阿玛还提起您。」成德道:「说论起本朝谨慎机敏,当以君为先。」 明珠的原话可没有这么好听,明珠说的是「高澹人那条狐狸,熘须拍马揣测圣意落井下石弄权算计,那都是第一流的!你们兄弟拍马也赶不上。」 成德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笑道:「澹人回乡多年,而今被皇上特地召回,阿玛也想和您聊聊。下月家母过寿,到时人来人往太过热闹,反而不美。」 「我也不隐瞒,或许您也听说了,之前京城好一场风波,连我们家都险些扫进去。若是澹人先生得空,不妨最近过府一叙。」 那桩风波高士奇也略有耳闻,正巧,他也想寻个人问问。而这个人不能不熟悉,可以有立场倾向,但是自己要明确他的立场,以便于去芜存菁。 高士奇于是答应了成德邀约,而这两个人分手,高士奇正打算回自己位于内城的住处,一出西华门就听后面有人喊他。 「澹人先生?高澹人!」 高士奇回头一瞧,居然是太子的舅舅纶布和太子詹事汪士鋐,也算是老熟人了。高士奇笑着迎上来:「纶二爷、汪詹事,二位怎么一起来了?」 「诶,我是要回府的,不耽误您的事儿。」纶布笑道:「听说皇上给您加了翰林学士?我在这先恭喜了,改日为高学士接风。高学士,汪詹事,你们慢聊,我先走。」 高士奇难掩惊讶,这位赫舍里·纶布过去就是个小透明,那会连他的哥哥长泰都被索额图遮盖的严严实实。高士奇离开京城时候,长泰才刚刚崭露头角被康熙调去搞火器。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长泰被黜落回家,这纶布居然歷练的如此干脆利落。 「纶二爷慢走。」高士奇笑笑,并没有接赴宴之类的话。 纶布走了,汪士鋐才道:「您这次回来,必是要受重用了,殿下之前也说,想向您请教春秋左传。还有王鸿绪与万斯同明史初稿即将编纂完成,改日邀您同赏。」 第329页 高士奇辞官归乡的时候,康熙还是给他加上了詹事府詹事衔,论理他还是汪士鋐的老前辈,也该辅佐太子。他瞧着汪士鋐,心中一转,就笑道:「那是自然,若是殿下召我过去,岂有不从命之理。只是,我听说之前略有风波,不知东宫可否安泰呢?」 「唉,多亏皇上保全,才使得东宫安泰。」汪士鋐居然红了眼圈:「否则,殿下艰难吶。澹人有所不知,朝中有奸臣,明珠一党死而不僵,索额图索相也不让人省心!」 「澹人如今回来了,您在皇上身边可得……」汪士鋐哽了一下,语带哭腔:「您可得为殿下说话呀!」 高士奇觉着头疼,赶紧转移话题:「我来的路上听说的并不完全,只是耳闻、耳闻而已。要不然,文升你跟我说说?」 汪士鋐自然会站在皇太子这边,但他也只是站在皇太子这边,不管是明珠还是索额图,他都不喜欢。前者还好,已经垮台,成德不是不知轻重的人,隐隐约约存在的直郡王,这些年看上去也不是什么野心勃勃、不知进退之辈。 可索额图就不一样了,他们总是打着太子的旗号惹是生非,立太孙也就罢了,可科场案,如果不是伊桑阿他们沽名钓誉,怎么会将储君至于风口浪尖上!汪士鋐只恨自己不能效法前朝义士,干脆拍死索额图这个外戚算了! 他说的义愤填膺,高士奇面上陪着他义愤,心中却在琢磨,汪士鋐是铁桿太子党,他的话也只能听一半。至于另一半,高士奇决定改日去明珠府上,和这位前太傅聊一聊。 觉罗氏夫人这年断断续续的病着,去年入冬就不太好,一直到开春还在喝药。在明府险些翻船的情况下,夫人原本想低调,不办什么寿宴。但明珠想着给妻子沖沖喜,说不定就好了呢。 「不止为你额娘沖喜,还有妞妞。」明珠对成德道:「女孩子家大了,不比富格,也该为她择婿,你也要多上心。」 「这事儿儿子心里有数,我想在新科进士里给妞妞选个女婿。」成德笑道:「早年妞妞身体不好,为她求了免选。如今也该给她挑个俊彦,家里清爽的、讲道理的,男孩子人好,也就够了。」 「哦,听你这口气仿佛还不满意?」明珠失笑:「为咱们家的女孩子择婿,男方父母讲道理,男孩子本人人品好、知道上进,将来少不了妞妞的诰命,这就够了。」 纳兰家这一辈就俩姑娘,成德膝下的妞妞、揆叙膝下的二姑娘—这个还小。女孩子不比男孩子,男孩子可以自己挣功名,得来的都是自己的,而后封妻荫子。女孩子只能指望父祖、丈夫,他们家妞妞没有选秀,自然没法嫁入宗室,这倒是好事。只是日后的功名,就要看她的丈夫如何。 「妞妞的事,儿子已有腹稿,再看看就禀告您。」成德道:「倒是大阿哥临走之前交代的事儿,阿玛想好怎么说没有?」 想到这个,成德也觉得惊讶,直郡王人都走了,却和他阿玛约好了要给索额图好看!而这个突破点,就在高士奇身上。 康熙不是平白召高士奇回京,干清宫过去往南边送信,常规的皇帝给三织造、尤其是江宁织造曹寅送信。朝廷大员通常是明谕,而排除给朝廷大员的密谕,和三织造的日常信件,那么康熙额外的书信写给谁的? 除了大员和三织造,康熙也就会给高士奇写信,只有他有这个面子。在朝廷没有发生其他情况的状态下,康熙的书信数额骤然上升,这种不正常情况,说明皇帝写信不是为了公事—至少不是能搬上檯面的事情。 秦吉了通过干清宫的太监记下了皇帝命人传信的次数,胤禔稍微算了一下,就知道皇帝恐怕是非常规的高士奇写了数封书信。既然他在康熙南巡的时候决定回京,为什么皇帝还要三催四请的写信? 结合南巡归来,皇帝对胤礽的态度,康熙叫高士奇回来,必然和太子有关系。结合最后一封信是科举案爆发当月中旬所写,京城的事情,康熙未必不让他参详。 所以胤禔在自请离京之后,秘密的和明珠谈过一次,他们这次能不能从索额图身上咬下一块肉,就看这次发挥如何了。 「舅舅,这次的事情,索三一定插了手。」 胤禔很笃定:「索伦图告诉我,索额图自己不好露面,甚至避嫌称病,可阿尔吉善和格尔芬没少出门。他们可还在居丧,敏感时刻还频频出门,这能为了什么!」 「我猜也是。」就在自怡园中,明珠点头贊同:「那老傢伙九成是觉着需要转移视线,既救他自己,也在救太子。反正都要做事,不如顺手把你、我都给拉下水。大意了,早知如此,不如我先下手!」 「您这话偏颇了。」胤禔笑道:「索额图坑咱们,我还能去汗阿玛跟前讨个情。若是您动的手,有一星半点的嫌疑,那外甥可就要跟着倒霉了。汗阿玛必是会保太子的,哪怕您先动手,搅合出旁的事情,咱也跑不了。」 「所以,这回高士奇回京,于公我猜他要问问科举案,于私,你们又不是生死大仇,反而有恩。他回到京城,赶上舅母寿辰,哪怕他不表示,咱们也不能失礼,请柬还是要送的。倒是,就看您老怎么和他谈了。」 并不是咬太子,而是去咬索额图……要让高士奇明白,索额图是个老疯子,他为了自己能去攀咬太子。只要康熙下定决心处置索额图,之后的事情,就会全面脱轨。 第330页 到底做了二十几年的父子,胤禔了解康熙,当年皇帝要平三藩、要稳定局势,要收台湾,于是面对噶尔丹不断的攻击喀尔喀甚至科尔沁的越轨行为,康熙一再表示了容忍。 不仅容忍,他还不断的给噶尔丹加爵,特别是噶尔丹攻打成功了哪个部落,康熙就在之后马上给他增加封号。这简直是变相的纵容他那么做,给了噶尔丹「朝廷现在很软弱无力」的错觉。 最后噶尔丹落得一个破鼓万人捶,落魄而死的下场。 那么,他现在如果要处置索额图,就会放纵他。如果他不想处置索额图,他会让索额图也滚回家,就像当年让明珠辞官一样。 「那么,如果皇上让索额图告老呢?」明珠最后问道:「处置他,到底会给人一种伤害太子的感觉。当年长泰之事也是如此,你不要忘了……不到万不得已,皇上不会那么做。」 「所以,才是高士奇啊。」胤禔的脸上挂着微笑:「索额图可不是心胸宽广之人,您不知道吧,因为当年立太孙的事情,听说现在他和二伯父都不打照面。高澹人不怕将来太子继位,这么个人留在太子身边,祸害他的子孙么?」 「当年舅舅如何借徐干学子侄做文章,他日索额图未必不会用高士奇子侄做文章,他高家会有徐家那么禁折腾?」 旧事重提,明珠倒也不脸红,他微微点头:「前浪推后浪。没错,高澹人早年家贫,他家只是寻常人家。他侍奉母亲、照拂兄弟子侄、姻亲,都是下了血本的。 我听成德说,他约束子弟甚严,怕他们肇祸。高澹人这些年在朝廷广结人缘,哪怕当年和朱彝尊都没有撕破脸……只有索额图,如果将来有人会因私怨而对他最看重的家人下手,最可能的就是索额图。」 舅甥二人相视而笑,后面的话就不用说了,哪怕索额图不至于此,明珠难道不会夸大? 有些事情就怕琢磨,越琢磨越担心。尤其对于聪明人而言,自己最看重的东西有被毁掉的隐患,而且这个隐患是可以被暗中剔掉的,这个聪明人才不会坐以待毙。 恐惧会放大一个人的破坏欲,当他觉得,只有毁掉敌人才能保证安全的时候,好戏就开始了。 第167章 反手一刀(中) 索额图隐隐有些不安, 高士奇进京之后,再次被康熙留在南书房的消息加剧了他的担忧。 他不喜欢高士奇,江南人他喜欢的很少,而高士奇是他最讨厌的一个。在他看来, 高士奇只不过是明珠献媚皇上的一个玩意, 类似书橱之类的东西。他一时对自己低头, 就该永远低头, 这个道理就如同他府里的家奴永远是家奴一样。 哪怕他索额图倒霉了, 家生子儿奴才敢作反, 一样打死不论! 可那个混帐酸儒居然敢对自己阳奉阴违, 甚至几次敷衍自己, 索额图多少年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他不舒服。哪怕面子上装成同僚,但在他眼里,高士奇只是个弄臣, 敢和自己挺腰子,什么玩意! 在听说高士奇回京不到一月连续出入毓庆宫两次, 还去了明珠府上之后,索额图终于坐不住了。他的「告病」就此结束, 这位领侍卫内大臣终于想起自己该去做些正经事。 冤家路窄, 索额图结束病假, 进入大内的第一天就和高士奇撞上了。 「澹人吶,回京这么久, 咱们可才见面。」 又来了, 高士奇心道, 这个老气横秋,让人恨不能帮他入土的声音, 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质疑,和虚伪的礼贤下士。 「索相您好啊!」高士奇打定了主意不顺着索额图说话,只是笑道:「索相您忙着,下官还得去皇给皇上缴旨,告辞。」 欸! 索额图指着高士奇,眼睁睁看着他扬长而去,索三老爷气的直咬牙。「好个高士奇,好东西,不怕祸延子孙?哼!」 「他真是这么说的。你听清楚了?」 武英殿附近的角落里,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太监对高士奇道:「可不是嘛。高学士,奴才多句嘴,索相那语气可不好……论理奴才不该说,不过索相那个脾气。」他摇摇头。 这太监是多年前高士奇打下的关系,早年在干清宫侍奉,现在已经是干清宫杂役太监们的管事。如今高士奇回京,自然还会把老关系捡起来。这不,今天索额图公然威胁的话,就被人家透过风来了。 高士奇嘆口气,将一个荷包塞给对方:「收着收着,不是银子,是膏药和方子。我知道在宫里艰难,你不是腿疼?这药有效,不伤人!不是御药房的药,是南边专治骨头的,收着罢。」 「哎哟多谢学士,您这,还记着奴才这点小毛病。」太监接过荷包,然后恳切道:「学士,您可得小心点,索相,那可不是多大度的人。」 高士奇若有所思的从角落里熘达出来,慢慢踱步往南书房走过去,索额图狗嘴吐不出象牙的事,高士奇并不奇怪。当初索额图闹着要立太孙,逼的皇长子直郡王和他吵了起来,至今裕亲王都和索额图不谐—这些事高士奇都听说了,所这老东西会到处得罪人并不稀奇。 只是,高士奇耳边回想起前几日明珠苍老的声音:「索额图心胸狭隘,澹人应该也清楚了,这次若不是皇上念着直郡王,顾念君臣之情,没有被流言所惑,我们家险些有灭顶之灾啊。」 「我已老朽,在家赋闲这么多年,他索三还不肯罢手……唉。」明珠沉沉的嘆息着,花白的头髮和鬍子使得皱纹更深了:「我和成德说了,实在不成,让他去给索额图低个头。日后,唉。」 第331页 纳兰明珠,那是得道的狐狸精,他的话只能信两分。不过关于索额图这部分,今天的事情……高士奇扪心自问:自己就算去给索额图低头,索三儿就能放过自己了么? 我可不是旗人、更没有个皇子外甥,皇上哪怕能保住我一时,难道还能保住我高家一世? 日后,明珠当天想说什么?无非是日后要看太子,谁能保证索额图不会活得长长久久见到那一天呢。可不能把自家几十条人命寄托在索额图不弄权上头,高士奇拧着眉毛,想起了家中的妻儿老小……他不能冒险,看来为了高家日后安生,得想个法子。 「阿玛,您觉得高澹人会帮我们吗?」揆叙小心的问道:「儿子心里总有点没底。」 明珠这会却不像当日见高士奇的时候,那么苍老无奈。他老人家花白的头髮梳的整整齐齐,辫子还显得熘光水滑,这会坐在书房里,听儿子这么一问,明珠眼睛里放着精光。 「你这小子怎么不开窍呢。」明珠笑嘆:「什么叫帮咱们,那是帮他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高澹人不会冒险,他敢赌索额图的人品?呵呵。」 「为了他自己后半辈子和身后高家的安生,只要皇上流露出一点念头,高士奇也会帮皇上把这个念头变成现实,不把索额图弄下台,他怎么能睡的安生呢。」 「老二,阿玛教给你一个词:设身处地。你设身处地的想想,如果你是高士奇,面对索额图这么个主儿,你会睡得安生么?」 揆叙摇摇头,谁知道索额图这种人临死前会不会先把仇人咬死,这种担忧太折磨人。「儿子明白了。」他慢慢点头:「先下手为强。可,等这么个机会,需要多久呢?」 「呵呵,如果是你呢,恐怕有的等。如果是高士奇……」明珠若有所思:「他那样的人,不会坐以待毙。」 时间步入三月,初春时节,康熙率领身边官员先一步跑到了畅春园,而龙子凤孙们的种痘也开始了。跟在康熙身边的大学士是张英,南书房自然是高士奇,大学士伊桑阿还在避风头,而索额图作为领侍卫内大臣也要随驾。 领侍卫内大臣负责的是宫城的保卫和侍卫调配,以及皇帝外出驻跸的安全工作。这是个权力大、地位高的职务,但御前侍卫和干清门侍卫,是归御前大臣管的。 康熙刚登基那些年,延续关外后金的习惯传统,领侍卫内大臣堪称大权在握。可这些年,皇帝对御前大臣这种不定员的、完全是皇帝自行安排的王公大臣更倚重。 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这上三旗各有二位出任领侍卫内大臣,也只有一个索额图作如此想,毕竟人和人不一样,人家成容若做这个内大臣就显然和皇上更亲近一些。 索额图满心不是滋味,他想去无逸斋见太子,却发现太子正在操心四阿哥种痘的事儿,而四阿哥的舅舅—富达礼和庆德也在皇太子跟前。 连康熙都派人过来垂问一二,而且明显是关注四阿哥而非三阿哥弘晋,索三老爷咂咂嘴,皇上还是看重嫡孙的。只是石家的几个孩子在孝期结束之后,仕途只能算一般,如今也来寻太子了? 可惜富达礼本人并不出众,虽然袭了三等伯,孝期之后又被康熙简拔成了侍卫,但这会已经被派到正白旗下作统领了。而庆德虽然是佐领、还是侍卫,但侍卫堆里熬出头,哪里那么容易。 这俩人对太子没什么大用,反而还得操心,索额图摇头,不对,如果他们真的得了大用,太子还能对自己言听计从?就这样挺好的。 如果将来皇上立太孙,而太孙的舅舅们凌驾于自己之上……索额图这才反应过来,石家对自己也是威胁,而太子妃和未来的太孙,那一定是偏向自己母家。 这么一想,那个太孙不如不立。或许是人越老越偏执,索额图的思路已经从太孙想到了太子登基的问题上。 「索相想什么呢?」胤礽打发走了两个舅兄,叫索额图进来却发现对方正在走神,皇太子不甚满意的问道:「有什么公务?要不要说给孤听一听。」 「回殿下,臣只是看到了石家的孩子,想起了当年石华善、石文炳父子。」 闻得此言,太子也嘆气:「是啊,若是他们父祖尚在,路总会好走些。」这年头啃老才是正道,家族积累就是拿给子弟用的。而家族积累就包括父祖辈的经验和指引。 石华善有兄弟,石文炳也有兄弟,但到底隔了一层。叔祖和叔父,怎么能和亲爹、亲爷爷相比。富达礼和庆德也的确艰难,胤礽看着索额图,忽然想起了过去的格尔芬同阿尔吉善,还有那个德安。 「孤记得,德安是你的、你的侄子吧?」胤礽忽然笑道:「如今侍卫做得好,汗阿玛还夸过他。说来都是亲戚,年纪也差不多,德安前程不错。」 索额图觉得这话音儿不对,再说德安的前程不是自己办的,那是康熙点的—他并不知道德安已经被直郡王看在了眼里,索额图刚想说什么,就听太子继续道:「都是亲戚,孤不好插手这些事,若有好缺,你帮石家兄弟瞧瞧,能动也帮他们动一动。」 御前能人太多,能捞战功的时候,石家兄弟还在守孝错过了机会。如今想在御前出头是难了,而旗下练兵,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但胤礽也明白,如果舅兄真的出色,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跟汗阿玛举荐。但如今这个情况,他亲自出面帮忙谋官,恐怕就就不太合适。 第332页 「怎么样,这么点事儿,索相不要给孤说不能办吧?」 索额图脸一僵,赶紧道:「瞧太子说的。您说得对,都是亲戚,若有好缺,该出力的时候,老臣自然出力。」 两个人各怀心思,不咸不淡的废话说了一车,随后索额图就告退了。胤礽站在无逸斋廊下,看着索额图退出去离开,看着他已经老迈的背影,心头涌起一个念头「是不是真的该让他致仕了。」 当年的索额图,哪怕无理也能理直气壮,跑来自己这里,不是为了自己和宗室们打嘴仗,也是和自己吐槽大臣,横竖有用。现在怎么如此的寡淡无味,太子摇摇头,高士奇说得对,索额图真是老了。 前些日子,太子面君的时候,君臣父子说话,康熙和胤礽谈起了内大臣和御前大臣,就说到了当年陪着康熙建功立业的老臣也都上了年纪。当年明珠做内大臣,现在都致仕多年了。 「澹人前些日子去了明府罢?」康熙笑着问道:「明珠现在如何了?想来,朕也有几年没见到了他了。」 就这样,一问一答之间,高士奇就说明珠的退休生活多么的闲适,含饴弄孙云云。最后就把皇帝的思路拉到了「索额图年纪也不轻了,之前还因病告假……嗯。」 第168章 反手一刀(下) 胤禔正跋涉在初春关外的烂泥巴里, 作为索伦马甲在关外多年的恩绰紧跟在他身后,随时预备着拉住直郡王—如果这位王爷一头栽进烂泥巴里的话。 「上一次本王来这,还是十几年前。」 胤禔拉着马站在山坡上,这是扎营的地方。他不想住在本地的旗营里, 干脆寻了个地方扎营。这里后头是白城, 前面是嫩江, 顺着嫩江往东走, 就到了齐齐哈尔, 也就是黑龙江将军的衙门。 上次到这里还是康熙第一次带着胤礽和他出巡, 胤禔还摔了胳膊, 一转眼快二十年了。胤禔看着满目星星点点的绿色感触颇深, 虽然嘴上说烂泥巴, 实际上这地方土质肥沃,但人烟极少。 「如今这么荒凉,可惜了这片土, 王爷您说呢?」苏鲁蹲下用手狠攥了一把黑土,看着手里的黑土黑的流油似的。 胤禔道:「柳条边没多大作用, 这地方太大了,光靠着黑龙江将军衙门和旗兵开荒是不够的。萨布素将军怎么会停止屯田呢?」 去年萨布素遭到弹劾, 说他因官堡废弃, 于是停止屯田, 将壮丁划归驿站,存贮仓米, 支放无余, 致驻防兵饷匮乏。去年年末, 康熙紧急下旨给萨布素令他回奏自辩,然后萨布素就说已经命令齐齐哈尔、墨尔根驻防兵每年轮派五百人往锡伯等处耕种官田, 穫谷运齐齐哈尔交仓。 今年,满丕被康熙派到齐齐哈尔调查,为的就是查看恢復耕种效果如何。而胤禔……是个意外,他自求出京,康熙一是让他离京,二来让他做个监督,仔细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儿。 除了苏鲁,这次跟着胤禔过来的还有镶蓝旗辉发那拉家的罗多,还有戴佳氏的奇里,加上巴特和萨宾图,这都是胤禔用熟的人。 还有个是阿拉木的儿子,佟佳氏的佟蔺,这小子正在做干清门侍卫,是康熙派的。另外就是富察家的帕勒塔,这位考了几年科举也没什么结果,论理他的学问也还好,可考了举人之后,会试怎么也过不去。 既然如此,还不如老老实实当差办事,帕勒塔好歹不必沦落到让旗下随意安置。他是直郡王的哈哈珠子,这个身份让他不必苦兮兮的在而立之年从头再来,只管跟着直郡王就是了。 胤禔也想给他一个机会,毕竟是富察家的人,留着他总比放着不管要好多了。实际上这些年,胤禔对帕勒塔不太满意,如果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这傢伙不会跑来向自己求差事。换句话说,他并不是忠于自己,只是选了一套捷径。 这种人或许将来会越来越多,胤禔打算先用帕勒塔试试,过去他用的都是门下奴才,或者如沈瞭这种天然的盟友。想帕勒塔这种心思的还是头一个,权当给自己练手了。 「王爷,奴才倒是有些浅见。」帕勒塔果然主动站出来:「奴才略略翻看过关外诸通志,以这里的土地耕种来说,如果没有去年的灾荒,萨布素将军的举措原本没有问题。只是,天灾人祸,意外罢了。」 「这话奴才不敢苟同!」萨宾图没搭理阿林的阻拦,直接道:「奴才以为,关外这种天候,一旦闹灾必然会影响耕种,到时候盛京、吉林都没有粮,萨布素将军岂不是白等。过去朝廷令墨尔根等地自耕自种,也不是断了运粮,只是以防不测罢了。」 「既然知道有天灾人祸,就该减少人祸,以防天灾!」 帕勒塔动动嘴没说什么,早年他们都在一起的时候萨宾图对他这个「读书人」就不太以为然,不想多年之后萨宾图也非吴下阿蒙了。自己和直郡王到底不比他们忠心耿耿跟随多年。 胤禔将他们的情状看在眼里,萨宾图觉得帕勒塔是不忠诚的人,之前就劝过自己说帕勒塔不宜马上伴随主子左右。他笑道:「怎么,萨宾图你也下了功夫了?读了多少书,耗了多少油啊。」 「主子说笑了。」萨宾图横了帕勒塔一眼,道:「如今主子您看重这些,奴才也该多读点书,更上进,免得让那些……的人专美于前。您给奴才这个机会,奴才感激不尽。」 「好了。你自己读书就读书,书里的黄金屋、颜如玉都是你自己的,与旁人有什么关系。」 第333页 胤禔看着他们,语气严肃起来:「你们都是我门下,我盼着你们都有出息,将来走出去,人家会说直王门下都有本事!而不是只会在窝里斗,跑出去,人家只会说直王门下都是土狗草鸡,懂么!」 「嗻,王爷的教训,奴才等牢记于心。」 用帕勒塔敲打他们几句,胤禔就命令随员根据选好的地址扎营,他拉着帕勒塔和佟蔺进了大帐,笑道:「他们都是武人,别怄气,犯不着的。本王想问你,就你看,关外是不是关卡太严了些?」 帕勒塔明白胤禔的意思,点头道:「王爷说的正是。柳条边就是一道,等到了墨尔根,这地方若不是生于斯长于斯,外人哪里肯来呢。」 「苏鲁说这里土质好,可这里的气候实在是苦寒不到万不得已,就是能挖金子,恐怕也难吸引人过来。」佟蔺此刻接着道:「大部分闯关的人都愿意定居在辽河,最远不过吉林,那也是土地肥沃、狍子、鱼鹿满目皆是,没人愿意往这边走。」 「也就是说,每年五百旗兵轮流种地,在这个地方做个够分量的补贴是足够的。只是更多的,光靠旗兵就没用了,对吧?」 「正是如此。」佟蔺与帕勒塔点头道。 「好吧,本王知道了。你们出去的时候令随队包衣去饮马,然后挖灶做饭。」 晚些时候,营地里篝火燃烧,灶上还有热水在不停的翻滚,从嫩江打上来的水,还得用白矾澄过才能喝。胤禔的主帐在营地中央,其他人的帐篷围着他,侍卫也守在大帐门口。 直郡王撩开帐篷走出来,已经吃过了晚饭,主食是稀饭,菜品是鱼汤和烤肉。鱼是新打的江鱼,肉是狍子肉,热腾腾下肚,让人胃里暖唿唿的舒坦不少。一路奔波的疲倦也减去不少。 胤禔肩上搭着披风,全都低声道:「主子,您小心身体,江边风硬呢。」 「知道了。你去叫人瞧瞧,恩绰若是有空,让他过来。」、 恩绰生在宁古塔,论起来还是萨布素将军的老乡,不管是对于这个地方、还是对于萨布素本人,和恩绰聊聊都没有坏处。 恩绰身量中等,圆眼长眉,倒是有寿数的长相。这两年在京中只管跟着胤禔,脸上风霜之色也轻了不少,他也到了不惑之年,如今除了仕途也就忙着儿女了。 「本王记得,你儿子也不小了罢?」两人站在江边,胤禔问道。 恩绰就道:「回王爷的话,那小子前年就进了咱们镶蓝旗火器营,都是王爷的关照,否则就他那个材料,怎么会被选进去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虎父无犬子,我记得你家恩和礼,是个能干的好孩子。」如今胤禔说话也带着些老气横秋的调调,「不要客套。本王叫你来,是想和你聊聊黑龙江将军。」 这之后又过了几日,胤禔带着大队人马终于赶到了齐齐哈尔,距进城还有五、六里,就见有人在等着他们。来人乃是萨布素之子常德,带着将军马弁们。 「罪臣之子常德,拜见直郡王。」常德带着马弁们跪在地上。他和康熙、成德年纪相仿,可别说京城里的皇帝,就是相比成德,看上去也要苍老许多。 胤禔跳下马,几步迎了上去将他扶了起来:「千万不要如此,汗阿玛令萨布素将军自辩,还没有定他的罪。你这么说反而不好,为何自贬若此呢?」 常德居然掩面拭泪道:「王爷有所不知,是侍郎满丕说,我阿玛已经是罪人了。」 「什么?」胤禔大惊:「汗阿玛叫他来调查,又不是让他来给将军定罪的。常公快带我去见见将军!其他的,自然有本王做主。」 齐齐哈尔城中一派萧条,主将病笃,还赶上了朝廷命人过来调查将军,城中军士打不起精神也是人之常情。萨布素在此地二十多年,几乎是一手振兴了瑷珲、齐齐哈尔同墨尔根,当初成德做墨尔根副都统,就说萨布素推崇文学,振兴教育,在当地威信很高。 满丕八成觉得自己是钦差大臣,又理直气壮,于是可以挤兑黑龙江将军了。 「常公,敢问满丕侍郎人呢?」佟蔺问道。他看常德不认识自己,赶紧自我介绍:「晚辈是二等侍卫佟蔺,我阿玛是佟佳氏讳阿拉木,此次奉皇命随直郡王前来。」 「啊呀,是佟尚书的公子。」常德就道:「唉,满侍郎说要去瑷珲城瞧瞧,前儿他去了十二堡。王爷,要不要末将通知副都统们过来问安。」黑龙江一地就有七个副都统。 「罢、罢,可别这么做。」胤禔道:「皇上叫我来办差,地方官,不涉案的我还是不见了。」 虽然如今没有什么皇子不可结交外臣的铁律,但胤禔也不打算找什么不自在,授人以柄。将军府就在眼前,胤禔道:「快命人通报罢。」 「王爷您来了,还通报个甚么。末将阿玛早就说了,您来了,赶紧请进府。」常德示意马弁们:「我随王爷入府,王爷的侍卫随人,你们要照料好了。」 萨布素七十有二,早前听说他虽然年过古稀却老而弥坚,尚有廉颇之勇。可胤禔被请入内室的时候,却发现这位老将军只能挣扎着起身。 「您不必如此。」 胤禔示意常德将萨布素扶着躺好:「我少时就见过将军,后来皇上征讨噶尔丹,同您也算有同袍之份。这次皇上叫我过来,就是来坐纛压阵的。老将军,皇上没有说过您是罪人的话,本王敢保,绝对没有这种话。您不要受小人蒙蔽,徒生担忧。」 第334页 「多谢大阿哥了。」萨布素的声音苍老而疲惫:「您来之前,老臣才给皇上主子写了奏摺,以此老病之躯,也不堪为皇上驱使了。」他刚说完,外头不知从哪传来一阵大动土木的动静。 胤禔看萨布素和常德一脸常态的样子,也就没说什么,只道:「您想告老?」 他皱眉想了一下:「也罢。不瞒老将军,我临来之前,富尔祜伦还托我带话过来,说您年逾古稀,常公也是有年纪的人了,若是告老,不管是回京还是归乡,总比在这里熬着要强些。」 要是早些年,胤禔一定说富尔祜伦满嘴孩子话,可现而今,胤禔反倒觉得,小纯王他这堂弟的主意反而最好。萨布素在黑龙江待的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老将军的皱纹都带着苦涩,良久才道:「纯王爷心地良善,这一步,或许我早该走了。」 室内静默良久,只能断断续续的听到外头的噪音,常德道:「阿玛,纯王爷说的对,您看王爷也贊同。现在就盼着皇上准许您的摺子,让您告老。」 「嗐,这事是皇上独断,咱们也没法说什么。」胤禔笑道:「倒是有个好消息,我到盛京的时候接到的信儿,广延种痘很顺利。富尔祜伦和弟妹都很高兴。」纯王夫妻膝下只有广延一子,他平安康泰,富察家也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常德膝下就纯王福晋一个女儿,听说外孙好,那女儿自然也好,脸上登时放出光彩,不复方才死气沉沉的样子。 「老将军,您先休息,既然请罪摺子您也写了……」 胤禔话还没说完,就听外头响起一阵噪音,他扭头问道:「这是在做什么,老将军正在养病,外头这一阵阵的没完了还!」 「常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胤禔语气严厉起来,「这是将军府有人做耗?」你老子病成这样,无论如何也该管管吧? 安排萨布素休息,胤禔同常德出门之后才发现,原来是将军府外头正在修整。怎么这个时候搞整修,胤禔满脸疑惑的看向了常德。 「满侍郎说的,将军府外头需要修修,日后新将军到任也好能按照心意布置。」常德这会忍不住嗤笑道:「我听说,满丕私下说,皇上会把佟佳氏的人派过来,他想卖个好。」 胤禔当即冷笑:「不可能!」 别说佟佳氏已经被皇帝养的很娇纵了,哪个子弟会愿意远离京城那个花花世界,跑到关外苦寒之地做官。就说康熙本人,他疯了也不会把佟佳氏的人放在这个位置上……这或许是个用人习惯的问题,佟佳嫡系,跑的最远的是鄂伦岱,但他去的是广州。 「满丕是正蓝旗的人。」胤禔皱眉,「他去拍哪门子佟佳氏的马屁!罢了,你们也不要一惊一乍的,将军府还是萨布素将军的府邸,叫他们停下罢。」 直郡王原本想自己让他们停下,却忽然想到以萨布素的威望,事情闹成这样,要么是他们父子实在谨小慎微,要么是他们父子可以放纵满丕。不管哪一种,都遂了他们的愿望好了。 满丕是个胖子,倒是同他的名字很衬,胤禔抵达齐齐哈尔的第三天,同这位「钦差大臣」见面了。此人来的时候穿着黄马褂,看在胤禔眼里,觉得他实在是有些轻佻,那个嘚瑟。 「满侍郎免礼,毕竟你是钦差大臣,本王不能受你的礼。」胤禔掸掸衣服,叫人拦住满丕:「否则仔细论起来,本王同你,还不得钦差拜见钦差?」 满堂闹笑,看来这位钦差在这里人缘真的不怎么样,胤禔坐在上首,身边分文武两列。他叫人给满丕个座位,满侍郎这会终于发现,这位直王爷似乎对自己有看法。他小心的偏着屁股,坐了半个凳子。 就听上首的皇子问道:「侍郎啊,你这些天查出什么了?哦,你别误会,本王不是过问你的差事,只是皇上命我出京,让我要仔细查问,最后给他老人家一份详实的记载。」 满丕暗中咬紧了满口牙,听上首的皇子傲慢的问道:「你能给本王一个什么样的答覆呢?」 谁说直郡王是个武夫的?满丕想起出京的时候,本主给他的叮嘱,不由得心中发凉。这位年轻的王爷不好对付,皇上给他的权力,真的让他运用到了极致。 直郡王越权了?没有吧。人家明说了,是皇上要他了解的。 再瞧瞧今天在座的文武官员,能说直郡王随便交结地方大员么?也不能,因为他们都与萨布素改屯为驿的案子有关。 满丕是正蓝旗下,可他的本主已革僖郡王、镇国公经希却不知受了谁的託付,让满丕一定要给萨布素定罪,好把这位战功赫赫的老将军拉下来,把位子腾出。 旧人不走,新人怎么上位呢。 「满侍郎?咱们聊聊罢。」直郡王略带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提醒满丕,这不是自己的主场。 …… 「子臣胤禔恭请皇父康泰,臣奉命查问萨布素一案,今已有定论。」昏黄的灯光下,胤禔濡墨而书,一笔一划的写着给康熙的奏摺。其中包括了满丕夸大其词的问题,还有胤禔自己的想法。 主要是关于关外人口的问题,胤禔这段时间通过前任总督蔡毓荣兴建的屯田十二堡开始看起,发现这地方存在一个极大的隐患。作为边疆地区,这地方的人口太少了。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当年鄂罗斯攻入雅克萨的时候,如果当地人烟稀少,毫无守土之力,鄂罗斯人搞不好会从雅克萨打进齐齐哈尔。 第335页 人口少、兵源就少。地广人稀的状态在如今这个军事条件下,防守无异于笑话。当然了,因为尼布楚条约的签订,如今还谈不上极大威胁。但胤禔很清楚,等到有极大威胁的那天,移民就晚了! 但这话不能这么说,康熙是皇帝,他有他的想法,胤禔的想法是另一回事。如果胤禔没记错,日后的京旗回屯是从雍正末年开始,雍干嘉道几代连续不断,但日后面对沙俄的冲突依然极为脆弱。 他放下笔,琢磨着这段该怎么写,真头疼啊,既要说明问题的紧迫,又不能让康熙觉得自己危言耸听,故弄玄虚。胤禔捏捏眉心,端起茶碗才喝了一口茶,全都悄声进来道:「主子,京里来信了。」 信是道琴口述,苏日格写的,主要两件大事,一生一死:道琴有孕、毓庆宫四阿哥夭折! 胤禔的喜气还没从脸上撤下去,就看见毓庆宫四阿哥夭折的事儿,据说是种痘不顺利,孩子出痘出的不好。像广延、弘昇、弘晋他们半个多月就好了,这孩子拖了小一个月,最后没挺过去。 信中说毓庆宫很是乱了一阵子,皇上也把太医都给扣了起来,但据外头流传的小道消息,是种痘之前,太医诊断说四阿哥可以略喝些参汤补足元气。这个药方也是皇上和太子都允许了的,但现在查起了,说是四阿哥参汤饮的有些多,体质太热。 这些年胤禔也略通医理,按照现在中医的说法,体热太盛,在种痘的时候用药也不好把热毒祛除或者压下去。这孩子真的是这么夭折的? 以目前的医学发展和医疗条件,胤禔也说不清楚,更不打算多什么嘴。 「全都,我口述,你帮我写封信。」胤禔坐在原位,使劲儿抻了抻腰:「是给大格格的。」他叮嘱苏日格帮额娘分忧,京中这个局面暂且不要乱跑,看好弟弟妹妹,教他们读书,等自己回去要查问功课。 至于给道琴的信,胤禔是亲自写的,夫妻私信,就算太监代笔也不行! 这封信自然是关爱媳妇儿,让她照看好身体,别伤神,带着孩子们在园子里,等京城平静些再回去云云。还有就是叮嘱她,别忘了将旗下学了产育的嬷嬷放在园子里伺候。 「恭喜主子爷了!」全都也为胤禔高兴,几年前福晋生二格格伤了身子,底下人都受过道琴的恩惠,也盼着她千万平安无虞。 「好,这是好事儿,我手里的这个差事也该了结了。」胤禔道:「对了,毓庆宫四阿哥没了,你记得叫咱们的人不要太大张旗鼓的说福晋有孕的事情。知道么?」 全都也是一惊:「奴才知道了,不过主子爷,这是府里的私信,宫里可没什么消息呢。」 胤禔默默点头,四阿哥毕竟是太子嫡子,这样夭折了,葬礼什么规格、要不要给个追封……这都是需要皇上定夺。再说,太子、太子妃,甚至是索额图,难道不为四阿哥争一争么? 事死如事生,那孩子活着的时候,因为当年闹着立太孙的关系,康熙多少有些避忌。但如今孩子没了,以本朝惯例,这个孩子应该享受更高的待遇,皇帝也不会在这上头和太子别着劲的。 不过人都死了,极尽哀荣,也只是徒增哀恸罢了。 第169章 枭神夺食 「……差事已毕, 吾不日即可返京。」苏日格高兴道:「额娘,阿玛就要回来了!」 直王府上房里,道琴与苏日格母女正在看胤禔的家信,道琴看着女儿笑道:「你阿玛回来了的时候, 应该快入夏了, 你们姐弟也该换上更鲜亮的衣裳。」 按说现在正该预备着换衣服, 但因为这次种痘不比上回, 宫里宫外还是有孩子夭折, 搅合的大家都没了心情。加上自己有孕还有诸多只能她吩咐的应酬, 道琴也就没急着操心孩子们的装扮。 「苏日格, 你去瞧瞧你弟弟, 让他好好念书, 不要老是惦记着看妹妹。」道琴笑着吩咐道:「你也是,你阿玛可说了,回来要查问你们的功课, 你的字都写了么?」 「额娘放心,女儿记着呢!」苏日格帮母亲将书信折好, 这才行礼告退:「额娘歇着,女儿瞧瞧弟弟去了。」 道琴颔首看着女儿离开, 这才命赵顽把秦吉了叫过来, 问道:「我问你, 昨儿叫你陪着大格格同二阿哥去毓庆宫,瞧见咱们大阿哥没有?还有, 诸皇子福晋们都去了么?」 昨日是毓庆宫四阿哥出殡的日子, 虽是晚辈丧礼, 但毕竟妯娌一场,也该去探望太子妃。可道琴有孕, 不好亲自去毓庆宫,只好让女儿代为出面,带着二阿哥过去,至少给堂弟上柱香,给长辈道个恼。 秦吉了进门先打千行礼,而后才肃容道:「回福晋,奴才昨儿陪着小主子们入宫,瞧见大阿哥了。大阿哥正在同毓庆宫得寿阿哥、弘晰阿哥说话,给他们道恼呢。因为皇上有命,许皇孙们送四阿哥,但仪式结束之后,就回去读书了。」 「福晋放心,大阿哥身边的太监是全都和奴才的徒弟,又有延禧宫娘娘命高谙达看顾,大阿哥一切都好,也没有受什么惊吓。至于皇子福晋,倒是不止福晋您没到场,说来也巧,三福晋、七福晋也都有了身孕,那二位也就没去。」 不等道琴问话,秦吉了马上将详情说的明明白白:「三爷那边是三爷带着弘晴阿哥过去的,弘晴阿哥跟着咱们大格格、二阿哥一起去了太子妃那边。七爷那边,是七爷自己过去给太子道恼。」 第336页 「福晋放心,昨儿一切顺利,并没有出什么事。那边四阿哥的丧礼,倒是皇上下旨,以皇子夭折之礼办的。除此之外,倒也寻常。」 毓庆宫四阿哥的丧仪经过康熙批准,用的是等同皇子的标准,但也仅止于此。之前倒是有人猜测,康熙会不会给皇孙追封个什么……其实怎么想都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康熙可以给太子和皇孙们更高的待遇,却不可能给明确的名分:天子、太子,名份必须分的清清楚楚。 这个道理康熙和太子都清楚,可轮到自己身上,面对瘦骨伶仃、弱不胜衣的妻子,胤礽失去嫡子的苦闷在发酵,逐渐酝酿成了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怒火。 「别哭了,等将来……我一定弥补咱们儿子。」胤礽如此劝道,他会给他们的儿子追封,一定不会让他就这么销声匿迹。 太子妃眼圈通红,连眼泪都没有了:「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我都知道。我就是不明白,殿下你说,好好的孩子,怎么就没了呢!」 过去一个多月里,胤礽夫妇沉浸在悲痛里,没有认真谈过这个。但两个人私下都想过,怎么两个孩子种痘,弘晋都好好的,一向健壮的四阿哥就没了…… 这里头有没有人动什么手脚,胤礽已经命人暗中调查,他身边的太监们、奶公乳母、哈哈珠子们各显神通,但现在还没什么结果。 他看着太子妃憔悴的模样,不欲令她多虑而伤身,只道:「人各有命,四阿哥与我们没缘分,他的医案、脉案,不止我,就连汗阿玛都过问的,不会有什么人敢下手、更没有机会。你不要多想。」 「殿下……」太子妃痛苦的看着丈夫:「真的没有么?」她宁可有,让她有个可恨的人,否则要说自己命中注定,说四阿哥命不好么! 胤礽郑重的对妻子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了,他道:「外头的事有我,你自己保重身体,四阿哥权当与你我夫妇无缘,看开些罢。」 直郡王府中,道琴听秦吉了说完此事,忍不住嘆道:「怎么会寻常,太子妃得多伤心吶。」太子膝下已有三子,得寿、弘晰、弘晋都是好孩子,可唯有四阿哥是太子妃所出。 连她都忍不住疑惑,过去她虽不常见毓庆宫的几个孩子,但她也知道,得寿身子弱,弘晰几个倒是蛮健壮。尤其是四阿哥,太子妃待他如珠似宝,小心翼翼的照料,怎么就没了? 大福晋的疑惑存在于很多人的心里,虽然宫外也有宗室家的孩子夭折,可毓庆宫四阿哥……说句冷血的话,若是弘晋没了,大家准没这么一惊一乍的。 所以,不止是太子夫妇、也不止宫外的贝勒、福晋们,就是康熙本人也在怀疑。所以在孩子夭折之初,他就召来内务府慎刑司和顾问行,交代他们把毓庆宫四阿哥的奶娘、太监,日常请脉的太医同当日负责照料的太医都给扣起来。 「你们听着,朕要个确实的结果,平素康健的皇孙是怎么没的!」康熙语气严厉:「你们必须得给朕一个答案。皇孙种痘之前的衣食用药,都要切实记下,朕都要过问。」 四月里,新任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与妻子恪靖公主陛见天子,他们夫妇预备要前往喀尔喀土谢图汗领地。此次前来,一是请旨,二是请皇上训示。 康熙到底还是採纳了胤禔的建议,将公主府建在了唿和浩特大青山附近,并命令胤祐负责送公主夫妇前往唿和浩特,直到公主入驻公主府。 七贝勒万万没想到这个差事能落在自己身上,接了旨以后,胤祐高兴的在府里绕圈。这差事虽然辛苦,可于他而言却是个难得的机会。 「快叫、呃,快叫侧福晋带着大阿哥、大格格来,爷有话要叮嘱。还有你们,赶紧参详着收拾东西!」胤祐大笑着吩咐道:「爷要出远门办差去了!」 八贝勒府里,已经成婚分府的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过来和八贝勒饮酒,听说了七贝勒得了好差事,胤禟不由得嘴里酸熘熘的醋起来:「老七一个跛子也被汗阿玛相中了,啧!」 「你至于么,这么酸熘熘,倒像个娘们。」十阿哥胤不由得讥笑这个一起长大的兄弟:「无官一身轻,没差事未必是坏事。若是让你去送姐姐,半道您九爷再喊苦喊累的,没的丢人。」 胤禟酒气上头,听不得这话,闻言就拍桌子:「你说什么呢!还是兄弟么你?」 「好了好了,这么大的人了,你们俩别和小时候一样。」八贝勒打圆场道:「七哥能拿到差事,那也是汗阿玛的圣意。说不定他老人家就看中了七哥平素老实稳重呢,你要想出息,倒也拿出点样子给汗阿玛瞧瞧哇。」 「八哥说的倒轻巧。」嘴上虽然这么说,胤禟还是听话的坐下了,对胤翻了翻眼睛:「八哥看我和老十,就别说我们,就说我五哥,他也老实,怎么没见汗阿玛点他的差事?哼!不知道给汗阿玛吃了什么迷魂药。」 眼看着胤禟越说越过份,连皇上都捎带上了,胤禩啪地将酒杯放在桌子上,撂下脸道:「老九,你喝蒙了罢!作死吗?这话传出去,你就是找打!」 胤也道:「行了老九,有完没完了还。咱们哥儿几个,除了太子之外,也就大阿哥被汗阿玛看在眼里,日常乐意把差事给他。再不然就是三哥,手上有个修书的差事。再不济就是咱们八哥了,诶,论起来,咱八哥才最厉害!」 第337页 「八哥别生气,是弟弟错了。」胤禟这会醒了脑子,看胤禩脸色不好,赶紧道:「求八哥饶了弟弟一回,别和我这浑人计较……八哥也想想,我和老十也成婚了、也生子了,可还是头顶空空,连个爵位都没有。说是皇子位比亲王,可那是在宫里。」 更何况,没封爵就没有旗份,换句话说,手底下只有宫里带出来的奴才,皇上配给的侍卫,没有正经得用的自己人。胤禟心里着急,哪怕他有得宠的额娘、有做贝勒的哥哥,但他这么年轻,难道以后就这么闲着吗? 郭络罗氏也比不了钮祜禄氏,依照他们汗阿玛封爵的习惯,将来老十可能封贝勒、甚至封郡王,他却只能封贝子,最多封个贝勒罢了。 他把这个念头说出来,老十却不甚在意,反正他是孝昭皇后的外甥、温僖贵妃的儿子,果毅公是他的外家,那是五大臣之后,他又娶了个蒙古格格,横竖少不了他的花用; 而胤禩想的更多些,如今看来,皇上志在修内,战事少了,皇子们出征的机会也少,捞功劳的机会自然也就少了。 老九日后封爵,起步恐怕还真不会很高。但这话胤禟自己说可以,胤禩却不能说,他只是笑道:「瞧你想的,除了咱们大哥有战功。剩下的哥哥都是二十岁上下才封爵的,你急什么呢。」 「算了,八哥说的也对,我不着急。」胤禟满饮一杯,然后神秘道:「不过,宫里最近的消息,八哥听说没有。」 「什么消息,我怎么不知道?」胤疑惑。 胤禟给了他一个白眼:「你知道什么,你自打成婚就知道在府里窝着!」 「到底什么呀,有话说话你倒是。」胤不耐烦了,胤禩也好奇的看着他。 就听胤禟神神秘秘的说道:「宫里头传言,说皇太子命硬……」他说的余韵悠长,胤禩只是笑着自斟自饮,胤皱眉想了一会,随即满脸煞白。 「这话……子不语怪力乱神,三爷何必在意。」熙春园里,陈梦雷对胤祉道:「这种八字相面之说,不能当真的。」 「先生,老夫子不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您编过讲易之书,好歹帮帮我!」 胤祉语气焦急:「你是不知道这话已经传到什么地步了,我平日与太子交好,你是知道的。先生就给我说说,我那二哥的八字,真的那么硬?你告诉我,我也好决定是否敬而远之啊。」 「可,三爷您知道东宫的生辰八字吗?丑话说在前头,易学非我所长,只能为三爷参详罢了。」陈梦雷无奈,这些年胤祉待他亦师亦友,绝无怠慢。他也觉得这位皇子虽然没什么人君之像,但之于他,也实在够意思。 「这……」事到临头,陈梦雷松口,胤祉反而犹豫了,他想了一下才道:「我只知道,太子生在甲寅年庚午月丙寅日,时辰却不太清楚。」 陈梦雷掐指一算,半盏茶的功夫才道:「这话出自我口,入得三爷之耳,天知地知,我知三爷知。出了这书房,微臣可不认。」 「这是自然,出了门,就当本贝勒什么都没问过。」胤祉急道:「先生您快说啊。」 …… 「甲寅庚午丙寅癸巳,这的确是大贵之命,不过……」一个瞎了眼的老头子摇摇头:「只是丙寅日柱,丙为阳,身坐长生,有光彩之象,主人聪明,但坐下枭神夺食,不吉。」 盛京城里,胤禔示意全都拿出银子,十两的小银锭,被塞给了老头。胤禔道:「老人家收着罢。」 算命先生最是老于世故,既有银子拿,自己又是个瞎子,他也不多嘴,只是抱拳道谢,低声道:「老瞎子只祝小爷心想事成,呃,小爷也不必将命理之事太当真,前朝武宗命格大富大贵,又如何呢?多谢您的银子了。」 胤禔不在意的笑笑,挥手带人走了,这老头以为是他的八字,胤禔倒也没辩解。实际上这八字是胤礽的,他昨日来到盛京,大队人马也需休整,于是在盛京停留一日。 今日闲来无事,胤禔就带着人在城内熘达,不想就遇上一个算命先生,据说在盛京城里很有名。直郡王闲的发慌,便拿出了胤礽的八字出来算算。 胤祉不晓得皇太子的八字,直郡王可是知道的,早年他和胤礽常在一块打闹玩耍的时候,他们赶上生辰和对方一起过生日,自然就知道了。 枭神夺食,胤禔笑着摇头,想起舅兄那日松在盛京的得力属下、王府长史尹适的族叔朱克图告诉他的:京中流言纷纷,已然涉及皇太子命数了。 直郡王失笑之于也有狐疑,这流言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闹的这么凶,究竟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攻击堂堂东宫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封建迷信不可取,请坚持唯物主义价值观。 八字的确是胤礽的八字,或者说年月日都是真的,但时辰不一定,我是找到的,不敢保证准确。 丙寅日柱里枭神夺食的说法,大家可以随便看看,带着枭神夺食的人:与母亲无缘、任性,好的时候很好、坏的时候很坏。当然这只是八字里很小一部分,就像算命人说的:总的来说这个八字是大贵的命格。 第170章 信息 四月末, 胤禔出山海关向京城一路疾驰,人到直隶密云的时候,居然遇上了顾问行顾太监。 「顾谙达怎么在这?」胤禔有些好奇,顾问行身边就俩小太监, 摆明了是私人行为而非奉命。 第338页 顾问行看见胤禔的一瞬间有些不自然, 不过他马上恢復了一贯的从容, 笑着招唿道:「郡王爷, 您回京了, 老奴是请旨来这里, 修庙的。」 他不说胤禔也也看见了, 准确的说这不是庙, 而是祠, 还是忠义祠。胤禔从马上翻身而下,令侍卫不必过来,他靠近了一看, 这还不是普通的忠义祠,地方不大, 但供奉的是前朝死难诸臣。 「……您这,汗阿玛知道么?我听说您要告老了, 别这个时候叫小人告您一状。」 这是善意的提醒, 顾问行也听出来了, 老头花白的眉毛耸动一下,苦笑道:「多谢郡王爷提醒, 这是我重修的, 皇上知道我许愿重修庙宇, 没有多问。」 胤禔默默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俩人站在这忠义祠门口。半柱香的功夫,胤禔低声道:「我小时候有幸同朱先生,尤先生等相处过,他们说前朝末年天崩地坼、痛断肝肠,谙达也这么想?」 「他们是是读书人。」 顾问行嘆息着:「至于我,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我不还是奴才。只是毕竟经歷过,不管是闯贼,还是……当年死难者甚多,我已经要告老,如此,聊以慰藉罢了。」 这已经是很交心的话,胤禔也没说别的,只是叫全都拿出一张银票交给了忠义祠的掌事。他道:「谙达不必客套,您要离京了,我也没什么别的意思,想起许多旧事,略尽心意罢了。」 「您留步,我这就走了。」胤禔也不啰嗦,转身要走。身后的顾问行却将他喊住了:「郡王留步。」老人几步赶了过来,状若无意对胤禔说了几句话。 当天夜里,直郡王宿在了昌平榆河驿,京师城门下钥之前,他派佟蔺进城禀告皇帝请旨明日进宫。而他自己站在驿站院子里,想起了顾问行叮嘱他的那几句话。 「太子命硬说传遍京城。」 「毓庆宫阿哥夭折并无异处。」 「宗室推波助澜,索额图并无悲色。」 信息量很大啊,胤禔仰头看着皎洁明月,如今既无雾霾、也无粉尘,天空是透亮的,让人一见疏阔、心旷神怡。 因为那样的传言,想来康熙反而会更加心疼太子,会觉得他受了委屈,这并不奇怪,这位老爷子一贯如此。他觉得谁弱,会记在心里给予补偿,他觉得谁强的张扬了,也会出手压一压。 行吧,胤禔决定回京就只谈公事,对毓庆宫就报以深切的慰问就得了。 至于宗室,胤禔心中冷笑,他们能消停那就怪了。百十来年的部落惯性,怎么会在不到五十年的光景中改变呢。如今的局势,无非是康熙势强,诸王畏惧皇帝而不敢妄动。可遇上好机会给皇帝添堵,他们也不会放过。 这个问题难以改变,就像胤禔自己,如今不也是先可着自己门下的人来用? 而太子继位看似可以规避这个问题,因为太子早有詹事府,但詹事府还有索额图儿子那种人混进去呢,这个怪圈,胤礽一时半刻且绕不出来。 而索额图,索额图居然毫无悲色?胤禔不由得想起当年温僖贵妃去世,阿灵阿在灵前斥兄长法喀在孝昭皇后薨逝的时候饮酒作乐。 能被顾问行拿出来说事,证明康熙注意到了这一点,问题是能在和自己有莫大关系的人死亡的时候,毫无悲色……要么索额图觉得四阿哥与他并无干系,要么索额图觉着这孩子死的好。 不怪胤禔想的冷血,因为政客就是利益驱动的怪物,这样的怪物什么都敢想、也什么都敢做,只要令他们找到机会。 那么,索额图还能为太子继续拖后腿么? 这次怕是难了,康熙心疼太子,必定会下定决心将索额图赶出朝堂。胤禔心中遗憾,这对父子的蜜月期,恐怕还要再长一点。 次日,胤禔接旨,直入宫城,走到西华门外的时候,他府上的副总管秦吉了火烧屁股似的沖了过来,险些被马给踢飞。 「你做什么!不要命了!」胤禔也吓了一跳,这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哈哈珠子太监,怎么突然这么毛躁。 秦吉了抹了把汗:「奴才不要紧,奴才是来给主子传话的,成德大爷和沈先生都派人传话,请福晋无论如何告诉爷,」他低声道,「昨儿索相上摺子告老了。」 原以为自家主子会很惊诧,不成想王爷只是微微颔首,平淡道:「知道了,你回府告诉福晋,我都晓得,嗯……汗阿玛怕是会留饭,等晚间我回去,再一起用晚饭,去罢。」 秦吉了嘴上应是,让到一边等胤禔骑马直入西华门,这才退下回府。 直郡王递牌子等待觐见,正遇上朝鲜使臣从干清宫退出来,走出隆宗门,几个人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什么。胤禔皱眉看着,身后有人低声道:「这帮高丽棒子!」 胤禔回头一看,说话人应该在二十来岁,六品官,手里捧着一摞书,应该是奉旨过来的。他不认识人家,人家却认识他,对方马上近前行礼道:「臣翰林编修杨玠,拜见直郡王。」 「……哦,你听得懂他们再说什么?」 杨玠点点头,脸上有为难之色,不过因为他孤身在此,对方也就一个胤禔,他道:「那群高、朝鲜使臣说,朝廷不谐、所以才会嫡脉无人。」 他似乎有些担心胤禔暴怒,但直郡王只是掸掸袍角,问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又是如何认得本王的,本王不记得见过你。」 第339页 「臣奉翰林院掌院揆叙学士命,将皇上索要之书送过来,可太监进去通报半个时辰却无音讯,臣也不敢问。」 胤禔挑挑眉,听杨玠继续道:「臣,回王爷的话,吴公讳兆骞是臣的舅公,臣去过明府,也到过泗水亭,赶巧见过王爷。」 原来如此,难怪揆叙格外抬举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愣头青翰林不懂塞银子,被太监给玩了。胤禔摇摇头,宫里的风气也愈发不好,打从梁九功开始就头一个贪银子。 「你,往西华门那边走,自己估摸半盏茶的功夫再回来。」 胤禔指点他,「这是我的太监,到时候你就看他的,让你进去,你就跟着太监进干清宫,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问。至于到了皇上跟前把书奉上,不要说你是吴先生甥孙之类的话。」 杨玠点点头,自去了。他前脚一走,里面就有人出来请胤禔进去。 康熙对胤禔的工作很满意,胤禔顺着康熙的口风,在谈到毓庆宫的时候表达了一下哀思。正当父子相谈甚欢,外头太监传话「主子爷要的典籍送到了。」 杨玠还算聪明,将书奉上,应答也算得体,没有废话就退下了。胤禔就盯着那几本书看,康熙奇道:「怎么,你也想读十三经释义?哎哟这可是奇闻吶,直郡王这是转性了?」说着还哈哈大笑。 胤禔带着窘迫:「汗阿玛拿儿子说笑了,儿子只是奇怪,原来这书,居然是汗阿玛要用的!」 「这话怎么说?」康熙听出儿子话里有话。 胤禔笑道:「回汗阿玛,儿子方才在外头递牌子等您召见的时候,方才那翰林就捧着书等待外头了,看样子有好一会。不想儿子都陪您说会子话了,他才把书送进来,翰林院办差也这么散漫?」 「……」康熙不笑了,盯着那书看了一会,然后才道:「梁九功,你出去问问,方才是哪个太监给翰林传话的,把那太监带过来。」 胤禔见状就道:「汗阿玛,儿臣就先告退了,等儿臣回府写了条陈,再送至御前。」 皇帝颔首,直郡王行礼退下,等退出干清宫,正好碰上樑九功抓着那太监不知在说什么。胤禔随意笑笑,快步离去,他还要和幕僚亲信问问,索额图和毓庆宫到底怎么了! 胤禔原想回府和老婆孩子吃顿饭,不成想镶蓝旗的那个翰林,差点被蒙古人殴打的那个勒格安居然上门了。 「主子不知道,这位勒学士岂止上门,这段时间没事儿就来递帖子请安。」秦吉了都啧啧称奇:「隔三差五按时报到,奴才都佩服他这份耐心。」 当时胤禔觉着有碍物议,便没有用他给二阿哥弘昱启蒙,不成想这人居然这么……胤禔失笑,也觉得没法子,就道:「你去传个话,告诉福晋有人上门,我一会过去。把勒格安叫过来罢。」 这位勒学士一来就给胤禔个惊喜:「王爷有所不知,这段时间啊,太子爷可没少往干清宫跑!奴才最近参与武英殿修书,都说皇上与太子爷父子情深呢!」 胤禔皱眉,果然叫他猜中了,他们父子进入蜜月期……而听上去是胤礽主动的,这位任性自负的东宫殿下,开始学着争宠了? 第171章 逝者如斯(上) 胤禔回来小半个月, 通过各种主动来访如勒格安,以及亲朋好友,和被动的接收邸报信息,隐约联繫起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之所以是「隐约」, 是因为对于索额图告老这件事, 大多数人确属惊诧莫名:以索额图的品性, 他老人家要么玩命做个祸害, 死在搞风搞雨的岗位上;要么有一天被皇上给咔擦了。 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主动告老?真是太阳从北边爬上来, 令一众吃瓜大臣震惊莫名。 但胤禔却不那么奇怪, 这么多年, 他早就习惯从康熙的角度去分析问题。毓庆宫今年也算遭逢惨事, 加上胤礽被人传闲话, 康熙面对这个儿子只会心疼他。而索额图毫无悲色,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会极大的引发皇帝的不满。 索三是活该被皇帝的怒火「摧毁」, 而架桥拨火的恐怕少不了高士奇—这傢伙如今又跑回了江南故乡,估计是想抽身旋涡, 而康熙居然允许了,可见其中其中必有问题! 至于胤礽是否知道这件事, 从毓庆宫的这段时间的行为来看, 恐怕他是不知道的。 如果知道, 胤礽在真相和康熙的安慰之下,估计还不会这么连续跑干清宫, 至少会先插手索额图那件事。但就胤禔所收集的信息来看, 胤礽没有什么怒火攻击索额图一家的现象。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胤礽可不会轻易转性,如果真的让他觉得索额图对不起他, 这事没这么轻易了解。所以胤禔倾向于胤礽不知道。 不管他是否知情,康熙对这位太子爷都会优容很久,而且从现在的迹象看,皇帝似乎打算让太子过问更多的政务…… 唉,直郡王从灵魂深处发出一声呻吟,恐怕未来他的日子不会很好过。目前而言,胤祉还好,反正他修书,但如果这个时候自己还频频办差,不止太子会看自己别扭,日子长了难保康熙不会有别的想法。 更何况,胤禔也不愿意给太子做马前卒,听他吆五喝六。 果然如胤禔所想,康熙如今居然让太子看摺子了,直接将一些庶务交给太子,令他和詹事府商议,眼看着东宫要成为小朝廷了! 看在朝野内外心里,自然是各有滋味,宗室依旧冷眼旁观,大多数朝臣也颇为谨慎,似乎并未因此而受什么影响。 第340页 胤禔还在家里写条陈,顺便在太子初初总揽全局,局势比较混乱的时候给自己门下诸人安排个好去处。自己考科举谋前程、或是已经有王府侍卫衔儿的也就罢了,其他人最好散开去军中谋个差事。 还有如恩绰他们,趁着这个时候,给他们安排个更好的去处,这才是正经。 本朝京师卫戍,最核心的自然是侍卫亲军,尤其是御前侍卫,但把人送进去不好操作。每旗出多少人都是固定的,除非有战功办皇上青睐,否则想往御前去难得很。 但侍卫亲军除了御前和干清门侍卫之外,还有宫内侍卫和前锋营、护军营。之后是丰臺大营,其中有步军营、善扑营、锐建营和虎枪营,还有火器营。考虑到步军营统领一般由九门提督兼任,胤禔将步军营划了下去,但在九门提督四个字上划了红圈。 苏鲁不能放走,他哥哥博敦还在内务府,留他在身边做侍卫日常办事方便。萨宾图也得留在胤禔身边,这小子看上去精明,但观当日他挤兑帕勒塔,放他出去怕是要惹祸,恐怕不好收场。 剩下的帕勒塔,他读书不错,虽然科举不顺,但留着他给家里孩子启蒙是不错的。那么放出去的就是巴特,而巴特是蒙古镶蓝旗,他最好的去处自然是善扑营。正好善扑营隶属侍卫处,下五旗进去也不打眼。 再往下就是辉发那拉家的罗和,这也是跟着胤禔出征厄鲁特,有战功的人,趁着这个功夫也可动一动,还有阿林,他弟弟阿山依旧留在府里,他却也可以动一动。 舅舅家中,成德、揆叙轮不到他操心,富尔敦、富格也不必说,还有两年呢。至于沈瞭,和那个杨玠,也要等着庶吉士观政结束再说,胤禔打算让沈瞭往南书房使劲儿,这个就得看机遇。 而姻亲家,那日松回京,已经做了护军参领,他的长子年纪不大,还在读书。索伦图正可外放,小舅子牧克正好是镶黄旗,他正好可以做侍卫。 若是岳父没有被罢官,他的子孙倒是可以入选拜唐阿,那也算是好去处了。 拜唐阿是旗人高官家庭子弟的一种晋升途径,在京文官三品以上、武官二品以上,在外文官按察使、武官总兵以上兄弟子孙年满十八岁,包括有功名的、现任六品以下和候补五品以上的人,都要造册备选拜唐阿。 入选者虽无品级,但可以在各衙门办差—主要是在内廷或内务府,每五年选一次。类似一种服役,这个职分和哈哈珠子一样,早年都是汗王贝勒身边人,是大热门。如今还在这个热度的尾巴上,若是再过十几年,怕就和哈哈珠子一样,只有闲散子弟愿意服役了。 胤禔在纸上比比划划,从午后一直忙活到日落时分,外头才有太监来传话「福晋请问爷,晚膳摆在哪?」 「去回福晋,我这就过去,晚膳在她那,叫大格格、二阿哥一起过去。」胤禔低着头将这张纸折好收起,吩咐道。 二格格还养在上房里,这孩子虚岁也有四岁了,长的清秀可爱,说起话来温柔和顺,简而言之:和她大姐两个风格。 此刻看见胤禔走进来,二格格就跳下椅子,还带着点奶味儿道:「女儿给阿玛请安!」 「好!二格格真乖。」胤禔笑着把小女儿抱起来,看道琴面前正摆着一大摞册子,看来媳妇这个下午也在忙「文牍工作」。 他笑问道:「这都是什么呀?」说着伸手翻看册子,不等道琴回答他就知道了:合着是行事历,上头都是要紧的长辈、同辈,宗室以及各路姻亲的重大事项记载。 譬如高皇帝、太宗、世祖的生辰、忌日,譬如高皇后、孝慈皇后、孝庄皇后,仁孝皇后、孝昭皇后、孝懿皇后的生辰忌日……诸如此类,王府都要举行仪式。 再有就是本朝的皇帝、太后,惠妃,加上太子、太子妃的生辰一类,不过这个也要看是不是整寿。还有他们兄弟、堂兄弟家里添丁进口一类的事情,都要记下来。 这种事情都是每年年初大致有个谱儿,是需要行礼、还是需要送礼都是一早定好的,如福晋身边的赵顽,和新提拔上来的另一个太监陈青,还有福晋身边娘家带来的大丫鬟—如今有两个已经是嬷嬷了,管的就是这个:临到特殊日子之前一个月提醒福晋,咱们该预备仪式或者礼品了。 瞧瞧这几大册,都需要定期整理修订,需要命专人看好。就算有奴才提醒,福晋本人也得心里有成算。加上王府所辖田庄铺子等产业,宫里宫外王府之间的应酬,以及府内胤禔心腹们的家小,就算不需要应酬,也当照拂一二。 虽然因为身份地位而极少需要看别人的脸色,但作为一个致力于让丈夫孩子省心舒坦又周全的女主人,道琴还是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直王爷把小女儿搂在怀里,对媳妇儿道:「你如今又有身孕,这种已有常例的事儿就让奴才们帮你办,不必事必躬亲,劳累着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劳累什么。」女儿在跟前,道琴只是泯了下鬓角,放下笔笑道:「我就是整理一下,免得过两个月不方便,到时候用什么还得现找。」 「嗯。」胤禔笑笑,「那就随你,只是差不多就行了。咱家这些东西一向整齐,略整理一下足够。等你月份大了,自然有我呢。再说除了常例,也就老三、老七那边会有喜事,而且七弟送公主夫妇去唿和浩特,他若是到时候赶不回来,加厚两分也就是了。」 第341页 「你都知道啦?」道琴有些意外,她们家这位爷从来给弟弟家的喜事送礼并不手软,只是弟妹怀孕什么的,他不关心。本来嘛,他做大哥的,关心这个干什么。 胤禔就笑:「等这个条陈递上去,我打算歇歇。」 「没出什么事儿罢?」道琴担心的问,她都习惯自家这位被指使的天南海北的跑。 「没事儿。」胤禔道:「汗阿玛总要用用弟弟们,我正好抽身在家多陪陪你和孩子们。」 说话间,苏日格已经带着二阿哥弘昱过来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用饭之后,胤禔就道:「阿玛又给你们寻了个师傅。」说道这个,他也觉得自家孩子的学业弄得有点乱,早前是自己给他们开蒙,后来是沈瞭,现在又换成了帕勒塔。 「他是阿玛过去的哈哈珠子,学问没的说,只是科场运气不好。」胤禔道:「教你们读书一定是够用的,也要尊重师傅,明白么?」 「回阿玛,女儿/儿子明白!」 等孩子们都退下消消食,玩一会准备睡觉,道琴才开口道:「弘昱也就罢了,苏日格都十一了,也该教教她管家理事。还有二格格,咱们说好给孩子取名字的,不能在等了!」 「我早就预备好了。」胤禔拿过笔墨,写下一串满语、蒙语的好名,又画了一个墨圈,道:「我相中了这个。」 「乌日娜?」道琴想了一下:「这是巧、好运气的意思。」 「是啊,人活着,除了有本事,也得有几分运道。」胤禔放下笔,认真对妻子说:「这孩子出生的时候不容易,你更不易,我想着有个好运道陪着她,咱们就放心了。」 「这是个好名字,二格格就叫乌日娜!」 这厢夫妻含情脉脉,宫中也有父子有话说,康熙把太子叫道身边,父子俩一起用了晚膳。 干清宫西暖阁燃着龙涎香,其中隐约还有兰花清心香的味道,胤礽侍立在康熙跟前,听皇帝语重心长道:「朕将朝政交给你,你身边的师傅、詹事府的詹事都是能干的人,要信重他们……不要偏私,譬如……」 康熙想说索额图,但看看太子清减的形容,又不太忍心,就道:「譬如你的哈哈珠子和你的太监,难道他们就完全忠心于你么?你那些哈哈珠子,朕就不说了。就毓庆宫中的太监,也不是各个听话,你要明白,要处理。」 虽然毓庆宫的确出过太监敛财的事儿,但如今康熙翻旧帐,听在胤礽耳朵里,更像是老父亲敲打自己。胤礽有些不耐烦,难道他靠太监和哈哈珠子治国? 好歹自己是读了那么多年书的东宫,亲贤臣、远小人的道理还是懂的,这不是索额图滚蛋,他也没说什么呀! 「回汗阿玛,儿臣谨遵教诲。」胤礽道:「必不辜负您的苦心。」 康熙还是有些不放心,可看看人高马大,已经快三十的儿子,真的不能把他当孩子了。要让他自己闯一闯,试一试。 「胤祉在修书,胤禔这些年也没少为朝廷办差,一向勤勉谨慎。」康熙换了个话题继续苦口婆心:「只是你底下还有那么多弟弟,朕打算派他们些差事,跟着你歷练一下。」 胤礽心里一紧,随即又是一松,他的兄弟里,只有胤禔、胤祉这一兄一弟因为常常办差,有人脉、有人缘。底下的弟弟呢,从胤禛开始,属人不多,且差事也不多。 没办过什么差事就没什么经验,这样就好摆弄,不至于给自己添堵。胤礽心里一热,汗阿玛还是念着我的,再说胤祉一向攀着毓庆宫,到时候只有胤禔一个,就算有什么也不足为虑。 这个时候,皇太子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低估了弟弟们的战斗力。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为时已晚,说什么都迟了。 「汗阿玛体恤儿臣,多谢汗阿玛!」胤礽说的诚心诚意。 于是,自康熙四十年,在朝廷上原本存在感不弱的储君,他的影响力开始膨胀了。 第172章 逝者如斯(中) 过了五月节, 胤禔奉旨进宫面圣的时候,敏锐的发现了宫中气氛发生了变化。 太子詹事府的那些人,腰也挺了、背也直了,说话声音都粗了。后台硬气起来, 果然不一样了, 直郡王看着詹事府的詹事迈着八字步从武英殿出来, 嘴里念着「太子爷要这些书」云云, 转身去了隆宗门请见。 康熙今儿也是专门等着胤禔, 打算父子俩谈谈这个条陈, 顺便给他找点事儿干。 「你的条陈, 朕都看过了, 关于萨布素一时想岔了, 朕也认同。」康熙道:「加上满丕……嗯,朕考虑给他口头斥责也就罢了,再者他乞骸骨, 朕也答应了。」 「汗阿玛宽厚仁德、圣明烛照。」好听话流水似的从胤禔嘴里冒出来,不要钱的往身上堆。上首的皇帝虽然尽力维持严肃的表象, 但嘴边眼角的皱眉还是勾起了愉快的弧度。 皇帝清清嗓子:「嗯,朕也只是想到了他的功劳, 再说他年老多病, 朕宽宥一二罢了。不过, 关于你提议京旗回屯之事,你告诉朕, 到底是怎么想的?」 「回汗阿玛, 儿臣只是觉着, 倘若当初墨尔根一线,城镇兴旺, 人口繁多,雅克萨之事说不定不会拖那么多年。」胤禔道:「再者,虽然尼布楚条约签订,但鄂罗斯后来支持噶尔丹,必是对领土还有图谋,不得不防。」 「不管驻扎多少军队,边境人口才是战略纵深的必须,否则突破军队之后,吉、黑两地广阔的领土反而成为了敌方以战养战的基础。」胤禔道:「如果人口足够,哪怕朝廷军队一时受挫,也能依靠地方官组织百姓,形成有效防线。」 第342页 在现时的作战、军事水准和武器条件下,人口防线是完全可以作为预备防线以备不测。不过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胤禔也并不认为康熙一定认同自己的想法,毕竟这个【有可能发生战争】看上去太遥远了。 大部分百年大计、千年大计在提出的时候,谋求的都是十几二十年能看到效果,至于真的百年、千年,谁知道呢!可移民这种事儿,未来十几二十年,能有什么效果? 干清宫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康熙忽然问道:「就这些?」 「回汗阿玛,还有一个理由。」胤禔将最后的理由说了出来:「京旗人丁滋长,如今已有闲散无职之人在街面上乱晃。因着京旗亲连着亲,有什么事也不好处理,这对顺天府安稳也不好。」 「既如此,不如让他们回北边,谋条出路,也算是为国分忧。」 当年顺治皇帝亦有此想,但这位的想法非常激进,当时旗主们又沉迷于花花世界,哪里肯贊同他的计划。康熙继位这么多年,作为一个负责的皇帝,他想了一下顺治年间京旗旗丁的人口数,再想想康熙三十八年的人口数,康熙的眉毛瞬间拧成了麻花。 太平年月人丁滋长才是常理,哪怕西北打仗也没耽误生孩子,照这么下去,京旗旗人的生计的确是问题。祖制旗人除了依照朝廷安排之外,别说经商一类,就是换个地方住都得经过几个衙门登记批准。 康熙就道:「你说的有理,据此来看,如果京旗回流,你看如何开始更合适呢?」 胤禔略作思索,就道:「儿臣为了避免旗主们不必要的猜测,可以从各家次子、三子这种极有可能闲散的旗丁开始,还有就是汉军旗。绿营人数一般在四十万上下,但这里面的家庭有多少个孩子呢?不如就令其余人等出旗减轻负担。」 这样既能避免刺激旗主,又能发挥作用,逐渐令旗人从官养变为自养。 说到底,旗人整体组织是一个军事组织,在和平条件下,这个组织已经不适用了。作为预备役而存在的旗丁们,就像前朝军户家无法袭职的儿子们一样,得自谋生路。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各方的反应我们都要想好。另外,」康熙突然提到了一个名词,「你一定知道前朝程成化犁庭。」 「儿臣知道。」 前朝成化年间,建州三卫之间矛盾尖锐,加上旁边是朝鲜,高皇帝五世祖董山纵兵劫掠辽东。最后成化皇帝、也就是万贵妃她老公明宪宗下令直捣老巢,董山在离京回归途中被明军杀死。 胤禔(安修)既不是大明朝的孝子、也不是大清朝的贤孙,所以直郡王说起这个问题语气平静、情绪稳定,但出乎意料的是,康熙本人居然也很冷静,仿佛在说旁人的故事。 「是啊,但当初明军也只是攻打至如今的新宾,建州依然可以后退至吉、黑。」康熙说道:「前朝也从没打算继续向北推进,因为他们觉得不值得。不止对辽东,对蒙古也是,自永乐之后,他们就逐步失去了对边疆的渴求和控制。」 「朕对你说这些,是为了让你明白,此事是有风险的。」 胤禔当然明白,说到底还是担心人口多了,再冒出一个高皇帝那种人。但胤禔的想法却是,如果移民,就算将来关外再兴一个枭雄,那也是肉烂在锅里,总好过便宜了鄂罗斯罢。但康熙肯定不是这么想的,直郡王开始琢磨该怎么说。 「汗阿玛,这样的大事,儿子也不敢打包票。」胤禔斟酌着说:「但以儿臣浅见,总归人多了,朝廷在当地体制健全,才能防患于未然。若是担心这点而放着不管,汗阿玛也说了,前朝就是例子。」 规范起来总好过放任自流、野蛮生长,康熙倒也认同这个,但具体怎么办他还得想一想,尤其这事没个二三十年是办不下来的,太子也得心中有数。 「你手上还有什么差事么?」康熙问道。 胤禔道:「今日之后,儿臣没什么差事了,汗阿玛曾交代儿子多关注一下准噶尔那边的消息。但理藩院和兵部也无消息。」 「好。你先去罢,等朕安排老四、老五也学习一下军务的时候,他们写的条陈,你帮着朕看一看。」 「嗻。」 「还有,朕看今次善扑营的名单上,有你哈哈珠子的名字?是叫巴特的那个。」 胤禔笑道:「汗阿玛您真是好记性。巴特是儿子的哈哈珠子,他……家里略有不谐,父母都不在了,长辈挤兑他。儿臣也不好强为他出头,想着他来善扑营更体面,过段时间儿子帮他分家,他家里也能安生些。」 当年几个哈哈珠子是个什么情况,时隔多年康熙还是记得,胤禔难得为手底下人谋个福利。既然事出有因,又不是往御前塞人。所以,这个体面要给,皇帝很快决定了。 离开干清宫的时候,胤禔看到了白晋、洪若翰等人往这边走,前面还有几个太监抬着什么东西。 「白神父、老洪!」胤禔走近些笑道:「这什么呀?」 「哦,郡王爷!」白晋和洪若翰停下脚步,他们划了个十字:「愿上帝祝福您。听闻您又一次完成了皇帝陛下的嘱託,祝贺您。」 「多谢了。」 几个人站在这里寒暄两句,胤禔这才知道,那东西是个简易的人体模型,康熙的医学课程已经进入解剖学阶段了。这老爷子还挺新潮,胤禔失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康熙会进展到人体解剖的阶段。 第343页 更有趣的是,还有个太监捧着的是西洋竖琴,说是神父要演奏给皇上听的。 直郡王与神父们告别,一路上脑子里不停的闪现诸如「京城丢尸不翼而飞」或者「化人场尸体迷踪或与紫禁城有关」之类的,很有希望成为恐怖怪谈传说的题目。 看来皇上将朝政交给太子分担,自己抓大局之外,也打算充分享受一下知识的乐趣和生活的美好了。还是蛮会享受的,如他所料,那么,胤禔决定自己也该享受一下生活。 五月一过就要入夏,从皇帝到大臣,又一次开始了浩浩荡荡从城内搬到城外园子的短途迁移。而直郡王三贝勒因为家里福晋有身子的关系,都决定在园子里住到秋天,这样对孕妇更好些。 皇帝离开了紫禁城,这次太子没有跟着来,自十二阿哥以下正在读书的小阿哥们也没有跟来,那么皇孙们自然也留在紫禁城。 胤禔有点失望,他原以为皇孙们会一起来,他就把弘晗接回春明园的。罢了,他也不能让儿子在堂兄弟里脱离小伙伴,直郡王临走之前还打点了一堆东西送到了延禧宫,给额娘的、给儿子的,给儿子分给堂兄弟的。 这帮孩子什么都不缺,但分享依然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就好像吃饭一起吃比较香,玩闹的时候大家都开心就会更开心。 把弘晗安排好了,胤禔才带着老婆孩子们来到春明园,他可不止是来避暑的,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要做,比如:种地下田。 现在已经错过耕种的时候了,胤禔也没打算假惺惺的把地刨了重新搞,他只是带着一儿一女去地里拔草。 当我们说拔草的时候,就是弯下腰,站在庄稼菜地里,用手拔草。 于是可想而知,都没有被拉弓骑马难住的苏日格,和已经开始练习弓马骑射的弘昱在长达一刻钟的「煎熬」之后,双双直起腰喊道:「阿玛,能歇会吗?」 「不行,起码要半个时辰!」胤禔无情的拒绝了这个提议,并且指着这片田地说道:「而且到了下午,我要看见这片地里没有杂草,如果有,谁的范围谁受罚,不准吃晚饭!」 这片地方方正正,是特地辟出来的,胤禔在这里种的并不是一年两熟的稻米种子,而是各种蔬菜和一部分、水稻、麦子。直郡王是想试试,在当前条件下—一时半刻没法做出化肥,那么怎样能提高产量,亩产最高能提高到什么地步。 春明园的侍卫、也就是胤禔奶嬷嬷之一、陈嬷嬷的儿子颜冒典专门负责这个事儿,已经连续记录七年了。 这也是没法子,化肥最重要的技术是合成氨,而现代化学工业中,氨是化肥工业和基本有机化工的主要原料。 合成氨的反应装置的制造技术可以用于核潜艇外壳、以及大口径火炮。胤禔寻思了一下,他自己怕是没那个本事从零开始构建现代工业和化学体系,为了避免画虎不成反类犬,再把自己小命搭进去,他还是老实一点罢。 于是只好用土办法,一是选种、二是施肥、三是水利,还有铁犁和沟垄复种轮作,坚持记录几年,看看哪种效率最高。 今天拿来给两个孩子忆苦思甜的这块地,是不太重要的一块,要不然胤禔也捨不得。 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一滴汗摔八瓣是什么样子,胤禔和两个孩子算是见识到了。等中午的时候,福晋带着乌日娜母女俩过来散步,顺便叫他们用饭的时候,就见到了一个仿佛一天就晒黑了的丈夫,和两个目光涣散、步伐凌乱的孩子。 弘昱看见额娘简直想哭,奈何亲爹和亲姐姐就在旁边,他抽噎两下没好意思,最后苦着脸,要哭不哭的说:「额娘,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呜呜呜。」 作为亲妈的道琴却毫不心疼,她笑了,一边捂着肚子一边笑:「好了好了,你瞧你姐姐才得哭呢,万一以后黑了可怎么办呀。」 「额娘,我才不怕呢。」苏日格非常自豪,「我就是黑了,也没人敢挑剔。阿玛,女儿说的对吗?」 「对!」 「行了,」道琴无奈了:「女儿做什么你都叫好,苏日格,下午记得带上点斗笠。怎么都不知道呢,我都知道。」 「额娘!」弘昱绝望了,他还以为额娘能挽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万万没想到还得干活。 就这样,等到弘晗又一次休沐的时候,他来到园子里,看见的就是号称「抓着猫尾巴才能上炕」,累得直不起腰的弟弟。 「弘昱不准夸大其词。」胤禔揉着儿子的脑袋,笑着对弘晗道:「你换身衣服,去你额娘那歇歇,快去罢!」 「阿玛,为什么大哥不用干活呀!」二阿哥抗议了,「大哥也得知道盘中皆辛苦!」 胤禔拽着小儿子的腰带给他拎了起来,对弘晗道:「你姐姐妹妹都在你额娘那,快去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上去似乎很可怕,弘晗立刻应是,马上跟着太监去了上房。他心里有事,之前汗玛法在书房里考教堂兄得寿,他有些想不明白,想问问阿玛。 第173章 逝者如斯(中二) 前些日子, 就是康熙来畅春园之前,曾经和太子一起过去干清宫后侧西边的弘德殿—这是皇孙们读书的地方。 父子俩一前一后踱步而至,康熙突然问道:「你知道这昭仁殿有什么典故?」昭仁殿在干清宫后东处,正好与弘德殿相对。 第344页 胤礽听康熙这么问, 微微躬身道:「回汗阿玛, 儿臣记得, 这里是前朝末年李闯入京, 崇祯砍杀女儿昭仁公主的地方。只是自先帝于弘德殿祭孔先师之后, 弘德、昭仁两处俱为天子读书之所。」 「嗯, 所以朕令皇子皇孙们就读于弘德殿, 而自己于昭仁殿读书论文, 也有警示之意。」康熙盯着太子目光幽深, 道:「你要明白朕的苦心。」 太子垂手应是。 书房里已经不止小皇子和几个皇孙了,还有胤祉的长子弘晴、富尔祜伦的长子广延,以及胤祺的长子弘昇。皇子中年纪最大的是十二阿哥胤裪, 不过这位已经预备娶媳妇了,正忙着, 可以不必每天来上书房。 其他的阿哥,只要是没差事的, 比如老九、老十, 也得按时进宫读书。就算如胤禩、富尔祜伦有差事, 康熙也要求胤禩每旬送一幅字进宫,要求富尔祜伦写写诗文…… 总之, 学业压力并没有因为成婚出宫开府而完全甩开。就连胤禔和胤祉, 也得时不常写个札记一类, 送进宫给皇帝过目。 所以康熙在见这些小皇孙的时候,就特别提到:「你们阿玛也都是在宫中读书多年, 才有了今日的本事为朝廷办事、为朕分忧,你们年纪还小,正该是努力学习文武之道的时候。」 「不止要通解经史文章,也要不辍弓马骑射,不忘先祖遗风。」 康熙关于「弘德殿书房的教育指示」叨叨了小半个时辰,诸皇子皇孙们被训示的头晕眼花,就连胤礽都觉得,没必要说这么多吧?汗阿玛过去不这样啊,难道真的是人越老、越啰嗦? 「得寿在读什么书了?」 虚岁十一的得寿站出来:「回汗玛法话,孙儿在读中庸,史书正在读汉书,师傅也在教孙儿熟悉本朝典例。」 「你也得多过问一下,」康熙对太子说道:「关于本朝典例、歷史,多教教他。」 胤礽低声应是,他心中很高兴,这是汗阿玛在表达某种态度。他看着得寿,眼神中全是鼓励,儿子这个时候你可不能表现失常啊! 「既然得寿开始学习本朝典例,那朕问你,你觉得本朝在关外,立国之本是什么呢?」 「回汗玛法,孙儿以为是,」得寿想了一下,又看到了阿玛殷勤的目光,挑了他经常听说的一种说法:「立国之本当然是弓马骑射,不断地保持胜利,才能立足辽东,放眼中原!」 胤礽松了一口气,好歹这答案还算贴切,不算答的不好。但看康熙的脸色确实不置可否,他笑问道:「弘晰,你怎么看?」 得寿心中一紧,他下意识的认为这是玛法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他看向了父亲。胤礽朝着儿子摇摇头,让他稍安勿躁。 弘晰道:「汗玛法,孙儿的看法同大哥一样,本朝正是以弓马骑射为本!」他年纪还小,日常能听到关于这方面的说法,也只有练骑射的时候谙达常常挂在嘴边上的话,他自然以为那就是答案了。 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夸他们答的不错,说他们还小,务必要认真读书。之后康熙查问了几个皇子的功课,就带着太子离开了。 春明园书房里,胤禔盯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无平不陂,无往不復。艰贞无咎。勿恤其孚,于食有福。」耳朵里听着弘晗说话。 「……儿子不明白,其实堂兄说的也有道理,可为什么汗玛法看上去不甚满意呢?」 「因为你汗玛法想听的不是这个。」胤禔终于回头,看着已经过书案高的长子,笑道:「你觉得,为什么你汗玛法只问他们,不问你?」 弘晗沉默一下才道:「因为他们是太子之子,得寿哥哥还是太子的长子。但儿子身边的太监也说,因为得寿哥哥身体不好,每年都得病一阵子,毓庆宫的人也巴结弘晰。」 七岁的孩子能想到这一步已经很好了,胤禔将他拉倒身边,笑着唿噜他的头髮:「记得阿玛和你说过的话吗?不必想这些。至于你玛法为什么不甚满意,却也不苛求,因为他也发现这个问题太大了。就比如弓马这一点,能够入关、染指中原,自然是武力强横,但这是弓马立国的功劳么?」 弘晗很迷惑,他身边从师傅到哈哈珠子再到谙达,都这么说:因为本朝以弓马骑射起家,所以他们为了不堕先祖之风,一定要苦练骑射云云。这难道不对吗? 胤禔想了一下儿子的年纪和理解能力,决定不讲的那么全面,就从一个侧面来阐述这个问题:「弘晗啊,阿玛先不和你说别的,只说这弓马骑射。你要知道,本朝靠的可不是弓马骑射。」 「那是什么?」弘晗震惊的看着阿玛,这会倒是如寻常孩童一般。 「靠的是火器和火炮。」胤禔郑重的重复:「你要记住,本朝从一开始就善于使用火器,你想,入关之时,满蒙旗丁才多少人?能从军者多少人?如果不是能够使用火器、拉拢绿营……」 此时的朝廷对火器还是有想法的,以实用主义为指导,去加强火器,尤其是火炮的技术水平。但由于技术受限,只能在射程和角度上下功夫。 但从康熙而至干隆,就是典型的「忽忽悠悠把自己给忽悠瘸了」,谎言重复一万遍就变成了真理,「弓马骑射起家」的鬼话在立国百年之后,真的被封为圭臬。关外汗王们是如何起家的,是如何奸诈狡猾、如何的懂得与时俱进反而没人在乎。 第345页 还真以为自己承天景命,理当为天子,胤禔心中想着,看弘晗半懂半不懂的样子,他道:「弘晗,过去阿玛从来没有问过你,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读书吗?」 弘晗犹豫着观察胤禔的脸色,小心的回答:「回阿玛,儿子不知道……就是从小您就教儿子读书,额娘、姐姐也是,兄弟们也都读书,就读下去了。」 「哈哈。」胤禔失笑,道:「那么阿玛就告诉你,读书是为了让你明白很多事情,尤其是一件事究竟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样子的。就像你玛法问的这个问题,你读书越多,就越能明白,本朝的根基是什么,到了如今,又变成了什么。懂么?」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你慢慢读书,日后总会懂得。」 弘晗靠着阿玛,突然有点委屈的说:「阿玛,汗玛法叫得寿和弘晰的师傅叫他们典例,儿子和弘晴几个就不必学……弘晰还没我大呢。」 胤禔心中暗笑,就哄着儿子道:「这有什么,你阿玛我当年可写过军事札记,不就是朝廷典例?你回家的时候,阿玛讲给你听!再说,如今给你们做师傅的是哪个啊?」 「琴棋书画也有,但主要负责给大家讲书的师傅是徐元梦,还有专门负责儿子和弘晰功课的年轻翰林,叫杨玠。」 「杨玠,是他啊。」胤禔眼神一闪,「真是巧了。行了,今儿你回来也不必读书,和你姐妹弟弟玩去罢!」 等弘晗离开书房,外头几个孩子大声欢笑的声音传过来,胤禔才叫来了秦吉了和跟着弘晗的太监何守忠。 「你们师徒俩多在大阿哥身上用些心,他还小,独个在宫里读书,延禧宫有时候也照顾不到。」胤禔就问:「譬如这个杨玠,他在上书房如何,对大阿哥如何?」 何守忠就道:「奴才回主子话,杨编修是上一科的传胪,他才来了不久,倒还看不出什么。」 胤禔听着何守忠禀告,决定改日去自怡园,揆叙正作为翰林院掌院跟在康熙身边,下职之后自然要回到自怡园。 自怡园里只有揆叙,成德、揆方全家和揆叙的媳妇都在城里,觉罗氏夫人身体欠佳,除了揆叙必须跟着皇帝,其他人都留在家里侍疾,也防备老太太有个好歹。 「王爷可真是,」揆叙白面微须,此刻笑道:「不瞒王爷,杨玠进上书房,原本是皇上点的。他是传胪嘛,江南书香世家,教皇子皇孙读书,起码不会把他们教坏了。」 「原本?」 揆叙喝了口茶才道:「原本,他和其他几个满汉翰林,都是皇上给毓庆宫四阿哥预备的。那孩子如果没有夭折,正好今年和弘晋一起读书嘛。可孩子夭折了,这些翰林学士还是得安排,杨玠分到弘晗阿哥身边,连我都没想到,着实是碰巧的。」 「再说,若是我安排,怎么也得和你说一声。」 揆叙捧着茶碗,突然道:「对了,王爷怕是还不知道,今天皇上明旨太子统筹京旗回迁之事,四阿哥、五阿哥都被点名参与。皇上会不会让皇阿哥们再管部务?」 年长皇子封爵之后分管部务,顺治朝初年和后金时代这是常例,揆叙有些担心,毕竟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去略过了直郡王和三贝勒,尤其是直郡王,这不应该啊。 「不会。」胤禔不假思索,斩钉截铁,「汗阿玛这么多年做的事,都是为了削弱旗主的影响,哪怕是自己儿子。如今他老人家春秋鼎盛,令阿哥们管部务?不可能的。」 「不过,老八如今管着内务府的差事,这事汗阿玛居然没点他的名?」胤禔摇摇头,有些奇怪。 揆叙放下茶碗:「怎么没有,皇上没下旨给太子之前,就让八贝勒统计旗下包衣三旗了。说来八贝勒办差还是能干,而且为人礼贤下士,温和谦逊,倒也难得。之前,八贝勒府开宴,还请我过去了,八贝勒交游颇广啊。」 「这倒是,我那位八弟能办事是真的,内务府他负责的部分井井有条,这两年从无纰漏。」胤禔似笑非笑:「凯功觉得他很好?」 第174章 逝者如斯(中三) 往日里, 胤禔见着揆叙也是亲亲热热的「二表哥」「揆叙表哥」或者「掌院学士」之类的调笑,今儿突然似笑非笑的喊他的字,揆叙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 他这位郡王表弟,莫不是因为自己夸了八阿哥就醋了?不能够罢。 「凯功绝少开口夸人, 看来我这八弟很入你的眼。」胤禔笑着给揆叙倒了一杯茶:「来, 继续喝茶啊。」 揆叙动动嘴, 还真是醋了?他喝了这杯茶, 才道:「八阿哥的确让人春风拂面, 再加上那个何焯整日宣扬他为人质朴, 他又狠得下心做小伏低, 名声怎么也不会太坏。」 一个人办事确有真本事, 在普遍傲气的环境里又能笑着听奉承、说漂亮话, 这么个人怎么也不会臭名远扬。胤禔微微颔首,算是承认揆叙说的有道理。 「汗阿玛也觉得他办差得力,但仅此而已, 难道二表哥觉得他大有前途?」 「今时不同往日,将来做个实权亲王总不难罢。」揆叙意外的看着胤禔:「郡王你不也从来没有因为八阿哥母家微贱瞧不起他么!」 「啊?」胤禔这才反应过来, 是自己想多了。揆叙如今对胤禩也就是略微欣赏,仅此而已。他赶紧掩饰道:「老八母家还好罢, 前些日子才听说他舅舅还在盛京小升一级, 也算升官了。」 第346页 「这我也是听说的。」 揆叙就道:「你知道起居注官自来从翰林中选出, 我为掌院学士,多少都能听到些消息。有人说皇上有次念叨, 说良嫔恭顺谨慎, 八贝勒能干, 但良嫔娘家不好。也不知道是哪里惹得皇上不高兴,才有此语。」 八成是他老人家那个「成见」又发作了呗, 还能是什么事儿,胤禔心道,这老爷子从来就各种看不上管领下辛者库人,这几年略有好转也有限,简直了! 他这样简直让胤禔不由得猜想,这老爷子是不是小时候因为辛者库受过什么心理创伤,这么念念不忘的记恨了许多年。 康熙的确没有让皇子们管部务,但令他们作为小旗主来辅佐太子操办旗务,这本身就会和方方面面打交道。有能耐有本事的,自然就在这个时候挑出门下能干的人,也会趁机扩大人脉。 对于「皇子」这种生物来说,只要给他们一点点接触政务的机会,他们就会尽力扩大的自己的影响力和权力,只是范围大小就要看各自的本领了—这是一种身份环境带来的本能反应。 这种情况,胤礽自然也意识到了,但他也没有办法:是皇上命几个皇子贝勒辅佐他,也是皇上令皇子们处理各自的旗务,更是皇上语重心长的告诉他这个皇储「要有储君风度」。 早先只有一个胤禔需要警惕,现在可好了,胤礽都不敢想像,汗阿玛春秋正盛,听说后宫的庶妃王氏又有了身孕。如此这般过个十几二十年,皇子们会成一个什么景象……胤礽心中烦躁,将手上的奏摺扔下,正巧外头太监来传话「太子妃请太子爷过去,事关太子爷千秋。」 「我的千秋照例就是了,不就是那些事。」尽管心里烦透了,但面对强打精神的妻子,胤礽还是挤出些笑意:「你别操心太过,好生保养才是正经。」 太子妃形容消减,但精神头比四阿哥刚刚夭折那段时间好多了,她温柔的笑道:「不是操心殿下千秋,是今年地方督抚给殿下的节礼送来的比往年早,还更丰厚了。特别是这个,」她示意太子看桌上的东西,「这是甘肃巡抚送来的。」 那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玉璧,用料是和田玉,油润光泽。上面的图样是祥云绕龙,当然,龙的纹样没有僭越,只是这图样甚为吉祥, 胤礽也带出些笑意:「收着罢……底下人不过是知道了汗阿玛命我参与朝政,赶上来拍马罢了。」作为本朝有史以来的唯一皇储,胤礽见过的好东西多了,这样的玉璧也一样,但是,底下主动送这种东西,这还是头一回。 过去下面督抚给皇太子送东西,送的都是各地特产,或是名贵字画佛像,总之多少年都差不离,胤礽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们送什么。今年看上去就是用了心,送的都是别有意趣的玩意。 饶是做了快三十年太子,此刻的东宫殿下依然忍不住暗自感慨:权力可真是个好东西。 正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皇太子既然总领稽核旗丁、兼顾旗务之事,哪怕是诸皇子也在悄悄扩大影响,可说到底,胤礽才是东宫。 康熙四十年的毓庆宫千秋格外热闹,加上康熙带着皇太后等都在畅春园,东宫也不是整寿,只是照例下旨赏赐而已。但诸王宗室大臣等要去道贺,胤禔也不例外。 六月初六这天,简直是除了皇帝万寿、太后寿辰之外,在京宗室集体大联欢的日子。尽管太子本人横竖是高兴不起来的,谁让他过生日,就难免想到母亲仁孝皇后。 「大哥最近闲着?」胤祉凑过来:「瞧他们忙的,也就小弟我,还有大哥您闲着呢。」 「行了吧,你我兄弟这么多年还跟我来这套。」胤禔哂笑:「我说老三啊,汗阿玛令各旗主核查各自旗丁,最后交由八旗统领上奏。你难道没操心操心?我可听说,你前几天还跑了一趟毓庆宫。」 说到这个,胤祉满心苦涩,他是为了这个月避开毓庆宫才上个月过来的。天地良心,陈梦雷说自己和太子六月犯沖啊! 但这话没法说,胤祉只好呵呵赔笑,直到富尔祜伦和胤祺,雅尔江阿和班第一起过来。五贝勒也是一脸郁闷,他家九弟胤禟,最近迷上了做买卖。 「大哥你说,他一个皇子,年纪又小,正该毓德春华,居然做买卖!」 老五不高兴也正常,以传统道德而言,达官显贵手里是不能沾上铜臭味的:这样不体面。、 胤禔虽然没少安置铺子,可在外头也不会满口金银俗物,入乡随俗嘛。但就从直郡王本心来说,说不定这位满口「赚银子」的九阿哥,才是真正爱新觉罗的血脉,是高皇帝的子孙。 「那个,」眼看着老五越说越气,胤禔就道:「老五啊,你也别生气了。老九都开张了,你还能按头逼着他不干了?再说你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嘛。翊坤宫娘娘没说什么?这事要么娘娘出面,要么……总不好让汗阿玛知道。」 「大哥说得对!」胤祺悚然一惊,他想管教弟弟不假,但也不想让这事捅到皇上跟前去。「对对,我煳涂了。」胤祺这才发现,今天的场合根本不适合讨论这个问题。 老九还是和老八混在一块,给太子朝贺完毕,大家三三两两的往外走,班第就对胤禔道:「上个月公主生日,八贝勒送了厚礼。」 「他这是表示歉意,给你们就收着呗。」胤禔无所谓的笑道:「抬头不见低头见,这点事若是撕破脸,反倒叫人说你这个大姐夫没有肚量。」 第347页 是啊,班第额驸也得承认,时过境迁他也没那么生气了。他低声道:「八贝勒说当时他头次办那样的大差事,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差点坑了我,再三作揖致歉……说实在,我都没想到他做到了这个地步,连公主都说,日常还是同八贝勒府处着。这份本事,我说安达,你成么?」 班第是不见外的调侃,经过与揆叙说话,胤禔心态倒是平稳了不少,他道:「这份细緻耐心我学不来,可我大开大阖他也不成,一个人一个性格,也未见得人人都得一样。」 「听五哥这么一说,弟弟还得谢谢大哥,只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瞧得上我!」 胤禩和十阿哥让开,让老九和五贝勒说话,胤禟就低声道:「五哥,你别和大哥走的太近,你不晓得么,我也是才听八哥说的,昨儿摺子送到说黑龙江将军萨布素没了,这事汗阿玛原本想让大哥出面代朝廷抚慰,但太子也畅春园,他说,纯王是萨布素孙女婿,让他去最好,汗阿玛已经答应了。」 「……这也没错啊,富尔祜伦是萨布素孙女婿,于情于理,让他去也没有问题。」胤祺皱眉:「倒是你,平素在额娘那里我也懒得说,老九,你听哥哥一句话,老八那心眼也太能琢磨了。」 「那是八哥能干!」胤禟满不在乎:「你瞧八哥才多大,都管着内务府了,五哥你……」 这话给胤祺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也是不欢而散,老五也想明白了,弟弟长大了,也不会什么都听他的。何况他这个弟弟,从来都不是那种乖巧听话的,罢了。五贝勒一声长嘆,自己还是安生些,哪怕将来胤禟捅了篓子,总还有自己能照顾额娘呢。 萨布素去世的消息,胤禔比畅春园知道的还早,萨布素的遗折自然要送到皇帝驾前,可常德一早就给女儿纯王福晋富察氏写信了,让女儿女婿有个心理准备。而且常德在信中特别提到,感谢直郡王之前施以援手,又在皇上跟前帮萨布素开脱。 是以富尔祜伦入畅春园领旨之时,直郡王就猜到了大约是为了什么,他对太子说了什么毫不关心。因为这事就算交给他,他也会力辞,横竖他这两年都要低调一点避开太子,由着他折腾罢。 胤禔是真没工夫出远门,舅母觉罗氏夫人身体欠佳,她老人家别的尤可,唯独膝下孙女的婚事不办好她不安心。这会老太太立逼着成德给她找好孙女婿,不要让她九泉下不安生。 此刻成德也终于着急起来,满京城寻摸好女婿,胤禔也跟着凑热闹。 「你说你早干嘛来着!」胤禔也急了:「早告诉你差不多就行了,有咱们看顾,姑娘上头还有哥哥,下头有弟弟,还能委屈了她?就在京城寻个婆家讲理,女婿老实的人家就成。」这是打算姑娘作威作福也要撑腰到底的思路。 「我那不是……你等着苏日格要选女婿的时候,我看你什么样!」成德火烧眉毛似的从自己看好的年轻人里挑来选去,最后还是选中了年羹尧。 「我倒是不太熟悉这个年二,不过他哥哥希尧为人稳重平和,倒是很不错的样子。」胤禔心里不太情愿表侄女嫁给这位「年大将军」,但整体来看,家私、人口,门第,本人才华,这么一比较下来,居然还是年二最合适。 正赶上年遐龄入京述职,成德请来亲家阿拉木做大媒,年巡抚自然高高兴兴的应下了这门亲事。大姑娘的嫁妆是预备好多少年了的,明府这么多年了又有姑娘出嫁,理所当然各路亲眷也送了丰厚的礼物给姑娘陪嫁。 一言以蔽之,虽然只有八十几抬的嫁妆,但里头实惠的不比宗室娶福晋差! 「你们和年羹尧都见过,富尔敦、阿瞭你们俩还是他的同科,他到底怎么样?」胤禔略有些好奇:「性子同希尧像吗?」 「他一直跟着年巡抚读书,这小半年相处下来,虽然因为年少高才多少有些傲气,但为人还好。」富尔敦如此说道:「加上他要在京做几年翰林,大妹妹嫁给他倒也是好事。」 胤禔心中松了口气,那天成德说「以后苏日格择婿」的话说到了他心里,这个年羹尧和他表侄女的婚事,胤禔难免就更上心。 这场婚事之后,觉罗氏夫人的身体变一天不如一天,明珠和三个儿子尽量都守在身边,儿媳们也紧着忙活。纳兰家预备好了一应的东西,甚至连给各家亲眷的报丧帖子都写好了。 等到大姑娘回门之后没过半个月,觉罗氏夫人去世了,胤禔在春明园听到信,连夜回到了城里弔唁。宫中惠妃听说了消息,还在延禧宫哭了一场,姑嫂当年那么亲近,结果长嫂去世,她连炷香都只能託儿子儿媳烧了。 出乎意料的是,闻听明珠夫人去世,已经赋闲在家的索额图居然亲自过来探望问候。一辈子闹不和的两个老头,在「老妻不在」这件事上,居然有了点共通的感情。 「索额图还不死心。」觉罗氏夫人出殡之后,明珠在自家书房里,热毛巾敷着眼睛,对成德和揆叙说道:「我一见他就看出来了,他还不死心,如今且在蓄力。」 成德、揆叙兄弟俩眼圈通红,额娘去世给他们的打击太大了,他们的弟弟揆方这段时间在灵前哭的死去活来,如今已经躺倒养病了。 「阿玛您是说,索额图还想再出来?」成德不说话,揆叙强打精神道:「可皇上已经让他致仕了,他还能怎么样?难道他还想指望太子?」 第348页 「怎么,」明珠淡淡的反问:「瞧太子如今的声势,你觉得他指望不上么。他还有两个儿子,赫舍里家子弟甚多。别忘了,他日太子登基,长泰和纶布,总还是亲舅舅。便如今日的佟国维!」 第175章 逝者如斯(中四) 康熙四十年中开始, 直到康熙四十二年初,直郡王府虽然谈不上门庭冷落,但多少也不比过去那么热闹。 就连镶蓝旗下都不如过去那么巴结了,一来是胤禔做旗主多年, 门下用谁不用谁已成定局;二来, 明相夫人去世, 成德、揆叙两个重要差事的都要居丧守孝, 就连孙辈的庶吉士也得回家。 官场人走茶凉, 搁在旗下, 虽然没有那么明显, 但也差不太多。就算是胤禔自己的佐领, 若是门第高些的, 也是自行其是。只有罗和、阿林同勒格安、鄂尔泰还坚持每月递帖子问安。 勒格安还上赶着对胤禔表示:富察家的帕勒塔毕竟是举人,若是王爷不嫌弃,奴才愿意教少主子读书! 照例被胤禔驳回, 让他干好翰林院和武英殿的差事,这份心意他自然是记得的。 至于冷淡下来那些人, 直郡王视若无睹,只管在家抄写经书、教教孩子, 照顾媳妇, 偶尔去畅春园给康熙和太后问安, 或去自怡园探望舅舅。 中秋之前,胤禛的胞妹温宪公主嫁给了佟佳氏的舜安颜, 也是京城一大喜事。七贝勒也回到了京城, 禀告说恪靖公主在公主府诸事安稳, 倒让康熙很是高兴。 「佟佳氏如今愈加煊赫了。」夫妻俩商量给温宪公主与额驸的礼物,福晋如此感慨道。 胤禔没做声, 佟佳氏原本就是辽东大族,从后金时代族人便屡任高官、联姻宗室。如今作为皇帝的母家,自然更是煊赫非常,出了太后、皇后、贵妃,舜安颜如今又得公主下嫁,平素康熙对佟佳氏青眼有加,看上去的确是煊赫异常。 但这里头就没有什么玄机吗?也未必罢。 佟国纲已经死了,佟国维作为一等公,一直做着虚名的议政大臣—康熙亲政之后这个位置逐渐虚名化,这两年多病听说也要告老;而小一辈的鄂伦岱原本被康熙看重,拔擢他做领侍卫内大臣,可他因为行为不谨被黜落,如今在做散秩大臣;隆科多倒是前途不错,从一等侍卫上做了銮仪使,现在又是正蓝旗蒙古副都统。 说门第高而煊赫,说康熙看重他们是真的,毕竟以鄂伦岱身上的毛病,换个人早就被发配滚出京城了。但说佟佳氏一直都是方面大员,从来没怎么摸到核心位置也是真的,但是作为有想法、有野心的外戚,佟佳氏,尤其是佟国维这一支也一直在谋求更高的位置和权力。 何况,佟佳氏既然为大族,康熙也没有可着孝康皇后一脉来用,比如阿拉木一支、比如正红旗都统佟佳氏那一支,说来都是佟佳嘛。 胤禔想到之前闲聊,听正蓝旗满洲副都统提到过隆科多为人有些贪功之类的话,原来这位便宜舅舅是急着表现自己。 康熙在用人上的审慎冷静也是让人佩服,胤禔回过神笑道:「照给几个妹妹的常例送就是了。对了,索伦图外放的事儿定下来了,去黑龙江,在黑龙江将军麾下火器营当差。萨布素将军去世,但接任的也是黑龙江本地的老将军,这对索伦图最好。」 「如今东北边陲并无战事,只要踏踏实实待上几年,后面回京提拔也更顺利些。」 不说起于卒伍,起码也要到不同的地方瞧一瞧,吃点苦受点累都不是坏事,总比飘飘然要好多了。于是他道:「至于牧克,他毕竟还年轻,年纪又小,还是从侍卫做起更好,外放也以后再说罢。」 「他们的事不着急,倒是你门下那些人,譬如沈先生。」道琴担心的问道:「再有一年多他们庶吉士观政就结束了,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已有腹稿。」胤禔拉着媳妇的手,笑道:「等到时候再办不迟。我瞧瞧,咱们儿子今儿闹腾没有?」 道琴这次怀孕喜欢吃酸的,身边人都说这次必定是个阿哥,胤禔也就从善如流,随着说了。 胤禔在春明园安享闲适生活,看上去对朝廷的一切风云变幻、波云诡谲都不在乎。可这并不妨碍朝廷的诸多消息毫无阻滞的传到他的耳朵里,直郡王耗费近二十年打造的纯粹消息网在此刻发挥了作用。 不管是太子毓庆宫愈发热闹,还是康熙在畅春园和传教士们玩起了音乐,亦或是赫舍里氏的德安从干清门侍卫升为了内廷侍卫,又或者是胤祉和梁九功搭上了线,胤禛在旗下和外头寻了几个幕僚云云,都在胤禔的心里。 如今这个时候,旁的都不要紧,唯有一样:对于太子和诸皇子的举动,看上去沉迷音乐的康熙知道吗?他又会怎么想。 胤禔并不觉得康熙真的完全放权给太子,因为西山大营、丰臺大营、宫城侍卫,包括领侍卫内大臣和直隶一线旗兵调动依然牢牢控制在皇帝的手里。这份权力康熙不放,太子依然是「在皇父监督下办事。」 但正如诸皇子会利用一切机会扩大影响和人脉,太子既然是太子,他就有办法。实际上这两个月,皇太子已经蠢蠢欲动了。成德和揆叙丁忧,起码一个领侍卫内大臣、一个掌院学士出缺,这两个位置太子当然不好染指,但更低些的位置呢。 汪士鋐小升一级,太子的哈哈珠子,譬如德柱也被太子安置到了内务府、六部和旗下的要缺,极不显眼、但又大有前途。还有索额图的两个儿子即将出孝,恐怕也不会被抛在一边。 第349页 至于旗务,毓庆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大好,胤禔已经听过几次有人提到「太子与皇上父子一体。」之类的话了。 皇太子本人也在努力加强「父子一体」的印象,胤礽端坐在毓庆宫中,对自己的师傅、大学士张英说道:「孤与汗阿玛父子一体,当体察皇父心意,忧汗阿玛所忧。」 「殿下所言甚是。」张英简短的回应道,但他不明白太子忽然对他说这些做什么。 胤礽就笑道:「听说师傅的儿子廷玉正在做庶吉士?观政结束,来詹事府如何?」 张英心中不安,赶紧道:「殿下好意,老臣心领了。不知殿下召臣前来,是有甚么吩咐。」 「哦,倒也没什么。」胤礽笑道:「只是孤听说汗阿玛命师傅从翰林中择优选入詹事府,孤想请师傅留个缺儿。格尔芬和阿尔吉善快出孝了,他们兄弟原本就在詹事府,孤还是打算留下一个。」 「殿下体贴天理人情,这不难。」张英松了口气,总算这位太子没有给他出难题。 胤礽觉得自己表达了看重旧人,不会亏待「自己人」的态度,但张英离开毓庆宫之后,却心中略有不安。早年明珠一党势大,如今早就风流云散了,佛伦死了、高士奇跑了、明珠如今也已成了老朽。 可索额图却在去年告老,张英心中有数,索额图怕是「被告老」的。怎么太子还要用他儿子…… 大学士怎么也想不明白,无论如何,这位老大人也猜不到这居然是「信息不对称」的问题。但他知道,太子这个信号释放出去,会给赫舍里家、给索额图,甚至给其他人造成影响。 要不要和皇上说呢? 一直到回家,张英都在犹豫,太子毕竟没有立时让办,毕竟那对兄弟没出孝;但张英总觉得此事不妥当,他眉头紧皱,家中上下也不敢打搅,直到儿子张廷玉回家。 年轻的张公子来给父亲问安,一进门就发现父亲似有烦恼,而张英也有意令儿子知晓仕途险恶,不是什么好处都能拿的。 「太子有意令你去詹事府,被为父敷衍过去了。」张英嘆气:「詹事府都是跟着太子的老人,为父虽然忝为太子的师傅,但你……」 「儿子明白,待观政结束之后,只听皇上示下就对了。」张廷玉语气温和顺从,但下一句就知道,这个年轻人并不简单:「但是太子特地叫父亲过去,总不会只是为了谈儿子,父亲可是为了太子所託之事而担忧?」 「……」张英沉默一下,将太子所託告诉了儿子。 张廷玉马上道:「父亲从来训导儿子,作为臣子当以忠侍君,若是父亲实在觉得不安……儿子记您虽然奉命辅佐太子,可每隔几日还要给皇上写奏摺禀告朝廷要务,您可以趁这个机会禀告皇上。」 「你说的倒也妥帖,可皇上万一召我过去,又惊动了太子,岂不是我在告状么?」 张英笑嘆:「廷玉,你还年轻,为父告诉你,这种事只能拖着,千万不要节外生枝。最后点哪个做詹事是皇上决定的,哪怕最后太子在名单上做手脚,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我儿要切记,该你做的事情要做好,但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能说。」 就这样,出于各种理由,毓庆宫风头和存在感更盛从前。 这年初冬,胤禔和道琴迎来了他们的三阿哥,上报给康熙。此时正赶上今年的第一场雪,皇帝高兴的为新添的孙子取名弘昸。 「弘昸?」 昸同冬,胤禔瞧着这个名字,深觉老爷子这是看了康熙四十年的第一场雪而心有所感,这名字也太敷衍了罢! 心里这么想,脸上还得带着笑,胤禔狗腿的表示,自己代小儿子感谢汗阿玛的恩典。毕竟皇孙总是集体赐名的,他们家小三这也算赶上了。 「哈哈哈。」康熙高兴的挥手,「皇孙降生是好事,这孩子赶上这场雪,就是缘分。这名字正应景。对了,前些日子朕观诸皇孙功课,弘晗颇有见地,那笔字也写得好。」 「这都是汗阿玛教导之功,不瞒您说,儿子是不催着他读书的。」胤禔不好意思的笑道:「每次那孩子旬休归家,儿子都打发他和姐姐弟弟一道玩去。弘晗读书读得好,儿子还得谢谢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这么诚恳的马屁,还是从一个一直以来在老爷子心中「真诚严谨」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康熙老怀大慰,道:「看着你们一个个都成才了,朕也就放心了。」 「儿子做了阿玛才知道,为人父者是多么不容易,这么多年,汗阿玛真是不易。」再接再厉,胤禔疏远朝政不假,可他不打算疏远这位皇帝父亲,感情牌使劲儿打,好听话玩命说。 「你果然是进益了。」康熙捋着鬍子:「果然要娶妻生子才懂事,朕还记得你小时候……」想起保清和保成打架的事儿了,康熙觉得这个不好说,换了个话题,「你小时候就成天想着出兵放马,为国建功。朕那个时候还担心你满脑子打仗,会不会将来太过蛮横粗鲁。」 如今这么一看,自己的长子很好嘛。长的体面,办事得体,担心的事情完全没有发生! 「这回你也该回城了罢,难道你还要在园子里过年?朕可是要留在宫中的。」 胤禔道:「儿子前段时日回城一趟,听说王伯病了,儿子过府探望来着。」 第350页 提起二哥福全的病,康熙却没有很担心,只道:「你伯王这病,朕问过太医,都说须得好生保养。过了这一冬,必会大好的。」 和胤禔一起去探病的是富尔祜伦,他早就从关外回来了,康熙最后给萨布素的评价是「忠直」,常德听说之后伏在老父的灵柩上嚎啕大哭。 哥俩一起探望裕亲王,却听说之前八贝勒同安王府的镇国公一起来的,俩人撞了个眼神,老八同安王府走的还真近。 裕王的病此刻尚无大碍,因为来探病的人不少,胤禔命人奉上礼物,略说些话就请伯父好生休息,和富尔祜伦一起出来了。 「我算是知道老八怎么和那么多人搅上关系的。」富尔祜伦哼笑:「合着除了他府上那个何焯,还有安王府的功劳,老安亲王在世的时候就和京中文士走的近,如今的小安王还是爱书法字画的,难怪啊。」 「但安王府也在走下坡路了,同样是风雅,老安王毕竟是有战功傍身的。小安王嘛……」纯王摇笑嘆:「也就剩下风雅了,加上他们家,啧啧,我听说兄弟几个能闹出六国大封相。」 胤禔没搭理安王府和老八之类的话,反倒看着堂弟:「你看戏了?」 「……大哥你别这幅表情!我额娘、我媳妇都喜欢,再说你自己府上还不是养着戏班子,我听说胤祺前些日子还缠着你,要借戏班子呢。」他凑过来笑道:「好大哥,要不也把小戏班借给弟弟两天?明年我额娘寿辰,给她老人家热闹热闹。」 「七婶做寿之前,你提醒我一句就成了,若是婶娘喜欢,留下几个亦无不可。」 「多谢大哥了!」富尔祜伦笑眯眯的,快走到岔口,俩人要分开的时候,他道:「等嫂子生了小侄子,弟弟备厚礼给大哥道贺了!」 第176章 逝者如斯(完) 因为刚出生就被赐名, 作为京城头号风向标的康熙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横竖直郡王家的三阿哥渡过了一个很是热闹的满月宴。 不仅门下佐领各家都送了礼,连亲王贝勒府、阿哥府上也都送了礼过来,甚至毓庆宫都打发了得寿带着弘晰到春明园探望。太子还说「你们伯王的园子修的早, 这些年陆陆续续一直在整修, 可是个好地方。今天你们兄弟也沾沾喜气, 好生同兄弟们玩一天罢。」 一帮男孩子凑在一起, 无非是上蹿下跳, 固然皇孙们自小都是被规矩泡大的, 但那是对着长辈。如今都得了父母的话, 这群小阿哥干脆都放开了玩起来。 春明园有靶场、马场, 校场, 不管是拉弓射箭还是赛马赢彩头,亦或是看勇士摔跤,阿哥们总有可玩的。而各府的格格们也被苏日格带着一道在春明园或看冬景, 或在室内投壶、打牌。 孩子们各有各玩,大人们也凑在一起, 像大公主和温宪公主併到园子里贺喜的几位福晋夫人,都在道琴的正房, 看过孩子之后, 又聚在园子的逸轩听戏。 平素与道琴走的很近的女眷, 只有揆叙、揆方的夫人没有过来,沈宛照例画了一幅画赠给道琴, 还有就是纯王福晋富察氏因为祖父过世而避忌, 他们夫妻派人送了厚礼过来。还有三福晋月份大了, 也是老三带着他家二阿哥过来玩的。 宗室亲戚里,伊尔根觉罗家的表姐表妹和苏日格年纪相仿, 近枝宗室里,苏日格却是大姐。同舅家表姐一起玩耍,苏日格总算体会了一把什么是妹妹。 导致大格格有点遗憾「我怎么就没个哥哥姐姐呢?」但是看看弟妹都围在自己身边,乖乖的依靠自己的姐姐,「老」大姐苏日格又觉得,做姐姐也挺好的。 「好久不见大姐姐了!」得寿看见苏日格也挺高兴:「还没恭喜大姐姐,又添了个弟弟。」 苏日格也大大方方笑道:「多谢了!」然后就拉着身边的二阿哥和二格格道,「这是你们得寿哥哥,快叫哥哥。」 「哥哥!」弘昱和乌日娜声音可爱,得寿弯下腰逗他们两句,又叫过弘晰过来见见堂弟堂妹。彼此都认识了,苏日格才叫嬷嬷把两个小孩子带下去,得寿也让弘晰过去和弘晴、弘晗几个一起玩。 说起来康熙的皇孙中,只有得寿和苏日格同龄,再往下都是弟妹。加上这两个都有点早熟,对着弟妹多少有些没话讲,当然了,早些时候,他们俩在宫里碰面,也有些没话说。 不过这个时候,得寿倒是从容多了,苏日格觉得,这就是她阿玛说的「上行下效」。毕竟太子的态度体现在得寿身上要打折,所以得寿的从容体现的是太子对她们府里的居高临下,这都是阿玛对她说的。 这段时间府里的门下奴才也不像从前,赶着把孩子送到府里陪小主子,苏日格顺风顺水长到了十一岁,这会才多少明白了什么叫人情冷暖、亲疏远近,什么叫形势比人强。 人都是要经过、或者说明白了人情冷暖才算是长大,苏日格瞧着得寿与这满堂热闹,他们都觉得汗玛法没有忘了直王府,所以才乐意来凑趣。 想明白了,也就没那么开心,但看在得寿眼里,反倒觉得这个姐姐很稳重。 「今儿在春明园那边玩的应该挺开心啊,那边热闹吗?」晚间得寿兄弟回到毓庆宫向太子问安,胤礽问道。 得寿道:「回阿玛,春明园今日来贺王伯得子的人不少,几家叔叔堂叔都到了,还有镶蓝旗下各家也送了贺礼。」 第351页 「哦,那就好,毕竟是好日子,若是显得冷落就不好了。」胤礽这样的做派,倒显得一派祥和之像。他笑道:「你们也会去休息罢,明儿还得早起读书呢。」 冬日是对老人特别不友好的季节,特别是北方的冬季,康熙四十年的年末直到四十一年开春,伊尔根觉罗家也丧事不断。先是福晋叔伯辈有人过世,继而就是年后,福晋的阿玛科尔坤也一病不起,终于没熬过开春。 这下伊尔根觉罗家的几个孩子也得回家丁忧,他们的职务也就得出缺了,有人盯着这几个缺儿、也有人盯着直郡王。 胤礽觉得,人倒霉的时候真够倒霉的,胤禔过去看着多了不得,本人有战功,母家也是两代人简在帝心,岳丈虽然不成了,可第二代也陆续起来支撑门户。可现在先是明珠夫人过世,现在又是科尔坤去世,明党几近烟消云散,而子弟们还得丁忧。 三年啊,朝中风云变幻,三年能改变很多事情。哪怕将来他们回来,恐怕也没什么好位置了。胤礽也知道,胤禔似乎在新科进士里有不少亲戚关系,亦或是旗下的奴才,但那又如何? 他是太子,就註定了这个舞台是他的,区区几个进士不足为虑。就算是汗阿玛,既然都说他们父子一体,那么汗阿玛的意思,也就是他的意思。换句话说,他的意思也会成为汗阿玛的意思…… 胤礽看着手边吏部送来的名单,微笑着开始一个一个审视这些名字,这些日后都要为自己所用的。天下英才入我彀,直郡王依然只能做个贤王,这样多好,兄弟相安、君臣相得,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如今,太子瞧着我,大概会像看小可怜一样罢。」胤禔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带着调侃。毕竟这会看起来,他居然真的成了光杆司令—得力的姻亲接连丁忧,门下奴才还是老样子,也没有太出类拔萃的。 道琴失笑,很快又没了笑容,胤禔见状就道:「等天气再好些,热孝过了,你请岳母去园子里住几日,你们母女散散心。」 「把你一个人扔在府里呀。」道琴精神还好,还有心情调笑道:「那我可不放心。」 他们夫妻醋起来都是直来直去的,胤禔道:「之前还说今年七婶过寿,把戏班子借给纯王府,富尔祜伦开口,等过几个月就送去了。外头不都说,戏班子里都是我的禁脔,结果都没人敢乱来。」 他们俩同时笑起来,外头的传言就是这么无稽,如今还有人说直郡王府里除了福晋,都是身份低贱的女人,是直郡王为了省事儿从门下包衣和外头买来的女孩子。 流言甚于勐虎,胤禔太知道这个道理了,于是他选择把所有的弟弟都拉下水,包括皇太子。 你看直王只有一个正头福晋在府里,还有这么多说法,那其他亲王贝勒府上有福晋、侧福晋、格格,侍妾,谁知道府里、庄子里,还有没有大量的无名氏。 天家从来如此,不生孩子都不知道天潢贵胄府里究竟有多少女人,至于查无此人的更不知道会有多少。就这样,大家都不干净了,直郡王顺利的从舆论旋涡又变成了透明人,胤禔心满意足。 又是一年春日,依照安排好的,道琴邀请母亲和侄女们到春明园住些日子散散心。胤禔则被康熙打发传旨给病癒的裕亲王,让他负责国子监的修缮,又下旨册封保泰为世子。 众人看来,心下瞭然,皇上已经开始培养直郡王涉及宗室事务了?这倒也好,以直郡王的序齿排行威望,将来掌宗人府绰绰有余。 而三贝勒胤祉卯足了劲儿修书,陈梦雷和康熙派过来的翰林学士几乎是面有菜色,日日夜夜的待在熙春园书房里,就为了早出成果。 四贝勒这一年来也被康熙差遣着办了不少实务,太后寿辰、皇帝万寿,小皇子们娶妻开府等等庶务,四贝勒办了不少,也是忙得人仰马翻。 至于五贝勒、七贝勒,到没有特别被给予什么机会,他们俩一个是无心于此,只管安享尊荣;老七则是想办差,但受限于排行年纪,自从让他送恪靖公主之后,胤祐也许久无事了。 这些人呢,总算处的还好,唯有老八,同几个哥哥有些不冷不热的。面子上瞧着都还好,但几个年长皇子在园子里热闹,一起吃个饭、打个猎,或者孩子们一起玩的时候,老八往往被排除在外。 他府上没孩子只是一方面,更大的问题是,他负责内务府一应事务,兄长们多少有些酸。另外他们几个也不太瞧得上胤禩那个「礼贤下士」的劲儿。 「他管内务府广善库,还不至于让我一醋,我要真的妒忌,也跳出来办差不就行了。」胤祺对富尔祜伦抱怨道:「真不是因为这个!」 他们俩是从小在仁宪太后膝下长大的哥俩儿,和亲兄弟没差。俩人吃饭聊起胤禩,胤祺对弟弟胤禟总跟着老八还是有些不高兴,富尔祜伦就笑话他嫉妒了,胤祺为自己辩白。 「你说他礼贤下士,弯得下腰、低得下头,那也罢了。」 胤祺道:「可是我听老九说,他对府中侍卫不满意的时候也挥鞭子,你说这么个人是不是内外不一?对他有用,他拿捏不了,就礼贤下士结交;被他拿捏的没法子,他不高兴就甩鞭子……这么个人,也就老九那个傻子觉得他好!」 「说他好的人可不少,佟国维也说他好,二大爷也夸他为人体贴。」富尔祜伦哼笑:「好想都觉得这位八贝勒对他们好,言出必行,许愿就一定实现。你别说,老八帮人办事是真能下本钱。」 第352页 「嗐,不过老八也不是各个都能摆得平。」胤祺忽然说起了蒙语:「老十二有个舅舅叫托合齐,原本在广善库做郎中,不知怎么前些年和老八合不来。结果你猜怎么着?因为老十二的缘故,汗阿玛就多问了几句,觉得他是个人才,好傢伙,听说已经拟做步军统领了!」 「这也太玄乎了罢。」富尔祜伦笑道:「他是真的被汗阿玛看中,还是得了谁的济啊。」 胤祺摇摇头:「不知道。」 俩人还在吃饭的功夫,随着托合齐做步军统领而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八贝勒胤禩被康熙任命「署理内务府总管。」 消息传出惊掉了一票人的下巴,谁也没想到这八贝勒居然真得了皇上青眼,还这么能干。老八的声誉一时之间更上层楼,以八贝勒的母家出身,他能到这个地步,「八贝勒得皇上青眼」的话传遍京城。 康熙四十一年下半年,八贝勒胤禩才是舆论核心,连毓庆宫太子的风头都抢走了。大家纷纷传说,在立国多年之后,一个母家辛者库包衣人的小阿哥是如何得到了皇上的青眼。更重要的是,大家多少知道,康熙皇上可对辛者库的人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障碍。 八贝勒厉害啊! 就在外界纷纷扰扰的时候,胤禔正在畅春园和康熙讨论「听诊器」的问题,他说自己是看孩子们玩竹筒的时候想起来的。 「儿子想宫里太医给人看病,尤其是给女眷看病,都要隔着帘子诊脉。所谓望闻问切,若是能听到病人心跳如何,至少能判断这个人的病是否入侵心脉。」 胤禔解释的很通俗,康熙了解的也很快,只是这位老爷子还对这个非常简易的竹筒蒙布提出了修改意见:「朕观此物虽然有用,但不很方便,若是有什么软质的管子蒙上布或宣纸,效果和使用都会更方便。」 那就得靠橡胶管了,胤禔心道,能搞出橡胶管,那就意味着跑步进入近代科学了。行了,您老大概是个理科生,他就满嘴好听话,把这个玩意献给康熙,让他烧脑筋去了。 康熙四十一年年末,庶吉士观政即将结束,而沈瞭也向掌院学士请假,明年回到江南家乡为父母扫墓。当时他考中进士并未离京,这个理由请假倒也合情合理,但实际上他是要送顾贞观回南。 顾先生已经成为了顾老先生,他对成德说:「此身已老,若是再不回乡,怕日后就回不去了。」 于是沈瞭作为弟子就承担起了送老师回乡的重任,胤禔心有遗憾,数十年来这位老先生在京中给予他们不少帮助,现在也要归乡养老了…… 因为他不能轻易离京,于是年末他很是准备了礼物和下人,要他们侍奉顾贞观师徒回南。一切安排得当,胤禔已经满腹离愁的时候,康熙却宣布「明年朕要南巡!」 作者有话要说: 老一辈都走了,小一辈走上舞台,开始折腾。 其实胤礽身边最后的死忠,原本是康熙很信任的人,估摸就是托合齐反水给康熙刺激太大,他后来才用隆科多做九门提督。否则佟佳氏一直没摸到过这种位置,也就鄂伦岱做过领侍卫内大臣。 再想想老八身边的死忠,揆叙,纳兰家其实也在走下坡路,佟国维家一直是名声很盛,但下一代也就那样,他支持老八的时候,隆科多还没当上九门提督。但在佟国维旗帜鲜明支持老八之后,康熙还用隆科多,可见这对父子的确是意见不同,而且老康心知肚明。 总之,康熙晚年夺储那十几年,仔细琢磨琢磨,的确是波云诡谲。 第177章 某人之死(上) 「人家都是烟花三月下扬州, 咱们偏偏得春寒料峭的时候就走,唉,做臣子也不容易啊。皇上也真是的,非要这么早启程, 就不能推后, 大不了在江南过年嘛!」 年后二月康熙起驾南巡, 这次不仅王公大臣随行, 就连皇太子也跟着一起出来了。而同样随驾的直郡王胤禔, 此刻正在听某位散秩大臣的抱怨。 至于哪位散秩大臣如此有勇气, 这还用问么?自然是鄂伦岱鄂表舅啊!鄂伦岱从离京开始叨叨自己怕冷, 等出了直隶, 到了山东境内, 他才消停下来。 这么多年不管是东巡还是南巡,纳兰家还是头回没人随驾,过去还没什么感觉—胤禔小时候看见明珠和成德总觉得那是自家人, 可骤然没了他们,突然还有点不太适应。 至少鄂伦岱的抱怨和絮叨还显得挺有人气, 对此心有戚戚的不止胤禔,同样随驾而来胤禛、胤祥等也有此想, 尤其在康熙同太子气氛又不对的时候…… 这两年太子理政, 虽然也算井井有条, 但康熙不是特别满意,虽然这种不满只是针对继承人的水平问题, 而不是针对继承人本身。但作为本身性格追求完美的人, 康熙挑剔起来也让太子很不好受。 虽然皇帝再三表示「朕是教你如何查缺补漏」, 但谁能保证做事永远对事不对人。何况康熙对于皇太子擅自进行一些人事调整,心中到底有些芥蒂。 皇太子一说换人, 康熙就想到过去太子连身边太监搞鬼都不知道,一则他有点信不过儿子的眼光,二来他有意借题发挥。 你办事可以,但看人不成,瞧瞧你居然还想让索额图的儿子回来?! 父子俩几乎要不欢而散,逼的康熙抛出了杀手锏「傻儿子索额图一直把你当傻子骗你居然还袒护他!」,直接让胤礽呆立当场。 第353页 「我难道是个傻子?」 皇太子在父亲带着同情、无奈和谴责的目光中对自己发出了深入灵魂的质问,结果就是太子病倒在了德州。 搁在往常,康熙一定会留在原地看着太子好转才会启程,可这一次他居然下旨让索额图从北京滚到德州来照顾太子,而他本人带着随驾的王公大臣继续往前走。 这样反常的情况让随驾之人也不敢多问,只是私下里眉眼官司满天飞,就连胤禔也是费了大劲儿才听说,是皇帝和太子因为什么事儿闹的不太愉快。 可什么事儿能在不愉快之后,康熙反而下旨让索额图过来? 胤禔早就没了「先知先觉」的外挂,谁能把史书上那些细緻的阴私之事的年份记得那么清楚……直郡王只是根据信息和对康熙的了解,感觉这似乎是皇帝有意让太子和索额图见面。那么继续这个思路想的话,就是康熙知道关于索额图的事情,而太子不知道。 那么也就只有四阿哥那件事了……大概是太子想要用格尔芬与阿尔吉善,但康熙不贊同,于是把这事抛了出来。那么太子生病也就好理解了,伤心失望不敢置信,还有在皇帝面前被捅破窗户纸的羞耻感。 想通了这件事,胤禔就放心大胆的跟着康熙一路向南,以胤礽的脾气,索额图这回在他这怕是过不了关了。直郡王万万没想到,若不是太子一念之差,索额图他还真能过关! 二月末索额图到了德州,等三月太子身体好转,奉旨双双回京的时候,索额图居然还全须全尾、毫髮无损。这是四月初,已经抵达漕运总督衙门的胤禔收到的消息。 但与此同时,康熙紧急下诏让回到老家的高士奇再次来到自己的身边,然后还紧急召见三织造。一时之间,随驾队伍中瀰漫着诡异的气氛,至少几个皇子都嗅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而胤禔刚刚随驾抵达漕督衙门,还没来得及同见驾的河督戴梓、漕督桑额多说句话,就被康熙叫去吩咐了一个任务:祭华山。 也就是说直郡王要马上离开,前往陕西举行祭祀,而且康熙还命他在经过京城的时候,不必入城直接前往华山。与胤禔同行的是佟蔺,他从黑龙江回来就晋升了一等侍卫,这会康熙命他带着诏书给步军统领托合齐。 「将有大变!」 这个念头一瞬间在不少人心中升起,朝廷里自从明索党争之后,已经安生了近二十年,何况康熙对明索党争是高举轻放……但若是此事涉及储君,皇上还会如此吗? 「大哥……」 同样伴驾的十三阿哥胤祥语气有点发抖,旁边的胤禛虽然看着冷静,但脸色也不好看。他们俩没经歷过当初明珠和索额图狗咬狗,连带着河督靳辅、漕督慕天颜等等都卷进来的场面。而此事又可能涉及太子,也难怪他们心有不安。 「没事儿,你们好生随驾就是了。」胤禔满脸轻松,只是肃容叮嘱道:「记住一条,不管出了什么事儿,你们劝也好、进谏也罢,不能和汗阿玛硬顶,明白吗?」 这是善意的忠告,胤祥还有些懵懂,胤禛却道:「多谢大哥提醒,弟弟明白的。」 等胤禔带人离开,十三阿哥才问道:「四哥,为什么大哥要这么说?」 「叫我们不要触怒皇父。」胤禛嘆道:「你只管记着就是了。对了,趁着有功夫,你若想给两个妹妹带东西就赶紧派人去採买,动静小点。我估摸着汗阿玛不会在此地耗费时间太长。」 胤禛是个精细人,他只见皇父将织造们和高士奇叫过来,就猜到或许老爷子不打算再往南走了。 就这样,胤禔与佟蔺启程北归,而已经抵达京城的太子已经是满脸喜色:太子妃再次有了身孕。这可真是太好了! 有了这个孩子,加上他将索额图所作所为告知汗阿玛……胤礽双目微阖,想起了在德州的时候,他质问索额图不忠,索额图是怎么说的。 「赫舍里家对太子忠心不二,难道我们还会舍太子您而去就其他什么人吗?」索额图老泪纵横:「不管是长泰,还是老臣,无非是皇上瞧我们不顺眼而已。殿下,您还不明白?」 「您一日为储副,赫舍里家也只能一日不可抬头做人,只要和您走的近一点,皇上就会发作!就连臣有门客也被皇帝敲打过。」索额图拭泪道:「皇上怕您……」 「荒谬。」胤礽靠在床上,冷冷抛出两个字。 可索额图闻言苦笑道:「若是殿下不认同这个说话,您到底为什么生病呢?」只是因为自己,呵呵,这话索额图绝对不信。 胤礽此刻脸色煞白,这并不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而是索额图说中了他心中的隐忧。那天汗阿玛与他讨论政务的时候,胤礽明显的感受到了皇帝对自己进行一些人事变动的不满。所幸,那段时间与毓庆宫有来往的官员甚多,自己留意拉拢的人并没有引起汗阿玛的主意。 但索额图所说不无道理,胤礽想起一句俗语,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自己这个头要低到什么时候? 明年他就三十岁了,出去看看哪家三十岁的男人还要事事被父亲耳提面令,从内到外、从大到小,就没有他老人家不管的……自己所有的抗辩都是无力的,太子沉沉地嘆口气,让索额图退出去了。 索额图说的有理,但他言语间流露出来的意思,病中的太子打了个寒颤,如果自己没有想错,索额图是想……不行不行。这是大不孝,何况汗阿玛对自己终归是偏袒的,就算…… 第354页 胤礽逼迫自己面对一个问题:就算自己听从索额图所言,行人臣不忍言之事,他能成功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这也是康熙受到太子密折时候的想法,索额图猪油蒙了心,他失心疯了,竟敢哄着太子做这种事情!看来是真不想活了,康熙恨他恨的咬牙切齿,索额图是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的罪人! 父子、父子……康熙看着太子的密信,又想到了德州驿站留下的侍卫传来的消息,算算时间,这个儿子怕是在德州听到了索额图的密谋,但等到回了京城才决定告诉自己。 这段时间,胤礽你在想什么? 是震惊于索额图的不臣之心,觉得此事断不可为。亦或是,深思熟虑之后,认为此事无望而密奏朕?为什么没有立刻传信给朕,胤礽啊胤礽,你可不要辜负朕的苦心。 京城 毓庆宫收到来自南边的廷寄,说直郡王奉命去祭华山,胤礽眉头紧皱,这并不是祭祀五岳的时候。再说朝廷祭祀五岳五镇都有常例,廷寄中写的是直郡王代天子祭祀,汗阿玛为什么突然让他去祭祀。 「既然是汗阿玛交办的,礼部派人赶紧去同直郡王汇合就是了。」胤礽作为监国太子,如此说道。 而武英殿大学士马齐却道:「殿下,皇上明旨直郡王不必入京,这不太对。依照惯例,至少要回京见见您,然后与礼部出发。」 「这是皇父决定的,照办就是了!」胤礽很不喜欢他追问这个,冷声道:「好了,你下去转告礼部,不必再议了。」 走出毓庆宫的马齐心中嘆气,他要从西华门出宫,走到内务府这边的时候,正好撞见八贝勒从内务府出来。 还不等马齐问安,胤禩就扶着他笑道:「大学士从毓庆宫来?听说汗阿玛派大哥去祭华山,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若是,内务府这边得预备些东西了。」 「贝勒爷真是勤于王事。」马齐刚在太子那遇上冷言冷语,转头碰上老八这么温煦的做派,心中舒坦了不少。他笑道:「贝勒爷说的不错,皇上命直郡王祭华山,礼部侍郎陪着去,内务府的话,大约要和礼部参详一下,照例办也就是了。」 「多谢老大人。」 胤禩温和笑道:「我头次碰上这样的差事,多谢提醒。对了,听说你家长子傅庆明年要下场?旗下这么好学的年轻人可不多见,我府上偶有学子同何焯先生论文,若是有空,傅庆不妨过来。读书这种事,总要同窗互有讨论才有进益。」 「就连大哥家的西席帕勒塔也去过那文会,不过可惜,他好像已经放弃仕途了。」胤禩笑嘆,明知故问道:「说来,帕勒塔也是富察氏的子弟罢?」 提到自己儿子,马齐还有些警惕,说到这远房堂侄,马齐就放松了,无奈道:「贝勒爷说的不错,那小子是科场灰心,不打算下场了……」俩人从内务府一路谈笑,直到西华门才分手。 胤禩回到府中,迳自来到了八福晋的上房,福晋款款迎上来:「爷今儿怎么回的这样早?」 「内务府没什么差事,只是预备着汗阿玛回来给老十二他们几个指婚,照例准备冠服聘礼和开府的地方。」胤禩解开两颗衣扣,坐下喝了口茶才道:「我记得前些日子有人送来关外的老参?」 「是啊,是内务府关外皇庄的管事送来的,想让他儿子在舅舅那寻个差事。」八阿哥舅舅正在盛京做包衣管领,有个皇子外甥,也有不少人巴结。 胤禩就道:「嗯,过几天你去把人参送到大哥府上,也不必说别的,就说赶上有人送过来,你想着大嫂,就送过去了。」 「这不年不节的……」八福晋想说什么,可看着胤禩的表情,又道:「成,我听你的。可是到底怎么了?平时咱们和郡王府也是有来有往,突然这样,好歹给我个准话。」 胤禩放下茶杯,挥手叫伺候的人都下去,然后低声告诉八福晋:「汗阿玛命大哥去祭华山。」 「啊?瞎,那又怎么了?」八福晋一笑:「瞧你这样,我还以为汗阿玛让大哥去祭泰山呢!我记得去年汗阿玛巡视山东,就让四哥、十三弟跟着祭泰山了,你也没这样。」 「不是一回事儿,你先别问了,照我说的做。」胤禩揉揉额头:「我这是打量着要出事,若是真的出事,万一我沾边了,大哥肯拉我一把就好了。」 说起这个,胤禩又一次气自己当初不懂事,怎么就怕得罪人而坑了一把大姐夫呢。结果让大哥也对自己有看法,胤禩明显能感觉到这个,过去有什么好事儿,大阿哥都愿意拉一把自己。明明在延禧宫娘娘膝下长大,这么近的关系,可不能就这么丢了。 不出十天,直郡王抵达直隶,却没有再往前走。在保定府直隶巡抚衙门,他对直隶巡抚于成龙说道:「皇上的密旨,巡抚已经收到了罢。」 于成龙抱拳道:「郡王请自便,一应吩咐,臣照办就是。」 第178章 某人之死(中) 从顺治五年开始, 置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总督,驻大名府。而顺治十五年,直隶总督改为直隶巡抚,十七年把衙门搬到了真定府, 十八年又在大名府设总督。 而康熙继位之后, 在辅政大臣的决定下, 康熙三年, 直隶巡抚又变成了三省总督, 直到康熙八年, 再次于保定府改为直隶巡抚至今。 总而言之, 直隶巡抚是个重要的官儿, 保定府也是很重要的地方。今天, 直郡王就在保定府,在于成龙的帮助下,将康熙的密旨秘密发给了丰臺大营及直隶防守尉、旗兵绿营所部管领。 第355页 佟蔺奉旨给九门提督传旨瞒不过其他人, 这是在明处的安排。直郡王在保定府传密旨,除了已经收到消息的于巡抚之外, 京城无人知晓,这是在暗处。 「咱们都是熟人, 本王也不废话, 汗阿玛的密旨你们也看过了。」 胤禔坐在巡抚衙门的大厅里, 对丰臺提督和几个旗兵、绿营的管领道:「旨意很清楚,除非汗阿玛明旨, 否则你们不听任何人的节制, 也绝不奉诏进城。懂吗!」 「嗻!」 这几个人都是跟着康熙西征过的老人了, 都懂规矩,既然是密旨, 他们接到之后也不同直郡王寒暄,入夜而来、夤夜而去。 「差事办好了,本王就在这里等着礼部来人,而后前往华山,巡抚辛苦了。」胤禔松了一口气。他临走之前,康熙交待他的事情,这就算办完了。 于成龙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他苦笑摇头道:「老臣尚好,郡王一路风尘僕僕,不如趁着礼部派员未至的功夫,在此歇口气。」 两个人脸上都是苦笑,但谁也没动,胤禔觉得手脚疲软就想坐着坐一会。一老一少相对良久,胤禔忽然问道:「我记得,巡抚您今年已过花甲了罢?」 「郡王好记性。」于成龙略有吃惊,道:「老臣已有六十有六,唉,不过是马齿徒长罢了。」 「巡抚是老臣,否则汗阿玛怎么直接让我来这了。」胤禔笑道:「前些年我去舅舅家,明珠舅舅也说,大人是旗下少有的耿直之人,且又能体察民情。现在京旗做官的,一个个仿佛养大爷似的。」 于成龙看了胤禔一下,不管这话是真是假,起码直郡王释放了善意。他也就顺着说道:「老太傅这是过奖了……京旗养尊处优,除非家门管的严些,否则子弟变纨绔,也实在是容易。」 这倒是,就瞧瞧在京的佟佳氏和留在盛京的佟佳氏,就知道留在盛京的并不比在京这一支差。可谁让两位承恩公佟佳氏才是皇帝的近亲呢。 还有就是同为富察氏的萨布素和马齐,常德可没有在京同辈的富察氏子弟升官快,难道他没本事?无非是有人提携,和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可常德比起真的底层旗人,又是在天上。 这事儿没法说清。 礼部派来一位侍郎带人跟着直郡王前往华山,随之而来的还有直郡王府的太监,来人是秦吉了的徒弟,年纪不大,叫秦不会—当年胤禔听说的时候,也笑过秦吉了捉狭。 「奴才师傅叫奴才禀告主子,佟侍卫回京了,京中没甚么动静。」秦不会低声禀告:「府里无事,只是八福晋在佟侍卫回京之后,过府做客,还给福晋送了一颗老山参。」 「府里如何,福晋和孩子们怎么样?」胤禔这次身边带了全都,照例还是让秦吉了留在府里。 秦不会回说:「福晋与小主子们都好,府里一切寻常。就是舅爷那边叫人传话,富森小爷送了封信过来,福晋让奴才带给主子。」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封信。 「你怎么不早说!」胤禔急急地把脚从热水盆里抽出来,踩着鞋抢过了信件。他一边查看没人动过的封口,一边说秦不会:「跟在你师傅身边也有年头了,你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秦不会也不敢分辨,只是连连叩头,胤禔一挥手:「好了,记得以后机灵些,退下!」 等到室内只有胤禔自己,他才展开了这封信,还是容若一笔潇洒的行书,但写的很毛躁,似乎当时很焦急,上面只有一行字「山雨欲来当静。」 最后一笔写的似乎要飞出这张纸,让胤禔不自觉的在这句话后面添上一个惊嘆号,看来是佟蔺入京,明府接到了消息,而后给自己传信。 是舅舅他们嗅出了味道不对,胤禔将蜡烛挪到自己身边,点燃了这封信,看着纸张飘舞着变为黑灰,慢慢散落在地上。 这次如果索额图被康熙一怒之下斩杀,太子会不会受到牵连……胤禔连晚饭也没吃,一个人靠坐在床上想到,那就要看太子会如何表现了。 佟蔺入京通知九门提督,而自己奉命传旨给丰臺大营提督以及直隶旗兵、绿营管领们,说到底这是皇帝为了防止某些不测之事……但索额图肯定没法大喇喇的调兵,在京中能调兵的只有一个人。 那人就在毓庆宫! 这些年只要皇上不在京城,胤礽就要监国,加上这两年太子代理朝政,如果他想调动兵马做什么手脚,盖着他毓庆宫印章的一纸手令就能做到。 毋庸置疑,康熙一明一暗两手准备,防的就是皇太子,怕他「一时煳涂」,更怕自己一着不慎,出门南巡,回来发现皇位颠覆那乐子就大了。 胤禔抻了个懒腰,快马赶路要把他给颠散了,他可得好好歇歇。 祭五岳,就是祭五岳山神,为的是减少天灾,祈求国家少些祸害。而负责主祭的人,需要斋戒数日,沐浴而后上山祭祀,以示虔诚。 「胤禔祈求国事顺利,百姓安康。希望我……」 礼部侍郎在一旁跪念骈四俪六的祭告文,而胤禔默默在心中祝祷,希望得偿所愿。 直到御前侍卫与前锋营、善扑营的人破开索府大门的时候,索额图都觉得皇太子迟迟不表态,只是因为事情严肃需要他多想一段时间。毕竟当时皇太子说…… 「阿玛!」格尔芬和阿尔吉善被按倒跪着,脸贴在地上而大声唿喊。 第356页 索额图茫然的看着冲进来的侍卫,只见一等侍卫佟蔺拿出了圣旨,宣布他将被压往宗人府。而他的两个儿子,革去一切佐领爵位,禁足府中。 「我要见……」太子,索额图刚想喊出来,就被佟蔺一个眼色指使侍卫将他塞住嘴巴。 「三老爷,我奉旨办事,你少折腾些,我也好为尊府留些体面。」佟蔺冷道:「皇上已经于昨晚回京,此刻正在和太子殿下父子倾谈,你谁也见不到。带走!」 索府一时之间哭声大作,索额图瘫软着被拖走,眼里只见着两个儿子还被按着,然后他就被塞到了马车里。 索额图被抓动静不小,就在他府上被围之后不久,心裕法保和代表阿玛柯尔昆出面的德安就都来到了长泰的府上。他们还来迟了一步,纶布已经到了,正在和他大哥争论。 「难道大哥不打算出面救救叔父?」纶布急道:「皇上这次来势汹汹,只说叔父行为不端就将他投入宗人府,这……这恐有大祸啊!」 作为一等公,哪怕没了官职,长泰依然能上摺子,索额图同理。长泰看着弟弟满头是汗,又见匆匆而来的叔叔兄弟,苦笑道:「若是有爵位不能上书,说不定叔父不至于到今天……你还不明白吗?你们也不明白?」 众人一时无言,德安心有所感,道:「大哥哥是说,而今倘若三叔一个人……赫舍里氏却得以保全,太子殿下更能全身而退?」 「事已如此,难道你们有别的法子?」长泰漠然的看着众人:「皇上回京,正在畅春园里和太子说话,你们谁想为三叔求情,现在去畅春园还能赶个热闹。」 说的老少两辈人沉默下来,谁也不敢开口搭腔,长泰见状也只是一笑,就知道会这样。其实他没有明说,赫舍里家此刻已经到了极危险的时候,未来能不能从悬崖边被拉回来,就看太子的了。 太子啊…… 畅春园里,太子正在对着康熙声泪俱下:「当时索额图居然有大不敬之言,臣不敢置信以为他失心疯了,没想到他居然丧心病狂若此。臣对汗阿玛的孝顺可对天地,怎能任由他胡来,这才禀告汗阿玛!」 「汗阿玛千万不要因为此人而动气,否则臣岂非不堪为人子,还有何颜面忝居毓庆宫啊!」胤礽跪在地上言辞恳切,脑子里却在不停地揣测父亲可能的反应。 康熙看着钟爱的儿子跪在面前,终究开始长嘆一声,将他扶了起来:「索额图昏聩煳涂,朕早就不愿让他挨着你的边,只是当年你还年幼,留着他也好为你办事。」 「只是他既然有了这种念头,就断不能容,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康熙拍拍胤礽的肩膀:「你先回宫去罢,好生照管皇孙们,不必多想,权当没有这件事。」 太子离开畅春园的时候,他还有些头脑发晕,就这么过关了?就这么……汗阿玛不追究他,也不多问,反而让他回宫将此事当做没发生。太子长吁一口气,太好了,这一劫总算是过去了。 索额图这个老煳涂,他真是,死了干净! 康熙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眼神逐渐冷下来,然后道:「叫高士奇过来。」 梁九功引高士奇走进了清溪书屋,时隔两年,高士奇头髮花白大半。梁九功心里清楚,这都是在南边的时候,他在皇上身边参贊机要,短短两个月就熬成了这样。 等进去看见康熙,梁九功默默嘆气,别说高士奇,皇上何尝不是显老了呢。 「朕打算令普奇看守索额图,他是远支宗室,与那些本朝显贵走的不近。」皇帝的语气有些嘲讽,而后道:「澹人为朕写诏书罢,就说索额图多年来行为不法,朕忍无可忍才行拘禁。」 「梁九功,你去将鄂伦岱叫过来,叫他去审问索额图。」康熙想了一圈,觉得鄂伦岱这个混蛋,最适合干这个活儿,而且康熙在心里给索额图判了死刑,他只想知道关于太子的事。 镇国公普奇是远支宗室,传出他去看管索额图的时候,朝中诸公一脸发懵:这人谁啊,从哪冒出来的? 只有少数不是金鱼记忆的人想起来,似乎当初皇上用他跟着八贝勒、大额驸办过差。皇上这也是煞费苦心,居然能找这么个四六不沾的人出来。 胤礽在毓庆宫也松了口气,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刻意对索额图如何,胤礽现在害怕有人去看管索额图的时候做什么手脚:比如逼供,又或者在汗阿玛跟前污衊他。 京中如今没什么动静,各家各府都小心谨慎,连纯王老福晋过寿都低调的吃了顿饭也就罢了,还是宫中太后和康熙给了赏赐,这才有人相继送了礼过去,算是打破了僵局。 这之后,气氛稍微好了一些,康熙也从畅春园回宫,与太子的相处……以他们在公开场合的表现而言,倒也还是父慈子孝,与从前无甚区别。 至于索额图和赫舍里家,前者无人关心,没人敢碰这个话题。而后者仿佛全员失语一般,一时之间,朝中似乎从来没有存在过索额图这个人,倒也是一片祥和。 宗人府里,鄂伦岱皱眉看着满身狼藉的索额图,和他身边一直监视他问话的普奇,最后还是直接问道:「奉上谕,问索额图话!索额图,你在德州驿站怂恿太子谋逆,可是有的!」 「你素来心存不轨,在皇太子身边多有不臣之语,可有此事?」 「一等公长泰、侍卫纶布,并心裕、法保等人并无长材,朕多年来一再宽容,尔等不思君恩,反而怀险不测之心,行不轨之事,尔等丧心病狂!索额图,是否如此?」 第357页 鄂伦岱问话,普奇就站在他身边,听着到后来皇上无法抑制的愤怒的问话,他心里突然涌上一个念头:如果在他手里,能悄无声息的让索额图毙命,是不是皇上也会嘉奖他。 仔细想想这真是无本万利的买卖,哪怕是索额图死了,不管是赫舍里家还是太子,都会觉得这是皇上命令的。而皇上只会觉得自己会办事,普奇越琢磨越觉得这件事值得冒险。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得去探探皇上的口风……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普奇就是后来胤礽第二次被废搞出的「矾书案」,胤礽写的密信就是给他的,当然了,真假咱也不知道,反正史书上说是给他的。然而也是他直接造成了索额图的死亡……他们家关系真奇特→_→ 很久以前我也觉得索额图之死,是康熙给太子好看。但是吧,后来仔细看看前后资料,又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儿。反正难说的很。 第179章 某人之死(下) 普奇用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确定了皇帝的心意。 他在干清宫西暖阁觐见, 禀告康熙「索额图绝食了。」—其实并没有,但他就这么说了,而且等待着皇上的旨意。 上首的康熙冷冷地摔下一句话:「不要管他!」 行了,普奇心里有数, 皇帝这是不管索额图死活, 觉得他死了干净。如果皇上还想留索额图一条命, 那必定是要叮嘱普奇注意索额图身体, 但此刻, 皇帝叮嘱的是「鄂伦岱审讯结束之前, 别让他咽气。」 「嗻!」普奇心道, 可有了准信儿了。 五月末胤禔回到京城, 进宫缴旨之后, 陪着康熙和太子吃了顿饭。老实说,这顿饭吃的胤禔浑身难受,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感觉, 反正他是感觉到了:皇帝与太子都在不停的向对方释放善意。 但因为某个人所共知的原因,这俩人又选择不停的暗示胤禔出来缓和气氛, 直郡王觉得,合着自己是个防弹衣?给您二位用着玩的。 这一餐饭吃的胤禔胃疼, 好不容易逃离生天, 将尴尬和郁闷留给那两父子, 他脚底抹油熘之大吉。结果在西华门外又遇上了老三胤祉,兄弟俩寒暄两句, 就看胤祉迟迟疑疑, 似乎想问什么可又不敢。 胤禔赶紧找藉口离开, 所幸老三做弟弟的,也不敢强拉他大哥, 这才让胤禔跑了。直到看见自家大门口,直郡王这才松了口气,可算回来了。 「阿玛!」 出乎意料,跑出来迎接他的居然是苏日格,而直到坐在上房之后,胤禔才发现媳妇居然不在家!他惊讶道:「你额娘呢?」 苏日格俨然已经是一家之主的架势,事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此刻闻言笑道:「阿玛忘了?您随驾出巡,额娘不是带着我们去了园子里,女儿也开始学管家了,月初回府里查看的差事,额娘就交给我了。」 「然后就赶上富森亲自过来送信,女儿和秦谙达商量一下,就传信给额娘,看看是不是先留在园子里。」苏日格轻松笑道:「女儿是前儿回来的,阿玛您提前回了,之前不是说后天才能到,所以额娘原定的是明天回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胤禔放下心来,也有心情笑问女儿:「叫个人给你额娘传信,让她带你三个弟妹别着急。对了,这段日子管家,有没有什么心得?」 「有!」苏日格站在胤禔面前,自信满满又很感慨:「女儿觉得,如果想要事情变得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开始打下好根基。额娘教我处理家务,但就女儿来看,咱们府里的事情都是各司其职,由负责的人向额娘按照季度禀告。但在各司其职之外,还有负责监督的人,免得府中有人吃里扒外。」 「上月额娘带着我们在园子里,秦谙达在府中就抓到了一个,听说您要回京了,额娘叫谙达给宫里娘娘和弟弟送些东西。等谙达回来,再和您禀告。」 胤禔没有和女儿深谈府里有钉子一类的话,只是笑问:「如果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你想过怎么办没有?」 「女儿也想过,如果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只能狠手治下。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女儿还记得小时候对太监恶作剧结果被您教导那件事,规矩也要体谅人情,哪怕是太监这样的奴才,给他们逼急了也不好。何况前朝也有过宫女要谋杀皇帝的事情,阿玛,这算是以史鑑今吗?」 「算!」 胤禔原想揉揉女儿的头髮,但看看苏日格,放在三百年之后也该是读中学的年纪了,他管住了自己的爪子,笑道:「没想到我家苏日格管家也管出心得。你想的没错,一个国家、一个朝廷,包括一个王府,都是人组成的。想要管理好,又不把自己给活活累死,就要想办法将规矩定好。」 「放在府里内务,就叫规矩;放在朝廷上,就叫朝廷体制。」胤禔循循善诱:「记不记得从前给你读书,史书中常提到这个词。这个东西不是永远不变的,你是主子,如果规矩伤害你的利益,你就要修改它。」 「也像你说的,阿玛不让你欺负小太监,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最后也会伤害你。所以你也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要留有余地。这个道理放诸四海而皆准,以后遇事多想,心得阅歷都是你自己的。」 「好了,你去忙罢,晚上阿玛同你一道用膳。」胤禔看女儿离开,吩咐道:「秦吉了回来叫他直接来这,我要见他。」 第358页 之前因为京中气氛让人不安,道琴就传信入宫,叫弘晗好生待在延禧宫不要乱跑。等康熙回京之后,气氛逐渐缓和,秦吉了才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入宫,告诉他们大阿哥下次休沐可以回家了。 不止弘晗没有回府,这小一个月,几个皇孙辈的阿哥都留在宫里没有出去。他们的父母要么不在京中如胤禔,要么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与其让孩子每隔几日搞出动静折腾回府,不如暂且都留在亲祖母的宫中。 等秦吉了办好了差事,这才回府,他还得帮着大格格照管府里。秦太监回到王府,刚要去见大格格,就看他徒弟秦不会一熘小跑过来:「师傅,主子回来了,叫您赶紧过去!」 「主子回来了!」秦吉了惊道:「不是说还得有几天嘛?」说上说这话,脚下几乎是小跑,秦吉了来到上房门口,整整衣服,禀告道:「奴才秦吉了,给主子请安!」 「进来罢。」 秦吉了走进来打千,抬头一看,只见他们爷已经洗漱更衣,此刻清清爽爽的盘腿坐在炕上,倚着炕桌好像在看什么书。 「主子走了这么久,如今平安回来,奴才真是……」说着眼圈还红了。 看来这段时间,府里人心理压力也蛮大的,胤禔佯装嫌弃扔过去一块帕子:「赶紧擦擦你的脸,哭什么。宫里娘娘和大阿哥还好?」 「回主子话,延禧宫娘娘同大阿哥都好,娘娘还叮嘱王爷回来之后去延禧宫,她不放心您呢。」 秦吉了一一禀告:「大阿哥在宫里也好,听伺候大阿哥的何守忠说,就是之前毓庆宫两位小阿哥好像心情不好。」 孩子也有孩子的烦恼,但对于如得寿这样的孩子而言,如果他心情不好,一定和父母有关系。或者说,他们的心情与太子有绝对关系。 「奴才还有下情禀告主子。」秦吉了压低了声音:「之前福晋与小主子们去园子里,奴才在府里抓到了一个杂役太监,这个人在刺探府里的消息。」 「谁的人?」 「他是去年三阿哥出生之后,内务府新派得来的人。」 秦吉了道:「当时也没觉出什么,只是这回福晋带着小主子们去园子里,他就在府里探头探脑的打听,奴才叫人盯了他小半个月,看他去外城两回。盯着的人也不敢靠太近,说不清他见的是谁。不过总算有了证据。抓人之后禀告了福晋主子,福晋主子说先审着,等您回来再说。」 「人呢?」 「还留着一口气,主子要不要审审?是奴才没本事,没撬开他的嘴。」 胤禔的目光落在窗外廊下的鸟笼上,淡淡说道:「既然他得了急病没了,免得传染,赶紧送化人场罢。明儿福晋就回来了,别让她和孩子们瞧见。」 「嗻,奴才明白了,这就去。」 秦吉了退下,室内只有胤禔一个人,他干脆退开炕桌躺下。守在门口的太监瞧着他们主子爷的脸色,看不出他们主子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们更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口,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道琴在园子里接到传信,她当然不能按照原计划明日回府,而是当天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府中。园子里留着赵顽带人慢慢收拾就是了,她赶紧回府才是正经。 就在大福晋回府的功夫,直郡王回京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传的那么快。第一个遇到直郡王的胤祉回到府中懊恼不已,怎么自己就没有张开嘴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南巡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索额图身陷囹圄。 跟着南巡的老四和老十三,老四不用说,回来就躲在了府里不肯出门。而老十三尚未开府,几个哥哥之前不敢进宫,也不能抓他来问……唉,错过机会了! 同样郁卒的还有老八,之前他给直郡王送礼,无非是觉得这位大哥在皇上面前的地位并未被撼动,一旦朝中有事,尤其是还涉及太子,皇上还是寄望于长子的。所以他才赶着送礼过去,试图继续拉近他们的兄弟关系。 这两年胤禩署理内务府,正赶上太子理政,免不了要同毓庆宫来往。他并不敢得罪太子,也不敢违逆父皇,有些是只好两边支应着。早些时候他感觉风声不对,就是担心太子倒霉,他跟着吃挂落。 之前两年,太子笼络人手,赏赐也好、见面也好,除了侍卫处有记录,也就是内务府了……这些年来,胤禩小心翼翼的抓住每一个机会,他决不能因为旁人拖累自己,更不想给太子做垫脚石。 但听说了汗阿玛想用太子奶公做内务府大臣的消息,胤禩又觉得,太子还是太子,汗阿玛不会轻易动弹他。自己给大哥的示好,是不是做的太早,太显眼了? 我怎么总在处理这种关系上掂量不清楚呢,八贝勒按着眉心,和家里兄弟打交道,结果其中的分寸轻重,居然比和外人还要难,这叫什么事儿! 「睡醒了?」 屋中已经掌灯,胤禔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此刻身上酸疼,他翻了个身想继续睡。不想一只手放在他脸上,还有温柔的声音「快起身,用过晚饭再睡,阿哥?」 「嗯……嗯?」胤禔这会才清醒一点:「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带着孩子明儿回来吗?」 道琴脸上都是无奈的笑意:「我带着孩子们下午就回府了,全都说你在休息,我瞧着你睡的香,谁知道居然睡到了现在。」 第359页 上房有西洋钟,胤禔扫了一眼,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揉揉脸起身挂在媳妇身上,问道:「孩子们用过晚膳了吗?」 「都用过了,我打发他们回去睡觉,只有三阿哥在咱们这边。你呢,想用什么晚点?吃些面,还是粥,厨房不停火,都预备着呢。」 道琴只觉得丈夫埋在自己肩上的头扭了两下,好一会才道:「什么也不想吃,不饿。」 「那你想说说话?我带着孩子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秦吉了带人往外抬什么东西。孩子在身边,我也没有多问,是不是那个……」 「是。」屋里就他们夫妻,伺候的人要么在侧间,要么在门外,胤禔就道:「左不过是那些人,最可能也就是毓庆宫,估摸着只是个小喽啰,一心想要在主子那卖好,立功心切。」 「会不会还有……一想他是借着咱们三阿哥出生才被派进府里的,我就心里不舒服。」道琴既生气又有些担忧:「若是他们在孩子身上捣鬼,那真是做什么都晚了。」 「咱们孩子身边伺候的,都是嬷嬷、丫头和太监,前两个都是出自旗下包衣,除非他们不想活了。若是他们敢弄鬼,到时候就说他们苛待小主子,汗阿玛第一个饶不了他们!」 胤禔冷道:「这个也只是杂役太监,孩子们身边的大太监,我都让秦吉了查过,不会有事的。」 两个人靠在一起说起了孩子们,胤禔就说苏日格管家还颇有心得,道琴起先笑着听,后来忽然敛容道:「苏日格也有十二了,是不是该让她学点女工针黹,也不能一点不会罢?」 「不会就不会呗。」胤禔闭着眼睛笑道:「别说她,就是弘晗,难道还会养马放牧么?不过是知道怎么回事就得了。明白其中的理,这样就不会被矇骗,也就够了。」 他们家的女儿就没有玩针线的,过去在宫里,季兰也不学这玩意。他还记得,当年季兰是指婚之后突击了一下,据说现在能缝袜子了。身边那么多针线上人,难道养着她们吃干饭? 道琴想想自己,指婚为皇子福晋之后,也只是在身边嬷嬷的帮助下给太后和康熙等长辈做点女红意思一下,更别说她女儿是正经的皇孙。 也行,这个问题放下,大福晋笑道:「也罢,让她晓得怎么回事也就够了。像上回八弟妹过来,说起做衣裳,也就是我们挑好了衣料样式,让针线上人来做。大家都一样。」 「老八那边后来没有再上门?」胤禔问道,这么偃旗息鼓了,老八大概是自己吓唬自己的劲头过去了,又觉得他自己做的太明显……那小子怎么养出这么一副脾气。 道琴摇摇头,低声问道:「你说,索额图会怎么样?」 「会死。」胤禔毫不犹豫的回答,「汗阿玛不会留着他了。至于太子,恐怕他也觉得索额图死了倒干净。」今天一起吃饭,那两个人绝对在这个问题上达成了默契,索额图必死无疑。 「他死了,至少目前赫舍里家还能安稳,至于以后,还是要看太子。」胤禔拍拍道琴的胳膊:「这两年岳家和舅家都赶上居丧丁忧,如今看来,反而是冥冥中有所庇护。」 是啊,道琴也这么想,这种敏感的时候,在朝上做官,尤其他们那样的人家,谁能保证不沾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要想不湿鞋,就避开些。 「冬冬让阿玛抱抱!」 胤禔给他家三阿哥弘昸取了个小名,叫冬冬。他抱着小儿子哄着,看这小子蹙着浅浅的眉毛,哼唧两声又松开眉毛,扭扭身子就睡着了。 「瞧瞧他,你们俩小时候也这样。」看弘昸睡着了,胤禔将他交给了嬷嬷,叫她们把孩子带下去。「睡起来怎么都弄不醒。」 苏日格抗议:「阿玛您还说,额娘不是说,不能让弟弟不睡觉,会长不高的!」她身边的弘晗抿着嘴笑。 胤禔看着儿子心中嘆气,这孩子在宫里恐怕也是经歷了一番心理波折,这次回家瞧他更老成了。就像一个孩子遭遇大变,不至于改了性情,但更会隐藏自己了似的。 「你姐姐在府里可是很有一番心得,弘晗你在宫中,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吗?」 「前些日子宫中很安静,玛嬷常带我去宁寿宫太后娘娘那里,除了得寿和弘晰,弘晴、广延他们也都常去宁寿宫。」弘晗慢慢说道:「有件事,张英大学士那个时候来给我们上课,讲的是史记。」 「史记你们不是正在读吗?」胤禔仰着头想了一下,这才笑道:「记得你上次说要读完了,他给你们通讲货殖列传吗?」 「阿玛,张大学士给我们讲的是汉文帝本纪和外戚世家,讲的汉文帝诛杀舅舅薄昭。」 旁边的苏日格脸色已经变了,她和弟弟目光相碰,一起看向了胤禔,异口同声道:「阿玛?」 「……当时得寿和弘晰在吗?」 弘晗点头:「他们都在。」 胤禔沉默不语,好一会才道:「大学士过去是太子的师傅,他那样的人,能用这种法子劝谏,也是尽了做师傅的心。你们明白了吗?」 他问的没头没尾,但两个孩子一同点头,胤禔才道:「你们将来都要长大,都要自己面对遇到的问题。虽然事有大小,但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说话办事都要讲究方法,和什么人说什么话,能达到自己的目的,这都是学问,慢慢学罢。」 第360页 等孩子们都退了出去,帕勒塔奉命来到了胤禔的书房,他教导府里小主子读书也有一年多了,而他逐步有机会得到位直郡王参贊的机会,还不满半年。 「主子?」 胤禔指着椅子让他坐下,将张英给皇孙们讲课的内容告诉了帕勒塔,然后胤禔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帕勒塔,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 「这是大学士暗示太子,不要管索额图。京中这么长时间也在奇怪,这一次索额图被囚禁宗人府,毓庆宫从头到尾都保持沉默。」帕勒塔道:「师生一场,大学士也算尽心了。不过以奴才浅见,说不定大学士是为皇上分忧。」 这个思路倒是清奇,胤禔道:「你是说,张英这话其实是皇上想说的?接着说。」 「奴才前些天回家,赶上族中伯父马齐大人过寿,当时场面上蛮热闹。奴才听说,就是太子詹事府的詹事们也都觉得,索额图死有余辜。」帕勒塔道:「好像这会所有人都在盼着索额图咽气。」 胤禔并没有问他听谁说的,他只是尽量扩大消息源而已,至于消息的真假,自然要他自己分辨。帕勒塔有句话说对了,如今还真是都在盼着索额图去死……但是索额图死了,太子就能安稳了吗? 太子这段时间睡得不好,他很久不做梦了,可最近又开始做梦。梦中光怪陆离,什么情形都有,他也不能对人说:孩子们年纪尚小,太子妃又有身孕,养着还来不及。然后他顶着一副黑眼圈上朝,康熙关心儿子,又交代膳房为他做些安神的东西。 但胤礽当天做梦,却梦到了自己四、五十岁的时候,鬍子都白了,孙子都有了,却还是在听汗阿玛的吩咐。连吃喝穿用都不能自主。 白鬍子的自己还在唯唯诺诺,一口一个儿臣领命……这个梦活活把胤礽给吓醒了,他看了眼西洋钟,到了该起床的时辰,怎么太监没有预备热水呢。 「主子……」毓庆宫的大太监面色苍白的跪在太子面前,「昨儿半夜里,索额图死了。」 …… 「他怎么死的?」 胤禔在自己府中好奇的问道:「是自戕?」 「说是绝食。但宗人府有奴才堂弟在那当差,」勒格安赶着来郡王爷门面报信,道:「据他说,实际上是看守的人有意让索额图庾毙。」 说到这,勒格安也忍不住唏嘘起来,「两朝老臣,就这么…谁能想到。」 第180章 后索额图时代 「你说谁死了?」 干清宫中, 康熙不敢置信的问道:「快说,到底是谁死了!」 梁九功赔着一万个小心,说道:「主子,额驸班第传话说, 伊桑阿家来报丧, 伊桑阿死了。」班第还是御前大臣, 正好今儿他当值, 伊桑阿家来报丧的消息, 是他最先收到的。 康熙皱着眉毛在西暖阁里转圈, 他恨的想骂脏话, 但是追求完美的皇帝努力抑制住了自己的愤怒。伊桑阿什么时候死不好, 为什么偏偏要和索额图前后脚死了! 怎么死了都不让朕消停。 康熙想到自从顺天府科场案之后, 伊桑阿就以老病想要告老,不成想转年遇到了索额图出事。难道他是惊惧而死?这也不无可能啊。 此刻摆在康熙眼前的就是个大问题,一旦处理不好, 就会马上引发朝廷动盪。康熙坐在炕桌旁,吩咐道:「你去叫班第来见朕, 还有张玉书、吴琠、陈廷敬、马齐,把他们都叫过来!」 等大额驸同几位大学士都到了, 康熙就道:「伊桑阿病死, 朕召你们来, 是想让你们拟出个谥号。」 班第不懂这些,只是跪在一旁等吩咐, 但其他人过来就是参详谥号的了。几个老头子的心理动态很有趣, 先是提着一口气, 然后又松了一口气。 毕竟索额图已死,如果皇上对伊桑阿之死也很冷淡的话, 这极有可能被视为皇帝想要对太子和赫舍里家一系下狠手的前兆。 最先开口的是张玉书:「启禀皇上,以本朝前例文官谥号通常是文,以谥法而言,敦、端、恭等字都颇为合适。」 马齐在此道并不精通,其他几位都是饱学之士,他只是过来作应声虫的。吴琠与陈廷敬也道:「张玉书所言很是,以伊桑阿一生定论,几字皆可。」 康熙想了一下,最后道:「那就定端字,文端……你们拟旨,然后班第去伊桑阿家传旨。告诉他们,过两天朕还有恩旨,去罢。」 守礼自重、严恭莅下、恭己有容曰端。文端毫无疑问是褒谥,几个人心中多少松了口气,退出去的时候,就听皇帝吩咐梁九功「叫太子来。」 有些时候人对人的态度经常在细微处体现出来,过去许多年胤礽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因为他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甚至超过了康熙本人的待遇。 既然自己拥有了符合高大全标准的一切,胤礽又怎么在细微处去察觉人与人之间的微妙之处……他过去根本没有这种机会。 但现在,在他非常需要稳定光明的情况下,太子反而要面对一些隐晦幽深的东西。他感觉到了危险,但他并不知道危险究竟会从何而来,只能静静等待。 「伊桑阿病死,按制他子孙要丁忧,你出面赏赐些东西罢。」康熙如此吩咐,继而又关心道:「太子妃如何了?这一胎怀相可好?你宫中事情也多,可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朕瞧你怎么还是脸色不好。」 第361页 若是从前,胤礽会很自然的说些诸如「儿臣无妨,好着呢。」或者「汗阿玛也得注意身体」云云,可今天他一张嘴就想起那个梦,又想起如今的局面,他忍不住猜测,汗阿玛是不是在敲打他?觉得他会因为索额图的事情而怨恨吗? 「儿臣尚好。汗阿玛,儿臣以为伊桑阿家也不必重赏,若是赏赐太甚,反而像……」胤礽道:「这是儿臣的浅见,不止汗阿玛意下如何。」 康熙目光复杂的看着这个儿子,他如何看不出太子的小心,这让康熙很不舒服。错的是索额图,又不是他儿子,无论如何,胤礽还是主动把索额图的话告诉了自己这个父皇……他毕竟还是个好孩子。 「你宫里人口愈发多了,朕想让凌普去做内务府总管,这样毓庆宫支应东西也更方便些。」康熙语气和缓,道:「今年还有数人告老,你的老师张英、熊赐履都已老病告老,你帮朕参详一下,看看如何安置更合适。」 索额图死了,赫舍里氏暂时查无此族,赫舍里家的重要姻亲伊桑阿也死了,太子的老师相继告老。乍一看,好像胤礽和前两年的直郡王一样,身边人才寥落,一时变成了小可怜。 「皇上当初给三阿哥赐名,未尝没有听说主子门庭冷落的缘故,如今太子看着势弱,皇上必得偏袒太子。」帕勒塔如此说道:「毕竟,太子还是太子。」 「那咱们主子还……」萨宾图下意识的想怼一句,结果发现不对,没说出口。 帕勒塔发现萨宾图就是和他闹习惯了,其实并无恶意之后,也不和他计较。只是笑道:「太子毕竟是太子,皇上稍有举动,就会引发风吹草动。何况以奴才来看,皇上对太子,还是偏爱的。」 「帕勒塔这话有理。」许久未露面的沈瞭也道:「皇上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不让索额图影响到太子,所以皇上在尽力消除影响。未来一段时间,皇上恐怕会加倍对毓庆宫施恩。」 这个想法同胤禔自己不谋而合,康熙已经老了,不管他对「储君」感官上多复杂,他都必须考虑承继问题。在原本的世界中,康熙选择胤禛也不是随手瞎点的,从雍正一生来看,作为封建君主他完成的相当好。 也就是说他不会轻易放弃册立许久的储君,也不会随意指定继承人,如果胤礽被废,理由只有一个:他和康熙的矛盾大到了无法调和的地步。 矛盾并不一定全是太子利益和康熙的利益,也可能是两人对于一些问题的看法和理念发生了冲突,多重叠加,太子位置的特殊让他感到不安最后做出什么事情,这都有可能。 等帕勒塔同萨宾图都退出去了,沈瞭突然道:「当年噶尔丹屡次犯边,但皇上却一忍再忍,而且噶尔丹打下什么地方,只要他上表要求赐封,皇上就会允准给他继续加尊号。」 「臣奉师傅回乡归来,在翰林院读书略有所感,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胤禔自然不会当他胡说,否则沈瞭为什么不在刚才就说出来,胤禔轻轻说道:「欲擒故纵。」 「不无可能。」沈瞭道:「王爷留神,倘若如此,日后朝中只会更加波云诡谲。尤其,如果皇上要逼着太子……那您……」 「首当其冲,是一把好刀。」 胤禔冷笑:「不管汗阿玛待我们多好,他都待太子更好。但汗阿玛待太子更好,也不代表太子在他心中重逾江山。不管是让我做刀,还是磨刀石,我已是郡王,便是不伺候又如何!」 「……王爷,臣只是一说,事情尚不至于此。」沈瞭嘆道:「臣在翰林院这两年观政,也见识不少了。从来天子废储,想办的都办到了,从无不可能之说,更不必用什么磨刀石。」 皇帝也是人,他会爱重太子,也能喜欢其他儿子。毕竟百花齐放,各有各的好处,为什么不能有欣赏之情?—沈瞭想起送师傅回乡的路上,遇到的那个老太监,他就是这么说的。 至于这花一旦成精,想要脱离赏花人的掌握,去做别的事情……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你送顾先生回南,遇上了顾谙达?」胤禔惊诧道:「顾问行顾谙达,他去江南了?」 「听说要去普陀山。」沈瞭当时也惊讶于世间奇怪的缘分,他还怕自己的师父看太监不顺眼,不成想顾贞观和顾问行居然还聊起来了。 「老师说,那是个有阅歷的人,在宫中沉浮多年,全身而退,实属难得。」 胤禔和沈瞭从书房走出来,旁边的院子里,二阿哥正在大声读书,大格格正在教二格格写字。胤禔站在窗外看了一会,拉着沈瞭去了王府花园。 「观政快结束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是留京,还是外放?」 「像我这样的人,留京也不会如张廷玉一样……」沈瞭笑道:「张英大学士因病告老,他儿子张廷玉已经被皇上拔擢入南书房了。要么留在翰林院,要么去六部,我本心还是想外放的。」 「观政结束就要授品级了,到时候看看哪里合适。」胤禔忽而一笑:「鄂尔泰之前也念叨外放,不过他在汗阿玛那里留名了,许是走不了。」 旗民之分,旗人读书考科举,但弓马也没有放下的,在皇帝那都能被提拔一二。希望鄂尔泰不要倒霉的如徐元梦,毕竟他的好前程就在眼前了。 伊桑阿的葬礼是一个结束,为索额图被下狱、瘐毙引发的波动画上了一个句号,康熙藉此表明了他并没有想要剷除谁。众人也明白,死了索三一个,幸福千万家,大家都安生。 第362页 甚至在这年夏末,赫舍里家的纶布又一次出现在了太子身边,而如德安这样的,也依然做着官。加上太子奶公凌普成为了内务府总管,被称为「南朱北王」的文坛领袖、刑部尚书王士祯依然同毓庆宫有来有往,看上去皇太子还是形势大好。 甚至有人断言:太子若有嫡子,我朝三代无忧矣。 在这样平静的表象之下,不管是作为当事人的胤礽,还是目前抱定宗旨旁观的胤禔,他们心里都明白,这种平静是暂时的,而且马上要维持不下去了。 第181章 承德惊变(上) 前年裕王生病, 转年好转还监修了国子监,不想今年又病重。康熙原定要带着儿孙们去成德,在此之前,胤禔决定去裕王府探望过这位二大爷, 偏巧前条街纯王府传信说纯王问他是否得空。 既然这样, 胤禔在府里等着富尔祜伦, 见了面胤禔才知道, 富尔祜伦一脸喜气:「大哥, 我媳妇又有身孕啦!」 哎哟, 胤禔乍一听也愣了, 继而笑道:「好事儿啊!」 广延都满七岁了, 这对夫妻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 连康熙都感慨过,纯王府除了福晋还有格格妾侍,怎么就再没有第二个呢?大家都怀疑老纯王英年早逝, 是不是小纯王身体也……嗯哼,但谁也不敢说。 「不想今日还有这么一喜, 对了,我正要去探望王伯, 你要不要一起去?」胤禔道:「听说王伯病重, 之前裕王府还瞒着, 如今消息才传出来。」 「对,大哥等我, 我叫人预备好礼品, 这就叫人送来!」 福全是病的重了, 看见富尔祜伦的一剎那,他老迈的眼睛里流着泪水「七弟啊!」他将富尔祜伦看成了隆禧, 他最近越来越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 从他在先帝面前说「愿做贤王」开始,夜深人静的时候,福全躺在床上忍不住想,如果当时他没有这么说,他的命运又会是什么样的? 「是你们俩个,你们来了。也好,再晚些,怕是你们见不着二大爷。」短短一句话,福全上气不接下气,眼看着身体是不成了。 富尔祜伦最近感情很丰富,一眨眼就哭出来:「阿穆吉!」然后就是一长串满语诉说自己的担心,哭的满脸泪水。凭心而论,富尔祜伦开府这些年,外头叔伯兄弟,尤其是福全这个伯父对他真没说的。 胤禔却发现保泰站在一旁有些出神,这是个单薄瘦高的年轻人,今年才二十一岁。 早年保泰也是在内廷与皇子堂兄弟们一起读书习武,但胤禔与他的年纪相差十岁,只是隐约听说过这位裕王大阿哥、如今的世子,学问平平、骑射也平平。 想想前年袭爵的雅尔江阿头回领差事的时候还不满二十岁,他也是受教于内廷,同皇子们一起长大。而保泰这个年纪,却从来没有领过差事,裕王也从未试图让儿子出来办差歷练。 抛开龙子凤孙这个身份,保泰并没有什么出众的地方,看来这一点二伯父很清楚。但保泰本人似乎只觉得自己缺少机会,听说他最近和老八走的很近,想想也是,这会他们兄弟也就老八还在分管内务府,就算凌普做了总管大臣,也不妨碍这位皇子长袖善舞。 其实这么一想,关于八贝勒深得皇上爱重的说法,实在是太顺理成章了。 「伯父,您保养身体要紧,侄儿们先告退了。」病人也探望了,该说的也说了,该送的礼也送了,胤禔拉上小堂弟打算告辞:「汗阿玛前儿还问起您的病,太后妈妈也很关心。」 宫里已经几次派人过来询问病情了,康熙还把太医叫到跟前仔细问过,确定裕王暂时无大碍,这才决定继续原计划出塞。 临走之前,康熙还亲自去了趟裕王府,不知怎地,他最近心中不安。康熙思来想去,索额图已经死了,伊桑阿的葬礼早就结束了,太子最近也还好,朝中波澜无事。天吶,也就是我二哥比较危险。 已经过了五十岁生日的康熙掐指一算,福全的年纪已经过了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平均寿命了,实在是让人不放心。于是皇帝驾临裕王府探望兄长,也着实不让人奇怪。 「皇上怎么亲自来了……」福全上气不接下气,还撑着要起身说话,结果被康熙一把按住。 康熙就这么看着哥哥,忽然想起他们小时候一起读书的时候,那是非常短暂的时间,之后他就做皇帝了。再之后就是他有空的时候,会和福全、常宁、隆禧一起在太皇太后跟前,那也是非常短暂的时光。 没几年,这哥仨就封王,陆续搬出宫了。 老哥俩此刻讲起旧事,彼此都唏嘘不已,康熙一直沉浸在往日美好回忆,和如今兄长要死的复杂情绪中,几乎忘记了他们还是君臣,只当是单纯的兄弟。直到他们说起了彼此的儿子。 「保泰哥几个都交给我,二哥放心。」康熙许诺道:「侄儿们都是在宫中读书长大的,都是敦厚老实的好孩子,必定能成器的。」这是让裕王不至于身后担忧,裕王府老少的荣华富贵,自有他这个皇帝叔叔来操心, 福全苦笑道:「他们不成器,只是有老实一条可取。四海昇平,想来他们能为皇上效力的地方也不多,能够平安一世,也就够了。」 「二哥,我瞧他们从来都和看阿哥们一样的,不会有错。」 「他们怎堪与皇子们相提并论呢。」福全看这个皇帝弟弟满脸真挚,他不想打破这种温情脉脉的局面,但更要牢记在最后关头保住儿子么的平安。 第363页 只是这话怎么说,说谁,也是技巧。裕王喘了两口气,谦辞道:「不说太子风采卓然,只说保清稳重可靠,三阿哥文采斐然,就是八阿哥那样年轻,也是文质彬彬、礼贤下士,堪为皇子。」 咦,康熙马上从兄弟情深、弟友兄恭中清醒过来,他看福全累了,就与他寒暄两句,然后就离开了王府,只是在临走之前问保泰道:「八阿哥常来探望你阿玛了?直郡王他们呢?」 保泰同八贝勒走的近,他阿玛眼看着要不成了,前面几个堂兄年纪相差太多,他够不上。只有比他大一岁的八贝勒胤禩,为人温和好说话,俩人又有一起在宫中读书的情分,八贝勒又有本事,保泰自然的亲近他,帮他说话。 「回汗阿玛话,直郡王等几位堂兄都来探望过阿玛,只是八贝勒常来。臣年轻不懂事,府里有什么事,八贝勒也常帮忙。」 老八正蓝旗,裕王镶白旗,两人既不同旗份。又只在第二次征噶尔丹的时候,裕王带他办过差。只是对伯父的情分? 康熙并不觉得一起打过仗的保清和裕王的情分,会比老八和裕王少。更别说在宫外多得看顾的富尔祜伦……那为什么保泰说老八来的次数最多,二哥那么夸他……有意思。 这个儿子办事妥帖,也算懂得他的心意,还不错。但康熙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个老八似乎还有旁的优点,起码挺招人喜欢嘛,呵呵。 于是康熙没有点八贝勒随驾承德,让他留在了京城,毕竟是自己儿子,到底怎么回事,是长袖善舞,还是为人敦厚本真,还要再看看。 这次太子、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加上十三阿哥、十四阿哥,一直到十七阿哥胤礼,还有几个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孙,都被允许随驾。 胤禔原想给苏日格操作一个名额,然而福晋再度有了身孕,苏日格要留下照顾额娘。说到福晋怀孕,胤禔简直无话可说,他们夫妻生活和谐幸福的副产品,就是崽儿们。 再生就是第六个了,但让福晋选,她宁可再生六个,也绝对不愿意把她的阿哥放跑给旁人。胤禔呢,面对如今并没有合适避孕手段的现状,除了心中感慨:保险套真是伟大发明之外,也只好兢兢业业的做好后勤工作,比如将家里的帐本拿出来给孩子们练练手。 主要是指苏日格和弘昱,弘昱其实也到了能随驾的年纪,可谁让他阿玛不是太子,他玛法也没有让所有适龄皇孙都去的意思,于是只好继续在家读书,顺便学学算数。 比起抽象的数理逻辑,算学中的实际应用更好学一点,胤禔交给苏日格的教学任务就是:抽空帮你二弟把算学基础打好,教你妹妹写好字。帕勒塔要随阿玛一起出门,长史尹适教你和弟弟读书,这人学问还不错,有什么疑难问题,可以记下来,等阿玛回来再解决。 临走之前朝廷里又出了一档子事,京中两个低级官吏犯了法,康熙将此事交刑部议处,也没有多问就带着儿孙们前往承德。 谁知道就是这件事惹出了大麻烦,从尘埃落定的多年后回看,这桩案子作为引发巨大波澜的引子,本身却简单的不可思议。 这事就是两个官员违法:一个叫王五,原本是工部的工匠,有了点闲钱就动歪心思,买了个通判,吏部清查的时候被人揭发;还有一个叫吴谦,是太医院的官员,追债的时候不小心把欠债人给打死了。 康熙既命刑部议处,刑部的意思是王五流放,因为他买官。而吴谦判无罪,因为吴谦声称对方拒不还钱,还先动了手,加上他是朝廷命官,所以要判无罪。 部议结束上奏康熙,皇帝还未表态,紧接着刑部尚书王士祯的奏摺也来了。王士祯复查,说判决轻重悬殊不恰当,他的意思是改判王五免官,因为王五不通文墨,只是在工部多年看官员威风就动了心思买官,不必判流放,朝廷尽到教化之责也就够了。 原本事情到这里就可以了结,然而在康熙刚刚抵达承德,刑部结论送到御前的时候,随之而来的却是京中步军统领托合齐的密奏:这个犯案的吴谦曾经行贿于刑部主事马世泰,且市井传言,吴谦是有意杀人。 皇帝很不高兴,你们刑部怎么搞的?部里有人受贿,判决不公也就罢了,居然刑部尚书亲自出马还是没查明白。康熙下令三法司从严审问,还让纯王富尔祜伦在旁听审,而后奏报至承德。 胤礽看康熙很关注这件事,他担心自己会被问关于这案子的情况,未免答不上来,他就写信给王士祯询问情况,顺便提醒他皇上不高兴,要有所准备。 这个时候,胤禔还没有注意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在布置行宫宿卫的百忙之中抽空带儿子弘晗跑马游玩,顺便到他们未来在承德的别院逛了一圈。 这地方还是半成品,胤禔指着一片尚未成型的建筑物,对弘晗道:「这是你汗玛法赐给阿玛的地方,就在这里就是咱们家在承德的别院了。」 「阿玛,那以后咱们就不用住在避暑山庄里了?」弘晗脸上也带着轻松的笑容:「那以后,额娘、姐姐,弟弟妹妹也能一起来吗?」 「是啊。」反正没有别人,不是太监,就是府中侍卫,胤禔揽着儿子的肩膀:「以后就住在咱们自己的地方,比住在山庄里舒服多了。」 最近康熙对太子愈发的珍而重之,倒像是有什么愧疚弥补似的,看得胤禔牙酸,未免儿子在旁边受到什么伤害,他这才把他家崽带出来的,谁家孩子谁心疼。 第364页 带着儿子在承德绕了好大一圈,把蒙古、西藏喇嘛待的地方都逛了一遍,这才回到行宫里。帕勒塔同萨宾图正急着见他,看见他就赶紧上前禀告,京中苏鲁和沈翰林都写了信,有要事。 胤禔让弘晗跟着萨宾图去射箭,告诉他好好练习,改天带着他去打猎。等儿子走了,直郡王才接过火漆封口的信,拆开看了。 苏鲁写的是他在内务府的哥哥博敦说的,凌普恨不能把内务府搬给毓庆宫,以及这老小子没少捞银子,至于这银子到底落在了谁手里,那就不好说了。 而沈瞭的信中说,王士祯知道马世泰收钱,但马世泰是旗人,且同刑部满尚书耿额交好。他不欲多问生事,这才没有查吴谦。 王士祯一贯如此,这满朝都知道。多年前康熙询问旗人、旗兵犯罪之事,这原本是满尚书的责任,但王士祯见同僚不能答话,主动站出来承担责任,被小小的处罚了一下。事后人皆说他是敦厚君子,于是在刑部人缘极好,上下无不敬重。 所以这次他对吴谦和马世泰不闻不问,这并不奇怪,就算康熙追究起来,也不会过于处分他。 但这件事值得沈瞭特地写信过来吗? 康熙派人传他过去,胤禔随手烧掉了书信,这才到了康熙跟前。路上遇到了同样奉旨随驾的新任简亲王雅尔江阿和御前大臣班第,还有他的弟弟们,等人齐了,往康熙跟前一站,听说了刑部这桩案子,胤禔恍然大悟。 告诉康熙此等隐秘的肯定有一个是托合齐,但他为什么没告诉康熙王士祯是有意略过吴谦,避而不谈的? 可能是托合齐知道王士祯与太子关系不错,他有意替人遮掩……也可能耿额也与太子关系密切,所以托合齐避而不谈。 胤禔看着康熙对着皇子宗室夸太子书法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京中会不会有什么人将这个消息也捅给康熙知道……如果没有,他能不能想点办法,要做一个让父亲消息灵通的好儿子嘛。 第182章 承德惊变(中) 在胤禔正式参与朝廷体系运作的这十几年里, 如果说哪件事对他启示最深,毫无疑问就是顺天府舞弊案。 这件事第一次让胤禔亲身体会到无序化是多么不可预测,如果想逃离这种无序,要么自己足够超脱完全不在意, 要么就得先下手把自己摘出来。摘出来的方法有很多, 像上次说他在府中弄了一堆女人荒淫无度, 结果胤禔将所有开府皇子都拉下水是一种, 另一种, 就是先下手把水搅浑, 弄出一个重点嫌疑人来, 让大家觉得, 十之六七就是这个人了。 刑部这桩事虽然没有扯到胤禔身上, 但胤禔可以帮助老父亲康熙发现说不定和太子有关啊……不过还得等等,胤禔不想急吼吼的,事后被人发现自己同这件事有关系, 要有耐心。 他就这样等了这么多年,不介意再等等, 只要别被等待抹平了韧劲和敏锐,等等党能得到最后的胜利。 或许胤禔真的是男主角, 老天都在帮他, 正如他所想, 康熙人在承德、眼睛和耳朵却留在了京城,当然也不止一个托合齐。 甚至连皇太子本人, 居然也明明白白的自爆了, 他在康熙跟前的时候, 对于这桩案子说的太多了。他对这桩案子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有纯王奏摺和刑部上奏的康熙…… 胤禔当时在场,他就看着康熙慈祥温和的问太子「太子以为如何?」「保成你这么想?」, 听的胤禔心里发寒。他应当收回之前的判断,康熙不是没想过废储,也不是依然偏袒胤礽,太子在皇帝那里,明明是「以观后效」。 胤礽,这位帝国的二把手,在康熙跟前,事实上正处于「观察期」。 而太子这么急于表现,是不是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在表明自己的力量……也对,胤礽的为人,至少胤禔不记得他和谁示弱过。 好傢伙,他是打算和康熙硬碰硬,厉害。不过也是,自古废太子都是个麻烦事儿,前前后后的牵连太多了,都得处理好。轻易康熙不会下手,而太子……他莫不是打算学习刘盈与商山四皓? 可胤礽不是刘盈,身后更没有一个吕后,还能请来留侯张良。 眼瞅着这个态势走向已然清晰,胤禔干脆打消了一切插手的念头,免得留下什么枝节。如今他们只管坐山观虎斗,看那两父子较劲就是了。 之后的时间,胤禔只往京中写过一封信,给媳妇让她保重身体,顺便告诉她就在园子里好好待着,暂时不要急着回府。只要福晋约束下人,他属下那几位自然都会明白。 避暑山庄里孩子不少,小皇子和皇孙们年纪相仿,往日在宫中读书还讲究个叔侄辈分。这会在山庄里,玩着玩着就闹到了一起,什么叔叔侄儿,反正跑马游水的时候,谁赢谁厉害! 弘晗自然也和堂兄弟、小叔叔们在一块,除了堂兄弟,他还和十六阿哥胤禄玩得好。胤禄小弘晗一岁,是庶妃王氏的次子,因为前年生病,去年才入书房读书。这孩子话不多,很敦厚……被同母哥哥胤禑一骗一个准,简直是个小傻子。 但胤禄喜欢火器、数学,这两年常在康熙身边,受皇帝的影响,对音律也颇为感兴趣。恰好弘晗也对这些感兴趣,俩人简直是一拍即合,迅速混熟了。 因为康熙近些年常带着小阿哥们在身边,教导他们火器音乐数学,这会连皇孙一块教了。更因为弘晗和胤禄玩得好,他又好学,康熙倒也抽空给他安排了不少功课。 第365页 小孩子们玩在一起,又有课业,胤禔也知趣的不去叨扰「日理万机」的儿子。他原想趁着这个时间歇歇,谁知道康熙也不知怎地,又将长子抓了壮丁。 「朕看你怎么愈发惫懒了,每日除了晨昏定省,竟看不见你的影子!」康熙语气带着些薄怒:「问弘晗,连他都说你不是遛马就是在园子里窝着,朕听说你还跑到庙里听喇嘛念经。」 康熙说道最后给自己气笑了:「朕怎么记着你打小就不信神佛,难道是要临时抱佛脚?」 「回汗阿玛话,儿臣哪里有什么事儿要抱佛脚,就是闲来无事到处逛一逛。山庄外头的庙里,正有藏地和蒙古的喇嘛辩经,三弟、四弟要去看,问儿臣要不要同去。」 「有甚么心得吗?」皇帝问到:「虽然你不大热衷,但朕记得,从小你也没少抄佛经。」 胤禔道:「是,听他们辩经,深感理不辨不明,但过于钻研『辩』,很容易变成了诡辩。儿臣还记得幼时汗阿玛给儿臣们讲,辩足以饰非。这样沉溺于辩论,对佛法本身究竟有多大进益。而一个人喜欢诡辩,对自身不是毫无益处么。」 辩经考验的是僧人对佛经的了解程度,胤禔与康熙都明白这一点,他们现在谈的事实上已经脱离了宗教范畴。 「诡辩……」康熙点头道:「喜欢诡辩之人,大多也精通文过饰非。哼!」康熙想起了刑部的案子,富尔祜伦和其他人的密奏里写得很清楚,可刑部官员还在叫屈为自己开脱。 「朕叫你过来也不是为了闲话,蒙古诸王陆续也要到了,你……」 胤禔正听着,不想康熙迟疑,话锋一转,道:「你继续负责山庄的宿卫,蒙古来京尚且免不了有什么小冲撞,何况在山庄中。倒是人来人往,不止蒙古藩王贝勒,还有来往两地的商人,万一出事未免不美。」 「儿臣遵旨。」 胤禔负责宿卫,不只是外围的兵卒,连善扑营、前锋营,骁骑营除领侍卫内大臣之外,直郡王亦要节制过问。胤禔请旨,让老四跟着一起办,然后胤禛又拉上了十七岁的胤祥,结果十五岁的胤祯气愤的觉得四哥居然关心十三哥,不关心他,闹着也要一起帮忙。 胤祯不敢去闹直郡王这位长兄,又闹不着老十三,只敢闹腾自己哥哥,给四贝勒烦的恨不能揍这小子一顿。 「这是汗阿玛交给大哥的差事,你才多大,凑什么热闹!」胤禛没好气的斥责道:「老十三这两年就要成婚开府,你急什么!」 胤禛是好心,想在胤祥未成婚之后,让他多少学着办差,在汗阿玛跟前也显示一下这个儿子还是有些才具的。而老十四还有几年,急什么呢。 胤禔来寻他,站在院门口就听见了十四阿哥的嗓门,再听老四的话,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哪怕是真话,是真心话,也不能这么说。 听见笑声,屋里三人走出,一见是胤禔。哥仨都要问安,结果被胤禔给拦了。 「我说老四啊,十四想要办差也是上进,不过胤祯你岁数还小,汗阿玛还抓你的学业呢。」胤禔笑道:「等过两年,你便是不说,你四哥也得急着替你操心了。」 「叫大哥见笑了,这小子!」胤禛摆手:「汗阿玛不是叫你读礼记吗?你快去,小心汗阿玛考你,答不上来看你怎么办!」 胤禔笑看他们兄弟说话,看老十四满心不情愿又不敢再说什么,委委屈屈的走了。他道:「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见笑的。汗阿玛既然叫十三跟着你学学,那正好,现在咱们就走罢。」 「大哥,」胤祥小心问道:「弟弟不懂,这就开始办差了吗?」 「哈哈,是,这就开始办差了。」 少年胤祥非常聪明,记性尤其好,两天的功夫就把山庄各处守备记得清清爽爽。每日听底下人汇报的时候,听胤祥口述,倒比对着地形图看还省事儿。 胤禔就对胤禛道:「想不到老十三在这上头有才分,没想到。不怪你特意要带着他。」 「不瞒大哥,弟弟也没想到。」胤禛摇头笑道:「只是当年我教过他算学,老十三在他额娘去后,也是愈发勤学上进。」所以触动了胤禛,让他愿意带带这个弟弟。 老四算是个心软的人,只要没往恨里得罪他,他还是愿意施以援手,或是给人留退路的。 他们忙的热火朝天,三贝勒胤祉同简亲王雅尔江阿、额驸班第奉命接待蒙古王公,除了年纪更小的皇子皇孙之外,年长的皇子俱有差事,唯有皇太子闲着。 按理说,储君有维繫国本、辅佐天子,也是自身学习朝政的任务,也可以说是义务。但出巡在外,太子又不能像皇帝带着内阁臣子一样带着自己的詹事府,于是只要皇帝不叫他,太子在明面上,等于和朝政隔绝。 胤礽坐在院子里摆弄扇子,周围的太监都小心伺候,而他面前是他的哈哈珠子。 「既然兄弟们都忙着,那孤就歇歇罢,难得有机会。」胤礽慢慢道:「你说膳房里的人也要为孤效力?呵,那就让他们好生效力罢。」 至于他自己,当然是做个好儿子,哪怕是给汗阿玛展示力量,表明自己已然不是稚童了,胤礽却还是希望自己能做个好儿子。 他犹豫过、疑惑过,却从未真的要对父亲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希望皇父能够体察他这番心意罢。 第366页 就在大家—除太子之外,各自忙着差事的时候,京中刑部王五案也有了结论:王五、吴谦俱判为死刑,而马世泰等刑部官员如何处置,尚需皇帝定夺。 「太子,你说呢?」 面对皇帝的垂问,胤礽佯做思索,心中却在紧锣密鼓的琢磨该怎么回话。他猜王士祯应该不会被处分太过,胤禔还记挂着耿额,这也算是他毓庆宫的忠臣……还是帮他们开脱一二。 「回汗阿玛,儿臣以为除马世泰之外,刑部诸官略施薄惩即可。」胤礽道:「马世泰明知吴谦杀人有疑点,却无视人命关天的案件而收受贿络,如此决不能轻易放过。」 「你是说,刑部其他官员,只要没有明确劣迹的,可以稍稍轻放?」 胤礽毫不犹豫的点头。 若是康熙自己下旨,以他「宽仁治国」的宗旨下,他大概也会如此决定。这个说法本身并无问题,但谁让说这话的是胤礽,而康熙此刻又带着有色眼镜看儿子呢。 皇帝没有明确表态,放下此事转而和太子说起了皇孙们的学业。胤礽看皇父如此,心中笃定,大约皇上还是会从宽处置。 谁知道过了几天,廷寄邸报出来,太子这才知道,除了王五、吴谦死刑不变,马世泰跟着吃挂落之外,刑部尚书王士祯,他居然也被康熙严惩,以「瞻循」为名,将他革职,勒令其还乡! 「瞻循?」 避暑山庄侍卫处里,胤祥听说之后惊讶道:「说王士祯顾念人情?这个罪名不至于革职啊。」 「十三弟!」胤禛喝道,「汗阿玛圣断,岂是你我所能置喙的。」 胤禔没说话,老十三所言不错,前些年王士祯回乡料理丧事,康熙还说「这等人品忠厚,才学出众的人,不必出缺丁忧。」干脆给他假期回乡料理丧事,刑部尚书的职务就这么等着王士祯回京。 这位圣眷不衰,被康熙格外看重的文坛领袖,的确不应该因为这种小事而罢官。这官,怕是罢给太子看的…… 第183章 承德惊变(山雨将至) 蒙古王公来承德的时节, 一直是这个地方最热闹的时候,他们带着牛羊奴隶觐见康熙。内地的药材商和皮货商人在此处,朝廷从草原带回马匹也在这个时候。 一时之间,承德街头人潮涌动, 摩肩接踵。山庄中的康熙也开始了密集的外交应酬, 而今年负责招待蒙古人的是胤祉, 这倒没什么, 但照例蒙古藩王要朝见皇太子, 这是多年来康熙定的规矩。 十数年来这已经是成了定例。但今年康熙却说, 太子最近身体不适, 正在静养, 就不必朝见了。 蒙古诸汗王倒还好, 最难的却是胤禔兄弟几个和如雅尔江阿这样的宗室亲王,如简王雅尔江阿此刻恨不能仰天长啸:我太难了。 汗阿玛到底想要怎么样啊,要说给太子脸色看, 可行动又把得寿、弘晰哥俩带在身边。前几天达尔罕王在场的时候,皇上还夸他们兄弟, 说「我这两个孙子很有他们阿玛当年的样子,读书好, 行动也有体统, 有孙如此朕甚得意。」 这话说到底还是在夸太子……老爷子的心思愈发难猜了, 雅尔江阿觉得自己头髮都要多掉几根。原以为自己袭爵之后,好日子就来了, 不成想家里安生了, 朝廷不安生了! 还有太子, 不知怎么回事,还说要请兄弟们吃饭……谁知道是不是鸿门宴, 谁敢去啊! 「哟,简王心情不好?」胤禔结束了今日的宿卫检查,正打算回院子里和儿子吃饭,就看见雅尔江阿定定的瞧着假山,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雅尔江阿一回头,看见胤禔就苦笑道:「大哥戏弄我……」 「不管什么事儿,只管听汗阿玛的。」胤禔一看就知道他为了什么,因为胤祉说头疼、胤禛说牙疼,连胤祥都打着「和十四他们一道练火铳」的旗号跑的没影。 倒也不为别的,他们也是为了太子请客的事儿,都打算避开。不过让胤禔说,恐怕是避不开,就像刚才,是得寿拉着弘晗过来,说请伯父赴宴…… 就算避太子如蛇蝎,也不是现在啊。就比如王士祯被罢官,纵然有人猜到因为太子的缘故,谁又敢乱说。 难道和储君正常交流是什么不被允许的事情? 这话就连康熙也不敢直言,甚至,哪怕在小范围他都不会明确的表露这种情绪。皇帝和储君的关系是如此的微妙,又在艰难的保持平衡。 就算胤禔确定康熙已经有了观察太子,甚至有了废储的苗头,他也不想做出头鸟。越到这个时候,皇帝越希望儿子们安分纯孝。他得继续做一个友善宽容的好哥哥,去赴宴。 有时候胤禔觉得,胤礽也是苦闷,虽然也会想起他任性跋扈疑神疑鬼不饶人,但位置所迫,谁能说自己从小坐在那么一个位置上,就会比胤礽更好…… 环境对人的影响,胤禔太清楚了。他上辈子活到了二十来岁,这辈子却做了个封建贵族三十年。当年他最多攀岩作个死,现在他却能轻描淡写的夺走别人的性命。 胤礽与诸兄弟把盏,胤禔笑看胤祉表情发窘的被太子抓住灌酒,旁边的老四在劝他,满嘴「三哥有些醉了」云云。 宴会上气氛倒还好,胤禔来了,而其他几个年长的弟弟包括简王在内,最后都没能扛过太子的「攻势」,老老实实来赴宴。 太子连灌胤祉几盅酒之后,老三满脸通红,这才被太子给放过了。他似笑非笑的走过来,对胤禔道:「大哥来一起喝两杯?」 第367页 「客随主便,自然是听太子的。」胤禔自斟三杯,一杯杯的和胤礽碰过,两个人都一饮而尽。 乍看之下,宴会倒也热闹。但身在局中才知道,各个都是心不在焉,屁股底下好像有刺。胤礽举着酒杯道:「孤为储君已近三十年,多年来蒙汗阿玛训教,也算略有建树,日后还要诸兄弟辅助。」 「来,与孤满饮此杯!」 这场看上去宾主尽欢的宴会结束了,阿哥们都松了口气,可算把这一遭给熬过去喽。 「都说咱们龙子凤孙,谁知道咱们也有咱们的难处呢。」出了太子的地方,胤祉低声感慨道。 胤禛嘆口气:「三哥你就别说了。」这个理,站在这的几个人谁不知道啊! 「唉,我还有差事,就先走了。」雅尔江阿不欲再说,与几个皇子抱拳告别之后,匆匆走了。 「小简王……我瞧着汗阿玛有意让他掌宗人府事,好差事啊。」这是老三又酸了。要让胤禔说,好傢伙,这简直是个柠檬精。 胤禔懒得搭理这个柠檬,转身刚想走,却看见马国贤、洪若翰、白晋、徐日升等几个传教士走了过来,后头又是一帮子太监搬着东西。 两拨人撞见,也都不陌生。别说胤禔,就是胤祉也是对西学颇有见地,尤其是算学。见面打招唿,不等皇子们问,白晋就主动说道,这是皇上明天要让蒙古藩王们听听西洋音乐。 「他们也能听懂这个?」胤祉快要笑出鸭子叫,「对牛弹琴、对牛弹琴。汗阿玛一番苦心给他们,浪费喽。」 胤禛听着身边三哥嘎嘎的笑,听的直皱眉,下意识往大哥身边站了站。胤禔就道:「老三别笑了,你瞧那是不是汗阿玛跟前的太监魏珠?」 魏珠带着人就是来寻他们的,上来就道:「几位阿哥爷,皇上有旨意,叫几位过去呢。」 康熙大晚上的叫他们过去,并没有大事,而是赏人。 蒙古王爷们带来的奴僕牛羊,按照惯例献给皇上,而康熙也按照惯例要赏赐儿子,只是眼前就有几个儿子在身边,除了年纪太小了,一直到老十四都给分配了。 奴僕也有男有女,有一家子的,也有专门下赐的使唤人:通常都是相貌尚可的女人。 这种赏赐是常有的事儿,大家也都习惯了。如胤禔就扔在庄子上干活,或是选伶俐懂事的放在园子里,到了年龄给她们成家。 还有运气好能被皇子阿哥看中,好歹也能过上好日子,若是有运气生个孩子,玉碟上也能留个姓氏出身。 反正龙子凤孙不缺人伺候,尤其他们这种封爵开府的,胤禔兄弟一应如常的收下人,谢恩。然后听康熙问道:「今日太子开宴,朕还以为你们没散,才叫魏珠过去。」 来了,果然来了,几个阿哥心里嘆气。所幸康熙居然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问问他们的差事功课,就让这些阿哥都退下去了,只有雅尔江阿被留下,康熙似乎有话问。 皇帝捧着茶,瞧着窗外阴影中的山影,好一会才道:「宴会诸皇子都去了吗?他们如何,太子如何?」 「十四阿哥以下小阿哥们没有到场,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因为年轻,也只是略坐一会就走了……」雅尔江阿小心谨慎,尽量准确的措辞:「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一直留到最后。」 「太子只是与诸皇子说话饮酒,说蒙皇上多年训教,总算也微有建树,日后还要诸兄弟辅佐。」 当时不觉得什么,但此刻站在皇帝跟前禀告,雅尔江阿突然觉得,「日后」这个说法有问题啊……这既可以说是今日之后,也可以说是,汗阿玛那啥之后…… 雅尔江阿恨不能把自己的嘴堵上,而康熙的脸色愈发难看,最后挥手让他退下了。 今年的承德之行,皇太子全程被排除在蒙古诸王觐见等活动之外,但康熙行动又将得寿、弘晰带在身边,这种诡异的情况持续到这一年的避暑行程结束。 从承德到京城,一群人又得浩浩荡荡的大队回京,胤禔依旧负责宿卫。他抽空看了儿子,一个夏天,弘晗晒黑了,不过也高了壮了。 这群孩子里,只有得寿显得有些心事重重,其他孩子到底还小。他们依然在欢乐的骑马追逐,胤禔远远的瞧了一眼,叮嘱弘晗的太监和他的侍卫萨宾图照看好大阿哥。 作为警卫工作的实际负责人,胤禔敏锐的发现天子车驾的宿卫要比来的时候更严密,但又做出了一副宽松的表象。具体表现在了,侍卫们看着与平常无异,但善扑营已经被调到了近前,且火器营悄无声息的负责了外围。 胤禔为何知道呢? 因为巴特在善扑营,而恩绰的儿子恩和礼在火器营,他们俩都在御驾旁露头了。 胤禔心中有数,并不多言,他的职务近似于御前大臣,外围侍卫和护军由他负责,他照常安排,只当康熙周围的动静不存在。 外松内紧,无外乎是防备的人有了动作,正待请君入瓮。至于防备谁,还能是谁呢……当然是太子。胤禔之前为了避免麻烦,掐断了东宫那边的消息传递—当年开府之后为保安全,消息都是独立环节传递,掐断一节,也就追不到他了。 掐断容易,可这会太子那边到底怎么了,胤禔也没法探知。多年来风云变幻,战场搏杀,胤禔闻到了一点血腥气,只是不知这源头从何而来。 第368页 御驾里,康熙冰冷的问道:「之前在承德到处乱窜的人,确定是太子茶膳房的奴才,和他的哈哈珠子?这会路上窥测朕御驾的,也是他们?」 「奴才确定。」佟蔺跪着道:「从离开承德开始,奴才奉旨盯着他们有快十天了,就是这帮人。」 「……好啊。」康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带着咬金碎玉的狠劲,道:「你悄悄地带人把他们给朕扣了!听着,不准露出一点风声,要不然朕也饶不了你!」 第184章 承德惊变(东窗事发) 夜深人静, 康熙大帐居中,依然是坐北朝南,而太子的帐篷在皇帝的右后方。再往后一点是直郡王父子的帐篷,尽管弘晗阿哥正在和小叔叔们凑在一起, 但热水热茶已经预备好了。 「师父, 主子和少主子什么时候会来?奴才们的热水都热了几次了。」全都的徒弟全有义小声道:「也不知道主子们用饭没有, 师父, 要不要叫厨下一直预备着东西。」 全都看着这个徒弟, 觉得自己当初怎么就收下这么个唠叨小子, 他道:「你急什么, 主子们有主子们的事儿忙, 你倒催起来了!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师父, 我哪敢啊!」全有义赶紧叫屈:「不是您告诉我,做奴才要做主子的耳目,特别是在外头, 若是见着什么不对,赶紧告诉主子。」 「你看见什么了!」全都这才觉得不对, 「你怎么不早说,你看见什么了?」 有义瞄了下, 见四下无人才道:「我方才去厨下那边叫预备热水, 见着皇上身边的佟侍卫捆了一帮人去皇上的御帐。」他把声音压得更低, 「是太子那边的人……」 全都面色悚然,心中忐忑不安, 这个消息要让主子知道!他马上出去, 想着就算找不到他们王爷, 找到大阿哥也成。可他刚刚出帐篷,将要离开他们直王府帐篷范围的时候, 被人拦下了。 「皇上有旨意,各处帐篷中太监及苏拉粗使下人不许乱走!」 全都眼睛尖,一眼瞧见了巴特,这是他们爷的哈哈珠子,难道善扑营过来了?他有心想喊巴特侍卫,但又觉得此刻不是时候。但不喊他,王爷那边……全都横下一条心,就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不能让他们爷吃亏。 「我们王爷,直郡王负责宿卫,我去请王爷示下,我们大阿哥没回来呢!」全都有意提高了声调道:「我们少主子还不知道在哪,这位侍卫,你就算不让我出去,那我们少主子在外头怎么办?」 他调门一高,巴特扭身就看见了,他赶紧过来对同僚道:「这是直郡王身边的太监。」又对全都道,「全公公,皇上有旨,王爷也已经奉旨,你就别问了。」 全都松了口气,赶紧给方才拦他的几个侍卫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回到帐篷里。他无视徒弟担心的眼神,心里只是担忧,他们王爷奉旨,奉旨干什么呢? 不止是胤禔奉旨,而是胤禔、胤祉、胤禛、胤祥、胤祯,连同雅尔江阿这个宗室,班第这个女婿都在场,包括胤禔在内,他们兄弟正目瞪口呆的旁观皇帝训斥太子。 说「训斥」都是轻的,让胤禔评价,这老爷子是气疯了。 「朕耗尽心血把你教养长大,唯恐耽误了你,怕你养不大、怕你养不好。结果呢?朕一腔苦心,就换来了你图谋不轨!」康熙咬着牙,当着皇子们的面,指着太子喝骂道:「你是不是早盼着朕崩了才好,让你这位东宫,早有日后!」 这会的胤禔还不能切身的体会康熙的伤心、失望,甚至是苦闷,他只是面上黯然,实际内心毫无波动的看着康熙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冲上去踹太子一脚…… 一直跪着,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的胤礽,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才勐然大喊:「我没有!汗阿玛,儿臣冤枉!儿臣对汗阿玛孝顺之心可鑑日月,从无不臣之想啊!」 「你给朕住嘴!」胤礽不开口还好,他一开口,康熙的火气似乎更盛了:「索额图与你密谋,你敢说自己丝毫不为所动!」 这有点过了,且不说什么论迹不论心的话,就说当着这么多兄弟的面,纵然没有外臣,将如此阴私拿出来说,日后太子如何御下。四贝勒胤禛想着,眉头下意识拧起来,汗阿玛这是…… 「儿没有!」胤礽说着要往前扑,不知道是不是要抱大腿。然而没等他扑过去,康熙骂着骂着音调越来越高,直到最后破了音,然后就看他骤然向前扑,一头栽倒。 所幸胤禔反应快,拦了一下,这才没让老爷子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胤祉也过来扶着,又叫道:赶紧让太医过来! 随驾太医一熘排好跪在塌旁,挨个把脉又商量之后才道:「皇上是急火攻心……」还没等说用药,康熙已经醒了。 五十一岁的皇帝看着几个年长的儿子,看着依旧跪着的胤礽,断断续续道:「将太子,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都给朕圈在帐篷里,无旨意不准外出!」 这就圈禁了? 兄弟几个面面相觑,胤禛傻了、胤禔皱眉不说话,胤祉嗷的一嗓子哭喊:「汗阿玛,儿臣等……」没等他说完,康熙无力的一摆手,侍卫上来给三贝勒第一个拖了下去。 几个皇子都哑火了,就连胤礽都抿着嘴不说话,就是不知道是觉得多说无益,还是不想再气着康熙。几个人一熘被侍卫带下去,帐篷内外一片安静,康熙躺在塌上,有气无力的让太医开药,又吩咐雅尔江阿和班第道:「将太子与那三个分开关押,不要将他们关在一起。」 第369页 「还有胤礽,切记,要看好了他。」 雅尔江阿和班第应是而去。 留下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小兄弟两个,已经吓得话都不会说了,他们长到这么大,头一次明白,什么叫心惊胆战、什么是天子一怒。 胤祯眼看着几个哥哥都被带走,眼圈都红了却不敢哭出来,他下意识看向了十三阿哥。胤祥抿着嘴不敢多话,只是悄悄碰了下胤祯的手,让他安心些。 将年长的皇子们关起来,康熙喝了药才发现还有两个小的在这,此刻他也无力再做慈父,只是将他们哥俩叫到身边,道:「你们回去休息罢,只是不要乱想。你们几个哥哥,朕自有安排,不过小惩大诫罢了。」 于是叫侍卫将他们兄弟送走,康熙才又躺在榻上,他感到疲惫极了,可闭上眼就是太子属人招认他们为太子效力的情景。睡又睡不着,躺着又心烦,最后他翻身坐起,愣着坐了一会才叫人更衣。 「果然还是太子,咱们哥几个在一块,人家在那边。」胤祉满心怨气,都是太子不争气,这下好,让他也跟着吃挂落。当初陈梦雷算命算的对啊,皇太子这个命数,他坑人吶! 「在一块不好么。」胤禛真受不了了:「三哥,在一块暖和啊!」 这夏末初秋,还是在北边,半夜里也有凉气。胤禔噗嗤笑出来:「老四说得对,咱们仨坐一块,好歹暖和。你就别抱怨了,要不然我和老四喊两嗓子让人禀告汗阿玛,叫你三贝勒同太子关一起去?」 「……」老三没词儿了,只好摆摆手权当认输。但只过了一会,他又悚然道:「大哥、四弟,汗阿玛不会真的将咱们给……圈禁了罢?」 想想他们可是见到了皇上骂太子,若是皇上不打算把太子怎么着,像过去一样又原谅了他……将来他们和太子可怎么处。老爷子您可真坑人! 胤禔瞧他一脸惶然,胤禛的脸色也白了,他故意道:「是啊,想想这个,不如想为什么汗阿玛把咱们哥仨关一块,太子另外关押。老三,这足证汗阿玛不觉得咱们和太子有什么关联,否则……」 「是啊。」胤禛也道:「要不然还不得担心咱们串供。三哥你就别自己吓唬自己了,大哥说的是,必定无事。想来,大约,汗阿玛就是气太子,看见咱们在旁边,迁怒罢了。」 其实他心里也有点怂,万汗阿玛和太子父子和好,他们如何自处。可是如今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强行吃定心丸罢了。 「我晚饭都没吃,你说怎么就摊上这么档子事儿,唉。」 三个人在帐篷里被关了半宿,等到天色将明的时候,佟蔺出现了,「皇上御帐召见。」 康熙脸色很不好,眼下发青,眼神也不如平时那么锐利,整个人显得有些恍惚。看见他们进来,一个个也是憔悴不堪,就道:「昨日你们……罢了,都回去歇着罢,在这留一日。明天继续走。」 三个皇子也不敢多说,更没人问太子怎么办,只是沉默的行礼退了出去。可走出御帐还不到二十步,就见得寿孤零零跪在那,兄弟三人对视一眼,得寿也看到了叔伯们。 「伯父、三叔、四叔……」得寿的脸色发白,哽咽着说道:「我阿玛、我阿玛怎么了?」说着忍不住要哭。 胤禛有些不忍心,已经停下了脚步。胤祉却往后退了退,站在了一兄一弟后面。胤禔要把得寿扶起来,可这孩子不肯,只是哭着问他阿玛怎么了。 「毓庆宫大阿哥什么时候来的?」四贝勒低声问外围巡逻的侍卫。 侍卫抱拳道:「回四贝勒,阿哥一个时辰前就来了。」 「那怎么没人通报?」胤禛惊诧道:「都一个时辰了!」 那侍卫没说话,胤禛马上明白了,皇上发作太子,太子被囚禁,连他们都跟着挨饿受冻大半夜,那么自然无人愿意为了小阿哥而冒险触霉头。 「不好让得寿在这跪着。」胤禛道:「二位兄长怎么看?」 胤祉适时的打了个哈欠,胤禔、胤禛看了他一眼,脸上不显,心中却瞧不起他,这个老三,又怕担责任、又要酸……真是龙生九子,千奇百怪。 「得寿,你先起来。」胤禔不由分说将这孩子扶起来,说道:「你阿玛的事情,自有皇上决断,伯父只能说一条,他现在没事儿。你听话先回去,别叫人吓着弘晰,知道么?」 老四也劝,俩个人好言好语,总算把得寿给哄走了。胤祉见状马上同他们拱拱手,打着哈欠也走了。留下的胤禔就道:「四弟敢不敢同我去汗阿玛跟前?」 「……」胤禛一咬牙:「我愿意随大哥同去!」 「好!」 康熙正在御帐里躺着,看着棚顶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方才几次提笔,又几次放下。皇帝慢慢唿出一口浊气,此刻他倒是不像昨晚那样气恼,事已至此,还得想想如何收尾。 那个念头终于明确的出现在了康熙的脑海中,太子,要如何处置! 是留、是废,要有个决断了。 「主子,直郡王和四贝勒请见。」梁九功低声道。 康熙一愣,皱眉道:「他们俩?叫进来罢。」待儿子们进来,他就问道,「你们有事?」 胤禔是长兄,好坏他都要担着,就站出来道:「儿子们过来,想禀奏皇父,得寿方才在御帐外头跪了一个时辰,太子……的消息传到他那了。」 第370页 「什么!」康熙马上问左右:「怎么没人通报?」话音刚落,皇帝也知道自己说了蠢话,人情冷暖康熙不是不懂,何必再问。「那现在呢?还在外头!」 康熙紧盯着他们,胤禔没说话,胤禛就道:「回汗阿玛,儿臣与大哥方才将得寿劝回去了,告诉他别叫人吓着弘晰他们。」 「哦。」康熙也松了口气,得寿是他的长孙,要说不在意那是假话。毓庆宫四阿哥夭折之后,康熙也格外着紧他,「办得好,回去了好。叫他进来,朕也……胤禛。」 胤禛垂手,听康熙吩咐道:「你去小阿哥那边,你弟弟们和侄儿们,你去替朕瞧瞧,务必别下吓着他们,昨夜的事情,也不要闹的内外皆知。」 「嗻。」胤禛答应着退下。 他一走,就只留胤禔在跟前,直郡王想要告退,反正他也不是来讨好求赏的。只是他要告退,康熙却不准。 胤禔站着等吩咐,皇帝沉默半晌才道:「你去,去把这事告诉胤礽,然后替朕问他一句话:当日在承德,蒙古进贡,朕下赐于诸皇子,却缺了他的。」 「朕对他说,这些东西先给他的兄弟,他却可以等等。你问他,他究竟明不明白朕的意思!」 不知道胤礽明不明白,反正胤禔明白了……想来以胤礽的脑子,他必然也听懂了,只是听懂未必能做到。知行合一,哪有那么容易呢。 第185章 承德惊变(各显身手) 胤礽的姿势和康熙差不多, 躺在榻上双目无神,他心里还是乱糟糟的,到现在他也没想明白,底下人怎么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让他们关注皇上, 也没让他们紧着往前凑, 那不是自寻死路…… 外头脚步声传来, 胤礽也没动, 这一晚上已经有几次这种脚步声了, 他们好像是怕自己想不开寻死似的, 呵呵。 「奉旨, 问太子话。」 这声音太熟悉了, 胤礽一瞧是胤禔, 忽然笑了:「大哥,这是来做什么的,看弟弟落魄之状?」 我可没见你哪里落魄了, 旁边有炉子、有热茶,比我们强多了。胤禔心里翻白眼, 没搭话,重复道:「奉旨问话!」 胤礽从榻上翻下来, 撩起袍子跪下, 带着破釜沉舟的心:「臣在。」 「奉旨代皇上问太子话, 当日在承德,朕下赐蒙古进贡于诸皇子, 对太子说缺了他的, 先给你的兄弟们, 你且不要急。问太子,你究竟明不明白朕的意思。」 胤礽跪着久久没有言语, 胤禔也不催促,他身后的侍卫更是低头敛容半点声音不敢出。明明帐篷中不少人,却仍是落针可闻,静待太子开口。 「臣明白。」胤礽跪的笔直,「然而,臣的确没有指使属人窥测御帐,此事还望禀告皇上。」 胤禔点点头,转身要走,不想胤礽却道:「还望直郡王如实禀奏。」 「……如实?」胤禔扭头嗤笑:「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我会狼子野心、心怀鬼胎、图谋不轨、落井下石?太子原来是这么想的。」 胤礽站起来,他也笑了:「原来大哥不是?我还以为您打量着我倒台,已经打算备选东宫了!」 我想踹死他,胤禔身后还是康熙派来的侍卫,胤礽绝不是吃错药才这么说,他存心的! 胤禔咬着牙,突然道:「你知不知道,早晨得寿在御帐前跪了一个时辰,却无人为他传话给汗阿玛。我和胤禛把他劝回去,又上奏皇父,然后他老人家才让我过来问话。太子还真以为我闲得慌,特特跑到汗阿玛跟前邀宠献媚就为了来问话?」 说完他转身就走,侍卫也跟着出去,留下的胤礽脸色如同打翻了彩墨块。 直郡王并没有同康熙添油加醋,他只说自己奉旨问话,说胤礽答覆他知道。康熙没有多问,胤禔也不多说,禀告之后就退出去了。 「直郡王问话皇太子,他们就没说别的?」康熙问道。 跟着的侍卫就将那段兄弟对话说了出来,皇帝皱眉沉吟不语,挥手让侍卫们都退下了。保成,对保清怎么开始如此多心了,而今只有一个哥哥他就就要如此。日后老三、老四等等也得逐渐顶上来,他防的过来么? 本朝宗室不实封,亦无封地,留在京中以为藩屏。让太子参与京旗回流,了解京旗的情况,如今的现实,有些事情必然得皇子旗主出面,否则将来万一矛盾激化,谁替他去扛铁帽子老旗主。 明明小时候也蛮好,怎么如今反倒疏远猜疑,不说保清,就说自老三以下,同毓庆宫也未见多亲近。康熙满心不解,最后照例将黑锅扣在索额图身上,必是那死了的老匹夫挑唆的! 儿子总是自己的好,不止康熙这么想,胤禔也这么觉得。他回到帐篷,弘晗也在帐篷里,一见面就扑过来:「阿玛!阿玛,昨晚儿子要回来,侍卫还不让,说汗玛法下旨不准乱走。」 「没害怕吧?」胤禔揽着儿子,将他提熘到榻上,笑道:「别怕,什么事儿都没有。」 弘晗仰着头看着父亲,他当然是很想相信阿玛的话,但是……他还是问道:「阿玛,得寿哥哥为什么是四叔送回来的?四叔还告诉我们,听师傅和谙达的话,不准乱跑。十三叔、十四叔也不说话,脸色都很难看,好像被吓着了似的。」 「……嗯,你也不是小孩子了,阿玛告诉你一件事,你不准告诉别人。」胤禔笑道:「你汗玛法昨日心情不好,身体也不舒服,所以阿玛和你叔叔们都在御帐那里侍奉。你两个叔叔因为年纪小被打发回来,他们当然很担心。」 第371页 「阿玛告诉你,若是见着你玛法,你就请玛法保重身体。别的不用问、也不必说,懂了?」 「儿子明白了!」弘晗骄傲于「阿玛把我当成大孩子了」,满脸自豪的笑容,一口应下。 胤禔笑着看他:「好了,阿玛要歇一会,你自己读书玩耍都可以。记得带着萨宾图和你的太监,不要一个人乱跑。」 可算把这小子哄走了,胤禔趴在榻上连话都不想说,这一晚上折腾的……想休息却又睡不着,胤禔枕着双臂,看着榻前挡风架子的披风,他最后就抓住了一个念头:皇上想要废太子了吗? 翻来覆去的想也没个结果,胤禔起身喝了碗热汤,听全都说了昨儿半夜的事儿,又赏了他和有义,就带上凉帽出帐篷透透气。 御帐那边还是没什么动静,胤禔看了一眼,绕开了那边。既然没有让他交出差事,那么宿卫他依然要过问,各处查看一番俱无大事,他就走到了营地外围。 御驾扎营,选的也都是近水的地方,胤禔熘达着走到水边,正好撞见了传教士们做贼似的在这里打水。洪若翰和徐日升都在,胤禔一出声,给他们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水桶扔到河里。 「你们这是做什么?」胤禔惊讶道:「打水怎么不让太监来。」 洪若翰划了个十字:「哦,尊敬的郡王,我们正打算打些水来沖洗一下。昨天……呃,我们都没有洗漱。亲爱的郡王,那可太可怕了。」 同在一个营地,他们绝对听见了动静,胤禔一笑:「是啊,不过事情与你们并无干系,诸位也不必如此小心。」他笑道,「叫太监帮你们罢,灶上有热水,他们不会弄出动静。」 「你们是客,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委屈了客人。」 「那可要多谢郡王了。」洪若翰依旧是一口欧洲口音夹生中文,其他人都跟着太监回到营地,洪若翰犹犹豫豫在胤禔身边低声问:「请问郡王,我们都曾经为太子殿下讲学……我们会不会?」 合着是怕被康熙给咔擦了,胤禔失笑:「不不,洪先生请放心,皇上是不会将你们如何的。毕竟为太子讲学,也是皇上的旨意。」 洪若翰松了口气,又道:「亲爱的郡王,请原谅我的大惊小怪,只是中国有句话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远离故土,我们也很担忧。」 得咧,还是外国人,胤禔咧嘴一笑。如果是清朝人,除非极亲近的心腹,否则这种话打死也不能说出口。不过他们能对自己说,看来这些年的银子没白花。 虽然说是联合太医院和洋人传教士研究医学,又在康熙跟前过了明路,但这种研究、这种投入,银子花到哪去,胤禔不较真、康熙不追究,谁会去管呢? 只要银子过手,那事情就好办好说了,无非那句话,做什么都要吃饭嘛。 「你们常在汗阿玛跟前,又奉命教导太子,洪先生觉着,太子犯错,皇上雷霆震怒过后,会如何呢?」胤禔随意的笑道,「哦,本王随便问问。洪若翰你要记住,这种问题最好只和本王说,其他人未必不会卖了你们。」 洪若翰一脸正直:「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敬爱的郡王,我怎么会将同您的话与别人说!」 毕竟这么多年看下来,传教士们发现,在鞑靼宫廷中,似乎只有这位郡王殿下非常有清教徒气质。说不定,将来他们的传教大业都寄托在这位郡王身上了! 「至于您说的问题,据我的观察,皇帝陛下最终还是会原谅皇储殿下,这么多年了一直如此。」洪若翰简单说道:「哪怕那位死去的公爵说了那么可怕的话,陛下不是仍旧没有向殿下发怒吗?哦,愿上帝保佑陛下。」 眼看着进入了营地,胤禔笑着同洪若翰等人告别,他慢慢向自己的帐篷走过去,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在教堂里,他与南怀仁聊天的情景。 当时南怀仁说起了先帝同今上的区别,说先帝顺治是性格非常强硬、打定主意不动摇的人,但今上的性格带着一点犹豫,很多事情他慎重的处置并非出于天性的审慎,他只是担忧自己会后悔。 胤禔走着走着,发现御帐外头,几位御前大臣都在,班第和雅尔江阿打头,然后里面不知说了什么,一帮人唿啦啦又跪下,班第和雅尔江阿被叫进去,不一样他们又带着胤礽出来。 过后直郡王才知道,康熙召见了太子,父子俩不知道说了什么,又闹了个不欢而散。到了这个地步,饶是胤禔对储位有想法,他也要哀嘆一声,这位太子爷到底想干什么? 他真的不会卖个惨、服个软,低个头? 胤禔猜不到,也想不通,反正不是他太子强项不屈、风骨硬挺,这是扯淡。他要真是硬挺,今天根本不会与自己有口舌之争,他说了什么又把康熙给气到了。 既然又闹起来了,皇子们又要去做孝子,侍奉于皇帝榻前。和胤禔一样,胤祉、胤禛也没有睡觉,挂着黑眼圈……恐怕都是心事太多睡不着。 最让胤禔惊讶的是康熙的状态,这老爷子看上去可不是气愤,而是郁闷和思索。如果是单纯的胤礽惹怒他,他不会这样的。 胤禔不怕别的,就怕胤礽这小子趁机黑自己,万一康熙信了,那可就是半途而废,白瞎了自己多年来的筹谋。为今之计,只能硬着头皮一如既往,胤禔心中不安,面上却一如既往。 「汗阿玛,明日启程回京事宜,儿臣请您示下。」 第372页 康熙靠着枕头,说道:「你扈从朕回京,胤祉、胤禛,你们和简王一同回京,朕有差事。」 京城 简亲王、三贝勒、四贝勒一同回京,简亲王去宗人府不知道做什么,三贝勒、四贝勒回京是负责「散播消息」。 「听说太子病了?」 「可不是嘛,三贝勒、四贝勒回京向太后报信,说太子爷病了,所以皇上回京日期要推迟两天。啧啧,父子情深吶。」 「那可不是嘛,咱们万岁爷对太子爷,可是天底下少有的慈父!」 佟国维过寿,来他府上拜寿的人嘴上除了恭喜老国舅寿比南山,剩下的就是「关心」储君的身体情况了。 旁人也就罢了,佟家到底还是有耳目门路,更别说在场的还有安王府的人,和八贝勒胤禩。他们心知肚明,哪里是太子病了,而是太子触怒皇帝,不得不病。 佟国维作为寿星,就算不应酬旁人,却总要和八贝勒说两句。倒不只是为了胤禩是皇子,而是八贝勒为人温柔谦和,让人如沐春风。 「承德的事,八贝勒也知道了罢?」 佟府花园中,佟国维嘆道:「谁成想有这么档子事,我这里如此热闹,皇上回来知道,还有太子会怎么想……唉。」 「老舅爷想多了,您是汗阿玛的亲舅舅,这事大家只做不知,不知者无罪啊。」胤禩笑着与佟国维寒暄,说着说着,他就道:「不过,若是老舅爷还在做议政大臣随驾在侧,也可以劝劝汗阿玛。」 「若是本朝的议政大臣会议依然运转如常,多少能劝谏些,老舅爷您说呢?」 佟国维眼睛一亮,随即敛容道:「往日只知道八贝勒礼贤下士,今日方知八贝勒在朝政上也是明察秋毫,一针见血!若是有议政大臣会议在,多少事情,根本都能避免,也能为皇上分忧。」 「而南书房一群汉人书生,他们哪里懂得会议的好处,想当年,咱们太宗皇帝与大贝勒们南面共治,才有了一个又一个捷报。而后世祖皇帝得以顺利继位,没有坏了入关大计,也是会议决定。不想到了本朝,唉。」 胤禩微笑着侧耳听着,佟国维看着他,忽然道:「说起来,高皇帝传位给太宗,太宗皇帝行八。太宗最钟爱宸妃所出的八阿哥,朝鲜上表贺八阿哥,已然明写是皇太子贺表,可惜……难道这一成、一不成的传位于第八子,乃是大清国的谶兆吗?」 「……哈哈哈。」胤禩心中一跳,看左右无人,亲自扶着佟国维道:「老舅爷,您这是有酒了。」 佟国维也觉得言多必失,何况今日可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也就坡下驴。二人相视一笑,携手往寿宴去了。 康熙的御驾已经继续前行,胤禔也终于从安达班第嘴里,知道了那天太子究竟说了些什么。 第186章 承德惊变(下)风波未止 「太子哭着和皇上说, 索额图死后,他心中不安,言语间难免带出来。他属人说是为他分忧,太子说, 他以为属人只是变着法讨好他, 甚至以为他们要进献美人什么的。」 「结果没想到, 这群奴才居然在窥视帝踪, 从头到尾太子都不知情。」班第嘆口气, 「皇上气归气, 但据我看, 他老人家信了。」 胤禔扒了个橘子给班第:「给。老爷子当然信, 他疼了太子小三十年、一路捧着这位二爷, 他怎么愿意说太子不好。不过,我看后来太子好像是惹怒皇上了,那又是为了什么?」 「皇上说太子识人不清。」 班第捏了瓣儿橘子, 「太子说是,哦, 说他自己心思背离了理学正道,觉得你是去嘲笑他的。横竖是反省了, 但是他不承认自己认识不清。太子说多年来, 在皇上指导下他于国事还是有些微末建树。并无差错。」 「老爷子生气, 又把他给发落了出来。你说也怪了,他既然认错, 所幸全认了, 何必惹汗阿玛不高兴呢。」 那怎么能认, 一时心思不正是一时有心障,能够自省反而证明太子读书修身有成。但识人不清这种考语, 皇太子万万不能受。 胤禔想着,听班第继续道:「其实太子监国几次,还是不错的,这也是人所共知。汗阿玛既然心软了,这一遭风波想是要过去了。」 「其实太子才干还是有的,只是关系太难处了。」班第最后还总结一下:「特别是索额图那事,提起来都尴尬,也根本没法说开。」 胤禔起先没说话,后来在安达不停的眼神攻势下,只能笑道:「你说得对。索额图那件事,他们父子心中多少有些芥蒂,这样的事情不好抹平……瞧着吧,这事没完。」 康熙不会忘记,太子更不会,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向泯恩仇。如果恩仇消泯那么容易,圣人又何必论说仁恕之道,世间万事万物,越稀缺才越有推崇价值。 忠诚、仁恕、智慧、美貌,一切美好的东西,概莫能外。 「好了,你也歇歇,我在去营地里转一圈。」胤禔道:「太子一天不放出来,他掉了跟头髮,说不清楚都是咱们的罪过。」 眼看着就要当京城了,这大概是御驾最后一次扎营,康熙似乎打定了主意让太子「病着」,绝口不提放胤礽出来。 那么直郡王这个宿卫总管,和班第这个御前大臣身上多少担着干系,防着这位太子爷有个三长两短,他们没吃着葡萄不说,到时候反倒惹了一身骚。 第373页 康熙让胤禔负责太子安全,可算是给胤禔套上了笼头,每天直郡王都得到他那帐篷转一圈,瞧瞧这位太子哪里不舒坦。 胤礽这两天仿佛气平了些,看见胤禔也能一应如常,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选择不提之前的冲突,只管说些关于孩子的事情。 「得寿几次问我,能不能来看看你,我去向汗阿玛请旨了,只是……」 胤禔话未说完,胤礽笑道:「汗阿玛必是不准……无妨,他也不能总让我病着,大哥说呢?」 「……呵呵。」胤禔说什么,他能说什么? 胤礽看着直郡王难得一脸窘状,令人发噱,这些日子这位大哥来自己这边如同上朝应卯一般。胤礽明白,胤禔是最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的。 有道是立嫡立长,自己若是有个好歹,直郡王就是最大的受益者。以胤禔平日为人,他断不会让自己这个时候稀里煳涂的死了、残了,这位大爷虽然有好胜心,但也有傲气,就算要赢,他也会想明明白白的赢了自己。 这个想法胤禔要是知道,还真得谢谢他太子高看自己,他自己怕沾包罢了。 「左右无事,大哥不介意,咱们哥俩坐下喝一杯?」 皇太子的待遇并没有受到影响,也没人敢委屈了他,胤禔叫人布置酒菜。他们二人相对而坐,就在这帐篷里小酌起来。 「这算是我这辈子最寒酸的一场酒宴。」胤礽摆弄着酒杯,「往日在京中、在外面,从来都是众人聚在一起。哪怕在毓庆宫里,也是一帮子人,好似都没个清净时候。」 「……我倒不觉得这寒酸。」胤禔喝了一杯才道:「那会在乌兰布通,晚上坐在篝火旁,我和同袍喝粗酒,那个味啊。」他咧嘴做了个不堪回首的表情,胤礽掌不住笑出来。 胤礽有个想头是对的,论起来他们兄弟里,也就胤禔能和他有些话说。此刻他就道:「有句话,我不能问旁人,也只能问大哥。这里只有你我兄弟,还望大哥给我句实话。 多年来,我这个国储太子,可有失德之处、失措之政吗?」 胤禔半点磕巴没打,直视胤礽的眼睛说道:「没有。」这是实话,胤礽那点毛病都是小问题,如果做这些事的是皇帝,不过就是个逸闻罢了。 好比断袖之癖,龙阳之好,不说汉唐太子皇帝,就是前朝也有啊,明英宗和马良,万历和徐阶的孙子,还宠幸十俊。这真不是什么大事,哪怕康熙也是高举轻放罢了。 至于打死太监,最多说太子性格暴烈,难道因为死了太监而废太子? 这不符合封建道德。 所以从道德角度说太子道德有瑕,实在是很难站住脚。至于失措之政,这个胤禔就不欲多说了,实在是因为胤礽并没有机会施政。就算前两年,康熙让他主抓京旗的事情,也只是无功无过。 底下的奉承拍马,那信不得,最好当成放屁。 胤禔记得自己上辈子有个学长—攀岩社的主要资金来源,是个富二代。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动辄玩个什么投资大赛,每每得到第一名,常能听见人夸他「未来投资之星」。 等到学长毕业,自己在电商行业创业,更是被吹捧成了「xx第二」「明日领袖」,母校还说要请他演讲。可惜,演讲未能成行,因为这位学长因为资金鍊断裂,家里无法给予支持,他破产了。 对于一个创业者来说,自己的项目只有估值是没用的,不管吹的如何天花乱坠,一旦资金鍊断裂、或是没有机会套现,那么这个创业者就是失败了。 太子也是一样。 胤禔并不觉得胤礽在战略眼光上强过康熙,也不觉得他做学问的功夫强过老三。太子本人有才华不假,但这种才华究竟是不是真的配得上那么多溢美之词,就见仁见智了。 至于监国理政,胤禔也不觉得换个人,比如老四、老五,甚至老八,处理些常规事务就一定比胤礽差。难道他们谁还有本事给大清朝捅个窟窿? 到时候朝臣亲贵也会像夸胤礽一样夸其他人,他们夸的,不过是储君这个位置罢了。 只要胤礽没有登基去验证实际能力的机会,说再多也只是空谈,胤禔不想在这上面纠缠,不管胤礽就今日什么意思,他做个好人日行一善,安慰安慰他也就罢了。 太子觉得直郡王很奇怪,他既认真又敷衍,胤礽能感觉到对方说「没有」的时候,是认真的,但他有感觉胤禔不愿意多说。或许是觉得自己是臣子不好评判? 兄弟俩又喝了两杯,绕开最近的事情,天南海北的回忆旧事,双双微醺的时候,胤禔告别离开了帐篷。没等他走出两步,康熙把他给叫过去了,九成九还是为了太子。 胤禔对这种说不清是皇帝担忧,还是老父亲担心的行为,满心都想吐槽,然而他不敢。于是只好带着一身酒味去皇上跟前应卯,好气啊,说不定还得吃顿训斥。 「大白天喝酒!」康熙满脸不悦:「朕一向节制,也告诉你们不要纵慾,怎么能白天喝酒一身酒气!这么大的人了,他叫你喝你就喝?」 这话说的,胤禔无言以对,只好乖乖听训。所幸康熙只是借题发挥,叨叨完事,他总算开始进入正题。出乎意料,老爷子没问他和太子怎么想起来喝酒了,反而让他去得寿那边。 「得寿请旨探望太子,你一会传旨,叫他明天去看看胤礽。」康熙语气平静,也不像是气恼失望,反正就好像太子是真的病了,而非被囚禁。 第374页 「是。」 「还有,明天你先一步回京,叫人收拾好畅春园,等回京,让太子先住到无逸斋去了。」 然而不等第二天,当天下午京中信使到了,加急文书禀告康熙「裕亲王福全薨逝!」 裕亲王的薨逝打乱了康熙所有的布置,皇帝接到书信之后先是在御帐中落泪不止,也不让胤禔走了,而是让额驸班第带着给裕王府加恩的旨意快马回京。 原本御驾还不紧不慢,可裕王薨逝的事情一出,康熙下令赶路,紧赶慢赶好歹数日后御驾是会到了京城,京中多少双眼睛都顾不上裕王薨逝,而是盯着銮驾和太子车驾,不想太子根本没露面。 康熙的官方版本是太子病了,需要休养,他已经让太子住在了畅春园无逸斋。官方版本就是这样,皇上这么说,不管大家信不信,对外口径反正是一致。 「这可不是长久之计。」 陪着康熙给太后问安完毕,还陪着二位哭了一场的阿哥亲王们都要出宫,五贝勒胤祺和纯王富尔祜伦一起往外走,哥俩也听说了消息,此刻正在说私房话。 富尔祜伦知道胤祺说的是什么,他点点头:「可不是么,不说二伯这事,我听说五叔也病的不成了。他……总不能一次面都不露罢,总是说病着也不是回事。」 唉。两个人一起嘆气,富尔祜伦想着刑部那事还是自己经手查办的,心里难免更有些不自在。他回看宁寿宫,他们都出来了,但汗阿玛却将大哥和老三、老四叫到了景仁宫……要是能和大哥商量一下就好了。 「朕当日让班第带信回来,叫你们兄弟穿孝,协同礼部操办丧事,办的还顺利吗?」康熙状态很不好,哥哥病逝的消息给了他很大打击。这会为了悼裕王之丧,皇帝退居景仁宫。 胤祉站出来道:「回汗阿玛,儿臣等奉旨办事,礼部和内务府不敢怠慢。王伯的丧事一应顺利,只是汗阿玛,太后妈妈说出殡的时候要亲临王府,这事还请汗阿玛示下。」 「……儿臣也有事禀告。」胤禔干巴巴的插话道,「汗阿玛,太子也请求去裕王府悼念王伯。」 若是在路上那会,太子说想回京悼念伯父,说不定康熙心一软就答应了。然而胤礽当时信息滞后,连儿子他都没见着光顾跟着赶路了,等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被送进了无逸斋。 这会再提出来,听在康熙耳朵里,只会觉得太子想藉此从畅春园出来,想要公开露面! 胤禔低着头,觉得胤礽这个运气,也实在是太不好了。 「朕都不知道,原来他和裕王这么有感情……呵呵。」康熙双目微阖,嘆口气道:「让他来罢。出殡当日,朕奉太后去裕王府,叫太子也来罢。」 康熙本来不想让太子出来,只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兄长丧礼,何必再弄得如此不快呢!罢了,反正也不能将太子扔在园子里不管,总要放他出来。 不管日后怎么办,哪怕……也是以后的事情,他得好好想想,必须要想想了。 第187章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上) 太子借着裕王丧礼想要「重出江湖」, 胤礽自己也知道,这风险很大,极有可能造成皇上对自己的极大不满,认为自己毫无孝悌友爱之情, 居然用伯父的死作筏子。 但胤礽实在是没办法, 他在无逸斋多待一天, 未来的不确定性就越大。尽早出来, 是胤礽唯一的自救办法。或许是已故仁孝皇后的保佑, 康熙没有为难他, 让他从畅春园回到了紫禁城。 毓庆宫中瀰漫着风声鹤唳的气氛, 太子妃还有不到三个月就要临盆, 状态却不是很好。尽管大家想要盼着她真实的消息, 但作为毓庆宫的女主人,太子妃依然从得寿口中知道了真相。 「亏的你掌得住,就算我……也能放心了, 好歹能保全孩子们。」胤礽握着太子妃的手,他们夫妻自从四阿哥夭折之后, 相处的时候才更多了温情脉脉。 太子妃勉强笑道:「您说什么呢,汗阿玛既然……反正您回来了, 太子还是太子。」 「……但愿如此。」 裕王的身后事极尽哀荣, 康熙亲自撰写表彰裕亲王一生的功业, 并明确表示侄辈的未来他都负责了!太后也流泪不止,就和当年纯王隆禧去世的时候一样, 拉着保泰回顾旧事。 在场的人都捧场的面色悲戚, 只有一个人心中不悦, 正是恭亲王常宁的长子海善。 他阿玛常宁也病重,海善当年也在宫中读书, 他知道老太后不问外事,只要皇上不说,宫里压根没人知道恭王病情每况愈下。他阿玛病重,宫中毫无动静,而二伯从病了开始,宫中几次垂问…… 海善担心的不是恭王的病情,太医已经明示让他预备后事了,海善担忧的是一旦阿玛薨逝,王府可怎么办。看这位皇上伯父的意思,显然对裕王府和自家不是一个态度,自己怕是没有保泰的运气,还能落个亲王做。 那么,郡王?可保泰是侧福晋所出,又封了世子。自己上头还有个哥哥,但二哥也常病着,也没有被封世子,会在阿玛去世之后让他袭爵郡王吗? 承爵管理,不额外加恩,就是降一级。总不会连这个体面都不给罢,海善心中忐忑。等出殡礼成,众人各自散去的时候,他脸上多少带出些郁闷,八贝勒就凑了过来。 「海善堂兄脸色不好,是担心五叔的病吗?」 第375页 平常一句问候,倒让海善心中动容,早年在宫中读书,他和胤祺、富尔祜伦年纪相仿,出入并肩而行。同直郡王、三贝勒、四贝勒也是同窗。 可长大了之后各有各的境遇,他只是个无爵位的闲散宗室,加上他阿玛那个人……堂兄弟间早就疏远了。不想这个八贝勒居然过来关心他,真是难得了。 有道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胤禩问这么一句,本是随手做好人,不想这个堂兄感动的热泪盈眶。他心中一动,就道:「五叔病情如何了?兄弟在内务府,若是堂兄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说一句就是。」 海善眼睛亮了,他抱拳道:「八贝勒这么说,海善到时候也就厚颜了,多谢。」 「自家兄弟,堂兄何必如此。」 裕王是宗室长辈,同辈兄弟和晚辈都要来送,宗室里的女人们自然也要来,她们都在裕王老福晋那边劝慰,或是跟着太后,直到礼成各自回府,八福晋亦是如此。 夫妻俩回到府中,胤禩就让福晋帮他记住,明儿就叫人往恭王府送个礼。 「我知道,就挑药材送过去。」八福晋答应着,又问道:「爷,说起来,五叔做什么了?我听说早年没了的七叔,如今的二伯,汗阿玛都很照顾,如今又只有五叔了,怎么反倒冷淡起来。」 「我也不太清楚。」胤禩皱眉道:「反正我学着办差开始,汗阿玛对恭王府就略冷淡。但恭王府并不见门庭冷落,宫外各王府同恭府关系都还不错。我猜芥蒂是打噶尔丹之后,因为二十九年的时候,恭王还做了大将军。后来汗阿玛亲征,二伯依然随驾,却没了五叔的份儿。」 「这事,除了汗阿玛和二伯之外,我估摸着只有大哥和纯王清楚。」胤禩摇头:「只是,时过境迁,问大哥怕让他多心。」 「对了!」八福晋忽然道:「我在后头也不知道,太子今儿去了吗?」 直郡王府里,道琴也问道:「太子随驾去裕王府了吗?」 「去了。」胤禔小心的削着苹果皮,随口道:「太子都带病上书要求悼念二伯,汗阿玛怎么会不让他去呢。别说他了,我瞧着你书房有幅画,都画了一半了?你有身子呢,别太伤神。」 「知道了。」道琴笑道:「那是年初画好的底稿,画的是小耗子屯粮。」 「诶!」胤禔停下手里的动作:「送我的吗?」 「……」道琴也愣住了,随即却撑不住笑的弯腰,「小耗子,那是给咱们家弘昱的!他和你一个属相,你忘了。」 胤禔心里有点失望:「哦,给儿子的。」 道琴瞧着他,忍着笑道:「若是王爷不嫌弃,明年我方便了,给王爷您绘一副生肖图,高兴了没有?」 「咳咳,这可不是我要的,是你主动送给我的。」胤禔美滋滋的继续削苹果,突然想起,如果给他画生肖图,难道要画硕鼠吗? 硕鼠硕鼠,百年之后,说不定有人会说,自己正是咬断太子继位机会的大老鼠呢。脑补许多民间传说故事的直郡王捧着削好的苹果,笑的发抖,活像个傻子。 直王夫妻的几个孩子各有特点,苏日格有骄傲却不骄纵,弘晗自尊心强但也不过剩,乌日娜年纪小、父母又对她的身体很着紧,于是这孩子比起骑马拉弓更喜欢写字画画。 而二阿哥弘昱,就像个自在的影子,他上有备受父母看重的兄姐,底下还有更小的弟妹。父母爱他,但人的精力就那么多,他就跟在兄姐身后,看着弟妹平安成长,也欢欢喜喜的到了七岁。 今年冬天他和乌日娜都要去种痘,两个孩子一个是秋末生的,一个是冬天生的,所以道琴才提前给他们预备了礼物。 胤禔看见那张小老鼠屯粮图,都没想起自家二阿哥和自己一个属相……这可不好,排行中间的孩子就和中等生一样容易被遗忘,胤禔拍拍脑袋,苏日格属羊、弘晗属狗,弘昱属鼠,乌日娜属虎、冬冬属蛇。 福晋肚子里这个,预产期是明年一月,那就是属猴了。他们家又要多一只小猴子,而且,胤禔顺着这个往下想,突然使劲拍大腿,今年年末是福晋三十整寿! 道琴生在十二月,正赶上年末大节接连而来,直郡王打好了主意,干脆给媳妇报个产假不方便,躲在府里好好给她过个生日。头件事就是要让他媳妇高兴,嗯,这个他得想想。 秋末的时候个,恭亲王一病而亡,一贯爱面子的康熙连表面文章都不做,仿佛死了的不是他弟弟,而是某个远支宗室。至于丧礼和谥号,那就让礼部和内务府参详着办吧。 皇帝甚至连恭王府的承继问题都非常敷衍,最后没人继承恭王的王爵,只是海善得了个贝勒的头衔,恭王其他儿子俱为辅国将军、奉国将军。 说苛刻倒也不算很苛刻,但说大方,反正亲王郡王是没影子了。 「大哥不知道吧,老八可是厉害,当着汗阿玛都敢弄鬼了!」 富尔祜伦跑到直王府,说是请胤禔尝尝他新得的好茶,实际上是来抱怨的。他道:「雅尔江阿也弄得不高兴,汗阿玛属意他掌管宗人府,按说继承爵位这事也该他开口。」 「结果胤禩提了?海善很领他的情是吧。」胤禔吹吹茶杯上的热气,笑道:「他在内务府,夸海善两句,或是操办丧事回奏的时候提一句,汗阿玛也不关心谁承爵,何况海善还在宫里读过书。」 第376页 富尔祜伦嘆口气:「大哥,打小你就照顾我,弟弟有一句说一句,老八最近不知怎么回事,那爪子到处伸!还有老九,成天琢磨买卖,听说搞出了人命。这还在其次,他那钱怕是都给他八哥花了!」 人际交往,尤其是老八那种烈度的人际交往是要花钱的,还是花大钱。胤禔笑道:「老弟啊,你说这些事儿,汗阿玛不清楚吗?他为什么不管管老八?」 「汗阿玛也不能桩桩件件都清楚罢……」富尔祜伦皱眉道:「何况,他老人家怕是操心太子更多。」 「对啊,老爷子没把老八放在眼里,他更操心太子怎么样。如今老八还是小打小闹,你说等他闹大了,被汗阿玛看在眼里的时候,他会怎么样。」 「有道理。说到太子,大哥,之前汗阿玛让我旁听刑部那件事,最后搞得王士祯被罢官。」富尔祜伦担心道:「我怕他找我麻烦。大哥听说没有,汗阿玛如今对毓庆宫格外宽容,太子那两个舅舅,居然又冒出来了1」 纶布和长泰近来常常进宫,也没见干清宫那边有什么动静,胤禔心中不是没有疑虑,莫不是老爷子发现太子难做,慈父之心大盛,要抚慰太子了? 别一来二去,他们父子和睦,那自己就只能靠边站了。但想归想,在站在自己这边的兄弟面前,却决不能露怯。 左右无人,胤禔便笑道:「皇上既然没把他怎么样,那他就还是太子,他是太子一天,汗阿玛还能把他锁在毓庆宫里?之前也把他送到畅春园了,结果还不是让他出来了。」 富尔祜伦贊同的点点头,多年来他信任这位大哥已经成了习惯,惯性是可怕的。就像康熙疼爱太子,栽培太子也成了习惯,但他现在又必须面对和太子的诸多问题。 皇帝也要找个人倾诉一下,于是年前他把江宁织造曹寅召回了京城,反正他也得问问那个朱三太子的问题。 恭王的丧事对京城没什么影响,而裕王去世带来的阴霾也逐渐过去,皇上与太子又一次「父子怄气」似乎又过去了。一到入冬,朝野内外自然都在预备过年。 而镶蓝旗下诸人还有另一桩喜事,他们的旗主直郡王一改往日低调的形象,热热闹闹的给福晋过三十整寿! 这可难得,需知直王府大门难登,就连直郡王自己的三十整寿正赶上各路丧事,悄无声息就过去了,更别说小主子们的生日。平日里旗下人想找个机会报答直王爷提携之恩,或是拍个马屁都难得很。 这下机会来了,旗下老人们回忆道:「当年咱们主子直王爷大开府门,挑选旗下能人,还是主子刚开府的时候,快二十年了,才让你们这帮小的碰上好机会!赶紧的问问福晋的喜好,送礼去呀!」 但凡是在世道上打拼的人都知道,枕头风威力无边,老闆不一定答应的事情,老闆娘出面却能办成。天降好机会,讨好了福晋,谁说自己不能成为下一个阿林、阿山兄弟呢? 当年他们家破落的空有个佐领头衔,结果十多年前攀上了直郡王,多年来拼死效忠,如今日子又红火起来了。阿林佐领如今管着镶蓝旗火器营,阿山是王爷信重的侍卫,家里小一辈又在大阿哥身边伺候,日后还用操心前程么。 胤禔原想热闹一下,也没有要特别的大操大办,弄得太热闹,道琴的身体也受不了。然而谁能想到,消息传出来,旗下简直是热油锅加水。 「我是不是闭门太久了?」 京中第一场落雪,胤禔坐在书房里,问苏鲁道:「你说呢?」 「奴才倒是觉着,是之前旗下疏远您的,如今都想要找补。」苏鲁如今也蓄着鬍子,做派很是沉稳,「奴才哥哥有话禀主子,皇太子那边最近连连召见赫舍里家的人,还有凌普。」 「奴才哥哥说,凌普在外头很是活跃,与耿额、齐世武等人常见面。他好像在外头帮太子联络不好进宫的大臣。」 「叫博敦小心些,能听到的消息就听到,听不到也别到处打听。」胤禔道:「嬷嬷年纪也大了,身体也不好,你们也要多加小心。」 「奴才谢王爷体恤。」 东宫的人简直是到处乱窜,毓庆宫也在不停的见人,但康熙并无反应。身在局中,胤禔逐条分析自己得到的情报,结论无非两条: 最坏就是康熙想好了让太子积累势力,顺利继位。 最好则是康熙欲擒故纵,已经开始如同对待噶尔丹一样对待太子,太子被废已在眼前。 这都是废话,看来今年是别指望康熙有什么明确举动了,果然,要做皇帝首先要有耐心。康熙四十三年,看看如今活蹦乱跳拉人的老八,老三、老四,乃至于老五老七,他们会想什么呢? 由于胤禔有些先入为主,在他的想法里,这些皇子都在蠢蠢欲动,琢磨争夺储位。然而之前和揆叙的那次对话提醒了他,情况在发生变化。 每个皇子都悄悄地做过梦,关于自己当了皇帝的梦,但梦只是梦。正如胤礽觉得胤禔怕他死掉,是因为每个人都会认为直郡王是太子之死的最大受益人一样,诸皇子在他们大哥很靠谱的情况下,也不觉得自己十拿九稳能和大哥掰腕子。 立嫡立长这种政治传统太深入人心了,等闲没人愿意去撼动,除非暴露出了足以动摇根基的问题。胤禔真正需要担心的,是有人通过打倒太子,顺便将他拉下台。或者是帮太子弄倒自己,然后再釜底抽薪,搞掉胤礽。 第377页 冬至之前,曹寅从江南回到了京城,连驿站都没有停留,康熙连夜将他召入宫中。 「关于朱三太子一事,臣已有些许线索……」 曹寅话还没说完,康熙摆手道:「朕不是要和你说这个,朕叫你回来……今年南巡多事,没有往江宁去,朕打算明年或后年,再去江南。」 「臣全力预备接驾。」 康熙原想和曹寅说说太子的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笑道:「朕记得,你女儿也到了摽梅之年,朕当初说免了你家女儿选秀。不过你也别给孩子看婚事,放心,朕给她寻了一门好亲事。」 「……」曹寅还真不放心,能叫康熙看重想要做亲的,不是他儿子、就是侄子,横竖跑不出宗室重臣子弟。他可就一个女儿,好容易养大的,不能随便嫁出去啊!所以他技巧性的发问了。 「臣请皇上示下,臣也好有个准备。」 康熙一看就知道他是不放心,笑话,朕的眼光有什么不放心的。康熙沾沾自喜的对曹寅炫耀:「朕给你相中了平郡王纳尔苏做女婿,你说好不好啊!」 曹寅的心脏差点被皇帝活活惊的吐出来,有惊无喜这是,自古齐大非偶,他家是上三旗包衣家奴,天子家臣。平郡王却是铁帽子。 他倒不觉得自己女儿人品才貌配不上平郡王,只是人家未必愿意,不乐意岂不是害死他女儿了! 或许是冬天来了,太子那边悬而未决,也不能快速解决。儿子们陆续又长起来一批,康熙除了给曹寅的女儿保媒拉縴,还给自己的儿子们找好了儿媳妇。 此时的选秀还没有成为定例,也就是说皇帝想什么时候选,就可以什么时候选。通常是皇帝自己,或者儿孙们到了年纪,就可以开始选秀了。要不然为何请求免选那么容易,因为秀女预备役很容易超龄。 康熙给胤祥、胤祯选好了福晋,胤祥的福晋是兵部尚书马尔汉的女儿兆佳氏,胤祯的福晋是礼部左侍郎罗察的女儿完颜氏。至于之后的十五阿哥……康熙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给十五阿哥也定下了亲事。 如往年一样,皇子福晋的人选在选秀前就会透露出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婚事并不惹人瞩目,最让人惊讶的是转年才十二岁的十五阿哥胤禑也被指了福晋,福晋也不是别人,正是太子妃幼妹! 加上初冬时节,新任裕亲王保泰的福晋去世,康熙把太子妃的三妹指给裕亲王。石家如此荣宠,皇上果然还是偏袒太子吗? 一时之间,太子身边的人仿佛被打了强心剂,连胤礽本人都觉得自己要从阴霾中走出来了。 第188章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中) 对于康熙和太子好好坏坏的来回试探, 每当大家以为皇帝厌恶太子的时候,康熙又表示太子还是他心爱的好儿子……的种种情况,胤禔已经麻木了。 所谓麻木就是习惯,不管是太子妃的妹妹适婚皇子, 还是太子的舅舅长泰久违的出现在了毓庆宫, 还是索伦图传话, 赫舍里家的德安也不怎么来往了云云, 胤禔都报以「该来的总会来」的态度。 这种「笃定」也影响了不少人, 至少直郡王门下, 并没有因为太子重出江湖而胡思乱想, 福晋过寿, 也没有出现门下佐领们避开的情况。 从这个角度来看, 镶蓝旗下倒是比两年多以前更稳定,这倒也是好事一桩。 道琴生在腊月末,为了避免和新年预备发生冲突, 直王府提前两天庆祝。虽然如明府、伊尔根觉罗府上都要出孝了,但越到这个时候越要小心, 胤禔下帖子也只是说让孩子们过来,让福晋瞧瞧。 说是让福晋瞧瞧, 其实也就是让娘家侄辈给这位姑姑行礼, 然后就是苏日格和弘晗负责招待表亲们。而宗室里来的人不多, 并不是刻意避开,实在是不巧, 毓庆宫那边太子妃发动, 不久前刚刚生下她和太子的第二个孩子。 「是个小格格, 干清宫那边立时给了赏赐,内务府那边也赶着巴结。」秦吉了带来了宫中的最新消息:「听说凌普恨不能把内务府搬到毓庆宫去, 皇上也是按照当初四阿哥的例给的赏赐。」 「知道了。」胤禔照例接收一下最新信息,内心毫无波动。除了福晋寿辰,他还忙着明年庶吉士散班的事情,凡事总要按照自己的步骤走下去,总是想东想西,不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嘛。 遥想当年,他踌躇满志,过了小二十年过去,胤禔也早就被现实磨的皮实多了。做自己的事儿,让别人折腾去罢,也不想什么时机问题,等到那一刻来临的时候,他会感受到。 年末纳兰家出孝,而明年福晋娘家也出孝了,如成德、揆叙和那日松的品级,用不着胤禔操心,胤禔只管操作一下索伦图和牧克的职缺就成。 到了预备宴客那天,道琴也没被累着,宾客都是自家人,晚辈们就交给孩子们招待,让他们也学学人际交往,如何安排这些庶务。而女宾都是自小的朋友,比如揆方的媳妇淑慎郡主,都是许久未见的了。 「你家大格格都这么大了,身边的嬷嬷、丫鬟,你没帮她好好看看?」郡主悄声问道,她和揆方的孩子都还小,上头长兄成德的孙辈都能读书了,也用不着她关心,于是就来关心闺中密友的孩子了。 道琴对胤禔提起的时候,胤禔都傻眼了,他心肝宝贝女儿在他眼里还是个小可爱,是小学刚毕业的年纪。结果都有人开始关心她未来的出嫁问题了,看样子,道琴也是这么想的。 第378页 「咱们过去是不是对苏日格身边人管的太严了?」 胤禔看着媳妇捧着肚子担心的说道:「管的太严,她们倒是不敢做耗,可将来苏日格出嫁怎么办?万一到时候,那些嬷嬷拿捏咱们姑娘,这……」 「你想的太多了。」胤禔把她的手放心被子里,嘆道:「离她出嫁起码还有五六年,再说咱们姑娘是正经的皇孙,她底下奴才哪个敢做耗!」 就连额驸也不敢轻举妄动,除非哪天胤禔失势,发生了苏日格控制不了的情况。再要不然就是生育难产,胤禔嘆口气,据他所知直到21世纪,生育过程中遇到突发如羊水栓塞都是要命的事,何况18世纪初。 哪怕胤禔多年来致力于压榨传教士,大搞健康生产,也不敢打包票。养女儿就是这点让人担心,胤禔这会也乐观不起来,摆出一张郁闷的脸,好容易给福晋安慰睡着之后,他自己跑书房去了。 唯一能够安慰胤禔的,就是宗室里好多年没听说有难产身亡的人了,勉强算是好消息吧。 胤禔的担忧很快就被打断了,年前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就在太子妃生女之后不久,康熙让人整理了旗下年龄更小些的秀女资料。 十五阿哥都定出去了,还要小秀女做什么?而且若要给十六阿哥指婚,没必要现在费事,皇上也不会这么心血来潮。 「莫不是给皇长孙找福晋了?」已经出孝的富格最近闲来无事,每日跑到直王府应卯成了他的正经差事,此刻他猜到:「论理转年皇长孙十四了,不管是拴婚还是指婚成亲,倒也还合宜。」 给得寿找媳妇? 这倒是个合理猜测,胤禔不动声色,笑道:「你明年打不打算下场?」 「再说罢。」提到这个,富格笑得满不在乎:「明年我阿玛和叔叔们出孝,除了补缺之外,也该操心富森的婚事。我阿玛前些日子还说,让我自自在在做些事情,不太出格就成。」 这还真是放养啊,胤禔笑说表哥心宽,又问道:「对了,大姑娘嫁给年羹尧,如今还不错罢?」 「多谢王爷挂怀!」他们认识十多年,富格知道这位郡王表叔是真的关心,他感动道:「妹妹都好,亮工在庶吉士他们夫妻常在一块,今年妹妹有孕,家里也放心了。」 「我前些日子见了允恭,他倒是有些躲着我。」胤禔笑嘆:「我和他还是多年前在洋教堂里认识的,不想旧识居然也这样了。」 左右无人,富格就道:「许是大家害怕罢。」 「怕什么?」胤禔惊讶,自己又没有大张旗鼓跑出来争储,成日的和毓庆宫过不去,他有什么可怕的? 富格惊讶的看了直郡王一眼,又马上低下头,这位郡王是没有意识到。 「您是皇长子啊,皇上看重您,多年来谁不知道直郡王有军功,又连连办差。」 富格没办法,只好委婉道:「之前因为东宫,出了不少风波,若是东宫有什么,您……但皇上又爱重太子,您又,又最显眼,这个……难免害怕。」 「镶蓝旗下担心跟着我这个旗主吃挂落,外人日常来往也怕?」胤禔摇头一笑:「罢了,胆子小,谨慎也未必是坏事。对了,最近我忙,也没有出府,京中有什么新闻吗?」 「新闻啊。」富格想了下,然后微微皱眉道:「倒是有件事。您知道我长嫂是阿拉木尚书的女儿,佟佳氏的姑娘,前些日子大哥陪她去给佟国维过寿,不想碰上了隆科多和鄂伦岱吵架。」 「他们俩吵架?」胤禔笑道:「那不稀奇,鄂伦岱那个傢伙。不对,佟国维过寿,那是隆科多的亲阿玛,按理说他不会和鄂伦岱吵,怎么了?」 「当时额驸舜安颜也在,只会在一边,连句话都不敢说。」富格提起这个也是非常之不解,「隆科多新得了一个小妾,爱若珍宝,要让她去后堂招待女客,给鄂伦岱气的骂街。」 还有这事?哦,对了,胤禔问道:「哪来的小妾?」不会是他想到的那个吧…… 富格道:「听说叫什么李氏,已经给隆科多生了儿子,也不知道佟国舅知不知道,这都什么乱糟糟的。」他阿玛就算多情了,也没把沈姨拉到人前,地位悬殊、让人侧目,这对女人就是好事儿? 罪过罪过,想到他额娘去世之后,沈宛多年来和他阿玛过着平静的日子,又很照拂他们兄弟,再想到小弟富森聪明可爱,富格心道,不能这么比,隆科多也配! 还真是那位李四儿啊,胤禔忍着没咧嘴,原来现在就出现了。这是个要紧消息,关键时刻能救命的,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隆科多会投向胤禛,或是其他人,但他可以用这个做引子将隆科多拉下来。 毕竟,让无诰封的小妾随命妇出入禁门,这罪名饶是隆科多也跑不了! 上辈子的记忆寥寥无几,但这个着名人物胤禔还有印象,因为太玄幻了。胤禔都忍不住佩服隆科多,他不止让妾侍在家作威作福,还把人放出来让命妇看她脸色。 隆科多,你可真是牛大发了,应该叫隆牛x。 年末坐在家里胡思乱想加八卦的不止直郡王,还有胤禛,这位四贝勒可有个好姨夫! 「爷,一等公是您姨夫,阿尔本阿,阿尔松阿都是正经表弟,不好这么冷淡罢。」 四贝勒府中,四福晋无奈的劝自己丈夫,一等公阿灵阿,他的福晋乃是永和宫的亲妹子,自然就是四爷的亲姨母,那么阿灵阿就是姨夫了。不管是民间还是皇室,这都是最正经不过的亲戚。 第379页 结果人家钮祜禄家派人递帖子,四贝勒冷冷淡淡的瞧了一眼,都没多搭理。 胤禛有些不耐烦,可想到是自家福晋,才勉强耐心道:「你怎么不想想,过去咱们刚出来开府,他怎么不这么热络,上赶着叫阿尔松阿过来送帖子。哼,还不是打量着汗阿玛这两年用我办差,处置旗务,才觉得我这个外甥也不那么……」废物么! 看着福晋一脸迷煳,胤禛气到:「你啊,也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气量大,姨母倒也罢了。别说这位一等公不把我放在眼里,过去两个表弟媳妇与你很亲近么!人家给个好脸色就凑过去,那就不是我了!」 看福晋有些不好意思,胤禛唿口气:「罢了,我知道你性子宽厚,但也不能他招招手,咱们就过去。我和你透个底,我这好姨夫这两年和老八走的蛮近。老八这个人……我也是这两年才明白,为什么他过去养在延禧宫,大哥待他却却不算亲近。」 那傢伙,到处收买人心,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阿灵阿、佟国维都对他另眼相看,透着亲近,哼。胤禛琢磨来琢磨去,这会才发现不太对,就算胤禩将来能成个实权亲王,也不值得两个公爵这么对他。 难道,四贝勒隐约不敢置信,却又觉得那是唯一的可能。他独自坐在书房里,将那个念头埋在心底,那不能乱想,要再看看,万一就真的是觉得老八「才德兼备」值得一交呢? 胤禛有些牙酸,但那也说不定,毕竟阿灵阿的帖子上,写的是关于汗阿玛令选出旗下适龄秀女的事情。这是给得寿选福晋,他们心里都有数,得寿是皇长孙,虽然一直说身体不好,但也平安长到现在。 毓庆宫的二阿哥与得寿同母,太子妃这次又生了个格格,日后年纪渐长,得嫡子的可能越来越低。那么得寿的福晋……阿灵阿既然打这个主意,应该不会真的和老八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听说公爵佟佳氏、钮祜禄氏、瓜尔佳氏,都在清点自家女孩子,就连富察氏这样的大族也静悄悄的动弹呢。」 八贝勒府里,胤禩夫妻也在闲聊,八福晋低声问道:「八爷,他们还是打量着太子接位,到时候得寿最年长,最可能被立储罢。」 「差不多,不过不能成。」胤禩摆弄着果盘里的干果,笑道:「若是汗阿玛只想为得寿选福晋,今年给十三弟、十四弟选,他十三,也不算小了,何必特特推到明年。」 「皇孙们陆续长起来,汗阿玛叫人记名造册,无非是他老人家没想好,该给得寿选个什么样的福晋。」胤禩语气笃定,「皇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太子了。」 八福晋马上明白了丈夫的意思,选的太高,日后情况复杂,是个麻烦。可若选太低,女孩子教养不够,一切顺利,还是不好办。 她的眼睛一亮:「若是,」八福晋压低声音,「若是太子真的,那爷您?」 「别胡说。」胤禩假意捂上妻子的嘴,语气却带着明显的笑意,「现在说那些还早呢。纵然没太子,不还有直郡王么。」 「他?未必罢。」 八福晋靠在丈夫怀里,道:「广略贝勒被废黜,可礼亲王也没当上皇上。直郡王的做派,将来不管哪个入主干清宫,都少不了他一个实权亲王,也就够了罢。当年明相势大,也没听说他就和毓庆宫反目,反倒是这些年,瞧着疏远了。」 「是啊,他对弟弟们都好,哪怕前番太子那事,也没有落井下石,借题发挥。」胤禩忽然有股子豪气,若是太子真的倒了,大哥愿意支持他。 将来他有那一日的时候,不说封大哥铁帽子,冲着延禧宫和年幼时他待自己的情分,亲王袭封三代还是不难的。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八:我可真好,给你们安排的明明白白。 男主:→_→ 第189章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下) 佟国维说的什么谶言, 虽然胤禩嘴上敷衍,装作不屑一顾,但心中多少有些相信。 要不要找道士、还是僧人喇嘛,亦或是找个萨满算一算, 八贝勒心中斟酌着, 自己媳妇提到广略贝勒和礼亲王, 胤禩难免要想, 说不定他真有这个命呢? 万一太子和直郡王都倒台了, 自己虽然年纪不居长, 但往上数几个哥哥:三哥虽然好文学, 汗阿玛也夸过他, 但这个人酸熘熘的, 没什么人君之像; 五哥、七哥,一个学问乱七八糟,只管孝顺太后, 安享尊荣。一个倒是想上进,但腿有残疾。 唯一可虑的是四哥, 但四哥这个人,胤禩摇头想起了阿灵阿的抱怨, 「明明是正经亲戚, 却像没我这个姨夫!」对待外臣, 若是不去和四哥交流,他也不会主动去屈就人家, 有些过于冷淡了。 那么, 再看看自己, 上过战场、没掉链子,之后多年奉命照管内务府也没出过岔子。非要挑毛病的话, 胤禩皱起眉毛,也就是自己膝下无子了。 想起这个,胤禩郁闷起来,他桩桩件件都算顺心,唯独子嗣上。福晋没消息、格格们也没消息,胤禩甚至许愿,若是后院哪妾侍能生下头一个孩子,不拘男女,他马上给她请封侧福晋。 唉,若是他真有此命,就求老天尽快赐他个儿子罢。 虽然在不久之后,胤禩会觉得自己怎么把皇上的心思给猜错了,他明明那么小心!但至少现在,关于得寿福晋人选,康熙如此慎重的原因,八贝勒的揣测是正确的。 第380页 康熙在养心殿已经叫人在他眼前烧掉了一批纸,上头都是他拟好的人选,但思来想去,康熙还是一个都没选。一是女孩子年纪也小,二来得寿自从承德回来之后断断续续的病着,这会急着给他选福晋倒像是沖喜似的。 疼爱孙子的皇帝觉得这样不好,于是,宫外做好一切准备,甚至拉下脸给四贝勒送帖子的一等公阿灵阿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事没下文了! 年后大家都盼着皇上按照惯例,请太后出面将秀女召入宫中的时候,宫中却毫无消息,仿佛之前流传的小道消息,皇上的种种举动都是假的。 合着您熘我们玩呢? 阿灵阿在家气的牙疼,可御前当值的时候还得兢兢业业,他工作干得好,女儿就还有希望指个好婚事,若是他工作干得不好,呵呵。 整个康熙四十三年,皇帝都格外优容太子,连齐世武、耿额与凌普,纶布等人的交往都放在了明面上,看上去太子地位稳固,局面已然确定了。 而胤禔接到的差事则比较有趣,康熙让他带人在武英殿整理前朝和本朝的武备书籍,校对审核刊印,而被派来干活的人中,还有几位传教士。还要联繫国际,胤禔估摸着这是要给官学用的。 这年直王府又多了个四阿哥,是直郡王和福晋的第四个儿子,因为生在甲申年卯月午时,被阿玛胤禔恶搞,取了个小名叫「申午」。 同直王府一向亲厚的纯亲王,在孩子满月听说小名的时候,大笑说「申午,不就是猴年马时,和猴年马月似的,哈哈哈!」 结果「小猴子」就成了家庭内部对四阿哥的称唿,直到这孩子长大之后,长辈们偶尔想起还是会会心一笑。至于四阿哥抗议,说凭什么三哥小名就叫冬冬,他叫申午这么奇怪的时候,已经是尘埃落定之后了。 过去康熙让胤禔整理兵书,胤禔本人虽然很努力,也很投入,但大部分工作是僚属来做的。也就是说,过去兵书校对整理,是在皇长子胤禔(名义上)挂帅。 但现在不行当挂名的甩手掌柜,包括人员安排,具体负责方向,进度控制乃至于人员车马费,这些极琐碎的东西都需要直郡王一一过问。 总算胤禔也算办多了差事,做这些事情他从来都是公正无私,也算有些威望,事情推进的也还顺利。既然是编书,一帮人每日凑在一起,时间不长也就混熟了。 甚至传教士们从畅春园过来的时候,还给同在一起编书的学士们带些吃的东西,而他们的口味也愈发开阔。等到去畅春园编书的时候,外头还有卖小吃的摊子,胤禔头次见到的时候不由得感慨,真是会做生意。 男人在一起混熟了,无外人的时候,难免言谈无忌。这天大家谈天说地,说起了前朝春宫之风极盛,纵然不许朝廷命官步入青楼,却又促进了「南风」的发展,让人哭笑不得。 「洪先生,巴多明,在你们法兰西国,也有这种事吗?」被派来修书的年轻翰林问道。 洪若翰和巴多明刚才笑的太开心了,难免引人侧目,本来大家都以为他们听的半懂不懂呢。洪若翰笑道:「诸位,我们法兰西也有差不多的事情,比如国王和情人们,比如国王和他的启蒙老师。」 这下胤禔也好奇起来,没听说哪位法国国王和启蒙老师搞基,他一脸听八卦的表情,兴致勃勃的听洪若翰在千里之外疯狂爆料法兰西国王「路易」们的轶事。 什么路易十三结婚太早,童子鸡进洞房以至于洞房没成功,新郎新娘以为成功了,却被宫廷医生发现失败,然后路易十三哭着从现场跑走,最后勉强和妻子奥地利的安妮生下路易十四以后,性向就有点跑偏。 大约是这个事给了安妮王后很大的启示,等到路易十四要结婚的时候,这位王后预备了经验丰富的性教育教师给儿子。洪若翰他们嘴里的启蒙老师,就是这位女士。 「彼国的风俗居然还……」一帮子翰林啧啧称奇,他们以为那等万里之外的蛮荒国家,居然还挺讲究的。 不过很快有人从道德层面上提出了异议:「但是既然与国王……怎么能又结婚呢?不不,听洪先生的意思,居然找了个有妇之夫!」 「人家懂啊,再说,你们家里的那个丫鬟,最后都留下了?」 这话秒杀全场,家中世宦的翰林们都清嗓子不做声了,没错,那些丫鬟很多最后还是会嫁出去,可能主家的嫁妆会丰厚一些。 胤禔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洪先生给你们讲讲法兰西的掌故,都是翰林了,别在这琢磨细枝末节。不过,这些年洪先生你们的官话说的愈发好了,前些年我碰到过闽地来的举子,那口官话说的还不如你呢。」 「郡王爷说的是福建举子罢?」旁边一直没说话,竭力维持正经样子的富尔敦道:「臣也听说他们说话,那口音仿佛鸟叫。」 于是他们又开始讨论口音问题,并一直认为,朝廷努力推广官话是非常重要且必要的。就连传教士们也频频点头,对这一观点表示了贊同。 「就算在法兰西,巴黎人也觉得自己的法语是最标准的,其他地方无人能及。」 胤禔此时还不知道,只比他大七岁的巴多明神父打量着他的举止行动,听着他的话,并且和他讨论,最后还将他写进了自己的书信。 「……在这里,我们遇到了为数不少对我们的文化、宗教感兴趣的鞑靼贵族,包括皇帝的长子直郡王,他今年有三十二岁,是个读书人。在京师的贵族中,皇长子是很特别的一个,他从来不觉得有人对他的看法和意见提出反对是什么坏事。」 第381页 「诸位,我们都清楚贵族们的脾性,所以郡王乐意对各种不同的观点进行讨论和辨析,让我非常惊讶。我们讨论了许多问题,关于各国语言的不同,关于自然科学同医学。在这方面,他和他的父亲皇帝陛下的观点有些许差别,他似乎认为医学可以继续深入。我的时候甚至觉得,他真的会鼓励并支持医生们进行大量的解剖,哪怕这与此地风俗不合。」 在书信的最后,他用拉丁文写下了几句话:「郡王殿下似乎是一夫一妻的坚决拥护者,对我们的宗教教义并无恶感,说不定将来我们的传教事业就要指望这位殿下了。」 每日和众人一起编书,回府又有娇妻爱子,胤禔一时间日子过得很是舒坦,甚至给康熙汇报进度的时候,连皇帝都很调侃他「日子过得很舒适嘛。」 而进宫给惠妃问安,额娘的关怀更直白:「脸上总算少了些风霜之色。这两年你媳妇进宫,也说你是不是办差事太勤谨,总觉得你心事重又累得慌,这会瞧着倒是好了些。」 「……」听她这么说,胤禔下意识的摸了摸脸,他自己没注意过,不过既然额娘这么说,道琴也这么想,或许就是真的。这两年他的心境的确不妙,来来回回反反覆覆把他给折腾的疲乏了。 而如今暂且放下,只打算一步一步的走下去,心情反而轻松了不少。 「对了,内务府现在就开始筹备太子生辰了,你知道吗?」 延禧宫毕竟在宫中,作为老牌主位,惠妃的消息渠道还是很丰富的。而等到胤禔回到春明园,苏鲁也来到,他哥哥博敦在内务府礼仪司已经开始预备太子三十整寿的诸多礼仪。 如今还没过三月,太子的生日在五月,今年又是三十整寿,提前开始预备也不奇怪。何况还有凌普,好傢伙,听说他整日流水似的给毓庆宫送东西。 干清宫那边似乎选择性失明了,康熙对毓庆宫烈火油烹的景象毫无表示,只是给在宫外开府的诸皇子们批条子,让他们继续从内务府支取官物。 皇帝批条子就是批准某皇子全家一年的支取资格,第二年再说。一般而言等到皇子出宫开府一两年之后,这个好处就会停止。这次则是从直郡王到八贝勒,在外开府的皇阿哥们都得了好处。 得了好处就要去谢恩,于是这一帮皇兄弟们难得的凑在了一起,来到了干清宫外头等着侯见。自年后开始,他们各忙各的,几乎没怎么见面。这会凑在一起倒也没有多生疏,言谈之间就难免提到东宫。 「听说各地督抚给毓庆宫三十整寿的礼物现在就送到了。」消息灵通的三贝勒道:「估摸着今年还要大办,不知道汗阿玛会不会给他什么恩旨。对了,兄弟们都预备好了吗?」 说是「兄弟们」,实际上他们关注的就是直郡王,看大哥怎么预备,他们跟着办。这会想想,做弟弟也有做弟弟的好处。 胤禔笑笑:「我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按制度来就得了,还得预备太后妈妈寿辰。」 这话说的不偏不倚,堂皇正大,连胤祉都点头,要说他大哥虽然不那么沉迷文学,但读书也是读明白了。 「阿哥爷,皇上叫各位进去呢!」魏珠出来传话,几个皇子整整衣服,按照排序排好,迳自进去了。方才诸皇子聊天,只有两个人没说话,一个是从来安静不出头的老七,一个是老八。 胤禩有心事,照他来看毓庆宫已经有些过了,而且他在内务府办差多年,又署理总管,自是知道,这次某些督抚以及朝廷大员给毓庆宫的礼物,甚至等同于皇帝万寿节的规制。 这事汗阿玛知道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八贝勒站在队列最后,他要不要想法子让汗阿玛知道。但若是汗阿玛引而不发,那他这么做就是画蛇添足,胤禩心中皱眉,实在是难以决断。 「儿臣等前来谢恩。」 六个儿子站成一排,康熙看着他们,又想起了太子。底下的小阿哥在康熙心里还是小孩子,不得用,他也只能差使这些儿子。只是这件事,皇帝看着六个人,目光从胤禔、胤祉、胤禛……直到胤禩,又从胤禩开始看回去,最后定在了胤禩身上。 「胤禩署理内务府总管,卓有成绩,朕怎么看内务府有些惫懒,你也该更上心些。。」 康熙道:「今年太后过寿,她老人家有话,叫你从俭办也就是了。还有明年朕打算南巡,你们,」仿佛空巢老人的康熙满意的看着儿子们目光灼灼、满脸盼望的目光,最后道:「从十六阿哥以上,以及十岁上的皇孙们,到时身体无恙的,都去!」 几个皇子面上表现的关注南巡,心中却都被方才皇父口中「内务府不妥当」给吸引了,到底是内务府惫懒,还是内务府总管忙着讨好太子而惫懒! 皇上将这件事交给胤禩…… 胤祉照例酸了一下,但想想胤禩一直负责内务府,若皇上真觉得哪里不好,交待他也是常理,于是这位三爷晃晃悠悠的走了,临走的时候叫胤禛改天一起参详一下佛理。 胤祺只是担心自家弟弟胤禟,那个傻小子可别跟着掺和。胤祐倒是无所谓,反正也轮不到他,七贝勒如今已经看开了,前程差事这种事强求不得,比起生在百姓家的残废,他该偷着乐呢! 胤禔照例微笑,并没有多说一句话,老爷子这是让胤禩去做马前卒?老八一激动就紧紧攥着拳头,就像现在,他难道觉得这是好差事,能让他得到很多东西吗? 第382页 八贝勒觉得自己隐藏的很好,那种激动和兴奋没有被人看出来,他的修养功夫还是进益了。 实际上胤禩简直想冲到自己额娘面前,想要告诉她,她的儿子或许,不,一定能为她带来非凡的荣耀!如果他能……那么谁还敢说他的母家被皇父挑剔。 原本他还在想要不要将太子那些事告诉汗阿玛,结果老天就给了他这个机会!皇父寿辰在他一定会被赋予更多的责任,拿到更多的权力! 他的皇八子是个有野心的人,康熙不知道老八究竟想要什么,他觉得至多老八想做个实权亲王。这也不是不可以,给他就是了。 皇子们总要歷练成才,才能为国栋樑,胤禩有才干,那就给他机会。康熙还是很看得开的。但今天提到内务府,他的确是深思熟虑,考虑再考虑,才决定点胤禩一下。 胤祉好文、胤禛细緻认真却也看重兄弟之情,胤祺敦厚,胤祐也算宠辱不惊。而胤禔,说实在的,康熙思来想去,想起了上次顺天府科举案,他险些要让揆叙出来顶缸……他没忍心让保清卷进来。 既然如此,就只有胤禩了,他这个署理内务府的贝勒出面,胤礽若是还不明白,不去敲打凌普……康熙嘆气,别让汗阿玛失望啊保成。 「凌普是不是太过了。」 毓庆宫中,太子和太子妃哄着自己的小女儿睡觉,让嬷嬷把孩子抱到侧间。而后太子妃道:「咱们姑娘洗三满月也就罢了,我瞧着他那个架势,好像要把毓庆宫的陈设都给换新。」 「他的孝心嘛。」胤礽满不在意,高端审美在皇太子这里是惯例,何况他还有点不能对人言的心理。自从在承德被拘禁之后,胤礽发现康熙对他更宽容了,他的确也在故意的扩张自己的影响。 他的汗阿玛不会知道,现在只要交给皇太子的事情,都会有人帮他摇旗吶喊,鼓吹这是皇太子的政绩。而交给他办理的旗务,已然变成皇太子的德政了。 康熙希望太子能够循序渐进处理京旗的问题,但太子接着这个机会去频频接触驻外八旗将领,至于京旗问题,等到他继位再说也不迟。 胤礽曾经相信过,自己应该对国家大事保持绝对的理智和敏锐度,应当完全妥善处理。但现在他不敢这么想了,他有主人精神,但他汗阿玛真的能让他顺利继位吗? 过去纠缠胤礽许多年的噩梦成真,他已经不敢稍有放松,现在选择做一个温良恭俭让的皇太子已经来不及了。既然如此,不如抓紧机会扩大影响,至少要让汗阿玛有所顾忌。 皇父已经老了,而他还年轻……胤礽已经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 「听说这段时间八贝勒一直在内务府,九阿哥、十阿哥也没什么动静。」已经出孝的索伦图侍奉额娘来春明园探望妹妹和新得的外甥的时候,对胤禔禀告道:「这会城里只有太子身边的人常有动静。」 「我知道。」胤禔笑笑,听着正房里传来三阿哥冬冬和四阿哥咿咿呀呀的声音,笑道:「对了,德安怎么样?」 「来往少了。」索伦图回答的很直白:「王爷也知道,太子现在很得意他,前两年家里守孝,就那么疏远了。」他的语气里并不见遗憾,只是有些怅然,一起打过仗的同袍。可惜了,他们这个身份,终于还是分道扬镳。 「太子如今还真是把赫舍里家的人又提起来了。」胤禔笑笑::「这回你外放好生办差,京中府里有那日松,再说我不在这,不必担忧的。」 「那日松哥哥已经被授了护军参领,每日当值不好出来。」索伦图低声道:「他有句话要我转告王爷,毓庆宫的侍卫调换的很频繁,而且每次调换轮班,都会有人被换走。」 胤禔眼神一闪,皇上已经开始动手了,他长吁一口气,点头道:「知道了。」 第190章 善解人意、普度胤禔的bug 毓庆宫的外围侍卫逐渐被轮换, 康熙往里头掺沙子,皇太子似乎并不知情。 听上去似乎很玄幻,很有阴谋,但胤禔以多年负责宿卫调配工作的经验来看, 这并不奇怪。皇太子护军那么多人, 胤礽又极少有机会全员带出, 他不可能都认识。 正常轮换都是皇帝下令, 领侍卫内大臣负责, 如今太子也没有人在这个位置上。而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也不会用这种消息去讨好皇太子。 就像所有人都觉得, 太子倒台了, 直郡王是最大受益人, 从而引发的各种猜想一样,这属于思维盲点。胤禔绕开了,他稍稍退后也无人敢小看, 只管在旁看老八玩命往上沖,和已经无路可走的皇太子来一次激情碰撞。 「你要致仕!」 胤禔惊讶的看着成德:「我说表哥你今年正好五十……」这在政坛上算是年轻有为的年纪, 「为什么要致仕?舅舅怎么说的?」 「我额娘去世之后,他身体也不大好。再说我也有些累了。」成德嘆口气:「何况这个时候, 我和揆叙都在朝中, 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二人在春明园湖边钓鱼, 揆叙已经被康熙点为礼部侍郎,但成德的职务依然没有消息, 于是这位大表哥明确的说, 自己的致仕摺子已经送上去了。 毓庆宫烈火油烹一般, 这会直郡王的母家表兄弟和妻族姻亲唿啦啦一起回到朝上占着好缺,看上去是挺威风的。但这种表面风光也没什么好处, 只是胤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第383页 「你千万别多想。」 成德没让胤禔把话说出来,「这些年我能做的、该做的都做了,也想歇一歇。富尔敦和富格年纪都不小了,也该让他们陆续顶上来。再说,皇上还不一定答应,上摺子也只是个态度罢了。」 「对了,富森的婚事,你想好怎么办了吗?这两年估摸着宫里都不会选秀,下回就得是给老十六、老十七他们选,你要是想好了,这会儿定下来正好。」 「他还不急,这孩子读书也就一般,我打算让他去做拜唐阿。」容若一脸无奈,富森既不像他,也不像御蝉,连沈瞭都说富森最好踏踏实实走荫官的路,也能有所成。 其实富森的学问也还过得去,问题在于他的父祖辈名望太盛,哥哥们也都走的科举路线,他这样走普通旗下世宦子弟路线的反倒像是特例。 「孩子还小,慢慢试着学着,倒也不用着急。」胤禔抖抖鱼竿,眼看着上钩的鱼又扯下鱼饵跑了,这才道:「我家的才操心,苏日格一日大似一日,虽说不急,可指婚的事儿……唉。」 成德张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看着胤禔的钓竿道:「别总是姜太公钓鱼,指望它自己蹦上来。你把它钓上来,要放要吃,还不是一念之间。」 「……我知道,就是这么多年也觉得憋得慌,有时候我特别理解太子。」有些话胤禔不能和老婆孩子说,也不能和幕僚讲—担心动摇军心,他却可以和表哥吐吐苦水。 在成容若的记忆里,胤禔是个聪颖、活泼、为人诚挚,性格疏朗,总之是个具有相当美德的好表弟!但今天听他这么一说,仔细想想他从小就竭力做个「君子」,把自己塞进个框框里,也是太难了。 「但是,这么多年,如果让你不憋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能做的出吗?」 大表哥一针见血:「不管你是天性如此,还是后天压着自己的性子,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就是让你自己来决断,你真的能为所欲为?」 不能,胤禔嘆口气,他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状态,哪怕能够为所欲为,他马上考虑的也是后果。他撑着下巴看水面,就听容若忽然道:「连你都觉得累得慌,太子只会更难受。哦,你知道噶礼吗?」 「董鄂氏的那个噶礼?当过山西巡抚那个?」 胤禔就道:「知道,出了名的巧言令色,两次被参,按说他的罪名都是大罪,可两次都让他躲过去了。三十五年那会他跟着于成龙运粮,到了皇上跟前对答得体,一年就从吏部郎中提拔成了内阁学士。」 「汗阿玛一直挺喜欢他,好傢伙,噶礼的官运简直是屁股上插了窜天猴!」 成德忍笑忍的手发抖,眼看着要上钩的鱼都被吓跑了,他笑了一阵道:「这个人有本事,皇上当然喜欢,夸他办事勤敏。上回噶礼在山西险些搞出乱子,虽然最后说山西乡绅和御史蔡珍诬告,但皇上也冷了他几年。」 「然后呢,」胤禔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特意拿出来说的:「又要用他了?不稀奇,皇上念旧,能维持的局面总要维持,能拉一把的人,老爷子也不会把人逼到死路。」 「是太子要用他。」容若道:「当年据传他做山西巡抚的时候,敛财数十万,而今看来不算夸张。当年御史蔡珍参噶礼,却反被扣了个诬告的罪名,蔡珍被罢官回乡。杨玠就是他的学生。」 「这样的奇耻大辱,蔡珍没有忘,他的弟子也没有忘。」 当年噶礼在山西堪称是为祸一省,放纵官吏虐待百姓,动辄给富户士绅扣上罪名勒索钱财,若有不从就大刑伺候,引得山西士绅忍无可忍,干脆跑到了京城求见御史。 当年蔡珍也是一时不慎让噶礼逃出生天,自己还背了黑锅。杨玠如今又在大内教导皇孙读书,胤禔皱皱眉:「杨玠想干什么?」 「他没想干什么,只是通个风,报个信。」 成德平静的说:「据他说,噶礼通过凌普给毓庆宫送了不少。去年点户部侍郎,皇上画了几个人选,送到太子那边,太子极力推荐噶礼。而今年选两江总督,噶礼又是热门。」 「别这么惊讶。」成德看着胤禔的表情,「杨玠是翰林,詹事府里很有几个同科。再说这种事从来瞒上不瞒下,东宫身边就那几个人,稍有动作,有心人就知道了。」 这天的对话就像流水一般划过,如预料一样,康熙没有接受成德要求致仕的奏摺,也没有让他继续做领侍卫内大臣,而是令他做议政大臣,以备谘询。 很多人看来,虽然直郡王本人低调,也不是什么耀武扬威的张扬性子,但说是倒台的明党死而不僵,而且表兄弟陆续入朝,很得皇帝青眼。妻族虽然不是什么大族,岳父又被罢官,但舅兄们陆续也能顶上来,瞧着总是个庞然大物。 这个很多人里,自然也包括太子,虽然胤礽嘴上说成德人品不错,更别说伊尔根觉罗家如今也就一个那日松还算能被放在眼里,但在他们兄弟关系冷淡之后,胤礽的想法也就是避不开就这样。 所以在听说成德致仕未果变成议政大臣之后,最高兴的不是胤礽,而是胤禩。八贝勒觉得这是他大哥无意储位的明证,否则以他们表兄弟的关系,在这个关键时刻,领侍卫内大臣这样的要职怎么也得牢牢把住! 如果大哥真的安于亲王位次、宗室长者的身份,要效法裕王伯父,那么自己站出来相争,起码他不会很反对。而等到那个时候,自己就可以开诚布公的请直郡王为一大助力,到时候谁还能同他相争呢。 第384页 现在要抓紧的就是收集东宫行为不端的罪证,胤禩在自家花园里正想着,对面的胤禟就道:「八哥,我听说有个道士算命算的很准,你要不要瞧瞧?」 「道士?」 「是啊!」胤禟神神秘秘的,「听说断人前程吉凶特别厉害,是从南边来的,八哥哪日得空,弟弟陪你去。」 直王府里,胤禔正在看二阿哥弘昱和二格格乌日娜写字,弘昱的字有些圆润,笔锋不如姐姐锐利,不过写的也有些样子了。乌日娜看着还有些弱,但站在那里写字也很有样子,她的笔记更像道琴。 胤禔站直身体,对身边的苏日格道:「你把弟妹都教的很好。」 「是阿玛请来的师傅们好。」苏日格抿嘴笑笑,一下子就有了少女的样子。只是她阿玛看她的眼神从满心欢喜突然又变成了郁郁,一眨眼的功夫又变了回来,苏日格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 我女儿长大了,放在三百年后也是中学生的年纪,胤禔本来挺高兴的心情忽然低落。搁在三百年后,她该读中学,之后读大学。现在呢? 就算苏日格是个男孩子,作为近枝宗室暂时也不能去考科举,能不能有差事还要看皇上的心思。啧,如果我当上了皇帝……胤禔的念头一闪,他当上了皇帝,能让女儿做什么呢? 「阿玛很久没和你说说话了。」胤禔有些内疚,他总是忙这个、忙那个,这两年也不太顾得上孩子,几个小的都丢给了道琴,而苏日格作为长姐也承担了很多责任。 苏日格却不在意这点:「您想的也太多了。」还是在父亲面前言行无忌的样子,「女儿也算经常出门,不管是叔叔家的妹妹,还是舅舅家的表姐表妹,少有如我一般的,您和额娘多疼我啊。」 她是真的被自己阿玛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年纪愈大,见到的人和事越多,苏日格就越确定这一点。旁人家里,倒不是说女儿会被苛待,只是她们虽然并不缺衣少食,但受到的关注显然比她们的兄弟要少,不管是阿玛还是额娘都会更重视儿子。 这样一来,女孩子们很容易想着出嫁,因为自己的家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父母也不是自己的父母。一旦明确了自己总要离开,会变成了外人、客人,对原生家庭的归属感自然会更弱。 但苏日格不是,且不说她宗室的身份,就算是最纯粹的感情上,她也不觉得自己将来成婚,同父母兄弟的感情就断了。这是她自信的根源,她从未因为「阿玛额娘疼不疼我」「是不是更疼另一个孩子」这种事烦恼过。 胤禔眼圈都要红了,他女儿是全天下最贴心、最可爱的女孩子! 他遮掩的把头扭到另一边,清清嗓子:「阿玛知道你是好孩子,我就是想问你,苏日格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呢?琴棋书画,骑马射箭,或者别的东西?」 「我最近喜欢鹰!」显然没能深入领会父亲意思的大格格马上表态:「阿玛瞧过我熬的鹰吗?府里鹰匠和内务府的鹰匠一起参详着帮我熬的。女儿在旁学了大半!」 好吧,这也算是一种喜好,一门手艺嘛。胤禔自我安慰的想到,还是应该再过几年再来讨论那种深刻的问题。现在就聊聊熬鹰、驯马就挺好的。 和女儿聊了聊犬马鹰鸟,关心了一下小儿小女的课业,和帕勒塔商量了一下课程进度和安排,直郡王就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富格和沈瞭还在这里等着他呢。 「王爷,鄂尔泰外放的事情定了,我被留在了翰林院,掌院学士打算让我跟着修史。」沈瞭道:「还有之前王爷您想要的那个道士,已经在京中打出些名头了。」 说着沈瞭看向了富格,这事是富格经手的,富格就道:「那个道士打的旗号是断人凶吉,照您的吩咐,我们私下里帮着散布消息,已经有些达官显贵往那去。九阿哥也去过了。」 「道士知道你们是谁吗?」 「不知道,是我护送顾师父回乡的时候找到的,此人是龙虎山门下,倒也有几分本事。」沈瞭道:「他原本在江南崭露头角,野心勃勃想来京城创下名头,显示本事。」 「此人有野心,但过于外露。」富格接着道:「我这边也是让家奴出面,假作急事需要占卜吉凶,然后才拉上关系。之后顺理成章的说他算的准,至于九阿哥那边,只是告诉他那是龙子凤孙,就当还人情,让他抓住机会。」 「臣以为,他会抓住的。」沈瞭笑笑,「而九阿哥一定会把这位奇人异事同八阿哥分享。」 胤禔看着窗外,满意的笑了,自从那年他在盛京撞见算命先生给胤礽算了一卦之后,他就隐约觉得自己需要弄个道士装神弄鬼。只是怎么用他没想好,不想老八跳了出来,成功的帮直郡王拉稳了火力。 作为皇长子,直郡王谦恭谨慎,但这个身份就很麻烦,只要和太子扯上关系,每个人都会觉得他是最大受益者,他有嫌疑。 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高调的、有人望的,被人用各种方式鼓励的八贝勒勇勐出场,将皇帝、太子,以及所有人看向直郡王的目光拉倒他自己身上。 胤禔心道,八弟我真是谢谢你了!你可真是个善解人意、救苦救难的好弟弟啊。 第191章 拉关系界的巴图鲁bug 那个道士打出名气, 有可能吸引胤禩去见他的时候,胤禔还觉得是不是太快了。他原以为老八能够做到遮蔽自己的影子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第385页 不成想八阿哥艺高人胆大,短短数月,仿佛打了鸡血一样跳出来, 和凌普面对面掰头。 五月皇太子三十整寿, 凌普本想在曲乐方面稍稍放宽标准, 不敢说和皇帝万寿一样, 但至少低半个档次也就够了。结果…… 「八贝勒这么干就是抽奴才的耳光, 也是不把您皇太子放在眼里啊!」凌普撕心裂肺的在胤礽面前告状, 「他就那么挥挥手把奴才给打发了, 太子爷, 他也太过分了!」 凌普满以为自己命令内务府掌礼司顺理成章, 毫无阻碍,不想这两年看似避自己锋芒的八贝勒又长在了内务府了。这个要求一提,就被署理内务府总管的皇子八阿哥给打了回来。 「这于朝廷规制不合, 凌总管或许不知道,汗阿玛之前有旨意, 说内务府办事不慎妥当。」胤禩欣赏着凌普奼紫嫣红好似打翻调色盘的脸,笑道:「这等考语胤禩可不敢受。」 毓庆宫中 胤礽对凌普的哭诉并不愤怒, 他只是疑惑, 前两年胤禩也署理内务府, 不仅对自己这边支应的好,皇上那边也是对他连连赞许。怎么那时候能两边伺候好, 如今却不能了呢? 结论很容易得出, 有人在他背后撑腰, 是皇上,还是直郡王? 「皇上前些日子, 是说了那样的话。」胤礽慢慢说道:「内务府有些不妥当。当然了,老爷子没说究竟哪里不妥当。但胤禩觉得就是在说你,或是孤。」 凌普不敢嚎了,低下头好一会才道:「奴才说句私房话,请太子爷饶恕。过去可没见八贝勒拿着鸡毛当令箭,现在谁给他的胆子,居然连敷衍都不敷衍毓庆宫了。」 「他若觉得不妥,大可以私下和太子爷说,或许告诫奴才。奴才自认也不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可他偏偏要在内务府大堂,众目睽睽仿佛是奴才要、要仗势欺人似的。」 胤礽拧起眉毛,虽然谈不上特别了解,但他知道这个八弟看似温和实际谨慎,尤其惜身。就皇上一句模煳的话,怎么会让胤禩这么直截了当的咬过来……难道,他觉得咬了自己就能得到好处? 老八也算很得皇上青眼,以他的母家出身,初封便是贝勒,依然是明证。要知道本朝皇子众多,不比皇上只有兄弟四人,若是放在关外或者顺治朝,胤禩只能落个国公做做,他还想要什么! 总不会以为咬了自己,皇上会喜欢他,自己倒台了,他能做太子罢…… 「哈哈哈哈。」胤礽突然笑弯了腰,笑的凌普骇然。可笑声渐息的时候,凌普捕捉到一句话,太子喃喃自语「他不会真这么想罢?」 这个念头让胤礽觉得自己被侮辱了,胤禩也配?!不说胤禔,哪怕被他放在眼里,也得是胤祉、胤禛,胤祺这种,胤禩居然没有和胤祐一样安分守己,他居然敢肖想储位! 滑天下之大稽。 胤禔也没想到,这算命居然有这么大作用,让胤禩奋勇向前。他难免问富格道:「你说算命这种事,真的有那么多人信?」 「许是着了迷,或者……」富格犹豫一下,还是小声道:「鬼迷心窍了,一门心思想做一件事,被人说中心思觉得有希望,那就一门心思往前沖呗。」 「真是奇怪。」胤禔也只是感慨两句就将此事抛在一边,看向了富格,他也快到而立之年,往那一站也是个翩翩公子。虽然他说要活的自在,可既然他为胤禔做事,不管是作为主上、还是长辈,胤禔要为他的前途负责。 「你考上了举人,一直挂名在国子监是吧?」 富格先是一愣,而后点头道:「您都知道的,是这样。」 「也不能总是这样,你也老大不小,总这样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胤禔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已经五六十岁,富格抿着嘴怕自己笑出来,明明他们年纪相仿,这话太老气横秋了。他确保自己不会笑出声才道:「您放心,交给我的差事一定办好,半点差错不会有。至于出身,若是真的入职侍卫或者正经官身,到时候反倒不方便了。」 说的也对,譬如富格真的现在入仕做官,去找什么道士肯定不方便。想到这,胤禔提醒道:「你赶紧和那个道士断了联繫,家里那个奴才暂时送到承德那边,照我说的做,绝对别让人咬上你。」 很快到了五月,这会几个哥哥瞧着老八挺直了腰板,风度卓然的公开在皇太子寿宴上和朝臣接触的时候,就连三贝勒这个柠檬精都不敢酸了。 他怕了,这位八弟真不是一般勇士,这简直是撬墙角界的巴图鲁! 胤禛拧着眉毛,老八以为自己坐在末席和钮祜禄氏、佟佳氏的公爵,以及几个宗室国公交头接耳没人看得到?他这是疯了罢! 未封爵的小阿哥们都不敢抬头了,按说皇太子整寿,东宫该是主角。可这回,显然大家都注意到了八贝勒长袖善舞,从容自若的在皇太子寿宴上,像个……礼宾官,总之大家都在看他。 胤禔假借饮酒掩饰笑容,他要撑不住笑了,胤礽的脸色发黑,可是又没法发作。因为一到毓庆宫,八贝勒能屈能伸摆正姿态,先是和太子道恼说整顿内务府,疏于请安,打发凌普实在是没法子,说的太子只能回答不要紧。 后又执壶捧杯、做小伏低的帮太子招待客人,于是就这样了。 「大哥,老八没事儿吧?」富尔祜伦小声道,他的二阿哥出生之后,这小子也开始留鬍子,此刻也端着酒杯遮遮掩掩,「他不怕太子生吃了他。」 第386页 「太子不敢。」胤禔低声回答,然后举杯道:「来,为皇太子寿,我们兄弟共饮此杯!」 他举杯,将所有人注意力吸引过来,胤礽也不知道胤禔为自己着想,还是为胤禩着想,反正这个窘境算是解脱了。虽然无人敢乱说话,可在场这么多人看到,胤礽觉得自己储君的权威被动摇了。 皇太子会像处置小太监一样去处置胤禩吗? 直郡王觉得不会,那样就是彻底践踏康熙的底线,羞辱自己的兄弟,本质上就是羞辱父亲,除非这个父亲死了。康熙绝不会绝不会容忍这种事,胤礽心知肚明,他不敢踩线。 胤禔编书的差事还没完,他无暇将所有时间放在毓庆宫这边,他还有老婆孩子属下要看顾呢。因此等到入夏康熙再次前往畅春园半个月之后,胤禔居然听到了皇太子鞭打平郡王的消息。 「东宫鞭打讷尔苏!」胤禔乍听之下都愣了,「讷尔苏怎么得罪他了?」 富格痛饮一杯茶水,喘过气才道:「不是得罪了皇太子,也不是没有得罪,说来也是讷尔苏倒霉。他奉旨去查看索额图被囚禁的两个儿子,出来的时候不知怎么,步军统领托合齐的人冲撞了平郡王,也不知道是他还是长史抽了兵卒几鞭子。」 「就为这个?」 富格点头,就为了这个,皇太子把讷尔苏叫到了毓庆宫,抽了他二十鞭子。论起来讷尔苏是皇子们的侄孙,所以家法处置晚辈,加上君臣之别……富格摸摸脖子,反正东宫算是合理合法,就是说这有点不好听。 「倒也不奇怪。」胤禔濡墨写字,分心道:「最近他心里燥的很,又不能找正主出气。讷尔苏这个倒霉孩子,撞在太子气头上成了炮灰。」 胤礽因为胤禩的挑战而非常愤怒,讷尔苏出来打了托合齐的人,托合齐自然没资格向铁帽子王讨个说法,但他可以向太子告状。胤礽可以不管,但如果他不管,且不说底下人心冷,旁人也会觉得东宫软弱无力。 讷尔苏这顿鞭子真的不白挨,太子不能剥夺平郡王的爵位以示惩戒,这是皇帝的权力。除了亲自动手臭揍这混帐小子一顿,他别无他法…… 哪怕换成胤禔,也就是要么忍、要么狠,谁让他们是皇父的左右手,是二把手呢。 「王爷,您要不要派人给平郡王送个药什么的,当然不可能小恩小惠拉拢铁帽子,但彼此也会有些好感。」富格建议道。 胤禔慢条斯理的笑了:「一会送,等旁人先送。」这么个好机会,胤禩如果会错过,直郡王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京中宗室、达官显贵可不会管什么太子怄气,讷尔苏炮灰,他们现在的新话题是「皇太子如此暴虐,他登基,咱们还能有安生日子过?」 「不过是抽了个奴才几鞭子,太子居然抽了平郡王!」 「是啊,那是一回事儿吗?难道毓庆宫觉得铁帽子和兵卒一样?哎哟喂,那毓庆宫当年死了那么多太监,也没见着东宫发噩梦!」 「行了!」 简亲王雅尔江阿看着异母弟和几个宗室国公,尤其盯着镇国公普奇,道:「太子许是心情不好,咱们都是同族兄弟,我如今又得汗阿玛青眼暂署宗人府。丑话说在前头,你们没差事的安分些,有差事的绷紧皮,少往毓庆宫跟前凑!」 普奇的后背全是汗水,在他的思维里:讷尔苏去索额图府上探查被紧闭的阿尔吉善与格尔芬,然后和托合齐的人齐了冲突,皇太子为了出气—究竟是给托合齐出气,还是因为平郡王去索府…… 索额图可是我一手弄死的,镇国公普奇心里直哆嗦,若是那位殿下性子起来,自己这条命。皇上诶,您要是让太子上位,可就没有我的活路喽! 普奇灰头土脸的打算回府,将要到自家府邸那条胡同的时候,身边的太监忽然叫住轿,低声道:「爷,前头好像是八贝勒的人。」 第192章 废储:序曲 老八和太子之间的暗潮汹涌, 康熙视若无睹,至少在老八跳出来之后,皇帝再未对内务府和类似话题发表看法。而平郡王讷尔苏被鞭打这件事,康熙表现的好像他老人家在畅春园与世隔绝。 因为此事过于敏感, 纵然宗室许多人有意见, 但没人敢上书给皇帝讨个说法。如今的宗室可不比过去议政大臣会议掌权的时候, 自康熙皇帝亲征之后至今三十余年, 宗室老人凋零, 年轻一辈只有巴结的份儿, 谁还敢跳出来乱说话。 一时之间京中简直是皇太子和八贝勒交相辉映, 什么直郡王、什么三贝勒、四贝勒什么战功、什么编书好文, 什么办差勤谨, 都被抛在一边,无人问津。 胤祉、胤禛是个什么心情,直郡王不晓得, 他自己反正很想放鞭炮! 胤禔在春明园里挥汗如雨,带着孩子们播种施肥浇水, 这已经是他种田试验的第六年,初步的统计数据已经出来了。用肥料一亩地产出多少, 有水利设施大概会有什么影响, 包括用铁器农具和耕牛能够省下多少人力。 诸如此类, 虽然不能保证像试验田那样标准严格,但大致还是可以作为参考。汗不能白流, 劲儿不能白费, 胤禔叫颜冒典和帕勒塔将这几年的资料整理成书, 取名《春明躬耕札记》。 至于只有简略过程和最后结论的资料,整理之后, 胤禔下次汇报修书进度的时候拿给康熙看。 表功这种事是有技巧的,比如现在,直郡王在畅春园禀告修书进度,再有半月就可以交付印刷,康熙一边听他说的点头,一边在园子湖边散步。 第387页 「除了修书,儿臣还有件事要像汗阿玛禀告,」胤禔笑着说:「前些年汗阿玛赐下种子,儿子种了几年总算略有心得,还请汗阿玛指点。」 「哦?」康熙意外的看着胤禔:「你种了几年了?」 「已经有六年了。」胤禔有些不好意思:「时间不算长,只是儿臣试过用各种肥料、也仿着各式水渠试试哪种水利更好。还用了耕牛和铁农具,算来产量比寻常农家要强。」 「六年已经不短了。」康熙笑嘆,他当初把种子种在畅春园,后来赐给胤禔一些,他都忘记了当年他们父子谈过种田的事情,不成想保清还记得。 「你改日写份札记出来给朕瞧瞧。」康熙笑道,「朕记得你门下有个叫鄂尔泰的?庶吉士散班,他一心想离京做地方官,你知道吗?」 「儿子知道。」胤禔道:「听他念叨过几次,他总觉得咱们旗人里也该有学着从底下做起的,年轻人有冲劲也是好事,儿子也没多问过。」 「你知道为什么朝廷少有让旗人去做知县、知府一级的吗?」 胤禔想了一下,措词很谨慎:「儿臣以为一来旗人入仕多是从军,这些年笔帖式出身,科举出身的文官才多了些。二来,国初也有旗人做临民官,结果……」 「是啊,骄纵、不知所谓,除非那些经过歷练的,真正能干的,朕才把他们放出去,结果还是让朕不省心!」康熙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好一会才道:「那个鄂尔泰还年轻,若是真的歷练出来,那倒是难得,日后可堪大用。」 这话题胤禔不好接,但康熙似乎不打算放过他:「说来,这么多年你在旗下一直都做得很好。出来的年轻人都知道为国效力,都不是不思进取,更不是骄纵枉法,朕很满意。」 这种考语,胤禔明智的表示不敢受,自己只是以汗阿玛的教训行事。他离开畅春园的时候,康熙依然站在湖边,皇帝的心思愈发难测了。 老八和太子之间暗潮汹涌,太子有名分,这一项就能压死老八。但老八有人缘,有老九的经济支持,有钱会做人,自然也就有了人望。 胤禔现在只是不明白一件事,康熙对于老八做的事是心知肚明呢,还是一知半解并没放在心上呢?皇帝是不是觉得这个儿子只是一步棋,现在达到目的,他日也能收放自如…… 如果是最后一种想法,胤禔心道,康熙恐怕要失望了,中秋之前八贝勒府传出喜讯,八贝勒的格格张氏有孕,已经有六个月,据说很有可能是个阿哥! 「京中还有那么厉害的大夫吗?」富尔祜伦失笑:「隔空,不,隔肚断男女!」 他的福晋富察氏笑道:「好了,那好歹是弟弟,你别这样。」 「我可没哪样,是老八。」纯亲王语气有点冷:「你不知道最近他都干什么,如果这次真有个儿子,怕是让他的争胜之心烧的更旺。」 「不会罢。」富察氏马上知道自家爷们说的是什么事儿,她掩口道:「老八?他只是个贝勒,拿什么和太子争?如今又不是太宗、先帝那会,又是八王议政,又是议政大臣会议。」 「人鬼迷心窍,做什么都不奇怪。太宗皇帝晏驾,也没人想到登上皇位的是先帝。」富尔祜伦嘆口气:「他跳出来,倒是把这池水越搅越浑了。」 作为与老八府邸临近的胤禛,是最先听说老八府上有喜的,他的太监总管回报说「起先没敢张扬,等坐稳了胎之后才透出些风来。八贝勒说了,不拘男女,孩子平安生下来,他就给这个张氏请封侧福晋。」 「也还罢了。」胤禛心道,老八这些年膝下空虚,难免高兴。但如今的情势,这要是真是个儿子,不知道他为了子孙计,是会收敛些,还是…… 等到这年初冬,八贝勒的大阿哥出生的时候,简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以胤禩的人缘,来贺他得子的官员,居然和毓庆宫得皇孙的架势有的一拼。 胤禔找了个理由没有出面,只叫苏日格带着弘昱去道贺,道琴原本想去,却被胤禔给劝住了:「洗三你去做什么,等到孩子满月咱们做长辈的再去不迟。」 道琴被他劝住了,交待孩子们送礼道贺之后,她道:「不知道八弟夫妻有多高兴。」 「诶,你这话说错了,老八高兴是真的,八福晋可未必。」胤禔笑道:「全贝勒府,如果非要挑个不高兴的,怕就是弟妹了。」 「不至于的,她总不会……」道琴一瞬间惊了一下,随即放松道。 胤禔瞧她的表情也笑了:「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说弟妹会做什么,她要是真敢做耗,老八拼着和安王府翻脸也得收拾她。我只是说,各有滋味罢了。」 「倒也是。」道琴嘆口气,那也是人之常情。 胤禩此刻却无暇关心郭络罗氏的感受,他抱着儿子仿佛抱着传国玉玺,旁人就算知道他终于有了儿子,却也没法完全了解他的心情。 列祖列宗眷顾我,我立志发誓之后就有了儿子,我有了儿子! 胤禩捧着他这个活宝贝在屋里绕圈,这就是上天给予他的提示,「天与腹取,反受其咎」胤禩的眼中燃起火焰,他应该坚定的走下去,他一定会成功。 这个孩子满月办的极盛大,虽然没有逾制,但在皇孙制度范围内,胤禩给了他儿子最好的。他掌管内务府数年,他一句话,内务府上下尽力巴结。凌普恨的红眼,但死活抓不住把柄,更不敢把事情说给胤礽。 第388页 「八叔家的小弟弟没有四弟好看!」 这是弘昱回家之后的表态,他很认真的说:「本来儿子觉得四弟傻乎乎的,但看过八叔家那个之后,觉得还是四弟聪明活泼,讨人喜欢。」 「不准乱说。」道琴哭笑不得,「你没有在八叔府上这么说吧?」 苏日格就道:「额娘放心,我看着他呢。不过说来奇怪,额娘你看见八婶了吗?我们上次去没见着。这次去听说八婶和长辈们在一块,我觉得她蛮冷淡的,说起来那不是她儿子吗?」 难道老无所依等着过继才好?嗣母在名份上比嫡母更尴尬吧。 「唉。」道琴笑着摇头,孩子怎么会明白那种心情。之前大家都以为八贝勒和纯亲王一样,许是「子嗣缘浅」,不成想这会蹦出来个孩子,那就不是八贝勒的问题,是八福晋没福。 以八福晋平素的脾气,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老八还要请封侧福晋。就看他有没有本事哄住他媳妇,否则他后院怕是不安宁了。 等到闲时胤禔听道琴说起的时候,他忍着没笑,道琴还是从感情角度考虑,但事实上安王府现在根本不会关心八福晋的死活。他们现在拼的早就不是什么拐着弯的姻亲关系,而是安王府和胤禩本人的情分。 郭络罗氏怎么折腾都翻不了天,恐怕她自己也清楚,所以这次满月宴还是要出席招待宾客。没办法,职业需求,不爽也得玩下去。 胤禩后院的问题只是小问题,重点是他和毓庆宫的关系,胤禔独坐书房,最近太子的行动愈发激进了,甚至直接插手官员调动。康熙的不闻不问,不管是欲擒故纵,还是装聋作哑,这都给了太子一个正面刺激。 康熙什么时候会引爆胤礽这颗地雷呢?不,说不定皇帝会给机会让八贝勒引爆。而自己,不妨旁敲侧击一番。 胤禔看着行事历上标註的「南巡」二字,等待吧,机会马上就来了。 第193章 废储:激化 「朕看过你的记录, 写的很详实啊。」康熙盘腿坐在炕上,对胤禔说道:「朕这些年叫人记录御稻生长,那么多人围着,也未必有你这么细緻。」 「汗阿玛这是求全了。」胤禔笑道:「儿臣每年夏日去园子里, 又没有旁的事情, 自然就看顾的多些。汗阿玛万几宸函, 这样说岂不是折煞儿臣。」 「你啊……」康熙笑着欲言又止, 道:「朕前些日子查问皇孙的功课, 说起来弘晗可比你当年让人省心多了。乖巧懂事, 读书骑射都很看得过, 朕记得你幼时最讨厌的就是背书, 最喜欢就是拉弓。大冬天站在树下射落梅花, 也不嫌冻得慌。」 「二十多年前的事,汗阿玛还记得。」 胤禔不好意思的笑笑:「当年坐不住,再大些才明白汗阿玛的苦心。儿臣也是从汗阿玛身上学到, 给孩子挑师傅很重要,前有阿拉木、后来的戴梓, 都是会教课的饱学之士。所以后来儿子府上给孩子们启蒙的师傅也是几经变动,儿臣自己也亲自上阵教他们, 总算没有耽误了。」 「好、好。」康熙也笑了:「朕当年还担心你只好武, 如今看来并没有。一转眼这么多年了, 你们都大了,朕也过了知天命之年。当年……罢了, 朕南巡, 还是由你和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负责宿卫。」 「嗻。」胤禔道:「儿臣有件事, 想求汗阿玛允准。」 「是什么事儿?」 胤禔就道:「儿臣想求汗阿玛允准,这次南巡除了读书的皇孙之外, 儿臣能不能把苏日格也带上。您知道的,女孩子长大了,日后怕是也没有机会去那么远的地方走走。」 康熙失笑:「你说的也有理,往常去塞上她没有跟着去过,着实是遗憾。朕许了,不过除了得寿他们哥几个,皇孙们大多是头次随驾,你也要上心些。对了,你若是打算把你福晋也带上,也别忘了府里怎么办。」 「儿子明白。」 皇帝自己随驾还要带着这个妃嫔那个贵人,他儿子们要带着老婆还是小老婆一起旅行,康熙是不会管的,也就是他想着胤禔夫妻又给他新添了皇孙,若是一起跟着南巡,府里要有人看顾。 这的确是个问题,仔细想想,北巡东巡那几次,正好赶上道琴有孕或是生产,嗯,他们夫妻除了庄子上和园子里也没什么机会来个长途旅行。 「……就是这样,咱们带着孩子一起随驾南巡啊,你说好不好?」 一回府,胤禔就乐颠颠的同道琴说起了南巡的事儿,他笑道:「汗阿玛允准苏日格同去,我想着你也没有去过南边,这次一起去好不好?」 道琴一听之下也很高兴,谁家女人听说自己男人念着自己都会觉得开心,可她马上想到:「那孩子怎么办?咱们三阿哥、四阿哥还小呢。」 「也对。」胤禔光顾着高兴,忘了两个小的怕是经不起颠簸。 「所以啊,你带着弘晗、弘昱和苏日格一起去啊,乌日娜的身体,我也不放心她跟着走那么远。」道琴嘆口气:「让他们三个跟着你走走,见见世面也好。」 胤禔失落的嘆口气,所以他就说,生那么多孩子……唉。 不成想苏日格回来,听说此事之后表示「阿玛就带着额娘和弟弟妹妹去嘛,三弟四弟都交给我啊!我都这么大的人了,留在府里看家也行。」 「那怎么行!」 胤禔和道琴都反对,道琴对女儿说道:「你阿玛特意为了你向你汗阿玛请旨的,怎么能不去呢?不要辜负你阿玛的心意啊,再说若是额娘跟着去,叫你一个人照顾小三、小四?额娘还真得不放心。」 第389页 「好了,你先去罢。这件事就这么定了,阿玛带着你们姐弟三个去,乖啊。」 把女人打发走,胤禔拉着媳妇的手说道:「等两个小的大些,我一定带着你出去走走,就咱们两个人。我还记得你过去除了画画还喜欢骑马,如今在园子里也不见你再骑了。」 「我现在还嫌骑马颠骨头呢。」道琴笑着靠在他怀里:「我等着你带我出去那天!」她在几个字上咬重音,胤禔更用力的搂着她,似乎是某种无声的保证。 三月初,康熙皇帝带着儿孙们浩浩荡荡起行,一路向南而去。随行的除了皇子皇孙,宗室王公之外,还有作为议政大臣的成德,以及被康熙下诏再度召至君前的高士奇。 「上回高士奇过来,搞垮了索额图,这次……哼!」 胤礽在帐篷里冷笑,镇国公普奇在他面前毕恭毕敬,极力放低姿态:「奴才有幸随驾,听说之后立刻过来禀告太子爷,您得有准备啊。」 普奇退出去之后,得寿踏着通报省进来,踌躇道:「阿玛,您真的信他?他可是……」索额图怎么死的,没人比普奇更清楚。 胤礽不欲令儿子知道太多,他敷衍道:「阿玛心中有数,对了,你带着弘晰时多在你玛法身边,知道吗?还有,你读书就罢了,太医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太着意练骑射,小心身体。」 「儿子知道。」得寿担心的看着胤礽:「阿玛也要保重。」他也不敢再劝,他总觉得承德那件事之后,阿玛就变了很多。 普奇是在索额图周年之前去的毓庆宫,他递牌子求见,连胤礽吃了一惊。自索额图死后,哪怕是皇太子生日,宗室都要来拜见,普奇见他往往像耗子见了猫,躲都来不及。 「你来见孤……」话未说完,普奇噗通就跪在了地上,无声啜泣。 这是有什么内情吗?胤礽没见过这种事,他挥手让太监退下,从普奇嘴里听说了一个离奇却有相当可信度的故事。 「……索相是自戕的,殿下,索相临死之前什么都不在乎,当时只有奴才一个人在场。」普奇强压哭嚎之声,「索相临终前一直念叨太子一定要保重。这么长时间,奴才实在不能让太子也以为索相久那么死了,于心难安,所以才来禀告!」 这也太离奇,但从胤礽的角度考虑,他当然更愿意相信索额图在生命的最后还在惦记他。好歹这说明胤礽还是有些人望,索额图待他多少也有几分诚意。再说这个普奇,胤礽略问过他几句话,就让他擦擦脸先走了。 他不能说完全信任普奇,但多一个人站在他这边,这也不是坏事。何况之后普奇作为都统,也为太子带来不少外头的消息,同纶布等人在宫外也有来往。虽然胤礽对普奇依然心有疑虑,但这个人表现的非常有良心。 就好像普奇他真的因为索额图之死而于心不忍,心中有愧所以来报效皇太子,胤礽皱眉,难道这世上真的还有这种古君子之风的人吗? 那可真是稀有品种了。 「太子爷,皇上叫您过去。」外头小太监小心的传话:「直郡王他们已经到了。」 康熙叫诸子过来,是有话要说,从太子到老八都来了,而其他随驾的比如九阿哥,只能站在帐篷外头眼巴巴的看着里头。 「老爷子八成要安排差事,什么时候咱们能不沾八哥的光,自己也领差事啊。」十阿哥嘆气。 老九胤禟却别有看法:「咱们帮着八哥不好么,何况你不是说了,老爷子不用你将来封爵也少不了你的!」 十阿哥动动嘴,最后什么也没说,他是那么说过没错,可…… 这两兄弟当然没听说过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否则他们现在就该知道,两个人完全是目标不合。对于九阿哥来说,辅佐帮助他八哥就能满足他的自我实现需求,但十阿哥就需要完全的「自我实现」不通过什么人作为媒介。 帐篷中,康熙正在交待:「等到了山东……祭孔的准备,胤禩,这就交给你了。到时候,你跟在孔府礼官身边多学习一二。」 在胤禩已经跳出来的前提下,康熙让老八筹备祭孔,还要参与典礼,这让胤礽的眉棱骨一跳,胤禔八风不动的站在旁边,瞅瞅,太子的脸唰的就黑了。 胤禩却显得极为稳重:「儿臣领旨。儿臣还请汗阿玛示下……」 八贝勒和皇上禀告差事,而太子就愣愣的戳在一边,康熙完全没有对他说什么的意思。在场的皇子们各有心思,胤禔看着他们,心中也在思量。 随驾而来的皇孙其实并不多,虽然皇上给了恩典,但或许是一种默契,太子家来的是得寿和弘晰,直王府是苏日格和弘晗、弘昱,往下弟弟们也都带来了自己符合年纪的长子和次子。 这仿佛是一场各家准继承人和备胎的集合。 从帐篷离开,看着弘晗和弘昱的胤禔,又看着百无聊赖的看着一帮毛头小子嘚瑟着跑马,一脸无聊的苏日格。作为阿玛或许不该这么想,他对弘晗和弘昱都是一样爱护,但看其他弟弟家的侄子们,局外人看的往往更清楚些。 长子们都要做个友爱兄长,次子们也必须对兄长恭敬,但他们读书骑射的标准并无分别。胤禔心道无非是担心长子不能长大,所以次子也必须随时准备承担责任,但长子好好活着的情况下,作为父亲、兄长,也绝不希望作为备胎的这个儿子/弟弟逾越了本分。 第390页 次子的处境,又何尝不是胤禔的处境,或许也可以加上胤礽? 直郡王无聊的笑笑,拍拍女儿为了方便而梳起的辫子:「走,阿玛带你骑马去!」 第194章 废储:队友 普奇出现在皇太子的帐篷里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也不是特别引人注目的事情,他到底是宗室公爵,还有差事,太子叫他问话也正常。 只是大家难免窃窃私语「太子怕是要收拾普奇」, 而直郡王并不关心普奇的死活, 他只是好奇以胤礽的脾气, 发作普奇才正常, 现在居然风平浪静…… 有道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想着胤礽转性还不如盼着天下红雨, 那么就是有猫腻喽。直郡王叫秦吉了和萨宾图一起干活, 太监、侍卫一起上, 多关注这个镇国公一些。果然, 没出几天就有了消息。 「奴才们就发现普奇除了应卯似的去太子的帐篷之外,只和八贝勒见面,但他们都在大庭广众之下, 而且镇国公执礼甚恭,每次撞到也只是略说些话, 然后就散了。」 胤禔听萨宾图的话,忽然笑道:「你们听过普奇和胤禩说什么吗?」 「奴才们不敢近前, 所以……」 「眼见未必为实, 看着甚为恭敬, 不代表谈话的内容也很有礼有节,光明正大。」直郡王语气笃定, 他微笑着告诉萨宾图, 不需要再盯着他们了。 八贝勒太可怕了……普奇回到自己帐篷, 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当日胤禩对他说的话。 那日宗室们离开简王府, 普奇回家的路上被八贝勒的人拦住,被带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宅院里。 「镇国公别担心,请坐。」八贝勒胤禩风度翩翩,笑道:「这里是我奶公置办的地方,再没有外人知道,你不必担心今日的会面叫旁人看见。」 普奇惊疑不定,但还是依言坐下,他想要先发制人,问道:「八贝勒叫我来这,有何贵干?」 「呵呵。」胤禩打量这个人,此人略有小聪明,以为逼死索额图就能讨好汗阿玛。结果正赶上伊桑阿也去了,汗阿玛未免朝廷人心动盪,对普奇并没有什么褒扬赏赐。普奇敢于冒着得罪太子的风险逼死索额图,说明他性格中有赌徒成分,他想赌。 正好,自己也想赌一把。胤禩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今日请国公来,是想问问,国公知道你死期将至了吗?」 「什么?」普奇先是不敢置信,继而大怒:「人说八贝勒礼贤下士,乐善好施,我看未必如此。何以口出妄言!」 作为宗室王公,普奇并不憷这个贝勒,他转身就要走。胤禩却在背后道:「你有意让索额图瘐毙,以为这个秘密能守一辈子?不,包括本贝勒在内,很多人都知道,且能找到证人,他们不打这张牌,只不过没到时候。」 「现在,镇国公你还要走吗?」 普奇强作镇定:「八贝勒说笑了,在京城中我不过是微末之人,谁会打这张牌?呵呵。」 「呵呵哈哈哈。」胤禩也笑了,笑的普奇毛骨悚然,就听八贝勒说道:「太子和我啊。你总不会觉得,索额图死了就死了,太子就不会追究了罢?他只是没腾开手而已,阿尔吉善和格尔芬总有出来的一日。」 胤禩不等普奇开口,继续道:「纵然你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觉得自己同已故的老恭王相比,又如何呢?国公不为自己想想,也不为儿孙想想?」 普奇咽了口唾沫:「贝勒爷,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我给你条生路。」胤禩依然是和善的微笑:「给你一条两全其美的生路。太子登基你能超生,太子若是倒了,你也有生路,如何?」 在胤禩的地方,被胤禩提到了老恭亲王府如今的情状,今非昔比、物是人非,普奇心里清楚,若是太子登基,八贝勒描述的情况不是不可能发生。他声音嘶哑的问道,是什么出路? 如今木已成舟,普奇已然踏上了贼船,他蹲在帐篷里抱着头、面色狰狞而扭曲,没有退路了。 江宁 两江总督噶礼、江宁知府陈鹏年,江苏按察使张伯行和江宁织造曹寅等重要官员正在总督衙门里进行会议,为的就是讨论迎驾的事情。 「主子已经有口谕,这次照例还是住在子清府上,一应如常。」噶礼面带笑蓉,道:「宿卫等情况,主子另外交代了江宁将军,而且等御驾抵达之后,总揽宿卫的直郡王也会过问。」 曹寅一笑:「下官都明白,总督放心,织造府一应事物也是早就预备好的。」 噶礼满意的点头微笑,道:「子清办事,连皇上都时常夸赞你,本督自然无甚担心,只是出于臣子之心,多说两句罢了。」 下首的官员都一派贊同之色,只有江宁知府陈鹏年微微蹙眉,他并非对曹寅有什么看法,而是鄙视噶礼。这位新总督来到江宁不到一年,事情办了不少,可惜好坏参半! 张伯行和曹寅都注意到了陈鹏年的表情,噶礼看见他那副样子也是皱眉,只是不敢直说罢了。自从上次险些被蔡珍参倒,噶礼行动也知道要谨慎几分,若是真的被抓住把柄,皇上跟前他也过不去。 别看陈鹏年是个知府,可他是老资格,三藩之前就入仕的老资格,官声又好。不到万不得已,噶礼也不想再玩大的把自己给拖下水,不是次次都会有好运气。 散会出门的时候,张伯行与陈鹏年,曹寅同行,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提醒道:「噶礼毕竟是总督,沧公勿要与他硬碰。」陈鹏年,字沧州。 第391页 「我何尝不知。可子清与孝先(张伯行)也该知道……」 陈鹏年顿了一下,还是道:「噶礼倒是比在山西的时候收敛了,可不刮地皮,不勒索乡绅就是好官?他两江总督这么做,上行下效,他日官场会变成什么样子!」 官员的标准从来不就这样吗? 曹寅心知陈鹏年是拳拳赤诚,可官员的标准从来不就这么低吗?歷朝歷代,只要能让地方安稳生产的就是好官,哪怕他是个庸人。噶礼在江南不敢像在山西那么折腾,也是担心他们这些天子近臣。 「沧公,皇上就要来了,噶礼若是披着这层皮认认真真做官,咱们也不好说什么。」曹寅看着远处的天空,最后道:「若是他要做耗,我等自然不可坐视。」 张伯行也道:「沧公,咱们先走罢,总要再看看。」 三个人这才离开了总督府,而总督府中的噶礼也在与人窃窃私语,来人是京城赫舍里氏公府的人,乃是公爵长泰派来的。 「爵爷派小的过来,请总督仔细,这段时间江南诸事顺利,东宫太子爷可是劳心劳力。」来人道:「太子时刻记挂着噶总督您呢!」 「殿下于国事勤谨,还记挂贱躯,实在是让人感激涕零!」噶礼也很配合道:「该说的该做的,请先生转告爵爷,我噶礼当仁不让!」 来人满意的走了,内室中却有人从后面绕过屏风来到了堂中,正是噶礼的弟弟色勒奇。色勒奇满面忧色:「大哥,我听说皇上对储君似有不满,你怎么还……」 「外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噶礼嘆口气:「咱们家和承恩公家相交快有三十年了,上头还有个东宫。再说、再说我在京城的时候也听说不少,也知道不少,太子毕竟是三十年的太子。皇上不会轻言废立。」 色勒奇面色阴晦:「但愿如此。」 圣驾还在山东境内,康熙命令八贝勒胤禩筹备祭孔典礼,典礼顺利完成,胤禩也被康熙当着众人的面夸赞「办事得体而周全,且知道体恤民力」。 听听这考语,饶是已经佩服八弟好胆子的三贝勒也磨磨牙,老八不过是照例办理,汗阿玛可真是抬举他。 胤禩显得很谦逊,对康熙道:「禀汗阿玛,儿臣也是多赖礼部及内务府诸位辅助,光凭儿臣一人,也不能办的尽善尽美。」 「好好。」康熙很满意:「知道不与朝臣争功,你做的很好。八贝勒有此,朕心中甚慰。」 「都是汗阿玛多年教导之功,儿臣追随皇父,也只能学到一星半点。皇父的仁德才是……」 听着了老八疯狂吹康熙的彩虹屁,胤禔听的脸都木了,旁边的胤礽更是脸上刷浆煳似的。 皇太子嘴里含着「吮痈舐痔」四个字,这么想其实有些过分,但胤礽就是非常反感老八这种行为,同样的事老八一做就让他特别噁心。 「太子爷,您英明啊。」普奇又来到了胤礽面前,道:「八贝勒之所以那么大方给内务府和礼部的人请功,是因为他根本什么都没干,借着皇上给差事的机会,同各处官员拉关系来着!」 「他就动了动嘴,结果还在皇上面前讨了好,底下人也念他的情,这份本事真是……啧啧。」普奇瞄了一样皇太子的脸色,赶紧道:「是奴才失言了。」 「……也不算失言。」胤礽也忍不住道:「过去还没发现,如今可看出来,孤这个弟弟,呵呵,可真是有本事。」 「那,要不要您在皇上跟前……」普奇试探着建议道:「说一说?至少要让皇上知道,此人口蜜腹剑,阴险诡诈!」 「……不行。」胤礽有一瞬间的动心,然而他并不是傻子,他自言自语似的:「一个精于世故,平时看热闹,关键时刻却能做好人,结果上上下下都要领情的人,纵然说了,汗阿玛会信吗?」 「到时候,孤反倒成了恶人,你不要再提这个话了!」 普奇唯唯诺诺,心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他来之前八贝勒就说太子绝对不会去和皇上打小报告。但皇太子真的不会,普奇心中反而失落,看来他还得在贼船上继续待下去。 江宁 总督衙门开始了第二次会议,与会人士还是总督噶礼、知府陈鹏年、按察使张伯行与织造曹寅。 「本督以为应当增地丁耗羡而为圣驾巡幸供给,诸位以为如何啊?」噶礼如此问道。 张伯行和曹寅还没说话,陈鹏年马上道:「总督此议,甚为不妥!这不是和皇上不给地方增加负担的宗旨相悖了吗?」 再说了,这钱挤了出来,到了噶礼手里,谁知道多少用到了皇上身上,多少让他自己留下! 噶礼当即脸色铁青:「陈知府大可不必用皇上的旨意来压人,本督的忠心,到了皇上跟前,也会这么说,就是为了皇上!何况,江宁乡绅也有想为圣上效力的,有何不可,又谈何耗费民力!」 「总督您不是说地丁吗?怎么又变成火耗了!」陈鹏年冷笑,打量着谁是傻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地丁耗羡,就是地丁银和火耗。 自明朝到清雍正年之前,火耗这玩意都是地方官随意定的,有良心的就少弄点,王八蛋就刮地皮。 第195章 废储:深化 自前朝开始, 地丁税是朝廷定的,但因为农民缴纳的是铜钱,地方官上缴朝廷却要用银子,这里头的差价就是火耗。因为这个缘故, 其中可操作性的地方太多, 猫腻自然也就多了。 第392页 譬如有功名的人, 就有同乡农民主动来做佃农, 无非是图个少缴税, 多个活路和保障。寻常地主不比过去拥有庄园的门阀世家, 他们并不敢逼迫佃农过甚, 否则佃农抗佃, 地主家破人亡也是有的。 再比如最常见的, 朝廷制定和民间铜兑银的差价被利用,具体火耗多少,也就成了官员一句话的事儿。知县知府都能做, 何况两江总督。 陈鹏年给噶礼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个老刺头、老东西怎么这么讨人嫌! 「噶督也只是暂拟此议, 沧公不要激动。」曹寅笑着打圆场道:「不过,此议的确和皇上不扰民的宗旨略有出入。」他看了一眼噶礼和陈鹏年, 道, 「就算要增加, 加多少,怎么加都是问题。」 「罢了。」噶礼看诸人的意思, 似乎都不太同意这一点, 就说:「此议再说, 倒是有件事,龙潭行宫将要竣工, 但还需收尾,这是件大事,必须有个勤谨清廉能干的人承担此任。陈知府,你以为如何?」 行宫等事都是麻烦差事,抛给陈鹏年正好把他缠在龙潭行宫,别出来碍事! 噶礼心中有数,打发了陈鹏年,压制住张伯行,那么曹寅是万万不会和自己作对的,到时候把他拉下水,他还能和皇上告状么? 噶总督想的倒美,他觉得自己已经合理的估计了曹寅和康熙的关系,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当年曹子清看见贩铜能赚钱,就上摺子给康熙,说自己是内务府家奴出身,有义务帮皇上敛财,说要贩铜。 康熙大笔一挥直接给他批了十万两银子的款项,而等到生意进入饱和状态,参与的人太多,盈利不如过去,曹寅又上摺子表示这个生意没得玩,他不想干了。康熙又许他不做这个买卖,一心当官。 总之,噶礼实在是想错了,哪怕曹寅真的吃了他的鸿门宴,也不妨碍边吃边砸锅把他卖给皇上。 总督尤在发梦,曹寅的摺子已经送到了御驾中康熙的手上,此刻御驾尚在济宁河道总督衙门。康熙收到奏摺之前,正在安排皇子跟着巡查河堤。 「朕要让你们巡查河堤,你们谁有意前往?」康熙补充道:「不过要滞留此地一段时间,而后再前往江宁。」 胤祉和胤禩不约而同的身体后倾,直郡王个瞄了一眼,身体语言表示一切,这是抗拒,这俩人谁也不想去。这个想法一闪而过,胤禔就站出来道:「儿臣愿往。」 「唉,」出人意料的,康熙有马上答应,他又问了一遍:「还有谁愿往?」 「儿臣愿往!」胤禛站出来道:「儿臣愿为皇父分忧,留下巡查河堤。」 看康熙似有赞许的点点头,八贝勒胤禩也站了出来:「汗阿玛,儿臣没有办过河工的差事,担心自己办不好。但儿臣愿意习学,也求汗阿玛给儿臣一个机会!」 五贝勒是从来不兜揽差事,给他就办,不给他也不会主动去要。而七贝勒胤祐从来不是康熙选择的热门,所以老八这一站出来,最坑的是三贝勒胤祉。 胤祉恨不能一脚踹死胤禩,这混蛋明明是想挑光鲜差事,不想离了汗阿玛身边,这会又跑出来说好听话!可是他做哥哥,这会能跟在弟弟身后屁颠屁颠的表示自己也愿意为皇父分忧? 三贝勒的脸面还没那么不值钱! 康熙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太子,和几个迥异的儿子,心中嘆气,最后道:「就胤禛罢,胤禔、胤禛你们留下,其他人回去预备着随朕继续南巡。」 太子沉默着带着弟弟们行礼告退,心中却想,这好像是头一次,自己也变成了「其他人。」 「阿玛!」 晚些时候,弘昱在帐篷里看见胤禔,一脸担心的问:「阿玛要留在这里吗?」 「不留下!」胤禔把他提熘起来,对同样面带忧色的苏日格、弘晗道:「皇上叫阿玛告诉你们四叔要注意什么,我还是负责宿卫,你们别担心。」 胤禔站出来的时候都打算好了,若是康熙让他留下,他就把孩子们留下,起码要把苏日格和弘昱留下。弘晗倒是可以跟着大部队出发。 「阿玛,方才我和弘晗还有几个弟弟去骑马,看见三叔和八叔从御帐出来,八叔好像要说什么,三叔没听就走了。」苏日格道:「好像怄气了似的。」 直郡王心中一笑,就老三那个德性,怄气是必然的。而且老八越显得「懂事」,越衬的他这个做哥哥的不懂事。他笑道:「你们叔叔自然也会拌嘴,只是长辈的事情,你们不必多问。」 「阿玛知道你在营地无聊,等到了江宁,阿玛就叫你的侍卫和丫鬟陪着你出门逛。」胤禔给苏日格许愿道:「阿玛若是有空,亲自带着你出去。江宁有园林还是很美的。」 苏日格笑道:「女儿多谢阿玛!还要求您,若是到时候玛法那里不叫皇孙随驾,弘晗、弘昱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二阿哥弘昱在后头比划了一下,他姐姐就是牛!连要带着他们出去玩都是堂皇正大,明目张胆。他大哥也抿着嘴笑,很有义气的对阿玛表示,他们兄弟和姐姐一起出门的时候,会保护好姐姐! 合着都打算好了出去玩,胤禔也不是死读书的人,只是告诉他们,到了江宁要每日练字:「也不必临帖,写你们最近读的书就行了。隔日写一篇,若是自己愿意多写,阿玛也没意见。不过出去玩,回来的时候,关于民俗风气,我可是要问问题的。」 第393页 胤禔笑看三个孩子从高兴,变成了震惊、担忧,最后又高兴起来。也对,无论如何能出去玩总是好的,至于问题是什么,那不得到时候再说。 直郡王也不会用什么艰深的问题来难为孩子,他只是希望自己的每个孩子都不要学道光皇帝,对于简朴和体恤民情只停留在自己脑子里的「臆想」上。 简而言之,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做个傻子,任人诓骗! 教育是个大问题,康熙也在帐篷里感嘆,保成冷眼旁观,胤祉贪心不足、胤禩明哲保身……龙生九子,可朕也没想到,这花样未免太多了。 总算还有保清当仁不让,胤禛勇于任事,胤祺敦厚纯良,胤祐虽然想上进但也没有蝇营狗苟。如果都那么花样百出,朕真的要怀疑自己对他们的教养哪里出了问题。 康熙操心儿子还没操心完,又叫来了戴梓询问漕运与河务,交代说四贝勒胤禛要留下巡查。事情还没忙完,曹寅的密奏就到了他老人家手上,陈鹏年与噶礼略有冲突的消息让康熙眉头紧皱。 一个人做地方官,一次引发当地动盪、两次引发同样问题,第三次闹起来的时候,康熙就是个颟顸之辈,也会明白噶礼这个人问题不小。实际上噶礼就是条恶犬,康熙心知肚明。 他提笔给曹寅写回覆:「尔所言甚是,告诫噶礼,朕以不扰民为要……」写了长长一段话,才叫人发出去。皇帝嘆口气,希望这次南巡一切顺利,地方官们别在这个时候给朕添堵。 康熙皇帝玄烨这个人,老天爷就是致力于给他添堵,他祈求的事情经常性的大失所望。 噶礼让陈鹏年去龙潭行宫,张伯行和曹寅就担心其中不妥,果不其然,就在康熙即将抵达江宁预备检阅水师的时候,陈鹏年出事了。 「总督弹劾沧公什么?」曹寅步履匆匆,急切问道:「是龙潭行宫不妥?不会啊,我前两天去看,沧公亲自带着人运土石,全部完工就在眼前!」 张伯行嘆气:「不是为了这个。噶礼也知道龙潭行宫没事,所以他参的是沧州前些年侵蚀龙江关税银,又无故枷责关役,说他盐、典各商年规。更要命的是,他、他说沧州在龙潭行宫为皇上预备的御用之物脏污,此刻已经夺职下狱了!」 「不要紧,别着急。」曹寅双手紧握,马上道:「皇上明后日就要到江宁了,我马上写密折递上去,说噶礼看见陈鹏年竣工龙潭行宫,似乎有些遗憾。等皇上来了,他问起,你也这么说!」 张伯行先是疑惑,继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子清放心,此事就照你说的办!」 「沧公入狱,皇上南巡到此,必然不会全听噶礼的。我听说成容若随驾,皇上又叫来了张英大学士,他们在天子身边,也不会偏袒噶礼。」曹寅说道最后,吐出一口气,「起码不能让他吃亏。」 「多赖子清周旋。」张伯行抱拳一揖:「我代沧州谢你了。」 御驾即将抵达江宁的时候,江宁知府被下狱了,这实在是一件极为扫兴的事情。康熙接到奏报,看过之后交给太子,问道:「以太子看,陈鹏年应该如何处置?」 胤礽看完之后答曰:「儿臣以为陈鹏年此举大不敬,按罪当诛!」 所谓大不敬,简单来说就是对皇帝无人臣之礼。详细一些解释,就是臣子的行为对皇帝或钦差的人身安全造成了威胁,或者是不尊重,和严重的不得体。 给皇上预备的御用之物脏污,要说大不敬,肯定是能挨上边的。 但康熙并没有欢欣鼓舞的认为:太子真是我的好儿子,他都是孝顺我才要宰了对我不敬的那个人! 相反,皇帝目光幽深的盯着太子,这份奏摺只是噶礼的一面之词,太子这么快就做出如此决断,他为了什么? 「朕已经叫张英和成德过来了,太子也听听他们的话罢。」 张英已经致仕了,但这次康熙南巡,本着「朕从不忘记老臣」的宗旨,老头依然被叫来随驾。此刻在御帐外等通报的功夫,成德低声将事情告诉了张英。 于是,等康熙问道「朕与太子论江南廉吏,敦復以为江南廉吏当属谁呢?」 张英字敦復,皇帝称他的字,也是以示亲近。张英就道:「臣以为,此时江南能臣干吏不少,但若论起廉洁,当属陈鹏年。」 「容若以为呢?」康熙无视了太子的神情,又问道:「南巡你已经随驾几次,朕也命你接触江南士人,你又在朝中多年,你说呢?」 「臣也以为,江南廉吏,当属陈鹏年。」 成德语气笃定,「臣还记得,陈鹏年建乡约讲堂,月朔宣讲圣谕,并为之榜曰「天语丁宁」。为的是将皇上的善政、旨意告诉百姓,同沐天恩。不过因为讲堂地处偏狭,也有人说过那是大不敬,只是臣在朝,并没有见过弹劾。」 「朕并非桀纣之君,陈鹏年作为朝廷官员,教化百姓,朕只会高兴。」康熙失笑:「难道因为选址不当就论处大不敬?。」 皇帝没有看太子,只道:「论罪自然是大不敬严重,只是噶礼奏摺中还说陈鹏年有其他罪行,这样罢,命漕运总督桑额、文华殿大学士张鹏翮与两江总督噶礼会审。」 「至于后日阅兵……」康熙不着痕迹的停顿一下,才说道:「叫直郡王去和江宁将军会同筹备……再加上额驸班第,和五贝勒胤祺。」 第394页 「就这样罢。到了阅兵的正日子,朕带着诸皇孙校场试射。」 没提皇子们怎么办,更没说太子,根据胤禔多年经验,康熙不说,那就一切照常准备。反正一切按照军礼来,都是从简的,老爷子想让太子上场,不过是添匹马的事儿。 「老八脸色都变了。」班第笑嘆:「他怎么就觉得这世上的好事儿,他都能占尽了。」 胤禔随意的笑笑:「还不许人家做个梦嘛,又不犯国法,纵然犯了国法,他还在八议之列。」 「倒也是。」额驸嘆气,「只是老八这么折腾,只怕谁都容不下他,他自己怕是心里也有数。」 「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再无退路。皇上给了他机会,但要看他自己掌握的如何,老八越线了……」胤禔语气带笑,但脸上并无笑意,「他自己执意如此,也就没人能拦住他。」 「还有人推波助澜。」班第提出了一个关键问题:「我还真是好奇,老八再怎么礼贤下士,也不是完美无缺,也不至于顷刻之间搞出这么大声势,给他这么大的底气。他们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咱们不用想这些事。」直郡王指着远处的御驾:「让汗阿玛操心罢。」 第196章 废储:浮现 太子「义愤的因为某臣子对皇上大不敬而要求杀掉他」的消息流传的很快。 「太子爷, 您是不是太……着急皇上了,」普奇磕磕巴巴的说道:「皇上的意思,似乎是不想杀掉陈鹏年。您一力要求处死,与皇上相悖, 这不大合适罢。」 胤礽很烦躁, 但考虑到普奇这话也是为他着想, 他才道:「那孤能怎么说?汗阿玛问我, 难道孤能替皇上做主, 还是我能拿皇上做人情?皇上要做圣人, 那孤做个孝子才对嘛!」 「那您……」普奇还要说, 刚出口两个字就被皇太子打断了。 「我还能说什么!听汗阿玛说不想杀就马上改口?」胤礽说话间带着气, 「那汗阿玛更会挑剔, 三十岁的人了,难道连个主意都没有?」 太子有太子的难处,胤禩真心的喟嘆, 毓庆宫自幼高傲,多年来脾性难改。 等普奇走了, 九阿哥胤禟笑道:「八哥还真收服普奇了,还是八哥厉害。至于东宫, 他从来也和温文尔雅不沾边啊。他要是骤然和气了, 怕是连汗阿玛他老人家都要担心, 太子怕不是让什么玩意附身了罢?哈哈哈哈。」 「你啊。」胤禩笑着虚点胤禟:「对了,老十怎么不见了?」 胤禟大大咧咧道:「阿灵阿不是随驾了吗?他们舅甥也难得有机会说话, 我让老十多和他舅舅聊聊。阿灵阿在汗阿玛跟前也算得用的大臣, 又是国戚, 他能站在八哥这边,对咱们只有好处。」 八贝勒很贊同的点点头, 本来嘛,不管怎么样,就像老十说的,钮祜禄氏都是他的舅家,多亲近亲近没坏处。 十阿哥胤俄的确是钮祜禄氏一等公家的外甥,但这不代表他很喜欢自己的舅舅们,只是血缘关系没法割断罢了。老十郁闷的独自带人打算回驻跸之处,他垂着头谁也不想见,不想半路居然听见有人喊他。 「老十!」 胤俄左右看看,道旁避让的官员兵卒,前后围着他的侍卫,没人敢这么喊他呀。结果又有一嗓子「老十!」从上面传过来。十阿哥抬头一看,旁边二层小楼上,他大哥直郡王正朝他看过来。 自老八以下的阿哥们,同上头哥哥们来往都不算多,年龄相差太大了,既没有同过窗,像老十,他读书的时候,直郡王都开始办差上战场了。 胤俄恭敬有礼的下马上楼,道:「给大哥请安,大姐夫也在?」他也很好奇,这位长兄怎么突然喊住了自己。 「过来坐。」胤禔本来是和班第坐在楼上看风景随便聊聊天,不想遇见了老十,正好叫他办件事,「十弟手头在忙什么吗?」 「没有。」胤俄老老实实的回答:「弟弟没什么差事,大哥可又什么吩咐?」 「我与你五哥,还有大姐夫不是忙着筹备阅兵的事嘛,」胤禔笑道:「除了江宁将军,还有水师,我们三个各管一摊子也有些忙不过来,不知道十弟愿不愿意一起来帮忙?若是你过来,我去同汗阿玛禀告。」 胤俄当然愿意! 虽然嘴上说自己「坐吃等死」「什么都少不了他的」,但作为一个本世代超越温饱小康阶段的皇子,老十怎么也会有点更高的追求。他当然也希望自己办差立功,哪怕不封爵,有了自己的功劳、自己的本事,底气也更足些。 譬如他这位大哥,就是头上有个皇太子,他自己又是个好性子,可谁敢小看他?不止是因为他是皇上的长子,更因为人家自己有实实在在的功绩。胤俄不同于胤禟,他心眼没那么多,也只是因为和老九年轻相仿而走得近,对老八只是「一起玩」,并没有实打实的发誓许愿什么的。 「弟弟谢大哥提携!」 胤禔笑着摆手:「都是兄弟,正好叫你赶上,什么谢不谢的,就这么说定了。」 直郡王既没有说什么「我帮扶十弟」的意思,也没有暗示「老十可要做我的好弟弟啊!」十阿哥觉得,这样让他很舒服,总比老九劝他「为了八哥,你也和阿灵阿多见见」舒服多了。 康熙对于自己哪个儿子帮忙办了什么差事都是乐见其成,多学学也不是坏事,更重要的是多年来他形成了思维定式:胤禔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弯弯绕。他下意识地不会去猜疑「他是什么居心」。 第395页 因为胤禔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开府多年也没见他到处交游,想起这个,康熙皱眉,老八最近倒是安分不少……许是能了解朕的苦心了? 阅兵的筹备是有前例的,胤禔、班第是办老了差事,胤祺也不是那种不听劝的笨蛋,胤俄虽然是头回,但也是虚心好学,期待圆圆满满给自己的「头回试水」划上一个句号。 因此,等康熙检阅了江宁八旗驻军和水师之后,满意的夸他们差事办得好,尤其夸了胤俄。 「你哥哥们同姐夫都说你能干。」康熙微笑着:「知道勤勉上进是好事,朕甚欣慰!」 等人群散去的时候,十阿哥很想和小伙伴老九一起分享喜悦,却发现九阿哥神色复杂的质问他:「你怎么能向大哥讨差事呢?」 「我没讨啊。」胤俄下意识的反驳:「是大哥和大姐夫正好看见我,说缺人手问我愿不愿意。再说这事大哥马上报给汗阿玛,汗阿玛也允准了。」 「你真没讨?」胤禟不信:「八哥都沾不上边,大哥他们为什么要提携你?」 听他这么说,胤俄就不高兴了,这怎么说的他和讨饭的似的!他好歹也是皇子,多少也有抱负、有志气,机会在眼前他怎么就不能抓住了? 「有你这么说话的?哼!」 一向玩得好的哥俩闹了个红脸,等到皇帝进江宁城的时候,胤俄就选择一直跟在直郡王与五哥、姐夫身边,他宁可跑退也不愿意看胤禟那张阴阳怪气的大胖脸! 再说了,五哥也跟着大哥忙活,老九总不至于连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也要挑剔罢?胤俄嘆口气,怎么长大成人了,关系也愈发难处了。 康熙进江宁城,头一日还是去了江宁织造府,而后移驾去龙潭行宫。城外是噶礼率领江宁大小官员迎驾,织造府外头,就是曹寅带着杭州织造孙文成、苏州织造李煦迎驾。 「子清,皇上什么时候能到啊?」李煦低声问道:「还得两刻钟?」 曹寅看了看时辰:「差不多要两刻钟罢。你急什么,对了,这次你不会又打算把哪位表姐表妹的献给皇上吧?」 「什么表姐!」 李煦无奈,曹寅这老小子嘴忒毒了,他们都这把年纪了,表姐都得多大岁数,还献给皇上……他就一个表妹王氏在宫中做庶妃,虽是庶妃却已经有了三位阿哥,想到这个李煦满脸笑容,曹寅说就说罢,随便嘛,反正他还是自己妹夫嘛。 孙、李二人的母亲都做过皇帝的乳母,而曹寅与他们也是互有姻亲,三家在江南牢牢地戳在三地做康熙的耳目,关系自然不同寻常。 但细究起来,曹寅同孙文成关系不差,因为孙文成相对老实。而他对李煦就有几分保留,无他,李煦有的没的太能瞎琢磨。曹寅有时候想,他们陆续过了知天命之年,如今有皇上看顾自然无妨,他日……李煦早晚要惹下祸端。 还有陈鹏年的事儿,曹寅下意识的往织造府里看了一眼,希望他的安排一切顺利。 迎驾、接驾都是耗时辰的差事,折腾大臣,其实也折腾皇帝,尤其折腾随驾的这帮人。胤禔看着几个小孩子一脸的有气无力,骑在马上有些晃悠,他就把得寿叫了过来。 「你带着他们去后头,然后你再回来。」胤禔道:「保不齐皇上要叫你,弘晰弘晗他们倒是可以先去织造府里头,后头有苏日格照顾,你也不必担心。」 得寿想了一下才道:「侄儿听王伯的。」这是长辈的关心,再说他也担心自己的弟弟和几个堂弟,这迎来送往不知道还得多长时间,他阿玛方才也说了,让他们择机自己离开不必等皇上发话。 果然,康熙只是叮嘱一句「叫皇孙们跟着伺候的先散了」,然后就将噶礼、张鹏翮、桑额,以及张伯行一起叫到了织造府,他要过问陈鹏年的案子。 诸皇子没有差事的告退,有差事的如胤禔安排好了宿卫,也自己跑到后头看孩子去了。 来到江宁的第一天,除了康熙拉着几个地方大员说话之外,其他随驾人员都忙着修整,等到皇上去龙潭行宫,还有一番礼仪要折腾呢! 胤禔也是如此,他看着侄子们被各自的父亲带走,又看好了自家三只崽儿,打发他们收拾收拾休息,「明儿无事,你们就能去外头瞧瞧了!」 然后,就在直郡王像一个老父亲微笑目送孩子们离开,准备宽衣解带的时候,外头来人了。 「这还没到晚上你居然就要洗澡?」成容若震惊的翘着鬍子看着表弟,「也不怕皇上叫你。」 「我……行了,我知道了。」胤禔哀嘆一声,还是换上了新衣服:「皇上叫我?」 「是。」成德捧着茶,在外头等着胤禔换衣服的时候道:「皇上让我跟着你,去牢里探望陈鹏年,他不想再来个姜宸英。」 「曹子清就没做什么?」胤禔繫着扣子出来,问道:「不是说他和陈鹏年关系很好么。」 「他呀,你以为皇上怎么想起来让咱们去牢里的。」容若放下茶碗,「噶礼他们散了之后,皇上让子清把儿女都叫来给他看,子清的幼子叫珍儿,被皇上揽着都不知道怕,皇上就问他知不知道江宁哪个官员最清廉。」 「那孩子说是陈鹏年?」胤禔笑问,看成德点头,他更是连连摇头,笑道:「曹子清也真是拼了命,把儿子也利用上了。汗阿玛怎么说?」 第396页 「皇上说,连只知道嬉闹的幼子都知道陈鹏年是个好官,可见他官声的确不错。」成德一摊手:「皇上打定了主意,陈鹏年怎么也死不了。」 胤禔本来整理衣服的手停下了,外头是全都和王府太监,室内就他们俩人,他也就直言问道:「太子当时在吗?」 成德很意外:「不在,皇上叫他下去休息了,怎么?」 「他不在,那可就不好说了。」 胤禔整整腰带,带上帽子,冷道:「他在途中咬死了要杀陈鹏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知道他会不会改口,又或者死硬到底。他若是一口咬定陈鹏年大不敬,要杀他,皇上非要保,到最后双双没法下台,天知道会怎么样。」 表兄弟两个奉命去探监陈鹏年,这一去可不要紧,胤禔算是见识了什么叫「官声」。 江宁府大牢外头总有人来,有衣着体面的读书人,也有不太讲究的平民,但来的时候都拿着东西「给沧公牢中所用。」 他们甚至预备了打点狱卒牢头的东西,一口一个「劳烦您多照料些沧公」。胤禔自负见多识广,但这个场面还是把他给惊住了。 「当初陈鹏年开垦荒地,令百姓耕种,又疏浚河流、开发水利,将三藩之乱破坏的民力一点点积聚起来。他为官既能顾及民生,也能力主彻查冤案。」 成德嘆道:「三十年声名而有今日,让人敬服。」 「陈鹏年不能杀。」胤禔拉着他转身就走:「咱们也不必探监了,看这样子就知道,陈鹏年死不了。今日就算陈鹏年真的大不敬,也得找个名头,让他摆脱死罪!」 晚些时候,太子来给康熙请安,江宁织造府大堂灯火辉煌,此时康熙在座,张英、曹寅和二织造都在场,而后赶来的胤禔与成德也到了。 众人齐聚之时,康熙便问道:「朕令你们去江宁府,见到陈鹏年了吗?」 胤禔就将所见所闻一一禀告,继而说:「儿臣与议政大臣回来的时候,在南市楼还看到读书人坐在陈鹏年宣读汗阿玛教诲,教化百姓的那个地方,他们似乎打算在汗阿玛驾临的时候,为陈鹏年喊冤。」 康熙没说话,他看着堂上这些人,问道:「太子,你以为如何?」 「儿臣以为此风断不可长。」皇太子语气冷硬:「否则臣子岂不是以为,可以凭藉名声要挟朝廷!儿臣以为,陈鹏年当杀。」 「哦,你还是这么看。」康熙点点头:「敦復你说呢,陈鹏年该杀吗?」 这就让张大学士很为难,一边是皇上、一边是自己过去的学生,张英也弄不明白皇太子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这摆明皇上不想杀,储君便是要表现自己「为皇父义愤」,也就坡下驴,差不多就行了吧。 「……这,」皇上问话必须回答,张英心中嘆气,最后道:「臣以为,太子说的也不无道理。敬畏君父乃是人臣之礼,但法理之外尚有人情,以陈鹏年的为人,臣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有意轻慢天子。」 康熙没表态,又问:「直郡王,你以为呢?」 「回禀汗阿玛,无论如何,御用之物脏污,陈鹏年起码是失察。」 胤禔道:「但儿臣记得,当年汗阿玛点评两汉律法,说其时动辄夷三族,实在是律法过苛。还说汉文帝能够从善如流,听张释之劝谏,不愧为明君。所以,儿臣以为陈鹏年有罪,然则罪不至死。」 「朕过去给你们讲史记说的话。」康熙脸上的笑容一闪而过,看向了太子,「胤礽,直郡王是你的兄长,张英是你的老师,他们都觉得陈鹏年罪不至死,现在你以为如何?」 胤礽见过比今天更多的人,比今天更紧张的场面,但他从未像今日一般,感受到了众人目光中有如实体的压力。他咬着牙不肯说话,康熙就这么看着他,室内气氛僵硬,没人敢出声,也没人敢动弹一下。 「皇上!」 曹寅走了出来,跪在厅中,不住的开始磕头:「陈鹏年为人古板,但实在是个清官能吏,他今次确实有罪,但求皇上看在他多年为朝廷安抚百姓,勤勉为官的份儿上,留他一条性命!」 三织造都跪下了,李煦看曹寅头上已经磕出了血,担心他御前失仪,拉了一下他的衣服。曹寅扭头瞪了李煦一眼,继续叩头不止。成德与张英也跪在旁边,为陈鹏年讨一条生路。 胤礽还是不说话,康熙轻嘆一声:「子清这是做什么!朕也没有说要杀陈鹏年,难道还有人能替朕做主不成?」 李煦和孙文成赶紧将曹寅扶起来,康熙也起身道:「叫太医过来给他瞧瞧,免得回去吓着孩子,随朕出去的时候也不体面。你们也先散了罢,直郡王留下,朕有话要问。」 胤礽眉毛一挑,看胤禔也是一脸迷惑,胤礽直直的朝胤禔走过去,最后兄弟俩擦肩而过。众人退下,只有父子俩一坐一站,康熙扔给他一本摺子,问道:「这是他们审问陈鹏年的上奏,你看看,然后告诉朕,你对陈鹏年这案子怎么看,对噶礼怎么看。」 胤禔接过摺子,赶紧翻开看了一遍,是噶礼、桑额、张鹏翮三人同审的记录。 他读的很快,看过之后双手将摺子放回去,就道:「儿臣以为,噶礼其实有些犯众怒。陈鹏年有罪,但儿臣今日也听说,噶礼是不满陈鹏年顶撞他,有意报復。」 「他作为两江总督,能有这种流言,可见二人确有不睦。看这本摺子,噶礼在审问的时候对陈鹏年步步紧逼,半点余地都不留,一心要致他于死地,也难怪曹寅、张伯行都一力为陈鹏年说话。」 第397页 「你觉得他心胸狭窄?」康熙道:「那么,他不堪为两江总督吗?」 胤禔摇头:「回汗阿玛话,儿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噶礼并无越轨之举,陈鹏年这件事,也是有理有据,他就任两江总督以来,两江一切如常。总督是封疆大吏,不能因为流言、或是他弹劾某人引发众怒而随意处置,那样做的话,将朝廷制度置于何地。」 「你觉得太子方才说的如何?」康熙抛出的问题一个比一个棘手,胤禔却不能不答。 「儿臣以为,太子所言还是有道理的。」胤禔硬着头皮道:「朝廷律法制度不能因为市井之言而妄改,朝令夕改,朝廷还有何权威。」 「那么,朕要留陈鹏年一命,你说该怎么办?」 胤禔心道老爷子这是消遣我呢,他无奈道:「汗阿玛,您是天子,法外开恩,自然可以留陈鹏年一命。这是您的恩典,又有谁敢置喙。」 康熙笑的一脸褶子,扶着胤禔的胳膊站起来,笑道:「好了,算你答的不错。去罢,瞧瞧皇孙们,好好休息。朕也乏了。」 这一晚在织造府里发生的事情,就像一阵风拂过水面,只留下些许涟漪。 八贝勒胤禩虽然不在场,但世上没有不通风的墙,前晚 那么大的动静,织造曹寅的头上还包着呢。胤禩从太监的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他面上不显,心中却懊悔,怎么自己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 汗阿玛,您别总把内务府那种琐碎差事扔给儿子,您瞧瞧,我也是能参与军国大事的。胤禩转着圈,他该怎么办呢?若是在汗阿玛跟前提起这件事,那就太刻意了。 自己还是该多拉拢些人,不只是什么太监,也不是阿灵阿那种,而是汗阿玛的近臣,贴心人。大学士暂且别想了,成容若那是直郡王的表哥,自己也没法沾手。 三织造……胤禩掂量着,三织造是皇上的贴心近臣,但自己不能都拉拢,他还没那么大胃口。哪一个呢? 首选自然是曹寅,可胤禩还是有几分自知之明的,这位是汗阿玛留在江南的干将,他要是敢伸手,汗阿玛听到一点风声,那就糟糕了。 孙文成也不错,但汗阿玛曾经说过他啰嗦,说他只有忠心可取,办事平平。那就只有李煦了,说起来,他还是宫中王庶妃的亲戚,起码能看出,这人的手挺长。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胤禩不想找君子,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君子。他想好了,就是李煦。 第197章 废储:挑明 在众人的努力, 主要是康熙不想杀陈鹏年的前提下,陈鹏年只是被免职,旋即被康熙下令,调他往武英殿修书。 合着武英殿要成为「戴罪立功人员」的集合地了, 胤禔如此感慨道。 春风拂面的江宁城里, 胤禔正带着几个孩子满街闲逛, 主要是江宁城中有名的名胜、街道、遗址, 让他们瞧瞧六朝旧都的风采。 「不是说江南女子都被养在深闺, 不出来见人的吗?」苏日格穿着方便骑马的袍子, 跟在阿玛身边好奇的问出各种问题, 像十万个为什么。 必须再次说明, 这会旗人的男女装束还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差别。连朝服都同样是袍褂组成, 日常穿着也没有进入日后的繁复华丽。 直郡王指着她们的衣服:「因为她们不是所谓大家子,在乱七八糟的瞎讲究排场和踏踏实实过日子之间,选后者才是正确的。」 「这里不止有主持店面, 操劳家事的女人,也有在织布场干活的女人, 都是讨生活,谁还讲究那么多。」胤禔告诉苏日格和弘晗, 「你们玛法当年提到前朝末年的时候说过, 叫我们应当快意于无垠天地之间, 断不可效法汉人自作聪明,闭锁于狭隘之室。」 「阿玛把这话告诉你们, 这次带你们出来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叫你们看看天下有多大, 各式各样的人事物都会有。要切记,永远不要自己困住自己, 将自己的心智陷于囹圄,是最愚蠢的事情。」 「你们不是那些百姓,他们每日要操心的是吃饱饭,他们没有选择,但你们有。」 教导自己的孩子,也让胤禔自己心中一宽,纵然现在孩子们可选择的余地不多,但将来,他会给他们空间和时间,让他们在这世上寻找到属于自己的路。 「阿玛,为什么玛法那么说,还让我们读汉人的书呢?还要好好读。」 父子四人已经来到了紫金山下,弘晗就问道:「而且,儿子觉得去练习骑射、学习满语蒙语,真的能保持关外旧俗吗?」 孩子的思路都是大人引导的,胤禔引导孩子们向某个方向深入思考,他们自然会提出自己的看法。但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直郡王很严肃的告诉他的孩子们「千万记得有些家里讨论的问题不要和别人讨论。」 「书是给人读的,但能读出什么结果,也要看各人缘法。你玛法说的是前朝末年,等你再大些,有机会可以看看那会的档案记载,一定别有滋味。至于保持旧俗,那很难。」 直郡王回答的直截了当,他没有多说给孩子们灌输太多的信息,只是告诉弘晗「你想想,八旗到底是什么?不管是汉人、旗人,边地与这富庶的鱼米之乡,他们的利益一致吗?而世有禄米的家族,与贫贱之家,他们的利益又相同吗?」 「所以到最后,那些所谓的旧俗到底是什么?旧俗又是怎么来的呢,如果是过去没有的,为什么非要将某些东西确立为旧俗。你不妨记住这个问题,将来读书多了再想想。」 第398页 八旗是民族,还是一个利益结合的军政集团,其中谁的利益更重要,如果都一样,为什么关外八旗对京旗有看法。 汉人贯穿数代的南北之争,又是因为什么,又造成了什么后果。民族这种东西究竟是不是铁板一块,作为皇帝难道可以随意信任任何一个旗人吗?作为普通旗人可以随意相信任何一个邻居? 这些都是要想清楚的问题。纵然一时弄不清楚,但只要去思考,脑子里总会有个印象,关键时刻会派上用场。 这个时节,京城还在预备播种,南边已经种好了地。胤禔带着孩子们从织造府来到紫金山,又从紫金山去了玄武湖。 「这里没有避讳吗?」孩子们还真是充满了他们身份该有的敏锐度。 胤禔告诉他们:「当年皇上登基,下令只需要讳读、缺笔,并没有将常用地名改掉。譬如千字文的第一句,世面上多是写作天地元黄,宋本是避讳远祖赵玄朗,本朝就是避讳当今了。」 玄武湖边其实没什么好看的,这会圣驾在江宁,说句难听话,文人骚客都像看猴子似的看康熙去了,谁跑这来。看皇上多好,万一天子在江宁府学、或者其他什么场合相中了自己的才学,那就平步青云了。 说起平步青云,直郡王带着孩子们回到行宫之后,就听说原本康熙下诏叫高士奇,结果高士奇病重来不了了。 「听说病的没法起身,皇上派的太医过去看了,回来说遗折都写好了。」成德和曹寅正在织造府花园里聊天,「皇上已经叫随驾的学士拟谥号。」 曹寅头上还包着纱布,只是带着帽子略能看到一点白边,他笑嘆道:「高澹人这辈子可不亏了,他真是精明了一辈子,连死都挑了个好时候。」 「嗯?」成德惊讶的看着曹寅,怎么好端端说这个话。 曹寅自知失言,但对方是自己的至交好友,他也只是摆摆手,示意自己不想说了。成德却会错了意:「是织造差事哪里不顺?还是谁给你找麻烦了?诶,你说话啊,皇上正在这,有什么你赶紧说,别自己受气。」 成德是担心随驾的皇子或是京中重臣,有哪个不开眼,跑来骚扰曹寅。虽然知道好友机敏过人,但还是难免担忧他上了年纪,顾虑多起来。 曹寅嘆气:「你想太多了,谁会那么不开眼,没事儿。」若是旁的事情,他一定会和容若说说,但这事不成,为了友人和自己,烂在肚子里,提都不能提。 前日晚上,康熙把曹寅叫到了龙潭行宫,先是夸了两句场面话说行宫布置不错,而后就是私房话了。当时皇上显得心事重重,脸色在灯火下带着阴翳。 「去年朕叫你入京,其实就想告诉你,可当时……」康熙嘆口气:「朕原以为事不至此,但今日再看,反倒是朕过于犹疑了。」 「朕想废掉太子。」 曹寅呆立在原地,他就说去年冬日在宫中,皇上怎么犹犹豫豫、似有未尽之语,原来如此。皇上要废立哪个儿子,曹寅并不关心,他只是顺着康熙的思路,面对皇帝期待的目光,马上给出了反应。 「臣以为,」曹寅到底停滞了一下,「臣……此事,您不打算从长计议了吗?」 「朕已经想了有两年了。」康熙难得的直抒胸臆,「从承德那次就开始想,可多年父子之情,和朝廷的局势……朕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那皇上现在是,」四下无人,只有他俩,曹寅也就是直说了:「皇上,东宫是襁褓中册立,是您一手教养长大,至今只有三十年了。您若想废储,难道是不难,只是牵连恐怕会很广。」 太子的变动废立往往伴随着朝廷的剧烈动盪不安,至少也有一部分人要在「洗牌」里被洗掉。何况还有个极重要的问题,曹寅没有直说,废储总要有个由头。 你老子我觉得你不适合做太子了—这种理由显然不能拿到檯面上来说,太子得有个罪名。纵观史书,汉景帝废刘荣,是以他母亲行为不当做理由,而太子的生母仁孝皇后早就去世了; 而唐朝的废太子们,李承干是行为乖张,更重要的是涉嫌谋反。李忠是因为自己不是嫡出,自然要给嫡出的李弘让位,可本朝的太子出自中宫,性格虽然……但是也没有乖张到披头散髮、装神弄鬼; 再有就是宋朝,有太子之实的楚王赵元佐疯而烧宫,可太子胤礽没有疯……难道废储能用莫须有这种理由?曹寅嘆口气,抬起头与皇上目光相对,俩人面色严峻,都想到了这个问题。 虽然严格说起来,康熙一道诏书,太子废了也就废了。可作为要脸的人,康熙希望废太子名正而言顺,不能废掉之后,很多人觉得太子冤枉。这样对康熙、对未来的继承者都是个不稳定因素。 「……明年你送女入京待嫁,等回京朕就下旨。」康熙嘆口气,转而提起了曹寅女儿的婚事:「讷尔苏品行不错,府中人口也简单。」他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已经说过的话。 曹寅知道,这是对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可这件事饶是他也不能多插嘴。只是希望皇上能想个妥当的办法,太子……谁知道会有今日呢。还有废掉太子之后,皇上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总要有人继位的不是吗? 此刻和成德散步,曹寅从「这是我的老友」视角里跳出,发现了成德的另一个身份「皇长子直郡王他亲表哥。」 第399页 太子若是倒了,理论上直郡王就是最有可能的下一位接班人,所谓立嫡立长,难道还有人跳出来搞出风波吗?若是太子被废之后朝廷能很快安稳下来,也不失为是一桩好事啊。 就在曹寅希望一切能够平稳过度,顺利解决的时候,八贝勒胤禩在龙潭行宫撞见了他大哥,本着择日不如撞日的想法,胤禩笑眯眯的给直郡王行礼问安,而后兄弟俩在行宫中慢悠悠的散步。 胤禔看得出来,老八这是有话想要说,果然,绕了行宫小半圈之后,八贝勒开腔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旧俗这玩意,是之前听日本雅乐,看底下评论谈起「尺八」这种乐器,又说起什么中国失传日本兴旺之类,才想起来的。 尺八在日本只是因为雅乐需要它,所以有所流传,而这东西在中国古乐里,宋朝那会就被笛萧逐渐取代。至于现代的日本尺八,以及各种讲究,是在明治维新之后,尤其是昭和时代,被再度塑造出来的「传统」。西化之后需要更多的形式主义,也就是仪式感。 至于需要仪式感达到一个什么目的,是维护某种形象,还是维护某种想像共同体,那就见仁见智了。 第198章 废储:迫近 「听说四哥快回来了。」 胤禩的开场白很有意思, 「四哥是实心用事的人,也得了汗阿玛的教导和大哥的叮嘱,说来弟弟惭愧,这么多年就在内务府办些琐碎差事, 没有正经和大哥学学, 河工毕竟是真正的国家要务。」 胤禔扯出一个笑容:「八弟这说的什么话, 内务府靠近汗阿玛, 让你管着内务府, 那是汗阿玛信你。这份信任, 难道没人羡慕?哥哥在朝上也算有些年头了, 一句话, 皇上信你比什么都重要。」 八贝勒心中也不无自得, 内务府差事也简单也简单,说难办也难办,可他多年来没有出过任何纰漏。胤禩只是得意一瞬, 马上就道:「那比不比大哥多年来为国出征、办事,您在汗阿玛心中才是国之栋樑。」 「千万别这么说。」胤禔依然是那个和善友爱的老大哥, 老大哥不好意思的摆手:「太子才是栋樑,我也只是辅佐罢了。」他已经不耐烦在这兜圈子, 就说, 「你养在娘娘膝下, 咱们兄弟也不见外,这么多年, 汗阿玛对我、对老三的期望是什么, 八弟耳聪目明, 一定心中有数。」 「孩子们都大了,我就盼着格格们得嫁好儿郎, 你侄儿们有立身之地也就是了。」 胤禔乐呵呵的说道,仿佛是看着田地里饱满麦穗的老农民—当然八贝勒没见过农民,只是这份心满意足、小富即安的心态,胤禩准确的领悟到了。 他的长兄恐怕是真的不想相争,只想做个温厚长兄,同二伯父一样,生荣死哀也就尽够了。 「大哥是汗阿玛的长子,弟弟们的长兄,您的地位尊荣是不必说的。纵不说大哥您,就是我们这些小阿哥们,一辈子安享尊荣富贵也就罢了……」 胤禩说到这,有意停顿一下,才道:「只是,唉,不瞒大哥,太子……他这几年的行径,让弟弟心中忐忑不安吶。」 「唉。」胤禔也不装煳涂,他哀嘆的比八贝勒更真诚:「谁说不是呢?东宫不安,天下不宁吶。就连汗阿玛也……罢了,是为兄失言,不多说了。」 有些时候,话说一半比全说出来更有用,胤禩马上被直郡王的未尽之语吸引住了:「大哥说的,可是那日在织造府的事情?弟弟倒是听说了一些,听说曹织造为陈鹏年求情,兄长和张英也为陈鹏年说话,但太子咬死不肯吐口饶他一命,最后还是汗阿玛干纲独断。」 「唉。」胤禔诚心诚意的嘆口气,用操心弟弟的口吻说道:「太子如此严苛,将来……嗐,瞧我,说这些做什么。汗阿玛春秋正盛,谈这些还早……只是,东宫性情怎么变得如此暴烈!」 「谁说不是呢。」胤禩就道:「所以弟弟才忧心吶,听说东宫在外头,啧啧,有些事简直是让人不忍卒闻。也不知道汗阿玛他老人家听说会怎么样。」 胤禔没问是什么事儿,左不过那些,他只是做出一副担忧状,说道:「那得看他老人家怎么想。咱们不都是么,若是孩子们惹了祸,高兴的时候听说了,就轻轻放过。若是不高兴的时候,揪着那帮小子打屁股!」 「大哥也教训过侄儿们?」 兄弟俩的话题从皇帝和太子,变成了育儿经,一时之间倒也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 「舅舅!」 胤禔回到行宫住处的时候,听见里头他家弘昱大声喊道:「舅舅、舅舅真厉害!」 哎呦呵,这是哪里来的舅舅,居然能让他儿子这么激动?胤禔熘达着快要进院子,门口的太监就禀告道:「奴才给主子请安,主子,里头护军参领那日松到了。」 原来如此,还真是亲舅舅来了。胤禔点点头,进了院子才知道,原来那日松正在前院校场给几个孩子演示马术。 这可是稀客,那日松多年外任、为人又一向谨慎,伊尔根觉罗家经常和王府走动的,是索伦图夫妇。胤禔抚掌笑道:「你们看见了吧,你们舅舅这才是战阵上磨出来的功夫!要多学着点。」 他这一夸,倒把大舅子说的不好意思了,那日松翻身从马上跳下来,赶紧说道:「不必王爷几次随军西征,那才是战阵功夫,奴才只是雕虫小技,微末伎俩罢了。」 第400页 那日松通常说的都是满语,此刻同妹夫也是满语交谈,胤禔随便一瞧,三个孩子里只有苏日格和弘晗能跟上,脸上的表情一看就是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弘昱听着就有些费劲了。 「行了,这么好的天,怎么不去寻你们堂兄堂弟一起玩去,去罢!」胤禔大手一挥,让三只小鸟出笼了。就连苏日格都因为住在织造府那几天,对曹家女儿观感不错,闲来无事她也邀请曹家姑娘一起读读书说说话。 女孩子手帕交,康熙那边听说也只是笑言「确是没什么人陪着朕的孙女」,而曹寅出于女儿进京得有个认识人的理由,倒也乐见其成。 至于什么曹家姑娘已经指婚了云云,这里头还有个长幼之分,直王家的大格格是长辈。嫁到平王府去了,曹家姑娘是苏日格的侄儿媳妇。 纵然是内务府的嬷嬷,谁还敢对着直郡王的大格格叨叨,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 院子里就剩下胤禔和那日松,胤禔敛容问道:「是有事?」 「是。」那日松道:「奴才考虑再三,还是得让王爷您心里有数。」他压低声音,「皇上要废黜太子了!」 胤禔目光一闪:「你怎么知道的?」 「皇上下旨又把太子身边的侍卫换了一遍,在京中调换正常,可在这里调换,不正常啊!」 的确,出巡在外突然调换皇太子身边的宿卫,考虑到康熙在京城已经这么干了,这个情况很反常。但不是没发生过,胤禔骤然回忆到那年在承德,是太子又做了什么?但没有听说任何风言风语。 还是康熙在逼迫太子……又或者,想到胤禩今天的表现,这是在给外界信号吗?皇帝父子相疑,血腥味既然飘了出来,自会有鬣狗扒上来咬人。 那日松有感觉,胤禔也有所猜测,更别说漩涡中间的胤礽了。 到了这个地步,胤礽真是一点都不盼着回京,江南士人更吃「国本不可动摇」这一套,而京城虽然有自己的詹事府,却更有皇上的六部内阁南书房,自己註定要吃亏。 太子有些后悔,果然千金难买早知道,自己就该带着汪士鋐他们一起来!有他们在,在江南多少有些迴旋余地,哪里像现在! 胤礽心里明白,他手下这些八旗大爷,他可不敢派出去和南人交际。他们不捅娄子就不错了,胤礽真不敢指望他们这个。 到了这个时候,皇太子满肚子都是悔意,但除此之外,他还有一颗自救之心。他必须要自救,废太子是什么下场,胤礽过去没仔细想过,此刻回想自幼读过的史书,后背上就像爬上了一条蛇。 悔不当初已经无用,胤礽闭上了眼睛,汗阿玛这是在逼他。逼他先动手,儿子就那么不合您的意?胤礽想不明白,他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怎么现在突然又…… 胤禛自山东赶来江宁,一踏入行宫就发现行宫味道不对,皇上身边的人都不说了,他兄弟们好像都在强颜欢笑。直郡王只顾着带着孩子们玩,最近还被康熙委任教导几个小阿哥玩火铳。太子一脸郁郁之色,而三哥、三哥有些忐忑又带着兴奋。 您这是兴奋什么呢? 老五、老七,还有老九他们就不说了,老八更奇怪,他身上好像装上了窜天猴,整日不是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就往汗阿玛那里跑,就是悄无声息从行宫失去踪影,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三哥,您这是怎么了?」 四贝勒是个细緻人,他在发现自己和大部队脱节之后,决定找个最容易撬话的人下手了。整个行宫谁最容易撬话,当然是他三哥啊。 三贝勒最近心情复杂,他一边佩服他八弟敢想敢干敢沖,一边又气哼哼的「我怎么就不能!」于是行动说话间,甚至带上了一点哀怨。 哀怨的三贝勒就把最近行宫的各种事情和老四叨叨了一遍,又道:「你说咱们这八弟,他可真是……厉害、牛,三哥我是服气了,太服气了。反正我不敢在皇上和太子之间嘚瑟。」 「还有太子。」说起太子,三贝勒总算认真了点,嘆道:「四弟啊,风声不对啊。」 胤禛听他唠叨一通,最后总算说了一句要紧话,可不是风声不对么。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纵然在京城的时候,毓庆宫侍卫的异动,他们没接触过宿卫所以不知道。 但现在,在龙潭行宫的动静大家都知道了,那么汗阿玛在打什么主意,哪怕之前他们不敢确信,现在也必须面对这个现实:皇上想要对太子下手。 胤禛并不觉得多吃惊,仔细想想,其实这事早有预兆,现在终于发生了。 对于皇子们来说,虽然商量事情要有幕僚、门人,奴才,但有些话他们只能和自己的兄弟说说,所谓互通有无,也彼此表达一下态度。 「四弟,你说咱们……」 「自然是听汗阿玛的,只是,太子还是太子。」胤禛语气平淡:「父兄在上,做儿子、做弟弟的,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对了。」 「是啊,你说得对。」胤祉苦笑道:「等回京,我也该加紧编书了。」 「我也得给自己找个差事了。」四贝勒嘆口气。 他们家的传统,争储不至于死一户口本,参考广略贝勒和礼烈亲王代善。但圈禁、前途全无也是很可怕的,至少老三、老四这二位都没打算一拍脑袋就冲上去搅合。 三贝勒、四贝勒打算躲开,直郡王蛰伏不动,老五以下更不会掺和,于是八贝勒就成了最显眼的那一个。 第401页 老八的显眼居然还起到了一个作用,譬如对于李煦这种深知康熙的一些癖好和小毛的人,对于皇帝如此放纵八贝勒,他难免想到:那位良嫔娘娘,真的非常美吗?所以皇上爱屋及乌对这个出身低微的儿子格外另眼相看? 原本李煦不打算对这个年轻贝勒多搭理,但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简直是帮李煦打开了新大门。他心道,我现在不能去烧皇太子这个要爆炸的热灶,也不能无缘无故去和直郡王拉关系,那样太显眼了。 但不代表我不能和八贝勒「沟通」一下,万一要是沟通明白了,我也算有了从龙之功啊! 胤禩就这么收到了李织造送来的婢女若干,李煦还命人表示「微薄礼物不成敬意」,胤禩也就从善如流的笑纳。 李煦带给胤禩的礼物不止这些,他还带来了一个意外的秘密「有人在购买娈童美婢,打的是内务府旗号。」听说是内务府凌总管叫人採买的。其中还用了一些不光明的手段,没有走官方渠道,为了少男少女的「品质」而动用了一些非法手段。 比如欺诈拐卖。 八贝勒都听乐了,这可真是……他们汗阿玛一向忌讳这些事,教训儿子们的时候,最常说的就是「皇子阿哥要善自珍重,不可耽于声色犬马享乐。」虽然皇上给太子的东西都是最好的,但康熙本人对奢侈品、醇酒美妇之类的并没有多大爱好。 而皇太子,其实也是把这些东西作为一个品位的象徵,他只是觉得很美、很好玩而已。但这并不妨碍胤禩动脑筋将这个消息透露给皇上,只是不能在这里透露,要回到京城。 胤礽还在担心自己和皇上的关系,面临的困境这种大问题的时候,完全没料到八贝勒已经打算在背后捅刀了。 而在言语上刺激胤禩,鼓励他的直郡王,正在康熙跟前听命。皇帝命他带着皇孙们提前回京,然后再带着人去山东等待圣驾。 「将皇孙送回京城之后,你从骁骑营挑出三百人,在山东等御驾。」康熙叮嘱道:「到京之后,赶紧叫人送信过来给朕,留心一下京中如何?」 这可真是防贼了,直郡王此刻心中感嘆,他是见过康熙如何疼爱太子的。二十多年,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天。 第199章 废储:深恨 直郡王奉命带皇孙们回京, 临走之前皇兄弟也要为兄长践行,顺便拜託长兄多多照顾自己孩子。 旁人尤可,但太子身边的人就很担心,直郡王会好好对待他们小主子吗? 「咱们得寿阿哥和弘晰阿哥这一路上可都在直郡王眼睛底下。」太子身边的太监很担忧:「主子, 小主子们就这么托给直郡王, 这能行吗?」 太子横了他一眼, 这帮奴才什么都不懂, 汗阿玛把孩子们都交给胤禔, 那老大比胤礽自己都要上心。虽然将一切寄托在什么人品上是不可靠的, 不过胤礽在这方面还真信得过直郡王的人品。 是以皇太子只是告诉得寿, 照顾好他自己、照顾好弟弟, 旁的听王伯就行了。「旁的事你不必管, 回京之后去告诉你额娘,毓庆宫谨守门户,就算是凌普……也不要让他总走动了。」 得寿点头, 他毕竟是少年人,此刻忍不住问道:「阿玛您……没事儿吧?」他能这么问也是事出有因, 承德之后皇上还把这个长孙带在身边,可这会皇上虽然也叫皇孙们随驾, 可他和弘晰都没了单独听皇上教诲的机会。 都到了要娶亲的年纪, 得寿真的不是小孩子了, 何况他因为身体不太好,本来就比同龄人想的更多些。此刻他这个语气, 胤礽思来想去, 也觉得长子需要有个思想准备, 就道:「你也感觉到了?你汗玛法对阿玛有些……误会。」 「那必是小人构陷!」得寿急急道:「阿玛监国理政多年,从无差错, 这是汗玛法也承认了的。小人也只能用些鬼祟伎俩!」 果然还是个孩子,小人还是忠臣,在这宫闱之中,也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胤礽没法告诉儿子,他不能讲话挑明。得寿以为阿玛与汗玛法只是小有龃龉,父子终归是父子,不是吗? 如果他年幼的时候同得寿一样,恐怕今日未必会走到这一步,胤礽觉得如道学家一样克己復礼,他肯定是做不到了。但稍微放下些身段,让他在汗阿玛心中也是个「贯来好脾气」的儿子就好了。 这会胤礽才明白,如果说很久很久以前,汗阿玛对他说「你哥哥保清在军事上很有才华,你弟弟胤祉在文学上勤奋好学」,是让他明白兄弟都是他的臂膀的话。那么在他们稍微长大之后,汗阿玛说「你的兄弟虽然性格各异,但大体性子都算好。」云云,其实是让他多看看旁人好的地方。 可惜,那会胤礽满心满眼关注的都是「太子风范」,是体统、是规矩,是他的威信。反躬自省,皇太子不是没有任性妄为的地方。所谓铄金毁骨,何况自己多年来监国理政,是负责成为汗阿玛摆布宗室朝局的重要一环,他自己身上、身边心腹重臣的破绽还少么? 汗阿玛年轻的时候撤藩太急,逼反了三藩,天下震动,可命运依旧给了他改正的机会。 或者说,只有皇帝,才有矫正自己的机会。对于皇子们来说,一步行差踏错都会被汗阿玛记在心里,等到皇子们发现自己哪里不妥的时候,已经晚了。 自己还会有机会吗? 或许只有他做了皇帝才能有机会摆正自己的命运,胤礽这么想着,思绪却飘到了自己的对手身上。毕竟如果自己倒了,汗阿玛还是要有个人承继祖业。 第402页 大哥……这么一想,大哥这么多年居然半点没有行差踏错,在汗阿玛跟前只有些小瑕疵,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 难道这世上真有人天生圣人? 自己想什么呢……胤礽干笑两声,老大总不会几岁开始就伪君子罢!罢了,与其想老大,不如想想老八,这小子愈发过分了,兔崽子还真打算要自己一口。 在他动手之前,自己先把他扒皮抽筋,先下手为强,方为上策。 给直郡王的践行宴很热闹,孩子们都不在,只有从太子到十阿哥,还有直郡王这个主宾。老十以下的阿哥因为尚未成婚,哥哥们都还不带他们一起玩。 酒宴上也算是衣香鬓影,行宫中的宫女都是当地征采的良家女子,长相也都在平均水准之上,起码是清秀可人。 不过他们兄弟说起私房话的时候,这些宫女就都被打发走了,九个人凑在一块话就多起来。避开诸如「皇上」「太子」这种当事人在场、不在场的敏感话题,聊聊朝臣倒也不错。 「要说这一趟,不,这几趟,曹家没少花钱。」胤禟啧啧道:「织造可真是个肥缺。」 众人听说也就是一笑,不想胤禟继续道:「不过兄长们听说没有,」他刻意压低声音,连太子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听说欠下不少亏空呢!」 「诶!」 几个年长的哥哥一脸「就这点事」的表情,让胤禟大失所望,而老十一脸「譁众取宠」就更让他生气了,就连八哥也是微笑,看他就像看不懂事的小孩子一般。 「接驾这么多次,有些亏空不奇怪。」胤禩说来到底也略有些发酸:「在座诸位哥哥自然都听说了。你啊,别这么少见多怪的。」 胤禛听见胤禩的话就想反驳,亏空就是亏空,什么理由也是亏空了。这怎么能是什么能轻飘飘放过的问题。 而一直和胤礽三句两句闲聊的胤禔已经略有醉意,他听说这边的话,就笑道:「九弟是年轻,这会你们怕是也没听说当年的遗民是什么样的。」 「大哥说说呗。」胤祐也来了兴趣,他也喝了酒,此刻胆子大了,道:「弟弟们真的没经过。」 胤禔就把当年康熙如何招揽遗民说了说,胤礽是知道的,加上近日气氛不错,胤禩也规规矩矩,胤礽也想让老八放松警惕,就也跟着说了些不犯忌的旧事,听的一帮年轻皇子啧啧称奇。 「所以,曹寅这么多年在江南帮朝廷经营,便是略有亏空,汗阿玛怎么会追究。轻重缓解,他老人家最是英明的,小事、小事而已。」 这是公开场合的解释,但私下里,胤禔对自己的一儿一女是这么说的:「你们觉得,曹织造是打着自己是顾家外甥,拉拉关系,那些遗民就能信任他,甚至将身后事託付给他?」 「当然不可能。」苏日格马上道:「那样说不过去。阿玛不是说过,就连顾总管那样的大太监还给前朝义士修庙,更别说文士,他们的情绪只会更大。」 「所以要给他们更多的东西,帮助?」弘晗不确定的说道:「反正都要钱就对了。」 胤禔满意的笑道:「就是如此。不管做什么都要钱,所以你们汗玛法一定不会去追究这个,阿玛给你们讲也就是告诉你们,轻重缓解、孰轻孰重,一定要会分辨。歷朝歷代都有杀人偿命之说,可杀人者会各个偿命吗?战场杀敌怎么算?为父母报仇又怎么算?」 「比如江宁织造亏空这件事。他花的这种钱可以叫□□经费,」直郡王给了个定义:「曹寅可能把一笔笔的这种帐目记到帐本上吗?说自己给某某遗民为了某某事件,花了一笔钱?不能拿到檯面上说,也就这样了。」 「有些事情要明白根底,才能做出正确判断。你至少要了解大致的流程,才能知道哪里可能出问题,哪里可能被人哄骗。」胤禔一锤定音:「等这次回京,阿玛会让你们参与些实务,多看看朝廷各项事务的记录。」 这玩意就像高考,最好的联繫就是做高考题,虽然孩子们学习生涯尚未结束,但学无止境,他们也不是为了考科举。胤禔想好了自己的安排策略,正在高兴,就听弘晗举手发言。 「阿玛,儿子总在宫里,难道要在宫中读您给的功课吗?」 这倒也是,胤禔想想:「那就再过两年罢,估计那个时候你就得离宫了,到时候再说。」 四月末,直郡王带着皇孙们返回京城,然后入宫禀告太后说皇上五月归来,六月拟定要奉太后前往承德避暑。老太太很是高兴,还拉着胤禔问道「你汗阿玛说了没有,十三、十四他们的婚事什么时候办?」 「太后妈妈,这个事儿倒是没听汗阿玛提起,不过论理,今年秋天也该办了。」胤禔笑道:「等得寿他们也指婚,妈妈就要抱元孙了。」 曾孙之子当为玄孙,然而要避讳,通常避讳称元孙。 说道得寿,老太后也嘆气:「可不是这个话,本来啊你汗阿玛打算跟着十三、十四一起,给得寿也指婚来着,可那孩子偏巧病着,就错过了。」听语气老太太着实是很遗憾。 胤禔陪着老太太可惜两句,然后就听老太太惊喜道:「苏日格和弘晗的婚事也该有个着落了!」 这句话好悬把胤禔给吓哭喽,他一边想着老太太您可千万别操心,一边笑道:「妈妈,咱们家的女孩子都是二十上下才出门子,苏日格才多大。再有弘晗,还小呢,拴婚也不急于一时啊。您记得,孙儿和五弟成婚都不算早,太子就更不用说了。」 第403页 可算把太后的这个念头给熄灭了,直郡王觉得自己口干舌燥,心中还累得慌。他回头瞧瞧宁寿宫,这还没完呢,他还得去延禧宫然后才能回府。然后还得带着骁骑营去山东预备着迎驾,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相隔千里,站在康熙跟前的噶礼也在心中长嘆,怎么陈鹏年滚蛋了,这种日子还没完?皇上您还想问什么啊! 康熙在同噶礼聊了两江的工作安排之后,兜圈子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开口道:「你就任两江,太子可是极力举荐,太子很赏识你啊。」 「回皇上话,奴才是……只是三十五年那会同太子殿下打过一个照面。」噶礼小心措辞:「那会太子听说奴才运粮有功,夸奴才对战事有利,为皇上分忧,许是因为这个太子才记得奴才。」 「另外就是,奴才家中,皇上您知道的,同承恩公府上有亲。」 正红旗董鄂氏的确与赫舍里氏有姻亲,这事康熙确实知道,他点点头,道:「你即为两江总督,便要勤于王事。噶礼,不生事也是勤于王事,你要切记。」 噶礼一凛,皇上这是在明示他不要再搞风搞雨,他马上道:「奴才谨记皇上教诲,奴才一定和同僚和衷共济,尽到本分。」 「嗯,下去吧。」 噶礼退下,室内静默片刻,康熙忽然问道:「京中有消息来吗?托合齐那边?」 魏珠回道:「禀主子话,步军统领那边并无密折送来。」 「哦。」康熙靠坐在太师椅上,怎么会没消息,曹寅明明跟朕说京中有人去了噶礼府上。曹寅不会撒谎,那么……康熙仰着头揉揉脖子,托合齐……看来宫中之前的消息也是真的,托合齐已经靠向太子了。 若是旁人靠向太子试图捞到什么好处,康熙说不定不会生气。可托合齐的一切都是康熙给的,是康熙把他从安王府包衣提拔到了今天这个地步,结果他居然吃里扒外! 朕将京都卫戍重任交给他,朕信任他听他的消息,这就是他给朕的回报?若是他早早投向了太子,那承德之时,刑部案子……怪不得。康熙现在才想明白,为什么步军统领那边的消息,比富尔祜伦传来的消息要么晚一些,要么避重就轻为太子开脱。 起先他以为这不是大事,呵呵,倒是朕想的太少了。 凌普是真没闲着啊,老八跑到朕这,偶尔提到凌普交游广阔,朕还以为他是为了内务府之权而明争暗斗,原来凌普是真没少做事。朕以为他给太子逾制逾礼、奢靡享受就是了不得了,合着他在外头真没歇着。 这都是朕给他们的,结果毫无感恩之心,这会朕还没死呢,倒是挑好了下一个主子,巴不得等着新主子登基了! 好啊,好奴才,好孝子! 室内无人敢啃声,魏珠和梁九功恨不能把脖子缩进胸腔里,皇上的眼神好像要杀人似的。康熙一时间气的眼前发黑,他马上强迫自己冷静,可不能把自己给气死。 「来人,草诏!」康熙叫来随驾翰林,「替朕草诏,快马回京叫直郡王马上起行,来鲁苏边界护驾回京!」 第200章 废储:闲话 胤禔在五月中旬就来到了鲁苏边界, 率领骁骑营迎接圣驾,在无战事的时候,其实动用骁骑营是非常情况,纵然直郡王尽力低调, 也引来了许多关注。 譬如河督衙门, 戴梓叫人过来三次询问直郡王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胤禔只好婉拒, 并给予私信一封。倒也不为了别的, 只是给与自己渊源甚深的戴梓提个醒, 未来将要有大风波, 他们这样的地方大员, 尽量少掺和, 就算要掺和也要秉持公心。 戴梓翻来覆去看这封信,秉持公心,戴梓怎么也想不明白, 直郡王为什么要给他这个提醒。这并非戴总督见识少,毕竟此刻谁也想不到, 康熙皇帝未来居然会玩一出「储位归属之共议」。 胤禔在原地等了三天,总算等来了御驾, 大队人马中皇上和皇上身边的人脸色都不大好。太子冷冷淡淡, 老三、老四一脸郁卒, 老五似乎有无限的话想说却说不出口。而老八,好像就老八心态平稳, 还是一派从容自若。 不说别的, 老八的心理素质, 胤禔是赞许的。人不要脸天下无敌的道理,人家八贝勒是悟了。 康熙也没有多说什么, 简略的问了一下京中、宫中情形之后,他就下令继续向北回京。而直郡王带来的骁骑营主要任务就是,取代毓庆宫侍卫,康熙一个都不用他们了,剩下的路途中,都由骁骑营来宿卫东宫,直入京师。 而回京之后没多久,康熙就下令按照原定计划,他将与五月末带领诸子女以及宗室大臣侍奉太后一同前往承德避暑。 「我真不想去……」胤禔枕在道琴的腿上,来回摇头:「我是真的、真的不想去!」 「我知道你不想去。」福晋掩口而笑,用手摩挲丈夫的胡茬:「要不你和汗阿玛说说,干脆留在京里算了,和汗阿玛说,陪着媳妇孩子啊。」 媳妇调笑他,胤禔抓着道琴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下:「你这是气我……」此刻正是关键时刻,谁知道一时不察会发生什么事,胤禔纵然有心也不敢真的不去。 硬着头皮上吧,这涉及到他直王府全家下半辈子的活法,怎么能因为自己发懒就逃开呢。 直郡王是硬着头皮上了,可有人躲了,三贝勒上摺子,老三说自己修书到了关键阶段,不敢懈怠,担心跟着避暑误了修书的事儿,岂不是辜负了汗阿玛的期待。 第404页 康熙捏着奏摺想笑,这个老三真是……罢了,他就一辈子安安生生的做学问倒也不错。皇上动笔在上头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胤祉看见奏摺批覆松了口气,在上次承德事件之后,他就小心的装起了鹌鹑,不想介入皇上和太子之间。三贝勒想的很明白,就是退一万步,太子真的倒台了,那前头还有直郡王这位皇长子顶着,后头还有老八虎视眈眈。 想起老八,老三打了个哆嗦,他当年还不太看得上这个弟弟,觉得他不学无术,一笔烂字多少年改不了。如今看来倒是自己蠢笨了,人家老八也不在乎这些,他所图者大! 啧啧,想想老八那个劲儿,三贝勒就怂了,你们争吧,三爷我先躲了。胤祉自觉书没白读,他不能光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老八这会嘚瑟,难道以为汗阿玛能筹功吗? 太子立了三十年,汗阿玛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指责过太子,如果什么错和太子沾边,那必须是大臣奴才作祟! 往前朝看,唐太宗对魏王泰可谓父子情深,可一旦魏王谋求储位,太宗依然弃之。因为不能为后代留下恶例,不能让后人觉得储位是可以谋划来的,如果阴谋夺储成了定例,朝廷永无宁日。 所以老八如果真的在太子倒台上玩手段,那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谁也容不下他。 三贝勒想着,心中也奇怪,怎么老八就那么手拿把掐,他盯着太子作夭,他日汗阿玛会筹功呢?他怎么也想不到,人家八贝勒已经进化到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已经做好了皿煮决议逼迫康熙点头的打算了。 「咱们毕竟是有老传统的。」佟国维苍老的声音回想在胤禩身边:「太子若是倒了,那就是皇上效法汉人立储的策略失败了,自然还是要回到议政会议上来。祖宗的路最保险吶!」 胤禩其实很清楚跟随他的人想要什么,王鸿绪他们这些文人觉得自己洵洵儒雅,愿意礼敬文人;佟佳氏这种门第,希望藉助他攫取更大的利益,进入朝廷的核心。天下熙熙、天下攘攘,都是利益罢了。 「都是利益罢了。」佟国维对儿子隆科多说道:「你阿玛我去给八贝勒这个灶添柴,你就不要凑热闹了。」 隆科多一把年纪,又是他这一辈在功名上最出众的,他笑道:「阿玛,那儿子和八贝勒要不要也亲近点?也不好您和他走得近,儿子离着远吶。」将来您老驾鹤西去,咱们家在老八面前也没什么情份。 佟国维人老成精,自然明白儿子的潜台词,他摸摸鬍子,果然年轻人火器太旺,什么都惦记着瞬时马到功成。 「你怎么不想想,老八是个什么出身,我都站过去了,难道咱们佟佳氏都得去给他站台?」佟国维嗤笑道:「你是我儿子,舜安颜是我孙子,你前途正好,舜安颜是温宪公主额驸。我去帮老八,因为老八先天劣势,但你和舜安颜不必。」 「舜安颜是公主额驸,您想让他跟着谁?」他阿玛这个手段无非是想确保子孙将来获得最大利益,尽力避免风险。隆科多明白,所以他问道:「您想让舜安颜跟谁?老四?他是温宪公主的同胞哥哥。」 「不是。」佟国维笑笑,端起了茶碗,似乎故意看着儿子猜测。 不是四贝勒,隆科多皱眉,「那是,老五?五贝勒和温宪公主一起在宁寿宫太后膝下长大,自幼情分不比寻常。」 「皇上夸五贝勒敦厚,你看皇上什么时候夸太子敦厚?」佟国维摇头,放下茶碗:「直郡王,舜安颜已经从前年开始,在护军班里和直郡王的大小舅子处的好。」 「……不是,阿玛您,」隆科多不干了:「立嫡立长,不管是咱们后金还是前朝规矩都是这样,若是太子完蛋了,那直郡王是大热门,您倒是疼孙子!」 「你懂什么!」佟国维呵斥道:「舜安颜论起来是直郡王的妹夫,拉起关系也方便些。你呢,论起亲戚,从孝康皇后那边论、还是孝懿皇后那边?直郡王有明珠这个舅舅呢,你打算越俎代庖啊?」 这……也有道理,隆科多是自降身份跑去凑趣,还是挺腰子自称舅舅,都不合适。 「所以你别急。」佟国维下了定论:「我估摸着皇上对太子已经忍无可忍了,哼,太子千不该万不该,让凌普去替他交接托合齐。哪怕是皇上当初默许,他也不该这么做。」 「等到太子真的倒了,老三、老四……老五?这三个,咱们再瞧瞧哪个合适。」佟国维道,「哪个有心,你再去雪中送炭。」 有登基希望的皇子们也就这些了,名分最合适的老大、野心勃勃的老八,以及排行靠前的三四五。不管哪个上位,他们佟佳氏都会稳稳地立于不败之地,还会让下一代进入朝廷核心,掌握大权。 避暑在即,这次避暑康熙还命纯禧公主与温宪公主随驾,侍奉太后左右,而两位额驸班第与舜安颜自然也要随驾。舜安颜以此为藉口,打着公主的旗号,和班第吃了几顿饭。 「我是做妹夫的,平日无甚差事,姐夫事忙,我也不敢叨扰。」 舜安颜道:「只是公主常说,当年在宫中,大公主同直郡王都很照顾她同五贝勒,所以这次妹夫就厚着脸请教大姐夫,随驾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地方吗?」 舜安颜长的白白净净,他出生那会佟佳氏已经出了两位皇后,门第煊赫。虽然谈不上什么大才,可脾气倒也还好,此刻恭敬有礼,班第自然也不会无故讨厌他。 第405页 再说京中只有温宪和纯禧公主在京中,虽然她们年纪有差,但姐妹俩自然来往不少。如今舜安颜寻班第请教是顺理成章。 「舜安颜?他请你吃饭?」 季兰倒是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多想,和姐夫取经也是正常理由。季兰就道:「他说别的没有?」 班第摇摇头,这么多年了,只要一碰到猜人心的事他就头疼,多亏有个好媳妇帮他参谋,还有个好安达。 「那倒也没什么。」季兰笑了,拽了拽丈夫的袖子:「咱们也不必小心翼翼的,这世上也不是各个都是老八,你做事只管忠于汗阿玛,还有保清帮着你,没事儿的。」 「多谢公主喽!」班第怪声怪气的一揖,逗得季兰掩口而笑。夫妻俩靠在一起,看起了多尔济贝勒送来的书信。 胤禔当初和多尔济约定,每隔两个月,多尔济就要将草原上发生的事情写信告诉他。但多尔济经常往直郡王送信,显然不太正常。所以,胤禔干脆让多尔济将提炼版的书信交给班第,一来二去,多尔济和班第这对堂兄弟联繫也多了起来。 「山西商人往草原去的不少啊。」季兰看完了书信,就道:「我瞧着这架势,好像如今在草原上同蒙古藩王、俄罗斯商人都拉上关系的,就是他们了。」 「不止。」班第嘆口气,这个消息估摸着直郡王蛮感兴趣,「上次我听多尔济说,山西商人还帮着蒙古亲贵们垫付、运送。连朝贡的东西,都是他们帮着运过来或者筹办的。」 「我们蒙古人,是真的不会做买卖啊。」大额驸如此感慨道。 第201章 废储:刀兵 蒙古草原上的经济问题将来会酿成极大的恶果, 但那毕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且未发生。既然如今还在萌芽状态,胤禔也只是将这件事记下。 真的要说起经济问题,中原腹地和江南的问题都不少, 更别说放着一大片富饶土地而不好开发的关外。需要直郡王操心思考的事儿多了, 蒙古还排不上号。 现在胤禔最需要操心的是避暑的行程, 皇上下旨许诸皇子带家眷随行, 太子也要带着太子妃一起。也就是说, 道琴也会跟着去, 而宗室诸王如纯王、简王、裕王等也会带着家眷同行。 「真的把府邸交给苏日格?」道琴有些不放心, 毕竟女儿跟着她阿玛出行, 与将女儿留在京中照顾家里完全是俩概念。弘晗要随驾, 苏日格就要自己照顾弟弟妹妹。 胤禔却完全安心:「怕什么,难道将来女儿独自开府过日子,你也不放心?人手给她配齐了, 侍卫给她留着。她愿意在府里就在府里,愿意去园子就去园子。」 「还是在府里罢!」道琴赶紧表态:「她们姐几个还是留在城中好些。」 「那就留在城里。」胤禔躺在竹蓆上, 枕着玉枕,笑道:「阿山、阿林都会留在京中府中, 揆叙去李朝传旨也快回来了, 舅舅揆方都在。退一万步宫中还有额娘, 帕勒塔我也给她留下。」 「我也不瞒你。」直郡王拉着媳妇的手,慢慢说道:「我愿意咱们姑娘万事都要让人摆布, 就像咱们叫奴才伺候, 是因为我们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她纵然是姑娘家, 我也不愿意她真的半点俗物不通,将来旁人告诉她什么就是什么。」 「咱们苏日格不是那样的孩子。」道琴开始为女儿抱不平:「她天生就不是那种性子, 你怎么会这么想。」 「哈哈,我就是……就是担心嘛。」胤禔嘆口气,别的事再明白,放在孩子身上,他总要多操些心,「就因为她不是那样软和、任人摆布的性子,我才想让她歷练一下。」建立自己的班底权威,摸索着学会怎么用人、怎么看人,怎么达到目的,又怎么能让自己地位超然立于不败之地。 道琴瞧着他,他们夫妻快二十年了,福晋的手按着丈夫的胳膊,忽然道:「我总觉得,苏日格若是个儿子,你就半点也不愁了……弘晗与苏日格,你更满意女儿,是不是?」 「……不是,弘晗有弘晗的好处,不一样的。」 胤禔看着妻子:「从我本心,却是更喜欢活泼可爱,哪怕会闹出笑话和麻烦的孩子,我愿意慢慢教导。但谁又说少年老成、温和体贴不好呢。都是咱们的孩子,哪有什么更满意。若是存了挑剔的心思,鸡蛋里挑骨头永远也满意不了。」如今毓庆宫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 「何况这次我也是想着弘晗常在宫中,这次有机会,就咱们俩带着他。」胤禔道:「免得他这几年在家的时光有限,咱们都不知道他在宫中和谁玩得好,心里想些什么。」 「弘晗和弘晖玩得好,和得寿也不错,他说弘晴身体不好但为人也行。」道琴下意识说道:「他最近觉得自己字写的不好,总觉得别扭,想要改改,我替他多找了些法帖,让他慢慢来。」 夫妻俩面面相觑,胤禔好一会才结结巴巴问道:「你怎么……你怎么知道的?」 「苏日格说的呀。」道琴先是一愣,然后噗嗤笑了:「你忙着,我还要看顾府里,还有三个小的。他有些心事自然会和长姐说,苏日格就来告诉我了,他们觉得你忙,这种小孩子心事别让你烦心。」 「……」真贴心,可是胤禔心里发酸,今天的直郡王也变成了柠檬精,不过也愈发让他坚定了这次夫妻俩只带着弘晗出门的决心。 到了起行的时候,道琴还有些不放心,可苏日格有已经和额娘拍着胸口保证自己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弟妹,府内外一切事情都在她心里呢。 第406页 「我都明白,额娘您放心罢!」他们家大格格表示:「内城平安无事,女儿不会带着弟妹去园子里,府里够他们玩了。也会看着他们读书,退一万步,就算有人真想找茬,还有舅公、表舅、舅舅们呢。」 那日松舅舅这次不随驾,苏日格听阿玛教导的时候,也想到了父母的一部分担心,京中气氛日渐诡谲,他们怕有人趁着府中大人不在下黑手。但就像苏日格说的,她阿玛在军中威望很高,各路亲戚也都在要紧职务上,真有人造次,也绝对讨不着便宜。 「将来女儿不一定遇见什么事儿呢,额娘您就给女儿一次机会,歷练一下嘛。」苏日格难得的对着额娘撒娇。 道琴也无话可说,最后拉着女儿叮嘱道:「你记着,秦吉了也叫你阿玛留下了,有些事情听他的,万一外头动静不对,你就带着你弟弟妹妹去京北庄子上,等着阿玛、额娘回来。」 把该嘱咐的都嘱咐了,道琴才带着弘晗上了马车,苏日格带着乌日娜、弘昸在门口送别额娘和弟弟,至于他们家四阿哥,年纪太小还在睡大头觉呢。 仔细统计一下,这次随驾的人数比南巡还多,所以车驾出入也是有讲究的。御驾、护军先行,而后是诸王宗室大臣、家眷,最后是随驾的诸如御厨、御医,苏拉太监、杂役等等。 胤禔没能在府里带着道琴一起上车,是因为他从出行前几天就被康熙叫到了宫里,晚上干脆在侍卫班房凑合的。 在场的还有富尔祜伦、雅尔江阿,两位领侍卫内大臣,一群人被皇上叫过去确定最后的宿卫安排。谁负责皇上这块,谁负责太子那块,侍卫护军要派哪个部分,要排除哪个旗份出身的。 北行这天,胤禔一直都在宫里宫外的跑,从皇上到太后,他挨个操心。还有太子,谢天谢地,康熙没有把太子这个烫手山芋丢给他,雅尔江阿这次负责太子那边的侍卫。 而五贝勒、班第负责太后那边的安全。直郡王是揽总,他各处都要问一句,然后向康熙禀告。 一长熘车驾都在安定门外等着,等御驾—是指所有主要随驾车队,消失在了门外,各府的马车才陆续起行。而等到胤禔终于跑到自家媳妇旁边的时候,都已经出京大半日了。 「我叫人把马车改了一下,你坐着舒服吗?别那么坐着,也没人看,靠着也成,弘晗出去骑马有侍卫,别担心。」 在直郡王简朴表象之下的,是他特别会享受,比如当年他就知道把自己的马鞍弄得和沙发似的宽大舒适。现在他为了让媳妇孩子舒适更舒适,干脆就把马车大改造。 这年头弄弹簧是难了,不过可以通过木匠的高超技艺做出类似避震器之类的东西,放在车轴上,而车轮包上皮革,捆上稻草,也有利于减震。但这只适合达官显贵们的车驾,没有多大推广价值。 只能说为车上的人减少些颠簸罢了,胤禔半躺着靠在道琴腿上,舒服的嘆口气:「这一上午,快把我颠吐了。现在不比十五年前了,那会我跟着汗阿玛西征,在马上待一天都不觉得累。」 道琴准确瞭然丈夫的隐含意义,无非是「老喽,禁不起折腾喽」云云,胤禔这么说话往往是想和她耍赖。福晋并不想说些诸如「父母尚在不言老」之类扫兴的话,她低下头在丈夫耳边问道:「到了承德有温泉吗?」 嗯……胤禔仰着头看着媳妇脸颊上微微泛红,他乐得险些要在车厢里打滚,直到外头侍卫轻咳禀告:「主子,皇上叫您过去!」 告别了夫妻间的小情趣,途中还捡到了一个跑马玩疯了、衣领扣子都解开散热的亲儿子,直郡王才达到了队列最前端皇帝的御驾。 纯王、简王都在,两位额驸也在,还有几位大臣,所幸皇上御驾够大,康熙交代的事情也简单,要不然这车是没法待了。大热的天,黄土飞扬的,非臭了不可。 「汗阿玛,儿臣请旨,今日是否于兴隆县夜宿。」富尔祜伦问道。 康熙颔首,这都是之前规划好了的,纯王离开,康熙问简王:「太子车驾如何了?」 「回汗阿玛话,太子一直在车中没出来,得寿、弘晰兄弟俩与诸皇孙在一起跑马。」雅尔江阿小心道:「并没有什么其他动静。」 「公主们呢?」 「禀汗阿玛,公主们都在太后车上侍奉太后,五贝勒带着侍卫在太后车驾附近。」班第回禀道,舜安颜就跪在他身边。 康熙看着两个女婿,尤其是舜安颜,最后道:「舜安颜头次随驾,也跟着辅国公班第多学学,他在御前大臣任上多年,为人敦厚、处事得体。」 舜安颜一喜,这个话音,说不定这回自己也能得个实差。光是顶着个空头额驸有什么用,公主再好,没有权力依然是无用的。 太子坐在自己的车驾里,身边是舅舅纶布,在离京之前,胤礽还召见了长泰舅舅。 当时舅甥相对无言,前一日托合齐叫凌普送信,说皇上似乎想要换掉自己这个九门提督。胤礽当时都不觉得吃惊,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一边稳住自己这个太子,一边一个个拔掉自己的羽翼,然后自己这个皇太子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想废,也就废了。 而且毫无后患,绝不会有人替自己喊冤。胤礽看向纶布的目光有些悲哀,到时候赫舍里家也会保不住…… 第407页 「太子,赫舍里家跟着您是理所当然,大哥让我禀告太子,赫舍里氏上下绝不后悔!」 纶布眼底都是红血丝,他最近睡觉都不安生,好像一闭上眼睛,护军就会冲进来抄了他的家,就像前年三叔索额图的府上一样……树倒猢狲散。 但他们没有退路,赫舍里一系已经跟着太子走的太远,牵连的太深了,不能切割、也无法切割。 所幸他们还有翻盘的机会,先下手为强,机会就在眼前。太子不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他只是、只是不想再等了,他为了自救,必须自己说了算。 「这些年,咱们的准备也做了不少,那么多的钱砸进去。您又是太子,只要时机一到,您振臂高唿,皇位唾手可得。」纶布最后道:「殿下,一将功成万骨枯,您千万不能犹豫。」 「孤,不会犹豫。」胤礽似乎看的更开,他的目光隔着随风摇晃的纱帘,看向了车外朦胧的风景。他已经无路可退,再犹豫,顾忌太多,储位就要丢了。 跋涉数日,御驾抵达承德,蒙古诸王公与几位公主都已经等在了避暑山庄,恭迎圣驾。但康熙没有进城,他选择在距离承德五十里的地方停下御驾,宣来了八旗驻防将军。 第202章 废储:前夜 大队人马在承德城外驻扎, 康熙完全是突然决定的,因为负责宿卫的亲王郡王们,没人提前被告知这个消息。 夜晚来临的时候,胤禔安顿好了弘晗, 这小子乐得跟十六阿哥胤禄挤在一块, 直郡王确认儿子无事, 又提醒了太监和侍卫, 就回到了帐篷里。 对于承德就在眼前, 却不能进去, 不能马上洗澡这件事, 胤禔比他媳妇的反应还大。直郡王在床上翻来覆去, 看的道琴想笑, 她也毫不客气的轻声笑起来。 胤禔翻身看着他媳妇,道琴也过了三十岁,坐在屏风前正在被伺候着梳头髮。她掩口而笑, 侧脸在灯光下,被映照的温柔而白皙。从十几岁到现在, 她终于在漫长的生活中打磨出了现在的样子,端庄妩媚、风采动人。 「我觉得你越来越美了, 道琴格格……」 又来了, 福晋挥手让婢女都退出去, 她家这位爷夸人的时候,肉麻话一车一车的说。道琴很想嘴硬的说自己不吃这套, 但内心依然驱使她来到了榻边, 柔声问道:「阿哥怎么了?」 夫妻俩玩笑是闺房乐趣, 不足为外人道,胤禔搂着媳妇正在美滋滋的时候, 外头传来了马蹄声。多年行伍经验,直郡王很清楚,这可不是几十个骑兵能弄出来的动静。 胤禔唰的从榻上翻身而下,他这样动作,让已经半睡半醒的福晋也清醒起来。 怎么,道琴撑起身体问道,外面出了什么事? 「没有。」胤禔披上衣服,将她的被子掩上,「你躺着,我就站在门口瞧瞧。」皇上下旨不让他们过去,那他们就不能靠近御帐,胤禔也只能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看情况。 全都太监在帐篷门边守着,外头是王府侍卫们,萨宾图和苏鲁都在,胤禔挑开帘子,首先看见的就是侍卫们惊讶的表情。外头的马蹄声还没停,借着外头的火把,胤禔清楚的看到足有数百骑兵在来回跑动。 「主子……这,」萨宾图结结巴巴,「您看这……」 「老实呆着,该干什么干什么。」胤禔加重语气再次提醒,「绝对不准乱动乱跑。」 「嗻。」 直郡王撂下帘子,告诉全都若是大阿哥那边过来人,就通报,否则就守着门口。他绕过屏风,才发现道琴已经把衣服穿好了。 「睡吧。」胤禔无奈的一笑,「汗阿玛调兵而已,不要紧的。」 福晋心中不安:「怎么晚间调兵,这来来往往的,」她话未说完,就被胤禔拉到怀里抱住了。 「没事儿,弘晗和胤禄在一块,孩子也不要紧。」胤禔轻抚她的肩膀,「睡吧。」 这也只是安慰罢了,道琴靠在胤禔怀里,夫妻俩这晚谁也没睡好。等到次日,众人打照面的时候,胤禛、胤禩脸上也挂着黑眼圈,最让人意外的是,太子居然容光焕发,似乎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胤礽当然也听了半夜的马蹄声,但他的内心非常平静,反正已经做决定了,发生什么也不会比自己行动失败来的更惨。这么想着,太子居然睡了安稳的一觉。 就像昨夜无事发生一般,康熙好像完全不记得昨天驻防将军告诉了他什么情况,交给他什么东西。他笑着看诸皇子:「今日,就随朕入城罢!」 荣宪、恪靖二位公主并她们的额驸也到了承德,蒙古达尔罕亲王同端敏公主并世子也到了,康熙在承德只是暂住,将太后并公主女眷安顿好之后,皇帝还要带着诸王大臣继续往草原深处去。 觐见皇帝的流程就是,康熙走到草原深处,等到蒙古各部汗王贝勒聚集,然后浩浩荡荡带着他们回来,拜见太后。 「过去除了见太后妈妈,还要见太子,按理来说命妇也要见太子妃。」五贝勒嘆气:「可这次汗阿玛并未示下,大哥您说?」咱们怎么办啊。 直郡王作为揽总的人,自然要站出来明确态度:「先把大致流程写出来,我去请旨,汗阿玛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万勿自作聪明。 然而康熙将接待的事情再次交给了老八,直郡王其实无所谓,不过是个礼宾的活儿。胤禛、胤祺是心中不安,而老八自然喜气盈盈,唯一不高兴的是太子。 第408页 胤礽的自尊心都要碎成渣了,他愈发觉得,汗阿玛提拔老八就是为了噁心自己! 来往诸王大臣,甚至蒙古诸王贝勒爷这么想,以八贝勒的出身,皇上如此栽培他,可见是甚为爱重啊,啧啧。没想到,咱们皇上居然还有这份心思。 直郡王被留在承德,依然负责宿卫安全,四贝勒胤禛也被留下。太子和十、十三、十四阿哥却被带走了,但皇孙们也被留在了承德,不晓得皇帝究竟在想什么。 对于胤禔来说,这倒是难得的机会,带着老婆孩子去自己当年去过的地方转转。姐姐妹妹凑一起,在太后跟前联络一番感情。 因为太子带了太子妃,直郡王带了大福晋,纯王、简王带的也是福晋。等到给太后行礼,或者公主、福晋们凑在一起说话的时候,出席的就只能是福晋们。 带了侧福晋和格格们出来的,自然就没资格列席这种谈话,行礼之后就告退了。 九阿哥有些郁闷,早知道把家里那位带出来了,光想着带着格格方便,奈何失去了交流机会啊!要只知道,这世上枕头风才是杀人于无形,这种联络感情的机会错过了,老九后悔。 要知道,公主们手上都有产业,福晋们都是一府主妇,蒙古诸王福晋更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在这里打好了关系,对自己手上产业也有好处啊! 九爷悔的肠子都青了。 还好八爷拉上了老九去筹办宴会,九爷才算高兴了一点,这承德城里有各地商人,还有内外蒙,甚至准噶尔汗国负责採买的人,在胤禟眼里,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八哥、八哥?」九爷高高兴兴的表示,「弟弟我又谈成了一笔买卖,立时进帐两万银子!八哥,用银子和我说啊,弟弟有钱!」 知道你有钱,老八笑嘆,现在钱已经不是大问题了。在他们这个层次的人来看,一时的银钱不是要紧事,长久的利益获得才是刚需。 我能给如佟佳氏那样的门第的,完全是许愿,这一点八贝勒心知肚明。而对方期许于他的,也是「未来收益」。 「你买卖谈好了,也别忘了好生办差事。」胤禩就道:「归根结底,皇子身份才是你买卖最大的依仗,过两年汗阿玛封爵,若是你得封郡王贝勒,总比光头阿哥强多了。」 这话翊坤宫宜妃、五贝勒胤祺都说过,胤禟心里也明白,胤禩也不多说,哥俩说起了别的事情。结果转头就看见他们大哥带着大福晋、和王府大阿哥一家三口骑马路过。 「大哥这日子过得,啧啧。」老九咂舌,「可是愈发舒坦了。」 胤禩也嘆道:「咱们这位大哥,才是心底坦荡天地宽,有时候我也羡慕啊。」 弘晗记忆中,他几乎没有和父母一起骑马散心,自从他入宫读书开始,甚至一家人在一起的时间都少了。大阿哥毕竟还是个孩子,父母都在身边对他来说,是件非常愉快的事。 胤禔和道琴忙里偷闲陪着儿子,也觉得心头松快不少,三个人也不说话,就这么熘熘达达的在行宫外头,任由马匹小跑。 「额娘,您看那边,真美!」 夕阳照在河上,犹如金粉撒满了河岸,河边清风拂过,让人心旷神怡,夏日之美的极致也不过如此。三口人就在河边下马,散步说笑,吃过中饭才回到山庄。 「等回去叫你的太监给你按按腿,省着明儿起不来,晚上若是你小叔叔们或是兄弟们找你,也别忘了用晚膳。」道琴一条一条的叮嘱儿子,弘晗也乖乖的听着,额娘说一句,他就点一下头。 直郡王微笑着听他们母子说话,身后的全都这会却悄声道:「主子,外头纯王和简王来了。」 厅里放着冰块,可富尔祜伦与雅尔江阿依然是满脸汗水,看见胤禔进门马上迎过来。纯王就道:「大哥还有心思陪着嫂子、侄儿,火烧眉毛了!」 「我瞧你这眉毛挺好的。」直郡王笑问简王道:「他这是怎么了?」 雅尔江阿道:「按照汗阿玛的布置,昨儿晚上、最迟今早就该有旨意到园子里,可旨意现在也没到。我和纯亲王担心,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随驾的大学士呢?还有南书房大臣,他们有动静么?」胤禔脸上的笑容没了,问道。 纯王就道:「没有。大臣们没动静,汗阿玛这次出来,只带了两个南书房大臣和翰林学士,其中一个是张英的儿子张廷玉。」 「太子不在,行宫都看大哥的了。」富尔祜伦最后道:「万一……您要有个决断。」 京城 长泰坐在府里,看着儿子干太道:「阿玛把你送到南边噶礼府上,你要听话,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你是咱们家的孩子,只说是噶礼的亲戚,知道吗?」 干太只有十几岁,他是家里的独子,平素被阿玛额娘护着,叔叔们也对他好,此刻多少有些懵懂。长泰都是不忍,可这个时候由不得他了,干太送走,多少能为他这一系保下根苗。 直郡王府中,苏日格听着乌日娜读书,看着弘昸练字,又遣人问过了四阿哥的起居。然后她身边的太监小跑过来禀告,说府外有人送信给二舅爷索伦图,又说二爷不在京中,要将书信交予直郡王。 「送信给二舅,却送到咱们府上?」苏日格惊了。作为直郡王细心教养的长女,大格格很有一套想法和逻辑,她马上意识到事情不对劲,吩咐道:「请秦谙达过来。」 第409页 第203章 废储:血腥味 秦吉了小跑着从前院来到了书房, 进门就打千:「给大格格请安。」 「谙达有礼了。」苏日格问道:「前头有人送信给二舅舅,却送到咱们府上,问是哪里来的也不说。跑来王府玩这一套总不会是闲得慌,我心里有个猜测, 想请教谙达, 这个情形, 将书信送到阿玛那去合适么?」 「合适, 大格格说的再合适不过了。」秦吉了松了口气, 他担心大格格年轻气盛, 非得把人扣住或者如何, 这个解决办法是最好的。「那人既然来了, 打着二舅爷的名号, 必是要给王爷传信却不好说。」 如此隐秘,连句实话都不敢说,怕留下话柄, 可见小心到了何等程度。苏日格明白其中利害,就道:「谙达觉得, 派人快马送信,阿山侍卫合适吗?」 苏日格身边的侍卫都是阿山带出来的, 这个谙达从小负责大格格外出的安全, 极得直郡王信任。苏日格思来想去, 这个要紧差事必得有个可靠的人来办。 秦吉了看着大格格长大,如今瞧她处事明白干练, 心中也带着安慰, 笑道:「大格格放心, 就叫阿山侍卫去办,这很合适。只是, 恐怕大格格也得带着小主子们都换个地方住,万一京城里……」 「……」大格格心中发抖,额娘临走前说的居然真的成了现实,她现在必须决断。苏日格咬着牙,她摇摇头:「现在不成,家中只有我们,若是突然都走了,反而会引起关注。幕后之人真想做什么,也不会是现在,算算时间,汗玛法应该刚到承德。」 「这样罢,等阿山送信去承德回来,除非阿玛说不要紧,否则谙达就亲自带人将乌日娜、冬冬和申午都送走,我带着弘昱留下。」苏日格最后决定道:「正好大舅家的表姐、三叔家的妹妹都约我赏花,我也趁机露一面。」 十五岁的女孩子啊,秦吉了低下头应是,他们大阿哥将来如何不好说,他们大格格真是被王爷教导的带着一腔勇武之气。虽然是太监,但秦吉了这些年宫中、府中歷练的明白,一个人若是空有头脑却没有半点勇气,那是没用的。 总有人以为头脑最重要,其实不然,没有勇气,再好的头脑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既然是纸上谈兵,那不就没用了。 安排弟妹暂时离开府里并不难,他们身边的丫鬟嬷嬷太监都是父母千挑万选的,而且有秦吉了盯着。苏日格要做的只是安慰妹妹,让她放心,告诉她就算离府也会很快回来。 乌日娜一向乖巧省心,她乖乖的听姐姐说完,乖乖的表示「都听姐姐的,但是姐姐能陪着我们吗?」若是和三阿哥、四阿哥一起出去,她就是姐姐了。乌日娜担心自己做不好姐姐…… 这对小姐妹且不说,只说阿山得了大格格的命令,又有副总管秦吉了再三叮嘱,一定要将这封信亲手交到王爷手上,是「亲手」「王爷亲自接」转交都不行。 秦吉了甚至私下告诉他「除了王爷谁也不能给,福晋也不行。」他猜到了这是要命的事,所以半点纰漏都不能有,一点差错会导致阖府倾覆。 阿山如寻常跑马打猎一般带几个侍卫出京,并未引起任何关注,他出了京城就一路向北,扬鞭策马用最快的速度朝承德驰骋而去。 就在胤禔得知,原本应该按时到达的圣旨并未到达的次日,阿山带着那封信赶到了避暑山庄。 「……」胤禔将这封信仔细看过,忽然笑了一声,嘆道:「这可真是,叫人怎么说呢。」 信是赫舍里氏的德安所写,信中将胤礽打算做什么、怎么做,他把知道的那部分向直郡王抖搂了个干净。按说这是卖了皇太子,可胤禔并不觉得有什么过分的。信中说的很清楚,一等公长泰已经把儿子送走了,具体去哪不知道,反正肯定没有留在北边。 「长泰之子离京,吾子却还需留在京城,奴才顿首再拜,求直郡王施以援手,保一根苗。」 信中还写到,自古以来,以子反父者不能胜,可他是赫舍里氏族人,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胤禔捏着信纸发笑,无非是当初德安觉得太子地位稳固,能提拔他,于是和索伦图拉开距离。但此刻船已经漏了,德安置之死地而后生,卖了太子,向自己求援。 长泰将儿子干太送走,这倒是个有趣的消息,胤禔将手上的这封信放在灯烛上烧成了灰。他对阿山道:「你明儿就回京,告诉帕勒塔帮本王盯着长泰,还有格尔芬、阿尔吉善,另外,家里的事听大格格的,让秦吉了辅助她安排。」 按照德安所说,胤礽想的是找机会在回京路上动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皇太子只需要搅混水,切断康熙和京中的联繫,然后太子快马回京说皇上遇刺,长泰他们联络姻亲故旧拥立储君殿前继位,至于康熙死了还是活着,都无所妨碍了。 便如唐玄宗见唐肃宗,肃宗说自己情愿退居太子位,请上皇继续临朝。玄宗很知趣的表示,天子做得很好,他就安居上皇之位即可。到时候太子在京城振臂一挥,康熙也只能面对现实。京中除了没随驾的小皇子们,就一个老三在,胤禔是不敢指望他能站出来抗住太子的。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胤礽也不愿意真的做出弒父之举,胤禔不知道是该夸他是个大孝子,还是该说他想事情过于浪漫。 既然想动手,就不要想什么名声了,不如想个给人扣黑锅的办法。想到这里,胤禔皱眉,太子不会真的那么天真烂漫罢?比方说这谋逆兵变的事情,总要有个人背黑锅……那么人选? 第410页 直郡王左思右想,把他们兄弟挨个扒拉一遍,最后悲哀的发现了一个事实:如果皇太子要找个背黑锅的,那么最合适的就是胤禔自己。 他有战功、常年负责宿卫,到时候皇太子登高一唿说自己是图谋储位,自己成了乱臣贼子。就算直郡王人品爆炸,能忽悠的大臣兵丁和他打回北京城,人家家眷还在城里……这没法玩啊! 但这个消息如实禀告康熙……这也不行。胤禔想的很清楚,且不说康熙是不是真的毫不知情,自己说了,就得解释为什么能知道这么机密的消息,还是没法让自己清清白白。 唯一的办法就是,确保胤礽没法独自离开,哪怕让他死在承德,也不能让他离开……这样更稳妥些。胤禔叫来了萨宾图,交给他一项任务。 康熙比预定日期晚了三天返回了承德,山庄里表面上平静,实则已经有些不安了。不说停留在此的内蒙诸王贝勒,就连仁宪太后也已经着人问了几次「皇帝什么时候回来?」 胤禔拉上南书房大臣和内阁学士,并简王、纯王一块稳住了局面,并请纯禧、荣宪、恪靖三位公主一起安抚了亲贵贝勒与皇太后,总算有惊无险。 做皇帝就是这样,如果有一点和计划不同,又联繫不上御驾,就会造成政治上的波动。康熙回来之后,并没有对自己晚三天做出什么解释,自然也不会夸奖留守的人。 一切如常,按照往年承德该办的事情照常办,太子也在回来当日匆匆露了一面,然后就又一次「身体不适」没再公开露面过。 等了一天,胤禔晚间佯装偶遇巴特,因为善扑营会跟着皇帝,胤禔悄悄问道:「是回来的路上出事了?」 不成想巴特摇头,并表示「是去的路上,皇上……处死了一批护军。」一共百十来人,是皇上非常突然的叫人按照名单点出来,然后就杀了。 「不只是护军,还有旗下侍卫,骁骑营和火器营都有人被带出去。」 巴特看上去有些害怕:「皇上也没下旨封口,只说那些人意图谋逆,可……」 「杀人那会,太子说话了吗?」胤禔问道 「没有,皇太子一直在车上,直到科尔沁旗地他都没出来。」巴特担心道:「主子,还不知道回京会出什么事儿,您得保重啊。」 胤禔拍拍他的肩膀:「你自己在善扑营也是,切记我告诉你的话。」 八贝勒招待蒙古王公,直郡王、四贝勒倒都成了弟弟的陪衬,老八好听话听了一车,也是满脸笑容、依旧淡定。而皇太子照样神隐,自然的太子妃也不能见到外命妇了。 外命妇直接去了太后那边,由大福晋和公主们共同接待,至于太子妃……太子既然身体不适,她得照顾丈夫啊。 到了这个地步,再迟钝的人也闻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但在康熙「太子身体不适」的藉口下,大家只能「配合你的演出,我视而不见。」 装瞎罢了。 「你带人回京,替朕办件事。」康熙看着老四胤禛,递过去一张名单:「拿着,回京之后撸了托合齐的步军统领衙门,下内务府慎刑司。然后按照名单给朕把人抓了。」 薄薄的一张纸,却重逾千斤似的,让胤禛的双手发抖。他不明白汗阿玛为什么让他做这个活儿,就听上头的父亲吩咐道:「不要放走一个。你一向办差肯出力,勿负朕望。」 「嗻。」 第204章 废储:布置 胤禛走的很低调, 康熙身边的侍卫佟蔺、太监魏珠是跟着四贝勒一起走的。 旁人尤可,胤礽听说之后却面如死灰,他仿佛又闻到了前往多伦的路上,那股沉重的血腥气。自己尤在发梦, 皇父已然发难……我可真是个傻子。 胤礽想哭哭不出来, 想笑又笑不出来, 东宫殿下脸上的表情已经扭曲的叫人不敢认。从杀人到现在, 皇上多一句话都没和太子说, 好像没这个人了。 皇上想要逼死我么, 还是想让我回京受审, 胤礽捂着脸, 他该怎么办? 「殿下不管想要做什么, 妾都陪着您。」太子妃站在门口许久,最后屏退左右,对胤礽道:「不管您想做什么。」 「何出此言?」 「得寿与弘晰, 在您回来当天,也被送回咱们院子里来了。」太子妃语气略有波动:「汗阿玛说既然太子病了, 皇孙也该回来侍疾……」 过去太子夫妇还想过,皇上哪怕对太子不满, 可总归爱护皇孙。不说去了的四阿哥和也快长成的弘晰。只说得寿是皇长孙, 一向孝顺懂事, 年纪大了之后,读书很好、骑射也还看得过眼, 皇上总会考虑孙子几分。 现在都不管用了, 这究竟怪谁呢?胤礽突然从嗓子里挤出笑声, 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才道:「情况至此,破釜沉舟罢了。」 既然回到承德, 那么皇上下一次动手的时机,会是他们回京的路上。汗阿玛不会让自己单独先走,恐怕会把自己牢牢看住,但自己狠下一条心也并非没有机会。 ……太子心中飘过两个字,他霎时抖了两下,他真的不愿意那么做,可他已经没得选择了。 纵然太子「身体不适」,但朝廷该办的事情还是要办的,蒙古诸王来康熙跟前,一则是表功、联络感情,二来是哭穷、有感情就得谈钱了。 什么草原上遭灾啊,什么连亲王贝勒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啦,什么入不敷出、经济艰难啊。胤禔在旁边听着,心道你们什么时候不艰难了? 第411页 草原日子的确难过,问题就在目前的生产力之下,内地的日子也不好过。有个什么风水草动,水少了、风大了,错过农时了,都要倒霉。 不过内地若是出了问题,朝廷自然要救济灾民,以防不测。但如果是草原出了问题,朝廷最多救济一下科尔沁,还得紧着亲贵藩王们,更远的地方,就请自己解决吧。 达尔罕亲王只管陪在康熙身边,间或说两句话,八贝勒长袖善舞,而直郡王带着纯王、五贝勒执壶倒酒,同各部首领笑在一起。 女眷们都在太后跟前,老太后也算是见着了娘家人,乌压压一片让老人家很是高兴。若不是还记着皇子皇孙的婚事都要皇帝点头,仁宪太后简直想保媒拉縴,好好地把好孩子们凑作对。 太后瞧着啊,达尔罕王的世子罗布藏衮布其实不错,孩子如今也十七八岁的年纪,英武敦厚,论起辈分和她们苏日格正相当……可就是俩孩子小时候打过一架,端敏这个脾气,太后养她长大,最是了解,非要凑成亲家未免不美。 若是让科尔沁子弟来京中呢? 太后瞧着如今草原上儿郎也多了,来京中为皇帝效力不也是好事儿。反正留在草原也不过是分块草场,封个国公就顶天了。到京中为皇帝效力,如大额驸一般,到时候再与宗室联姻,岂不美哉! 在场的女眷,纯禧公主自在京中,温宪、恪靖公主膝下尚无子嗣,最关注的皇孙们的是荣宪公主。她膝下有女,满心盼着女儿能嫁回京城,所以在场的皇孙,年纪相合的她都要问一句。 得寿、弘晰都比她的女儿年长几岁,倒也合宜,但这俩孩子据说是侍疾去了。荣宪心中觉得不太对劲,也不敢多问,她的目光就放在了弘晗、弘晴、弘晖几个孩子身上。 儿女都是债啊,荣宪公主心中嘆息,看着是直郡王的儿子最好,老三、老四如今还是贝勒呢。可汗阿玛年纪大了,将来新皇登基,大哥若是得了荣耀便是满门安稳。若是受挤兑,想想安王府,那可就…… 这么一想,若是嫁到老三、老四府上起码能求个安稳。 里里外外、男男女女在场这么多人,在康熙说了太子有恙之后,便无一人出来问太子如何,也无人提起要去问安。 人情薄如纸,在皇帝的威权面前,大家都识相的不提起不该提的人。 太子妃不在,公主们也不好越俎代庖,按照排行自然就是大福晋在太后身边,帮着老太太客套蒙古人。而外头康熙身边,皇长孙不在,同样依着排行,就是弘晗带着堂弟们站在了皇上身边,负责作为吉祥物。 弘晗很想偷偷揉脸,他都笑的僵硬了,每个过来为汗玛法祝酒的人,都会顺便夸两句皇孙。那么作为皇孙之首,弘晗也要礼貌的笑一下,表示「您过誉了,我兄弟如此,都是汗玛法教导的好。」 过去干这个活的都是得寿哥哥,他也是被夸的主要对象,什么「深肖父祖」「克绍箕裘」「有先祖之风」等等。弘晗过去还有点小羡慕,这会他可算明白了,这不就是阿玛给他讲的「捧场」吗? 被夸奖的实际上不是他弘晗,而是最靠近汗玛法的这个人,弘晗想起他一贯敢想敢干的亲姐姐苏日格,他姐熬的鹰隼被奴才们称为「神俊」,弘晗为她高兴,结果他姐却说「我就是养只虫子,他们也能夸那虫子圆润可爱,听听就得了,别当真。」 好听话可真好听,可谁能分得清这究竟是夸自己,还是夸自己的地位呢? 年少的弘晗已经读过如谏太宗十思疏这样的千古文章,如今他可算是明白「谏臣」的意义,起码在皇帝飘飘然的时候,谏言如泼桶冷水过来,能让人清醒清醒。 康熙一直盯着胤禔和弘晗父子,等宴席散了,梁九功还来禀告「太后跟前的宴会,大福晋与几位公主一直操持着,办的圆圆满满。」 「也还罢了。」康熙没有多表态,这些年他看胤礽不也是很好么,结果呢? 我到底需要一个什么样的太子,康熙在心中扪心自问,他从朝廷情况、各人禀赋、经歷手段和他自己的寿数一项项的想,最后发现如果废了胤礽,那么只有胤禔有资格问鼎储位。 胤禔自己,认识到这一点了吗?他是不是觉得,胤礽若是倒了,自己就能入主东宫? 康熙揉揉眉心,作为父亲他本不该这么想,应该相信一贯孝顺稳重的长子。可作为皇帝,他不得不仔细想想,再看看罢,再看看。立储失败一次就够了,难道还要失败第二次? 蒙古诸王还在想着怎么奉承皇帝,公主们想为自己和自己的孩子争取好待遇,太后那边热热闹闹。康熙却叫上了达尔罕王和直郡王,问起了准噶尔那边的事情。 距离噶尔丹死亡将近十年了,现在准噶尔汗国的大汗是策妄阿拉布坦,在最近几年里他先是打服了哈萨克汗国,然后又和鄂罗斯起了几次冲突,倒也轻巧的赢了。 康熙和胤禔的关心点倒是相同:若是阿拉布坦彻底稳定准噶尔汗国,他会不会再次南进。 达尔罕亲王的看法就不太乐观:「皇上,以臣下浅见,恐怕是会。策妄阿拉布坦攻打哈萨克、和鄂罗斯又打又和,最近臣下听说准噶尔骑兵频频出现在哈密附近,还送了重礼去拉萨面见活佛。」 「以亲王您看,这是他想要化解噶尔丹作为藏教弟子的仇怨吗?这很困难罢。」胤禔道:「现在的第巴桑结嘉措是噶尔丹的老师,听闻他对噶尔丹之死一直非常不满。」 第412页 「拉藏汗。」达尔罕亲王道:「直郡王有所不知,拉藏汗的妻子,是准噶尔首领家族出身。拉藏汗与阿拉布坦关系一直不错。如今听说第巴和拉藏汗因为六世的事情又闹了起来,还不知道结果如何。」 拉藏汗是卫拉特蒙古汗王,成吉思汗的后裔,在藏地有很深的人脉关系。拉藏汗的曾祖父固始汗一手扶持了藏地格鲁派在宗教上的领袖地位,又出人出资重建布达拉宫、扩建大昭寺。 如今藏地宗教之外的一般行政事务,都是由汗庭处置,所以桑结嘉措再怎么看阿拉布坦不顺眼,在拉藏汗的干预下,双方也能暂时维持一个稳定局面。 而等桑结嘉措死了,谁还会在藏地为噶尔丹鸣冤,在座的三个人,都太知道这个道理了。 「胤禔,依你的看法,若是阿拉布坦出兵南下,朝廷有几成把握。」康熙问道。 「十成。」胤禔笑道:「儿臣并非妄言,阿拉布坦南进同准噶尔一样,只能趁机而入。只要朝廷派出去的将军没有自己有纰漏,这场战争,阿拉布坦怎么也赢不了。」 康熙指着胤禔哈哈大笑,对达尔罕王道:「听听这话,他倒是会说。哎,朝廷将军不捅娄子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和噶尔丹那会一样,万余人在草原上叫人打成了散兵游勇,难道朕还要御驾亲征么?朕已过知天命之年,难道还不得安稳……」 达尔罕王看着康熙的脸色,又看了眼直郡王,揣度着说道:「皇上此言过了,如今直郡王以长成,在皇上多年教导下,总能为您分忧的。」 「您过誉了。」胤禔笑道:「如今可不止我,底下的弟弟们,老五也是上过战场,行事有章法。十弟、十三、十四也都好武,不负汗阿玛多年教导。」 康熙面带微笑的听着,之后笑言几句话,就让胤禔先出去了。而后,皇帝对达尔汉王道:「这孩子一向很有长兄风度,朕看他也甚好。姐夫看他如何?」 达尔罕王以爵位、身份论,是内外亲贵大臣之首,简单来说,臣子上表请立皇太子,达尔罕王的名字得列在头一个。 而皇上的问题,让这位既是表兄亦为姐夫的亲王愣住了,他嗫嚅一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第205章 废储:尘埃落定 四十余年的天子, 威权日盛,何况达尔罕亲王很清楚,这位皇上乐得做个宽仁帝王,前提是没人威胁天子帝位。 达尔罕亲王有些愁苦, 太子是确立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可现在皇上问他直郡王如何。那个意思已经溢于言表, 但若是自己领会错了呢? 科尔沁固然不会因为自己说错话而受到影响, 但达尔罕王也不愿意无端引发康熙的各种猜测, 他只好明确的表达了一下态度:皇上您怎么说, 咱们就怎么干, 绝无二话! 康熙想要的无非也就是这个态度, 一时之间, 姐夫小舅子宾主尽欢。 山庄里也是喜事连连,康熙派人叫胤禔去太后那请安,替他说一声晚些时候过去。直郡王奉命往太后那去了, 没想到老太太那里倒是很热闹,大福晋和几位公主都在, 外头还站着额驸舜安颜。 听见他来了,众人到也没避开, 宫人们还给胤禔贺喜:「郡王爷, 温宪公主有孕了!」 哎哟, 这可是个好消息,直郡王也笑着恭喜妹妹。温宪成婚数年膝下尤空, 这会有孕, 不止他们夫妻, 任谁听见都要替他们高兴。更别说看着温宪长大的皇太后。就连康熙过来的时候,听说此事都给了大笔赏赐, 并且笑道「儿女双全方为福气。」 皇上又对荣宪、恪靖二位公主许诺,下次去草原要侍奉太后住在公主府上,皇上又和太后聊起了温恪公主的婚事,皇上又提起了敦恪……这个引起了胤禔的主意,因为敦恪和他们家苏日格都生在康熙三十年。 所幸康熙只是说到了公主,没提到下一辈,阿弥陀佛,直郡王心中祈祷,可千万别让老爷子想起来。让他老人家想起来准没好! 在太后这里,是胤禔最后一次见到活生生的温宪,时隔多年以后,胤禔都觉得那段时间的事情发展的太快了,快的令人目不暇接,反应不及。 按照惯例,皇上每年会在九月打发走蒙古藩王而后返回京城,可这次为着太子的缘故,康熙下旨说八月就走。康熙还令五贝勒、八贝勒并纯亲王侍奉太后并福晋、公主等女眷,以及皇孙们先一步回京。而皇上自己带着太子,由直郡王、简亲王、大额驸等率领护军回京。 变故就发生在太后离开三日后,康熙这边刚要启程,太后那边叫人传话说温宪公主好像路上颠簸,有些中暑,得先回来。 但舜安颜送温宪再次回到避暑山庄还不到一天,公主的病情进一步加重,香消玉殒。 事发突然,康熙在前殿接到奏报的时候,还在和直郡王说关于太子的事情,听到回报,康熙久久不能言语,眼神都不太对劲了。 「汗阿玛?」胤禔担心的喊道:「妹妹那边,要不要儿臣去看看,您还要保重身体。」胤禔这会脑子也乱闹闹的,一尸两命啊,怎么人就没的这么突然! 真的是病了,还是太医没好好治,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你先去、去瞧瞧你妹子,瞧瞧舜安颜,」康熙硬是压下一口气,道:「马上把当值所有的太医给朕扣了!」 山庄里人口本就少,这会扣押太医,加上公主那边的哭声,傍晚时分走在这里头,胤禔听着各种声音居然出了一身白毛汗。 第413页 舜安颜扑在温宪公主床前,已经哭得快厥过去了,他们是少年夫妻,这会想着要有孩子了,日后孩子们会多起来,儿女成群,美好生活还没畅想完,就出了这件事。 胤禔叫人先把太医都送到康熙跟前去,然后叫人噤声,他独自走进了屋子里。舜安颜哭的完全顾不上直郡王了,这倒让胤禔对他有了两分好感,若是舜安颜能马上从亡妻身前回头与他寒暄应酬,胤禔能活活噁心死。 「额驸……唉。」直郡王眼圈也红了,他就见不得这个:「公主的嬷嬷宫女呢?叫她们来给公主更衣净身,还要送回京城,皇上已经知道,还有公主身边伺候的人,立刻登记造册,皇上会过问。」 太监将舜安颜扶起来,额驸整个人浑浑噩噩,关于公主的身后事,他已经有些顾不上了。直郡王刚要开口,就听外头一阵喧闹,胤禔皱眉喝问:「公主不幸,外面什么人竟敢喧譁!」 「王爷,王爷外头是、是皇太子来了。」 胤礽终究还是走了出来,他的理由很简单,公主是他的妹妹,此时不幸去世,难道他不能前往哀悼吗? 侍卫们也不敢很拦着,皇太子一句话就叫他们跪下了,胤礽笑问「皇上废储了吗?孤要为公主上柱香,要不然你们先去请旨?」 胤禔这会可真的被噁心着了,在他看来,老二这是吃人血馒头借题发挥,他也干得出来!虽然厚脸皮是一个政客的必要修养,但这会用这一招,可真是昏了头。 皇太子也是没有办法,这是他眼前能抓住的唯一机会,否则依照惯例,公主这会收拾停当,就会由诸皇子大臣送灵柩回京了。太子依旧会被扣着,不能出来。 同样觉得不可置信的还有康熙,他在逼问了太医之后,愁苦的坐着想该怎么告知皇太后这个消息。还没想出个头绪,就听外头梁九功小跑着禀告,说太子逼迫侍卫,已经去了温宪公主那边。 「这个畜生!」 皇帝愤怒的将手边的一切扫到了地上,他的想法和胤禔达成了高度一致,皇太子这就是借题发挥。对了对了,这小畜生也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康熙想到了老裕亲王去世的时候,同样是从承德回去,太子也是借着裕王丧礼离开了畅春园。 好啊,朕延请名师教导他,朕亲自教他,朕耗尽心血结果就教出了这么个东西! 「把皇太子,把朕的好儿子叫来!」 梁九功听着皇上已经扭曲的声音,心中生寒,这可真是咬牙切齿,恨不能杀之而后快。可是等梁公公出去小一刻钟回来的时候,梁九功不止心里发寒,他简直是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磕头。 「皇上,奴才有罪,太子不见了……」 久久都没听到皇上的声音,梁公公偷偷瞄了一眼主子的脸色,天爷,皇上那眼睛都红了。梁九功心道,看在咱没少供奉香火的份儿上,各路佛祖神仙也该救救咱这可怜的太监哟。 不久之后,直郡王匆匆赶来,康熙噼头盖脸的喝问道:「太子去温宪那里,你怎么没拦住他!」 胤禔显得很惊诧,他道:「回汗阿玛话,太子说他见了妹妹最后一面,就来您这。儿臣听他这样说,也没有多问。」 康熙脸色更难看了,合着还用君父来欺骗兄长,然后跑了。 真是朕的好儿子,康熙按着头,道:「叫班第、简亲王一起在山庄里给朕找!现下无人回报太子离开,估摸着他还在庄子里。胤禔,温宪的身后事,办得如何了?」 「儿臣已经将妹妹身边的人登记造册,妹妹净身更衣,也叫嬷嬷宫女做好了。额驸舜安颜状况不佳,儿臣也已经叫人看着他,给他灌了安神汤。」 「好。」康熙点点头,声音哽咽,吩咐道:「朕已经写好了书信,你快马追上太后,缓着些把这件事告诉她老人家。劝着她老人家回京,别回山庄来。」 「嗻,也请汗阿玛保重身体。」胤禔顿了一下:「妹妹已经……太后闻听此事必然难过,您若是大悲伤身,太后妈妈那岂非更放心不下。」 「好,朕知道你孝顺,去罢。」康熙嘆息着:「你送过书信,劝走太后,再回来。」 胤禔欠身应是,等他拿着康熙的手书回到自己住处,萨宾图正一脸着急,见着他就迎了上来,低声道:「禀告主子,太子带人想离开庄子,也骗过了守卫。可皇上这边发现的快,骁骑营已经将太子围住了。」 直郡王叮嘱萨宾图这个好射手,就是让他盯着皇太子,如果太子要跑,宁可拉弓出箭把他留下,也绝不能让他离开! 晚间那会,太子在温宪公主那里离开,萨宾图也远远跟在后头,他已经预备好了弓箭,可善扑营马上将人围住,他思来想去就没有开弓。 「你做得对。」胤禔不吝于鼓励属下的正确决定:「那会若是你开弓,咱们恐怕是有过无功,这会正好。你和苏鲁都留下,替我做眼睛,做耳朵,切记,多听多看少说。」 直郡王是如何送信到太后跟前,老太后又是如何伤心欲绝,还要派人送信回京云云,且不赘述。只说避暑山庄这边,胤礽和身边心腹太监、侍卫、以及他的二舅纶布都被扣押,直郡王办差回来,迎接他的就是大姐夫班第的匆匆忠告「小心,太子被废。」 简亲王雅尔江阿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直郡王去了太后那边未归,大额驸有些事情不好管,他这个署理宗人府的铁帽子就被皇上抓着到处灭火。皇太子那边且好说,还有温宪公主灵柩归京也已经起行,他这才算松了口气。 第414页 不,应该说是松了半口气,太子被压回来那天,皇上曾经过来看过太子,父子俩大吵了一架。雅尔江阿想起这事就头疼,他恨不能自己没生耳朵,半点没听见皇上和太子吵了什么! 胤禔到康熙面前缴旨的时候,康熙已经躺在榻上起不来了,老爷子头髮花白大半,皱纹也深刻不少。而里头站着的除了简亲王,还有被紧急召回的达尔罕亲王。 直郡王被告知「皇上已经有了口谕,废皇太子,如今只称唿胤礽为二阿哥。」 三十年了,皇太子废掉了,胤禔愣在原地,一时竟不敢信,太子真的被废了!出于多年来的自我修养,他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或举动,他只是愣住了。 在场的简王、达尔罕亲王和康熙都在看着他,直郡王愣愣地跪在地上,道:「儿臣,我……不管出什么事,求汗阿玛保重身体。」说着不知为什么,胤禔自己哽咽了,随即低头落泪。 他这一哭不要紧,康熙靠在榻上,撑起身体按着长子的肩膀,也跟着哭了:「朕是前世作孽,还是今生德行有缺,居然有孽畜如胤礽者!他日如何面见列祖列宗,朕如何能将社稷江山、亿兆黎民交给他啊!」 父子俩抱头痛哭,简王和达尔罕亲王也跟着哭了起来,一时之间小小的居室哭声一片。倒让外头的内阁学士、南书房大臣抻着脖子往里头瞧,不知道的还以为皇上怎么着了! 太子不安就是国本不安,何况是被废黜,皇帝回京之前,京城留守的大学士们、以及宗室亲贵就被召集到了干清门外听旨:皇太子被废,皇太子印章作废,毓庆宫内一切纸张书信即刻封存上锁,毓庆宫所有太监、宫女、侍卫等全部锁拿,等待皇上回京再行处置! 旨意还没有宣读完,底下人眼神乱飞,窃窃私语。先是四贝勒带着魏珠、佟蔺回来办差,将一等公长泰、心裕、法保等全部拘禁,托合齐的九门提督也被撸了,大家就想着许是东宫要出事。 不想两个月下来,东宫直接被废了,这可真是……立了三十年的太子啊,说废就废了?不管是心中有什么念头,这会大家脑子都有点乱。何况温宪公主去世,太子就被废了,这里头有没有什么说法。 三贝勒听了旨意回府,脸上说笑不笑,差点给三福晋董鄂氏吓着。 「这是怎么了?」三福晋震惊的看着自己丈夫:「你做什么要笑不笑、要哭不哭的。」 胤祉还真得抽搭两声:「二哥的储位,被废了!」他原想哭一嗓子,可声调熘到嘴边,心中到底有几分窃喜,又想笑似的走了音,更吓人了。 三福晋也傻了:「太子,叫汗阿玛废了?哎哟我的天爷,真的废了?」 董鄂氏的反应,基本可以代表京城吃瓜群众的反应,而局内人就和三贝勒一样,哭笑不得。更有甚者,心怀鬼胎的那些人,躲在府里就真的满脸笑容了。 譬如康熙的好舅舅,佟国维佟国舅,他老人家现在就搁府里偷着乐:「不成想,太子居然真的被废了。哎呀,这可真是出人意料。」 「您老真是料事如神。」隆科多倒是很服气,他阿玛说太子不稳,这咔擦就被废了。姜还是老的辣,隆科多就问道:「阿玛,等皇上回来,您打算怎么推举八贝勒?」 「怎么还这么着急!」佟国维连连摇头,恨铁不成钢:「你在外头也是,别忙投胎似的。皇上会乐意看见咱们叭叭的推举八贝勒吗?你忘了,温宪公主的丧事还没办呢!」 哦,对了,在废太子的旨意之前,先一步送回京城的是温宪公主去世的消息。按说这也是大事,可赶上废太子,就全然顾不上了。 「阿玛,还有件事。」隆科多试探着问道:「鄂伦岱怎么办啊。咱们干这事,要不要和他通个气?撇开他,能行吗?」他想说鄂伦岱就是个混人,到时候他们这边吃肉,给他喝汤,怕是鄂伦岱不能答应。 佟国维却笑道:「这有什么,他已经是公爵了。便是他来问,你不会告诉他,总要为佟佳留下根苗,让他稍安勿躁?」 「阿玛厉害。」隆科多嘆为观止。 差不多同时回京的是太后和温宪公主灵柩,老太后哭得死去活来,比她老人家哭的更伤心的是德妃乌雅氏。几位公主、福晋都在宫中陪哭,如大福晋、纯禧她们在路上就陪着哭了好几场了,此刻实在是有些疲惫。 而在京前来问安陪哭的,当属四贝勒、福晋哭的最凶,最尴尬的却是新婚的十四阿哥夫妇。姐弟差了五岁,温宪又在太后膝下长大,姐弟并不常见面。十四阿哥是全凭本能,十四福晋完颜氏就靠演技和设备辅助了—擦了胡椒粉的帕子。 凭心而论,宫中这种情况倒也不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实在是废太子这事太大、太严重,把大家的心神都给搅乱了。就算是四贝勒胤禛,在他全心全意为妹妹哭了一场,又抄写经书、安慰额娘之后,也把精神放到了废太子这件事上。 等皇上压着太子回京,还不知道多少人要跟着吃挂落,胤禛心想,起码索额图「带坏太子」的罪名这回是坐实了,索额图的儿子们这回怕是多少条命都要没了。 康熙回宫如同恶龙归巢,还是打了败仗的恶龙,从头到脚带着愤怒的火焰,从承德烧到了紫禁城。一回到干清宫,康熙马上下令,把废太子胤礽关到上驷院去,而废太子福晋并诸子女暂住毓庆宫,日后再行安置。 第415页 「这老爷子,连个字眼都要抠一下,选的地方也是让人无话可说。」 很多人心里都这么想,然后就听上首的皇帝一边细数皇太子多年来的不法之举,一边嚎啕大哭,痛陈自己多年心血宛如餵了狗。 最后,以「二阿哥生而克母,朕早该看出他是个不孝子」这种诛心之语,完成了这次讲话,或者说是发泄。 大家都被最后这句话的恶劣程度震惊了,皇上您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您立太子的时候不是说「嫡子胤礽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吗? 胤禔看着左右人等震惊的表情,心道你们别这样,将来还有更震惊的呢。他走了一下神,又马上严肃起来,因为康熙点名了。 「二阿哥一应起居饮食,并毓庆宫一应事务,由直郡王负责。」康熙喘了口气,接着道:「至于索额图诸子、托合齐等人,待罪名审清后,再行处置!」 烫手山芋废太子,就这么落在胤禔身上了,还就他一个人。老爷子您是真会一事不烦二主,胤禔嘆口气,想起了从承德回来的路上,也是胤禔负责胤礽的安全问题,当时这位废太子依旧问了他一个问题。 「此刻我已被废黜,大哥不妨再坦诚些告诉我,我为储君之时,有任何于国家有害的昏聩之举吗?」这个问题似乎对胤礽很重要,他目光灼灼,盯着胤禔不放。 而直郡王的回答依旧还是:「没有,二弟在储君位子上,没有昏聩之举。」 胤礽笑出了眼泪:「只有兄长这个时候不来落井下石,可是,恐怕弟弟我回京,就要变成无恶不作、任意妄为,祸国殃民之辈了。」 实际上,比胤礽自己想的还要早,他人没到京城,京中就已经有人上摺子给康熙,说废太子是多么的荒淫无道了。 第206章 幕间 「外头都说废太子是为了在承德脱身, 害死了温宪公主,满京城各府估摸着都知道了。」 胤禔终于回府的第二天,勒格安就颠颠地跑到直王府给他们王爷报信:「您没宿卫皇上、废太子回来的时候,京城就开始传这个话了。奴才觉着这事严重, 王爷您得知道。」 要说起胤礽吧, 你说他真的特别恶劣, 倒也不是。他打着悼念温宪的旗号想熘走, 可他临走前还真去了温宪那边, 略表哀思才离开。胤禔当初觉得他这事混帐, 但这会已经能心平气和的思考。 胤禔就嘆气:「胡扯的事儿, 温宪公主是头次怀胎艰难, 路上到底颠簸些, 又中暑又坐胎不稳才去了。怎么被传成了这样!」 康熙把太医和公主身边伺候的人审了又审,脉案看了几次,胤禔一直在身边也跟着看了, 没有问题。再说合着皇太子开天眼?他哪知道温宪公主能在山庄诊断有孕啊,一直被看守, 仓促间如何布置。 一旁坐着的帕勒塔所有所思,道:「不知主子发现没有, 传这话的人, 说的六分真四分假。温宪公主的死因是假的, 但关于废太子这部分却是真的,他的确是借着温宪公主之死想要做什么。」 「帕大人说的没错。」勒格安笑道:「王爷, 传这话的, 必是对废太子和皇上之间……对这里头的事心知肚明的人。」 勒格安倒是不藏着掖着, 他的意思胤禔也明白,这个传言, 必定是局内人传的。而且,能短时间搞出这么大的谣言,不得不让胤禔想起阿灵阿……还有,老八。 当然了,这倒不是说这件事就肯定是阿灵阿帮老八做的,胤禔想的是,阿灵阿当初争爵时候做的那些事,自己知道,难保旁人也知道。于是借鑑经验,就这么往胤礽身上泼脏水,别管小看老套的法子,它有用! 直郡王揉揉眉心,这几天他都没怎么合眼,注意力一半放在康熙身上,一半放在胤礽身上。胤禔是真的怕,怕胤礽莫名其妙死在自己手上,那他就是跳黄河也洗不清了。 死一个废太子还能赚一个直郡王,这买卖可太值了!玩命都值得。 所以从承德回来,上驷院被胤禔请旨换成了善扑营和骁骑营的人,连侍卫他都不敢用。还有就是康熙身边的侍卫被他借调几个压阵,他自己身边也把萨宾图和苏鲁派了过去,还有就是阿林、恩绰他们手上的人。 总之是全面隔绝了废太子同外界的联络,但是也隔绝了危险,这样对大家都好。胤禔的担忧虽然不明说,但康熙隐约也和他想的差不离,直郡王的一应请求,皇帝也都答应了。 可就是这样,等胤禔在家歇了一天,照常去上驷院转一圈,打算进宫然后再回府问问孩子们的时候,还是出事了。 上驷院是养马的地方,但太子没有住在马圈里,他住的是毡子帐篷。胤禔照例过来看了一眼,他也不想刺激胤礽,看过就走。结果还没到门口,就有这里负责的总管熘过来请安。 说完了一堆废话,这太监就道:「奴才们日夜盯着废太子,断不会让他行为不轨,王爷您放心。奴才们一心都想着王爷呢……」 我艹! 胤禔看着这个太监,我认识你吗?你想我什么啊! 在场众人看着直郡王指着那个太监,手都在发抖,最后郡王一声令下:「把他给本王扣起来!上驷院当差岂能有如此奴才!打!」他使了个眼色给全都,全都瞭然,他们主子的意思是,打死最好。 自打胤礽出事,康熙就觉得自己全身都不舒服,老爷子回来坚持了一天,宣读了废太子诏书,回身就病了。干清宫满是药味,胤禔进来的时候,抽抽鼻子,这药味重的压不住了。 第416页 「保清来了?」康熙躺在炕上,脸色暗沉,整个人老了十岁。 胤禔撩袍子跪下,道:「儿臣是来向汗阿玛请旨。」 「说罢。」 「请汗阿玛再派人来同儿臣一起,监管上驷院。」胤禔道:「今日在上驷院,有太监对二阿哥很不恭敬,儿臣以为这不妥,所以来求汗阿玛降旨。」 「还有就是,外头流言很多,儿臣听的最多的,就是说二阿哥为了……自己的目的,害了五妹妹。」胤禔斟酌着说:「这种流言且不说荒诞无稽,这样乱传,也于事无益。」 康熙目前最想的就是把大家的目光从废太子这件事上拉回来,可他自己都这样,何况别人。这几天他昏昏沉沉的,一边是疼了三十年的保成,一边是办丧事的温宪,还有后宫以泪洗面的太后,康熙可不是三十岁那会,蜡烛两头烧他也受不了。 「朕都准了。你先去罢,明日你和胤禛奉旨问胤礽话,朕要知道,他还有什么同党没有。」康熙病恹恹的吩咐,「朕让胤禛抓人,他怎么现在还没个回报。」 「汗阿玛放心,儿臣这就去见四弟。」胤禔告退出去,快出月华门的时候,却见梁九功引着个人从南书房那边过来,离得远了也看不清是谁,胤禔也只能站定瞄一眼,随即走了。 来的人是普奇普公爷,这位爷此刻正是冰火两重天,一边觉得太子被废,他好歹也算八贝勒的忠臣。但反过来说,他和太子走得近也是很多人知道,万一皇上清算到他身上怎么办? 于是这位宗室亲贵主动上摺子给康熙—这是八贝勒给他出的主意,说是有下情禀告,病中的老皇帝就召见了他。 普奇在胤禩回京之后,他们偷偷见过一面,不止普奇担忧,胤禩也担心普奇到时候把自己给卖了。于是他也是兢兢业业的帮普奇想法子,一点点的剖析康熙的心理,教普奇如何应付。 「我现在说,或许你不会相信。」胤禩依旧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但你照我教你的说,皇上一定不会怪罪你,反而会觉得你是可怜人。」 这就是普奇现在跪在皇上跟前压着嗓子,可怜兮兮落泪的由来,他边哭边说:「皇上,奴才有罪,奴才被太子爷,不,被废太子吓着了。废太子说奴才害死了索额图,让奴才为他效力,否则日后、日后就要奴才好看!」 「废太子还说,虽然咱们爱新觉罗不兴杀宗室,可高墙圈禁者甚多。」普奇想要嚎啕大哭,却又不敢,连连磕头道:「奴才几近被吓杀,只好依照废太子所说,和凌普等人见面。」 「他让你干什么了?」康熙的声音很虚弱,但其中夹杂的凛冽之意,普奇确切的感受到了。 普公爷继续道:「太子叫奴才与凌普等见面,还让叮嘱奴才多和托合齐等人来往,可奴才胆小,再说托合齐是九门提督,好好的总见他做甚么。」 这也是他和八贝勒参详好的说法,既要坦诚的说自己和废太子有关,但又要极力的把自己说成废太子一伙中的边缘人物。 「八贝勒,八爷,您真是神了!」 普奇软着腿从干清宫退出来,康熙训斥他几句,但也说了,当时胤礽是太子,又有索额图那件事,普奇夹在中间恐惧担忧,也是人之常情。是以普公爷见胤禩,可是使尽了全身解数夸了八爷一通。 胤禩得意的笑笑,他让普奇这么说也不止为了救他,毕竟是自己用的人,如果不救,日后自己如何驱使底下人为自己卖命。但除此之外,胤禩最大的目的是让普奇将胤礽和索额图彻底绑在一起。 索额图死了不要紧,死了最好,死人不会说话。普奇可以尽情的渲染太子是如何对索额图之死耿耿于怀,然后,皇上会怎么想…… 你还想让老子给索额图偿命?不孝子! 皇上只会越想越生气,皇太子绝无翻身之机,都说知子莫如父,其实对于皇帝老子而言,儿子们也是下力气琢磨他老人家的。胤禩知道,他们兄弟中,皇太子是最受皇父眷顾的一个,这毋庸置疑。 所以胤禩也担心,万一老爷子后悔,要知道太子膝下几个儿子,得寿都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了。虽然史无前例,没有废太子的儿子越过老子登基的,但……万一老爷子又不忍心了,这谁敢保啊。 光有这个还不保险,凌普买江南娈童美婢给废太子的事儿,胤禩觉得自己也得找个好时机捅出来,确保完全方能安稳。 总之从索额图开始、凌普、托合齐,太子詹事府,是一定要绑在一起陪着废太子倒霉的。这是八贝勒的既定策略,不把水搅乱,他怎么攫取更多的东西呢。 胤禛正在刑部,胤禔过去的时候,四贝勒还以为皇上有旨意。 「汗阿玛有话问是真的,诶,你别跪。」胤禔一把将胤禛拉起来,笑道:「不是旨意,不是口谕,就是问一句。汗阿玛想知道,叫你锁拿赫舍里氏诸人,怎么到现在还没个正经回报。」 胤禛面露难色,左右退下之后,他才道:「大哥有所不知,赫舍里家的事儿,有些不对。长泰的儿子干太应该有十来岁了,可赫舍里家抓到这个,怎么也不像个十来岁的公子哥。我叫了心裕、法保过来瞧,他们说那不是干太。」 「……你是说,长泰李代桃僵?」胤禔皱眉,佯作不知:「那他胆子可真不小。哦对了,还有件事,赫舍里家的德安,也跟着吃挂落了罢?不瞒你,我那二舅兄索伦图,与他也是血里火里滚出来的同袍,听说这事,索伦图赶着写信给我。」 第417页 「大哥就这件事拜託你,别让他吃太多亏。」 胤禛原以为直郡王要和谁见面,不想只是托自己照顾一个人,这简单,他也不是不近情理的人,四贝勒笑道:「人情难过,弟弟也知道。大哥放心,要怎么处置毕竟是汗阿玛圣裁,这里头的事,弟弟能维持的,自然不会为难。」 「听说,大哥今儿在上驷院打死个太监?」胤禛闲聊似的问。 胤禔蛮惊讶:「传的这么快?」 「上驷院如今盯着人太多了。」胤禛坦然道:「我过来之前,原想去宫里请安,西华门里头三哥、五弟、七弟、八弟都在,大家都知道了。」 胤禔看着老四,早年他对这个弟弟观感复杂的,现在却觉得胤禛虽然有时候显得睚眦必报气性大,但和兄弟们交往的时候,也是蛮正常。而且这么多年,胤禛为人低调,也不是那种轻佻之辈。 「那太监邀宠卖好,觉得羞辱二阿哥,就能在主子跟前讨好。」 胤禛的脸色立时变了:「大哥打的好!什么狗奴才,储君之事,也是那等微贱之人可以置喙的?真是混帐透顶。」 「哈,别这么大气性。」胤禔这会嘆气了,「如今宫里的太监都是前明太监带出来的,前朝太监是个什么样子,你也该清楚,保不齐这帮东西要动歪心思。」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止王子公孙,太监也是一样的。歷史上太监被皇帝拿出来做利刃,结果划伤自己的例子还少? 汉唐宋明各个没跑。 「人心思动啊。」胤禛默默说,「连太监都跟着动起来了。」他咽下半句,其实皇上处置太子,废的有些仓促了,他现在到处抓人,就发现善后很麻烦。 胤禔又和老四聊了几句,刚要走的时候就撞见梁九功来传旨,梁公公传皇上口谕「叫四贝勒同直郡王一起监管上驷院,钦此。」 胤禛觉得头疼,梁九功前脚走,他还跪在地上哭笑不得,老爷子可真是给他派了个好活计。他手边还一堆事,这又来了这个。 「四弟你就……」胤禔也哭笑不得,「能者多劳罢。」起码有这么个精细人在,胤礽的死亡概率会再低一大截,多好的弟弟啊,都是来救我的。 干清宫里,康熙收到了太子詹事府詹事们的联名奏摺,其中内容很多,主要是「分担责任」—他们作为太子詹事应该劝谏太子,结果做的不好;另外就是帮胤礽开脱,说很多事情都是索额图背着他干的,后来又有凌普等奸臣作祟,太子日常居于深宫,怎么能知道外头人干什么呢。 若是他们这摺子早来半天,康熙真的会心软一下,奈何这会普奇来「剖白有罪的自我」之后,康熙看见这奏摺,只想冷笑。 第207章 bug的野望 自从回京之后, 十阿哥胤俄闭门不出,胤禟觉得老十这个混蛋和他怄气,一气之下也懒得去找他。九阿哥想要去他八哥那,结果没出府门, 倒收到了五哥胤祺的信儿, 叫他过去一趟。 胤祺回京之后, 除了在太后那里劝慰老太太, 也去了翊坤宫见宜妃。母子俩闲话两句, 宜妃就告诉五贝勒:「管管你弟弟, 不拘如何, 起码这会别让他和老八搅合在一起。」 「你额娘在宫里这些年, 旁的不说, 只有一件事我太清楚了。」宜妃嘆息着,看着这个从小不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你汗阿玛若是想护着谁,早就明白摆出来了。他怎么对待太子、直郡王, 包括你和老三、老四,小时候不都各个得皇上眷顾, 老八如今这点恩宠,还不够份儿呢。」 「你劝劝他, 若是他不肯听, 就随他去罢。」 宜妃郭络罗氏, 在后宫二十年深得眷顾,除了靠脸之外, 她还很能拿捏好分寸和尺度。康熙不是绝对的暴君, 他也喜欢爱妃有点小性子, 但不能太过分,宜妃就是其中翘楚。在皇帝的偏爱下还能做到没有大脑发热、没有犯煳涂, 足证宜妃是个明白人。 是以五贝勒请九阿哥吃饭,哥俩喝着小酒,胤祺的开场白就是:「你觉得汗阿玛待老八如何?」 「挺好啊。」九阿哥的论据很充分:「国初以八哥的出身,初封也就是国公、甚至是什么辅国将军,可五哥你瞧现在,汗阿玛多抬举他啊。」 老九低声道:「五哥,就从这出身来说,八哥能有现在的地位,是不是汗阿玛特为眷顾!」 合着你居然是这么想的,五贝勒笑了:「然后,你觉着你能立个从龙之功?诶你别这样,这里就咱们哥俩,我把底下人都打发走了,你还不能和我说句实话?」 胤禟的臭脸只好又收了回去,最后无赖似的笑笑:「五哥,你也瞧出来了,汗阿玛是不打算用我们这些小阿哥的,我给自己找条路子而已。他日八哥要真的成了,弟弟我跟着吃肉,也不会叫你只能喝汤。咱们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哥你怎么对我,弟弟心里也有数。」 「你就没想过,如果汗阿玛对老八的恩宠,也只到这个地步呢?」 胤禟哑然,良久才道:「可得陇望蜀,也由不得汗阿玛怎么想,八哥更不可能停下。」 八贝勒府中,胤禩也在与侍读何焯喝酒谈天,这些日子胤禩忙着见人,何焯忙着帮东主到处联络,俩人也久未这样闲聊了。 「润千有话说?」胤禩笑道:「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在京中联络你的同窗故友,还要不动声色,这活儿不好干。」 第418页 何焯笑着又摇头:「贝勒不必如此。我已经是无望之人,跟着八爷还能一展所长,足慰平生。只是,之前我在武英殿同过去的同年聊起如今形势,很多人都觉得太子在,诸皇子大抵想做太平王爷。太子被废,以本朝情况,阿哥们相争也不奇怪。」 作为师出名门的学者,何焯同许多人一样,兼任着武英殿修书的差事。而此刻,作为多少都会有些「帝师梦」的文化人,怎么都避不开太子这个话题。 废了太子,皇帝还是需要继承人,那么总得再立一个罢。 「什么太平王爷。」胤禩扑哧一笑:「润千在京这么久,也该知道本朝制度并没有皇子必要封王这一说。根本做不成王爷,谈何太平呢。皇上削宗室是必定的,安于现状日后不过仰人鼻息。」 胤禩自斟两杯,慢慢说道:「自我略大些就知道,自己将来封爵不会很高。润千别看我初封贝勒,但说不定我和饶余郡王阿巴泰一样,贝勒个几十年才能赚个郡王。」 他笑着摇头:「这原本就是我的命了,可……谁让皇上给我机会了呢?我怎能错过!」可现在皇上需要分割旗主,皇阿哥自然要为父分忧,胤禩的机会也就来了。 「我不比其他兄弟。」八贝勒难得的坦诚自身:「润千许是不知道,废太子就不说了。直郡王母舅是明珠,瘦死骆驼比马大,纳兰氏任谁也不敢小看。我三哥、五哥母家虽然不显,但也是旗下世宦,这些年马佳氏、郭络罗氏多少也得了宫里娘娘和皇阿哥的济。」 「要说出身,四贝勒、七贝勒的母家也是包衣人。」何焯觉得胤禩今天有些不对头,他想劝劝。 不想胤禩失笑,道:「七哥腿脚不便,但也爵封贝勒,这一桩且不论。就说四哥,乌雅氏包衣出身不假,可永和宫的妹子都能被汗阿玛嫁给阿灵阿这个公爵之子。再看看曹寅,他的女儿被汗阿玛指给了铁帽子,旗下寻常包衣人、包衣世宦,和辛者库佐领下,这其中说天地之差也不是很过分。」 「何况,这些年乌雅氏、戴佳氏,要么备受恩遇、要么抬旗,只有我额娘的母家,被汗阿玛横挑鼻子竖挑眼,反正就是看不上。二十多年了,半点皇恩都没沾着……我不往上爬,那我们都得被人踩进烂泥里。」 京中龙子凤孙不少,一代代的血缘远了,能得到的东西自然就少了。旗下不止是普通旗丁家缺钱,有些黄带子、红带子如今也拮据的很。 胤禩一直觉得,其实自己只想给自己找条更光明的道路,至于汗阿玛怎么看他,其实他自己也想过。只是如果自己能拉拢很多人,汗阿玛也不能无视物议沸腾,不是吗? 「有时候我总想,倘若我外家不是辛者库佐领下,或许现在我的境遇会好上很多。」胤禩最后笑道:「不过,说不定我也没这么想上进。祸福相依,谁能说的请。」 「往上爬,带给额娘更大的荣耀。」可以说是胤禩的源动力,他想人人夸他好,他想向包括康熙在内的所有人证明,他外家是辛者库包衣又如何,他不比任何人差。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恆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胤禩深以为然,废太子胤礽,在扒下「储君」这身皮之后,不也只能被锁在上驷院吗? 父子兄弟,情薄如纸,在权力面前不堪一击。皇上觉得自己母家卑微,所以抬高自己的身份,而等自己羽翼丰满,就不必顾忌那么多,也由不得皇上想要怎么样。 反正以他们家广略贝勒的旧事来看,纵然谋反也不会全家赴死,何况自己只是肖想一下储位。胤禩心情很轻松,不会有大问题。 何焯心中嘆息,要说龙子凤孙,日子就那么好过? 看这位爷就知道,也不尽然。他尽心尽力的做了个幕僚该做的事情,道:「这些皇上交办的各项差事,八爷做的都好,皇上也看在眼里。总归您是皇子,爵封贝勒,该是您的,必然是您的。」 「借润千吉言。」胤禩举杯,与何焯碰了一下。 胤禩最近其实蛮低调,他同人联繫都是派心腹出去传话而非亲自见面,他在等待。废储的余波还在震盪,废太子一党其实尚未处置,他要等处理结果。皇上若是将涉案人等一怒之下都杀了,那么他就可以推进下一步计划。 如果皇上没有更加严厉的处置废太子,那自己可就得想点办法了。胤禩想着,无意识的走到了福晋的院子门口,但他马上停住脚步,又转而去了张氏那边看大阿哥。给张氏请封的事儿迫在眉睫,胤禩不希望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膝下唯一爱子的额娘还是个格格。 四贝勒和八贝勒的府邸离的很近,胤禩府里的人天天都要出去,路过门口的时候,四贝勒府都能看见。这天胤禛坐在书房刚刚考了大阿哥弘晖的功课,问了几句宫中读书的情况。 弘晖很乐意和阿玛说说自己的生活,这让他觉得很有意思:「弘晰哥哥回来读书了,只不过谁也不搭理,得寿哥哥又病了,没来书房。」 「弘晗呢?你弘晗哥哥在书房怎么样?」 「和从前一样啊。」弘晖歪着头想了一会:「只是,儿子觉着吧,得寿哥哥和弘晰哥哥不来书房,师傅们好像都对弘晗哥哥很关注似的。张玉书大学士前些日子奉命给我们讲朝廷体例,就挑了弘晗哥哥问问题。」 第419页 「过去毓庆宫的哥哥们在书房,师傅就没有那么经常的问弘晗哥哥问题。而且弘晰哥哥不也是弘晗哥哥的弟弟,现在除了儿子,只有弘晗哥哥常常和弘晰哥哥说话。像弘晴、广延、海亮他们都躲着弘晰。」 弘晖虽然年纪不大,但眼力不错,胤禛心里满意,脸上还要做严父状:「师傅们自有道理,你上学要好生读书,给你弟弟们做个好榜样,不能懈怠。还有,在书房和你哥哥弟弟们照样相处……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广延是纯王嫡长子,海亮是他们大姐姐纯禧公主的长子,都属宗室亲贵,和毓庆宫从来也不算很亲近,这俩孩子避着弘晰倒也不奇怪。只是弘晴,胤禛坐在书房嘆口气,这必是他的好三哥告诉孩子的。 何必呢,小孩子之间简简单单的,早早让他们搅合进大人的是是非非,乌七八糟的。 四贝勒揉着眉心,外头他的侍卫进来禀告:「八贝勒府八爷的侍卫,今儿又离府好几趟。」听着禀告,老四不屑的笑了笑,老八还真想染指储位。 他们家有艺高人胆大的、有桀骜不驯的,如今居然也出傻大胆了。 想着想着,胤禛又把笑容收了起来,老八胆子大,但说他傻也只是调侃。四贝勒想起前几天亲表弟阿尔松阿的那个德性,别提多噁心了,话里话外透着「咱们太疏远,您瞧八阿哥……」 哼,疏远也是你们不好,四爷想起这茬就生气,人品不端正还指望爷亲近你们?做梦去罢,要扒着老八就去,看汗阿玛到时候怎么收拾你们。 那我自己呢? 想想明明成日闭门不出,外头却依然传着「三贝勒乐善好文、礼贤下士」,而直郡王权当没有废太子这档子事儿,该怎么行事还怎么行事,汗阿玛也一样倚重他。更别说老八装出一副不理外事,实际上天天和外头勾连……自己也是皇上的四阿哥,又要如何做才能站的更稳当,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至于争储这件事,且不说汗阿玛对废太子的处置留下很多隐患,胤禛也得再看看。就说如今谁最有资格问鼎储位,胤禛压下自己的心思仔细思量,毫无疑问是他们大哥直郡王。 就像方才弘晖说的,毓庆宫倒了,内内外外都会把目光放在直郡王身上。如果胤禛晚生个三百年,他就该知道立嫡立长导致的这种现象,叫「约定俗成」「条件反射」。 太子倒台有直郡王替补,这种念头在所有人来看都是顺理成章,这就是人心。 但如今直郡王状若无事,这可以理解,就当直郡王也在观望。本来他作为今上长子就够显眼了,以大哥一贯作风,此刻只会更加低调。 但再低调大家还会盯着他,胤禛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这个情况只要出一点事,好的坏的都会让直郡王百口莫辩,他打算怎么脱困…… 明日就要去上驷院问话了,四贝勒一想到做了三十年太子的二阿哥,现在居然被困在上驷院那种地方,他心中百味杂陈,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过去二十多年,在胤禛的印象中,毓庆宫何等煊赫,汗阿玛又是如何的慈爱包容。一朝父子生隙走到了这个地步,想到干清宫依然卧病的父亲、和住在上驷院帐篷里的哥哥,胤禛突然担心起了明日的问话。 按照惯例,是皇上出问题,他们是代天子问话。可现在这个情形,汗阿玛会问什么样的问题,会……何等诛心,这可真不好说。这个差事真是,汗阿玛信任,这不假,但也着实让人为难。 算了,到时候看大哥怎么办罢,四贝勒自我安慰道,反正我是弟弟嘛。 作者有话要说: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恆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是说】有德行、智慧、谋略、见识的人,常常是因为他生活在患难之中。只有那些孤臣和孽子,他们持有警惧不安的心理,考虑忧患很深远,所以通达事理。 孤臣说的是,被天子/君王疏远的臣子。孽子说的是庶出,庶孽最初指的就是树叶的分叉。 就是不被君王偏爱、信任,亲近的臣子们,他们为了自己就必须不停的思考自己的处境。反过来说,如果是被君王所偏爱亲近袒护的臣子,很容易飘飘然或者不通世故。 这话没错,可惜老八觉得就他自己是孤臣孽子,想的太美了。 第208章 忠臣孝子直郡王 就算四贝勒胤禛接受并欣喜于自己「弟弟」的身份, 并以为自己可以「逃过一劫」,但当他们在干清宫接旨并前往上驷院问话的时候,胤禛依旧被自己亲爹的刻薄震惊了。 过去二十多年的时光中,怎么就没看出来汗阿玛是个如此刻薄的男人呢?刻薄的对象还是他心疼了三十年的胤礽。 「奉旨问二阿哥话。」胤禔看着跪在地上的胤礽, 心里也嘆口气, 对方看上去憔悴不少。如果说在承德那会, 胤礽还处于一种诡异的、应激似的亢奋状态, 那么现在他似乎彻底认清了自己的处境。 「胤礽在。」 「奉旨问胤礽, 在承德是否意图兵变, 谋害皇父?是否与诸多大臣结党营私、行为不法?说岂有三十年的太子之言, 巧言令色……居于东宫之时, 骄奢淫逸、恣意妄为!」 这还不算完, 胤禔怀疑康熙或许这段日子就琢磨怎么杀「礽」诛心,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第420页 胤礽脸色惨白,答到最后的时候, 他几乎是趴在地上,整个人像水里捞出来的, 说不出话来。四贝勒和直郡王面面相觑,最后道, 改日再问。 「起来罢。」胤禔把胤礽扶起来, 他没有那个看别人倒霉就特别高兴的癖好, 看见一向骄傲的胤礽变成这个样子,胤禔心有戚戚, 并无幸灾乐祸。 如果说之前的胤礽还有些虎死架不倒的气势, 这会他汗流浃背, 就真显着落魄了。 「太、二哥您有话要禀告汗阿玛吗?」胤禛道:「之前皇上也说了,二哥说了什么, 要代奏。」 「我……」胤礽升起了一点微弱的期待,如果汗阿玛还愿意听自己说话,他认输、他低头,会不会结果稍微好一点。于是他道:「臣有罪,请大哥和四弟代为禀告汗阿玛,胤礽多赖汗阿玛抚育,绝无谋害君父之心,只是难以约束属下,以至今日之祸。此皆臣之过。」 「指斥乘舆,心机诡谲……」 康熙在干清宫里看着胤禔和胤禛的问话记录,不仅没有缓和情绪,反而更愤怒了。胤礽说的一切都被老皇帝看成了狡辩。 「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说的就是他!」皇帝气的双手发抖,站在干清宫痛说胤礽的种种不是,简直要把这个儿子骂成当代头号不忠不孝之人。 胤禔听的皱眉,等到康熙开始说「朕当年就该看出来,当初西征的时候,他就盼着朕早咽气!」他终于忍不住了。 「汗阿玛,儿臣有一言,请汗阿玛许臣说出来。」 气的喘粗气的皇帝看着他,道:「说!」 「当年西征,儿臣回京的时候,曾见过二阿哥为汗阿玛的病情垂泪。」胤禔唿出一口气:「他是怕您担心所以面上不显。二阿哥是皇上一手抚育养大,今天他也说了,是他的罪他认,但他绝无谋害皇父之心。」 「那是他巧言令色,诡辩!」 康熙说着说着更气了:「到了这个地步,他不过是为自己开脱罪名,你还替他说话!他做了多少事,朕叫你问话已经说了不少。你倒是记得他还是你的弟弟,可他记得有你这个兄长?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朕的儿子!」 「汗阿玛……」胤禔也上火了,平时康熙很冷静,怎么今天这么失常。把胤礽说成十恶不赦,臭名昭彰对他有什么好处? 到最后人家不还是要说,是康熙皇帝教子无方,以至于今日之恶果! 「胤禛!」康熙抖着手指着胤禔,「你给朕把他送到、送到……」 四贝勒好怕皇上发怒,说把直郡王也送到宗人府去。老爷子诶,您可别再折腾了。 他提着心,所幸康熙最后挤出一句:「把他给朕送回郡王府,让他在家反省,想明白是朕的儿子,还是胤礽的哥哥!」 胤禛和胤禔一起出来,此刻他心中唯有感佩,或许有人会觉得直郡王太蠢了,引火烧身惹怒天子。但胤禛觉得,大哥能秉着公平之心,为二阿哥说话,足证是真的为人坦诚厚道,心底无私。 过去那些事他不知道,但直郡王今天说出来的,胤禛信了。其实他也觉得,二阿哥没有弒父之心,而且他认为,皇上非要逼着太子说自己弒父,有害无益。 三纲五常,父为子纲,这是有先后关系的。太子到了要弒父的地步,难道皇上就清白了? 从来有慈父方有孝子,如果儿子和父亲失和,那么做父亲的多少也会被人视为「对儿子过苛」或是「对儿子过于宠溺」。 总之,做父亲的对儿子的行为要负责,皇上对太子的行为脱不开干系。 「弟弟佩服大哥。」哥俩上了马车,胤禛就道:「易地而处,今日若是弟弟自己,怕是不敢为二哥说话。」 「你能这么说,足见你在我的位置,也会替他说句公道话。」 胤禔嘆道:「其实我不只是为了老二。说实话,他那些事我听说过一些,也生气。可四弟想过没有,咱们问话有些事情是风传,有些根本是攀咬。汗阿玛今日若是由得人这么对待胤礽,他日咱们兄弟若是也被人攀咬,会是个什么下场?」 还不到而立之年的四贝勒心里一沉:「大哥说得对,放任臣子攀咬皇子,这是恶例,不可开。」 干清宫中,康熙这会还在大喘气,却在西暖阁里靠着看奏摺。梁九功叫来了太监为皇上按肩抚背,梁公公站在一边劝道:「主子,气大伤身,您千万保重啊。」 康熙喘气匀净了些,闻言睁开眼笑道:「朕没生气。嗐,到了这个时候,还能站出来给胤礽说话的,也只有老大了。」 有些话康熙不会对太监说,但他发落了胤禔,打发了胤禛,就一直在想年轻时候读史书的事。当年康熙还不到二十岁,侍读学士陪着他读书,念到通鑑与唐书中太宗废储的事情。 彼时康熙觉得,李世民太不果断了,与其让仁懦的李治上位,还不如在废掉李承干之后,让魏王李泰马上入主东宫,焉知李治不能保命。 后来立了太子,康熙又想,自己同胤礽绝对不会到太宗与承干的地步。 可如今太子废了,又要清算罪名,打击同党,又要考虑下一位储君人选的时候,康熙才明白太宗李世民的心情。废太子是疼爱了几十年的儿子,还有余下的其他子胤,难道真的让一个心机诡谲之辈继承皇位,任由他琢磨兄弟吗? 为君为父,如何忍心。康熙将手搭在额头上。所以当时他虽然生气,可现在气平,他还是觉得,胤禔做的对、做的好。若是此刻胤禔落井下石,任由旁人攀诬胤礽,自己又会是什么心情? 第421页 不管是兄弟关系,还是多年来储君与郡王的上下之别,康熙觉得胤禔都算得上仁至义尽。 「大哥居然还替废太子说话……难道他对储位就真的没什么想法?」三贝勒坐在上房自言自语:「为了废太子触怒汗阿玛,费力不讨好,何苦来哉!」 三福晋横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完完全全是嘲笑,她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自己看儿子的功课。胤祉自言自语半天,发现福晋不搭理自己,没法子就挪动一下问道:「你说呢?」 「……」三福晋嘆口气:「我说爷,我问您件事。」 「哦,你问罢。」 「若是哪天咱们家弘晟犯了错,你打他、骂他,弘晴就站在旁边站着看,你高兴吗?」 噫,三爷皱眉想了一下那个场面,牙疼似的说道:「弘晴就不劝劝?」话说出口,他就明白了自家媳妇的用意。作为长兄,于情于理,不管是出于兄弟友爱之情,还是让父亲不要犯下杀子之过,他都该劝。 能为了父亲不犯下大错,能拼尽全力保全父亲和弟弟的父子之情,这是孝子啊。三爷嘆道:「以后若是有人说大哥是个武夫,我头一个啐他……」 「爷,您先少操心这个。咱们弘晟、六阿哥、七阿哥要么该入学,要么该启蒙,您这位一家之主,是不是该有个章程了。」 三福晋很无奈:「府里孩子越来越多,除了阿哥,还有咱们女儿,格格们也得读书啊。我听大嫂说,她们府里都是她和大哥亲自给孩子们启蒙,然后寻好老师。还是直接让谙达嬷嬷给孩子启蒙,然后入书房读书。这两条,爷总得选一个罢?」 如今宗室袭爵可不比刚开国那会,现在都是考封,哪怕胤祉将来再有王爵,但除了世子袭爵之外,其他儿子不论嫡庶,都要在18、9岁的时候参加宗人府的考试,翻译、骑射、步射,三项合格方能参与封爵。 所以阿哥们现在读书,和将来前程有很大关系,哪怕骑射略差些,但读书好,宗室还能科举呢。但胤祉如今静不下心来。 三福晋等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没听见三爷给个答覆,她们三爷干脆甩下句话「我去和陈梦雷说说修书的事,孩子们读书的事,再说。」说完就跑了。 好傢伙,三福晋啪的一声将儿子的窗课本子拍在桌子上,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三爷打算和陈先生过日子去了! 直郡王在干清宫为废太子仗义执言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京城,有人嘆服、有人笑话他傻,而纯王富尔祜伦和大额驸班第干脆亲自去了直王府,却很快离开,对外只说,直郡王初衷不改。 这下看热闹的人更多了,不少人都抱着「等着看直郡王被皇上降爵严惩」的心态,等着看笑话。 「真是上了年纪,心思愈发深了。」说话的人正是明珠,他老人家如今鬚髮皆白,正在给去世的夫人抄写经书。此时听说这件事,放下笔对孙子富格道,「你这位表舅啊,如今不需要什么幕僚,他真是精透了。」 「孙儿也这么想,谁觉得王爷傻,那才是真傻。」富格笑道:「玛法许是不知道,皇上让王爷回府自省,转手将问话废太子的事交给了四贝勒和八贝勒,听说还让八贝勒参与审讯废太子余党。」 「好事。」 明珠笑道:「废太子是皇上亲立的太子,他这回发脾气,恨不能把二阿哥踩进烂泥里。可皇上……说他谨慎也好,说他爱犹豫也好,回过神他仔细想这件事,谁把废太子踩进烂泥里,谁在皇上心里就是彻头彻尾的不忠不孝之辈。」 「而现在,王爷和这桩麻烦事,总算彻底没了干系。」富格道:「我阿玛也说,如今在皇上心里,王爷就是直言敢谏的忠臣孝子。」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围观的、等待的,都要看干活人的进度。胤禛和胤禩搭班的头个月,兄弟俩就闹得非常不愉快,同时也引起了康熙的警觉。 作者有话要说: 指斥乘舆:特指对皇帝心怀不满、指桑骂槐,就是现在说的「怨望」,很口袋罪。岳飞的「罪状」里有一条就是这个。 其实清朝宗室生活很苦逼的,除了世子之外,封爵要考试。而有了爵位也不代表日子好过了,必须留在京城且不说,宗室、尤其是近枝宗室经常会惨遭皇帝敲打。罚俸、降爵、削爵,圈禁那都是日常。 第209章 雄才大略八贝勒 胤禛和胤禩府邸临近, 年纪也没差很多,往日也正常来往,彼此也算了解。所以他虽然不太喜欢胤禩的做事风格,但也承认, 老八是个有本事的人。 老天爷就是让人做不同的事儿嘛。比如他自己, 让他八面玲珑的管内务府差事, 周旋在皇上和太子之间, 胤禛自问就算他强办下来, 也得特别费劲难受。所以老八能办, 也是他的能耐。 早些年胤禛看胤禩得汗阿玛重用, 最多酸一下, 转身还是自己做自己的事。可现在俩人搭班干活, 办的还是关于废太子的差事,胤禛就得小心了。 和直郡王办差,两个人想的都是尽快把事情了解。可跟老八一起办差, 胤禛有些摸不准这个弟弟的心思,要说找茬挑事, 那胤禩绝对没有。但要说胤禩也想尽快把事情了解,那也不对。 八贝勒接手的头一件事, 就是去审问了格尔芬、阿尔吉善、长泰这些人, 但究竟审出了什么东西。胤禛看审讯记录, 并没有什么端倪。事出反常必有异,四贝勒开始更加小心了。 第422页 「瞧瞧你们, 额娘一天没叫你们, 居然拆开了座钟!乌日娜, 你一向让额娘放心,怎么也跟着弘昱、冬冬他们胡闹!」 郡王府里, 道琴正在教训几个小孩子,胤禔带着苏日格和回府的弘晗在书房考问功课之后,也来到了长房,进门就听见福晋教子。 胤禔笑道:「怎么了这是?哎哟,乌日娜,阿玛的二格格,怎么要哭了……」他笑着把女儿抱起来放在炕上,笑着问道:「孩子们怎么了,让额娘这么不高兴?」 道琴抬抬下巴,示意胤禔看炕桌上的东西:「你那好儿子把座钟给拆了,乌日娜和冬冬还给他叫好,叫他过来倒是承认的快,可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那小型西洋座钟已经被拆的七零八落,弘昱这会看见阿玛来了,才有些害怕,憋着嘴有点想哭了。乌日娜被额娘训斥的时候眼圈就红了,道琴一向心疼这个女儿,又把她揽在怀里开解。 而他们三阿哥冬冬,刚正式读书的年纪,就非常严肃的对胤禔说道:「回阿玛额娘的话,因为那钟本来就坏了,二哥才拆开的。儿子和二姐姐好奇,就一直在旁边看着……也动手跟着拆了。」 「拆坏了,弘昱就想自己装上,然后就藏了起来。」乌日娜有点抽噎,「我们没想骗额娘,就是想自己凭本事装回去。」 哦,原来是这样,胤禔问弘昱为什么没装回去。他家二阿哥可怜兮兮的说,自己把所有的零件都拼上了,可那钟就是不走…… 「阿玛教你一件事。」胤禔把儿子拉过来,摸摸他的头,对众人道:「人生在世不可能什么都会、什么都懂。所以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就该去想谁明白你不明白的东西。譬如这座钟,你不懂怎么修,但钟錶匠人懂。就算是你想学,也可以先把人叫过来,看着他修一遍。」 「闭门造车是憋不出东西的。先去学,把本事学到手,不就变成了自己的。记住了?秦吉了,一会打发人去内务府,叫个表匠过来。」 道琴也只是勉力板着脸,让孩子们记住教训,记住阿玛的话,然后把他们打发走了。 「好人都叫你做了!」道琴原本没好气,可绷不住笑了:「弘昱这孩子也是,装不上就说实话。他好动,拆了就拆了,不是甚么要紧的东西。」 「小孩子总会有些别扭的时候。」直郡王看着窗外秋色,道:「他自己觉得装不上岂不是没了面子,小孩子又会有些奇怪的想法,想要证明自己长大了,很能干。」 他说这话,又沉默下来,自从那日在干清宫回府,多半个月了,宫里也没什么消息。道琴怕他心中郁闷,就道:「昨儿我进宫给额娘问安,延禧宫一切都好,叫你在府里也放宽心。」 「啊、哦,我没有胡思乱想。」胤禔转头笑道:「咱们府里侍卫们要当值回家、太监也得到处跑腿办差,也没有断了和外头的联繫。我是在想老八。」 「他又怎么了?」 「一边上摺子给他们府里大阿哥的生母请封侧福晋,一边让安王府的景熙出来,告了太子一状。」胤禔脸上带着点笑意:「内外都没闲着。」 道琴奇道:「安王府那个公爵景熙?他能告太子什么状,怕是连毓庆宫都进不去。」 「这事说起来也是老二管教不严。」胤禔唿出一口郁气:「他在宫里轻易不好出宫,当年的索额图、后来的纶布、凌普,都是一个毛病,自说自话,可这劲儿折腾。觉得自己手里有个皇太子,恨不能嘚瑟到天上。」 「我听说的消息是凌普拉拢景熙,和托合齐他们一起喝酒,席上托合齐和凌普为皇太子抱不平。」胤禔无奈的一笑:「说是皇上变了心,不爱重太子了,到要让旁人踩到太子头上。」 「听说把老爷子气得狠了,叫人去问胤礽,还明不明白人子之道,把人臭骂一顿。」 道琴静听丈夫说话,从胤禩说到了康熙,又说到了如今朝廷的局势,和外头的情况。最后她问道:「那你现在想做什么。你说汗阿玛对地方督抚愈发宽容,他想废太子,朝中、地方必须稳住一头。」 「那么,现在你从那些事脱身,现在该做什么呢?」 胤禔自失的一笑,他想做的事多了,可现在只能听别人摆弄。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他从炕上跳下,吓得福晋差点喊出来。胤禔抬脚穿上鞋,就道:「我这就进宫!」 四贝勒来回报差事—背着老八,直郡王入宫面圣—说自己要检讨,俩人又正好走了个顶头碰。 「四弟?」 「大哥!」 梁九功通报,康熙居然让俩人一起进去了,皇帝没搭理胤禔,好像还在生气,只问胤禛道:「老四今儿过来,有什么要说的?」 「回汗阿玛话,儿臣来禀告差事。」胤禛就将这些日子的问话、审讯结果汇报一遍,而后道:「这其中八弟出力不少。儿臣之前怎么费劲都没得到许多消息,八弟来办差,比儿子强多了。」 胤禔眉棱骨一跳,老四这是明着表功,暗中告状,看来他也发现老八不妥当了。康熙也有所察觉,但没往心里去,可等胤禛退下之后,康熙暗自琢磨了一下,又觉得不太对。 平素胤禛并不是见不得兄弟好的人,他和胤禔办差也不错,南巡那会,除了胤禔,只有老四愿意办河务那样的繁琐差事。这会怎么偏要点胤禩一句…… 第423页 「哟,直郡王怎么还在这?」康熙目光落在胤禔身上,「总算记得自己是谁的儿子了?」 听听这话说的,换个脸皮薄的人,非得让皇上挤兑出好歹。胤禔抽抽嘴角,决定不和老头子计较,好声好气道:「儿臣知道错了。有话该缓着些说,那会四弟还在,汗阿玛身子不适,儿臣不该那样。」 「罢了。」康熙抬手叫他过来:「还算有些长进。保清啊,朕也知道你那天劝谏是为了什么。你顾念兄弟之情,那很好。但是胤礽……唉。」 老皇帝显得非常无力,只要一个人有正常的情感,面对骨肉惨变这种事,都会造成极大影响。康熙忽然问道:「你觉得,胤礽的罪过是不是罪无可恕了?」 他这是后悔了? 胤禔心中忐忑,别再闹个二废二立呀,他正色道:「回汗阿玛,二阿哥有过,但他是否有罪,必须得是汗阿玛圣断。儿臣当日劝谏,也只是觉得,哪怕胤礽被废黜,他也是您的二阿哥,是皇子,放任外头的人肆意攀咬,这不好。」 「儿臣同四弟也审问过不少人,包括赫舍里氏族人在内,居然将所有的事情都说成了毓庆宫的意思。」胤禔脸上略有不平,道:「汗阿玛,二阿哥久居毓庆宫,他怎么会连强夺谁家的产业这种事都过问……这种供词太可笑了。」 直郡王没在干清宫待多久,而他离开之后,听说四贝勒、直郡王都去了干清宫之后,八贝勒胤禩也跟着递牌子请见。 他也是来禀告差事,康熙这会已经有些累了,就坐着听老八跪奏,说他又得到了新的证词。凌普的家人招认是废太子让凌普为他在江南购置娈童美婢,且凌普说过是太子对他说「便宜行事」。 另外还有太子与地方诸多督抚大员的来往,说来让人惊讶,因为太子居于京中,总在康熙眼睛底下,于是胤礽更喜欢结交地方督抚,而等到他们调回京城的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非常符合太子身份的设计,康熙却并没有为自己的儿子如此精干而高兴,实际上皇帝感到了一阵后怕,如果再过些年,自己还活着,胤礽羽翼丰满,他是不是会打算逼宫? 康熙宽容地方督抚,考虑的是经歷废太子的大事,京中或许不安定,但地方必须安稳。没想到歪打正着,康熙夸奖胤禩精明能干,说他「甚得朕心。」但是看着胤禩按捺不住喜悦的脸,康熙忽然想到胤禛说的话「八阿哥办差比我强。」 老四说得对啊,怎么他和老大一起都没挖出这么多东西,老八一上来就屡屡问出这么多东西。康熙看向胤禩的目光审视起来,但低着头的八贝勒却没发现。 「胤禩啊,朕有件事交代你。」康熙微笑着:「你替朕审问托合齐、凌普等人,景熙上告说他们经常饮酒作乐,朕想知道除了景熙上告那些,还有什么。」 「这个差事交给别人朕不放心,这些年了,朕看你很是得体。」康熙语重心长,目光慈爱:「胤禩好生办这个差事给朕瞧瞧。」 「嗻,儿臣领命!」胤禩的脸都涨红了,他头一次得到这种考语,走出干清宫的时候,八贝勒感觉自己踩在了云彩上,整个人都在飘飘然的状态。他摩拳擦掌,打定了主意要把废太子彻底打进地狱。 康熙笑着看胤禩离开干清宫,而后叫来了魏珠:「你去内务府慎刑司挑几个眼生的人,给朕瞧瞧八贝勒是把景熙叫到府里问话,还是去了牢里问话。」 办差、做事,本质是一样的,要动起来。如果是后者,那么胤禩的确下了功夫,所以他问话得出的消息详实;但如果是前者,就是从头到尾,景熙上告就是为了帮胤禩积功,而胤禩心知肚明。 孩子大了,心思也都多了,多的让自己都没想到,老皇帝如此感嘆。 第210章 情绪稳定废太子 「你说老八在府里叫了景熙, 又去了上驷院?」 听了魏珠的回报,康熙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胤禩想要干什么了,难道这小子要去当面和胤礽求证?如果按照凌普、托合齐拉拢景熙,继而想要拉拢安王的思路, 那么…… 不对不对, 皇帝心道, 凌普和托合齐可能事无巨细禀告太子吗?再说知子莫如父清楚, 胤礽一向对太细緻的东西很不耐烦, 这孩子的性子并不算精细。 胤礽注意力放在地方督抚身上, 那么对于京城这些功夫, 他也只要结果罢了。那么, 胤禩干什么去了, 去上驷院……朕没让他去啊。 「他去上驷院,没人拦着?」康熙奇道,到底那里头关的是胤礽。胤禔、胤禛也都是谨慎小心, 怎么老八悄没声的就能进去。 魏珠跪在地上没敢抬头,道:「回皇上话, 八贝勒对守卫说,皇上让直郡王回府反省, 点了他的差事, 所以上驷院他也是可以进……守卫没敢拦着。」 县官不如现管, 一个从来没办过外头差事的阿哥,能明白这个, 按理说作为父亲的康熙应该很高兴。可最近又一次把旧唐书翻出来重看的皇帝, 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将自己每一个头衔就充分运用, 最后进行玄武门之变的李世民。 当然了,这并不是说胤禩能摸的着唐太宗的脚后跟, 康熙的着眼点不是这个,他是,绝对不想做李渊。所以胤禩这种权在手,就能充分运用,还让人说不出话的本事,自然的激发了皇帝的反感。 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踩进雷区的八贝勒,正在上驷院问话,对象自然是废太子,曾经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的二哥。 第424页 胤礽从帐篷里出来,看见胤禩的一瞬间,眉毛就皱了起来。居然是胤禩来问话,胤礽心中都是悲哀,汗阿玛这是真的认为自己这个儿子做的不好,毫无人子之道,所以用老八羞辱他吗? 「臣奉旨,来问二阿哥话。」胤禩瞧着废太子瞬间变脸,却笑容可掬:「问二阿哥,凌普与托合齐是否说过,太子已经做了三十年太子,皇上宠爱日薄,心中担忧不已。」 「我怎么知道。」胤礽反问道:「八弟觉得我像是那种事无巨细都要过问的主子?嗯,当年八弟伺候内务府的差事,也该知道我的脾性。」 胤禩的眉毛皱了一下,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负责看守的太监,负责记录的侍卫,此刻都看向了胤禩。八贝勒的喉结动了两下,没有说什么,只是笑道:「臣只是奉旨问话,二哥既然只说不知道……那,」他示意记录的侍卫,「记下,废太子推说不知。」 「胤禩!」胤礽暴怒想要扑上来,却被太监给按住了,「你混帐!」 「二哥这话从何说起,您说不知道,可托合齐与凌普都是二哥的心腹……您推说不知,是瞧不起弟弟,觉得我蠢笨?您觉得这话谁会信。」 胤禩挥手让太监退下,他走进胤礽,大声道:「托合齐与凌普宴饮,不仅邀请了景熙,当时在场的还有兵部尚书耿额,都统鹅缮、还有刑部尚书齐世武。弟弟说的没错吧?」 「仔细想想其中三位有兵权,一位内务府总管,还有刑部尚书。」胤禩依旧挂着笑容,大声问道:「参与会饮的这些人,二哥知道吗?」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胤礽气的青筋暴起,「对,孤知道,怎么样!」胤禩居然敢用那种眼神看他,怒火要把胤礽这段时间以来绷紧的神经气的断裂了。 「若是二哥来个逼宫,靠着您东宫的名分,和几位重臣,赫舍里家的威望,顷刻就能登基。」胤禩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可惜啊,二哥永远没机会了。」 「你这个卑贱之人!」 砰! 胤禩来干清宫回报的时候,垂泪对康熙道:「儿臣问话,结果被二哥揍了一拳,还被骂卑贱之人。」胤禩跪着,豆大的眼泪噼里啪啦砸在地砖上,「儿臣、儿臣自知出身被二哥瞧不起,可是……被骂到脸上,我……」 康熙虽然怀疑胤禩,但也只是略有怀疑而已,父子之情还是有的。何况,胤礽再怎么说也是皇上的臣子,别说这会,就是搁关外,出身不高的阿哥无法得封高爵,也只是公认的默契。也没有哪个敢公开骂到兄弟脸上。 你是骂你兄弟,还是骂你老子呢?康熙又一次气的说不出话,他让魏珠去上驷院问了太监、侍卫,又亲自查看了记录,发现事情就和胤禩说的一样。 胤礽此举,真是……皇帝灰心了,用出身攻击自己的兄弟,毫无人君之相。 还有托合齐、凌普、耿额、鄂缮宴饮之事,勾连结党,看来胤礽之前推说不知都是假话!他心知肚明,就是做好了逼宫的准备,还不会弒父? 胤禔也好,自己也好,都信了他的鬼话! 出了这件事之后,胤禛、胤禩都被解除了差事,康熙令派人从严、从细的审问牵涉进太子案的人。而直郡王也终于被康熙叫进了宫里。 「朝廷的事情还是要办,不能耽误。直隶附近上一次查验粮仓还是康熙三十五年。」康熙道:「一晃十年了,户部虽然叫地方按时查看,但朕不太放心,这次你就作为钦差去直隶。」 「汗阿玛让你巡查直隶粮仓?」回到府中,道琴问道,「眼看着要入冬了,现在去?」 「是,正好秋收已经过了,现在查,地方上若是哪里的粮仓缺了东西,那就是弄虚作假,敷衍朝廷。」胤禔道:「直隶不比其他地方,北边一旦出现旱灾,稳住直隶就是稳住山西、河南,这俩地方稳住了,陕西受灾也能尽快救济,北边可保无虞。」 「……而且汗阿玛还说,」胤禔表情有些难以言喻,「汗阿玛还让我把弘晗带上,说别让孩子总呆在宫里府中,除了出巡没见过民间疾苦,也不知道底下什么样。」 道琴脸色也变了,夫妻俩四目相对,都觉得老爷子此举有些隐喻似的,寻常宗室子弟,需要知道什么民间疾苦、底下怎么做事。但夫妻俩都不敢自作多情,万一老爷子口风又变了…… 「我就和弘晗说,带着他出去瞧瞧。」胤禔道,「得寿为毓庆宫所累,如今皇孙中以他年纪最长,倒也说得过去。」总之别让孩子有什么优越感,或者意识到他的未来可能更进一步,要低调。 奈何这是直郡王自己的想法,他和福晋都没想到,弘晗离宫之前,先是被康熙叫到了干清宫,嘱咐了一通什么「跟着你阿玛好生习学,勿负朕望。」之后,又去了延禧宫,被惠妃嘱咐了一通。 「你可是皇孙中头一份呢,虽然不是让你独个办差,但跟着你阿玛也好听话。多学习东西不会错,」惠妃努力压下笑容:「在外头也要注意身体,别让你阿玛额娘担心。」 弘晗隐约有些明白,为什么玛嬷要这么叮嘱,汗阿玛又为什么特地将自己叫去了养心殿。是二叔倒下之后,阿玛要入主东宫了吗? 虽然皇孙们年纪还小,他们在宫中读书也不可能知道太多外头的事,但太子被废,得寿、弘晰好久都没来书房读书,这些皇孙们还是知道的。 第425页 已经是翩翩少年的弘晗,也明白什么叫立嫡立长,所以在书房里的师傅们开始不停问他问题,更加关注他,而一起读书的小叔叔们也对他态度格外客气之后,弘晗就已经有所预感了。 特别是弘晰回来读书,看着弘晗目光复杂的说过:「我大哥叫我跟着弘晗哥哥。」 「弘晗?」 郡王府里,胤禔正在交待弘晗一些必要事项,却发现这孩子走神了。哎哟,我儿子也会开小差了?胤禔笑道:「弘晗?想什么呢!」 大阿哥勐然回神,看看左右无人,就低声问道:「阿玛,您要做太子了吗?」 「这话是谁告诉你的?」胤禔没有正面回答。 弘晗摇头:「儿子自己想的。」说着他把自己这段时间在宫里的经歷告诉了父亲。胤禔忙的脚不沾地,从承德回来也没顾得上儿子,上次弘晗回府,自己正在反省,也没问他太多。 没想到宫中的反应也很是迅速。 「而且这段时间杨师傅给儿子讲礼记,南书房的张翰林给儿子讲朝廷体制,我觉得他们都在强调立嫡立长。」弘晗道:「弘晰也说,得寿哥哥告诉他,让他跟着我。」 「那你高兴吗?」胤禔面上带笑,其实态度很严肃的问道:「如果阿玛成了太子,你就是太子的嫡长子,你汗玛法也会更看重你。」 「儿子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汗玛法不是还没封您。」弘晗怕胤禔不高兴,就小声道:「没攥在手里的东西,怎么也不稳当。」 胤禔拊掌大笑,以弘晗的年纪,有这个认识就很好了。「你很好,想的也对,不是确定攥在手里的东西,就不能骨头轻的张狂起来。阿玛知道,你在书房对弘晰也一如既往,不卑不亢。」 「你二叔虽然被废了,但得寿、弘晰、弘晋他们依然是皇孙。再说你汗玛法疼了你二叔几十年,爱屋及乌,对得寿他们也不会忘记的。」 「那照阿玛这么说,」弘晗的眉毛皱起来,少年清秀的脸有些好笑:「若是玛法要立阿玛做太子,难保不会拿阿玛和二叔比。」 前任和现任相比,胤禔苦笑,他儿子居然无师自通了一个各种情感关系里的重要问题。直郡王道:「所以阿玛现在要去办差,而不是留在京中掺和废太子的那些事,你呢,现在明白了道理,也不必管那么多。」 「是,儿子只管跟着阿玛出门!」 废太子在上驷院发狂,打了八贝勒,虽然外头人不是很清楚内情。但「废太子有癔症」的消息,却在胤禔离京之前,就传遍了城里。 如果说「骄奢淫逸」和尚未明确定罪的「结党谋逆」是废太子的外部硬伤,那么「有狂疾」就是胤礽的内部致命伤了。 一个疯子,如何还能做储君,固国本、安天下呢? 这招可真狠,是要从外到内的要摧毁胤礽,离京的时候,直郡王看着街边落叶被扫大街的扫进了地沟里,心想,如今胤礽可真的要成秋日落叶,被人清理离场,难有翻盘机会了。 仔细想想,原本世界中的两废两立,是因为废太子之后,皇长子自己作死。而余下的阿哥们年纪轻、经歷少,康熙没有想清楚要立哪个,想要看一看。 但胤禩拉起一帮人替他自己摇旗吶喊,康熙又绝对不想立老八为储,于是又将胤礽復立,以稳定局面。谁知道胤礽愈发没有安全感,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康熙再次废了他,也没有了那么强烈的遗憾、痛苦之情。 而现在的情况,是老八出手落井下石,扯着康熙发怒将胤礽的「罪过」「病症」都宣之于众。要做这些事情,要有钱、有人手,胤禩的底牌也就这些,应该打的差不多了。 胤禔骑在马上慢悠悠的想着,自己先是从看守、审问废太子一案里脱身,现在又离京办差。老三有心无胆,老四实力不足,就一个老八显眼。 从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天知道老爷子想要做什么,老八又会怎么折腾。得找个人提重立太子的事情,但这个人还不能和我有直接关系,等皇上问起的时候,也不能说贊同直郡王做太子。 等一下,如果我是老八,我会怎么做…… 他有那个底气稳如泰山的等着?胤禩应该比自己还要担心皇上有别的想法,他更不愿意夜长梦多,所以他会尽快想法子让人重提立太子一事。 太子是国本,皇上又上了年纪,臣子担忧国本承继的大事合理合法。 所以胤禩自己就会想办法,根本不用自己出手,胤禔现在要担心的是,如果康熙真的弄个什么「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决定」,来个推举的话,一定要让老八格外出挑才好。 就像胤禩一门心思要打掉胤礽,直郡王也一心要康熙彻底绝了胤禩继位的资格,由得老八乱来,后患无穷。 作者有话要说: 二废康熙的官方理由就是:胤礽疯了。 晚疯不如早疯。 第211章 古井无波众皇孙 延庆是直隶通往山西、蒙古的要道, 若是草原上有了灾荒,就从延庆调粮送往蒙古。若是山西遇天灾,就从延庆调粮,直接送到大同救灾。 换句话说, 这个地方运粮储粮的稳定, 关系到另外两处的安稳。而且在平时, 这个地方也作为预备战时储备粮的地点。胤禔没打算在京城附近转悠, 他想借着这个机会让弘晗多看看这世道, 于是直接来到了直隶西北边的延庆。 第426页 儿子们都还小, 在胤禔无法评判他们哪个人的能力更强、更有前景的情况下, 弘晗作为嫡长子的意义非比寻常。如今就算府中侍卫、幕僚, 包括亲戚们, 都会理所当然的觉得弘晗是胤禔的继承人。 弘晗如今看上去也不是那种标新立异的人,将来能够克绍箕裘,延续胤禔的政策, 倒也是上上之选。而且弘晗虽然是直王府的大阿哥,但上面还有道琴这样周全的额娘, 还有苏日格这样精明强干的姐姐,他的温善本性得到了很好地保护。 不过, 光有温良善心是不够的, 有慈悲心肠、也要手握不动明王之剑。 路边都是土坯房, 墙都是黄泥巴垒起来的,似乎因为下雨的缘故, 如今已经沖的半垮, 房顶也塌了少半。这样的房子能住人吗? 还真能。 马跑起来尘土飞扬, 呛得人咳嗦;路边百姓粗布衣裳,有些人穿的乱七八糟, 甚至可以说是破衣烂衫。还有就是那房子,瞧着再下场雨,这房子就得冲垮,里头居然还住了一家子六口人。 弘晗跟着皇上北上避暑也好、南下巡视也好,一路上都是黄土泼水,快进城的时候甚至铺着地毯迎接天子车驾入城。这样的景象,直郡王的大阿哥真是头回见着,所以他说了一句特别傻的话。 「阿玛,这地方这么穷,会不会有响马?」这是上次跟着南巡,弘晗听说的新词儿。 这回跟着直郡王出来办差的除了富格、萨宾图、苏鲁他们,还有弘晗身边的侍卫,大阿哥说这话的时候,年少的都没笑,因为他们也在担心。而年纪大些的都忍俊不禁,胤禔也笑道:「咱们大阿哥还知道响马,也算难得了。」 「大阿哥,这地方百姓的日子过得还算可以,好歹能吃个饱饭。」富格道:「别瞧他们穿的破、住的破,可是不至于卖儿卖女,不至于流离失所,已经算是安稳日子了。」 弘晗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他往日常听人说,近十年没有打仗,已经算是太平年景。可在他这样的皇孙概念里,太平年景起码要吃得饱、穿的暖,看着体面。 这……眼前就已经是太平景象了吗?这标准是不是太低了。 看这小子的表情,胤禔就知道儿子在想什么,他牵着弘晗坐骑的缰绳,让二马并辔,给他细细分说道:「唐玄宗开元年间,已经是唐朝极盛之时,不管是土地的亩产量,还是朝廷的储备粮,都是前所未有的。」 「可就在这个情况下,开元年间,哪怕在长安城附近,破产者不胜枚举。更别说宋时,在汴京城的太平之外,是范仲淹所说的荒野无人,盗贼遍地。」 「所以说,太平也只是相对的吗?」弘晗若有所思:「洪先生他们给我们讲过格致之学,阿玛也说过,就像西洋望远镜那个东西,远近大小都是相对的。」 直郡王带着儿子在外头吃沙子的时候,八贝勒府上正在庆祝八福晋的生辰,八福晋郭络罗氏小八贝勒一岁,虚岁二十五。虽然不是整寿,可因为福晋算是出身安王府,加上八贝勒一向人缘好,这个寿辰倒也热热闹闹。 尽管京中还处在废太子一案的阴影里,但几个月过去了,该关的也关了、该杀的也快杀了,不相干的人总还要享受生活。八贝勒府自然门庭若市,一波波的客人来贺八福晋生辰。 「福晋,安王府舅爷们也都来了,您一会也得见见女眷们。」 嬷嬷犯愁的看着表情不佳的福晋主子,继续劝道:「今儿直王府大格格还要带着二阿哥、二格格过来给您贺寿,当着晚辈的面,您……」 郭络罗氏冷笑:「舅爷们是来给我贺寿的,还是来见八爷的?我不见女眷……罢了,叫她们晚些过来请安就是了。苏日格带着弘昱他们过来,直接请到我这上房来,免得府里旁人瞎掺和。」 「福晋,咱们大阿哥也得过来请安。」嬷嬷小心说道,看福晋脸色不好还要再劝,外头胤禩已经来了,叫伺候的人都退下。 胤禩嘆口气:「今儿你生辰,做甚么不高兴呢,哪里不满意,你和我说呀。」八福晋哼一声,没理他。 「我也知道,你为给张氏请封的事儿不高兴。」胤禩嘆道:「我知道你担心。可你也想想我,前头六个哥哥,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哪个不是膝下儿女成群。」 「是我没本事。」八福晋说着还哭了。 胤禩赶紧劝道:「不是这个话。张氏、王氏都是格格,还有旁人,可最后不也就咱们大阿哥一个嘛。我是说,许是咱们夫妻子嗣缘浅,万一将来就大阿哥一个呢?我给他额娘请封侧福晋,可算没苛待张氏。然后把大阿哥抱来你这养着,将来孩子脸上也好看。」 八贝勒的意思很隐晦,八福晋只是半懂,觉得八爷还是惦记孩子。说起孩子,郭络罗氏自己都灰心了,她其实就是为了侧福晋的事儿不高兴,对大阿哥,她还是喜欢的。 万一这孩子养在自己这里,自己也能有个孩子呢?纵然真的与孩子没缘分,大阿哥养在自己膝下,情分也不比寻常。 而胤禩想的是宋朝的太后刘娥与仁宗旧事,仁宗赵祯长大成人之后,听人说自己的生母李妃是被刘后害死的。结果打开李妃的坟墓,发现生母的葬礼规格依照后礼,且陪葬之物一应俱全,仁宗这才哭着表示「大娘娘一生清白。」 若是刘娥真的杀了李妃呢?或者苛待她的葬礼,那么仁宗看见的时候,又会是什么后果……胤禩看着福晋转嗔为喜的脸色,心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将来着想。能和和气气的解决问题,总比将来要打要杀的好多了。 第427页 安郡王是长辈,而同辈人和几个安王系的公爵都到了八王府,佟家也派人送了礼物,再加上如王鸿绪这样的京中名士高官,一时之间八贝勒府热闹非常。 「姐,八叔这儿的人也太多了点,热闹劲儿比咱们额娘过寿也不差了。」弘昱左右瞄瞄,偷偷对苏日格说道。 乌日娜乖乖地跟在兄姐身边,苏日格牵着妹妹的手,低声警告弘昱道:「你别和咱们家申午一样,看见什么都咿咿呀呀,有话回家再说。」 「哦,知道了。」弘昱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逗得姐妹们一笑,他自己也笑了。 瞧见直王府的小主子们往后院去,景熙就笑道:「皇上心疼八爷,您一出事,皇上就卸了您的差事。直郡王能干,眼瞅着入冬了,却又打发直郡王带着大阿哥出门办差,大千岁也就是劳碌命了。」 「大哥为国办差,那是他的好处,谁都念着他的好。」胤禩微微笑道:「我幼时多得大哥照拂,以大哥的人品才具、又淡泊名利,实在是本朝头一等的人物。」 旁边的阿尔松阿就笑道:「大爷是忠臣良将嘛,那样的人物,得遇明主,才算是配得上本朝蒸蒸日上的景象。不过要说八爷命好是真的,废太子这回算是彻底垮了。一个不忠不孝的狂悖之徒,呵呵。」 「听王大人说,皇上这几天提到废太子就没有好声气,之前还下旨给皇孙们,叫好生照顾。如今恩旨也没了,干清宫里伺候的人说,皇上提到毓庆宫气的牙痒痒。」 「不止。」王鸿绪在旁自斟自饮:「前日皇上召集大学士和几位尚书议事,不才也在,皇上交待,入冬之前,该审的该判的都要抓紧了。格尔芬、阿尔吉善已经定了死刑。」 「托合齐、耿额、凌普,恐怕……」 康熙这样大动干戈实属少见,这些人与在座几位也都同朝为官多年,如今皇上一句话就要了他们的性命,即便立场相悖,但此刻说来也颇为齿冷。 「其实,不都是皇上给的吗?」阿尔松阿喃喃道:「凌普也好,托合齐也好,当初和毓庆宫交往,都是皇上准的。如今天子一怒,都变成了太子私交党羽,意图谋逆。」 「阿尔松阿!」胤禩喝道:「噤声,岂敢议论圣上!」 众人沉默下来,包括胤禩在内,目光都盯着紫禁城的方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上驷院中,胤礽正在看蚂蚁,天气越来越冷,蚂蚁都不愿意动了。胤礽把饽饽渣扔到地上,蚂蚁都不愿意来搬……孤家寡人,没当上皇帝的孤家寡人,呵呵。 胤礽总想起之前老八过来,那个假装公允,实则包藏祸心的德性,老八是真的意图染指储位。那么,我英明神武的阿玛,你发现了吗? 你出身最卑贱,你最瞧不上、母家是辛者库奴才的那个阿哥,他居然也想做太子。 侍卫和太监就看着废太子坐在帐篷边上,突然哈哈大笑,却不知道这位二爷在笑什么。或许真的像外头说的,被废给二阿哥的打击太大,他已经疯了。 奴才们都不敢说话,只有废太子疯狂的笑声迴荡在上驷院中,弘晰拉住了哥哥得寿的袖子,眼圈通红的问道:「哥,这个笑声……阿玛是不是?」真的疯了。 「不要乱说。」得寿脸色透着些灰白,嘴唇苍白,「今日咱们是奉旨来探望阿玛,机会难得。也不知道日后会怎么样,你一会千万别哭,知道吗?」 「我听哥的。」 他阿玛过去不是这样的,得寿看着阿玛的背影,听着他的笑声,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阿玛在毓庆宫叫他用火器的样子。 砰砰的枪声,得寿那时候很害怕,但是有阿玛在他身边,手把手教他,得寿就也鼓起勇气,最后在火器方面准头极好。那会自己才七、八岁,转眼过去十多年了,已经到了自己撑起全家的时候了。 「阿玛!」得寿使劲压下眼中的湿润,咽下哽咽,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一如往常:「汗玛法准儿子带着弟弟来看您了。」 第212章 康熙:朕没这么想,你扯淡! 「哭什么。」 胤礽将两个儿子叫到了帐篷里, 又将太监都打发出去,如今他打起太监更顺手了,太监等闲也不敢违拗他。胤礽笑道:「看见阿玛活的还行,不该高兴么?」 弘晰左右看看, 他阿玛怎么能待在这种地方……这帐篷里就一张榻, 上面的铺盖也是最普通的。已经是秋末将要入冬的时候, 居然还是薄薄的毯子, 地下铺盖也是一层。弘晰都注意到了, 得寿自然看在眼里。 「别看了。」胤礽脸上倒是轻松:「如今我已经是戴罪之身, 能有这么个安身之所已是大幸, 总比这会就被砍杀了要好罢。」 「阿玛!」得寿喊了一嗓子, 随即压低声音:「汗玛法既然准了儿子们探望您, 日后……」 「没有日后了。」胤礽无奈笑道:「你也不必安慰阿玛,你在外头,难道没听说, 我已经疯了?一个不孝子、一个逆臣,还是个疯子, 焉敢妄谈日后。」 「你们虽然在毓庆宫,但就一点没听说, 我已经疯了吗?」 弘晰已经哭了, 边抽噎边点头道:「阿玛, 儿子听庆德舅舅说,是八叔过来之后, 外头就传您……八叔还去汗玛法跟前告状来着。」 庆德是太子妃娘家兄弟, 之前石家还高兴于家中其他两个姑娘一个许给裕亲王、一个许给十五阿哥, 当初大家都以为太子至此稳如泰山,谁知转眼已经被废了。所幸指婚旨意没有变, 姑娘们的出路没受影响。 第428页 得寿和弘晰被允许离开毓庆宫的时候,太子妃叫身边太监跟着两个孩子出来,让庆德告诉两个阿哥外头是个什么情形。 「老八啊。」胤礽笑的有点诡异,「对了,你们王伯呢?直郡王现在在哪?」 「汗玛法下旨,叫大伯带着弘晗出京了,好像是巡视直隶各地粮仓。」得寿道:「庆德舅舅还说,之前八婶过寿,八贝勒府极为热闹。」 「知道为什么皇上准你们过来吗?」胤礽又问,看着两个儿子一起摇头,他说道:「因为皇上已经想好怎么处置我了。让你们过来无碍大局,所以咱们父子才能见面。」 「别抱着不切实际的想法了,也不必在皇上跟前为我求情,没用。如今最要紧的,是顾好你们额娘,照看好你们弟妹,这就行了。」 「……阿玛,」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得寿也就开诚布公的问道:「阿玛您觉得,之后汗玛法立太子,会选谁?」 这个问题的实质,无非是哪个人上位,他们家能够保全。胤礽嘆口气:「这还用问么,自然是你们王伯最合适。老八跳吧,跳的越高,死的越难看。」 「八叔踩着您往上爬……但为什么他没有出手对付大伯?」得寿在毓庆宫卧病这段时间,将这件事里里外外想了一遍,可就是想不明白这件事,「按理说,八叔应该马上对大伯下手,可他居然没半点动静,好像那不是他的对手似的。」 弘晰惊恐道:「阿玛,难道八叔是大伯的马前卒!」这实在是合情合理的猜测,但胤礽、得寿父子却一起摇头。 「老八主意大,若他是直王马前卒,为什么在直郡王之后,景熙才出来告发。」胤礽这段时间也没少琢磨,死也不能做个煳涂鬼,他如此想到。 「那就是大伯和八叔达成了什么默契?」得寿皱眉猜测道。 胤礽还是摇头,他不觉得老大和老八能搅合到一起去,老八幼年养在延禧宫膝下,也没见老大对他格外亲热。胤礽倒是觉着,说不定老大想了个什么法子,稳住了老八…… 「八福晋寿日,过去的都有谁,庆德提了没有?」 得寿就道:「庆德舅舅只说阿灵阿的儿子阿尔松阿、还有安王府一帮人……哦,还有工部尚书王鸿绪,听说与八叔的那个侍读学士何焯关系很好。」 「哈哈哈。」胤礽好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哈哈大笑,「胤禔啊……真是,老八哈哈哈。」他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也不让得寿问更多,只告诉他,「你带着弘晰回去罢,告诉你额娘,万事勿需担忧,事已至此、不会更坏了。」 等孩子们都走了,胤礽独自坐在帐篷里,脸上的笑容大的遮不住:胤禩这个蠢货! 王鸿绪是什么人? 王鸿绪是华亭人,康熙十二年的榜眼。他的交际圈是万斯同、尤侗、顾贞观、吴兆骞、高士奇……康熙二十年前后,王鸿绪奉旨参与修明史,当时的总裁官就是直郡王的亲舅舅明珠! 在翰林侍读、明史编撰的位置上,王鸿绪被提携着先后做了翰林学士、会试总裁和左都御史。 明党在康熙二十八年倒台以前,王鸿绪曾是自怡园的常客,与揆叙、揆方兄弟诗文唱和。而康熙二十八年,因为明党一案,郭琇弹劾高士奇的时候,将王鸿绪也带上了,他不得已才辞官归乡,直到康熙三十三年又一次回到京城。 这样一个人,会因为何焯就倾向老八,还成了座上宾?那自己詹事府还有汪士鋐,当初刑部尚书王渔洋同自己也曾诗文相和,同属江南名士,怎么没见王鸿绪往毓庆宫常来常往! 胤礽累了,躺在榻上继续想到,王鸿绪这么做,和明府绝对脱不开干系。只是不知道,老大从什么时候开始布置,又是怎么说动王鸿绪的……毕竟这事有风险。 呵,老八还在做梦,觉得自己振臂一唿,一唿百应,从者如云。胤礽深深吸气,若是老天有眼,就叫他亲眼看看老八倒霉罢。 「李朝还是那个样子?」王鸿绪笑道:「凯功这一趟辛苦不小,听说李朝世子行为恍惚?这可真是巧了,上驷院那位现在也说疯了,皇上才叫皇孙们去探望。」 「世子李昀?」自怡园中,揆叙道:「他是不太好。大概是因为生母张禧嫔被赐死之后,李昀时常心神恍惚,行为失常。不过看李朝国王的意思,恐怕是无意改换世子的。」 当年立李昀为世子,康熙依据清会典拒绝李朝的请求,说「王与王妃年五十无嫡子,始立庶长子为王世子。」 后来李朝再三上书,派来使臣解释世子序齿居长,且养在王后膝下,国本所系云云。李朝国王与两任王后无所出,若是废长立幼,又是一场风波。 「季友且不急着说李朝。」揆叙笑的很诡秘,「咱们今日见面,不妨说说那位八贝勒想干什么?」 王鸿绪嘆口气:「他,唉,他想问问,揆侍郎是否有结交之意。说实话,我对八贝勒并无好恶品评之心。只是京中龙子凤孙甚众,但能弯得下腰,礼贤下士的并不多。是以相处的还好。」 「但如今我瞧着这位年轻贝勒,怎么变得有点,太狂妄了。」 老王可是见过党争的,南人、北人,旗人、民人,索党、明党,本朝那几场鸡飞狗跳的掐架,王鸿绪可一次都没错过。所以他一打眼就看出了老八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429页 但不管是本朝、还是前朝,大臣们出来保哪位皇子入主东宫,首要条件就是,您得符合一些客观条件:譬如出身、排行,这是硬体刚需,除非您有特殊的机遇,否则没法逃脱藩篱。 要让王鸿绪凭心而论,如果说八贝勒自己是一只桶,桶中的水是他渴求的东西,那么八贝勒的各种条件就是留住桶中水、组成八贝勒这个人的板子。 但他的板子参差不齐,有几块还特别短,这就註定了八贝勒留不住多少水,搞不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但这种事情,当事人起了心思,旁人没法劝。 前年何焯请王鸿绪登山赏秋叶,当时八贝勒就在。还有阿尔松阿,和安王府的几位国公,王鸿绪与他们也算是相谈甚欢,当时未觉不妥。谁知道这两年相处下来,王鸿绪看老八着实不成,而揆叙替直郡王递来了橄榄枝。 「郡王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请季友多夸夸八贝勒,帮他坚定心志。」揆叙笑的坦荡无垠,神情中毫无阴翳:「旁的事情,您不必参与,自然有人来做。」 王鸿绪年纪大了,如今就指望修书事成,平安致休。谁让他一时煳涂,没看出八贝勒一早就野心勃勃。何况揆叙是他老上级的儿子,多年相交彼此了解,揆叙也保证王鸿绪绝对能全身而退。 「季友知道普奇这个人吗?」揆叙笑道:「那是八贝勒塞到废太子身边的,如今不也安安稳稳做着国公,难道直郡王还没有八贝勒能担待?」 高士奇已经死了,去世之前曾经给王鸿绪写过一封信,叫他千万不要牵涉到储位之争这种事里,他应付不了。为了子孙后代和自己不至于晚景凄凉,王鸿绪明智的接过了橄榄枝。 这年下第一场雪之前,皇帝下旨处死索额图的两个儿子:格尔芬与阿尔吉善,凌普父子、托合齐、齐世武、耿额皆以「贪婪不法」等罪名处死,长泰、纶布等被削爵圈禁在府,不出一月,长泰一病而亡。 赫舍里氏的其他人也遭到了削爵、罢官等处分,德安也不例外,但好歹捡了条命。太子詹事府的属官,辞官的辞官、降级的降级,但康熙没有对他们大动干戈。 如此废太子一案就算结了,然后在过年之前,直郡王带着弘晗回京的时候,就听说有人上摺子给康熙,说废太子不孝,废了也就废了,但皇上您不该因为废太子不成器而伤心,应该决定谁来做下一位太子,以「固国本,续宗庙,安四海之心。」 但康熙态度莫测,这本奏摺的内容被他昭告朝廷,皇帝本人却没有发表任何态度。一时之间,京城中议论甚多,入城的时候,弘晗听出来迎候的秦吉了说道「如今都说皇上打算立年轻皇子。」 如果康熙要立直郡王,他完全可以直接下旨,因为直王是长子,其人并无劣迹,名声也没有值得说嘴的问题。但皇上既让大家听说了这本摺子,又不表态,说明他想立的人或许名分不那么正。 就这样,在某几波人的推波助澜之下,「八贝勒,今上爱子,将要入主东宫」的消息,居然传遍了大街小巷,一时之间竟无人不知。 弘晗瞄了一眼,他阿玛的脸上都是愉快的笑容,仿佛听说了世上最好的消息。 「朕放出消息,外头如今怎么说?」养心殿里,康熙叫过佟蔺,问道。 小佟侍卫却支支吾吾,最后硬着头皮道:「回皇上话……外头都说,您想要立八贝勒为储。」 「什么!」康熙第一反应就是不相信,他甚至笑道:「你这小子,莫不是去内务府的时候,听那帮狗才胡说的。」胤禩毕竟署理内务府多年,底下奴才为了捧主子什么话都敢说。 佟蔺赶紧摇头:「皇上,不是奴才瞎传,也不是内务府,是大街小巷都那么说。闲着泡茶馆的旗人,如今嘴里都是八爷母家出身不高,可谁知居然有今天。」 康熙的笑容从「你扯淡」,变成了骇笑,然后一叠声吩咐道:「去把鄂伦岱给朕叫过来!」 废太子一案也是鄂伦岱经手的,能公开的部分让刑部、大理寺处置,不能放在檯面上说的东西,自然是鄂伦岱来查访处置。鄂伦岱的领侍卫内大臣悄没声的又回到了他身上,如今正在高兴的时候,打算在家附庸风雅赏雪,就被皇上催命似的叫到了宫里。 「外头的事儿你听说没有?」 康熙张嘴就问,给鄂伦岱弄煳涂了,什么事儿我知道啊。表兄弟俩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佟蔺在旁边使眼色,悄悄告诉这位族亲「八」。 哦,老八的事儿。鄂伦岱还真听说了,不过他当成了笑话,本来嘛,还「今上爱子?」 得咧,他这皇上表弟谁都爱,前提是您别给他找茬。就这会老八这通折腾,不管是不是老八折腾,皇上肯定不爱他了。鄂伦岱鄂国舅压根没当回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 康熙晚年还是信娘家人,九门提督隆科多不说,鄂伦岱也是领侍卫内大臣,搞噶礼、找到长泰的儿子干太都是他一手办的。好傢伙,还真是娘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第213章 康熙:朕有一个天才的主意! 「外头人都说, 搁过去老八也就封个国公,可皇上您给他贝勒爵位……」鄂伦岱瞧着康熙的脸色,总算谨慎了一次,斟酌道:「那可不是尤为爱重吗?」 康熙的脸色活像是见了鬼, 他张口几次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尽管他满心都是对这种言论的驳斥:胡说八道, 朕没有!老八那是下去稳住安王府, 是夺旗份、是办差的! 第430页 万万没想到朕不想作践自己儿子, 想让他们都有所依仗, 成为朝廷栋樑, 结果居然变成了朕想立老八!康熙站在原地深唿吸, 看着日头洒进来的光点, 他有些头晕。 事发不到一个时辰,康熙已经抓住了重点,他马上问道:「八贝勒府有什么动静?传的那么广, 胤禩不也该知道了吗?」 「没听说有什么动静。」鄂伦岱如此说道。 康熙看向了佟蔺,佟蔺也摇头, 其实他听说八贝勒还弄个什么算命先生到了府里之类的,不过眼前这情形, 佟蔺决定闭嘴为上。 鄂伦岱和佟蔺都退下了, 康熙独个坐着, 旁边的太监都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皇帝根本顾不上太监,他心中懊恼, 这叫什么事儿? 要不叫老八过来? 皇帝很犹豫, 若是叫来老八, 万一父子俩……撕破脸,那可就成了笑柄。能正常解决, 咱们还是正常解决。街头巷尾的流言毕竟是流言,不管是有人要捧杀老八,还是老八有了不该有的心思,康熙此刻想的是平常手段把这事给压下去。 让老八、或者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有个自知之明,至于怎么办?康熙非常天才的想到了祖宗之法,所谓议政王大臣会议,让朝中诸公一起讨论嘛! 当皇帝宣布,在年后开春的时候让朝廷公举太子人选的时候,站在皇子队列头一个的直郡王,肚皮都要笑破了。 「阿玛,您说一个人要怎么知道,自己能不能去碰某些东西呢?」 弘晗回京之后,还是照例入宫读书,康熙还特地把他叫到身边,问了问这次出门巡视的心得。知子莫如父,胤禔很放心,弘晗的答案不敢说能多么超凡脱俗,起码也是言之有物。 亲眼见到黄泥墙、半塌的房子和面黄肌瘦的百姓,与读书读到描写百姓疾苦是不一样的,对内心的触动自然也不一样。何况,弘晗看见的也不只是百姓,还有欺上瞒下、弄虚作假的官吏。 延庆府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地方自然也有世代为吏、根深蒂固的家族,这样的人家,县官、知府都未必搞的动。 弘晗听富格给他讲地方上官依靠幕僚,譬如刑名师爷、钱粮师爷来做事,而吏必不可少,但也要小心他们。因为官员三年可能调走,小吏才是留在当地一辈子的老油条。 「所以洪武皇帝朱元璋下旨让乡中耆老可以绑缚犯法小吏,但这最后也没什么用。」富格细细为弘晗分说道:「阿哥请想,乡中耆老往往处于大族,既然是大族难免有族亲在当地为吏……到最后亲亲相护,法令也就成了废纸一张。」 「就没什么法子,地方上出现异动,朝廷就知道吗?」 弘晗很烦恼,现在岂不是朝廷成了耳聋目盲之人,什么信息都是滞后的。听见他问题的胤禔笑道:「你这个问题,再过三百年都未必能解决。」 「朝廷关注的事情和地方上是不同的。」胤禔接过话头,告诉弘晗:「让你看民间疾苦,但并不是让你只盯着这个。你要做的事情更多,譬如你关心现在怎么让百姓吃饱穿暖,不如想想,怎么能让土地里产出那么多粮食。」 「生产不出那么多东西,你有多少想法,都是无根之木。」 弘晗想了一会:「这就是因和果吗?如果要达到什么目的,要找到这个因,才能有自己想要的果。可汗玛法和阿玛不都在种地,我看过阿玛的手札,现在也就能种出那么多,怎么更多?」 行了,到了这一步,就是科学态度,科学问题。胤禔许愿,回京之后带着弘晗看看每年的粮食产量,然后研究一下什么叫「科学进步。」 此刻胤禔还是要劫后余生的庆幸一下,辛亏他没有生在干隆的时代,否则已经彻底保守儒教化的干隆时代,皇子皇孙基本和外界被切断了联繫。 再联想一下唐玄宗搞的什么十王宅、百孙院……随着统治时间的加深,一个高寿的皇帝能控制的东西就越来越多,最后发展到体系崩溃,不可控为止。 直郡王这回想不到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但他已经在思考,京师紫禁城里的老头子,他又会搞出什么么蛾子。 康熙的么蛾子就是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立储……当他说出口的那一刻,胤禔觉得干清宫顿时静默了一下,好像连唿吸声都没了。 散朝的时候,不少人脸红脖子粗,还有几个人看见胤禔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直郡王心道,我都没有不好意思,你们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不就是以为皇上不想立我,想要立别人(老八)。 「贝勒,这可是好机会,莫要错过呀。」王鸿绪兢兢业业的提醒老八:「年前年后这段日子,八爷要不要拜访些宗室亲贵。」 「王尚书说的是。」阿尔松阿也道:「我阿玛也想提醒八爷,您这份好名声万金难敌。如今正该是用上的时候,宗室亲贵都夸八爷好,文人名士也夸八爷好,皇上还能不抬举?」 胤禩听他们都这样说,心里一想也是这么回事,他最后关头不想捅娄子,干脆给直郡王府递了帖子。胤禔收到帖子的时候,正在家抱着申午,看乌日娜画画,听冬冬背书。 「后天请我赏雪?」胤禔笑笑,将帖子放下:「去告诉贝勒府的人,就说本王会去的。哦还有,打发个人去明府,告诉揆叙,到时候让他代我前往。」 这个时候,就该给老八继续打点鸡血,以示诚意。这是最关键的一步,揆叙与王鸿绪相熟,而自己到时候找藉口不去,这样会让胤禩觉得,自己要把手里的人交给他。 第431页 再添把火,让火烧的越旺越好,而胤禔自己只需取暖,等着老八火中取栗。 年前直郡王除了回报差事,写了一份关于直隶各地粮仓的情况,以及由延庆扩展到全直隶的情况奏摺之外,他又死皮赖脸的把儿子接回府,正好遇上了得寿兄弟,于是直郡王年终岁尾,就又办了一件大事。 「你想让朕加恩胤礽?」康熙看着随着两件正事一起递上来的那本摺子,皱眉问道。 胤禔摇头:「回汗阿玛,儿臣是想请您加恩。都入冬了,也不好总让他在上驷院待着罢。」 这话倒也在理,不是长久之计,康熙问道:「你是怎么想起来的?」如今,满朝都在想着立太子的事儿,早就把这个废太子忘在脑后了。 皇帝紧盯着胤禔的脸,直郡王的声音依然平静:「上回儿子过来接弘晗回府,正好遇上得寿和弘晰哥俩,孩子也大了,原想问问他要什么。他们就问我能不能给胤礽送些东西。」 「苏日格生在十月,腊月二十八是得寿的生日,每年毓庆宫都会给苏日格预备礼物,府里也会给得寿预备生辰礼,今年……他们不敢直接请旨,怕您想起二阿哥生气伤了身体,又没什么旁人能商量,孩子的孝心总是好的……」 这话就像是寻常父子的家常话,可听着叫人心酸,贫在闹市无人问,树倒猢狲散,道理康熙都懂。让两个孙子探望过胤礽之后,康熙也没有问他们胤礽如何,这段时间康熙也没有去书房看皇孙们读书……两个孩子惶恐担忧,唉,康熙嘆口气:「朕再想想,你先去罢。」 胤礽一家子继续住在毓庆宫也着实不妥,毓庆宫在本朝毕竟是当成东宫来用的,既然胤礽不争气,那么让得寿、弘晰他们兄弟继续住着,反倒是害了他们。 搬家罢,顺便也让胤礽搬过去,康熙要来了宫中现在的住所图纸,有人的、没人的,哪里一圈都没人的,全标註在上头。 此时宫中人口不少,但房子也多,康熙绝不打算放胤礽出去,他废了胤礽的储位,可没把他废成庶人,那么就不能流放胤礽。而将胤礽放在宫外,至少目前不成,暂时康熙不放心,各种意义上的不放心。 所以既要在宫内,但还要尽量隔绝胤礽与外界的往来,固然算是圈禁,但物理隔绝也不能少。左挑右选,还真让康熙寻到了一处安静的地界,还在西华门内,正好是宫中。 慈宁宫和寿康宫的北边,雨花阁的西边,有一处咸安宫,咸安宫的北边就是英华殿。简单地说,慈宁宫在孝庄太后去世以后就封宫了,寿康宫也一直封宫,雨花阁、英华殿也长期空置。 也就是说,咸安宫的四个方向都没人住,而且咸安宫前有殿、后有宫,还有诸多厢房,住下他们一家子也够了。 如今把咸安宫打扫出来,过年之前就让胤礽全家搬过去。就这样,康熙下旨叫人打扫咸安宫,让废太子一家搬进去,在外界看来,废太子也算是尘埃落定了。 胤禔出来说这句话,并不只是为了做好人,本质上他想让康熙干脆的给胤礽一系一个结果。从大到小搬离毓庆宫这个有着明确政治意义的地方,是必要的一步。 至于胤禩,富格传来了消息,在揆叙去见了胤禩之后,这位八爷又去了算命先生那里。据说算命先生给他算了一卦,说他必然「王子戴白冠,前途无量啊!」 作者有话要说: 胤礽住过的咸安宫,在干隆那会改了名字,如果看现在的故宫地图,是叫寿安宫。有寿安门、春禧殿、寿安宫,从地图上来看,这地方比毓庆宫大两倍…… 第214章 康熙:朕心想事成 所谓「王子戴白冠」无非是王上加白, 成了一个「皇」字,这种拆字游戏还真是经久不衰、歷久弥新,永远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吸引一批又一批的野心家前仆后继。 胤禩达到了目的, 心满意足。待在府里的胤禔也达到了目的, 同样心满意足, 此举堪称事半功倍。可他们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响, 旁人也没闲着。 这样就导致这年的春节大宴, 在座各位都有些心不在焉, 而宁寿宫家宴亦是如此。男人们固然在思考年后立储的问题, 女人们心里更清爽:一时的饭碗和一辈子的饭碗哪个要紧, 这还用问么? 家宴中既有咸安宫皇孙们这种旁观、且心情复杂的, 也有如八贝勒志在必得,或是如三贝勒想伸手又不敢,和四贝勒、五贝勒这种旁观者清的。还有就是旁支宗室希望藉此立个从龙之功的, 和如直郡王这样稳坐钓鱼台者。 胤礽如今算是圈禁,把孩子们打发去了大宴上, 他和福晋、侧福晋待在咸安宫倒也安生。他还道:「如今倒是我拖累了你们,咱们在这喝一杯, 到底是过年了, 聊做庆贺罢。」 侧福晋李氏在旁边只是暗自垂泪, 旁边的二福晋嘆口气,给了她一块帕子, 而后对胤礽道:「到了这个地步, 二爷还说这些干什么, 只是好生保重。好歹人还在,比什么都强。」 凌普、托合齐、耿额死的多惨就不说了, 长泰舅舅也暴病而亡,其他流放的流放、罢官的罢官,真正树倒猢狲散。瓜尔佳氏说的没错,胤礽也是到了今天才明白,他把自己看的太高了。 他一饭一衣都是皇上所赐,太子的詹事府说是小朝廷,其中的詹事也是皇上给他的人。朕给你的你才能接,朕不给的,你不能要……这个道理,胤礽居然现在才明白。 第432页 可回想旧事,胤礽心中不是没有怨言,纵然是我自己不争气,读书修身不成。可皇上呢,作为君父,放纵太子自幼要什么有什么,一应供应甚至超过了天子,而等你不想给了,噼头盖脸给我一顿教训,让我知道什么是「天威」,这难道不算不教而诛? 我还想这些干什么,胤礽苦笑一声,父子君臣、恩恩怨怨,已经说不清楚了。 「福晋,叫得寿和弘晰、弘晋都去了那边,不要紧吗?」看胤礽已经开始自斟自饮,李氏就压低声音问道:「虽说他们也算大了,可是……」 二福晋倒是很淡定:「年纪再大也是晚辈,放心罢,在太后那边,有皇上看着,再说,」她停了一下,看胤礽没注意她们这边,就道,「如今旁人才顾不上咱们呢。」 正如二福晋所说,家宴上众人都是心不在焉,得寿、弘晰、弘晋哥仨乐得大家关注不到他们。小皇孙们也都得了家里的嘱咐,在家宴上只说吉利话,或是聊聊同窗生活,横竖不提咸安宫。 如果说龙子凤孙们心不在焉不要紧,但康熙的心不在焉就显得格外出奇冒泡,宴会之前,胤禩曾经入宫觐见,是为了说京中流言事。 也不知道谁给八贝勒出的主意,说是如今京中流言甚多,让他在康熙跟前剖白一下心迹:务必要表现出他全心全意拥护皇上的决定,流言什么的,皇上您不必在意。 胤禩出来为自己澄清,可纯王富尔祜伦入宫的时候,将京中传言八贝勒相面,相士说八贝勒面相甚贵、福德绵长这件事告诉了皇上,还送上了一本流言来源的摺子。 至于富尔祜伦为什么会知道,这事得怪胤禩自己,相士所言被八贝勒原原本本告诉了老九,老九为了向五哥、老十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把算命先生的话当成论据告诉了这两个人。 而作为五贝勒的同窗好友,纯王富尔祜伦也知道了,作为领着差事、经常被康熙差遣、很得看重的亲王,听说这种事必须得上摺子禀告皇上! 富尔祜伦提笔之前曾经认真的想过,「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几事不密则害成。」这句话,他们在宫中读书的时候都读过,为什么现在老八就像脑子没了似的? 当然了,王子戴白冠这种话富尔祜伦没敢写,他委婉的表达了一下:八贝勒算命算出他非常有福气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了。还替五贝勒描补一下,说五贝勒觉得不妥,和他商量,决定禀告皇上。 在立太子的关头,一个在流言风口浪尖上的皇子,又宣传自己极有福气……然后还跑到朕这来说自己半点杂念都没有……老八你想干什么? 你敢把你老子当傻子!还有老九,你是朕的儿子,还是老八的弟弟?本末倒置,不知所谓。 若不是过年不好动刀兵,康熙简直想立时把那个什么算命先生给抓起来,他老人家忍气吞声等到了年后,派人去查问的时候,却被告知那个道士已经离开京城了。据说是南边来的,具体哪来的没人知道,这段时间在京中颇有名气。 康熙嘴上叱骂,其实心中多少觉得,说不定这算命的真的颇有能耐,觉得老八狼子野心,于是躲开了。皇帝勉强算是不太迷信的人,但他多少还是有些信命的。 就像他骂胤礽生而克母,谁知道他琢磨了多少年「胤礽命硬」,又怎么想自己会不会被妨碍的。 所以康熙的思路很快变成了「这是不是说明,胤禩绝对没这个命,否则算命的躲什么!」既然如此,就等着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时候,让胤禩面对现实罢! 依照康熙的想法,议政王大臣会议,以那帮人的老顽固做派,动不动总「祖宗旧制」的德性,若是知道老八被推出来,还不得当时就翻脸?嗯,到时候还得屏退左右,皇室的体统、朝廷的体面还是要的。 而将来胤禩改好了,本本分分踏实办差,那他还是朕的好儿子,将来是继任之君的好兄弟。 康熙觉得眼前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必定能得偿所愿,父子兄弟之间也能保全体面。于是他老人家开始关心起了旁的事情,比如给曹寅写封信,问问他什么时候入京送嫁;再比如关心一下儿女的婚姻问题。 十三、十四阿哥都成婚了,十五阿哥胤禑虽然与二福晋的妹妹订婚,可孩子们才十二、三岁,正式结婚太早了些。那么就是女儿们,如今到了出嫁年纪的,首先就是通嫔纳喇氏所出的十格格、这孩子生在康熙二十四年,到现在妥妥的出嫁年纪; 然后是十三阿哥胤祥的两个同母妹妹,十五格格生在康熙三十年,以他们家嫁女儿的年纪来看,还小呢。于是只需要考虑十三格格,她生在康熙二十六年,也不小了。还有就是贵人袁氏所出的十四格格,这孩子生在康熙二十八年。 需要考虑婚事的三个女儿,两个虚岁过了二十,一个只需要考虑额驸人选,成婚倒不是很急。 公主们的婚事都是大事,康熙急于年后就放出风,也是想要给议论太子这件事降降温。朕让你们关注,但没让你们脑子发热只盯着这事!新年大宴的时候你们一个个要么心不在焉,要么三五成群以为朕没看见? 朝廷的事情还要办,官民人等的日子还要过,别弄得一副除了这事没活头的样子。 按照康熙自己说的,年后他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立太子之事,这简直是给宗室亲贵打了一针强心剂,大家都觉得皇上立储受挫之后,开始向祖宗家法寻求安慰了。 第433页 不过真正头脑发热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参与,重新攫取权力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年轻的亲王郡王们,已经习惯了在英明天子的命令下领差办事,他们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对于所谓祖宗家法不太感冒。 纵然老头子们将「议政王大臣会议」吹的天花乱坠,却阻止不了年轻人们暗自腹诽:那你们这些年还被皇上压着收拾,随意的揉圆捏扁。有内阁、南书房在,还用您们参谋国务? 手里连兵权都没有……还以为是国朝之初宗室亲贵手里领兵权,平日还兼管部务的时候?那都是老黄历,这一篇已经翻过去,别做梦了! 「朕打算让传教士,和翰林们一起编书,编成的书给宫中书房和官学先用。」 春寒料峭,立储讨论会之前,康熙将胤禔叫道宫中,闲聊似的说道:「虽然有诸子百家,传承了数千余年的东西,但朕觉得光靠那些还不够。」 「如洋人的医药、算学,朕觉得比九章算术容易叫人理解。如几何学,不只是民用测量,军事上一样用的到。」 康熙看着胤禔,胤禔想了一下就道:「汗阿玛的意思是,您想让传教士编一本类似几何原本那种简洁好懂的书?讲医学、算学的,这自然是好的。」 皇帝默默点点头,突然问道:「你舅舅最近做什么呢?」 「回汗阿玛话,儿臣也不太知道。」胤禔一愣,马上道:「自从舅母去世之后,明珠舅舅闭门谢客,不怎么出门了。等闲也没人去打搅他,去年冬天成德也病了,舅舅很担心,不过听揆方说不要紧。」 成德病了这事是假的,胤禔知道,但康熙不知道,他以为成德只是惯性旧病復发之类的,叫太医去看过,也只说需要静养。康熙想着事情,胤禔猜测康熙的想法。 但思来想去无果,胤禔只好倾向于认为康熙想问一句纳兰家的动静……不过确实没动静,毕竟富格也没在朝当官,不是吗? 二月二都过去的时候,皇帝在干清宫召见诸王大臣,开始了议政王大臣会议,讨论储君人选。然后,让康熙万万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215章 康熙:朕要锤死这帮兔崽子! 康熙眼前发黑, 底下还在争吵,但老皇帝的耳朵里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事情发展成现在乱糟糟的情况,谁也没想到。本来嘛,自三藩之乱、收回台湾、同时在雅克萨与鄂罗斯开战, 又打退了准噶尔、迫使噶尔丹横死, 康熙的权威无可置疑, 议政王大臣会议名存实亡。 但康熙在年前年后这么多事之后, 他想听听更多的说法, 想彻底让某些人绝了心思, 于是他把在京郡王以上的宗室, 贝勒爵以上的皇子和议政大臣、在京一品、二品大员都叫了过来。 严格来说, 这场会议已经聚集了在京所有的权贵, 众人汇聚一堂。康熙就让他们各抒己见,说一下若是再立储君,该选哪个更好? 成德装聋作哑, 他打定了主意,只要康熙不点名叫他发言, 他就闭嘴。而宗室虽然无性命之忧,却也担心爵位问题, 哪怕是安王府一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跳出来做出头鸟。 「皇上, 老臣有话要说。」 「国舅说罢, 朕已经说了,畅所欲言嘛。诸皇子都不在, 你们说了甚么, 他们也不会知道。」 站出来的是佟国维, 他已经这个年纪,儿孙都各有安排, 也没什么担心的了。 得到康熙的允许,佟国舅老迈的声音响起:「忝为议政大臣多年,如今赶上议储之事,臣当为皇上分忧。前番皇上因为废太子而郁怒成疾,废太子之罪,众臣皆知。而国本之事与圣躬关系甚大,臣以为此事宜速不宜慢。今皇上垂问臣等,臣愚见,诸皇子中,八贝勒为人稳重得体,堪为储君。」 老皇帝的眉棱骨一跳,看见底下居然一片点头附和之声,他觉得这件事开始超出控制。说是立储,诸皇子作为可能被讨论推举的当事人,自然不在现场。康熙环顾左右,成德觉得自己头皮发麻。 「成德,你说呢?」 我太难了,成容若宦海三十年,怎么也不是当年的愣头青。他稳稳地抱拳道:「皇上,此事宜圣躬独断。」 不过他也不打算故作聪明、耍滑头,康熙眉头紧皱的时刻,成德继续道,「但皇上垂问,臣冒死一言,遵循祖制,立嫡立长!」 「废太子嫡出,他已经废了。直郡王倒是长子,亦是你的表弟,呵呵。」后头阿灵阿阴阳怪气的甩出一句话。 成德不算会耍嘴皮子的人,可人家读书多,当即怼了回去:「此言差矣,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内大臣没有听说过么!」 「话是这么说,可该避嫌还是要避一避。」也不知是宗室哪位爷在人堆里说道:「否则朝廷不乱套了吗。」 「这话说得有理啊。」一群头做贊同状,连武英殿大学士马齐都跟着点头,康熙这个气,他咽了口气,下头一直没说话的小纯王看着皇帝的脸色,此刻开口道:「宗室里请封世子,还要看出身,如今举荐太子,诸位倒是不挑。」 马齐算是个实诚人,他是真的觉着老八不错,他就道:「纯王这话过了。皇上,诸皇子都是您的儿子,而且八贝勒为人确然有温厚之风,这个……也不能如纯亲王说的,不能举荐八贝勒。」 理藩院尚书阿拉木此时站出来说道:「皇上,臣亦有话启奏。」 第434页 「说!」 「议政大臣成德所言无错,自古以来立储无非立嫡立长,本朝亦是如此。若是情况特殊也就罢了,但纵然诸位觉得皇长子不合适,那还有皇三子、四子、五子作为年长有爵的阿哥可以考虑。」 「臣只是不明,诸位同僚为何只说八贝勒呢?」阿拉木笑着总结道。 这下简直是捅了马蜂窝,一帮人又是给自己撇清说八贝勒的确好,还有人发现康熙脸色不佳、打算改口,还有人说三贝勒、四贝勒、五贝勒都没怎么办过差,好歹八贝勒管过内务府呢。 佟国维和阿灵阿的眉眼官司、阿拉木和成德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鄂伦岱这个混人这会倒是装起了鹌鹑,其他宗室大臣三三两两有些面色不服,有些窃窃私语。 好好的干清宫,现在不比菜市场好到哪去,康熙气的眼前发黑,自从平三藩之后,他多少年没有这么失措过了? 在自己没有放在心上,没有关注到的时候,胤禩,你都干了什么! 「好了!」康熙终于绷不住了,喝骂道:「你们还有没有些大臣体统!御前议政会议,现在是什么样子!今日不议了,都退下罢。」 在事情没有彻底失控,皇帝的脸没有彻底丢掉,更不必承担诸如「皇上言而无信」之类的指责之前,康熙果断叫停了会议。是他失策了,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个情况,在场多是随风倒,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老八居然说动了阿灵阿和佟国维?还有马齐……至于安王那边必然会站在胤禩那边。而算是倾向于胤禔的,只有成德和阿拉木,这个情况实在是太诡异了,康熙都没法解释,胤禩才多大年纪,不满三十岁,他用什么换来了这些人为他说好话? 老皇帝越想越不安,一场御前议政不仅没有解决问题,反而引发了更大的问题。佟国维是朕的舅舅,阿灵阿是受朕爱重的勛贵大臣,他们居然站在老八那边…… 可愿意出来推举老八的,只有这些人吗?地方上的督抚,各部官员,联想到之前关于胤禩算命的种种情况,心中不安的康熙警觉起来,这事儿不能拖,得快刀斩乱麻。 独自在干清宫琢磨了大半夜,在御前会议的第二天,皇帝下旨,令宗室大臣并诸皇子一起到御前来,他有话说。 「昨日御前议政,王大臣们讨论储君人选。」康熙坐在上首微笑道:「八贝勒很得议政王大臣们的拥戴啊。朕竟不知,什么时候,朕的八阿哥人望这么高了。」 老皇帝语气平静,但胤禩突然觉得后背窜上一阵凉意,仿佛有条蛇爬了上来,让他忍不住战慄。老八有些腿软,这会站在干清宫,面对皇上,他才意识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其实是摆弄自己的父亲…… 「儿臣有罪,请汗阿玛息怒。」胤禩下意识跪下道。 但康熙怎么会轻易放过他,皇帝笑道:「胤禩,你何罪之有,又为何请罪呢?难道在朕不知道的时候,你背着做了什么有悖国法的事情?」 老皇帝根本不给胤禩开口的机会:「若是你什么都没做,这会站出来请罪,诸王大臣还以为朕嫉贤妒能,要用莫须有处置你!孔子家语里说,小仗受、大仗走,你说呢?哦,朕想起来了,你于学问上只是平平,一笔字现在也写不好。胤祉你来说,圣人所言是什么意思!」 胤祉都要哭了,我这安生站着怎么也中箭,他上前一步,跪下道:「回禀皇上,圣人所言是,父亲打儿子,薄惩可以受罚,但如果严厉仗刑,作为儿子应当赶紧躲开,这是对父亲的孝心,以免陷父亲于不义。」 「三贝勒说得对,可见他多年读书没有白白辛苦。胤禩,你出来请罪,又说不出自己的罪名,是想陷朕于无理杀子的不义之地吗?」 「多年来,朕为诸皇子悉心安排师傅侍读,这就是你读书的结果,居然想算计你的皇父!」 康熙发怒就是这样了,骂起儿子毫不留情且刁钻犀利,专门往人的痛处说。诸王皇子战战兢兢,胤禔站在队列之首,正好能看见胤禩跪在中间,似以六神无主,看着可怪可怜的。 然后就有「怜香惜玉」的人跳了出来,胤禟站出来的一瞬间,胤祺闭了下眼睛,他这个弟弟怎么就…… 「汗阿玛,儿臣有话说!」 康熙盯着胤禟,老九满脸是汗,却还是撑着大声道:「请皇父准儿臣说话!」 「好好好,朕不堵塞言路,说罢!」 「是汗阿玛令诸王大臣举荐储君人选,八阿哥能得众人举荐,那是他平日修身养德,为朝廷、为皇上办差积累的人望。公道自在人心,汗阿玛为何今日发作八贝勒,如此对待他?儿臣不懂!」 老八已经要瘫在地上了,他信老九待他的真心,也谢谢他能站出来,这比那些冷眼旁观的兄弟好多了。可你倒是缓和些说话,说的好听点啊!这话堪称质问,以臣子质问君父,兄弟你在想什么。 「胤禩修身养德、为朝廷办差而有人望?」康熙咬牙切齿,而后气的笑起来:「哈哈,荒唐、荒谬!胤禩办过什么差事?署理内务府几年,还是西征跟着裕亲王学习军务后勤?」 「你前头的哥哥们,哪个没有办过差事,哪个没有为国效力!」 干清宫除了康熙的咆哮,听不见其他声音:「胤禩读书修身养德,他就学会了听信术士直言?还人品贵重、福寿绵长,你已经是皇子了,还要什么福寿,怎么绵长,要传的满京城都知道!」 第435页 「还有你们!」康熙转而怒骂宗室大臣:「党附胤禩,天知道他给你们许了甚么好处!朕有数子,其中成人封爵者就这几个。直郡王序齿居长,几次随朕出征,为朕办差分忧,为国家卓有劳绩。对上孝顺、对下宽厚。」 「结果你们不推举直郡王。好,朕还有儿子,三贝勒读书修身,一向本分谨慎,为国家修书也是大功一件。四贝勒为人勤谨,不怕劳苦愿为国出力,从无懈怠推脱。五贝勒为人温厚,养在太后膝下,从来孝顺。七贝勒虽然行动不便,却也性格坚韧,从军出征不落人后!」 「朕有年长皇子六人,结果你们广推举一个性情奸猾阴柔的老八,朕问你们,问你胤禟,这是为什么,说!」 九阿哥也瘫在地上了,他怎么也说不出口老八比上头所有哥哥都强的话来,这会他想起了亲哥哥胤祺,求助似的看着五贝勒。 胤祺不落忍,想要站出来缓颊,好歹为弟弟争取一个宽大处理。他刚要动,就听太监惊惶的公鸭嗓「皇上!」 第216章 康熙:你们就不能让朕顺心…… 老九方才言辞凿凿, 这会又哑口无言,让老皇帝更气了。康熙步履不稳地从宝座上下来,直冲胤禟面前,抬脚就要踹他。 胤祺听见太监的动静, 抬头看见皇上往下走, 马上跪在了弟弟身前, 不住求道:「汗阿玛, 老九不懂事, 汗阿玛怎么罚他都随您, 求您别气坏了身体!」 场面一片混乱, 胤禛和胤祐也都挡在了胤祺和胤禟前头, 胤禔和胤祉俩人扶着康熙, 试图把老爷子拦住。否则这窝心脚踹下去,还不得把老九踹出个好歹,这么多哥哥在场, 必须得拦着。 「汗阿玛息怒、您息怒。」 「皇上息怒啊!」 宗室大臣都不住的劝康熙不要动气,可愤怒这种情绪, 哪里是别人劝能劝好的。最后就成了胤禔、胤祉拦着康熙不让他再往前,而皇帝还试图飞脚恨不能把胤禟踹飞。 这场闹剧最后终结于康熙眼前一黑, 不自觉的向后倒下为止, 所幸两个儿子一直在旁边, 给接住了。从昨天到今天,老皇帝根本没休息好, 一直想着立储这件事, 加上情绪激动, 终于把自己气的厥过去了。 「传太医,赶紧叫太医来!」不知谁扯着嗓子喊道。 一帮人都使劲凑过来, 好像把皇上送进暖阁,谁都想掺把手。胤禔一看场面已经乱了,当即大声道:「三贝勒与我扶皇上去暖阁,传太医,皇子、纯王、简王留下、南书房大臣留下,其余诸王大臣退出殿外!」 「直郡王还没当上太子吧,不必急着发号施令。」 人群乱闹闹的,也不知道哪个人鬼鬼祟祟藏着喊话,胤禔立时就朝这帮人瞪过去:「本王只听汗阿玛发落,你们有意见的现在站出来!」 这会皇子们倒是分得清亲疏远近,汗阿玛气的厥了过去,比起说怪话、站在老八那边的宗室远亲,自然是亲大哥更可靠,也更占道理。 明珠、成德父子算是接连做了几十年领侍卫内大臣,最近十年,直郡王又常常负责皇帝宿卫,此刻他一声令下,诸皇子站在一起,老八已经没了发言权,侍卫们也无甚顾虑,立刻将不相干的诸王大臣从干清宫里「请了」出去。 太医院在钦天监南边,礼部正东边,但按照制度,总有太医在宫中御药房和外廷当值。此刻头一个来到干清宫的,就是这日当值的太医院副院判,不到一刻钟,太医院院判带着本日值班的各科大夫都到了。 胤禔带着弟弟、堂弟们就在西暖阁里站着,看着太医请脉,而后听院判道:「皇上许是没休息好,这会急火攻心,一时闭气才会厥过去。如今臣请施针,直郡王并贝勒们觉着可行否?」 「老三?」胤禔喊胤祉听听,「你懂医理,这会施针行吗?」 三贝勒摸了下刚蓄的小鬍子,看着太医写的脉案道:「此刻施针见效快些,闭气晕厥,拖着更不好。」这就是贊同了,胤禔看众人并无异议,就让太医尽快施针。 康熙慢慢睁开了眼睛,胤禔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在按照太医嘱咐给皇上喝了温水之后,康熙就问起了外头的情况。 「当时儿子们有些失措,儿臣就下令让外臣先退了出去,儿子们和富尔祜伦、雅尔江阿,还有南书房大臣们都在。」胤禔逐渐禀告道。 「好,处置的很妥当。」康熙看上去很虚弱,还是沖胤禔笑了一下,问道:「老八他们呢?」 胤禔就道:「胤禩、胤禟还在殿中跪着,等着汗阿玛示下。」 「朕懒得见他们,雅尔江阿领宗人府,叫他带人把老八、老九押回府去,无旨不准入宫,让他们滚回去反省……等等,叫他们先过来,然后外头宗室大臣,叫佟蔺来,一会传朕的口谕,再让他们出宫。」 胤禩的问题必须马上解决,迟则生变,会给外人可乘之机,让他们借题发挥。 哪怕在病中,康熙还是马上想到了这一点,等胤禩、胤禟兄弟来了,跪在康熙榻下哭着请罪的时候,康熙对两个儿子的眼泪视若无睹,并对在场子侄、宗人府管事亲王,并南书房大臣,起居注官道: 「八阿哥胤禩,性情奸猾阴柔、妄蓄大志,其母家出身辛者库,殊为卑贱,断不能立为储君。今将胤禩、胤禟押解回府,无旨不得入宫。」 胤禩的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好像不敢置信似的,他也忘了不可直视君父的规矩,直勾勾的看向父亲,好像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旁边的胤禟好像想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五贝勒踢了一脚,不做声了。 第436页 里里外外把人都给打发走,胤禔就和几个弟弟商量侍疾的事儿,这倒好办,他们哥几个加上没上朝但是成婚的阿哥们,俩个三个凑一起倒班轮值就行。 只是还得给宁寿宫太后传个信,这活就让胤祺和富尔祜伦一起去做,胤禔还叮嘱他们缓着些说,别让老太太担心。 「我们就说汗阿玛一时不舒坦,歇两日去给太后妈妈问安。」 富尔祜伦拉着胤祺走了,胤祺满脸担忧,他担心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弟弟。纯亲王就道:「你甭担心,汗阿玛没事儿,老九在府里躲些日子,这事也就过去了。」 「我该说的也都说了,就是怕他再犯煳涂!」胤祺嘆口气,之前胤禟告诉他老八算命的事儿,五贝勒是有意告诉富尔祜伦的。为的就是希望他将这件事透给皇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让皇上从旁的地方知道,还不如自己出面首告。万一有什么,看在这个事的份上,在皇上跟前为老九求情,就说他一时煳涂。 「……胤禟其实也算有义气。」富尔祜伦也觉得老九对老八的兄弟情谊,怎么说呢,很实在了。虽然表达的结果不太好,但情份是真的。「他年纪日长,总会想明白的。」 但愿吧,胤祺嘆口气,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纯亲王和五贝勒在宁寿宫,怎么避重就轻的让老太后宽心且不说,就说这天晚些时候,胤禔和胤祉在暖阁外看着煎药情况,老皇帝身边就留下一个南书房的张廷玉在。 「你父张英,现在身体如何?」 张廷玉还不到三十岁,白面微须,举止得宜、性情稳重,他抱拳道:「回禀皇上,臣父上了年纪,虽然也尽力保养,但多少身体有些小不适。」 「敦復跟着朕几十年,也老了……」康熙怅然嘆道:「朕前些时候,叫人制备苏合香酒,你离宫的时候记得带回去给你父亲。」 「微臣代父亲,谢皇上恩典。」 康熙倚着靠枕:「廷玉啊,今日朕让南书房学士列席,你看今日的情景,他们是都想立胤禩为储吗?只有你我君臣,你随意说说,不要紧。」 张廷玉心中一紧,父亲的告诫言犹在耳,但今夜显然不是装哑巴的时候。他道:「臣资歷浅薄,年纪又轻,蒙皇上垂问,必定知无不言。回皇上话,以臣看并非如此。」 「哦?」康熙反问:「那廷玉觉得是如何。」 「臣以为,在场众人除了明确推举八贝勒者,其余人都在等皇上示下。」张廷玉慢慢说道:「立储之事,古来俱为天子干纲独断,岂有臣子能置喙的。」 「也是有的。」康熙笑笑:「前朝也好、更久之前也好,总有大臣会参与立储之事。」 「此非人臣之道,乃是乱象。」 张廷玉的语气很重:「立储无非立嫡立长,今日横生枝节,臣以为很不妥。」说到这里,张廷玉马上闭嘴,他已经有些后悔了。果然自己太年轻,皇上问话就回答,结果……这话不该他说的。 他闭口不言,康熙也没有再问,张廷玉说的对,这的确是朝廷乱象。之前康熙还叫来了佟蔺,小佟侍卫将皇上晕厥之后,众人的形状一一说了个遍。 康熙欣慰于胤禔一如既往的在关键时刻站出来顶住压力,但他也在担忧宗室亲贵,佟蔺给康熙学了当时有人说怪话,他还请罪道:「当时情况混乱,奴才没瞧见是谁说的。」 「不过是那些人……」老皇帝脸上露出冷笑,从先帝而至朕,宗室亲贵给皇帝找的麻烦还少! 先帝的时候,宗室亲贵除了寥寥几位,其余的只顾着眼前的一点点利益,成天喊着跑马圈地,半点不考虑朝廷存续、国家大事。还哄着太皇太后将先帝的遗诏变成了罪己诏,只恨自己不能学蒙古人,只赚钱不管事。 等到康熙登基,熬过了鰲拜、三藩,一点点将大清国这个草台班子拉上正轨。可宗室依然不算省心,胤礽做太子的时候也好,现在也好,无非是和朕过不去罢了。 朕看中了哪个,他们就看不上哪个,非得找点不自在。康熙深吸一口气,但这事也得慢慢来,宗室也是有些人有用的,何况将来诸皇子慢慢也会变成宗室,要有制度才好。 还有阿灵阿,朕那么信任他,让他取代法喀袭公爵,让他做十七阿哥的师傅,屡屡赋予重任,结果他居然和老八搅合在一起! 还有佟国维,那朕的亲舅舅啊,朕真是……老皇帝靠在榻上,欲哭无泪,就这么不顺心! 宫中的皇上不顺心,宫外的亲贵大臣们,他们也不安心。 第217章 间奏:成年人的无聊生活 自康熙三十六年西徵结束, 康熙处置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开始,又或者可以从更早的「拜褥事件」算起,到如今已经十年有余,回望往昔, 每个人心中滋味不同。 「废了个太子、倒下个老八, 一转眼, 时局又变了。」 胤祉在熙春园的书房里和陈梦雷嘀咕:「也不知道汗阿玛到底什么打算。」 「三爷, 皇上已经有打算了, 只是三爷您, 有什么打算吗?」陈梦雷这些年在京中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除了李光地这个老东西报復不动之外, 别的都挺好, 脸上风霜之色日轻。 胤祉摊手一笑:「我还能有什么打算。我与先生说句心里话,若是直郡王为人轻狂、不谨慎,那就罢了。昨儿的场面先生是没见到, 底下说怪话的一堆,可直郡王一声都给喝退了。」 第437页 「那么个烫屁股座儿, 没几分担待还真坐不得。」 三贝勒今日只是感嘆:「我就是,昨儿在干清宫瞧着那一出出的大戏, 想起兄弟们小时候……那会觉得读书习武辛苦, 觉得一举一动都要受人管着, 觉得不自在,可和现在比起来, 这会怎么觉着自己越来越没意思。」 「我这一辈子的前程, 好像今天都能看尽了似的。日子也就这么过了。」胤祉最后嘆息着说道。 不管是哪朝哪代的皇子, 无非是做太子、而后做皇帝,否则就是封爵就藩, 偏偏本朝的皇子只封爵,无封地。一辈子呆在京城,无旨连京师都不能出。说好听是龙子凤孙,说难听,也就是一只笼中雀罢了。 有时候胤祉觉得吧,要不然本朝干脆让宗室可以自谋生路得了,自己还能教儿子读书去考科举,好歹也算有个追求。但这又和祖宗家法相悖,也只能干想过瘾了。 三贝勒只是追忆往昔有些伤感,五贝勒就在九阿哥府里破口大骂了,「胤禟,你到底长了脑子没有?当时什么情况,你就算有情有义,你当时张嘴救了胤禩吗?」 老九这会也蔫了,听着五哥教训他,五贝勒还道:「你知道汗阿玛说你什么吗?」 五贝勒冷酷的看着弟弟,告诉他:「汗阿玛说你,梁山泊义气!什么叫梁山泊义气啊弟弟,草莽之气,你是皇子啊!」 「那好歹也是义气,最起码汗阿玛也承认我有情有义了……」胤禟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平时嘴硬也就罢了,胤祺从不计较。这会胤祺严肃起来,胤禟也只能撇嘴安生下来,不说话了。 胤祺苦口婆心:「你让额娘省点心罢。小十一没了之后,额娘只有咱俩,我就你一个弟弟了,你安生些,喜欢做买卖就做买卖,安享富贵,京城还装不下你了!」 「额娘知道了?」胤禟还真算是孝顺儿子,这会也有些不安。 「……你说呢?」胤祺瞪着弟弟:「宫里的石头缝都会说话。那天事情闹得那么大,我和富尔祜伦去禀告太后妈妈,你说后宫主位们能不知道?」 实际上宜妃告诉胤祺的是「让老九被你汗阿玛教训一顿,他就学乖了,否则你怎么劝都没用!」只是五贝勒厚道,这话他瞒下去,只说额娘担心。做儿子也难吶。 不过九阿哥的思路总是和自己哥哥不一样,他盯着胤祺看了很久,忽然问道:「五哥,你从头到尾就觉得,大哥最合适,八哥肯定没戏。说真的,大哥若是真的……你也算立功了,到时候别忘了弟弟。」 「……老九,外头真是白夸你一副精明相。」胤祺不想说话了,这根本不是关键问题,关键你和老八搅合在一起,汗阿玛这一关能不能过去,还说什么以后。 距离八贝勒府不远就是四贝勒府,胤禛这几天不仅没有如释重负,反而焦头烂额,他的长子弘晖病了。那天干清宫里闹出那么大的事,皇孙们在弘德殿书房听了个全场,这帮小子胆子也大,趁着师傅也走神的功夫,居然熘出书房,躲在弘德殿和干清宫之间的角落里听着大人们吵架。 这时节,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阴冷,弘晖许是着了凉,在宫里就咳嗦起来。等到回府的时候,弘晖咳的就严重了,这几天干脆无法起身,自然要告假养病。 弘晖如今也有十岁,偶尔着凉并不算大毛病,但他这一病,吃药却没用。四福晋就私下说道,是不是在宫里什么撞克着了? 「不要乱说,宫里什么能撞克着他。」胤禛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信了几分。只是这会老八算命那事还是京城里的谈资,自己也不好找人来做法啊! 各有各的事要办,直郡王这会正在自怡园里,和表哥成德钓鱼,表侄子富森帮忙挂鱼饵,明珠舅舅看他们钓鱼。胤禔和成德偶尔说几句话,富森在旁边静听,明珠却含笑旁观绝不插话。 在他看来,外甥的心思手段已经足够了,如果说还有不足,那就得靠他自己的阅歷去弥补了。这个东西,是没办法手把手教的。 而胤禔今儿过来也不是求教,只是这几天轮班他不必侍疾,康熙也要大好了。在府里他心里总总觉得不安静,道琴看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出主意叫他出府逛逛。 满大街瞎熘达,已经不是现在的直郡王能做的,没办法,胤禔只好逛亲戚家。伊尔根觉罗家、直接跑过去非得把那日松吓死,弟弟们的家这会更不能去,那就只好跑郊外来了,正好撞上跑马的富森,于是来到了这。 富森站的笔直,他以为阿玛和郡王一定会谈一些军国大事、或者最近热议的立储问题,不成想直郡王偏过头看看自己,张嘴就问:「他快二十了吧?还不给富森找个媳妇?」 「你也开始关心这种问题了?」成德很惊讶,而侧后方鬚髮皆白的明珠哈哈大笑,当年的小孩子也到了张嘴关心晚辈终身的年纪了。 过去胤禔嘴里都是什么学问、轶事、朝局、皇上、人际关系,总之都是严肃话题,好像只有这样才算是正经,家事都是赶上才会掺和。 其实举重若轻就是什么都不耽误。立储不耽误,说说轻松的家事也不耽误。 「今年夏天选拜唐阿,然后再说。」成德笑着,他也有心和胤禔说些轻松的事。可家里的事,说着也会牵扯到朝廷上,「羹尧去四川主持乡试,皇上已经拟定叫他升内阁学士,也还不错。」 第438页 「嗯,他干得不错,汗阿玛拟名单的时候还问了我一句。」胤禔笑道:「年羹尧办事得力,妞妞日子过得好,家中也放心。只是,汗阿玛前儿还说,身体大好了要叫几个人入宫问话……第一个就是阿灵阿!」 「不知这次会有什么处分……」成德话未说完,被明珠打断了。 「什么处分都不会有,最多教训一二也就罢了。」明珠挥手叫孙子先退下,而后笑道:「皇上便是见了阿灵阿,阿灵阿也只会为自己开脱,皇上能怎么办?」 「召开议政王大臣会议的是皇上自己,御前叫人畅所欲言的还是他,皇上就算是脸面上过不去,也只能从出身、性情上痛骂、处分八贝勒,把事情煳弄过去。现在他把涉事大臣叫过去,也只会息事宁人。」 「咱们这位康熙皇上,就是这种性子。在他眼里,托合齐是背主,所以非死不可。但阿灵阿,被皇上宠信那么多年,又是钮祜禄公爵家,最坏也就是削爵,但皇上不会把事情弄到这个份上。」 「阿玛说得对,此刻最希望这件事平静落幕的就是皇上,」成德道:「不过要说夺爵,遏必隆还有儿子、阿灵阿还有弟弟,想想法喀,估摸着这会阿灵阿也怕了。」 胤禔在旁笑道:「倒是很想听听他会和汗阿玛说什么。」 康熙召见阿灵阿的时候,原本还是一肚子怒气,打算质问阿灵阿为何串联举荐胤禩。当时那么多人,要说没有串联,谁信吶! 但阿灵阿能在康熙跟前作为宠臣二十年,自然也不是白给的。他一进西暖阁就开始垂泪:「皇上,您可算是龙体无恙,奴才死也能瞑目了!」 「……你这会哭什么,」康熙对中年男人的泪水没多大兴趣,「当日不是言辞凿凿、觉得胤禩简直是天之骄子,朕膝下无人能出其右!」 「皇上,奴才忝为领侍卫内大臣,这几年与八贝勒公务上常碰到,八贝勒办事精干周全,奴才对其余阿哥并不了解,是以当日就推举了八阿哥。」 阿灵阿絮絮叨叨说了不少,总结一下意思就是,因为皇上问人选,他不能不答、更不能瞎答,所以说了比较熟悉的胤禩,自然顺水推舟的夸了他两句。因为有时候他看见八贝勒身边的人就是这样的吹捧的。 总之他是一时煳涂没能领会皇上的意思,是受了蒙蔽,他还要推卸,就听康熙冷冷的问道:「佟国维呢,你们没见过?」 「……」阿灵阿就知道,这场问话没法善了。所幸,外头天降救星,梁九功进来禀报,隆科多来了。 第218章 康熙:朕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隆科多身量不高, 眼中藏着精光、整个人透着利落的气质,比起鄂伦岱那种混不吝,自然是他这样的更招康熙待见。 阿灵阿还在跪着,心里不住的念叨, 盼着隆科多能说点什么, 最好让皇上忘了自己这回事。奈何隆科一开口, 阿灵阿就知道没戏了。 「臣隆科多此来, 是代阿玛佟国维向皇上请罪, 阿玛一时昏聩, 私下串联推举八贝勒。」隆科多叩首道:「那日散朝, 臣父回府捶胸顿足, 甚为后悔, 半夜里发热,已经起不来身了。」 「所以差遣你过来,同朕告饶?」康熙三分生气、三分担心, 还有四分戏嚯:「这是商量好的还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来消遣朕!」 阿灵阿吓的一抖, 完喽,皇上这是打算把他们归类清算了。隆科多却不担心, 依旧稳稳说道:「臣父的作为, 臣尽知。只是臣不贊同, 臣父为人皇上是知道的,一意孤行……是以到了这个地步。但臣父自知有罪, 却还是有几句话, 让臣代为禀告。」 「讲。」 「臣父推举八贝勒, 不能说毫无私心,但究其根本, 是臣父深觉八贝勒待下宽仁,总算略像皇上。」隆科多听见上首康熙的一声嗤笑。他语气稍稍凝滞,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但臣一开始就觉得这样不妥。」 此刻康熙才升起些兴趣,问道:「你觉得什么不妥?」脚下的阿灵阿也听住了,他勐然意识到,佟家这是佟国维註定出局,却让隆科多踩着肩膀爬上来……他怎么就没想到! 隆科多该说什么,怎么说,是他和佟国维父子俩商量了好些天的结果。怎么能在最大程度上减轻佟国维的罪责,让隆科多借着这个机会爬上去,父子俩来来回回琢磨了好些说法。而且关于哪一种说法能说动康熙,又能让佟家浑水摸鱼,这可得好好琢磨。 「……以臣浅见,此刻立储并不是好时候。废太子自襁褓而立已有三十余年,您在其中耗费多少心血,朝野上下都看在眼里。」隆科多说的非常恳切:「而今皇上想再次立储,万一皇子得立,一朝忘形……这又如何收场。」 阿灵阿这下可绷不住了,瞧瞧扭头看着隆科多义正辞严的脸,他怎么早没发现,佟佳氏还有隆科多这个大忠臣、大孝子啊! 合着现在都是佟国维老迈煳涂,隆科多劝阻未果却愿意为了老父来到皇上跟前解释开脱,完了还「忠贞不二」的指出了皇上的隐忧,阿灵阿心道,你们佟佳氏一心为君?我信了邪! 不过是想要延缓皇上立储,为自己脱罪,顺便浑水摸鱼罢了。毕竟局势越乱,才越有他们这些人施展的余地。这招高啊、妙啊,阿灵阿只恨自己生的晚,如果他也有个好儿子,现在也让儿子上位给自己脱罪。 第439页 隆科多所言,旁的尤可,这个「一朝忘形」的确戳中了康熙内心深处的不安。他养了胤礽三十年,悉心教养他长大,满心希望日后他能接过重任。可这个逆子一朝羽翼丰满,第一个要啄的居然是朕! 而再次立储,朕只会越来越老,皇子却仍在壮年……父衰子壮,康熙也算熟读史书,他扪心自问,父子君臣的关系能将一切寄托在情份上吗? 殷鑑不远,康熙不得不多想想,隆科多所言,确实击中了他心中最隐秘的担忧。 「你们先都下去罢。」在半盏茶的寂静之后,康熙慢慢说道:「先下去。处分……再说。」 俩人退出干清宫,一路无话直到走出了干清门,阿灵阿才对隆科多嘆道:「竹筠好厉害,在下佩服,实在是佩服。」 「佩服且不必,道谢却应该。」隆科多毫不客气:「今日不是我来,阿公怕是很难收场罢?」 「是啊,谁让我不比佟公,有竹筠这样的好儿子呢。」阿灵阿暗戳戳的占了隆科多的便宜,不过隆科多也不同他计较,俩人敷衍地抱拳告别,一东一西扬长而去。 还在自怡园钓鱼的胤禔怎么也没想到,就一顿饭的功夫,康熙的内心百转千折,这老爷子痛定思痛,觉得立储还是宜缓、不宜急。 立太子就得给太子配上詹事府,配上保、傅,东宫这个小朝廷,预备的就是皇帝驾崩,太子带着自己的班底可以立即登基。 而现在康熙就是不想让新太子有这么个名正言顺的班底,这会让他非常、非常不安,但太子、或者说继承人,还必须要有。还得给新太子充分的成长空间,让他能够站在储君的位置上考虑问题,学会纵观大略。 就在宫外人眼巴巴,要么担忧、要么期盼宫中消息的时候,老皇帝却在宫里调阅了前朝实录,和唐宋辽金的史书来看。 「皇上这到底什么意思啊?」朝中议论纷纷,「这太子到底还立不立,立谁,总得有个话吧?」 大家都以为内务府能知道什么内情,可内务府冤枉死了,他们也盼着皇上赶紧有个准话,他们还得给新太子准备一应器物呢! 「皇上没说立谁做太子,不过倒是叫礼部拟定嘉号,好像要封皇子呢。」 朝野上下这会都弄不明白皇上到底想干什么,皇上好像就是愤怒的表示八贝勒肯定不成,对于推举八贝勒那些人似乎高举轻放、不再追究了。 但,太子人选呢?您别吊我们胃口,耽误事啊! 京中各府虽然庆幸于康熙不追究老八那件事了,可马上又陷入了另一个迷思:皇上您到底打算干什么,眼瞅着从春到夏,您这太子不立了? 春末初夏,奉旨去山西主持乡试的沈瞭回京,这位一向低调的翰林侍讲在探望了姐姐和外甥之后,和成德密谈一刻,之后就来到了春明园。 直郡王的精神头还不错,身边儿女成群,似乎在看孩子们画画。沈瞭和富格联袂前来,胤禔就让年纪还小的孩子们去福晋那边,却将苏日格和弘晗都留下了。 「你们留下,记住,多听少说。」胤禔告诫道。 弘晗年纪渐长,现在已经不住在宫里,而是每日骑马来回跑。这会正赶上康熙挪到畅春园之前,胤禔就让弘晗在家读书,等到朝廷跟着康熙挪过来,再让儿子回去。一儿一女都不小了,胤禔想想自己在他们这个年纪,已经开始学着在这个世道办差、和人交往,要学会自己想事。 「阿玛,不把帕勒塔师傅叫来吗?」苏日格穿着方便活动的旗装,梳着辫子,乍一看倒像是弘晗的哥哥。这会旗装还谈不上分男女,反正都是袍褂,燕居之时爱怎么穿也没人管。 弘晗先是奇怪的看着姐姐,然后做恍然大悟状:「阿玛,姐姐是说,每次您见人办事的时候,帕勒塔师傅的眼珠子恨不能从书房里钻出来。」 帕勒塔从小跟着胤禔,但他们富察氏势大,后来跟直王府远了,打算从科举出头。胤禔也知道,所以很多年当中,他都随便帕勒塔干什么,互相无干涉。但帕勒塔第二次拜入直郡王门下也有几年了,人家可不是为了给小主子们当老师来的,人家想做的是直郡王的心腹。 「沈瞭和富格恐怕要说些机密之事,你们觉得应该告诉他吗?」 胤禔抛出一个难题:「君不密则失臣……几事不密则成害。如果他成了害,这个后果是不是你们能承担的?」 「……阿玛,那咱们还是不要叫他了。」苏日格本想提醒阿玛,帕勒塔看书房的眼神,都像带了钩子。不过听阿玛这么说,她决定还是不要叫他更好。 胤禔笑笑,苏日格从来在他们夫妻身边,虽然也会解决问题、会想问题,也有大局观,但她的经歷还是过于顺利,所以想问题也是直来直去。能够一举达到目的,何必迂迴呢。 若是胤禔问她,帕勒塔不心服该怎么办,估摸着苏日格会直接回答「不用他!」 这个思路是对的,顺势而动,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长处。不过胤禔看着弘晗,问道:「你呢?」 「姐姐说的主意就很好。」弘晗略作思考,道:「只是,阿玛问后果,儿子觉得八叔……他败了,于是后果他一人承担。儿子说句不敬的话,若是当日八叔赢了,恐怕又是另一番景象。」 「所以要不要用帕勒塔,儿子以为,还是要看他有没有用、是不是非用他不可。」 第440页 权力游戏的确如此,赢家通吃、输家退场。胤禔没有再提这个问题,而是叫人将沈瞭和富格请过来,该说正事了。 苏日格和弘晗在旁边,听着阿玛和沈学士、富格表兄从直隶粮仓说到了江南漕运,还有西北准噶尔汗国的动向,还加上通政使曹寅即将携女抵京备嫁。 三个人能把六部和内务府的差事念叨个遍,这份好记性让苏日格嘆为观止,她背书已经算是快的,但也没把握能记住这么多杂乱无章、彼此间毫无关联的事情。看看弘晗,也是一脸惊讶,他们姐弟还是头一次看见大人们是怎么议事的。 带着震撼,胤禔让他们俩先走了,等孩子们退场,关键问题自然浮出水面。富格转述了成德对于康熙最近种种行为的猜测,沈瞭就表示:「王爷,臣以为,皇上似乎在犹豫立太子之事。」 「未必是犹豫。」胤禔嘆口气:「汗阿玛恐怕动心不立太子了……」从绝对的利己主义来看,这才符合皇帝的利益,但对于皇子们而言,就有些折磨了。 第219章 胤禔:左手一只鸡,右手一把刀。 百年之后, 关于清代密立储君制度已经讨论不少了,但让胤禔结合百年之后的看法和现在自身处境而言,他只能说,密立储君是一个完全有利于皇帝的制度。 密立储君这种做法, 甚至会对传位这件事本身造成恶劣影响。至于能不能顺利渡过去, 那是要撞大运的, 不提雍正继位被人演义出了多少版本, 就说原本世界线上的嘉庆传位道光。 皇帝突然驾崩在了避暑山庄, 随驾的智亲王绵宁叫亲贵大臣回京寻找干清宫后面的密诏, 但没有找到。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还是皇后钮祜禄氏传话过来说皇上曾经提过嫡长子绵宁堪为储君, 令其继位。 万一继后脑子发热, 非要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皇位,那乐子可就大了。纵然朝野都知道嘉庆属意智亲王,但皇后出来说话否定他的继承权, 未来也必定是横生波折。 「皇上如果不立立储……不是,皇上只能不明着立储!」 沈瞭绞尽脑汁, 发现了这里头的问题:「皇上百年之后,这基业总要有人承继。他老人家恐怕是担心太子班底与天子分庭抗礼, 若是不立储, 为保江山稳固, 皇上也得有个明确的意思出来。」 「王爷,礼部正在拟定嘉号, 传说皇上有意为诸皇子晋爵。」沈瞭就道:「若是您得封亲王, 也就同储君差不多了。如果王爷猜的不错, 皇上真的不立储的话,也只有如此处置方能稳妥。」 「封亲王、委以重任, 给机会监国。既能歷练,但又缺少至关重要的名份。他日皇上……这位亲王必须依靠诏书方能名正言顺的继位。也只有这样,才能让皇上放心。」 沈瞭最后嘆道:「也只有这样,才能既让皇上放心,又能保障不明立的储君顺利登基。」 仔细想想,沈瞭的思路也是后来君主的思路,大体上还是遵循立嫡立长的准则。胤禔想的出神,富格在旁笑道:「其实这对王爷是好事,除了您皇上还会看上谁呢?不立太子,引来的觊觎攻击也会少些。」 「未必是好事。」胤禔有些无奈,「若是汗阿玛改主意了,封了太子,他多少会有些顾忌。若是不封太子,说该主意也就改了。多省事啊。」 「这……」这下富格也没话说了,沈瞭在旁瞧着他们俩,低头想了一会,还是什么都没说。 告辞的时候沈瞭有些迟疑,胤禔看他好像有话想私下说,就笑言「请望之看看孩子们的功课。」于是富格先行离去,沈瞭留了下来。 沈瞭的确有话和胤禔说,且必须天知地知他二人知,沈瞭在书房低声道:「方才臣想到一件事,不仅是皇上会不会变心的问题,不立太子,储位会不停的引来觊觎之心。八贝勒未必会死心,日子就了,其他阿哥,难保不会动了别的心思。」 「这也是我担心的。」 胤禔吐出一口郁气:「我知道他担心父老子壮,可我难道不会年岁日增?他长命百岁,日后说不得看小儿子们年轻有为,又……我真是,」特别想和咸安宫里的胤礽聊聊。 这对兄弟,在某种程度上,此刻才算达到了感同身受的境界。 皇家父子如果想善始善终,父慈子孝,要么老子死的是时候,要么儿子死的是时候,概莫例外。沈望之通读史书,又同眼前这位爷相交二十年,彼此知之甚深。 此刻他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对直郡王说:「那王爷就得做最坏的打算,我是说,皇上如果真的又改了主意……您就得做完全准备。」预备好非法继位,至少现在就要有心理准备了。 胤禔沉默着没搭腔,沈瞭以为胤禔是顾念父子之情需要一点缓冲,他也沉默的抱拳告辞,打算回去帮胤禔再想想办法,纵然人为刀俎、可他们未必做鱼肉。 沈瞭走后,胤禔还是独自坐在书房里,秦吉了亲自守在门口,也没人敢进来。其实胤禔是在思考问题,他想到了歷朝歷代储君继位的种种疑云,和后果,他总得判断一下,万一需要非常手段解决问题……他要怎么做才能把影响降到最低。 直郡王的书房内部宽敞,书桌上散落着他要看的公务文牍、常看的书籍,和一把刀。刀是西征那年,康熙赐给胤禔的腰刀,鲨鱼皮的刀鞘包裹着锋利的刀刃,连着刀架摆在书桌上。 第441页 要现在就准备磨刀吗? 看见这把刀,让胤禔的心思从考虑后果变成了考虑这三十年来,康熙对他的好处。作为胤禔心中的半路封建父子关系,更别说皇室父子之间註定会夹杂着很多复杂的考量,所以胤禔也没觉得康熙哪里对不住自己, 将心比心,若是此刻弘晗和苏日格联合起来,在偷着想怎么把自己给……胤禔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他还是再看看罢。 晚膳还是全家人在一起吃,除了刚刚满三岁的申午还有些不利索之外,饭桌上还是非常得体和谐的。当然了,申午自己有专属的小案几,除了偶尔为父母兄姐提供一点笑料之外,人家也是兢兢业业的抓自己的饭吃。 弘昱一脸惨不忍睹的瞧着弟弟吃的饭菜横飞,他悄悄问哥哥:「哥,我小时候也这样吗?」也太丢人了点。 作为大哥的弘晗比较厚道,他诚实的摇摇头:「我不记得。」 弘昱松了口气,等小四长大一点,他就拿着这件事逗他!结果二阿哥完全忘了旁边还有个老大姐在盯着他这个不省心的,苏日格太知道这个弟弟在想什么了。 她慢条斯理道:「笑人不如人,你小时候还不如申午干净,我记着呢。」 饭后全家坐着喝茶,胤禔略过两个大的不提,先是问了乌日娜绘画学的怎么样,然后问弘昱能拉开一力半的弓没有,再然后问冬冬功课读到哪里了,最近有没有乱吃东西,少吃甜的云云。 这个时候道琴都是含笑看着丈夫关心孩子,但是二十年夫妻,她发现今天的丈夫虽然一如既往的温和耐心,但她总觉得胤禔身上有点烦躁。就好像是衣服穿得不舒服,又或者是觉得天气热了,外力导致的那种烦心。 「好了,跟着嬷嬷回去,到了时辰要听话睡觉。」该问的都问过了,道琴开口说:「说的就是你,弘昱。你嬷嬷还说你晚上捨不得放下游记,还要弄个蜡烛在床上看书,那样不安全,不准再那样了,知道吗?」 「儿子知道了。」 弘昱有点沮丧,道琴瞧他的小样子,就道:「额娘明儿开库房,家里还有玻璃灯罩,不过也不准放在床上,叫人给你预备个炕桌放在榻上。如今天热,你愿意就睡在上头,但一定不准在床上读书了。」 「儿子知道了!」 「乌日娜回去愿意看看画谱,就略翻翻,或者和你姐姐散步游戏都好,也不要一直提着笔,你还小,耗力太甚对你自己不好。」 「女儿都记住了。」乌日娜才留头髮,这会头顶还是小揪揪,一晃一晃的。 胤禔努力管住自己的爪子,别去揪女儿的小辫子,实在太可爱了。他的心情这会才算是好了一些,看着孩子们都走了,他没正形的靠在道琴的腿上,整个人弯成了一只虾。 夫妻俩都不说话,上房里安安静静只能听见座钟走针的声音,胤禔好一会才爬起来道:「明儿咱们一起进宫,看看额娘罢,过两天就搬到园子里去。」 「好……只是议立储君的事,是不是遇到麻烦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沮丧。 胤禔嘆口气,慢慢将事由说给了道琴,他密切关注妻子的表情。因为他没法确定,她会对这种对父亲的猜疑报以什么样的态度,按照如今的道德观而言,胤禔现在考虑的问题,已经在践踏道德底线了。 然而道琴听完胤禔稍微遮掩的说法,凭着二十年来的了解,她也猜到了丈夫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福晋敏锐的指出了其中最核心的问题:「但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先遵从汗阿玛的旨意,否则什么都得不到。」 只有先得到,才能将更大的权力攫取到手中,随心使用。 「人不都是从儿子变成父亲,最后变成祖父吗?」道琴的总结髮言让胤禔一笑,他想起了曾经的那个自己听说过的,要先做孙子、再做儿子,然后是爹,最后才能当爷爷。 「哼,我就做孙子罢,熬着。」胤禔揉着脖子,摸上了道琴的腰:「你可得心疼心疼我。」 福晋白了他一眼:「我疼你!」 在夏季固定的畅春园几月行之前,康熙终于在千唿万唤之中下了一道圣旨,旨意很简单、很明白:诸皇子晋爵。 老三、老四、老五的爵位变成了郡王,老七还是贝勒,老八的贝勒没了,老九没封,老十也成了郡王,更小的阿哥们依然没封。 而直郡王胤禔,在做郡王整整十五年之后,终于换了头衔,他被晋爵亲王。 多罗直郡王的银印换成金印「和硕直亲王之宝」,道琴的郡王福晋头衔也要变更为亲王福晋。府邸也要扩大,规制比郡王高上一层,康熙还决定从上三旗、下五旗中,调拨旗份,给胤禔增加属人。 这本是喜事,但在直王府迎来贺喜宾客之后,胤禔满心愁绪,他真的晋封亲王,也就意味着他和沈瞭的猜测基本属实,康熙是真打算在这条有利皇帝的大道上狂奔不回头了。 朝中也有不同的念头,有人觉得皇上属意的皇子或许年幼,还有人觉得皇上因为废太子殷鑑在前而选择暂缓不立太子,还有人觉得皇上不是那么满意新出炉的直亲王,他还在犹豫。 就算是佟国维、隆科多父子和阿灵阿,这会也没猜到康熙真的决定有生之年不明立太子。佟国维和儿子隆科多,孙子舜安颜凑在一起,正在给他们各自安排任务。 第442页 而阿灵阿,阿公爵在犹豫,他现在是掉头去捧直亲王,还是听儿子的话,继续帮八贝,不是,帮八阿哥想想法子。 第220章 康熙:朕的心思你们猜不到 阿尔松阿的理论很充分:「阿玛您这会就改换门庭, 那看在皇上眼里,可就坐实了咱们跟着八阿哥目的不纯。您就是装,也得装一阵子罢。」 「……」阿灵阿真捨不得这大好时机,论功行赏这种事儿也是先来后到, 就像老八信他就不比佟国维那个老东西, 因为佟国维递上善意要比他更早。 但儿子说的也有道理, 阿灵阿也不愿意在这件事上留下隐患, 到时候两边不讨好。这会阿灵阿看着长子, 又要嘆息自己太年轻, 瞧瞧佟佳氏, 人家能把全家有身份的男丁都用上。 但佟府也不是一片和谐, 起码在祖孙三代议事的时候, 鄂伦岱大喇喇的上门了。 「哟,二叔,您这同『膝下爱子爱孙』会议呢?」一进门就是鄂伦岱阴阳怪气, 佟国维倒也没有让隆科多与舜安颜下去。他觉得,今日也是时候和鄂伦岱摊开说了。 佟佳氏最重要的支脉和本家胜利大会师, 但会师成果让佟国维不太满意,佟国维这种四面押宝的行为让鄂伦岱有点看不上。 「二叔,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咱们这么干, 早晚叫人看出来。」鄂伦岱道:「再说了,你押老八, 老八叫皇上给臭骂一顿, 贝勒都没了。舜安颜刚刚搭上直郡王的边, 这就很好。隆科多好歹在皇上跟前印象不错,起码比我强, 大好的前程,你让他押宝?」 「押谁啊!」鄂伦岱最后道:「您还真让咱们全家一起上啊,这万一败露……可是倒霉全家的事儿。」 佟国维却老神在在:「哪里就全家都上了,不是还有庆恆、庆復、庆泰几个小的。」 合着您都想好了,还把佟佳氏的根苗留好了……问题是你有这么多儿孙,我呢!鄂伦岱不干了,怎么想他怎么吃亏,这买卖不划算啊。 平时看鄂伦岱为人高傲粗疏,这会倒是精明起来,可鄂伦岱毕竟是长房嫡脉,正经公爵,又是内大臣,宗法上也占着优势。佟国维束手无策,也只好表示:「你且再想想。」 这些年,鄂伦岱在朝上没停下犯浑,滚刀肉似的,可他也身经百战,见的多了。鄂伦岱觉着,自己二叔这如意算盘怕是要完。没看皇上略过了九阿哥,直接给十阿哥封了个郡王,除了老十母家是钮祜禄氏,也不排除他要褒奖老十和老八、老九拉开了关系。 诸皇子晋爵封爵,自然要入宫谢恩,康熙也是够狠,他在众人谢恩之前解除了胤禩、胤禟的禁足。挨罚的臣子,也得入宫谢君父的教训,当然你无视也可以,后果也要自己承担。 显然胤禩和胤禟是不打算继续给自己找不自在了。 干清门内等着召见,一帮皇兄弟,心态平和如胤祐者有之,略带喜气如胤禛也有之,百味杂陈如胤祉亦有之。胤祺拉着胤禟,不许他乱走动,胤俄站在旁边做壁上观。唯二两个面面相觑的是胤禔和胤禩。 「还没恭喜大哥,兄弟中头一位亲王……非同凡响。」胤禩还是温煦的笑容,脸色却苍白的厉害,听说这段时间他病了一场。不过此刻胤禩说话还是毫不让人:「弟弟如今是光头阿哥,日后还要靠大哥提携。」 胤禔也笑了一下:「八弟放心,你阖府上下,为兄一定关照。」 「……那弟弟就等着了。」 八阿哥不是傻瓜,他这段时间禁足府中,反反覆覆琢磨这段时间的事情。开始佟国维的应谶之说,胤禩只是稍稍动心,而后是接连不断的太子出事、那个奇怪的道士、算命和儿子出世。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在胤禩心中烧上了火,促使他拐弯抹角的去试探直王。而后他的好大哥说的话,无非是退让、无心,怂恿胤禩向前沖。 可胤禩沖了,却发现除了寥寥数人之外,其余看似站在自己这边的揆叙、王鸿绪等人,都保持了静默,谁也没有为他说话。 仔细想想自己身边这点人,除了佟佳氏、钮祜禄氏、富察氏的一些人之外,其余的多少都能和直王连上些干系。这还有什么不明白了,而今人家成了皇子中唯一的亲王,而自己,贝勒爵都被削了。 为他人作嫁衣裳……我居然是个煳涂虫,胤禩在府里失态大笑,从小到大,直王都对弟弟们很好。他竟然忘了,这位长兄做事从无纰漏,从小到大,以胤礽的皇储之尊都从未在他手里讨到便宜…… 我居然以为这样的人物会甘居人下,会乐于做甚么铁帽子,我真是全天下最蠢的蠢货! 「八弟也别总惦记为兄照顾,良嫔娘娘总不用我代尽子责罢。」胤禔看着他,小时候那个聪敏的小八早就看不见了,胤禔道:「前些天我入宫问安,额娘说良嫔娘娘病了。如今你解了禁足,不妨探望一二。」 「大哥你,是不是做好人做习惯了?」胤禩好像听见了什么笑话,呵呵笑道:「我额娘为什么病了,为……」他说不下去了。 胤禔没再理他,只是丢下一句话:「为了什么你清楚,良嫔与延禧宫相交多年,额娘看良嫔的样子心中不忍。你要怎么想,随便你。」 这还真是惠妃说的,严格说起来,在惠妃和康熙基本双向丧失性趣的这些年里,良嫔未晋封之前,她和惠妃基本是联盟关系。 第443页 人心肉长,俩人认识二十多年,再怎么复杂,十分关系里也有三分是真情分。胤禔和道琴入宫请安的时候,闲聊之间,惠妃难免提到了良嫔的情况。 「本来她心思就重,这会愈发连药都喝不进去了。」惠妃嘆口气:「说实话,若是我也得怄个好歹。她这会,更觉得是自己耽误了老八……你说老八这小子也是,怎么胆子这么大!」 入宫三十多年,康熙讨厌什么,惠妃心里有数。毕竟,当年她哥哥那个明党是怎么建的,惠妃不清楚。但这个明党是怎么没的,她多少有几分了解。 曾经在朝廷上有着巨大影响力的人,安亲王、四辅臣、明珠、索额图,倒在康熙手上,被他或是清算、或是直接勒令致仕的还少吗。 惠妃并不了解老八倒霉的内情,她只知道自己儿子和胤禩并不像早年那么亲近,所以也只是说说罢了。她自己照拂良嫔一二,如今只是说说,并没有提到胤禩如何。 胤禔和胤禩停止谈话的功夫,康熙就叫进了,诸皇子按照排行站好进入了干清宫谢恩。康熙也不犹豫,直接将老八内务府的差事也夺了,不咸不淡的告诉胤禩「安分守己即可。」 「儿臣谢汗阿玛教诲。」胤禩的脸色丝毫未变,上前一步回话,而后又退了回来。 如此,前总管凌普死了,署理内务府的八阿哥差事卸了,内务府又回到了康熙的手上。而他老人家将侍郎赫奕给拎了出来,让他做内务府总管大臣。 赫奕,赫舍里氏,别误会,不是胤礽的外家,这是满洲正白旗赫舍里氏。此人书画师从名家,在北边颇有名声,是个文化人。 「胤禔!」 新鲜出炉的直亲王马上应道:「儿臣在!」 「下月朕奉太后去畅春园,而后要去直隶巡视,你带上弘晗,还有得寿、弘晰、弘晴随驾。」康熙吩咐道:「胤禛、胤祺、胤祐,胤俄,还有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随驾。」 「嗻。」诸皇子应声领旨,康熙无话,就让他们离开了。 出宫的时候,胤禛有意避开胤禩,就正巧和胤禔碰在一起,直亲王就问道:「弘晖怎么样了?听我们家弘晗说,弘晖还在养病?」 还没有封号的郡王胤禛也是一脸愁容:「不瞒大哥,咳嗦一直没好,我和他额娘也实在不敢放他入宫……不说没痊癒读书也读不好,也怕过了病气给侄儿们。」 「太医去过了?」看胤禛点头,胤禔皱眉道:「洪若翰他们,你叫人问问没有?还有京中民间的大夫,听说也有会治孩子咳嗦的。」 民间大夫倒是也请了,但也没用。传教士倒是没试过,胤禛痛下决心,为了儿子,去请洋人来给孩子看看,万一有用呢? 俩人带着人骑着马出宫,正好路过西华门外传教士的住处,胤禔让胤禛赶紧拉上洪若翰、徐日升就走。直亲王也没多想,把人交给胤禛,他就回府了。 等到第二天,老四府上一个眼生的侍卫来府里报喜的时候,胤禔脑子晕乎乎的,报什么喜? 「主子原想亲自过来,只是府里这会走不开,大夫说怕这病传染,让府里这段日子和弘晖阿哥打过交道的切不要出门。主子让奴才转告王爷,府上阿哥、格格,最好也喝些祛病的汤药,防范一二。」 听这侍卫转述,胤禔才知道怎么回事,原来,昨儿胤禛带着传教士回家,又打发人将太医、民间专治咳嗦的大夫都请到府里。三方手舞足蹈,比比划划的「会诊」之后,还是传教士这边随口说,仿佛小阿哥得的是白喉,但症状不明显,又好像不是。 一描述病症,太医和京城里的名医也拍大腿,那不就是「缠喉风」嘛!只是弘晖阿哥此刻病症不明显,大家最开始都当成普通咳嗦给治了。 说倒这,这侍卫就道:「太医说了,若是真到了病症明显的时候,阿哥恐怕也就……」没救了。 胤禔这才明白,为什么胤禛打发给眼生的侍卫过来,此刻他那府里大约已经禁闭状态了。也就外头眼生的侍卫没沾边,能安全的打发出来。 「行了,孩子没事就好。你回去告诉你们四爷,等弘晖好些了,本王叫弘晗他们哥几个去探望弘晖。」等这侍卫走了,直亲王一熘烟杀回了上房,赶着对道琴嚷嚷:「媳妇,赶紧的叫人预备药材,给孩子们熬药喝!」 有病治病,无病防病,白喉传染!弘晗是和弘晖接触过,然后回府的,胤禔七手八脚的换上衣服,安排好了府里,亲自跑到了宫里看儿子,顺便看看康熙听说没有。 弘晖的病有惊无险,宫里宫外却因为缠喉风这个病很是惊了一阵子,宫中皇子皇孙读书的地方,住的地方,来了一次大扫除。而且,弘晗回来之后苦着脸抱怨「在宫里连着喝了七天的汤药。」 三阿哥弘昸听大哥这么说,就道:「大哥,我们在家也喝药来着,可苦可苦的了!」 弟妹们满脸感同身受的点头,看着几张同自己总有点相似之处的小脸,弘晗憋不住笑了。而他家大姐,站在旁边,也在看着他们笑,更多的是庆幸没人被传染。 因为担心城里人口多,之前因为晋封亲王回京接旨的直亲王一家子,又跑到了郊外春明园里。胤禔打定了主意,这个夏天,老婆孩子都不要回京了,就在园子里待着,直到他和弘晗随驾。 御驾浩浩荡荡出了京城,原本大家想从皇孙身上看出皇上的想法,譬如更喜欢哪一个之类的。然而老皇帝这次做到了不偏不倚,出自三家的四个孙子,他每天带在身边。 第444页 太绝了皇上,您太绝了,多少亲贵大臣目瞪口呆。大家是在没法猜测,皇上究竟是对废太子「余情未了」,还是对直亲王「寄予厚望」,亦或是他老人家又看上三王爷了? 猜康熙的心思,太费脑筋了。 第221章 直亲王的亲王生涯 这次的宿卫不再是直亲王负责, 而是老四、老五、老七、老十四个人各管一摊,带上十三、十四跑腿。 这也在胤禔预料之中,制衡之道,换成胤禔他也这么干。不过不用管宿卫也是好事儿, 直亲王可以将时间更多的放在儿子身上。 奈何计划不如变化快, 康熙这会不喜欢儿子们了, 将孙子们带在身边。看农田要带着、见地方官要带着, 连进入保定的时候, 也是皇孙们在皇帝身边。 十三阿哥、十四阿哥有点心里发酸, 可是叔叔难道要和侄儿争宠吗?还未必争得过…… 自己管不着儿子, 胤禔除了白日被康熙叫到身边, 见大臣的时候凑个热闹, 看农田的时候问问农事之外,就和弟弟们联络感情了。 「多谢大哥!」胤禛难得这么喜形于色:「我家弘晖这回大难不死,还得多亏大哥想起了洪先生他们。要不然, 太医也想不起缠风喉这一茬。」 「这有什么好谢的,不过是想多找人给孩子瞧瞧罢了, 没事儿比什么都强。」不管多厉害的人,面对疾病的时候, 都是一样的无能为力。胤禔原也不是拿孩子性命卖好的人。 胤祺也在旁边道:「说来我们家弘昇也病了, 府里吓了一跳, 后来才知道是风寒。最可气的是,这小子病的还挺高兴, 不用上学了呀!」 「我看着孩子像你!」这次也跟着随驾的纯亲王哈哈大笑:「我们小时候靠着太后妈妈包庇, 也每每逃课, 师傅都抓不着。」 胤禛摇头笑道:「你当师傅真抓不着你呀,人家是不好意思抓。不过小孩子都一样, 读书多枯燥啊,上回弘晖问他额娘,为什么游猎好玩,在宫里练骑射却不好玩?问的他额娘也不知如何回答。」 骑射最开始也是反覆练习,何况这会皇孙们已经不比胤禔那时候自在,硬性的时间要求和固定的功课,让孩子觉得无趣也很正常。 皇子们凑在一起,其实聊得东西和寻常人家差不多,无非也是孩子、日常、经歷的事和养家餬口。只不过因为他们身份的特殊,导致了聊什么都会带着点特殊化。 「听说南边买卖好做,我正打算叫门下的奴才去南边看看。」胤祺道:「光靠着铺子和田庄……」他摇摇头,「孩子们愈发大了,就算宗室阿哥有份例,可府里也得预备些东西。」 「诶,听说江宁织造那边的买卖多。」富尔祜伦道:「我不是说让兄弟们去掺和那个,他的买卖咱们掺和不着。但内务府给汗阿玛办差,咱们跟着喝口汤总行啊。」 胤禔在旁边心中暗笑,这条路子还是胤禔告诉富尔祜伦的,还告诉他,可以和其他弟弟一起办。无他,这世上最稳固的关系,就是既有足够的情分,又有足够的利益。 曹寅的织造府承接着江南口岸织品出口的买卖,皇子们纵然不好直接插手,但上下游产业,譬如织造所需原料的投资,或者对远航商队的投资,又或者西洋产品卖入京城,和北边特产卖到南边,他们都可以掺一脚。 这买卖最开始是明珠做的,后来给了胤禔,路子、人手、渠道都是二十多年的老关系。拉拢皇子们一起做买卖,打发这群不怎么通俗物的阿哥足够了。不对,是这几个不通俗物的阿哥,老四是懂的。 胤禔如果没记错,早两年胤禛就派人去南边採买货物,掺和过这种买卖。当然了,其中涉及的官官相护、威逼利诱,和倒卖,这位四爷也没少干。 怪不得,做了皇帝的胤禛说自己对底下知之甚深,这种官商勾结的行动,是最能暴露各自需求的机会。严格来说,通过这个也能看出老四的玩法比其他几个高多了。在兄弟们只知道在京城抢个铺子的时候,人家的眼光已经放在更远的地方。 胤祐、胤俄也对这买卖很感兴趣,老七尤其谢谢纯王愿意带他玩,胤禔笑眯眯的在旁看着。人手、渠道都是直亲王的,富尔祜伦站出来帮他拉人,这样不招眼,尤其不招康熙的眼。 胤禔的计划有两个,但不管哪一个,都需要他这段时间低调做事、低调做人。他可没忘了康熙清算胤礽的时候说了什么「常据朕之恩典为己功。」 其实人家胤礽也就是想表明「军功章总有毓庆宫的一半」这原不算过分,否则储君的政绩从哪来的?这么多年康熙不也是这么办的,可一旦清算起来,就是侵占天子功劳的罪状。 殷鑑在前,胤禔决定自己夹着尾巴做人,这样安全。 但也不是说自己这个「皇子中唯一亲王」的处境全然不好,起码这次随驾,给胤禔送礼的比从前多的多了……来的人都陪着笑「请直亲王笑纳。」 胤禔怀疑是不是他们给胤礽送惯了,居然都不藏着掖着,就是每个皇子都送,只是给胤禔的格外丰厚。不要问胤禔怎么知道的。 好东西不少啊,书画、玉器、古董如汉瓦之类,品种繁多。合着收受「礼物」也是扩大收入的一大来源,当官好哇,当官有权就有钱。 直亲王在驻跸之所感嘆道,儿子瞧见没有,这帮龌蹉官比京中王府都阔气。 第445页 这种事胤禔原本不打算叫儿子看见,弘晗才多大年纪,万一觉得三观尽毁、仇恨世界可怎么办!然后他就发现,实在是小看这孩子了,他居然一本正经的和胤禔分析起了送礼官员的心态。 「儿子以为,他们有些只是想讨好您,还有些许是心里有鬼,想送礼换个安慰。」弘晗深思熟虑的说道:「还有随波逐流,同僚们都送,他也不好不送。」 「……你都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胤禔惊讶的看着他。 弘晗却很无辜的表示:「您不在家的时候,府里也有旗下人还送礼啊。再说前两年额娘生辰,前后送礼上门的人太多了。儿子和姐姐抄过礼单,姐姐说,有些一直给咱们府里送礼,年节从不落下。还有些就是府里办大事他们才送,最后就是看旁人送自己不好毫无表示。」 「儿子仔细看过,他们都是旗下大族,有爵位、有高官的。自恃有依仗,自然对旗主就冷淡些。」弘晗最后总结道:「在那之后,我才知道,人情世故也是学问呀。」 这小样子,胤禔摇头而笑,万万没想到,他儿子还挺精明的。也罢,懂得人情世故总是好事,明白人情,就知道人都有七情六慾,而由此会引申出很多东西。 对人、对己,应该是怎样的准则、怎样的态度,就要看各人的阅歷和修炼了。 「你汗玛法把你们带在身边,教你们什么了?」胤禔揽着弘晗,笑问道。 说到这个,弘晗也有些迷惑:「汗玛法,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和几个堂兄弟都在汗玛法身边,晚上指点我们读书,白天说说稼穑之事。」他歪了下头,「偶尔汗玛法让儿子读奏摺。」 「不让弘晰、弘晴他们读吗?」 「没有。」弘晗仔细想了一下,「得寿哥哥或许有过,旁人应该是没有的。因为儿子听得寿哥哥说过关于奏摺的事儿,听上去他像是做过。」 「……行,在你汗玛法那里好好读,嗯,不要对旁人说,奏摺的内容。」胤禔道:「记得阿玛告诉你的话吗?臣不密则失身,君不密则失臣。」 「儿子知道了。」 保定府驻跸数日,康熙行动都将孙子们带在身边,过去他对弘晗只是相对清晰的一个印象:读书骑射都不错,孩子性格似乎也很好,和十六阿哥玩得好。 过去康熙更多的将得寿和弘晰带在身边,这都是足够聪明机灵的孩子,否则康熙也看不上。等到他把弘晗叫来身边,祖孙俩相处时间稍微长一些之后,他发现弘晗是个很有趣的孩子。 弘晗话不多,但作为胤禔的儿子,他几乎也完美復刻了胤禔那种好奇心。因为康熙发现这孩子对西洋钟錶也很感兴趣,而且有所了解。 只是问起的时候,弘晗腼腆的表示「是家里弘昱弟弟很喜欢,孙儿只是略知道些罢了。」 不只是西洋钟錶,药物、火器等等,看得出来,在家的时候,弘晗没少看见这些玩意。但让康熙满意的是,弘晗并不拿这些东西作为炫耀的工具,若是无人问他,他并不会主动提起。 虚荣炫耀是人的常性,莫要说一个孩子,纵然是成人,在皇上问话的时候,忍不住炫耀学问的、炫耀见多识广的,以为这样能够获得皇帝的看重,也是比比皆是。 不管是先天禀赋,还是后天教养,康熙都弘晗都颇为满意。然后,他就开始挑直亲王的刺儿了,康熙将胤禔叫来,指着出京之前直亲王的奏摺,开始发表自己的不满。 「朕令你写的关于旗务的奏摺,你写的也太偏颇了些。」康熙严肃的批评:「只写了镶蓝旗的情况,朕难道是问你一旗内情?朕是让你写八旗旗务的情况。」 这事是在临走前不到三天的时候,胤禔接到的命令,他只熟悉镶蓝旗,只好借镶蓝旗做例子。他倒是得有功夫将整个八旗的情况摸个遍。 不过胤禔有心得,老皇帝教训人的时候,你就乖乖低头听训,千万不要做无谓的辩解,非要说话,就说自己会改。 顶嘴是没有好下场的。 第222章 耗子 康熙满意的看着胤禔「有错能改」的样子, 乖乖地既不顶嘴、也不辩驳,充分满足了老皇帝的教子癖。康熙很快又气顺了,对胤禔又和颜悦色起来。 就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三十好几,儿女双全的长子, 而是十来岁, 什么都不懂的青涩少年。他还能对儿子循循善诱, 将事情给他讲明白,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老子还是比儿子强啊! 「过去……胤礽主持旗务的时候, 倒也还有些建树, 只是京旗便是许他们回关外去, 这帮人居然从关内招揽流民, 让他们做佃农!」康熙说道这个才动了点真火,「直隶巡抚向朕禀告,直隶、山东两地常有人被京中旗人招揽去到关外。」 胤禔的目光落在眼前, 听着康熙说这个情况,解决这种问题, 哪怕手腕强硬也得话许多时间。但康熙这个人追求好名声,他老人家不会那么干。胤禔心中嘆气, 自己要怎么说呢? 诸如「慢慢来吧」这种车轱辘话, 直亲王已经不想再说了, 他斟酌着,用尽量不会刺激康熙的言辞表示「京旗承平日久, 加上或是百战余生、或是从未上过战场的旗丁, 都在想着怎么过好日子。既有饷银, 加之好逸恶劳也算是人的本性,指望他们自己会乖乖听话, 恐怕是不可能的。」 皇帝也知道这一点,他想要看的是胤禔的态度和决心,此事非一日之功,再说手段太强硬,康熙现在要办的事情就没法办了。 第446页 「事有轻重缓急,如今旗务要办,却不是最紧要的。」皇帝表示:「当年佛伦在山东推行一体当差、一体纳粮,朕让人在四川、广东等地的一些府县推行。等回京你看看那些奏摺,给朕写份节略。」 「还有件事,弘晗在你府中,每日读些什么书啊?」 胤禔眨眨眼睛,对于康熙这个话题的转换速度差点跟不上,打了个结巴才道:「回汗阿玛,弘晗在宫中读书,儿臣没管他在府里读什么书。他每次回来,儿子都带着他种地,还有见见市井……」 其实还有玩,放鹰遛狗跑马火器,胤禔都带着儿女玩个遍,但在康熙跟前,胤禔决定给自己脸上贴点金。他表示自己只带着儿子一心向学、深入基层,充分了解民间疾苦,从来不让弘晗耽于玩乐。 「……哦,」康熙怀疑的看着胤禔,最后决定不追究这个,「你和你媳妇养孩子养得好。」在康熙看来,虽然胤禔肯定很会教养孩子—像朕一样,但是弘晗个性不轻浮、不自夸,考虑到弘晗小时候,胤禔总是不着家,孩子母亲一定是出力不少。 「儿臣代福晋谢您夸奖。」胤禔笑道:「弘晗小时候,儿子到处跑,总觉得多办差事更重要,府里和孩子们都是他额娘操心。如今儿臣才明白,教养孩子也是要紧事。」 要说这个,谁能比康熙更有心得,康熙精神头来了。皇帝叮嘱道:「你现在明白也不算晚。人生在世,不管多大的基业,最后还是要有人承继,方为千秋万代。所以孩子的教养……朕当年……」 「……」胤禔木着脸听康熙痛说教育家史,最后听的一脑袋浆煳的离开了皇帝的住所。方才老皇帝念叨了一遍又一遍「做人当快意于广阔无垠之天地,切不可故步自封。」这是对的,可以参考的。 可是,「溺子如杀子,朕教养诸子从无溺爱!」算什么,胤禔心道,您老觉得当年对胤礽不算溺爱? 李承干居东宫的时候,太子乳母要求为东宫增加器物,都要被文德皇后教育一下不可奢靡。您老都把内务府送到胤礽嘴边了,还不溺子呢。 康熙是个皇帝,对于皇帝来说,他是永远不会错的。 如果错了,请看上一条。 皇帝这种生物,实在赖不过去,又有极度的客观需要,他才会认错,即下罪己诏。所以,胤禔嘆口气,反正都是胤礽的错,康熙最后陈词的时候就说「一定要教导孩子修身养德,否则如胤礽一般,不知自省。」 可怜的老二,胤禔为远在咸安宫还要中枪的胤礽掬一把同情泪,他在康熙心里真是成了彻头彻尾的反面教材了。 作为毗邻京都的直隶省,也是会有相当有利政策的,譬如皇帝出巡的时候,看见直隶形势一片大好,欣欣向荣,就大手一挥给部分府县减免赋税。 但这份福利究竟能不能落在老百姓身上,就有点难说了。如延庆那种相对偏远些的府县,知府、知县完全可以隐瞒一段时间,先把税收上来再说。 再有就是,收税的时候,火耗可以算多一点。 这是回京之后,坐在户部看直隶并四川、山东、广东等地的户籍、赋税资料时候的感想,结合他年前去直隶的所见所闻,和现在的数据资料,只能说地方督抚勾连的情况已经颇为严重了。 这并非说督抚会造反,而是在康熙怀柔的纵容之下,督抚贪墨、插手生意,收取好处,已经成为了公开的秘密。很显然,开国之处贪墨千两的时候一去不復返了。毕竟,收「孝敬」,很难说贪墨嘛。 帝国存在的问题已经出现端倪了,康熙现在很喜欢在提到哪位大臣的时候,说一句「此系老臣。」他老人家倒是念旧,可他早年提拔的人现在占据高位,哪怕犯点小错,皇帝也会宽宥。 长此以往,利益网会愈结愈密,康熙恐怕是不会主动撕开这个网,那么继任之君需要面对的情况就很复杂了。 眼下自己能做什么呢? 绕开康熙自己做主是不现实的,哪就听皇帝的话,从现在能干的做起。关于山东、四川、广东等地新政策推广的问题,开始办起。 然而直亲王的亲王位置还没坐热,要做的事情刚刚起了个头,进入汛期,河南暴雨,冲垮了两岸堤坝。直隶还是涌入流民,京中却悄悄流传流言「子鼠噬木,国本遭难,这是天降警示。」 「东方青龙属木,又提到了国本,直亲王属鼠……」富格和阿玛成德抱怨:「哪个混帐编出这么噁心的流言。」 成德没说话,他和揆叙正相对而坐,兄弟俩正在思考一个问题:编出指向性这么明确的流言,这个套路怎么这么眼熟呢? 「要么直亲王和废太子都安然无恙,要不然就是有人想搞掉他们,然后渔翁得利。」揆叙果断道:「这么想,其实老三、老四都有嫌疑。」 成德却摇摇头:「昨儿我和直王见了一面,他只是觉得这事和老三、老四都没关系。老三就不说了,只说老四,他要做有很多机会,何必刚封王就动手。而且这种手段不像老四……」 「但这事如果将直王打倒了,又或者让直王失爱于皇上,最受益也就是这两个。」揆叙闻言哑然,「难道是老五、老七?要么就是……一个笃定自己能够出头,又或者无法出头也要把直王拉下水的,疯子。」 富格在旁道:「二叔说的是,八阿哥?」 第447页 宫中的康熙也在问曹寅:「这种流言蜚语,朕这几年常常听到,这种事多了,他们兄弟日后可怎么处。」 在曹寅来看,这种事免不了,只要康熙一日不明立储君,就难保这种事还会出现。他想了一下,道:「那么皇上您的心意呢?若是您看好直王,这会最好想法子洗清直王的名誉,否则……」 康熙嘆口气,事发突然,他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他的确看好胤禔,那么作为准接班人,胤禔的名誉最好毫无瑕疵。不过,说起来早些年也没有这么多流言蜚语,怎么最近这几年,一出事就伴随什么市井谚语一类。 「你女儿同平郡王的婚事,日子定在了重阳之后,这段时间你带着通政司和内务府慎刑司的人,帮朕查查这个。到此从哪传出来的!」 春明园里,胤禔拖着脚步在花园中散步,旁边道琴也是一脸不渝。哪个女人愿意看见自己丈夫总是被人泼脏水,一而再再而三的,没完没了! 「这事会是谁干的?」道琴也在想这个,但她平素和妯娌们来往,也实在是看不出来哪个包藏祸心,哪家惦记着将他们拉下马。 胤禔拉着她的手,伺候的人都在后头跟着,胤禔低声道:「我心里有谱,只是有些事没想明白。他这么干自己得不着什么好处,难道他真的疯了?可他虽然喜欢兵行险找,却不是个疯子。」 「那就是还有后手呗。」道琴随口说道:「孩子们都知道,要糖吃得先表现好,在寻个好时机开口。做下这等事的人,也得环环相扣,不能放一箭就跑罢。」 「不过汗阿玛那边,会不会对你……」道琴紧接着道:「毕竟这流言连着天灾,说的真真的。」 胤禔却并未把康熙的想法放在心上:「想出这个主意的人忘了一件事,这几年这种事太多了,汗阿玛都疲了。估摸着老爷子现在想的是怎么暗中查一查,而不是觉得我如何。」 不过数日之后,胤禔就知道了所谓的后招是什么,宫中发生了大事:咸安宫的废太子偷偷和外头传信,想要东山再起! 这下胤禔可以确定流言出自谁的手笔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这总想浑水摸鱼的做派……还能有谁? 第223章 杀鸡 针对直亲王的流言, 和咸安宫废太子的传书事件当然不是偶然的,曹寅用自己几十年来的专业手段查了一下,结果让康熙也是目瞪口呆。 实际上他出巡这段时间,咸安宫已经开始暗中和人往来了, 禁令形同虚设。除了胤礽不能从咸安宫正大光明的出来, 曾经在太子詹事府做过事的、和胤礽密切来往但是品级不高没有被康熙严格清算的, 有些去拜见废太子, 哭着进去、哭着出来, 还有给咸安宫送银子的。 胤礽毕竟坐了三十多年的太子, 他的声望并不能一朝一夕, 他被废黜就一点都没有了。 而这次废太子向外传书, 对象是国公普奇, 普奇在这段时间拜谒过咸安宫两次。或许这就是胤礽传书给他的理由。 帮废太子传信的是太医院太医,他照例为废太子一家请脉,据他告诉曹寅的说法「废太子威胁他, 若不将书信送到国公普奇手上,废太子收拾个把太医还是容易。」 康熙原本想的很复杂, 他想的是有人陷害保成、攻击保清,打算将水搅浑, 从中渔利。结果, 合着居然是胤礽自己往外送信! 曹寅的奏摺写的非常详细, 康熙在看过所有人的供词之后,得出一个结论, 他让胤礽全家留在宫中, 反而给了外界一个印象「皇上还是偏爱废太子的, 以及,毕竟还有皇长孙在。」 数十年父子之情岂能一朝消散, 在废储之事告一段落,情况平静之后,住在宫中的胤礽显然也有些心思活络。囚禁上驷院的心情,和安居咸安宫的心情必然是不同的。当初胤礽让儿子们只管看着直王,以求活路的想法,自然也变了。 眼看着京中即将迎来一系列喜事,康熙在安排好了河南赈灾问题之后,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精神,将京中流言始作俑者的黑锅也扣在了胤礽身上。 「二阿哥行为不轨,内外交通,不能安守本分……」 老皇帝当机立断,决定咸安宫这个地方,你胤礽也不要住了。免得留在宫里,自己不安分,也容易引发各种觊觎。 这些决定在短短数日做出,胤禔在听到结果的时候,几乎以为这是幕后之人开始帮着自己了!但直亲王随即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干,一个人自己好名声,大抵也觉得别人需要一个好名声。 然而胤禔不在乎,你说我是老鼠,那我就是老鼠好了。说我咬断了东方之木,我就当你夸我牙口好。这种攻击在胤禔看来完全是不痛不痒,他都不会去找康熙表示自己无辜。因为皇帝的态度也很明确,都是胤礽的错,先处理这个! 而胤禩,不管康熙查没查到后头有他的手笔,胤禔都决定了,自己这只老鼠,一定要咬死老八这只鸡。 废太子全家搬出宫,意料之中的并未在京中引发多大波澜,要说惊掉下巴,只有一个胤禩。 这位八阿哥在京的时候也没少活动,先是和安王一系频频见面,而后威胁普奇,叫他入宫探望废太子。他打的主意是,先让普奇「勾引」住废太子的心思,胤禩不信一个做了三十年皇储的人,一朝被废就彻底认命了。 然后找机会,把直亲王装进去,让他和废太子一起倒霉。 第448页 胤禩这么想的时候,河南就发大水了,妙啊!八阿哥在府里激动的要跳起来,这是老天爷还没有放弃他的徵兆! 可就在事情按照他所想的一步步发展的时候,皇上居然将黑锅都扣给了废太子?!为什么,那直亲王呢?他、他怎么不去和皇上自辩! 他应该去自辩,但自古这种空穴来风、引人猜忌的事情,自辩也会留下阴影,最后皇上会怀疑他。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皇上就会开始挑剔直亲王,会觉得他做的每一件事都目的不纯。 事情怎么脱离控制了?老八怎么也想不明白,凭什么汗阿玛会相信直亲王! 曹寅入京,不仅是来给女儿送嫁,还将三织造的进上之物送入宫中。另外就是,李煦又给皇上送人了,临来的时候,李煦拉着曹寅抱怨「还没怎么着呢,八贝勒就变成了八阿哥,你也不给我送个信。」 「我早就告诉你,少掺和。」曹寅嘆道:「你倒是听我的劝啊。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什么?告诉你皇上看不上老八?这不是明摆着的,你也在皇上身边多年,他喜欢什么样的,不喜欢什么样的,你不清楚么?」 「……我还得想想法子,给主子送点解闷的玩意。」李织造为了表示自己忠心,就弄了一批漂亮姑娘送到京城。曹寅瞧见的时候,脸上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李煦求着他,又说已经在密折上提了此事,曹寅也只好找他说的办了。 等到成德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胤禔听的时候,漂亮妹子大约已经进了畅春园,直亲王目瞪口呆,那老爷子一边喊着自己身体欠安,一边还忙里偷闲享受生活。呵呵,这真是,老当益壮。 过去康熙可能摆出各种理由将此事拒绝,但废太子之后,或许他为了表示自己还年轻,还春秋正盛,简直是来者不拒。听说这次选秀,皇上还打算给自己选几个秀女。 「对了,你进宫,就没和皇上说传言的事儿?皇上可没处罚过去詹事府那几位,普奇也没事儿。」成德问道。 胤禔摇头:「没说。皇上就和我说了一句话,你不要自疑。他都这么说了,我何必多此一举。」 康熙很喜欢那种,我儿子和我一条心的举动,胤禔不提那事,显然是将身家名声都放在皇帝的手上,至少胤禔觉得,康熙对此非常满意。 「皇上就算要惩处他们也不会是现在。」 胤禔坐在春明园湖边笑道:「他老人家如今就想息事宁人,把胤礽送走,不再让人觉得下注在太子身上就行。说起来,老八总觉得自己也推崇一个『仁』,皇上就会喜欢他,可他没看出来,皇上在仁的背后,还藏着一个忍。」 康熙在三藩之后,就学会了忍耐,他不会遇见一件事就要办一件事,这件事没办好又盯着下一桩。但老八就是见缝插针,他就不想想,这条缝如果只是一条峡谷的末端呢? 自己手里的针够用吗? 直亲王入宫,康熙表态之后就将他打发去了户部,河南沿岸遭灾,户部是要调款的。户部现在存银四千三百多万两,胤禔依照惯例拨款给河南赈灾,同时也上奏皇帝,叫人去河南看一看。 银子是怎么用的,用了多少在百姓身上,这个思路是对的。但康熙没同意,老皇帝觉得这样会打击地方官的积极性,让他们觉得朝廷猜疑。但他允许胤禔个人派人去河南看看,作为一个参考。 康熙这么想无可厚非,吏部看官员也只是看几年积累的政绩,除非在任闹出惊动京师的麻烦,又或者卸任之后牵连进什么大案子,多数官员还是能安安生生享受仕途的,对于他们而言,最大的痛苦就是没法升官。 胤禔在户部忙着河南赈灾,灾后部分事宜还需要和工部商量,还有流民的事儿需要刑部发文直隶,注意社会治安问题。 这样,朝廷六部倒有三个和直亲王打起了交道,且为了办差方便,南书房如张廷玉一竿子年轻学士也被康熙派了过来。几个大学士日常也与直王碰面,在康熙跟前奏事。 如此,朝中不少人就明白,皇上大抵心思已定。而康熙又让纯亲王富尔祜伦在京郊郑家庄圈地起府,为二阿哥胤礽准备的。 康熙下定决心,斩断胤礽和外界的一切联络,以便保障自己的安排。至于得寿这个皇长孙,康熙原想在今年给他指个福晋,这会看来,还是先给他指几个格格,至于福晋人选……老皇帝将直亲王又叫入了宫中。 「朕给你几个妹妹都挑好了人家,内务府已经将嫁妆预备好了。对了,苏日格和弘晗也不小了,他们姐弟一娶一嫁,你想过没有?」 胤禔心里咯噔一声,没等他心脏安生下来,康熙又抛下一个惊天雷:「得寿也老大不小了,他的婚事,你是怎么看的?」 「他,孩子们的婚事,自然是汗阿玛做主。」胤禔说的非常违心,他不在乎得寿的婚事,甚至不在乎弘晗的婚事,男人在这个世道选择余地太大了。他只在乎女儿的婚事,别瞎点鸳鸯谱! 「朕问你呢?」 「那自然是选淑女,和给我们兄弟择妻一样,给得寿择妻。」这个话胤禔说的真情实感,就盼着老爷子赶紧把苏日格给忘了,我女儿真的不用您老总惦记着。 康熙上上下下打量胤禔,胤禔毫不畏惧的任由皇帝打量,他真的是真心的。康熙递过来一份名单:「你瞧瞧哪个合适?」 第449页 上头有佟佳氏的姑娘、董鄂氏、富察氏的姑娘等等,总之有名有姓世宦之家的适龄女孩子都在上头。康熙在几个名字下头掐了指甲印,示意胤禔仔细看。 直亲王匆匆扫了一眼,就将名单递了回去:「儿臣觉得如果您想亲上加亲,佟佳氏的姑娘就不错。董鄂氏、富察氏,弟妹们也有出于两家的,也都很好。其余的儿臣也不了解。」 康熙也微微颔首,最后说道:「等公主们婚事之后,朕再下旨。」 哦,胤禔心里明白了,合着皇帝已经挑好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八属鸡。 户部存银是个虚数,从《清代户部银库收支和库存统计》找到的资料,康熙四十三年存银三千九百九十多万两,康熙四十七年是四千七百多万两。 康熙六十一年,存银两千七百多万两,考虑到最后几年一直在打仗,这个消耗是正常的。 我忘了提过没有,流行的那个【康熙晚年户部存银八百万两】是干隆年间阿桂上摺子提到了,考虑到时过境迁,且户部资料繁杂,很可能是他道听途说。 反正就是,不存在康熙扔给继任一个烂摊子的情况,康熙的问题是他执政时间长,老臣多,利益关系多。并不是说国家到了他晚年就风雨飘摇了。 但是,我打算在年前年后就给他吃便当……让本文的歷史翻开崭新的一页。 第224章 儆猴 「去河南的事情, 你去,我还和翰林院打了招唿,也请了圣旨,让几个年轻翰林跟着, 其中就有沈瞭。」 京中王府里, 胤禔对勒格安叮嘱道:「这事交给你最合适, 何况, 要做事总得见见下情。对下头了解, 才不至于受人蒙蔽。」 勒格安兢兢业业拍直王马屁这些年, 总算见着真金白银了, 胤禔还对他道:「你家祖上也算从龙入关的老人, 本王给你这个机会, 你要是玩忽职守,抑或与地方官同流合污……」 「奴才敢悖逆主子,就请主子剁了奴才的项上人头!」勒格安求的是权, 有权自然就有钱,否则每年碳敬冰敬都轮不到他。 勒格安相貌不能说丑陋, 但也不能说多么端正,他能当翰林, 除了学问还不错之外, 也是旗人身份的缘故。否则遴选翰林的时候, 凭着相貌这一条,也得把他刷下去。 而且仔细看他的额角还带着不太显眼的疤痕, 破了五官风水, 相书上说这是「败相」。但物极必反, 勒格安居然也熬出了一条明路。 「对了,随你同去的还有本王府上的帕勒塔, 他是本王哈哈珠子出身,学问也不错,你们路上做个伴。」胤禔笑道:「你回去想想差事该怎么办,去罢。」说完端茶送客。 勒格安退了出去,临走的时候给直王府的小太监塞了一个小荷包,问道:「小公公,请教一下,王爷说的帕勒塔,是不是富察氏的那个帕勒塔?」 小太监喜滋滋的捏着荷包,里面起码一个小银角子,就语气热情的点头道:「就是那位帕勒塔。勒大人不知道,这位帕勒塔原是我们王爷的哈哈珠子,现正教小主子们读书呢!」 「多谢公公。」勒格安笑着告辞了,只是心中想着这个帕勒塔,此人倒是有些意思。王爷的哈哈珠子们,勒格安也知道几个,苏鲁和萨宾图都是王府二等侍卫,而被直王送进善扑营的巴特,如今也是干清门二等虾。 这可是四品官,他们才多大年纪,三十来岁而已,勒格安都四十有二,熬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是个从四品。还有如阿林、阿山这种在直王开府的时候就贴过来的,王爷都没亏待他们,那这个帕勒塔怎么……还在教小主子读书呢? 有些反常,但王爷能把这个帕勒塔派出来,也是想要用他。自己办事而已,就不要深究了。 帕勒塔很激动,在科举无望,年岁蹉跎这么多年以后,他终于抓住了机会。 「本王用你,是因为你这些年勤恳恭谨。」胤禔看着帕勒塔比同龄人还要老几岁的样子,心中瞭然,帕勒塔无非是日子不顺罢了。 富察氏子弟人才众多,帕勒塔一个旁系,读书没读出来,又错过了早年跟着胤禔西征捞功劳的时候。早年他自恃有才华,和苏鲁这种包衣出身、萨宾图和巴特这样的赳赳武夫不同。现在的帕勒塔却是悔之晚矣,是以胤禔给他这个机会,他感恩戴德,赌咒发誓一定会将这个差事给办好。 其实这个差事不难,但胤禔就是担心派去的人被腐化掉,回来帮地方官隐瞒而不能直言。所以他挑的都是平素不得志,对一个向上爬的机会非常渴求的人,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不会错过的。 银子到位、人也到位,河南的事情就等让地方官处理,和勒格安他们回报了。胤禔在户部盘旋这段时间想明白一件事,他必须得信任一些人,将事情交给他们办。靠自己将方方面面处理得当是不科学的,日后他做皇帝,难道还要挨个查看官员的品性? 所以要注重组织结构,要注意一个组织的体系该怎么变得廉洁高效,而不是寄希望于官员都是圣人,亦或是希望皇帝是个超人。 夏末的时候,康熙终于下旨,给公主们指婚了:十格格被封为和硕纯悫公主,额驸定下了喀尔喀台吉策凌。策凌自到京城后,一直在内廷与皇子皇孙们一道读书骑射,康熙很喜欢他,于是召他为婿。 胤祥的同母妹妹十三格格被封为温恪公主,额驸定为杜棱郡王仓津,与博尔济吉特氏联姻亦是常态,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第450页 而最后一位十四格格被封为悫靖公主,许给了汉军正白旗的一等男爵孙承运,乍看似乎让人惊讶。但孙承运之父孙思克乃是河西四将之一,孙思克本人曾经与亲贵联姻,勉强也算亲上加亲。 因着这个,加上孙承运是汉军中世宦之家,本人在康熙跟前也应对得体,考虑到他的年纪,这很不容易。综合来看,孙承运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康熙才决定招他为婿。 三个公主的婚事一定,陆续在秋日成婚,康熙就抛下了另一个重要消息,他已经为皇长孙得寿择妻,选的乃是镶蓝旗辉发那拉氏的姑娘。 这姑娘的阿玛就是如今的右卫护军副参领罗多,家中也是世有佐领,祖父如今是镶蓝旗第三参领罗和。祖父两代人都有战功,也是国初来归,论起家世并不算辱没皇长孙。 但大家关注的是,这姑娘家里乃是镶蓝旗直亲王门下,而且和直王府关系保持的不错。姑娘的阿玛罗多当年还和直王一道到西征,是正经的军中同袍,还是康熙表彰过的功臣。 「若不是伊尔根觉罗家没有年龄合适的,汗阿玛怕是能把你侄女指给得寿……」胤禔在家默默和媳妇念叨,「万万没想到啊。」那日松是护军副统领,品级倒也和罗和、罗多父子相当。 道琴却关心旁的事:「公主们出嫁,底下可就只有十五妹妹待字闺中,再往下可就是咱们姑娘了!咱们苏日格和乌日娜,在她们堂姐妹里大排行靠前,这……」 饶是道琴一贯淡定,如今「出嫁」这个人生重大关口终于摆在自家女儿眼前的时候,她也犯愁了。过去是略微担忧,总想着时候还早,可如今仔细想想,这事就在眼前。 「汗阿玛指婚,也不会非得把孩子指到蒙古去。」 胤禔拉着媳妇的手,掰着手指头和她说:「就像几个妹妹,有联姻科尔沁博尔济吉特,也有联姻喀尔喀的,还有留在京城的。十五妹妹,到时候要看皇上是想把小女儿了就在京城,还是联姻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适龄子弟还是不少的。」 「估摸着十五格格嫁了才轮到咱们家苏日格。我打算最近就给她想看个蒙古子弟,最好是喀尔喀还是厄鲁特,看的好了就和皇上透句话,请他老人家指婚。」 「你怎么!」道琴先是一惊,而后恍然:「喀尔喀、厄鲁特内归子弟要么在内廷读书,要么在汗阿玛身边做侍卫,家世人品起码不会太次。而且他们都是王子台吉,也没到袭爵的年纪,看策凌就知道,汗阿玛要把他们留到不得不回到封地……谁知道那是什么时候!」 「想明白了?」胤禔握着她的手,也笑道:「我早就想好了,也和汗阿玛提过,姑娘家出嫁晚几年是好事。你没发现,这几年公主们出嫁都是过了二十岁,所以咱们苏日格起码还有五、六年的功夫寻个合适的额驸。」 更何况,谁知道五、六年会发生什么事儿,胤禔咽下这句话没说。康熙最近好像走出了这段时间的阴影,去年二十阿哥出生,今年又添了个小格格,听说宫里除了李煦送过来的,选秀也留下几个秀女。 真是老当益壮啊,胤禔私下和成德感慨过,差不多年纪的时候,明珠舅舅守着舅母过日子,如今成德也只是守着沈宛。再瞧瞧皇上,啧啧。 「你要是现在后院里一个福晋、俩侧福晋,格格一堆,怕是皇上更要……」成德捋着鬍子吐出一句话,然后觉得这话不太厚道,又不说了。 「不过这次选秀,皇上又给胤礽那送了几个秀女,八成是想让他修身养性。反正别琢磨出来了……」胤禔摇摇头,笑道:「还有得寿的婚事,汗阿玛问起谁能做贊礼大臣的时候,我推荐了你和揆叙。」 皇孙指婚之后也有一定之规,得寿毕竟是皇长孙,康熙也示意婚礼虽然不好比肩皇子,但起码要有郡王贝勒的场面。 而贊礼大臣的选择,胤禔当年成婚的贊礼大臣是阿拉木,底下弟弟大多也是学士、大学士充当贊礼。得寿如今这个身份,康熙不欲让人看低了长孙,胤禔也无意找茬儿,反正是个场面活儿,他就把成德拖出来了。 当时他还对康熙道:「您看议政大臣成德、或是礼部侍郎揆叙怎么样?论起来是成德儿女双全,但揆叙夫妻一直很好,又在礼部。儿臣觉得大学士张玉书也不错,可他毕竟年纪大了。马齐也挺好,可刚挨了处分,就不太合适。」 「朕记得,揆方的媳妇是康王家的格格?」康熙想了一阵子,「好像他们儿女双全。」 「汗阿玛真是好记性。」胤禔惊嘆道:「正是如此,您觉得揆方合适?」 「你说呢?」 胤禔佯装思考,而后道:「揆方一直只是和硕额驸,没有承担过朝廷正式的差事,只参与国家庆典而已。若是您觉得合适,儿臣等自然无异议。」 康熙最后决定,还是让成德走一趟,以他受到皇帝爱重的议政大臣身份,为人又一向澹泊,来做得寿的贊礼大臣再合适不过了。 不过最让康熙满意的是,胤禔尊重自己的态度,果然是长子秉性纯良忠直,让人放心。然后,康熙就将去郑家庄宣旨的活儿,交给了胤禔。 胤礽看见直亲王来宣旨的时候,内心就一个想法:汗阿玛这是让他来杀鸡儆猴的吗? 不能说康熙完全没有这个心思,他让胤禔过去宣旨,也想到了胤礽大致会有什么想法。但老皇帝就是要让胤礽明白,他所有的安排会考虑到孙子们,不会让他们没了下场。 第451页 但是,胤礽,你绝对不要再妄图起復。朕更不会玩什么「立皇孙」这一套,你死心罢。 第225章 今天居然是星期六! 郑家庄的府邸还没有修好, 康熙下旨之后,内务府紧赶慢赶也只是修好了两个院子,一家子勉强能住进去。说是要预备得寿成婚,内务府又加紧赶工, 满目所及都是僕役劳工, 还有遍地的土木砖瓦。 此处之破败, 与当年毓庆宫之奢华, 何止天上地下之差。 「王爷小心, 这地方还没修好, 得看着脚下。」内务府官员殷勤的引着胤禔穿过甬道, 嘴里还不停介绍道:「皇上的旨意, 虽然得寿阿哥在宫里阿哥所成婚, 但这边也得修出院子。」 「嗯。」胤禔应了一声,也不多话。出甬道的时候,他站定看着院子里各处干活, 一时间竟然想起了当年他去关外将军府探望萨布素的时候。 「今儿奴才们听说王爷来宣旨,就没有大动工, 若是您来宣旨却弄得满身尘土,就是奴才们不会伺候差事了。」内务府这个官儿倒是很会巴结。 落难凤凰不如鸡, 胤禔瞧着这一片嘈杂狼藉, 问道:「二阿哥住哪个院子?赶紧带本王过去。」 胤礽住的这个院子, 现在是没法算高墙圈禁,但也有外墙。墙上只留一门一洞, 院子里的人若是有事, 譬如病了, 就拉响铃铛,而后负责看守的侍卫禀告领侍卫大臣, 还要通知宗人府的简亲王雅尔江阿,之后才能放太医进去。 胤禔今儿来是奉旨,早和简王打了招唿,所以才直入这里,无需内大臣侍卫等陪同。 打开门的一瞬间,胤禔看见坐在院子树下的胤礽扭头看过来,眼神里全是惊诧与……渴望。在毓庆宫的时候,胤礽也会带着儿子们去景山、或者随驾出巡,亦或是在宫中长街骑马射箭。被困在一个院子无法行动,对胤礽而言,不啻于酷刑。 「你?」胤礽一愣,「你怎么会来这……汗阿玛叫你来的?」他脸上因为激动而浮现潮红,「我能从这齣去了!」 胤禔看着他不说话,一息的功夫胤礽就明白了,他失落地坐会树下,没有希望出去……没希望了。他坐了下去,太监们却马上进去将二福晋和侧福晋李氏请了出来。 「皇上口谕,朕为得寿赐婚,也叫你们做父母的知道。」胤禔按照康熙原话复述道:「姑娘是辉发那拉家的,阿玛是护军参领罗多,亦是功臣。得寿的婚事在宫里阿哥所办,而后再来行礼。」 「遵旨。」胤礽带着一家子行礼,趁这个功夫,胤禔看了一眼,之前康熙一怒之下把胤礽全家都从宫里迁了出来。但得寿和弘晰依然在宫里读书,他们哥俩也住在宫里,弘晋却跟着迁到了这边,这孩子如今算是失学了。 胤礽听口谕的时候,就算快速在脑子里想,这个护军参领罗多是谁?直到口谕宣完了,他才从记忆角落里翻腾出这个名字,这是西征时候的功臣。得过汗阿玛嘉许,胤礽记得很清楚,罗多是镶蓝旗直郡王门下,皇上居然将他的女儿许给得寿。 这门亲事倒也罢了。 「罪臣胤礽代得寿谢汗阿玛恩典,还望大哥代为禀告。」胤礽脸上的表情有些怅然,「日后得寿还要请大哥看顾一二。」 「……你自己也要开解他。」胤禔只能这么说。 长了眼睛、脑子清楚的人都能看出来,皇上最近的一系列举动都是冲着废太子来的,而八阿哥似乎完全被忽略了。 当事人胤禩的心情就更复杂一些,他从未如此清楚的意识到,在汗阿玛心中,哪怕二阿哥被废了,他的危险性也高于自己。所以汗阿玛要对废太子更加严格管束,至于自己,则完全没有更多被关注的价值。 似乎皇上觉得,褫夺了自己的爵位,自己就毫无还手之力。自己没有被重视的价值,这就是皇上的看法。胤禩觉得很可笑,他孜孜以求的无非是汗阿玛的看重,自己站得更高,可到了这个份儿上,自己做了那么多,皇上也好、直亲王也好,他们轻飘飘的无视自己,动动手就能将自己的努力毁掉。 「阿哥,您也要看开些。」何焯劝胤禩,口已说干:「为今之计,您只能等。等这事的风头过去,皇上觉得您当初只是一时煳涂,这才是东山再起的机会。」 之前胤禩和阿尔松阿搞得小动作,何焯不是没感觉,胤禩曾经问过他「此刻若是能将直亲王打落在地,当如何处置?结果又当如何?」 何焯当时是这么说的「那得取决于皇上怎么看待。」言下之意,他不太看好。所以胤禩后来就没有和他提起过,而是选择和阿尔松阿,以及安王一系的国公们偷着办。看着此刻八阿哥的样子,何焯想起了前几天的对话。 「八阿哥被人夸为人质朴,又说他礼贤下士,风度过人。润千怎么看?」 王鸿绪以年老为由,请求辞官归乡,康熙已经准了。自万斯同死后,明史草稿几近完成,王鸿绪将其中一份留在京城,而另一份带回乡,打算回乡再行修订。 出人意料的是,王鸿绪走前,居然托人给何焯带了份帖子,请他过府一叙。大家都算是江南人士,过去也有交情,何况从何焯师承徐干学开始算起,彼此间恩恩怨怨说不清了。既然人家临走前想见一面,何焯考虑再三,没有将这个事告诉胤禩,他就去了。 然而不止王鸿绪在等着他,成德居然也在,何焯就觉得此次大约是宴无好宴。在酒桌上,成容若就抛出了这个问题。 第452页 「……成公何必再问。」何焯看着对方,眼神复杂:「我与徐师虽然恩断义绝,但与公当年也算同门。我敬佩二位的学问品行,也就直言了,若是您要替直亲王拉拢我,大可不必费力。」 成德笑了笑,王鸿绪却笑着摇头:「润千何必如此。容若不会拉拢你,我一个归老之人更不会替谁招揽。咱们今日只是聊聊,说实话,我为润千担忧,想为你寻条生路。」 「汪士鋐也要归乡了。」王鸿绪阻止何焯开口,直截了当表示:「他当初是詹事府詹事,是皇上钦点,多年来备受废太子看重。皇上对废太子不能说不优容,结果呢?」 「润千啊,八阿哥身边的人、势力,皇上爱重和他本人的才具,真的能和废太子相提并论么?」王鸿绪一语中的,「何况,这位八爷愈到关键时刻,越是按捺不住自己,你该知道的。」 何焯自斟自饮,连喝两杯才问:「二位今日叫我来,又同我说这些,既不是招揽,那么又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好心罢。」 「是直亲王的好意。」 成德并不遮掩,告诉何焯道:「这些年江南士人在京中得重用的不少,折了的也不少。直亲王对八阿哥很有看法,但他对润千只是嘉许你的才学,他不想牵连你。你可以回到江南做官,也可辞官归乡。」 王鸿绪也道:「润千,读书人都有个辅佐天子、做帝王师的念头,可如今我不怕直言相告,八阿哥实现不了你的抱负。想想家乡父老,想想你的家人,好生思量罢。」 「直王并不是以势压人之辈,润千可以自己想。该说的话都说了,来罢,为王公满饮此杯,祝君一路顺风。」成德举杯,对二人说道。 说动何焯,让他离开胤禩,是直亲王去郑家庄宣旨之后,所下的决定。康熙更看重胤礽,觉得他只要有一点举动,就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动盪。这无可厚非,但胤禔却更担心老八。宫里良妃病的不太好,本来嘛,娘家被骂到了脸上,搁谁谁都糟心。 一旦良妃有个好歹,胤禔不能预测胤禩会不会疯狂的做些什么,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直亲王能做的,就是削弱胤禩身边的力量。 何焯只是第一个,之后还有安王家那帮子郡王国公,还有宗室……富尔祜伦曾经和胤禔说过,保泰和海善和胤禩走的都很近。当日在康熙跟前,这俩人也曾经为胤禩说话。尤其是海善,富尔祜伦在事后才想起来,当日几次撺掇人攻击胤禩之外的皇子的那个人,声音很像海善。 不过,海善只是贝子爵,站班更是靠后,富尔祜伦没有看到他的现行罢了。 「当初都是一起读书的,谁能想到他们现在居然和老八搅合到一起去了!」 纯王在京郊的庄子上,富尔祜伦对福晋富察氏抱怨:「都是汗阿玛的侄子,他们凑什么热闹!」 「爷不也爱亲近大哥,当初太子在的时候,咱们府上也是和直王府走得近啊。」 富察氏遥望正在湖边玩耍的小儿子广绪,笑道道:「再说你这个亲王当了多少年,汗阿玛一向看重你。出征有你的份,办差也有你的份儿,从来赏赐都是上等。不说海善,就说二大爷没了之后,保泰是袭爵亲王不假,可是旁的恩宠,能和咱们府上比吗?」 那的确不能,老纯王隆禧去的早,早年太皇太后在世的时候,对富尔祜伦母子就格外体恤,怕他们孤儿寡母受人挤兑。康熙和太后对他们府上也是多有恩典,就像福晋说的,二大爷去世之后,保泰袭爵几年,却连差事的边都摸不着。 海善那个贝子更是不够看,而太子也好、如今大哥也好,虽然早年都一起读书,但境遇不同,他们来往的也少。而今自然心境也不同,渐行渐远也是常情,富尔祜伦也只能放下,不能看着他们跳火坑,他可以把眼睛闭上嘛。 「不过,我倒是真好奇,爷怎么就和大哥处的那么好。对大哥、对五爷,那个好法不一样。」富察氏是真的好奇,她们夫妻多年,富察氏早就发现,富尔祜伦对五爷胤祺是好友,但对直王这个大哥,就不一样。 「长兄如父嘛。」 富尔祜伦和媳妇并着肩坐着,笑道:「小时候大哥和我们府上来往就多。后来阿玛去了,在宫里也是大哥照顾我。后来一起打仗,还是大哥照拂,替我着想…… 汗阿玛也疼我,但是,毕竟两府离着近,这情份也就不同寻常了。就像你家,和马齐都是富察氏,难道你觉得他们真是正经亲戚?」 富察氏就道:「对了,年初额娘身体不适,外头人听说了,不少来请安送礼的,其中就有直王府上那个帕勒塔的家人。来人还对咱们府里管家说什么,富察氏总算同族,听说老福晋病了,该来请安的。后来我才发现,这几年的年节他们都没忘了给咱们府上送礼,只是打着富察氏同族的旗号,之前没发现罢了。」 「……他呀,」富尔祜伦笑道:「这么多年,科举不能出头,本来该有的前程又耽搁了。他家里自然要到处钻营一番,两府一向亲近,他必定知道,讨好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只是咱们也得承情啊,总不能装坐不知罢。」 「你想的仔细,这样罢,改日若是碰见大嫂,你就说一句。我要是和大哥说起,反倒成了正经大事,对他未必好。不过送礼几年,我倒是佩服帕勒塔这个韧劲儿,也是难得啊。」 第453页 「对了媳妇,公主们成婚的贺礼,和平郡王成婚的礼物,咱们都预备好了吧?眼看着就在眼前,可不能出乱子,估摸着得寿明年也要成婚,见二连三的,过几年也要轮到咱们广延了。」 孩子们陆续长大,他们也就老了,但汗阿玛似乎愈发龙马精神。富尔祜伦脑子里悄悄冒出了一个大不敬的念头,他老人家是不是该节制一下? 康熙的确是不服老,或者说,他有意无意忽略了自己老了这个事实。温恪公主婚前,他还带着皇子皇孙,宗室子弟和在京蒙古亲贵子弟去景山狩猎来着。 一群人浩浩荡荡从神武门直入景山,几个额驸、准额驸,尤其受到关注,虽然在紫禁城这个地方,出于各种客观条件限制,亲情多少有些松散单薄,但血浓于水,尤其是在皇上跟前,大家还是非常愿意表达一下对妹妹的关心。 然而这其中不包括胤禔,他的任务是跟在康熙身边,听皇帝悄悄告诉他,这几桩婚事决定的内幕。 第226章 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 「内外蒙的情况你都清楚, 朕也不多说。只是策妄阿拉布坦几次打退俄罗斯,对拉藏汗属地虎视眈眈,兵部和喀尔喀、厄鲁特都有消息送过来,准噶尔不稳已成定局。」 「纯悫和温恪的婚姻, 一是稳住科尔沁, 一旦出兵, 不能后方不稳。二来联姻策凌, 示恩于喀尔喀, 喀尔喀与准噶尔仇恨极深。而且, 如果说科尔沁面对准噶尔, 与我朝是唇亡齿寒。那么准噶尔之于喀尔喀, 是切肤之痛。」 「一旦开战, 翁婿之亲和准噶尔的确切威胁,会让喀尔喀拼死效命。」康熙最后道:「而悫靖,她额娘出身汉军, 多年来汉军旗并无公主下降,这样不好。孙承运汉军世宦之家, 得公主下降,对他们也是恩典。」 「她毕竟年纪最小, 身体不算好, 朕想好了把她留在京城。」皇帝在政治谋划之外, 还是有几分舐犊之情,「对了, 朕晋你做亲王, 怎么没见你给弘晗请封的摺子?」 话题突然从严肃的针对准噶尔布防变成了弘晗, 胤禔差点跟不上,他马上说道:「儿臣觉得弘晗还小, 此刻为他请封早了点。」弘晗虚岁十四,在胤禔看来还是个小毛头。 「十四了,也不算小。朕与先帝十四岁的时候,要么大婚,要么孩子都有了。」康熙骑在马上笑道:「你十四的时候,朕都为你挑好了媳妇。怎么,你是觉得弘晗哪里不好?」 这语气,好像慈爱威严的祖父发现自己心爱的孙子叫人瞧不起了,正打算兴师问罪。胤禔好气又好笑,可他又没法说自己不想重蹈康熙和胤礽的覆辙。 于是,直亲王只好表示:「他还没成婚呢。这会为他请封,他就有了正经爵位,不是孩子了。他在府里,人家叫他应酬,他去不去?儿臣是真的觉得他还小,怕他骤然出去和人交往,万一被人带着学坏了,那岂不是辜负了汗阿玛的心意。」 「学坏」这个词儿,那可是康熙心头的一根刺,他总觉得胤礽就是学坏了。老皇帝手心痒痒,他又想鞭尸索额图! 「儿子觉着让他长大些,定定性,再为他请封。」胤禔总结道:「就像汗阿玛待我们兄弟一样,儿子也是盼着弘晗他们哥儿几个好的。」 康熙有些出神,过了一会才道:「你说的也有理,就这么办。朕打算明年给弘晗挑媳妇,多看看,然后过两年再给他指婚。就再等两年,等他成婚,你再为他请封。朕明白你的顾虑,弘晗是你的长子,总归该是他的,早晚罢了。」 您又明白了,胤禔忍着抽搐的嘴角,表示谢谢康熙的体谅。然后老皇帝的脸色又好了起来,胤禔落后半个马头,一路上康熙将朝内朝外的事情和胤禔念叨一遍,给他分说事情是怎么样的,他又为什么这样处理。 就这样,看上去父慈子孝的俩人来到山腰,就见山下宗亲们你来我往的追逐猎物,场面一时间精彩极了。 胤祥和胤祯表现的最为英勇,他们成婚开府也有两年了,却仍然没有封爵,亦无差事,在京中闲散着而已。皇上现在更关注小儿子,如十六、十七、十八阿哥,要么就将皇孙们带在身边,他们俩四边不靠,难得有机会在皇上跟前表现,自然不会放过。 而额驸们也是各有表现,策凌比较稳重,仓津更进取,而孙承运更澹泊,略狩猎几只兔子、野鸡一类也就停手了。不过,班第和舜安颜都在皇孙们身边,看着这帮大大小小的外甥别翻跟头,更别提班第自己的儿子也在这里头。 「那是季兰的儿子罢?」康熙眯着眼睛往孩子们那边瞧着,「是和班第的长子。他们的次子叫德克?朕记得季兰和班第还有个女儿,如今也有几岁了。」 「汗阿玛好记性,海亮是老大,老二叫德克,托娅是女儿。」胤禔笑道:「不过前儿听说大姐姐又有身孕,不知这次是儿是女了。」 「儿女双全,子孙繁茂方是福气。如今荣宪、端静她们膝下也是有儿有女,朕才放心。」 应该是更放心些,后头的公主基本都在蒙古,最近的也在科尔沁靠近山西,或是靠近关外的地界。有孩子至少在某种意义上证明公主日子过得还不错,毕竟,「天高皇帝远」「鞭长莫及」,在各种意义上都是成立的。 狩猎告一段落,众人清点猎物的时候,十四阿哥胤祯所得猎物最多,十三阿哥其次,其余下场的如纯王、简王,郡王胤祉、郡王胤禛、胤祺、贝勒胤祐等都没有弟弟表现出色。 第454页 他们是志不在此,不需要在这上头和弟弟争锋,但也别有特色,譬如胤祺和富尔祜伦、雅尔江阿带着儿子和几个侄子都是靠猎网抓活物。而胤禛带着儿子弘晖专门打飞禽,胤祉就带着儿子练准头,只要一箭毙命的猎物。 真是玩出风格、玩出水平,胤禔自己没下场,就把弘晗、弘昱哥俩都托给了富尔祜伦和胤祺,托两个叔叔的福,这哥俩也抓了一堆活物回来,让康熙看着倒也还满意。 考察了准驸马,联络了一下宗室感情,康熙又带着儿孙杀回紫禁城,而后将胤禔留在身边,召来大学士和南书房学士们,讨论了一下河南水灾、西北局势,江南钱粮和鲁、苏交界处的马贼,又打着朱三太子旗号的马贼,还有九门提督的人选。 「朱三太子、朱三太子!满地都是朱三太子!」 提到这个朱三,简直是康熙心头梦魇,不停的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从他二十多岁纠缠到五十来岁,没完没了! 「曹寅,你在南边查出什么没有!」 曹寅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这个什么朱三又没有自己跳出来造反,他上哪找去! 他只能道:「皇上,臣在江南多方查访,如今只能怀疑这个朱三太子并非朱三,而是前朝崇祯的其他皇子……但具体是哪位也不好确定。当年李闯麾下大将将永王朱慈焕带走,中途因为李闯兵败,这个将军就把朱慈焕扔下自己跑了……崇祯的几个儿子,也就只有这个朱慈焕行踪未定。」 「朱三,除了那些马贼、流民造反假冒名头之外,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最可能的就是这个朱慈焕。」 「但多年来,除了那些假冒名头的人,并没有谁真的站出来说自己是前朝皇子……臣,只能继续尽力。」曹寅明白康熙的想法,但从他的角度而言,多少也有些消极怠工。 算算年纪,若真的是崇祯皇子,那这个人都得六十多奔七十了,何必再找呢。曹寅明白归明白,却觉得康熙这个执念,实在有点没劲。 说来也巧,曹银台转眼睛的功夫,正好和前方侧立的直亲王打了个照面,俩人同时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胤禔就道:「汗阿玛,曹寅说的也有道理,若是那朱三、或是朱慈焕打定主意不冒头,的确是不好找。算算年纪,若那人真是崇祯皇子,年纪也该到古稀之年了。他要真的活到这个岁数,平素身边人,又有谁会怀疑古稀老人。」 对皇帝,尤其是对中老年,疑似处于更年期边缘的皇帝,一定要顺毛捋。直亲王用胤礽血的经验为自己刷起了好感度和经验值,好说歹说劝好了康熙,然后跟着大臣们一起退了出来。 「子清辛苦,前些天还听容若提起你,听说令嫒同讷尔苏的婚事,就在下月办了?」 「多谢王爷挂怀,是在下月,公主们的婚事办了,就是小女了。」曹寅和胤禔说话倒也轻快,女儿婚事一办,他一桩心事也就了了。 胤禔看对方一脸「老父嫁女」的复杂表情,他就笑道:「说来,本王也常见讷尔苏,过去上朝站班,我总站在平王身边。小平王的阿玛去的早,他袭爵也早,为人虽然还不能说十分周全,不过比之寻常亲贵子弟,已经是难得了。」 「吃过亏的孩子,总会更谨慎些。」胤禔说道:「子清可以放心,他不是个煳涂虫。」 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恶人,而是伪君子。伪君子将自己包裹在温良恭俭让的皮囊之后,然后披着皮噁心你,甚至捅你一刀。 最难缠的却不是滚刀肉,而是煳涂虫。打不得、骂不得,人不坏,可净干让人糟心的事儿。所谓癞蛤蟆上脚面,不咬人膈应人。 不煳涂就是个加分项了,胤禔心道,自己选女婿,也一定要把不煳涂作为硬性条件!还有长相、还有人品才学,起码要有中人之姿! 直亲王都想好了,他的宝贝女儿,姑且寻个额驸。能找到最合适的当然好,但如果找不到,大不了将来踹了额驸,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来我才三十来岁,居然开始操心找女婿了……胤禔绝望的嘆口气,出了隆宗门,发现弘晗正在隆宗门外等着自己,身后还跟着一堆侍卫。 「阿玛,」弘晗也学会了掩饰表情,在外头看上去很是平静,只有跟在阿玛身边,父子二人并辔的时候,他才有点奇怪的低声道:「汗玛法和太后说要给我找媳妇了!」 第227章 一场指婚引发的血案(上) 不好说弘晗是不是个幸运儿, 反正他出生、长大,进入康熙视线和现在备受重视的时机都非常的,恰到好处。 所以,当皇帝流露出「该给弘晗挑媳妇」念头的时候, 太后知道了, 就意味着康熙的大致名单已经列出来了。而太后一旦行动, 就意味着全京城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谁让他们家挑儿媳、孙媳的流程都是固定套路, 宫中只有出现某些举动, 就证明有重要人物要择妻了。如今的直亲王当年就是这个套路, 废太子也是, 胤祉、胤禛兄弟亦然。也就是老八特殊点, 还没到年纪, 被拴婚给安王的外孙女。 当初大家猜测皇长孙该议亲的时候,正赶上胤礽储位不稳,加上得寿身体不好, 康熙考虑再三将婚事延后。等到真正为得寿议婚,胤礽都不是太子了, 这位皇长孙对于有心人士的吸引力自然降了几个档次。 而今皇长孙已然订下婚事,那么太后再召各家女孩子入宫, 为的要么是小皇子们……要不然就是皇孙们。考虑到十五阿哥胤禑和瓜尔佳氏的姑娘订亲了, 底下的十六阿哥、十七阿哥虽然到了年纪, 但他们比皇孙们年纪还小……倒也不是很急。 第455页 这么一看,大约是为了皇孙了, 而皇孙中, 已经成婚的得寿阿哥不算, 直王家的弘晗阿哥年纪最长。 妙啊! 如今的情势,只要没有蠢到脑子都瞎了那个地步, 大家都能看出来直亲王最得皇上看重。弘晗阿哥如今在皇上身边,行动都被皇上带着,亲自教他读书,这也是极大的恩宠。 家中有适龄女孩子的人家都动了起来,盘算着怎么让自家女孩子露露脸,传点好名声。本朝立国将近百年,如今女孩子的好名声针对方向也文雅起来了:有修养、读过书,写得一手好字,若是能懂些诗词,那您家姑娘就是才女了。 至于管家和人情世故,那都得慢慢学,谁也不能一口吃个胖子。再说大族做事都有一套流程,按照章程办也就是了,也不至于太离谱。 而能骑马,会射箭这种技能,倒不是说京中女孩子都不玩这个,只是比之过去不那么重要。 除了姑娘本身条件,走关系也是很重要的,若是直亲王夫妇瞧中了哪个姑娘—挑长媳一定是选无可挑剔的姑娘,在皇上跟前略说一句,皇上也未必会驳了直王的面子。 所以,当胤禔见到阿尔松阿都对自己连着笑了好几下、而鄂伦岱贴在自己身边尬聊许久之后,他才终于体会到,为什么「联姻」这件事贯穿人类社会,古今中外概莫能免。 因为这实在是太有用了,既能表达态度,亦能拉近关系。哪怕没结亲成功都不要紧,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说不定下回还有机会。大家不是敌人,还是可以好好一起玩耍,不必将事情做绝。 胤禔和道琴的婚姻非常单纯,而且当年胤禔也没想过那么多,等到了这会轮到自己儿子预备订婚了,他才有了更多的感受。 但是,真的将弘晗的婚姻当成一桩买卖……说不定这也会有一个好结局,譬如康熙和仁孝皇后赫舍里氏,凭心而论,这俩人就是典型的政治权力买卖。但夫妻相处的居然还不错,而世祖章皇帝和皇后……真是不提也罢。 还是要看当事人的性格,弘晗的话,只要对方不过分,他也会和人好好相处。少年夫妻未必不能磨合出感情…… 但要是不能呢?万一真的相看两厌,成了怨侣,那做父母的也跟着烦心。 胤禔挠挠头髮,真是难办,太难办了。要说胤禔最关心的是苏日格的婚事,但最纠结的是弘晗的婚事,就像当年康熙盼着胤禔的婚事能给弟弟们带个好头一样,胤禔也希望弘晗的婚事和美。 那天,弘晗红着脸和阿玛说「汗玛法和太后说,要给儿子挑媳妇。」他正在半大不小的年纪,提到婚事尚且有些别扭。 「你是怎么知道的?」胤禔笑问,康熙不会当着孙子的面和皇太后说这些罢…… 弘晗还是脸颊通红,看了下自己的太监:「他们都是秦谙达和全谙达的徒弟,再有玛嬷那边高八格帮忙,宫里的消息还是蛮灵通的。不过阿玛放心,虽然他们跟旁人的太监也混在一块,不过儿子约束他们,不准乱说话,尤其不准将主子的事儿说出去。」 言传身教,秦吉了和全都跟在胤禔身边,从来不把胤禔的事儿随便透露出去。如果他们说了,那必然是胤禔示意他们说的,包括对福晋和府里小主子们,两个太监守口如瓶。 而福晋身边的赵顽也是如此,还有府里的嬷嬷宫女,直王治家甚严,都没有多嘴的人。弘晗自小习惯了,他自己管着太监和哈哈珠子,自然也看重这一点。 胤禔赞许的点点头:「你明白这个道理就好。宫中用他们行动方便,但太监的前科不少。一朝得了主子的看重,若不管的严些,就会引出各种事端。」 「书房里杨师傅也给讲了汉末、唐末的宦官如何胆大妄为,儿子知道了。」弘晗点头,继续说:「所以何守忠他们就告诉我,汗玛法和太后再宁寿宫谈起该给我娶妻了,」他的声音又低下来,还是很不好意思,「阿玛,儿子不会现在就成婚罢?」 「当然不会,你玛法还得挑选一阵子,阿玛和额娘也得帮你看着呀。」 「那姐姐呢!」弘晗马上问道:「玛法会不会想起姐姐的婚事,把她也嫁到蒙古去?」 弘晗自打几个姑姑的婚事定了,就有点忐忑,开始为他姐姐操心。胤禔瞧他一脸担忧,心中欣慰,嘴上只道:「有阿玛在,自然替你姐妹们谋划,不要多担心。」 他们家大阿哥是安心了,那自打那天之后,直王府开始不安生。如阿尔松阿、鄂伦岱这种上来尬聊的还算好的,更有甚者开始走夫人路线。 道琴最近一个月收到的帖子,比过去一年都要多!直王府虽然同京中其他府邸都有联繫,日常年节都会走动,但他们府上并不会经常弄得高朋满座,又或者女眷经常在府里聚会。 所以,大福晋在京中女眷的社交圈里,属于「久闻大名、很难见面」的类型。最近的几年里,京中局势动盪不安,除了自家亲戚和多年至交,敢于上门送帖子的是少数。 但,这个钮祜禄氏、佟佳氏、瓜尔佳氏与他们府上平素并不热络,这会是怎么了? 「汗阿玛要给咱们儿子选媳妇了!」 胤禔的脸上挂着一言难尽的笑容,告诉道琴:「媳妇诶,你要预备着做人家婆婆啦!再过两年,就要做人家玛嬷了!」 年龄对女人简直是必杀,胤禔饶有兴致的看着道琴的脸从「惊讶」「惊喜」变成了「哑然」「震怒」,然后他马上冲到媳妇身边,赶紧说自己都是乱说。 第456页 毕竟天已经冷了,被赶到书房自己睡,还是挺惨的。 「可是,钮祜禄氏和佟佳氏,那他们不是……和老八眉来眼去的。」道琴眉头微蹙:「这会又给咱们……」 「给咱抛媚眼嘛。」胤禔扒了靴子爬上炕,笑道:「本来他们也没想死磕到底。哪个人有活路不走,非得带着往死路上跑的。」 从来都是混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彼此的小辫子知道的也就越多,到时候就不能下船了。而胤禩笼络的那帮人还没到这个地步,就像何焯,听成德说王鸿绪归乡、和他归乡之前请客给了他很大触动。 何焯算是有名利心的那种人,但在前程性命的选择里,他也不会犯煳涂。胤禔估摸着很快,他就会找个理由返回江南。起码先抽身,等事情冷一冷再说。 他都这样,何况腰带上缀着一大家子的大家大族呢,这些人说好听叫为了家族利益,说不好听就是转进如风的墙头草。如果有天他们不做墙头草了,那只是因为事情明朗化,逼着他们表达态度。 「对了,你家那边?」胤禔问道:「岳母和你几个嫂子,就没说什么?」 「她们?」道琴听着他的话就笑了,「额娘倒是没说什么,只说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情,旁人没法做主。嫂子们……我瞧着她们有这份心,不过侄女里,大哥和二哥都有个女儿年纪合适。」 那日松品级倒是够了,奈何适龄的女儿是庶出,索伦图适龄的女儿倒是是嫡出,可他还在从四品上头打晃呢。两边都有硬伤,嫂子们也都清楚,也就是嘴上说说。 伊尔根觉罗家没有龃龉就好,毕竟是亲戚,别闹的大家脸上过不去。至于纳兰氏,也得有适龄的孩子啊。纳兰家除了成德的儿女长大成人,揆叙如今只有个女儿,揆方的孩子也还年幼。 胤禔再次感慨,哪怕在古代,处在他这个位置上,亲戚关系不那么复杂也是桩好事。也算是被金手指眷顾了,这要是弄个一百来号人都能拉上关系的亲属,娘咧,日子得多麻烦吶。 「汗阿玛会在佟佳氏里给弘晗挑媳妇吗?」道琴担心的问:「他们家人多,女孩子也多。过去你的侍读学士,如今的阿拉木尚书不也是佟佳氏。」 「佟蔺倒是有个姑娘……」 胤禔想了一下:「年纪和弘晗也差不多。他妹子和富尔敦也有个姑娘,不过那辈分不合适。只是阿拉木一向明智,不会来趟这个浑水……不过佟家会怎么想?你怕是不知道,鄂伦岱还找我聊天来着,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他们家适龄姑娘蛮多,教养也好。」 「可是要让汗阿玛挑,他老人家一定更愿意选佟公府出来的。」道琴一针见血:「毕竟那才是孝康皇后的母家,阿拉木和佟蔺也是佟佳氏,可那关系就远了。」 在康熙那,亲疏远近的确是这么分的,佟佳氏……提到他们,胤禔就想起隆科多,然后又会想起隆科多引发的种种问题。 要将问题掐灭在萌芽状态,但康熙真的会给弘晗选佟佳氏的姑娘么?佟国维的事情刚过去不久,隆科多连九门提督的边都没摸着,可见康熙对他还是有些芥蒂。更何况佟佳氏本家这一辈的女孩子似乎不多。 而鄂伦岱……坦白的说,以他们表兄弟的关系,除非这个佟佳氏的姑娘好的不能再好,否则康熙不会选鄂伦岱的孙女。康熙是万万不会将一个女版鄂伦岱选过来做孙媳的。 如果这个姑娘真的特别好,那么康熙给指婚,胤禔也只能认了。 直亲王看得开,他想到了老皇帝或许会偏袒两代皇后—孝康皇后、孝懿的娘家,旁人自然也想得到。 不拘是钮祜禄公府、还是瓜尔佳公府,在讨论弘晗阿哥福晋人选的时候,总免不了要提一句佟佳氏。谁让他们存在感太强。 这么多年了,康熙后宫大多得了不少好处,除了老八的母家……但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特别是像阿灵阿这种公府子弟。他和佟佳氏还不一样,对于他而言,没袭爵的时候惦着能袭爵就好了。 等袭爵了,他又开始琢磨,若是自家能恢復到父祖辈的时候就好了。额亦都、遏必隆时代的钮祜禄家……这个念头一直存在阿灵阿心里。 起先八阿哥看上去会认同他们这些公府大族的地位,所以他支持老八,可老八被皇上拍下去。但阿灵阿心里的那团火没有熄灭,他尝试再帮帮老八,可不成啊。 皇上摆明没把胤禩放在眼里,哪怕都倒霉了,皇上还是更看重废太子的影响力。都这个份上了,老八还是扶不起,阿灵阿多少也有些灰心,直到听说皇上要为弘晗阿哥择妻。 孝昭皇后薨了,温僖贵妃也没了,何况姑娘家出嫁从夫家,这个辈分问题倒不是很要紧。阿灵阿皱眉想了很长时间,叫来了长子阿尔松阿:「你觉得老八说不定还有戏,但咱们也得备着另一手。」 「见着直亲王,多凑上去说说话,奉承奉承他。没人不愿意听好话,」阿灵阿嘱咐道:「但也不要太谄媚,我瞧着直王和皇上这方面最像,不爱听人直接拍马屁。」 「阿玛的意思,想让妹妹……」阿尔松阿想了一下:「妹妹和弘晗阿哥年纪差了几岁呢。」 「皇上也没说这会就要给阿哥成亲啊,再说男大女小怕什么!」阿灵阿倒不觉得那是问题:「你妹妹就比弘晗阿哥小三岁,这算什么小。」 第457页 钮祜禄家是打算打感情牌,在康熙跟前回忆一下孝昭皇后英年早逝、您夸我们钮祜禄家的姑娘是「内廷良佐」,何况孝昭皇后的品行可是得到太皇太后赞许的。 温僖贵妃当初在宫里,也很得您喜欢嘛。可见我们家的女孩子,做您的孙媳完全不成问题! 「阿灵阿这个傻毬!」 佟府中,佟国维正在书房爆粗,对着舜安颜道:「你倒是争点气,赶紧和直王搭上关系啊!」 舜安颜多少对祖父这种要求有些反感,他才死了媳妇一年多,又要他表现出哀恸、又要他和直亲王拉上关系,又要和额驸们,尤其是大姐夫打成一片…… 「孙儿没个正经职司,也没理由总是往直亲王、大额驸身边凑。」舜安颜有些嘆息:「玛法您先瞧瞧隆科多叔叔罢。咱们家如今就他在皇上跟前还过得去,您得多瞧瞧他,帮他一把。」 虽然嘴上嫌弃孙儿无用,但佟国维觉得舜安颜这话说的没错,隆科多正是前程大好的时候,若是能想法子提升他的地位,对家中孩子们还有好处。 毕竟皇上为皇子皇孙择妻,除了女孩子本人的情况,家庭也是一大关……佟国维的老心脏突然抖了一下,隆科多旁的事情尤可,唯独后院里那个女人,可别在这个时候捅出什么篓子啊。 可做父亲的,也没有闲得慌去管儿子后院的事情,隆科多老大不小的人,岳兴阿都议亲了。只要没听说搞出事端,佟国维就不打算管的太多。 何况,宫里传出消息,皇上前儿还夸了隆科多,说他刚毅忠贞、敢于直言,似乎有意要委以重任。这个节骨眼,那个女人又给隆科多生了孩子,府里也不宜有大动作。 康熙夸奖隆科多的时候,新任翰林侍讲学士沈瞭正在现场,所以,很正常的,胤禔就知道了康熙对隆科多的考语。 「隆科多忠贞刚毅?」胤禔想想当年佟国纲、佟国维兄弟在乌兰布通的那个德性,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一家子能养出忠贞刚毅的子弟。拉倒吧,也就康熙会这么看。 不过是赶上佟国维给他添堵,但这个表弟看上去很给力,让老皇帝脑子发热、自带滤镜。 正巧勒格安和帕勒塔从河南回来了,直亲王捏着手上的奏摺,他正好进宫,探探康熙的口风。老爷子可别真的要把隆科多弄到九门提督的任上啊。 第228章 一场指婚引发的血案(中) 「河南赈灾你办的不错。」 康熙看着直亲王送上来的汇总, 写的非常清爽,没有废话。康熙最怕的就是看见废话特别多的奏摺,早年他还勉力应酬,不令臣下灰心。等上了年纪, 国家也稳定了, 他才不应酬了! 除非康熙自己叫臣下关注民生, 写点鸡毛蒜皮的事儿, 否则奏摺开篇若是满篇废话, 开头就会将皇帝劝退。然后, 康熙就会批上三个字:知道了。 胤禔这奏摺就很好, 开头问好, 而后进入正题, 马上开始写户部出了多少钱、河南府、道县的损失和报上来的库银余数。河南巡抚的说法和胤禔派去翰林的调查结论,整篇奏摺干脆利索,没半句废话。 「直隶和顺天也都来报, 目前河南流民已经渐渐返乡了,河南的省府道县, 儿臣遵汗阿玛旨意,也会同户部下发了来年春耕的银子, 官府会补贴一些。还有因为大水沖毁的土地问题, 河南巡抚也上摺子说当地会酌情处置。」 康熙掂量着奏摺, 笑道:「那得看明年的。这群地方官啊,嘴上说的再好听也没用, 得看他们做得好不好。所以, 朕只看他们能不能处理好大事, 若是大事不煳涂,哪怕小节上有瑕疵, 朕也不计较了。足无金赤,人无完人,不要太过求全。」 「是,儿臣明白。」 「好,这个先不急,朕且问你,弘晗的媳妇,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康熙问问胤禔,也就是意思一下,走个过场罢了。果然,胤禔就说,汗阿玛自然不会亏待弘晗,自己还年轻,汗阿玛眼光最好。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康熙眉开眼笑,捋着鬍子道:「朕最近看了几个画像,太后那边也借着公主下嫁的由头,见了几个姑娘。朕倒是觉着,佟佳氏和钮祜禄氏,富察氏都有好女。」 说罢,老皇帝看着胤禔,胤禔想了一下才道:「佟佳氏与钮祜禄氏、富察氏,都曾有女嫁入帝室,儿臣自无异议。何况,富察氏且不论,佟佳氏与钮祜禄氏,一有孝康皇后、孝懿皇后,另一家出孝昭皇后,都是亲戚。」 论起来俩家当家人都是舅舅辈的,胤禔不好说什么,他又不是太子,更不是皇帝。直亲王这样说,在康熙眼中就是他谦逊有礼,也自重身份,不去品评小辈。但给孙子挑媳妇毕竟是大事,康熙就道:「也好,朕再看看,你住在宫外,若是听说这些人家有甚么不好的,也尽早告诉朕。」 听着特别贴心,但胤禔敢说隆多克那点破事吗?必须不敢。 谁知道康熙过后会不会觉得胤禔太闲了,没事儿盯着人家屋里那点破事,实在是太上不得台面了。胤禔对康熙的心理动态,不敢说十分了解,好歹也有七分,正在要紧的关头,他不能冒险。 不过也有别的法子,譬如请一个康熙不会怀疑,说这话又非常自然的人来和康熙聊聊隆科多。 人选嘛,曹寅就是最佳人选。 第458页 弘晗将来前程如何,还是要看胤禔如何,直亲王毕竟不是太子。京中大家也只是,希望自家女儿、孙女能进一步,何况直亲王的长子,也是个不错的对象。横竖家中女孩子都要出嫁,身份足够为什么不找个最好的。 而康熙虽然觉得佟佳氏不错,但佟国维那事实在是把他老人家噁心的够呛,这关口,他也不是非得照顾孝康皇后的娘家。所以,他老人家在综合各方面考量之后,其实觉得瓜尔佳氏公府的姑娘也不错。 就是他老人家还记着当年成德和离那事,瓜尔佳氏公府的姑娘,会不会性格不太好? 若说瓜尔佳氏的话,老二的媳妇、给老十五订亲的石家也是极好的人家。但是,此刻已经不宜将他们家的姑娘再列入选择范围。老皇帝写写画画,总算最后圈定了几家。 转眼就到了公主下嫁、平王娶亲的时候,几场婚礼,直亲王夫妇都不能缺席。这一个月,胤禔要么赖在户部吃工作餐,顺便看看这几十年的户部款项记录—非常混乱的记录,毫不明晰,乱七八糟。 要么就和福晋走在吃宴席的路上。 额驸们接旨之后要请客、公主出嫁之前要请客,成婚当天要请客,等到回宫行礼的时候还要请客。直王夫妇吃宴席吃的絮烦,吃饭这事简直成了负担。 唯一的好事,就是公主们的婚事结束之后,就是平王娶亲,等平王娶亲、福晋回门之后,曹寅回到江宁之前,成德邀请他去自怡园吃饭。同席的还有胤禔和沈瞭,而富尔敦兄弟几个,此刻只能捧壶执酒了。 沈宛亲自下厨做了南方菜色,这个季节还做了龙井虾仁,曹寅看见这菜就扬声道:「多谢嫂夫人!」 「子清大人多吃少说罢!」沈宛在厨下笑道:「子清大人还说要送菜谱过来,我可就等着了。」 他们通家之好,并无避忌,成德坐在一旁道:「一会将下人都打发出去,大家吃喝,只能自家动手了。」 「自己动手才好玩。」胤禔伸了个懒腰:「我这些日子吃宴席倒是席面工整、规矩繁多,身后一排人等着伺候,可那又有什么趣呢。」 「一到大宴席,膳房怕供不上,用的都是炖盅。」直亲王提到这个就一脸郁闷:「不是蒸就是煮,吃的人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水肿了。」 沈瞭也道:「当初吃琼林宴的时候,我也这么觉得。不过,那会都想着终于一举成名天下知,嘴里嚼的什么,全然顾不上了。」 众人说笑的功夫,沈宛叫人将锅子送过来,成德和曹寅亲自将火锅捧来。胤禔直起腰瞧了一眼,这并不是北边的样式,不是涮羊肉的,里头放的是应季的药材,专门适合秋天食补的。 「这食谱我还真得送过来,御蝉好手艺!」曹寅陶醉的闻着味道,「这做的不比南边差什么了。说起来,论起吃,哪怕是市井小食,也是南边人吃的精细。京城市面上的吃食,多少有些粗糙。」 「毕竟是鱼米之乡,何况北方常有战乱,等战争波及南边,通常都要结束了。」沈瞭笑道:「自然在这上头就差些。」 几个人吃吃喝喝聊聊,不拘身份,只求自在,倒也是十分惬意。到后来,连富尔敦兄弟几个都被打发出去,他们就聊了些更深入的东西。 「最近我正为弘晗的婚事犯愁。」胤禔捧着热茶道:「想我年过而立,眼看着儿子就开始谈婚事了,再过几年,岂不是要做祖父!」 曹寅略有醉意,失笑道:「王爷觉得这不好么。哎呀,这可是有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儿女成人,成家立业,也能放心吶。」 尤其在大家大族里,儿女成年,男婚女嫁,意味着财产方面就不会出现异动。 「他是担心皇上给弘晗阿哥指佟佳氏的姑娘,」成德半醉半醒似的:「佟家满门,如今皇上也就看得上隆科多,可这位隆爷的做派,也实在是……」 曹寅离京多年,回来也只是述职,对于佟家那点事知道的还真不清楚。然后他就听沈瞭八卦了满脑子的「隆科多花边」,听得他咂舌,这位隆爷,是不是也太会玩了? 最后,曹寅的脑袋里都是「这可太过了」,被下人送回了在京中的府邸。而留下的沈瞭喝着醒酒茶,问胤禔:「王爷觉得这什么时候会起作用?」 「很快。」胤禔笑的神秘,曹寅是顶顶精明的人,他明白为什么提到隆科多,他就必定会在康熙跟前说一句,而且会说的非常漂亮。这又不是让他背叛康熙,只是一点互帮互助罢了。 成德听他们说话,闭着眼睛提醒了一句「别忘了外头也得配合好。」 很快,京中都是佟佳氏隆科多隆爷房里那点事,什么「震惊!女婿强夺岳父婢女!」了,什么「细数隆科多房内二三事,外八路侍妾挤兑正房太太」云云。 随之捆绑传播的,就是钮祜禄家的女儿是多么多么的人品端正,因为人家毫无「上樑不正」之虞,所谓家风端正啊! 阿灵阿传播流言的能力,大家都知道,很自然的此事就被算在了他的头上。这下轮到阿灵阿在家拍着大腿骂街「哪个兔崽子往我头上泼脏水!」 他不是、他没有啊,他怎么也不会现在和佟家翻脸,不值当! 然而,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佟国维和阿灵阿在老八身上都下过注,对于这位爷的种种行为也是耳闻目睹,这会根本不会信什么解释。 第459页 就是你、就是你,阿灵阿你个龟孙! 佟国舅已经来不及痛骂隆科多了,这事捅出去,变成京城人嘴边的笑柄,丢人的不是隆科多,是他们佟佳氏公府。人家只会说「佟家xx」不会把他们摘出去。 为今之计是盼着这股流言赶紧降温,宫里的皇上没听到才好,佟国维如此想到,还想让舜安颜找机会和如大额驸,或者干脆同直亲王解释一下。 可他已经晚了,曹寅正在宫中,对眉头紧锁的康熙说道「……臣以为,这种流言涉及孝康皇后母家,实在不妥。」 第229章 一场指婚引发的血案(下) 康熙召曹寅入宫原是想对他嘱咐回南的事, 问问他女儿和小平王是不是看着不错啊,过得也不错吧。炫耀一下自己眼光非凡,绝对会让曹寅的姑娘,既有面子、更有里子。 没想到曹寅在感谢皇上照拂自家之后, 给康熙带来一个不美妙的消息:外头都在传两代皇后的母家, 皇上您舅舅家的花边新闻呢! 要香艷有香艷、要阴私有阴私, 要大族内幕有内幕—为什么隆科多一要婢女, 他岳父就给了? 当然是因为佟府势大啊!惹不起…… 于是就引出了两代皇后啊、世受皇恩啦, 皇上另眼相看呀, 佟国维捅了篓子, 隆科多又接班啦, 等等。总之, 这流言是不会放过佟府了,大有一副「老子要把你们家那点零碎都八卦出来」的架势。 这场流言里,伤害最大的是佟家的面子, 至于佟家的女孩子,那是不必担心的。如今还没听说过谁家好好的姑娘愁嫁, 只是短时间内不太好向上兼容罢了。 而对康熙而言,在曹寅面色作难的告诉他这件事之后, 他一则愤怒于居然现在才听说, 二则恨隆科多不争气。原本看好他, 结果呢? 你给朕捅出这么个篓子,还带累了朕的母亲和媳妇, 混帐东西! 曹寅适时的烧上一把火, 这事牵连两代皇后, 您得管管吶。总不能叫外头人嚼皇家的舌根。何况这里头有些事情说的非常细节,譬如隆科多是如何如何宠爱那个侍妾云云, 要么是隆科多自己说的,要么是世交之家方能听说。 传话的人必然不是和佟家关系特别疏远的人家。曹寅这么一说,将康熙的思路自自然然的引到了「佟家在这个关头被搞臭,谁会获利?」 最近朝中也没什么需要强力争夺的位置,也没有大冲突,前朝之外,也就是康熙预备为皇子皇孙择妻的事情。说来要择妻的也不止弘晗,紧接着还有弘晰、弘晴、弘晖,还有十六阿哥、十七阿哥,这些孩子陆续都到了需要考虑媳妇人选的时候了。 罢了,这种手段康熙也不是没见过,这几年不少了。最好的处理办法就是冷处理,再者说,归根结底,不还是隆科多自己行为不端么! 看来叫他做九门提督那个想法,还是暂且搁置罢,皇帝如此想到。 康熙轻轻放过,选择冷处理,佟国维当然是高兴的。可隆科多在康熙那显然有些失宠了,这就让他不是很开心了……隆科多不争气,可阿灵阿更是个混蛋! 于是,佟府和钮祜禄公府,就这么结下了仇怨。而事情还没完,事情对佟府伤害这么大,鄂伦岱这个惹祸精怎么能不出场呢。 此公先是在府里臭揍了隆科多一顿,连带着过来劝架的隆科多长子岳兴阿也给打了,还骂他「你也是个没刚性的,你额娘叫人挤兑的要死了,你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老子煳涂,你不会去找你玛法?非要看着事情闹到这份田地!」 岳兴阿只哭不说话,被堂兄舜安颜拉到了身后,他透过堂兄的肩膀看着堂伯殴打阿玛,其实心里在叫好:打死他得了! 兄长殴打弟弟,最多是家庭不睦。以子殴父,那可就是大大的丑闻,儿子要被拖出去杀掉的。岳兴阿心道,到时候我额娘没救出来,我还得去死,冤枉死了好么! 这回真好,对对,鄂伦岱大伯骂得对,我有错,更错的是隆科多这混帐,打死他! 鼻血与唾沫横飞,抱怨共责骂一调。隆科多叫喊,音断佟家花园;鄂伦岱痛斥,声震公府书房。 等佟国维出现的时候,摆在他面前的就是扑街在地的儿子,和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孙子,以及恶霸状的侄子。以至于老公爷不由得老泪纵横:家门不幸啊!我们家的儿孙怎么奇形怪状! 「叔,您说怎么办罢!」鄂伦岱怒气沖沖,毫不客气:「皇上没说什么,是看着两位皇后的脸面,可咱们佟家不能干看着,装什么都不知道吧?」 佟国维嘆口气:「你想怎么办?」 「至少得把那女人送到庄子上。」 听佟国维的口风,鄂伦岱也松了口气:「侄子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那女的到底给隆科多生了孩子,做的太绝伤阴德。何况咱们自家人关上门说话,到底是隆科多自作孽。」 「伯父说得有理。」舜安颜此刻也道:「玛法,起码把人送走了,等过段时间事情平息,旁人也就议论不到了。」 「阿玛!」隆科多捂着脸,刚要说话,旁边的岳兴阿就沖了过来,正正好好地砸在了隆科多身上。 「阿玛,您可别气着玛法!」岳兴阿哭着这叫一个伤心,「阿玛您就别说了,儿子不想见阿玛再吃亏!阿玛……呜呜呜。」 宛如哭丧,一路把隆科多哭的说不出话来,佟国维也是嘆气。舜安颜这会冷眼旁观,而鄂伦岱一锤定音:「就这么定了!」 第460页 至于李四儿本人的想法,并没有人在乎。莫要说她,就是隆科多正房,她的意见难道就重要?不过是此刻被拖出来做个吉祥物,以示佟家内部还是规矩和睦罢了。 纵然要做吉祥物,也得有个机会展示一下和睦啊,鄂伦岱左思右想,捏着鼻子请佟国维出面,将异母庶出的弟弟法海叫了回来。 「你新得了个儿子?正好,将百日宴放在公府来办罢。」佟国维苍老的声音不容置疑:「此刻正在佟家关键的时候,你们哥俩打断骨头连着筋,总归要想想大局。」 法海自诩读书人,虽然和鄂伦岱能骂起来,但面对这个老叔叔,瞧着对方苍老的面容,花白的头髮,他就是反对也不好说出口了。 罢了,就把儿子也当个道具,贡献一下罢……他能做皇子师傅,在康熙跟前说得上话,法海就是再自视甚高,也得承认,「佟家子弟」这个身份给他带来的好处太多了。 要多过鄂伦岱给他的羞辱。 就这一次,只此一次,携手共渡难关,完事儿他们兄弟继续扯吊大战也不急。 所以在重阳节后,佟佳氏两座公府,居然一起给孩子—居然是法海的孩子,庆贺百日,也就不出奇了。实际上,在大多数人听说鄂伦岱给法海儿子过百日的消息,震惊过后就是瞭然,随即难免感慨。 「到底是一家子。」 佟佳氏的安定团结大好局面,看上去让不少人买帐了,隆科多的媳妇和其他妯娌一起在里头招待女客,瞧着倒也还好。而外头来的男宾就比较精彩,譬如收到请帖,且真的上门了的阿灵阿。 阿公爷是想来解释一下,自己并没有传播佟家那点花边新闻,情况还不至于嘛。但佟家这个态度,笑脸相迎,实在是让他张不开嘴。 再说那流言显见着是冲着佟家来的,此刻若是解释不明白,鄂伦岱这个混人闹起来……那可就真的把两家的面子都给扔地上了。 于是双方都客客气气,一场百日宴瞧着居然还温情脉脉,鄂伦岱站在人堆里瞧了一眼,他们佟佳氏多少能挽回一些损失罢。 佟家在使劲挽回损失,宫中康熙的糟心事却是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四川等地的官绅上奏说税制改革大伤民利,而后是呆湾出现了抗税民变,而快要入冬的时候,十八阿哥胤祄病了。 康熙年纪越大,除了关注胤禔、弘晗父子之外,他开始疼爱小儿女们。尤其前两年十九阿哥胤禝没了之后,他对十八阿哥、二十阿哥和小格格们更加关注。 可惜小阿哥和格格们也有夭折,饶是康熙经歷太多这种事了,晚年丧子还是叫人难过。 是以听说十八阿哥病重的时候,老皇帝居然亲自跑到了阿哥所探望。还抱着小十八,小心翼翼的餵他喝药。太医院和传教士都被康熙揪到了阿哥所,可十八阿哥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 「去告诉大阿哥,叫他也亲自探望,最好拉上两个堂弟,我估摸着不会让他们进去,但一定要做足礼数。」胤禔叮嘱秦吉了道:「还有,叫人给我也预备一份探病的礼物,我亲自去瞧瞧。」 阿哥所里三层外三层,因为不太确定十八阿哥究竟得了什么病,如胤禔所料的,弘晗他们果然没让进去。但礼物还是送到了。 而直亲王借着和太医院、传教士常打交道的便利,命人将探病的药材送进去之后,直接问起了病情。说来也巧,他站在阿哥所外头问话的时候,正好也是康熙过来的时候…… 这并非是巧合,作为现在依然在户部过问部务,还跟着康熙学习中枢安排的亲王,胤禔和康熙的休息时间基本重合。 「你过来了。」康熙点点头,心中欣慰,除了皇孙们,也就是胤禔会过来问一句。 直亲王脸色严肃,勉强笑了一下:「听弘晗说的,说他十八叔病了,还没听说到底是怎么个症候。儿臣想起了弘晖那时候,就寻思着过来瞧瞧,若是能知道是什么病,也就好治些。」 「好、好,你先等等。」康熙叫人传太医过来问话,一边对胤禔道:「一会你和朕一起去干清宫,朕有话对你说。」 谁也没想到,父子俩从阿哥所慢悠悠散步,聊了些关于朝局的事情,刚从隆福门走到弘德殿,打算绕进干清宫,就听干清宫前场大院一片喝彩声。 鄂伦岱正带着侍卫们较射,场面一片欢腾,而胤禔瞄了一眼,康熙气的手抖身晃,指着鄂伦岱兴高采烈的背影,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给朕抽他!」 第230章 男主耗子在线拜年 人性当中总有很多弱点, 先贤们总结过不少,譬如畏威而不怀德、威武能屈、富贵可淫、贫贱常移,虽然经常被用在「夷狄」「小人」「女人」身上,但其实这是人类的普遍弱点。 或者说, 尤其是男人的弱点, 谁让男人们参演了歷史中的绝大部分剧情。力量越大、责任越大。 再比如, 近则不逊、远则怨。 康熙若是不看重佟家, 他们一定觉得自己很委屈, 或者天下人都会觉得他们委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属于传统政治的一部分。但康熙看重他们, 结果就是现在这样, 佟佳氏子弟行为放纵…… 毕竟, 在长久的来自皇帝的宽容,和旁人的艷羡中,谁能保证永远秉持本心不变。 鄂伦岱此刻就觉得自己很冤枉, 如今宫里好好的,他作为领侍卫内大臣带着侍卫习射也是应份之事, 这又哪里让康熙气不顺了! 第461页 十八阿哥生病压根不在鄂伦岱的脑子里,莫说康熙死过那么多幼年儿女, 就是成年的诸王公主, 如今只要不是直亲王嘎嘣一下薨了, 死了谁都不算大事。 而康熙看着鄂伦岱那一脸委屈的茫然更郁闷了,朕对你们那么好啊, 隆科多丢了人, 朕什么都没说, 还给你们时间遮掩。结果,你们就这么、这么回报朕!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胤禔看着这俩老头面面相觑,如此想到。 方才自然不会是直亲王将鄂伦岱给收拾了,康熙叫自己的侍卫五哥带人将鄂伦岱按倒在地,抽了他十几鞭子。 鄂伦岱多少有些心情凄切,他委屈啊,而看在康熙眼里,老皇帝简直想骂人:你还敢委屈? 「把他给朕轰出宫去!」康熙也懒得多说什么,大手一挥就让侍卫架起鄂伦岱,从自己眼前消失。 过去他抬举佟家,就像抬举胤礽一样,要让所有人都明白,皇上确定的太子也好、皇上的母家也好,皇上要抬举谁,你们最好跟着一起。 康熙有些灰心,想想胤礽、想想佟家,朕是不是太失败了? 「汗阿玛,鄂伦岱平素为人如此,一向是粗疏不羁。」胤禔开口道:「您也说过,他是个混人,请您千万不要为他动气。」 康熙嘆口气,终于说了句心里话:「朕抬举佟家,这么多年了,怎么他们……」 别说皇帝,就是父母对子女的感情,也是要求回报的。只是有人看中物质、有人看中情感,还有人两手抓、两手都要硬。 老皇帝这会是觉得自己对佟家的一片心意都餵了狗,有些丧气罢了。而一向会说话的胤禔选择多说一点:「汗阿玛,佟家子弟还有如舜安颜这种老实人,便是隆科多的儿子岳兴阿平素当差也谨慎……其他人,龙生九子各有奇异,何况旁人。」 「庆泰、庆復也还不错,好学上进。」康熙接着道。 胤禔心说,果然如此。到底是娘舅亲,康熙对佟家的感情不可能一朝斩断。不过,至少这会隆科多是没什么上位希望了,这就让他心里松了口气。 而康熙正在让侍卫传口谕,鄂伦岱的领侍卫内大臣,没了。空出来的缺儿,康熙打算再行安排。 佟家人会是什么心情且不说,只说康熙同胤禔说起的是,西南试点摊丁入亩、官绅服役的事情。当地有意见,一口一个妨碍民生。 「儿臣浅见,怕是妨碍官生才是真的。」哪是民不聊生,绝对是官不聊生,要不然官绅急什么?还真当他们满腹圣人言,急百姓所急,想百姓所想? 都能做到这两点,那觉悟都赶上海瑞了,也不至于反对官绅一体纳粮服役。给巡抚施压,向皇帝告状,说到底都是为了自己那点银子。 刀子割谁,谁流血。谁出银子,谁肉疼,这会也就顾不上圣人教诲,什么贫贱不能移、什么钱财身外物。泥腿子死不死谁管,官绅家有酒有肉就行了。 想想真是冤,皇帝还得在紧巴年景裱自己简朴,缩减开支。皇后、太子也得配合,做不到的就是妥妥的政治污点。譬如洛阳闹灾,自己却在洛阳宫中鼓乐大作的章怀太子李贤,被大臣上书劝谏。 而人家官绅世宦之家,除非全家被烹了,否则绝无此虑。胤禔心想,自己若是运气好,就该穿越到贞观开元的时候,做个五姓大族子弟,浪荡着混一辈子了事。 「你看这事要停一停吗?」康熙如此问道。 胤禔斩钉截铁道:「儿臣以为不可停。停下就是朝廷服软,只要百姓日子过得去,不管官绅怎么说,他们不会跟着凑热闹。如果有人胆敢悖逆朝廷,三尺刀锋在颈上,自然安生。」 人道毁灭是下策,但管用。胤禔也是不耐烦这帮人,否则也可以温水煮青蛙。 康熙心下安稳,嘴上却道:「你这性子也太暴烈了些。能让人体会圣意,还是要给他们机会,让他们遵从朝廷的旨意。能不拔刀,且不要拔刀,于名声有碍。」 直亲王嘴上听话,心中却不以为然,天子大权在握,实现自己的治国方针,还管什么名声。至于身后,死都死了,管那么多干什么! 瞻前顾后,只会临阵手软。不过康熙的意思,胤禔其实也清楚,这老爷子就是想万事办的完美,人人念着他的好,若是真到了要拔刀的关头,他也不会犹豫。 曹寅离京回南,临走前还拜託成德看顾他女儿一二,若是听说平王夫妇哪里不好,赶紧给他送个信。成德应下了,回头还对胤禔感慨「儿女真是操不完的心。」 说道儿女,趁着康熙操心十八阿哥的功夫,胤禔将弘晗留在家里两天。这日忙中偷闲,直亲王带着长女、长子一道出门逛街去了。 这俩孩子都算是经常出门,见过世面的,绝对不是那种,出了自家府门连东南西北都找不着的主儿。但是要说他们多么有阅歷,那也是假话。 莫说他们俩,京中现在的勛贵子弟,如胤禔的小舅子牧克,没当差之前对银子和铜钱都是稀里煳涂的。贵人勿需碰铜臭,这种想法才是恶臭,活活把人给煳弄成了傻子。 所以,此刻父女三人吃了羊肉面,胤禔就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个孩子开始算银子和铜钱,给多少铜钱。世面上原来铜钱流通度比银子大多了,更别说银票。 「银票很少用。」直亲王给他们解释,「山西和江南大商号,得有信誉、延续多年,最好是有皇室採买关系的,才能放出些银票。临时用用罢了。」 第462页 「那百姓缴税,不是还得缴银子。」苏日格好奇的问道,「他们难道还得兑,兑了再交?」 弘晗道:「那多费劲,应该是缴铜钱,按照数目,官府直接算成银子多少罢。」 俩孩子的眼神都投向了胤禔,希望父亲可以给他们讲讲。直亲王的私人课堂开讲,内容就深了,关于火耗,关于官员俸禄,铜钱和银子的兑换为什么总有波动等等。 三人从内城一直熘达到了外城,如今内外城混居现象愈发明显,内城里的店铺也花样繁多。莫要说关外特产、江南特产,就是西洋货,也不止一两家了。 「这里各家铺子都有王公显贵的份子。」胤禔随手指指点点,给孩子们讲道:「宫里你们姑姑下嫁,或是你们叔叔开府,包括咱们府里也有,都是给庄子和当铺。不过那收益和这个比起来,可没法看。」 「当铺也会赚的少?」苏日格有些不信,她看过府里的帐本,她家当铺收益不错啊。 胤禔笑道:「你舅公深谙货殖之道,你阿玛我呢,也一向懂这些。否则,不说别人,就说你大姑姑,她和你大姑父成婚之后,给她的当铺差点因为经营不善而转手。」 「其实学习货殖买卖,也是学习人情世故,去想你能给出什么,又能换回什么。」胤禔笑道:「想明白这些,也受益终身。」 他倒不是很担心孩子们钻钱眼里,对于这些孩子而言,权力要比金钱更有吸引力。但他还是要给予提醒:「你们也要明白,这世上总有人觉得钱财愈多愈好,为了钱能够将一切品行踩在脚下。要警惕这样的人。」 「阿玛,您说九叔算是那种人吗?」苏日格突然道,「九叔成日沉迷此道,他也算是那种为了钱什么都能踩的人?」 「他,他还不算。」胤禔笑笑,「他对你五叔,对你八叔,还是有几分诚意。」 胤禔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快到府外的街上了,却听见了急促的马蹄声,转头一看是兵部传令的兵,好像是八百里加急。一行人马不停蹄直奔着宫城去了,胤禔皱眉,这是出事了。 「你们先回府,告诉你们额娘,阿玛进宫去了。」胤禔叮嘱两个孩子回家,看着侍卫拥簇他们走了,自己才带人勒马掉头,也跟着进了宫城。 兵部不归他管,所以胤禔原本只想问问,看是哪里出了战事,户部得调银子。不想一问才知道,是藏地贵族间矛盾激化:第巴桑结嘉措想要毒死拉藏汗,顺便出兵,不成想拉藏汗早有防备,桑结嘉措反误自己性命。 紧接着,拉藏汗为了斩草除根,已经废了桑结嘉措拥立的六世达赖,此刻已经将废黜的六世轰出藏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那个想法就是王安石那首《凤凰山》:愿为五陵轻薄儿,生在贞观开元时。 斗鸡走犬过一生,天地安危两不知。 第231章 初三送走穷神 藏地贵族的冲突, 直接关系到准噶尔汗国,儿准噶尔汗国的动向,清朝这边需要密切关注。 因此,胤禔是和兵部尚书, 当值大学士、南书房学士一起去了养心殿。康熙瞧见他倒也没意外, 听说他担心有战事而需要户部调银子, 还挺高兴胤禔的警惕性。 原本要让胤禔去负责哪部分的部务, 是康熙思考许久的。直亲王不缺掌兵的经验, 外出办差也所获颇多。而吏部这种要害, 康熙也不会交给他, 工部、刑部谈不上纵览全局, 思来想去, 只有户部合适。 开始康熙还担心胤禔不耐烦怕琐碎,打算好好给他上一课,不想他干的还真不错。 藏地事务敏感, 康熙也不打算扩大知情范围,他只是听取兵部和大学士的总结, 以便做出最后决定。这也是考察,直亲王也在考察其列。 「拉藏汗另立□□, 被废的六世仓央嘉措已经被驱逐, 你们觉得, 朝廷该如何?」康熙嘴上说你们,眼睛只盯着胤禔, 「直亲王, 你说。朝廷是承认, 还是不承认?」 「儿臣以为,朝廷应该答应其所求。」胤禔这是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 这会朝廷对藏地的控制可以说非常的,没有威慑力。拉藏汗显然攫取了主动权,康熙答应了,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否则让皇帝承认朝廷对其失去控制,或者从无控制吗? 「接着说。」 直亲王继续道:「另一条就是,可以令被废黜的六世来京囚禁。儿臣以为,将来用得上他。」 将来不管朝廷这边对藏地有什么举动,还是将来和准噶尔汗国一战,这个被废的六世仓央嘉措都是足够分量的筹码,是一张好打的牌。 康熙颔首,下旨南书房学士张廷玉草诏,要将这个仓央嘉措押解来京,还笑道:「直亲王老成谋国,朕当嘉许。不过,金银俗物于吾儿无用,就先记着罢。」 这玩意还带记帐打白条的,不过胤禔倒不在乎,他只是给出个建议,但心中并不看好:他能看出来的事情,拉藏汗会看不出来?这个仓央嘉措,怕是来不了京城了。 正如胤禔所想,这年腊月初一,康熙收到了消息:被废的六世仓央嘉措,在押解来京的途中,于青海湖畔打坐圆寂。 「汗阿玛息怒,想来拉藏汗还是有所顾忌,否则就不是圆寂,而是明火执仗的要取他性命了。」 康熙嘆气:「从先帝至朕,无不对□□、达赖礼遇有加。可那个桑结嘉措,先是对五世之死秘不发丧,等朕知道以后,又找各种藉口解释。朕当时也是给他机会息事宁人。」 第463页 这事倒是胤禔头回听康熙亲口说,当年老皇帝知道桑结嘉措秘不发丧的时候,胤禔正带人在草原上与策妄阿拉布坦见面。 「这些年,他念念不忘噶尔丹这个学生,又和拉藏汗不睦。」康熙摇头:「如今他是死了,可拉藏汗和阿拉布坦,会不会关系更密切呢?」 胤禔觉得不会,不过这不是重点,他道:「儿臣浅见,请汗阿玛训诲。儿臣想,是不是您派个人去藏地,拉藏汗显然不想和朝廷再起矛盾。虽然他的妻子出身准噶尔,但他和阿拉布坦也只是狼狈为奸罢了,这种关系长不了。」 远交近攻,藏地同准噶尔汗国离的太近了,不管是拉藏汗、还是阿拉布坦,因为朝廷在中间不少使劲儿,他们对彼此都不放心。 第巴桑结嘉措在藏地经营多年,影响力不是拉藏汗将人杀死所能驱散,而桑结嘉措留下的人此刻必定是人心惶惶。朝廷派人过去,可以一举数得,扩大影响。 「你以为谁合适?」皇帝如此问道。 胤禔就道:「儿臣以为,办此事的人需机敏圆滑,有这方面的经验。最好在礼部,儿臣以为揆叙堪当此任!」 揆叙:人在礼部、锅从天降。 凭心而论,揆叙是个好选择,而且在成德撑起家门、揆方摆明要做个富贵闲人的情况下,揆叙想要出头,就得走的辛苦点。 「听说是直亲王推荐你的?」揆叙的媳妇耿氏忍不住抱怨:「去青海那边,唉。」 夫妻俩在家中边叫下人收拾东西,一边话别,揆叙就道:「这是机会,要不然我还得在礼部熬上多久。那地方又不比在翰林院做掌院学士,待在那有甚么意思。」 这个差事有风险,可功绩是实打实的,这比什么都强。 揆叙陛见的时候,康熙就道:「直亲王举荐,也是朕信得过你。到了那里,只说朝廷要拉藏汗千万谨慎,不要再度激起冲突。他还年轻,可以慢慢来。」 「嗻,皇上训示,臣记下了。」 这段时间突发事件不少了,朝野内外、宫里宫外,闯祸的闯祸、生病的生病,康熙到底也上了年纪,有些疲惫。而去佟贵妃那里,贵妃想要为佟家请罪,却又担心康熙不悦,让康熙也觉着别扭。 何况十八阿哥还病着,康熙就算叫了年轻宫妃,也有些意兴阑珊。百无聊赖的老皇帝干脆将时间都花在了儿孙们,尤其是弘晗身上。 最好能保证下一位继承人和自己政治思路一致,这样能保帝国三代无忧。康熙如此想到,决定让弘晗在自己身边的时间更多。可弘晗年纪不小了,再住在延禧宫肯定不合适。皇帝灵机一动,让弘晗住在阿哥所里罢! 直亲王很想骂街,他好不容易达成目的,让弘晗住在府里,在宫里读书。不成想没高兴两天,康熙就变卦了……什么事儿这是! 康熙身上有很多优点,这是事实,但作为父亲,胤禔更希望弘晗多跟在自己身边。唉,这会也只能庆幸弘晗年纪不小,已经不是最容易受影响的时候,且关于亲情,孩子已经有了稳定认识。 「住在阿哥所,和你叔叔们好好相处。」胤禔看着儿子,最终只说:「大冬天的,你不必来回跑也是好事儿。」 弘晗已经开始变声了,他点头,声音很低:「阿玛放心,儿子都知道,您放心罢!」看上去倒是自信满满,胤禔其实也没太担心,这会谁还敢给他儿子找不自在? 于是,给直亲王找了不痛快的康熙,终于过上了含饴教孙的生活,恰逢内务府大臣年终进宫禀告预备过年的事儿,顺便劝谏「听闻十八阿哥病了,但求皇上不要太过劳神伤身,否则于十八阿哥也无益。」 依照此时的价值观,除非十八阿哥是康熙唯一的儿子,否则这样的小儿子病了绝对不该太惊动老爷子。毕竟,子女年少夭折,依照传统价值观来说,也是不孝…… 为了表达自己并没有因为小儿子生病而极为烦恼,康熙决定在冬日带着儿孙们去冬猎,主要是小皇子和皇孙们。 冬猎是个体力活,不管是控马,还是在寒风中拉弓,都在考验一个人的体力。这段时间康熙睡得不太好,前段时间搞得又有些体虚,用中医的话说就是体内「正气不足」。 于是,这天愉快的冬猎回来之后,老皇帝就有些略微不适。康熙在医道也算略有心得,他也不是那种讳疾忌医的人,感觉不适之后马上就召来了太医,结论是略感风寒。 风寒也没什么好法子,休息、喝药而已,可偏偏不巧,十八阿哥就在年前夭折了…… 庶妃王氏哭的死去活来,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也在阿哥所外头哭的不成样。依照过去例子,年幼夭折的皇子皇女,一般不停灵,直接火化埋葬。这几年不兴火葬了,都是封棺送走,然后寻个地方停灵,最后由皇帝下旨葬在哪里。 康熙强打精神叫人处理十八阿哥的后事,还得表示「朕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的准备过年。而新年之事更是繁杂,冬至皇帝要去祭天、年末衙门封笔之前,要批覆的事情,皇帝得加急处理,还有新年皇室家宴和朝臣大宴,保和殿宴请外藩,固然不需要康熙一一过问,可只要能撑,皇帝就不会将这些事交给旁人。 皇权体系是如何维繫、运转,这是个繁杂的问题,但祭祀,绝对是皇帝的本职工作,这个更甚于皇帝多批几本奏摺。或者说皇帝可以少少的批覆奏章,而祭祀最好不要缺席。 第464页 康熙坚持着想要完成冬至祭天、祭祖的典礼,可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在祭祀前两天,他开始出现高热症状。直亲王原本在宫中侍疾,但没两天就被康熙打发回府,说自己没有大事。 胤禔是半夜里被人叫到宫里的,康熙厥过去之前,让侍卫带上樑九功去直王府传旨,令直亲王即刻入宫。侍卫来的突然,道琴听说的时候心中一紧,劝胤禔将府里的侍卫、护军都带上。 「这可不是逞强的时候,万一……」道琴用只有他们夫妻能听到的声音说:「万一老爷子病的不好,有人弄鬼呢?」 「我带上侍卫,不过用不着都带上。」胤禔长吁一口气,他没有表现出紧张,只说道:「许是半夜里病情反覆,我白日离宫的时候,汗阿玛情况倒还好。」 宫里来人动静太大,除了王府上房,就连苏日格和乌日娜姐妹的院子,守夜的太监、嬷嬷都听到了动静,赶紧将事情告诉了大格格。 这天晚上,胤禔走后,苏日格一直在上房陪着额娘。 第232章 初五迎来财神 宫中酉时准点关闭宫门, 胤禔跟着梁九功,带着侍卫入宫的时候已近亥时二刻。他骑在马上,看着梁九功带着御前侍卫上前和护军、值班大臣对照令派,而后护军行礼, 请直亲王入宫。 前些日子京城刚刚下过一场雪, 月光映雪, 反出了冰冷的光, 就和王府侍卫的刀鞘一样。 胤禔心中有些忐忑, 入宫不能带刀, 他只有靴子里的一把匕首, 聊胜于无罢了。至于侍卫, 萨宾图在后头蠢蠢欲动, 这些年他也歷练出来了,亦觉此刻情况不妙,想跟着一起进去。 若是在白日, 王府侍卫可以跟着进西华门,但这个时候, 他们只能在外头等着。萨宾图下马,打千道:「奴才们在外头等着主子。」起身又压低声音, 「您保重。」 「好生在这候着, 别一惊一乍。」胤禔深吸一口凉气, 道:「带着侍卫们避避风。」 「嗻。」 王府侍卫目送直亲王带马进了宫城,如今唯一能让萨宾图略感安慰的, 也就是他们王爷身边跟着的是总管全都和两个会布库的太监……希望平安无事, 千万要太平无事啊。 萨宾图如此想着, 身后的三等侍卫却低声提醒:「萨头儿,后头有人来了!」 打眼一看也是两拨人, 萨宾图借着灯笼光瞅过去,两拨人一个灯笼上写的简王府,一个是纯王府。皇上这是把简王和纯王也叫来了? 若是这样,想必事情真不会太糟,萨宾图知道简王同他们主子一向友善,更别提纯王爷。 「稳住。」雅尔江阿提醒道,他和富尔祜伦走进隆宗门的时候,富尔祜伦脚下打滑,险些摔跤。看得出,富尔祜伦是真担心皇上的安危,雅尔江阿也悬着心,但此刻决不能乱。 富尔祜伦觉得自己的嘴都不听使唤了,略有些结巴:「对、对,汗阿玛洪福齐天,绝不会……」 「二位王爷,快进去罢。」康熙身边的大太监魏珠打千道,「主子爷等着二位呢。」 他们走进暖阁,发现不止直亲王在场,当值大学士张玉书、南书房学士张廷玉,当值领侍卫内大臣尹德,与内务府总管大臣都在。俩人心里一沉,富尔祜伦当时就有点想哭,然后就听康熙开口了。 「簧夜召你们过来,是因为朕的病不太好。」老皇帝说话很慢,声音听上去极为嘶哑:「今年冬至祭祀,就让直亲王代朕前往。」 「还、还有,直亲王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可立为皇太子,必能克绍箕裘,承继大统。」康熙忽然急喘两声,「你们记下来。」 「汗阿玛平素身体康健,此刻万不能做此语!」胤禔连连表示,您可别这会钦点,臣才疏德薄,不敢当此考语。 就像「劝进」之前,嗣皇帝、或者即将做皇帝的人,都要谦虚客气三次。这一套胤禔太懂了,越到这个时候,越要管住自己的尾巴,不要翘起来。 「你不要自疑,朕这个样子,你要学着担起社稷之重。去罢,和大学士们商量一下祭祀的事。」 胤禔只和大学士、南书房学士打个照面,就表示还要去皇上身边侍疾。这也是应有之意,这个时候,作为孝子一定要恪尽孝道,这个活儿干好了,比把祭祀弄得光鲜重要多了。 「喝口茶。」胤禔按着富尔祜伦的肩膀,对方似乎有些僵硬,六神无主一般。他叫人端了热茶过来,给简王、纯王。屋里虽有地龙,可康熙这个病,屋里不能太热、也不能太冷,他们脱掉皮裘,守在门口,多少有些凉气。 雅尔江阿谢过直王,捧着茶碗道:「方才汗阿玛将我们留下,说等明日一早,就召诸王大臣入宫,宣布册封您为皇储的旨意,总归是以备不测。不过,典礼怕是要日后补办。」 他们心里都明白,或者这个册封典礼会直接变成登基大典……这都难说的很。而作为当事人的胤禔,他想得就更多些,这个时间点,康熙许诺给他储位,可万一过两天他好了呢? 到时候自己就会很尴尬,直亲王有些郁闷,旁人听说要接班了都高兴,可自己却高兴不起来。前途未卜,若是康熙病情好转,他的处境只会更难。 一众人在干清宫守了大半夜,宫外陆续听说三位亲王被召入宫的人家,眼睛也都盯着个宫城,担心有什么坏消息。 胤祉、胤禛都听到了消息,和老四府邸相距不远的胤禩自然也收到了风。大半夜,直王、纯王、简王都被召入宫中,这是宫里出事了? 第465页 胤禩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上病情突然加重,甚至是……崩了。如果这样,直王必然会马上封宫门,城门,搞不好还会秘不发丧。据胤禩所知,皇上还没有写遗诏,而直王毕竟不是太子,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老八这会倒是没想挑事,他想的是,如果到时候他第一个请直王登基,好歹也算忠臣了罢!这段时间在家,看着过去身边那些人,居然因为一个口头上的指婚,就被皇上和直亲王玩的团团转,搞出那么多风波,胤禩就知道了,无利不起早,他在人家眼睛里,已经没有什么拥戴价值了。 皇上显见着没把他放在眼里,这固然让胤禩心中不服,但冷静下来以后,倒也让他松口气……汗阿玛毕竟顾着父子之情,可汗阿玛若是崩了,自己就得在直王手下讨生活。得抓住机会,起码让自己不至于沦落为闲散宗室。 胤禩毕竟不是个笨蛋,等头脑发热的时候一过,他马上意识到自己处境不佳。而皇上万一……他的处境就会更糟。便是想做什么,也得等以后,也要看机会。 为今之计,能做什么挽回的,就要努力做。脸面算什么,八阿哥下定了决心,却不想他熬了一夜,大清早就被告知,皇上令诸皇子入宫。 而后,胤禩就在干清宫,听到了皇上令直王代天子冬至祭祀,和预立直王为储君的旨意……完了,他连表忠心的机会都没了。八阿哥心中泪流满面,老天何其薄待我! 「恭喜太子。」几个弟弟凑过来给胤禔道喜,而顶着黑眼圈的胤禔表示,还未册立,你们要是为我着想,千万别这么叫。 昨晚上,胤禔和简王、纯王一直守在皇帝床边,就怕出什么问题。凌晨康熙醒过来的时候,看上去就好多了,富尔祜伦嘴快还说了一句「立大哥为储也是喜事,汗阿玛果然好起来了。」 「……」胤禔和他想的差不多,他甚至坏事,是不是钦天监给康熙出主意,弄点事沖喜。 老皇帝看着胤禔:「朕不是让你和大学士商量祭祀的事。」 「回汗阿玛,大学士和南书房学士已经列出了大致流程,儿臣看过了。」胤禔满脸担忧:「儿臣还是不放心,所以过来守着。如今看您大好,儿臣也就放心了。」 一老一少脸上都是欣慰,但具体在欣慰什么没人知道,反正俩人谁也不开口提遗诏、立储的事儿。直到清晨诸王大臣来到了暖阁外头,跪听圣谕。 事情成了定局。 弘晗清早起床,就发现情况不太对,他身边的太监守忠哆哆嗦嗦的。他奇道:「你是病了吗?病了就去歇着。」何况太监病了,自然要迴避,免得过给主子。他这是怎么了? 「主、主子!」守忠一脸兴奋,结结巴巴道:「咱们王爷,王爷他……皇上下诏让咱们王爷代天子祭祀,还要册王爷为皇储了!」 满屋人都跪下道喜,可弘晗眉头一皱,问道:「怎么回事,你慢点说!」 三王半夜入宫的消息,阿哥所这边也是清早才收到了信儿,守忠就把自己听说的一股脑倒了出来,好让弘晗知道情况。 「汗玛法龙体康健,才是福气。」弘晗先是嘆道,心中却在惦记,额娘和姐姐在府里还不知道要多担心。而阿玛,必定能应对得当,想到这,弘晗面色肃然,吩咐道:「我知道你们为王爷高兴,为主子们高兴,可汗玛法大病未愈,此刻谁要是敢在外头喜形于色,甚至自以为了不得,作威作福。」 「到那个时候,自然有慎刑司等着这种人,听明白了吗?」 守忠脸上的笑随着他们小爷的话逐渐消失,他是秦吉了教出来的,还和全都学过布库,因为知道分寸,道琴才让他跟着大阿哥。弘晗一说,守忠就明白了小爷的意思,现在是关键时刻,若是他们这里有人作死,传到皇上耳朵里,会带累他们小爷,甚至是王爷! 一身冷汗的守忠马上道:「奴才明白,奴才一定约束好阿哥所里伺候的人,若是有人惹事,小爷只管打死奴才!」 「真惹出麻烦,打死你有什么用。少说这种话,多放些心思在这里,不出事比什么都强。」弘晗已经穿好了衣服,他进宫来,身边是没有嬷嬷跟着的。只有守忠和额娘给他的两个大宫女,都是镶蓝旗下的包衣。剩下外头伺候、干杂活的,就是宫里分来的了。 康熙没叫皇孙们,那么继续留在宫中读书的弘晗,和一样被康熙留在宫里的得寿、弘晰,还有年纪更小的堂弟们,自然都按照往日时间来弘德殿读书。 弘晗没进书房之前,里面还挺热闹,而等他一进来,喧闹声即刻停止,大家都在看着他。包括弘德殿教他们读书的师傅们,此刻也都目光灼灼的瞧着弘晗。 直王府的大阿哥有点想笑,看我做什么呢。难道要我代我阿玛说两句,聊聊心中感受?什么毛病!过去得寿和弘晰在这,也没见你们这么看着他们。 等到正式上课的时候,就连弘晗的师傅,翰林学士杨玠都忍不住道:「阿哥宠辱不惊,风度叫人佩服。」 「……杨师傅,咱们今儿是不是该讲左传了?」弘晗转开了话题,「还是读书罢。」 王府中,道琴带着女儿苏日格也收到了消息,秦吉了大一早就守在宫门外头,听说消息之后一熘烟跑了回来,如今也是按捺不住的欣喜:「皇上亲口说立王爷为储了!」 第466页 上面坐着的二位却无甚喜色,道琴揽着女儿的手紧了一下,反而问道:「皇上只说立王爷为储,并说典礼年后再说……此刻王爷代天子冬至祭祀,还是以亲王身份,对么?」 「……回福晋的话,」秦吉了仔细想了一下,「奴才听见的,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苏日格往日聪敏,这会也懵了,这是怎么个意思。说立但没立,还是亲王身份……这算什么!她替阿玛抱不平。现在是称殿下不称?叫太子不叫? 这不是有意折磨人! 康熙很满意,非常满意,他老人家安生养病,费劲差事让直亲王去办。而直亲王又非常谨慎,不张狂,既然还未册立,就不要称唿他太子。「汗阿玛病中担忧国事,如今已经大好,若是藉此便张狂,岂非禽兽之行!」 听听,多么的孝顺,康熙心中安慰,这一次总算没有看错人。如今马上就要封笔了,但日常庶务,或是紧急军务,直亲王还是将大部分事情按照紧急程度分类送到康熙面前,请求圣意。 「直亲王天性纯孝。」康熙甚至当着胤禔的面,对几个大学士如此说。 胤禔面上挂着谦逊纯良的笑,心中却想,那是我对你一直在评估……没有期待就能保持冷静,要不然就会不停的追逐、祈求父亲的关注和看重—这是每个儿子都无法逃避的苦恼。 夹杂着情感和权力,父子间关系註定会失衡,这也给胤禔提了个醒,日后自己孩子们的安排,一定要慎重再慎重。最好能让他们都找点事干,别成天就盯着眼皮下头这一亩三分地! 不知道媳妇和孩子在家是不是很担心,都叫人回去传信了,自己如今不能离开宫里,还得继续扮演孝子。起码冬至祭祀之前不行,之后如果康熙没事儿,自己还得麻熘从宫里滚出去……等等,要是真的立储,那毓庆宫屁大的地方够我们全家住? 直亲王心中疯狂担忧,脸上却一片冷静,听着康熙对他、对大学士以及六部尚书们的工作指示。 说来也怪,直亲王代康熙冬至祭天之后,老皇帝的身体真的好起来。康熙大喜之下,又决定新年大宴不由直亲王主持,而是自己亲自主持,还非常认真的表示「我在,尔尚不必代理。朕务期躬尽典礼。」 「汗阿玛保重身体。」胤禔点到为止,也不多说,听话的回到了自己的王府。 大家被康熙一套套的操作搞得都有些疲惫,又怕错过什么信息,都魔怔了似的。以胤禩为代表,不错眼的盯着宫里和直王府,大家都很不能这个年赶紧过去,然后马上开春,就等着看皇上究竟会不会立储了。 如果立了,那无甚好说,大家且认命。若是皇上找藉口拖延,那就是皇上后悔了……「忠臣孝子」们自然会帮皇上找好理由。 康熙执意主持新年大宴,连皇太后都劝他「你身子才大好,正该好好养着。连祭天都交给了保清,新年大宴便让他做了,不是正好。你也不年轻了,好好歇歇。」 劳模康熙却表示,自己绝对没问题,不需要休息,请母后不要忧心。您在堂,儿子怎么能说老呢!再说自己这样勤勉,也好为后代做个榜样。 说这话的时候,他还特意看着侍立身边的弘晗,表示这话就给你听的,要谨记啊! 就这样,大家都遂了皇帝的心愿,康熙也满意了。整个新年,不管是干清宫家宴、宁寿宫小宴,还是元月初一的太和殿大宴,直到最后,正月十五的保和殿宴请外藩,康熙都勉力出席。 其实太医告诉直亲王「您劝劝皇上,这样怕是不成。皇上身体将将恢復,不好这样操劳。」 「本王知道了。」胤禔嘆口气,这话谁都能劝,但他最好避嫌。说来,如果是胤礽,估摸着这会能上去劝一下,自己还是算了。 他把这事告诉了正在前头执壶倒酒的胤祉,告诉他皇上的身体情况,然后道:「你通医理,去劝劝汗阿玛,请他老人家且不要饮酒了。」 这种当孝子的机会,胤祉不会错过,他捧着酒壶刚走到康熙身边,就眼看着康熙有些坐不住,好像身体失去控制往下滑似的。 「……!」胤祉还知道轻重,这个场合,蒙古外藩、各国使节都在,他没有喊出声,可他也傻眼了。僵在原地的三爷,玩命的给直亲王使眼色。 老三眼皮抽筋了么? 直亲王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康熙身边的梁九功已经凑到他身边,而魏珠正朝他走过来。胤禔马上拉过胤禛和胤祺:「带着老七、老十他们,给蒙古人劝酒,让场面热起来!」 「王爷……」魏珠说不出话来,脸上全是汗。胤禔点头跟着他走到了康熙身边,用周围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汗阿玛有酒了,谙达扶汗阿玛更衣,用些醒酒汤罢。」说完,又小声道,「赶紧叫太医去干清宫!」 从保和殿出去,最近的是南书房,可康熙的情况不能叫外臣知道。其次是养心殿,但养心殿前还有御膳房,此刻正忙忙乱乱,人员嘈杂,不如坐着暖轿迳自回干清宫。 太监们弄来了暖轿等在保和殿后头,趁着胤祺、胤俄和蒙古人摔跤的时候,将康熙送出了保和殿。胤禔出了一身透汗,他让胤祉、富尔祜伦跟着暖轿,而自己留下。 他得对外藩解释,皇上有酒了,吩咐我们兄弟招待诸位。还得摆出一副笑脸,用来粉饰太平,直到将这些人送出紫禁城。 第467页 「皇上怎么样了?」直亲王带着几个弟弟来到干清宫,问胤祉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还在斟酌方子。」三爷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说是汗阿玛这些日子累找了。且邪气入体,这会他们正斟酌,究竟是开保养的方子,还是祛邪的,又担心祛邪的方子药力大。」 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康熙身体情况欠佳,太医已经开始担心他经不起药力了。说话的功夫,太医院医正过来行礼:「直王爷,几位郡王爷,臣等拟好了方子,请王爷过目。」 胤禔直接把方子交给了胤祉:「你瞧瞧合不合适,若合适就叫他们煎药去罢。」 「嗯,」胤祉皱眉看了一遍,问道:「这方子里有人参?汗阿玛用药一向是不太爱用人参的,这行吗?」 医正道:「臣等参详了皇上的情况,必要用少量人参提升药力,要进补。」 「也还罢了。」胤祉将药方递迴去,对胤禔道:「依弟弟看,这方子倒还可以。」 太医指导太监煎药,康熙还没醒,皇子中自然是胤禔为首,包括老八在内,出宫开府的皇子们都在这了。后宫想必还不知道这事,也没必要弄得尽人皆知。 等到康熙喝了药,却还没醒的时候,皇子中也有些躁动。老九开始质问太医:「怎么汗阿玛喝了药还没醒!」 这问题也就他问,也就是现在,往后推几百年,这妥妥的就是医闹。 「胤禟!」胤禔喝道,「汗阿玛病榻前,你做甚么!」 太医扶正自己的顶戴,连连作揖道:「王爷,这药也不能立时见效,皇上如今只是睡着,说不定是皇上累了,睡醒了也就好了。」 明明是厥过去,硬是被掰成睡着了,太医们也是久炼成钢。胤禔也没拆穿,只肃容道:「弟弟们也辛苦,今日就在这守一夜,若是一时半刻汗阿玛好了,也是大家的孝心。如何?」 众人自是无不可,皆以直王为主,事情也就这么定下了。一伙人大眼瞪小眼,坚持到第二日凌晨的时候,康熙醒了,但情况很不好,好像喘不过气一般。 「叫太医,快!」 几个阿哥喊太医的动静都变了,太医扑在康熙床前,扶脉没有半盏茶的功夫,太医先哭了:「直王爷、诸位爷节哀,皇上龙驭上宾了!」 第233章 嗣皇帝那些事(上)初六,六合昇平 如果用现代医学观点来看, 康熙的死因或许是免疫力下降,抵抗力降低之后饮酒诱发心脏病,造成猝死。 但这会在大家眼里,皇帝这是突然暴死, 这就非常不美妙了, 完全不属于考终命范畴。以康熙这种完美主义重症来说, 恐怕是接受不了的, 而作为后继之君的那个人, 需要为他描补。 胤禔傻在原地几息的功夫, 马上道:「去将诸位大学士、议政王大臣, 南书房学士都请过来。梁九功、秦吉了带侍卫去, 不要提……提皇上的事情, 去罢。」 康熙之前已经当着简王、纯王、大学士、南书房学士的面预先草拟了遗嘱,且口头上将要立直王为储的旨意尽人皆知。如今直亲王和储位虽然差正式册封,但他依然可以用康熙留下的手诏继位。 此刻大家都六神无主, 也无人跳出来,听直亲王吩咐之后, 各人按照吩咐行动起来。而诸皇子跪在地上还没能从怔忡里缓过来,就被直王府太监总管全都率太监扶到了暖阁外头。 「叫萨宾图、苏鲁都过来, 叫那日松过来, 还有佟蔺。」胤禔坐在距离已经驾崩的老皇帝不远的地方, 看着太医忙着记载最后的脉案记录,吩咐道:「干清宫封锁消息, 胆敢乱言者, 杀!」 比起宫外的宗室亲贵, 还是跟随胤禔入宫的侍卫和当值的佟蔺,还有护军统领那日松来的更早。等他们来了, 胤禔也不多废话,也不等他们哭嚎,直接吩咐道:「萨宾图和苏鲁马上回去,传话镶蓝旗骁骑营、火器营,抽出一半交给恩绰,叫他禀告福晋,护好王府。」 「另一半交给萨宾图和帕勒塔带回来,和守门侍卫一起围住皇城,从现在起,许进不许出。」胤禔最后道:「那日松和佟蔺,你们先在这等等。」 那日松尚可,佟蔺却从入职侍卫开始就跟在康熙身边,康熙待他不薄,十几年的情分。他此刻已经忍不住,眼泪噼里啪啦的砸在地上,还记着不能君前失仪,拼命憋着哭声。 「你一直跟着皇父,想哭就哭一场。」胤禔嘆道:「我这会心里乱极了,佟蔺,你就当帮我哭出来罢。」 佟蔺没憋住,几乎是五体投地扑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的那日松也忍不住捂住了脸,闷声落泪,暖阁外头的皇子们听见了哭声,好像被打开了某个开关,哭嚎声此起彼伏,却都压抑着,让人听了心中不忍。 不到半个时辰,张玉书、温达、李光地、陈廷敬,和被康熙降级留用的马齐都到了。紧随其后的就是住在宫外的几个宗室亲王,如铁帽子简王、平王,和近枝的纯王、裕王等等。 这些都是跟随康熙十几年,乃至于二、三十年的老臣,还有多年来得到康熙照顾的晚辈宗室,此刻跌跌撞撞的进入暖阁,看着面容冷峻、眼圈泛红的直亲王,再看看已经开始收殓的景象,几个同样上了年纪的老人也撑不住哭了起来。 「诸位还请节哀。」众人都到齐了,拭泪的张廷玉道:「皇上、皇上既已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还需尽快定夺。」 第468页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富尔祜伦一边哭的抽抽噎噎,一边还道:「汗阿玛之前已经立了直亲王为储,也昭告群臣,只是缺个典礼而已。」 「正是。当时臣与简王、纯王,张廷玉都在场,当晚皇上已经命我等拟诏。」张玉书擦擦眼泪,道:「此刻请出先皇遗诏,请直亲王正位东宫,承继大统,我等也不负先皇的託付!」 这个时候外头还是伸手不见五指,暖阁里的西洋钟开始报时,已经是清晨六点钟。 「先帝命我等草拟遗诏之后,应该是带在了身边。」张廷玉道:「还请问先帝身边的太监,可知遗诏所在何处。」 梁九功立刻上前跪下道:「皇上,不,先帝之前亲手将遗诏放在了小匣子里。原本是一直带在身边,前些日子先帝身体好转,就将遗诏匣子锁在了东暖阁里。」 胤禔坐在原位,想了一下才道:「好,大学士张玉书、温达、马齐随简王、纯王、裕王,并胤祉、胤禛、胤祺三位弟弟一起,跟着梁九功去东暖阁寻找遗诏。」 他作为准接班人和孝子,此刻最好开始守在这布置停灵、葬礼诸多事宜,这也是应有之意,被点到名字的人都跟着去。人一下子少了不少,胤禔就对陈廷敬、李光地道:「子端、晋卿,九门提督是否尚无人选?」 「正是,九门提督、步军统领一职上无人。」李光地是个滑头,之前震惊失措,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他进宫的时候,就看见了宫门有不是护军的人在守门,看冠服应该是镶蓝旗的。 直亲王下手很快啊,陈廷敬也想到了,马上表态:「此刻正值非常之时,九门提督、步军统领要职,臣请嗣君决断!」 「嗯,目前当以稳为要。」胤禔指着那日松:「他为护军统领多年,也得过皇父嘉许,二位以为如何?」 「唯嗣君做主!」李光地拉着陈廷敬道:「臣等奉诏。」 「廷玉草诏罢。」胤禔口述道:「那日松暂署九门提督、步军统领一职。晋佟蔺为头等侍卫,加丰臺大营前锋参领,勿负皇考与朕之所望。」 「嗻!」二人一起跪下行礼谢恩,表示绝不负皇上所託! 胤禔又派人将丰臺大营提督召入宫中,让佟蔺带着手诏跟随丰臺大营提督回去,如此京城内外、皇城宫城都在他的控制当中。直亲王此刻才算是松了一口气,而太医写好了康熙驾崩的脉案,收殓也已经完成了。 除了还在东暖阁翻腾找东西的人,剩下的四个阿哥都在暖阁外头,现在该办的都办了,胤禔就让人将从十二阿哥开始已经开府却无封爵的皇子,以及尚在宫中的几个皇子皇孙都叫了过来。 众皇子齐聚,已经知道了发生什么事,此时已经忍不住大放悲声,却看见三个哥哥面色苍白的跟在几个宗室亲王、还有大学士们,进了西暖阁。 「……没找着遗诏!」 胤禔嚯地起身,震惊的看着这帮人,梁九功噗通就跪下了:「奴才不知道啊,遗诏的确是皇上亲自放在东暖阁的。」 太监还没说完,一直待在自怡园,此时才到的成容若从人群中站了出来,平静的说道:「大行皇帝的遗诏非常明白,原定年后册封储君,天下皆知。家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此诚危急时刻,若有人敢做仗马之鸣,臣请诛之!」 「议政大臣所言极是!」李光地抓住机会,马上道:「臣请太子灵前继位,嗣君行孝子之责!」 「奴才想起来了!」梁九功双手抠着地面,哆嗦道:「前几天皇上带着那个匣子去了养心殿,许是放在了养心殿里!」 胤禔慢慢的盯着他们看,最后还是坐下道:「先去养心殿找找罢。」 还是这伙人,冲到养心殿找东西,而胤禔将成德留下,看着自己的指甲道:「先帝的语气、行文,相比表兄是知道的。我还记得,当年表兄代舅舅写应制诗……一会若还是没找到,就请表兄和廷玉参详,现场草拟一份遗诏出来罢。」 这就是做最坏的打算,反正只要捱过胤禔继位,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横竖日后昭告天下的所谓遗诏,本就是大臣另拟,嗣皇帝决定。哪怕现在遗诏找到了,一会他们还是需要一起参详,将康熙大行和遗诏结合在一起,申明皇帝的驾崩正常且胤禔的继承合法。 西暖阁一片寂静,暖阁外阿哥们跪着哭嚎也不敢大放悲声,他们也感到了情况似乎不太对劲。所幸,伴随着外头匆匆而来脚步声的,是大学士高声禀告「请大行皇帝遗诏!」 就和那晚草拟的一样,直亲王人品贵重,堪为储君,可立为太子,承继皇帝位。 「请直亲王正位东宫!」李光地头一个跪下,「请太子灵前继位!」众人都跟着,喊了一遍这个话。 胤禔这会坐在原地,他还得自谦三回,等流程走完,他也被扶着坐在了干清宫御座上,张口还没说话,先从善如流的哭了:「皇考近来身体不适,然一心操劳国事,朕几次劝谏,皇考却对朕道,为人君者,岂能享受安逸,不躬亲勤政。」 「皇考尚春秋鼎盛,此刻却撒手人寰,于朕实在是锥心之痛!」 诸皇子和宗室亲王自然是哭声一片,而大臣们一边哭,一边掂量嗣君这段话的意思。 嗣皇帝的意思很明白:首先,最重要的,他继位了,而今就是统御万方的天子;其二,大行皇帝的死因,他的说法就是官方说法,是躬亲勤政导致了积劳成疾,最后不幸撒手人寰,并不算骤然;其三,大行皇帝那段话明显是对嗣皇帝的训示,意思是嗣皇帝继承权合理合法,谁也别出来找死。 第469页 「天色将明,大殓已成,令诸王大臣入干清门瞻仰梓宫,皇子、皇孙,宗室诸王行礼于丹墀,外藩王、大臣干清门行礼。公主、福晋命妇等俱在几筵殿前,对灵位行礼。现在朕与诸弟、子侄们成服。纯王弟、五弟,你们去一趟宁寿宫,将此事禀告太后妈妈,缓着些说。」 仁宪太后早起就觉得有什么事儿似的,心中有些不安,然后就听说两个孙子都来了。作为一个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人,她心跳加速,面色苍白,直觉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然后就见俩人跪下,身后跟着的太监腰间缠着白色。她一手养大的胤祺和富尔祜伦膝行向前,哭道:「还求太后妈妈节哀,汗阿玛、汗阿玛已经去了……呜呜。」 老太太险些厥过去,但她又不是很惊讶,她一边说话一边哭:「早前劝他多休息,养好身子比什么都重要,这可怎么好哇!」 延禧宫的惠妃刚刚起床,正打算继续自己重复的、百无聊赖的一天,就看见延禧宫总管高八格疯了一样跑进来,扑倒跪下就道:「主子,皇上殡天!咱们直王爷正位东宫,已经继位了!」 「……」大悲大喜,惠妃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愣了一会,她才哭道:「皇上,您怎么就去了呢?!」 「主子,日后您就是皇太后了!」惠妃身边的嬷嬷眼睛放光,「奴才现在叫人预备丧服,您是不是得去一趟宁寿宫?」 「等等。」惠妃一抹眼睛,问高八格道:「保清,我是说皇上那边,有什么说法没有?外头他福晋进宫了么?要去宁寿宫,也得我们娘俩一起去。」 「奴才这就去问。」 干清宫廊下已经搭好了倚庐,穿着丧服的胤禔、弘晗父子俩站在廊下,胤禔告诉儿子道:「别怕,一会带着你兄弟们站好,要颁遗诏,大学士还得带着遗诏出来。」 「阿玛放心,儿子不会出错的。」弘晗抿着嘴,也是哭的眼睛通红。这孩子担心失礼,胤禔拍拍他,倒是让他松快了一些。 「一会你额娘带着你姐姐,和你弟弟妹妹过来,她们要去几筵殿。而你要站在堂兄弟之前,礼部会有人告诉你怎么办,阿玛知道你不会出错,也不会失礼。」 在大行皇帝梓宫前颁遗诏,是陈廷敬来做的,遗诏是他们和南书房学士,议政大臣等合议,而后交给嗣皇帝过目。遗诏中说了大行皇帝离世的原因、过程,临终前还挂念国事云云,还有几次表示嗣皇帝堪为人主的赞扬,还写了大行皇帝传位嗣皇帝的遗诏,和这次大丧的一些事项。 最后大学士捧遗诏过倚庐,嗣君率众跪,而后大学士至干清门,将遗诏交给跪受的礼部尚书王掞,这一套流程就算结了。 颁了遗诏,胤禔率领众人对梓宫行礼,而后举哀,之后嗣皇帝回到倚庐,等上午举哀完毕,嗣皇帝这才能喘口气,吃些素点心,还要去宁寿宫,那边还有个强烈要求来给大行皇帝祭酒的老太太。 还有太后晋尊位太皇太后,自己额娘晋尊位为太后,胤禔抹了把脸,还有媳妇、孩子,要办的事太多了。还有,大行皇帝的谥,庙号都没定,还有避讳,自己的年号…… 惠妃和道琴都在宁寿宫里,还有康熙的后妃,这会都该叫遗妃了。一帮子老老少少的遗妃中,还有三个怀孕的,一个在宫里,俩个在畅春园。 这都是胤禔赶到宁寿宫之后,劝好了太后,说午膳后可以为先帝祭酒,惠妃私下告诉他的。大行皇帝,真是兢兢业业啊,胤禔心中如此感慨。 「你媳妇也在这,这事得她出面,把人接回来。还有宫里这个,好生安置。」惠妃嘆口气:「平平安安对你也是好事。」 新君继位,大行皇帝的遗腹子得到了妥善照料,这名声自然要比,「大行皇帝的遗腹子都……没了」要好听多了。 「还是请额娘出面罢。」胤禔嘆气:「现在不能请进尊位,可您是太后已尽人皆知。如今纵然佟贵妃,敢说比您还高么!额娘在后宫多年,处置起来也顺手些。她毕竟是晚辈,这事也不太好管。」 「你说也对。」惠妃想了想,嘴边露出点笑意,又收了回去:「成,这事额娘帮你办了。」 道琴的关心更具体些:「府里的衣服,臣妾挑素色的都带了过来,弘晗也是。孩子们有我,皇上千万照料好自己。如今正是天冷的时候,受寒不是说笑的。」 她的称唿让胤禔挑眉,不过现在也来不及追究,胤禔趁着奉仁宪太后祭酒之前的功夫,叮嘱她道:「大行皇帝庶妃有孕,这是我托给了额娘。但有些事情还是要你出面,若是需要帮手,不拘是你的闺中密友,如揆方他媳妇,或是你的嫂子,再或者大姐姐,都成。」 到了中午,可算是遂了太后的心愿,胤禔让老五、富尔祜伦陪着太后回去,还叫人额外请大公主陪着太后,这事才算完。 当天晚上,张玉石、李光地、陈廷敬,并礼部尚书王掞,南书房学士,翰林院几个学士都在倚庐接受嗣皇帝召见。诸皇子、宗室亲王也在场。 「你们都是饱学之士,朕的三弟也是宗室里出名勤于治学的,叫你们来,是议大行皇帝的谥和庙号。」胤禔道:「决定之后,也好把神主牌填上。都说说罢。」 这些虽然是官样文章,但没有两把刷子最好闭嘴,免得马屁不成、犯什么忌讳。论起学问,这里头还是要属李光地,自然大家的目光都放在了他身上。 第470页 李光地就道:「回禀皇上,臣以为,大行皇帝一生蓄义丰功、克定祸乱、慈民爱物、克己復礼、昭德有劳、夙兴夜寐、利泽万世,这样说的话,德、仁、平、敬,昭,俱为美谥,也还相称。」 「臣弟以为大学士所言甚是。」胤祉道:「大行皇帝庙号,我朝已经有高皇帝、章皇帝二位称祖,皇考是否称宗,还需皇上圣裁。」 第234章 嗣皇帝那些事(中) 顺治是入关后头位皇帝, 所以被尊为祖。奈何他早逝,导致朝廷和个草台班子似的,充斥着一群满脑子不知道什么玩意的八旗官员—那个时候他们的水平都配不上官僚二字。 加上各种内忧外患,康熙的「名为守城, 实同开创」是实至名归, 「祖有功而宗有德」也是实情, 所以是祖、还是宗, 包括是不是「圣祖」, 在胤禔这都不是要紧问题。 根据《谥法解》, 敬宾厚礼、穷理尽性、博施济众、极深研几、扬善赋简, 都可以称为圣。如北宋的高滔滔, 就谥「宣仁圣烈皇太后」。辽代更直接, 有个辽圣宗耶律隆绪。 所以这字不管是作为长谥的一员,还是配合庙号来用,甚至是活人用来做尊(徽)号, 都很正常。武则天不就给自己上尊号「圣母神皇帝」,总之和一切美好的字眼一样, 使劲用就对了。 胤禔没有对圣祖俩字有什么意见,曹魏、西晋都是三祖, 这也不是问题。但是, 他不是另一个位面的雍正, 需要拼命加强承继的合法性,在很多问题上用力过勐。 所以他有别的想法, 然而具体该叫什么, 这就不是小问题了。子为父上尊谥, 这是重要的政治仪式。新皇帝心中嘆气,其实可以给康熙用的庙号不多了, 若是称祖,太祖高皇帝、世祖章皇帝,唯一还能用的就是高祖…… 说道这个,按理来说,作为真·名义上一统天下的顺治可以叫世祖,而高皇帝的追封完全可以称高祖,到时候文皇帝称太祖,如今康熙正好庙号太宗,多完美! 「皇上,臣有话说。」礼部尚书王掞开口了,得到允许之后,他说道:「自古圣贊德,祖贊功,帝王功业隆盛,援引经书前例,以祖有功而称祖。臣以为,唯圣字,可贊大行皇帝之德;唯祖号,可彰大行皇帝之功!」 胤禔还在想,老三开口了:「皇上,圣祖亦非独创,宋朝也有个圣祖,宋真宗封赵玄朗……」 从神话走入人间么,胤禔道:「你们觉得如何?」 果然,胤禛倒是觉得很好:「臣弟以为王尚书所言有理,唯此二字,可贊大行皇帝功德!」 胤祉却有些反对意见,胤祺虽然半懂不懂,但他也觉得不好。 老五的看法很朴素:「臣弟于此并不很懂,但臣弟知道,皇考一生躬行勤俭,还在畅春园闢地种植,希望推广稻种。这圣祖二字有些……」浮夸,「大行皇帝未必欣赏。」 「……也有道理。」胤禔换了个姿势坐着,想了一会问道:「前朝永乐皇帝,原本庙号太宗,后来怎么变成了成祖?还有本朝追封,是什么时候来着?」 李光地就道:「回禀皇上,前朝嘉靖时,因为大礼议修改了前朝几位皇帝的庙号。而本朝是顺治五年追封先祖,分别追封了肇祖、兴祖、景祖。」 「这样啊。」胤禔就道:「本朝在关外时,礼仪不甚完备,当时为高皇帝、文皇帝上尊庙号,多少有些可斟酌之处。不比后来为章皇帝定庙号,以承命不迁、景物四方、贻庥奕叶而定为世祖。」 承命不迁,是继承了祖先的遗志而不动摇;景物四方,表示皇帝泽被四方;贻庥奕叶,表示可以庇佑子孙后代,造福后人。 从这个角度尊顺治为世祖,从功绩、希求、概括总结的角度,就非常合理。 话说到这份上,在场心思活络的人都明白了,合着这位嗣皇帝不是对圣祖不满意,而是对关外二位先帝的庙号都不满意,他都想改! 「臣等会同礼部马上参议,尽快给皇上回禀。」还是李光地,这老爷子今晚可谓是积极向新老闆靠拢,唯恐自己成为一朝天子一朝臣里的那个臣。 「皇上,臣弟以为还有两件大事要办。其一是皇上的年号,其二是避天子讳……」胤祉今天也使劲表现:「臣弟等,是否该避讳辈分字。」 避讳辈分字,就是将胤某修改成x某。胤禔这时候倒是没犹豫:「这就不必了,朕与诸弟之名,皇考所赐。皇考在世时避天子名讳,无非缺笔、讳读而已。」 「朕以为如此甚好,无论官民常说子胤之语,难道让他们不说了?何必。」胤禔道:「避讳这事,胤字不必避讳,禔字嘛,缺末笔也就是了。」 「皇上仁德宽厚,是社稷百姓之福!」 看,永远也不缺捧哏凑趣的人,胤禔抬眼一看,居然是一直敬陪末座的老八。哦呦,他这是转性了?胤禔饶有兴致的打量老八,然后一排宗室王大臣跪下跟着复述,唱了一遍赞歌。 「至于年号,亦由大学士们与礼部参详,择优给朕瞧也就是了。」 胤禔这两天折腾下来,实在是觉得有点累,「还有件事,皇考子嗣众多,自十七阿哥以下的弟妹年纪还小,多看顾他们些。还有年幼的皇孙们,皇考一向喜欢子孙康健,别让他们哀恸过甚,伤了身子。」 众人谢恩行礼,从倚庐退了出去,只留下胤禔在原地坐着,打算趁机睡一会,明儿还有的折腾。结果眼睛刚闭上没一会,成德和弘晗、沈瞭、杨玠一起来了。 第471页 「出什么事儿了!」胤禔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紧急事件。 成德道:「回禀皇上,并无大事,只是有几件事,议政大臣该向皇上禀告。」 他说的很简略,包括外地督抚大员要入京弔丧、包括外藩蒙古、朝鲜、越南等一起服丧,鸿胪寺、礼部等需要应酬他们,还有最重要的,就是废太子一家。 「废太子虽然在郑家庄,可得寿、弘晰、弘晋三皇孙还在宫里,这会跟着皇孙们在一起守灵。」成德提醒道:「这群孩子,和废太子夫妇,皇上要有个明确的处置。让不让他们夫妻出来给大行皇帝尽孝道行礼,该用什么名义,最好现在就定下。」 「今日事情纷乱,若是明日没有说法,保不齐什么流言传出来。」 胤禔就问弘晗:「得寿说什么了吗?」 「回汗阿玛话,没有。」弘晗肃容道:「早前弘晰想和儿子说什么,但得寿把他拉走了。儿子想,正如议政大臣所言,或许他就是想提一提二叔的事。」 胤禔揉着脸,醒醒神才道:「这也是人之常情。胤礽的事,这样罢,表哥亲自去传旨,只许胤礽出来给皇考行礼。至于其他事,朕亲自和他谈。」 这会的嗣皇帝鬍子拉碴,因为截发成服的缘故,这会头髮也乱糟糟。胤禔照镜子,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就像是飞机头,两鬓剃了,但是头顶完全没梳好,整个髮型堪称爆炸。 谁让我发量惊人呢,头髮多总比头髮少要好看吧,胤禔压压自己的头髮,看着杨玠和沈瞭,问道:「你们俩有什么事儿?」 「李光地大学士叫我们来禀告皇上,」沈瞭道:「他们初初议定,想将高皇帝庙号改为高祖,尊谥为武,太宗改为太祖,尊谥不变,世祖不变,而后为大行皇帝上尊庙号为太宗仁皇帝。」 「恭请皇上圣断,之后臣等回復,大学士并礼部就正式行文了。」 「好,尽快罢。」 等成德和沈瞭,杨玠都走了,胤禔揽着弘晗肩膀问道:「等出孝之后,你是喜欢杨玠继续做你的师傅,还是想让沈瞭接着教你?」 「沈师傅、杨师傅都好,但他们都是翰林,汗阿玛,儿子能不能有个经过实务的师傅,哪怕是礼部都好。」弘晗道:「汗玛法大丧,儿子发现读礼记还不如看着他们办事懂得多。」 「好,到时候阿玛调几个外官回来,挑学问好的给你。」胤禔从吃没吃晚饭开始,把衣食住行挨个问了一遍,又告诉弘晗:「你额娘带着你姐姐,弟妹现在宁寿宫和延禧宫两边跑,你得空也可以去瞧瞧。」 「儿子知道了,汗阿玛也保重身体。儿子方才在外头,看见八叔一个人站着,好像和九叔说了什么,后来九叔被五叔拉走了。」 「知道了,没事,你去罢。」把儿子哄走了,胤禔想着胤禩的举动,不在意的一笑,闭眼睛就睡着了。老八呀……大概是觉得情况不妙,打算自救了。盯紧他,他掀不起大风浪。 胤礽在郑家庄还不知道康熙已经驾崩了,郑家庄隔绝外界消息,何况天子大丧的消息,目前只在皇城宫城,直到当天中午才公开到了京城。 而晚间时候,郑家庄负责看守的侍卫、护军,内务府官员等等才换上了丧服。 但这一切,胤礽都不知道,他现在生活也就是在院子里转圈,等到太阳落山,就在屋子里读书,然后睡觉。这天傍晚,外头的天都黑了,胤礽正打算早早躺下,就听外头传来开门的动静…… 「成容若?」胤礽有些惊讶,成德怎么来了,而后就看到了成德腰间的白带子和头上摘去冠缨的顶戴,他脸上的血色一瞬间褪了下去,面色苍白的吓人:「出什么事了?你说话呀!」 「奉旨,传二阿哥胤礽入宫,为大行皇帝行礼!」 胤礽的身体不受控的抖了一下,当时他心中就一个念头:我的阿玛额娘,都不在了。 第235章 嗣皇帝那些事(下) 康熙去世的时候是凌晨, 于是当即小殓,大殓礼也在当天办了。这也表示一切正常,什么事都没耽误,胤禔又按照惯例宣布丧礼期间内, 硃批改蓝批。 丧礼进展顺利, 一切都在嗣皇帝控制当中, 这让胤禔还是颇感放心的。等过几天外地督抚都到了, 还有事情要忙。至于眼下, 只有即将到来的某个人, 需要嗣皇帝格外费些心思。 胤礽抵达宫城的时候已近午夜, 在场的只有近枝宗室诸王, 在京蒙古外藩王公、台吉、额驸, 和外国贡使已经暂且退出宫城。依照惯例,在大丧前三天,他们都要跟随嗣皇帝在灵前举茶、上食, 奠酒行礼, 京中其他文武候补官员、进士、举人贡士乃至于小吏僧道, 都要在顺天府聚集三天,早晚举哀行礼, 聊表对皇帝大行的哀思。 成德带着胤礽从神武门入宫, 避开了可能撞见人的西华门、东华门, 按照胤禔之前的命令,暂且将胤礽放在了钦安殿, 等太监传话之后, 才带着胤礽进入了干清宫地界。 靠近隆宗门那会, 就能隐约听到哭声了,白日里都哭了一整天, 这会在夜晚的寒风中,呜咽声带着点嘶哑,倒是有了些催人泪下的气氛。胤礽的腿软了,是太监和侍卫架着他进入了干清宫范畴。 很多人都瞧见了这位废太子,然后下意识的扭头去看站在倚庐前,略带悲戚、但面色平静的嗣皇帝,这位爷这么大度的吗?当天就把人接来了。 第472页 得寿和弘晰、弘晋兄弟和年纪过了十岁的皇孙们在一块,年纪更小的近枝皇孙们已经被带走了,他们年纪大些的,如弘晴、弘晖、和嗣君的皇子:弘晗、弘昱、弘昸、申午都在皇孙们守灵的棚子里。里头有火盆,棚子外头搭着素色皮毛毡子,四面透不进风,到也不冷。 最小的申午被弘晗揽在身边,弘晗还问他:「饿不饿?大哥要不要再给你预备素点心用些?」原本他都让冬冬带着申午回去,可是俩孩子又被他们额娘打发回来了。跟着回来的还有苏日格身边的太监。 「大格格叫奴才给大阿哥带句话,娘娘说了,这是大行皇帝丧礼,皇阿哥们最好都在。」因为赵顽跟在准皇后身边,也得帮着支应一应庶务,苏日格就把她的人派来。 如今直王府的皇孙们,就不只是「近枝宗室」,而变成了真真正正的龙子凤孙、天潢贵胄,许多人都或明或暗的看着他们。弘晗马上明白了额娘的用意,除非是真正的奶娃娃,否则这会儿他们兄弟几个最好都守在这。 他照看三个弟弟的功夫,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唏嘘声,就是那种大家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瞬间发出的那种声音。 弘晗外头看着身边的太监,守忠会意,一熘小跑出去,不到半柱香就蹭蹭跑了回来。守忠努力压着嗓子:「小爷,废、废太子来了!」 ……连得寿兄弟都愣住了,他们原想,最好的结果,也就是这位皇帝伯父在二十七日之后,送汗玛法暂奉安殿的时候,或者下葬的时候可能允许阿玛去磕头,不想今天就把人带来了! 年纪最小的弘晋看着长兄得寿,似乎有话想问,弘晰拉了他一下,弘晋就抿紧了嘴。他今年刚刚十三岁,半大不小的年纪,上头两个哥哥,下头弟妹年纪还小。 过去弘晋也是个不知世事的太平公子,可自从他阿妈被废之后,一家人的境遇可以说是从天上到地下。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从毓庆宫自在的生活,变成了拘禁毓庆宫,后来搬到了咸安宫,之后又被送到了郑家庄…… 如果弘晋年纪更大,他会倾向于面对问题、解决问题,劝慰父母和自己。如果他更小一点,他会很快将这些事忘记,甚至根本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阿玛还做过太子。 但在他这个年纪,家中一团乱的时候,两个哥哥被留在宫里,而自己一起跟着圈禁,还成为了年纪最大要照顾别人的那个人。弘晋在这个角色中适应的非常不好,直到大行皇帝下旨叫他跟着出来读书,困扰他的那些情绪才稍稍减轻了。 大行皇帝毕竟是亲祖父,但皇帝换成了伯父,那就不一样了……和两个哥哥不同,弘晋并不担心阿玛,他担心的是,自己会不会再次被赶出宫,回到那个地方继续被圈起来。 他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这群皇子皇侄们想什么且不说,他们竖起耳朵听的时候,外头的哭声都隐隐停下了。几个孩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没忍住好奇,凑到了皇孙们守灵棚子的边上,悄悄往外看。 胤礽看见梓宫的那一刻,整个人软倒在地上,旁人都没法扶起他。嗣皇帝看着胤礽挣扎着爬到大行皇帝棺椁旁边连连磕头,但他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了。 嗣皇帝看向了那些哭声渐消之人,这些人的反应才是他着重观察的目标,很多人都在看胤礽,如曾经做过东宫贊善的礼部尚书王掞这会看着胤礽拭泪。这位废太子出现那一刻,就像一颗深水炸弹扔了下来,炸出了很多人的本能反应。 到底是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嗣皇帝又看回了胤礽,这位二爷没有嚎啕大哭,也不说话,就那么哭的要背过气了。 做人真难,做嗣皇帝尤其难,胤禔陷入了两难,他要不要和胤礽学学,然后好叫大臣来劝谏他「求皇上千万不要哀毁过甚……」 真是大行皇帝最心爱的儿子啊,胤禔如此想着,示意站在他身后的富尔祜伦和胤祺上去扶一把。老三以下,除了老十七这样的小阿哥最初哭的惨兮兮,其他人都没有胤礽哭的伤心。 胤禔心中哀嘆,理论上他应该跟着一起哭,但是他真的一滴眼泪也没有了。白天举哀他哭的够够的,这会只好嘆口气,示意俩个弟弟把胤礽送到他这。 到倚庐这边,皇孙们就看不见了,得寿将两个弟弟拉回来,他扭头看着弘晗那边众星捧月,总有太监过来给这位大阿哥报信。可犹豫再三,他还是没去问。 俩人在一起读书也有几年,弘晗的为人他也清楚,若是真有什么他不会一点风都不透。可现在问,必然是没有结果,何况他们同窗几年的情分,最好用在关键时候。 还在现场的人,一边哼哼呀呀,一边忍不住扭头往倚庐那边瞧。就连听闻康熙皇帝去世,赶来致以哀悼的传教士,也被带的扭头看过去。 巴多明神父忍不住低声说道:「亲王,不,我是说新任皇帝陛下,同从前的太子殿下长的并不像。」 「他们是异母兄弟,当然会如此。」洪国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陛下的去世实在是太令人遗憾了,在此之前他还让我们撰写介绍法兰西的书籍,结果现在却……」 「我们的传教事业,以后就要看这位陛下的了。」白晋说道:「去年大行皇帝还令我们二位测绘长城,想来他们也该回来了,这项工作不知道新君会不会继续下去。」 第473页 「他们」指的是后期来到京城的神父雷孝思、杜德美,还有费隐等人,现在还在长城一线,在护军保护下进行野外测绘。 胤禔和胤礽的确长得不太像,在他们年纪还小的时候,都是白白净净的孩子,那会还不明显。后来随着年纪增加,俩人的相貌开始各自变化,总的来说,胤禔长得像母家人、胤礽也像母家人。 而父系基因在他们身上的影响,大概在一些五官细微处,仔细打量,还是能在他们的脸上找到一部分相似之处。 现在这从来经歷迥异,性格南辕北辙的兄弟俩坐在一起,各自都是别有一番风味。胤礽过来的时候原想跪下,胤禔将他扶起,俩人对坐倚庐中,成德亲自带着侍卫在十五步之外,将倚庐围住。 胤禔不说话,胤礽也不好开口,何况此刻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沉默着,胤禔忽然开口问道:「孩子们都还好吧?听说你那新得了个姑娘?」 「……多谢皇上垂询,孩子们都还好。」胤礽慢慢舒口气,心中多少升起一点期待。 「那就好。皇考去世之前,还问过你那边的情况。」 胤禔的目光直接看向胤礽,目光无遮无拦:「朕打算日后三服以内的宗室子弟还是在宫中读书,而且不只是阿哥们,格格们也要入宫进学。等大行皇帝丧礼结束,虽然宗室二十七个月禁婚娶,但不耽误孩子们读书。孩子们年纪还小,最初两年可以晚来早走,但可以让你家里的侄儿们住在宫里。」 胤礽嘴角狠狠地抽搐两下,这是让他把五岁以上的孩子都送进宫来,这…… 「你有什么话,可以现在说。这里只有你我,不管什么话,法不传六耳。」 「得寿已经成婚了,住在宫里不合适罢。」胤礽想了一下,事情已成定局,但还有可争取的余地:「可否请皇上允许他隔数日归家。」让孩子们每隔些日子回家,恐怕不行。 胤禔有些意外:「当然可以。朕原本就打算令孩子们读书五日,休沐两日。只是郑家庄不比其他王府,让孩子们每日来回跑也太辛苦了。」 「如此,弟感谢兄长之恩。」胤礽松了口气,起码从态度上,对方并不想为难自己。 「你若不介意,二十七天都可以守在这,扶棺贊奉安殿的时候,也可同去。」 胤礽却拒绝了,他只道:「弟只求皇上可以允准,送梓宫入陵的时候,可以准我前去。我今日给皇考行礼尽孝,已经是皇上格外开恩……否则我一被圈禁之人,怎么有机会出来呢。」 他如此识趣,胤禔自然无异议,甚至还令人叫得寿兄弟过来,送胤礽离开宫城,也令他们父子说说话。 成德也上了年纪,胤禔就没让他负责送胤礽回去,而是将善扑营的巴特拔擢为干清门侍卫,然后令大姐夫班第负责送胤礽回到郑家庄。 「表兄有话要说?」胤禔摆弄倚庐里的火盆,笑道:「怎么犹犹豫豫的,难道我做了皇帝,就不能做人了?」 「皇上请慎言!」成德很严肃的表示:「方才皇上说,还是允许废太子的孩子回府?」 胤禔一笑:「表兄觉得不妥吗?」 「并非不妥,只是有些担心。」成德斟酌着说道:「废太子之子,尤其是得寿阿哥,毕竟是大行皇帝长孙。若是许他两边跑,难保有心人不会接触他。」 「那又如何?」 胤禔这会真切的笑了:「表哥,你太实在了。我说让他把孩子送过来,读书五日,休两日。但是这两日不能叫人带着孩子们出去跑马射猎?谁都喜欢自自在在的,举头四方天,好人都能憋疯喽。随便找个藉口,将这些孩子留在宫里,有多难。」 「那皇上为什么……」还要那么说,成德不太明白。 「我过去读书,发现一件事很有意思,唐高宗令山东旧族不得自为婚,结果人家开始私下商议婚娶,天子无法禁止。甚至家道中落的五姓子弟,自称禁婚家,居然被抬高了身价。」 成德马上明白了,胤禔是在说,越平淡的对待废太子,众人才会觉得事情已经过去,他在皇上这里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所谓上行下效,所有人都会觉得,他不是大事。 胤禔看他成德一脸瞭然,道:「所以表哥明白了?我不会用什么极端手段对付胤礽,那样会叫人觉得,我这个皇帝还在忌惮他是先帝所立的储君。我要让所有人记得,胤礽唯一的身份,是被先帝亲自废储的太子,他和他的子孙,已经同大位彻底无缘了。」 「朝野内外自然会认识到,他不值得皇上多费心,废太子一家无足轻重。」成德低头想了一会,又道:「广略贝勒被处死,他的子嗣有安平贝勒杜度、庄亲王尼堪,女嫁博尔济吉特氏,废太子的子嗣……」 「朕也会给这些孩子封爵,不会少了他们的。不过,表哥也说了,广略贝勒死后,杜度方得贝勒爵位。」胤禔捧起热茶递给成德,「这事自然也是照章办理。」 第236章 新君上任三把火(上) 大行皇帝丧礼第二日, 嗣皇帝发布诏令,尊祖母仁宪皇太后为太皇太后、生母纳兰氏为皇太后,册封嫡妻伊尔根觉罗氏为皇后,出孝之后预备册封礼。 其余大行皇帝诸妃嫔, 按照尊卑, 待热孝之后再行尊封。 内阁并礼部也送上了连夜参详好的大行皇帝遗诏并新君为大行皇帝尊谥、庙号的诏书, 为了避免口水战—孝庄文皇后说过卑不动尊, 遗诏和诏书中暗示了康熙生前对三位先帝的尊敬与点评, 以便体现太宗庙号的恰如其分, 而朝廷礼制毕竟要以天子的意见为意见。 第474页 最后将康熙的谥号决定为「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圣德功成仁皇帝」简称太宗仁皇帝, 至此大行皇帝丧礼最重要的这部分就算完事了。 在十五天之内, 在京的致休老臣如明珠、张英等也请旨前来拜谒大行皇帝。另外诸外藩、公主、各省督抚也陆续抵达京城。嗣皇帝借着这个时候可以短时间的观察一下各位地方大员, 在心中做个比较。 通常在这个时候,没人愿意去触嗣君的霉头,胤禔说的话一样一样吩咐下去, 就连改庙号这种可能引发争议的问题,宗室、大臣也都一致的表达了贊同。 「尊谥、庙号的确不好办, 如今不是正好,更尊三位先帝, 而大行皇帝也得了太宗之号。恰如其分, 亦可为后世垂范。」这种说法在朝野内外, 倒是得到了不少认同。 虽然也有老学究觉得以子孙身份去动父祖辈的尊号略有不妥,但这种声音毕竟是少数, 淹没在更多的愿意靠拢在嗣皇帝身边的声音里, 无足轻重。 尊太皇太后、皇太后, 尤其是册了皇后,后宫也开始规整起来。头天大殓, 众人多少有些惶惶然的不安,而当日嗣皇帝叫底下人看顾年幼的弟妹子侄,次日的一系列尊封旨意,好歹让女人们安心些,这位嗣皇帝不像是刻薄寡人之人。 「畅春园那几位也接过来了,但到底安排到哪。毕竟是皇考庶妃,皇上的意思,也是请额娘做主。」新出炉的皇后道琴,正陪在太后纳兰氏身边,婆媳俩还在延禧宫。 「回皇后的话,过去世祖的妃子早年都和太皇太后一样,住在孝庄文皇后的慈宁宫,后来又一起搬到了宁寿宫。」皇太后示意新任的太后总管高八格交待道。 而旁边的赵顽也道:「奉皇太后、皇后懿旨,奴才跟着高总管去了前头,皇上叫全都传话,慈宁宫且不能开。」 「既然如此,就先让庶妃们住在,东六宫罢。」纳兰氏太后想了一下,才对道琴说:「如今也只有东六宫的景阳宫,之前住过瓜尔佳氏,后来她封了和嫔就搬走了。让三个怀孕的庶妃住在这,倒也合宜。」 「都听母后的。」道琴温柔的说道:「皇上还说,只有太后处置这事,必定最合宜。至于大行皇帝后宫主位们,皇上说了,陆续迁入宁寿宫,集中住起来。然后他再行定夺。」 胤禔在百忙当中还是发现了纳兰氏对于升级这件事非常激动,为了避免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他让道琴把后宫的舞台空出来给皇太后,「额娘很高兴,且让她老人家乐一会罢。」让皇太后处理遗妃们的事情,然后宗室外藩女眷和外朝诰命拜祭大行皇帝,每日礼仪,自然要皇后来主持。 皇后的权威也是在此中建立,大型祭祀、礼仪,皇后承担的是一个代表皇权的角色,只要皇后本人和这份象徵意义稳固,毫无疑问,她的后位就是稳固的。 譬如女眷们在几筵殿行礼、举哀,敬献酒食的时候,皇后要站在所有人的前面。不管是先帝的妃子,还是宗室女眷,不管辈分如何,现在都是皇后的「臣」。 大行皇帝丧礼的前几天,胤禔都忙的脚不沾地,也不好离开倚庐。等到外省督抚陆续抵京之后,胤禔才算是松了口气,而曹寅等三织造的到来,更为他带来了一个大消息。 曹寅趴在梓宫前哭得死去活来,险些厥过去,还是成德把他拉起来的。等缓过来了不会失仪了,他才被引到胤禔跟前,说有密报。 「大行皇帝,」刚说出口,曹寅又想哭,赶紧拭泪勉强道:「先帝之前命臣追查前朝皇子之事,如今已经有些眉目,只待最后确定。臣想请旨,若是确认其人无误,是否即刻押解京城。」 「前朝皇子?哦,那个什么朱三太子,真有此人!」胤禔有些惊讶:「他得多大年纪了,70多岁了罢?」 「已过古稀之年,且早已娶妻生子,而今也算子孙满堂。」曹寅提到那个人也有些唏嘘,「臣已经有六分确定了,现下还有一事求皇上允准。」 「说罢。」 「臣想求皇上,在宫中寻年老太监,最好是当年见过前朝皇子、皇女的,到时押解来京,也好做个凭证。」 胤禔颔首允许,这也是应有之意,但人来了,如果真的是那位被借名多年的朱三太子,自己该怎么办?如果真的抓到了,那就是自己登基以来的头一件大事。 还有三织造,胤禔打量着曹寅,和远处一直往这边看的李、孙二人,他们要不要换、什么时候换。再往外扩展,各地督抚、驻守将军…… 胤禔揉揉脖子,这些天守在这,他整个人都僵硬了。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要一件一件的办,不能急,急则易出错。但不管怎么安慰自己,事到临头,他多少有些茫然。 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了实感,自己已经做皇帝了……就是那个富有四海、统御九州,工作难度说高也高、说低也低的皇帝。 二十七天眨眼而过,而大学士们和礼部、翰林院也终于送来了诸多年号,以备嗣皇帝挑选。 当决定年号的时候,通常是朝中那些博学多才的学士们凑在一起,从四书五经、尚书左传,乃至于前三史中选择合宜的字眼,精挑拼凑最后提供给嗣皇帝。 「臣等自尚书、易经,左传等典籍中,选出诸多年号,请皇上圣裁。」 大学士张玉书带着一帮同僚跪在胤禔面前,递上了一本年号,包括其中的简介,包含什么寓意。 第475页 「文初、安久、咸宁、元起、承和、干嘉、建兴、普昌。」还真都是好字眼,包含着期盼长治久安、文治武功、繁荣昌盛的心情。 有些是用过的,有些没有,胤禔看着年号,大臣们垂着头等待嗣皇帝的最终决定。 「元起,这个是怎么取的?」胤禔问道:「这样的年号很少见。」 张玉书就道:「臣等选自公羊传『元者何?君之始年也。春者何?岁之始也。』且元起于贞,贞下盖有元继焉。动生于静,静中盖有动存焉。贞而元,静而动,终而復始,则生生之道不穷。李光地易学精研颇深,他认为起有兴之意,正合皇上承继祖业,将我朝推入太平盛世。」 「且臣等翻阅古籍,唐太宗文皇帝《晋宣帝总论》中提到:天地之大、黎元为本。也是彰显皇上爱惜百姓之意。」 胤禔最后点头道:「朕的年号,就是元起了,登基大典放在三月初择吉日。三月改元,昭告天下!」 公元1709年,康熙皇帝驾崩,新君胤禔继位,改年号元起。并应教士请求,写亲笔信给法兰西王国国王路易十四,告知先皇的死讯。 「尊敬的法王路易陛下,在此我不得不告知您一个非常让人遗憾的消息,我的父亲大清皇帝陛下,已经在康熙四十八年元月十六日不幸离世,我们沉浸在悲伤中,愿他的灵魂安息。虽然先皇离世,但两国的友谊却不该就此中断,为此,我已派遣近臣随教士前往法兰西。 届时还望陛下可以提供机会,令他们一览贵国风光,并将他们的见闻记录以促进我们之间的友谊。您亲爱的朋友胤禔写于元起元年三月。」 关于派遣使臣跟着出海,胤禔的理论也非常过硬「皇考在世时就有此意,朕也要为他达成遗愿。」瞧瞧,上升到遗愿这种高度,又有哪个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来阻碍新君尽孝呢。 人选问题也非常好解决,胤禔按照两个年龄档次,从四十岁上下到二十岁上下,仔细挑选了几个人,和白晋他们到清国来的时候一样兵分两路:一路走陆路,途径鄂罗斯而前往法兰西,路上正好出使土尔扈特;另一路走海路,从广州出发前往法国马赛港。 「陆路人选,臣推荐图里琛。」李光地道:「当年还是中书舍人,侍读出缺,臣等在大行皇帝跟前保举了他。二十年来他歷任内阁中书、侍读学士,后来又管过芜湖粮道,任差谨慎,后来在礼部任牛羊群事务总管,因为缺数被革职。」 「你的意思是,使过不使功,朕看过他的履歷,还精通蒙语、略通鄂罗斯话。」胤禔翻看一沓官员履歷:「倒也不错。那年轻那一拨呢?」 「以臣浅见,不若皇上下旨挑选为宜。」李光地道。 这还真是想的周到,胤禔失笑,转而问道:「登基大典预备的如何了?」 第237章 新君上任三把火(中) 李光地除了人品之外, 在学问上、在为官水平上,在处理各方关系上,大抵算是无可挑剔。 譬如现在,他之所以不发表意见, 是因为他觉得新君怕是想从旗下选人, 如果新君打算选汉人年轻学子翰林, 他还得劝劝。因为他也觉得从旗下选人更好, 因为民人、尤其是江南书香世家出身的年轻学子, 恐怕是不会愿意大老远跑到海外去的。 读书人和海边讨生活的人不一样, 这是共识, 作为读书人要「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能不离父母很远就不要离远, 免得无法尽孝。 何况这里头还存在一些满汉问题等等, 胤禔其实还没想到这个地步,但李光地想到了。 「叫翰林院给朕统计一下,三十五岁以下的翰林有多少, 还有旗下考过翻译的人,也是这个年纪为限, 朕要名单。」胤禔吩咐道:「登基大典之后送过来就行,倒也不急。」 元起元年三月, 新君登基大典, 胤禔三更天就爬起来, 如今他还住在养心殿。身边依旧是全都和秦吉了,还有他们的徒弟, 当然了, 梁九功和魏珠也还在宫中, 只是魏珠还能凑近点,梁九功已经预备好去景陵给先帝守灵了。 「皇后那边怎么样了?」胤禔一早起身洗漱, 随后问道:「还有苏日格、弘晗他们几个,都还好?」 「主子放心,娘娘那边都派赵顽照顾好了,小主子那边奴才们奉旨一日问几次。」秦吉了回道:「只是有件事,皇后娘娘之前宁寿、延禧两边跑,这会正暂住景阳宫,太后娘娘那边叫人来问,要不要把坤宁宫打开。」 按说皇后该住坤宁宫,不过自打孝昭皇后去世之后,孝懿皇后没赶上住就咽气了,这几十年坤宁宫都是空着的。按理说,皇后当居坤宁,但要重新把坤宁宫从承担部分祭祀职能的宫殿重新变成宜居之所,也得从长计议。 「主子,礼部尚书揆叙到了。」 揆叙紧赶慢赶从西北回到了京中,然后就被赋予重任,加尚书衔儿,作登基大典的礼官。他一早侯在养心殿外头,等着里头的人伺候着新君穿好大礼服。 登基穿的大礼服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加上头上的冠、身上的配饰,胤禔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移动活衣架。谢天谢地这辈子就这一回,完事以后都不用穿的这么齐活了。 前朝和新君一切准备就绪,礼部尚书在门外奏请新君即位,此刻干清宫正门挂帘,表示大行皇帝丧事暂停。胤禔自养心殿出,乘舆前往保和殿降舆,而后于中和殿升座,百官行礼。之后礼部尚书继续奏请新君即位,新君自中和殿出,乘舆前往太和殿,百官退出在太和殿前各自站好。 第476页 坐在摇摇晃晃的御轿里,胤禔闭目养神,忽而轿子速度慢下来,就感觉在往上走。这就是御轿被抬上了台阶,在太和殿前丹陛上方滑过,而后在太和殿前降舆。 此刻原该奏乐,但因为在大行皇帝丧期,宫中韶乐只列队却不演奏。同样的,百官进献贺表,也是只进不宣读。平静而肃然的气氛中,午门钟鼓齐鸣,阶下鸣鞭三下。 偌大宫殿中,只能听到整齐的拍袖子,撩袍子的声音,胤禔坐在御座上向下看,大臣们三跪九叩,如同一排排的箭靶。他的兄弟、亲友、旧识,都在低头跪下行礼。 君臣之分,天地之别,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颁诏书罢。」胤禔吩咐道,于是由秦吉了捧着诏书交给大学士,大学士在殿中宣读,而后又交给殿外的礼部尚书,礼部尚书又交给司礼。至此,登基大典的主要流程就结束了,在此之后,胤禔再次起身,回到干清宫后的端凝殿更衣,而新制作的皇帝御宝,就被收好放入了干清宫中。 脱下大礼服,换上素服,胤禔这才松了口气。之后就是大学士、南书房学士,六部九卿前来行礼,也是和新皇帝君臣之间来一次「敞开心扉」的谈话,彼此增进一下了解。 「朕自幼好武,早年皇考一度担忧朕嗜武废文,得空就要督促朕读书。后来又为朕寻觅良师,理藩院尚书阿拉木、河道总督戴梓,过去都教过朕读书。再后来,朕还听过不少人讲学,当年的魏象枢、熊赐履,后来的张英、现在的李光地,朕也都听过你们的课,是吧?」 李光地很配合,说道:「皇上说的是,臣还记得,大行皇帝曾经说皇上稳重厚道、聪敏谨慎,必是朝廷栋樑,还说过您不愧是诸皇子中的中流砥柱。」 胤禔有点想笑,最后还是憋住了,什么叫吹牛皮不打草稿,什么叫开局一张嘴、故事全靠编,就是李大学士!瞧瞧这话说的,好像康熙朝就没有皇太子这个职位,没有胤礽这个人,自己就是熙朝最受爱重的大阿哥。 「早年皇考还说让朕去编撰世祖皇帝的实录,后来朕还真得了这个差事,可惜尚未完成。」胤禔最后道:「父祖两代的功业都在朕的心里,朕蒙皇考厚爱得以承继皇位,自然也要以父祖之法为己法。诸卿还要尽力辅佐朕,以令本朝得以迈入盛世。」 「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是新君的御极宣言无疑,但张廷玉却有些不明白,皇上后面说的话显然是重要的表示自己效法父祖、克绍箕裘。可前面那段仿佛闲聊似的,是怎么个意思? 张家在京城有宅子,还是当年康熙赐给张英的,张廷玉回家的时候,张英还躺在床上养病。这位老爷子大冬天给大行皇帝行礼送别,哭的太伤心,一不小心受了风,病了。 「回来了?」张英中气不足,声音还有些嘶哑,问道:「登基大典都顺利?」 「回父亲话,都顺利。」张廷玉回道:「皇上留下了大学士、六部九卿等人说话,儿子在南书房,亦被留下了。」说着他还将皇上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后疑惑道,「父亲,皇上开篇说闲话似的,儿子怎么想都没明白,难道登基之后君臣叙话,皇上就为了聊天?」 「……呵呵,李晋卿还是李晋卿,反应的真快。张素存(玉书)人品好、学问好,可在这上头就欠了几分。」张英嘿然笑道:「儿子,你学不了李晋卿,一般人都学不来。」 「新君的意思不能更明白了,」在熙朝打滚几十年的张英笑着指点儿子:「熙朝毕竟有个皇太子,新君需要平静的淡化他的存在,看着吧,过几天必定有人上摺子,请求皇上重定先帝各位皇后的谥号。」 「皇后?」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廷玉瞭然:「父亲说的是。废太子以元后嫡出而被立为太子,先帝三位皇后,孝昭、孝懿,只有元后谥『仁孝』而且藉口都是现成的,先帝尊谥太宗仁皇帝,那么皇后自然要改一改。」 「听说得寿阿哥等几个皇孙还在宫里住着?」 张廷玉点头,随即问道:「儿子要不要……」上个摺子提皇后谥号的事儿。 「我不是说了,李光地那份本领不是谁都能学的。」张英嘆气:「还要歷练啊廷玉,不要感觉有好处就动心,若是让你写奏摺,这会你想怎么写啊?」 这话把张廷玉问住了,他掂量一下,如实说道:「就说仁孝皇后与先帝尊谥重了,应当改一改。」 「卑不动尊?」张英笑道:「可皇上改了高祖、太祖的庙号,难道不是以卑动尊?皇上刚刚继位,他不会这么做的。你呀,还得多学学。」 那得什么藉口,张廷玉看着老父的病容,也没有再问,只等着父亲口中的「数日之后」了。 宫城中,胤禔按照时辰又去康熙灵前焚香行礼,退出来的时候,全都过来禀告「皇后打发赵顽来请皇上示下,是否让阿哥、格格们来干清宫行礼。」 「别让他们来了,朕去养心殿,叫孩子们也都过去罢。」 孩子们其实好办,苏日格十八岁都算大人了,平素也撑得起事体,而胤禔为她们姐妹选的地方就在养心殿附近。阿哥们住在阿哥所也无妨,弘晗也不少了,住在宫里这么久,他也能处理好问题。只有道琴,这会他们夫妻不好住在一起,坤宁宫又多年未住人,胤禔思来想去,干脆把人放在养心殿里。 第477页 横竖燕喜堂、体顺堂,后寝殿原本就是女人扎堆的地方,而后宫……胤禔也不打算弄个后宫,他是不嫌麻烦么。就这一位皇后,摆在养心殿,顺理成章。 又换了衣服—皇上的日常之一,胤禔带着人浩浩荡荡从干清宫来到了养心殿,不是腿着,是乘舆。道琴带着孩子们在门口行礼的时候,膝盖没等跪下就被胤禔扶起来了。 「好了,一家子有两个月没见面了,快进去。」他说着,顺手抱起了小儿子申午,一家子进入了养心殿东暖阁里。 这里头的摆设都变了,过去的书架都被挪到了西暖阁,东暖阁很有居家的气氛。内务府给新君和皇后办差,不敢不尽心,更何况这位爷没当皇帝的时候,在内务府的名声就是「不好煳弄」。 「说起来,申午到了该入学的时候了,也该有个大名。」胤禔笑着捏了捏小儿子的耳朵,「曹摅有诗云:弘曜日月,不荣若何。我儿就叫,弘曜。」 第238章 新君上任三把火(下) 孩子们对于自己阿玛成为了皇帝这件事, 还在适应期。譬如方才要端正行礼,在书房里,师傅叮嘱他们起码要三拜。要知道他们家在王府的时候,除了祭祀, 就算年节, 阿玛都不让他们行大礼。 不管是所处的地方、环境, 还是最近这一个多月住在宫里的经歷, 都让孩子们有些拘谨。打破这种气氛的是申午, 就看这小子大大方方的起来谢恩:「儿子弘曜谢汗阿玛赐名!」说完又砰砰地跑到胤禔跟前, 和过去一样抱住父亲的腿, 然后被含笑的胤禔抱在怀里。 「够沉的啊!」胤禔抱着这小子, 含笑看着孩子们, 转头又问媳妇:「在宫里怎么样,奴才们伺候的还好?皇考后宫那帮人,没来给你添乱罢?」 「都没有。」道琴脸色有些微红, 有些不自在似的说道:「孩子们那边倒是有内务府送过来的嬷嬷、太监一口一个祖训,我已经告诉他们怎么应对了。」 「祖训?」胤禔最听不得内务府瞎咋唿, 闻言冷笑道:「朕怎么不知道有甚么祖训,居然还是给一帮奴才的!改天就叫内务府总管过来问问, 真是好大的气派。」 听阿玛这么一说, 苏日格和弘晗姐弟俩对视一眼, 也就放心了。这段时间内务府给他们身边加派人手,来的嬷嬷、太监倒像是大爷了, 张嘴就是「如今在宫里, 不比王府, 气派行事自然不同。奴才们奉祖训管着这个,您得……」说的头头是道, 好像不照他们说的办,大清国的体统就要没了。 苏日格那边是被她当场反问「合着宫里体统规矩,都是靠着嬷嬷们维持的?那可真是辛苦你们了。看来内务府也不必弄什么慎刑司,你们腰杆子硬,倒是比朝廷大员还懂礼!」 噎得嬷嬷半晌没说出话,然后就在她大格格的威势下怂了。这帮人原以为王府里的孩子入宫,一时半刻怎么也得捧着他们这帮深宫老奴,趁这个时候起码要在小主子跟前取得一定发言权,然而没想到新皇帝家的孩子,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们以为遇上大格格是倒霉,毕竟是皇上的长女,先帝的头一个孙辈。可那位看上去温良可亲的大阿哥更不好办,弘晗没有像姐姐一样直接反诘,他带着弟弟们在阿哥所,听太监和嬷嬷叨叨完之后,直接把人打发去了下人房,和苏拉太监凑在一处。 「既然来了阿哥所,自然要听主子分派,要不然你去内务府说伺候不了阿哥们?」 出师未捷,内务府这帮老油子也就学乖了,新君的几位龙子凤孙,可不是他们想的那样:从宫外来宫里,必定谨小慎微。人家是大马金刀的把这当成自己地盘了…… 旁观这帮人作死的太监都在暗中嘲笑,本来嘛,新君继位,人家就是紫禁城的主子,你个奴才非要鼻子插葱装大象,被打死都活该!可能是小主子们脸皮薄,那种东西就该送到慎刑司,打死了事。 这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主子不急奴才急了,自古同行是冤家,诚不欺人。 孩子们没事儿,媳妇也没事儿,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胤禔挨个问过他们的学业,又告诉苏日格:「等暂奉安殿之后,朕会把你几个堂妹也召进宫来,到时候配上师傅,和过去在王府一样,也要读书骑射。」 「之后给你们也找点事干。宫里的孩子也要学着理事,到时候你们都得学着点,起码要明白看帐本。」 胤禔如今是万人之上、老天之下,打算把他的实用主义风格发扬到极致,就从孩子们抓起,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了。宫中教育的方针要变,内容也要与时俱进,先帝之前惦记的那本西洋方面的书籍,就从上书房开始普及。 等上书房普及了,官学和翰林院开始推广,新科进士在庶吉士阶段可以让他们打开一下思路。 其实在一个传统农业帝国推广走入海洋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尤其在现在这个时代,外界并没有足够的刺激让这个帝国的读书人有意愿走出去。下南洋从来都是东南地方最后的求生手段,可几百年之后,前仆后继往西洋跑根本是俩极端。 李约瑟花了大半辈子探讨「李约瑟难题」,胤禔不觉得自己的知识储备能和这种大师相提并论,他只能做他能做的事情,至于具体能有什么样的效果,那得看时机。 「汗阿玛,儿臣告退!」 用过晚膳,一帮孩子退了出去,各回住处。殿内就只有胤禔和道琴夫妻俩,道琴今天一直有些欲言又止,好像有话想说。这会等到孩子退出去,她的期期艾艾引起了胤禔的注意。 第478页 「你怎么了?」胤禔一脸茫然,「谁伺候的不好,还是哪不顺心?后宫之内,有什么是你不能办的。」 听他这种近乎许诺的话,道琴一边是心中安慰,一边还是有点不好开口,好不容易才道:「昨儿,我有些不舒坦,」 「传太医了吗?」胤禔急了,难道是忙丧礼的事儿累着了?然后就看他媳妇脸色微红,「到底怎么了这是!」他的目光落在了道琴身边的丫鬟和太监身上。 皇后的陪嫁丫鬟沁芳是打定了主意陪在主子身边的,此刻就上前回话,努力按捺脸上的笑意:「回皇上话,娘娘是,是有孕了。太医昨儿诊脉,已经四个月了。」 道琴这次有孕,既没有孕吐,也没有不适,前三个月月事也正常—时间短了点,所以不怪现在才知道,完全是大家根本没往那方面想。 胤禔先是震惊,而后是高兴,这挺好的。他都看开了,这完全证明了他和他老婆身体健康、生活幸福,只要老婆一切平安,生孩子就生啊,又不是养不起。 「这是好事儿啊!」看着道琴的表情,胤禔脑子一转,马上就道:「算算时间这还是年前怀上的,和守不守孝没关系,你别多想,好好保重自己、保重孩子最重要。」然后他就伸出了爪子往老婆肚子上摸,「这么安静懂事不折腾,一定是个姑娘!」 殿内还有宫女和太监,这会恨不能把脑袋塞进脖腔里,反正坚决不抬头冒犯主子和主子娘娘。 结婚二十多年了,道琴还是觉得胤禔这个想上手就上手的劲儿真是……新任皇后很不客气的拍掉了丈夫的手:「爷是不是该回去了,这会咱们可不能同房。」 毕竟还在丧期,同房这事就算纯盖棉被聊天也不好听,胤禔一想倒也是,不过这会不能走,他还有话想和道琴说。 「等到了选好的日子,就要送皇考梓宫暂奉安殿,而后择吉日下葬。」胤禔道:「我答应了胤礽,到时候让他出来,那样的日子,他和侄儿们都要去,二福晋也该来。」 「我能处置好,就像皇上说的,这孩子省心,而今月份也不大。」屋里没别的人了,道琴靠在胤禔肩膀上,说道:「二福晋的为人我也知道,必定无事的。」 「你别送我,在这好好歇着,我先回干清宫。孩子们那边的事儿,你觉得哪里扎手也告诉我,千万别累着自己。」 等胤禔出来的时候,外头等着的太监能只能听到皇后的温柔浅笑:「皇上还觉着我是孩子么,什么事儿都得找皇上做主?」 然后就是他们皇上的应对:「朕怕你嘴上挂油瓶啊。」 做了二十年王府福晋,道琴收拾个把不听话的奴才还是手到擒来,甚至不必多费事。譬如苏日格和弘晗那边,使过不使功,挨过打的奴才就有记性,更给内务府新派来的人一个警醒:不要逾矩。 什么是规矩? 主子们定下来的才是规矩,奴才只能劝,万不可大喇喇的说出一个「管」,那是本末倒置。 胤禔回到干清宫,内阁挑选和御前大臣奏事处的密折都送了过来,还有六部的一些情况文书。譬如刑部去年秋季,因为先帝断断续续病着,就没有勾决,大牢里还有等着皇帝御批勾决的犯人; 去年河南发大水,工部、户部还有一些问题要同河南协调。而户部现在存银四千三百七十六万七千余两,现在还是年初,今年大致有些什么地方要花钱,收税会不会有什么波动,户部尚书、侍郎还得给新君写份奏摺,请求面禀。 吏部和礼部上摺子说的是,请问皇上有没有开恩科的打算,如果开恩科,是今年还是明年;另外就是关于先帝暂奉安殿的礼仪问题,且先帝末年最后一场殿试选出来的庶吉士该分流了。最后还有礼部提醒皇上,出孝之后,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上徽号的种种问题。 兵部的问题比较简单,关于全国驻防八旗将军、都统的调动问题,关于武备检修、裁汰、更换问题,关于西北原本为西征大军储存粮草的地方要不要维修,是否继续维持的问题。最后还有关于藏地和准噶尔汗国的一些问题。 还有内务府总管马武、保住递的摺子,关于修缮坤宁宫的问题。胤禔之前随口提过,内务府却不能当主子的话是「随便说」,有道是君无戏言,他们得赶紧行动起来,确定皇上的心意。如果真要修缮坤宁宫给主子娘娘住,那么就得现在预备,所以上摺子问问。 另外就是先帝当年划下名字的秀女名单,都是给皇孙—主要是给弘晗看好的福晋备选,内务府将最新情况送了过来:哪个姑娘病了,身体不好。哪个姑娘命不好一命呜唿了,或者哪个姑娘有什么名声之类的。 一堆繁杂但必要的事情,看的胤禔一个头两个大,他援笔濡墨开始一份份的批覆。直到最后,看到了奏事处送上来的密折,是曹寅送来的。 他把那个朱三太子的身份确定了。 第239章 元起元年的第一件大事(上) 自打三藩开始, 朱三太子就是康熙心里的一个芥蒂,当年假冒朱三太子的无业游民杨起隆联络八旗叛奴,京中差点真被他掀动。 加上当年南方不稳,八旗烂糟的没法看, 朝中大臣各怀心思, 也不怪康熙一边嘴上骂南蛮子, 一边看宗室和京旗也捏着鼻子。横竖都是他老人家心头上的烦人精。 「臣携画像仔细查验问话, 最后确定名王士元者, 并非甚么三太子, 而是前朝崇祯第四子, 田贵妃所出, 爵封永王的朱慈炤。」曹寅密折中如此说道。 第479页 崇祯最年长的三个儿子, 分别是太子朱慈烺、皇三子定王朱慈炯、皇四子永王朱慈炤。当年李自成破京城,崇祯六神无主之下,逼死周皇后、袁贵妃—袁氏自尽未死被顺、清赡养, 和女儿长平公主—侥倖未死、昭仁公主,却本着「留根苗」的心态将三个儿子送到王公贵戚家中。 可惜, 到了朱由检人生的最后时刻,他看人的眼光和运气依然是所有明朝皇帝中烂穿地心的那个:定王、永王被送到了国丈周奎的府上, 李自成进京师的第二天, 周奎就主动把二位亲王送到李自成面前。 朱慈烺、朱慈炯都是周皇后中宫所出, 是周奎的亲外孙。 周奎此人,在国难当头的时刻, 崇祯帝艰难筹钱的关口, 任由旁人磨破了嘴皮子, 最后才扭扭捏捏的拿出了……五千两。而等到李自成进京,将周家狠狠收拾了一顿, 周奎家产百万两尽出。 太子朱慈烺没有来得及跑去成国公府,被李自成抓住,李自成没有为难他,封他为宋王。一直到李自成兵败,吴三桂要奉他回京,可这位太子失踪在了乱军中。直到多尔衮入京,突然又有某刘姓青年自称朱慈烺,被太监杨玉送到了周奎府中,当时长平公主也在周奎府上,两人相见,放声痛哭。 然后周奎跪献酒食,转身将此人的消息上报给摄政王多尔衮,又说此人假冒朱慈烺。之后就是多方扯皮:辨认、承认、否认,最后刘姓青年被否认了太子身份,被杀。 这就是顺治元年的前朝太子案。 这一案的背景复杂,其中每个涉案人的表现更是让人嘆为观止,有极力否认朱慈烺身份者、也有秉公直言者,亦有前期咬定是太子,后期又改口的。 胤禔翻看当年的卷宗,简直像是看小说一样,结合着看的还有过去数年康熙和曹寅的通信密折。没办法,这就是胤禔的教育缺失了。 就像当年西征,抓到了噶尔丹之子车凌和重臣,那些消息包括秘密审讯的内容,康熙都会叫人给胤礽送一份。为什么当年的胤礽看上去比诸皇子知道的都多,因为信息不对称,他所能得到的信息的确比诸皇子绑一起都多! 现在的胤禔就得补课了,这些年康熙所有的密折、书信,留中不发的奏摺,和重要批示,这都得一一学习。新皇帝埋头苦干,直到秦吉了小心凑上来提醒:「主子,快到亥时了。」 「哦,哦?」胤禔放下奏摺,揉揉眼睛,不能在烛光下头看太久书,眼睛都花了。他放下奏摺,起身走出了暖阁,在干清宫外慢慢散步。侍卫和太监寸步不离,胤禔回头看看,侍卫里已经是熟面孔了。 富森、伊尔根觉罗家的孩子,远支宗室和朝中大员家的子弟正好进来补缺、轮换。等暂奉安殿之后,那日松的九门提督可以定下了,索伦图也该让他回来,还有鄂尔泰。 沈瞭和杨玠应该外放,出去歷练一下,知道下情,也能为中枢提供第一手地方上的消息。 做皇帝就是这样,不需要样样事自己亲自动手,但样样事体都要想到,错漏一样都可能被借题发挥。还有钮祜禄氏和佟家,阿灵阿这个公爵也不要做了,佟家也是。既然家族甚大,那就挑个合眼缘的人来嘛。 回到暖阁,胤禔马上批覆密折,告诉曹寅低调拿人,将这个「朱慈炤」全家带到京城。 康熙生前已经做好了准备,仁孝皇后先入地宫,不闭门等待皇帝入地宫而后合门安陵。而依照习惯,新君继位就会开始寻找吉壤,修剪陵寝,这属于正常话题,不用避讳。胤禔也就和皇太后提了一嘴,想问问额娘,对于将来的万年吉地,有没有什么想法。 「额娘自然是看着你。」纳兰氏太后的意见非常果决,不跟着儿子,难道将来到了地下,还要去看三个先皇后的眼色?她图什么! 既然如此,之后胤禔同礼部商议,干脆决定暂奉安殿改为下葬,直接送入地宫。 礼部两个尚书,揆叙嘴上说这样于礼仪上更合宜,而旁边的王掞瞄了他一眼,心道是这样更省钱罢。横竖先帝已经去世,看这架势,皇太后将来或许和孝庄文皇后一样,他们又何必费心。 「还有一事。」 揆叙道:「臣还有一事请皇上示下,大行皇帝尊谥仁皇帝,可之前仁孝皇后尊谥仁孝,岂不是仁孝仁皇后,或有不妥。且本朝立国以来,后妃尊谥规整,孝慈、孝端、孝庄诸位皇后皆如此,是以臣与王掞等商议,请皇上允准,更改仁孝皇后谥号。」 要说仁孝这个谥号,前朝成祖皇后徐氏也谥为仁孝,但徐皇后亲自带着燕王府将校家眷守城,人家功绩赫赫。本朝这位,当年为她尊谥,那都是康熙一力拍板,后来又立胤礽为储君。大家就算有意见也就闭嘴了,既是元后、更是太子生母,这样也不是不行。 如今时变事亦变,正好就着当今改高祖、太祖庙号的东风,把事情给办了,以为后世范例。 「改尊谥啊……」胤禔想了一下:「孝昭皇后被称为内廷良佐、孝懿皇后当年也照料诸皇子,二位皇后的尊谥也恰如其分。纯德合天、实心施惠曰诚,孝诚皇后,你们觉得如何?」 「皇上明着睿断,臣等不及!」 好傢伙,昏君怎么出来的,都是这么出来的。就这种话术,早晚得把人哄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儿也能帮着吹一波,这是不是作为大臣的自我修养? 第480页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等到大行皇帝下葬安陵之后,诸先帝、皇后庙号尊谥一併修改。 三月中旬,元起皇帝送大行皇帝梓宫送入景陵地宫,被囚禁的废太子一家也出来了,人人侧目之余,到也觉得新君为人甚好。在这样的主子手下伺候,起码日子不会很难过。 众目睽睽,胤礽到没有哭的很失态,相反他一直在克制,照常行礼。这大概是有生之年,自己最后一次能公开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了罢,胤礽心中明白,恐怕也是最后公开悼念皇父的机会。 他们父子这辈子所有的恩恩怨怨,曾经的温情脉脉和后来的父子反目,都随着跪拜叩头随风而去。胤礽再去想,怎么走到这一步,已然是毫无意义。 现在只求孩子们平安就好,胤礽想想自己也够可笑的,从少年时代的满怀希望,到青年时代踌躇满志,再到中年时代的放手一搏……最后只能同田舍汉一般盼儿孙了。 送先皇下葬,景陵地宫关闭,整个丧礼就算彻底结束了。而今只有近支宗室二十七个月内,远支宗室及在京王公大臣一年之内,不许嫁娶。其他人在百日之后,就可以恢復正常的生活。 胤禔得带头哭,使劲哭,还拉着儿子弘晗一起哭,哭的晕头转向才算是尽孝。然后大臣才来上来劝「跪请皇上千万不要哀毁过甚,有伤龙体。天子为国家计,请节哀。」云云。 如果当今半滴眼泪没有,那大家就尴尬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景陵,又浩浩荡荡回到宫中,胤礽一家自不必说,除了孩子们之外,大人照例关在郑家庄里。而从胤祉开始的弟弟们,就被胤禔叫到了干清宫里。 「当年西征,皇考病重,当时就令内大臣明珠写下了遗诏。」 新君的风格还得让大家适应一下,当今都不寒暄的,开场就说正事:「朕之前翻阅旧档,发现皇考提到了大行之后,诸妃的安置问题。」 底下已经被丧事折磨的人不人、贵不贵的弟弟们,闻言眼睛唰的亮起来,满脸都是「皇上您要是说这个,我们可就打起精神了!」 「朕与妈妈、皇额娘商量过,所以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懿旨,等到丧期过去之后,年满五十的宫妃,可以被亲子、养子接出宫赡养,也算是全了天理人情。」 「皇上!」老三马上开始表演,眼圈发红,嘴角发颤:「臣弟等,感念皇考、皇上恩德!」后面的人呢哗啦啦跟着跪下了。 人家把你亲妈放出来,不感恩戴德,那就是不孝子。这个人情是不买也得买,强买强卖的。 「罢了,你们勤恳为朝廷办差就好,特别是老三,不要忘了皇考在世的时候,还在盼着图书集成编撰。」胤禔道:「其余诸弟,也要努力办差巴结,也好为你们妃母增光。」 「谨遵皇上教训!」 至此,大体上朝廷开始恢復正常工作,胤禔首先要面对的就是早朝御门听政。所谓,三年无改父道,新君胤禔不得不过上了五更起床的日子。 御门听政,是皇帝在干清门下摆桌案椅子,然后内阁大学士、六部九卿科道言官俱在,大家有什么问题就奏本,包括之前没有圣裁的事情,都要当场提出来。皇帝召集所有人当场解决问题。 除此之外,胤禔白日里还要在养心殿干清宫或者养心殿召集大臣见面,以便君臣讨论暂且不需要、或者无法在御门听政解决的问题。 还要去南书房和学士们见面,这就是见幕僚了,可以说一些未成形的想法,以便君臣讨论。 这个时候皇后有孕的消息也传开了,丧事之后爆出此等喜事,倒也有几分万象更新之意。直到时间慢慢跨入四月下旬,曹寅押送王士元一家进京。 第240章 元起元年的第一件大事(中) 前朝皇子被抓着了, 搁如今的京城里可是大大的新闻。且不说这个人是真是假,只看江宁织造、通政司曹寅亲自押送,就知道这个人肯定是关键人物。否则人在山东被抓,曹寅跑去干什么! 在王家全家被押送入京之前, 胤禔召开了御前会议, 与会者包括议政王、大臣、先帝年长诸子, 南书房学士等等, 主要议题就是, 对于这个「疑似崇祯皇子」, 要怎么处置。 听一听大众的意见嘛。 虽然主要是旗人和北人的意见, 江南、东南出身的大臣, 哪怕是李光地这种, 在这个问题上都有些讳莫如深。胤禔看着两边堪称冰火两重天的情景,心说这个会还真是开对了,让自己发现了不少新问题。 之前翰林院和武英殿都来人禀告修书进度, 包括不限于前头三位皇帝的实录、先帝的起居注整合编辑、预备为先帝修实录等等。胤禔就发现,满文档案和几位皇帝的实录, 有些细微的差别。 譬如文皇帝皇太极,起居注和实录里都记载了他打猎途中, 突然决定亡故的祭祀宸妃海兰珠。虽然也能想出其中的情谊, 但用词造句都平铺直叙, 完全没有文皇帝的感情记载。 但是看原本的档案记载,就会发现文皇帝当时是何等的悲痛欲绝, 念念不忘。 总来的说就是, 修史这件事, 史官在根据原始档案编撰的时候,多少会本着职业敏感度而对皇帝的一些「不合体统」的行为进行淡化。 所以, 当胤禔翻看熙朝实录,发现康熙有些言论和自己印象中相比非常平板,没有那么激动的情绪,也就不奇怪了。从这件事到现在的御前会议,胤禔就发现,歷史记载的构建的确是个重要的问题。 第481页 现在熙朝实录编撰的时候,对于前三位皇帝庙号,就统一变成了:高祖、太祖、世祖。而之前的文皇帝实录也从太宗实录改成了「太祖实录」。 相信之后所有的记述都会陆续改过来,而后人提到这些庙号的时候,自然会依从自己现在确定的这些庙号尊谥来称唿。这就是一个皇帝能做的事情,原本档案自然不能擅动,那是恶例,但通行的记载,常用的记载,必然会有一些修整。 修史、修史,万斯同、尤侗他们当年修明史修了几十年,才初初完成草稿,修的是什么呢?谁有功、谁有过,有多大功、有多大过,里头学问大了。 入关至今过了五十年,依照汉唐元明的前例,定鼎天下五十年的时候,正该是弥合矛盾的时候。有些问题要深入研究,有些问题要一笔带过,譬如正统问题、譬如本朝和前朝的问题,史书上要怎么写、如何写,尺度在哪,这就是熙朝末期,康熙除了储位之外,他最关心的问题。 到了胤禔做皇帝,他要做的就是对所有人表示,战时状态已经过去了,现在的朝廷不再是草台班子,你们需要从战时思维转变过来: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谁和谁才是利益共同体,要让上上下下搞清楚。 借着「朱三案」,胤禔就问道:「你们各抒己见,都说说。朕并非听不进劝谏之君,尔也不要做那随波逐流之臣,有话直说。老七、七弟?你说呢。」 七贝勒胤祐是一众兄弟里的小透明,就连当初先帝给众人晋爵,贝勒们除了老八都晋封亲王,连老十都封了亲王,却只有他原地不动。因为在废太子这件事里,他无功无过,康熙干脆就把他给忘了。 亲爹已经死了,如今上位的哥哥虽然一向对弟弟们颇为宽厚,可自己这样的……胤祐有些丧气,今天被叫来也只当自己是敬陪末座,安静听着罢了。 所以当皇上点名叫他说话的时候,胤祐当即就是一愣,起初还结巴一下,旁边就有人憋笑,搞得胤祐更紧张了。 「七弟慢些说,」胤禔在上头看着这帮人,笑道:「朕不急,你也不要急。」 「是。回禀皇上,」胤祐就道:「臣以为,如今天下太平安稳,想来那人也是垂垂老矣,不妨放他一条生路,也是皇上好生之德。」 「此言不妥!」话音刚落,简亲王雅尔江阿就旗帜鲜明的提出了反对意见,「万一那人是假的呢?何况多年来假冒朱三之名造反的比比皆是,谁敢担保他不知情?若是放过,岂不是放虎归山!」 「简亲王所言甚是。」包括裕亲王保泰、胤祺在内,很多人都在点头。 纯王富尔祜伦似乎完全不在乎,他只管跟着皇上,看皇上怎么说。而胤禛却道:「皇上,臣以为七弟所言不错,如今天下承平,痛打落水狗又有甚么意思。难道有些人的英雄气,只会这么使吗?」 老四就这样,和人辩论的时候,忍不住得挤兑对方两句。看吧,现在简王就在瞪他,而胤禛也毫不客气的瞪回去,直到上头的胤禔清嗓子。 「咳咳,曹寅和山东巡抚衙门、河道总督衙门联合起来抓人,在当地也不好审问,所以才将人送往京城。具体他对那些造反之事,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又或此人究竟是不是崇祯之子,还要详细询问。」 「谨遵皇上旨意。」 胤禔颔首,又道:「当初皇考为诸弟晋爵,只加了郡王衔,并没有赐嘉号。朕想也该为诸弟赐嘉号了,还有起居注官记档,七贝勒胤祐曾在西征时为国效力,后来又送公主出嫁,皇考在日也曾夸他敦厚稳重,朕也当为其晋爵,封为郡王。」 恩典就像龙捲风,来的如此突然,对于胤祐而言,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胤祐赶紧跪下:「臣谢皇上恩典!臣必定尽心竭力,为皇上办差、为朝廷效力!」 胤祐受封,也是变相告诉大家,虽然皇上没有直接表态,但他不觉得老七的话有什么不对,反对派也该注意一下。 康熙朝有太子作为皇帝某种心意的释放出口,本朝暂时并无太子,只好辛苦皇上的弟弟们,暂且充当某个角色。 其实关注元起皇帝后院的人不少,尤其许多失意者,譬如那些在熙朝能混进干清门,到了本朝连宫城都进不去的,譬如暂且没被发落的阿灵阿、佟家,亦或是老八。 既然在本朝没戏,那么就要考虑一下日后了,兄终弟及属于做梦,父死子继方为王道。很自然的,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紫禁城阿哥所的那位皇长子身上。 既嫡且长,亲妈还在养心殿里住着,是正经的皇帝元配嫡妻。按说这么一个人,如果依照常理,皇上即位之初就该给他个名分。 但他什么也没有……这样一个在熙朝末期被先帝另眼相看,召入宫中读书的孩子,现在却还是个空头大阿哥。底下弟弟们陆续长大,都是一母同胞,都是嫡出。将来这宫中的情况,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先帝当年何等爱重废太子,结果如何?谁说嫡长子就一定能安生坐上皇位的。 感谢康熙皇帝对子侄辈的教育问题抓的很严格,导致这一辈龙子凤孙、近枝宗室、名门显贵的文化水平都挺高的。他们都知道歷史上的一段话: 隋文帝杨坚曾经自得的说过,「前世天子,溺于嬖倖,嫡庶分争,遂有废立,或至亡国;朕旁无姬妾,五子同母,可谓真兄弟也,岂有此忧邪!」 第482页 结果,他五子兄弟阋墙、国破家亡,最后齐齐死于非命。 八阿哥府中,胤禩在听说胤祐得封之后,就开始想这件事了。皇上至今连贝勒的爵位都没还给他,自己怕是在本朝也没有出头之日,恐怕要另想法子了。 大阿哥弘晗十六岁,二阿哥弘昱十四,就这哥俩,将来怕是也消停不了。要忍,忍耐下去,机会就能浮现在眼前。胤禩苦笑,他还有别的办法吗?先帝大丧那会,他使劲讨好,也没被皇上看在眼里,还得靠自己。 何况,皇上怕是也不会放过阿灵阿和佟家,这帮自视甚高的墙头草,心里也会恨。破船还有三千钉,若是能将水搅浑,未必事不可为。 端午节后,王士元一家被押解入京,按照胤禔的批红,一路上倒也无人为难他们:都是坐着马车,白日赶路,晚上休息。也没有短缺一应日用之物,算是体体面面的把人送到了。 胤禔并没有急切的发表意见,而是按照朝廷体制,将人关押在了刑部。而后令大学士、南书房学士,以及他的侍卫组成了一个观审小组,旁听刑部会审。 就这样,结合曹寅整理的资料,王士元的人生经歷就很清晰了。他自流落在外以后,从不敢说自己的身份,经过一些颠沛流离,也获得了不少帮助,也娶妻生子。早年他在江南,有人知道了他的来歷,后来因为担心暴露自己的身份为别人所用,他就带着家人跑去了山东。 就算这样小心,可还是因为他的一点小心思而暴露了身份,他为了稍加怀念先人,按照洪武皇帝给成祖一系的字辈为儿孙取名:长子名叫和岐、长孙叫怡钊。 加上他每年都在固定的日子,带着家人给先人祭祀,从江南查起的时候,就这么一路查到了他的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 朱元璋给儿子们都排好了十几代的字辈,这个随便查一下就知道了,然后按照木、火、土、金、水、木、火、土、金、水、木。循环着这些偏旁来取名。 明末被杀的藩王都是确有王位的,距离王位很远的宗室子弟已经和平民无疑,没人追究。所以一个人从外地来,有心人一查,名字真是特别明显的特徵。 第241章 元起元年的第一件大事(中二) 王士元, 不,应该叫他朱慈炤,已经是七十四岁,鬚髮皆白的老人了。在他颠沛流离的大半生中, 并非没有想过, 有朝一日还能回到京城。 甚至连「被抓回来」这件事, 在过去几十年里, 午夜梦回之际, 他也曾经梦到过。 自己已是垂垂老矣, 死亦无憾, 只是带累了家人, 稚子何辜啊。当年自己就该干脆了断, 何苦害了这么多人呢?不若现在告诉外头的人,家中人一无所知,不知能不能救他们。 这么长时间, 自己被单独关押,不晓得孩子们怎么样了……这会反倒庆幸髮妻已去, 能少些担忧。 正想得入神,朱慈炤听到外头脚步声传来, 门口守卫却没有往日的应答声, 老人心中一沉, 这是自己送命的时候到了吗? 门被推开了,有五、六个人站在门口, 为首的那个人身量颀长, 称得上眉目疏朗, 穿着寻常的蓝布袍子,脚上踏着黑布靴, 头髮奇怪的梳在脑后。这个人下巴上蓄着青皮胡,看上去怎么也得过而立之年,朱慈炤皱眉一想,心中隐约有个猜测,起身就要下拜。 「你们扶老人家一把,不必跪了。」 胤禔说着走进屋子,环视一周,看着屋内有火盆,桌上有茶壶,桌子上的杯子里还冒着热气。角落床榻上也是整整齐齐,于是语气颇为满意:「我的话你们总算放在心上,没有苛待人家。」 「主子的话,奴才自然要记得。主子说为难老人家不算本事,要做什么也堂堂正正的来,不能在暗处瞎使劲。」这声音颇有几分讨好,而这位年轻的皇帝只是笑笑,挥手让后头的人退下了。 胤禔走近几步,看着这个风烛残年的前朝皇子,道:「老人家知道我是谁?」 「自然是当今。」朱慈炤微微欠身,他身边还站着那个过来扶他的少年,少年人却没有退出去,退后几步站在了当今皇帝的身后。朱慈炤慢慢说道,「虽然在大行皇帝丧期,但寻常王公,恐怕不敢这样……」 老人比划一下,大概是想说「奇装异服」,却没说出口。 胤禔现在的髮型是挺别致的,简单来说,康熙去世,孝子要截发以示孝心。而热孝已过,他就将头髮随意束在脑后,现在他的髮型类似飞机头、丸子头的混合。 搁三百年后估计有人会觉得很潮,现在多少有点特立独行。不过胤禔是皇帝,他说为了先帝守孝方便打理,也没人敢出来叨叨。 「果然是有阅歷。」胤禔笑着在朱慈炤对面坐下,道:「朕有几件事不明白,譬如老先生为何从江南离开;再者,既要为按时令尊祭祀,又何必把儿孙的名字取的那么规整,岂不是容易暴露身份。」 朱慈炤没想到他是来问这个的,等到胤禔拎起茶壶倒茶,才道:「……总是老朽的一点小心思,祖宗坟茔不能祭拜,只能如此了。」 语气黯然,叫人神伤。皇帝身后的少年颇为动容,而皇帝本人却毫无所觉似的,笑道:「老先生却没说,为何离开江南。」 「皇上岂不闻南北太子案乎?」朱慈炤嘆道:「老朽当时年少,却已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敢待在江南那等诡谲之地。」 第483页 北太子案就是刘姓青年自称朱慈烺,而南太子案就是有人前往南明,自称是崇祯先帝的太子。最后也被判为假冒,被杀。 江南当时的情况乱的一塌煳涂,朱慈炤若是不跑,焉知他不会成为别人眼中的「奇货可居」。至于那之后,朱慈炤更不愿意沦为小明王韩林儿那个境地,自古帝王为傀儡者,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朕知道了。」胤禔微微点头,「老先生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朱慈炤脸上的皱眉紧绷,随后又放松下来,他撑着桌角站起来想要跪下,胤禔却让身后的少年扶住了他。于是,朱慈炤只好抱拳道:「草民任由皇上处置,只是草民家人……若是皇上认为我等俱为贼子,只求皇上宽仁,给我们一个简单死法。不要让他们受苦太多,有错尽归于我。」 「嗯,朕记下了。」胤禔不置可否,「老先生休息罢,缺什么少什么就叫外头的人给送过来。」说罢起身走了,那少年也跟着离开了这里。 朱慈炤什么心情自不必说,胤禔带着少年出门,离开这个京郊的临时关押地之后,与陪着他过来的侍卫一起上马,他就问道:「弘晗,你怎么看?」 能和胤禔一道过来,从头到尾参与谈话的,自然是弘晗。他们家大阿哥马上道:「回汗阿玛话,儿臣以为既然当年玛法能给郑克塽封为公爵,那么本朝自然也可以给此人一条生路。」 「如今时变、事亦变,儿子觉着关于前朝等事,已经不是本朝格外担忧的问题了。」弘晗继续道:「那样提防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对于弘晗来说,自打他出生,所闻所见都是本朝欣欣向荣,都是父祖的赫赫战功。他对前朝、本朝这种纠葛看的很淡,而且因为熙朝,康熙对于旗兵和绿营的态度是,哪个好用用哪个。 在他最常听说关于父亲打仗的故事里,汉军和满洲、蒙古,总不可能在战场上闹分裂,反而是诸如当年乌兰布通之战,满洲八旗内部不干正事的故事听了不少。 「朝中有人反对呢?」胤禔笑问道:「如果有人说,你的看法在动摇国朝根基,你又要怎么说?」 弘晗顿了一下,骑在马上想了一会才道:「儿子和姐妹、兄弟都在读书,当初汗玛法考教,除了满语、蒙语,更多的是在考教四书五经,歷代史书、典籍。若是这么说,要如何才算不会动摇国朝根基呢?儿子的意思也不是要本朝全盘照搬前朝,前朝那种骗廷杖扬名的事情显然不能学,择优弃劣也就是了。」 胤禔很满意,以弘晗的年纪和环境,能做出一个相对清醒的判断,并将自己的想法有理有据的说出来,这就能让他学着独当一面了。 缺少专业知识不要紧,这个可以学,但本人一定要有独立意识,要明白决定必须是自己独立做出,其他人的意见都是参考内容。 「朝中现在有人反对,你打算怎么办?」胤禔提了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弘晗被问住了,胤禔笑道:「你回去好好想想。」 父子俩带着侍卫打马回京,刚进宫就看见赵顽等在神武门里头,看见他们父子就迎了过来:「奴才主子请安!给大阿哥请安。」 「主子娘娘打发奴才过来等着主子回来,四阿哥病了,主子娘娘把四阿哥带回了养心殿,正照顾他呢。」 胤禔一惊:「弘曜病了?什么病,什么时候,怎么没出宫告诉朕呢!」 皇帝带着皇子自然可以直接宫内纵马,从神武门直入养心殿,胤禔才一脚踏入养心殿,马上就喊话:「申午怎么了!」 苏日格扶着道琴从内室出来,胤禔赶紧示意女儿扶着皇后坐下,又低下声问道:「咱儿子怎么了?」 「风寒。」道琴嘆口气:「一眼没照顾到,让他一个人住在阿哥所,身边的嬷嬷、太监也是废物!」 「额娘息怒,别气坏了身子。」弘晗在旁道:「也怪儿子没照顾好弟弟。」 「是女儿的错,弘曜的骑射刚开始学,女儿看着他练习的,却没发现。」 「好了,都要你们亲自看着弟弟,要外头的奴才做什么。」胤禔说道:「你们每日也要读书,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友爱都是对的,但也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身上揽。」 「汗阿玛教训的是。」俩人齐齐回话,听的胤禔牙酸。 胤禔这才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小四平时身体健壮,好好的怎么就风寒了。」 弘曜虚岁才六岁,过去在府里,他这个岁数才将将预备从主院搬出去和哥哥们一起住。结果今年年初,他阿玛成了皇帝,他也就跟着入宫了。而按照宫里的习惯,他这个年纪的皇阿哥,是得带着嬷嬷、太监单独住在阿哥所的。 他上头的哥哥姐姐们,和他年龄差都大,就算是三阿哥弘昸也有九岁了,一个是幼童、一个已经是半大少年,所以这孩子有点孤独。 等到入宫之后,首先面对的就是丧礼,那会这孩子就有点累着了。等到恢復正常之后,胤禔将各家到了读书年纪的侄子都给弄到了宫里,弘曜就开始高兴自己有人陪着玩,也就把身体上那点不舒服抛诸脑后,直到他的身体终于撑不下去。 他还不想耽误上课,于是宫里照顾孩子的不二法门:净饿,就出现了。 合着元起皇帝的四阿哥,是被饿的更病,真是叫人万万没想到。 第484页 这会连胤禔都哭笑不得,这除了伺候的奴才不尽心之外,只能说医疗观念还是跟不上。他简直想撸起袖子给太医们上一课,生病饮食这件事,究竟是吃菜肉,还是吃流食,吃多少,你们也该多上心! 另外,孩子一下病成这样,累着了是一方面,宫里读书起的比鸡早,吃的还要受限制,岁数小还不能多吃肉,这么养孩子简直是扯淡! 凡事讲究个适可而止,宫里反而愈发极端了,胤禔叉着腰:「把太医院医正,梁九功、魏珠都叫过来,朕有话交代!」 元起皇帝的医疗观念,从他很年轻那会大把大把的砸银子培训旗下僕妇,让她们学习相对先进的妇产科知识就知道了。所以,现在对于孩子健康问题也是一样,皇帝下令太医院仔细去查验两代皇子的身体状态,孩子究竟怎么吃、怎么睡会更健康,就算这会不能更深入研究,你们也能做个统计。 总之胤禔为了孩子只能做到这些了,凭心而论,他现在真的没多少时间放在孩子身上。晚些时候,他还对道琴说:「过去亲自带着苏日格、弘晗他们长大,等到弘曜,他明明是小儿子,却有些顾不上他了。」 「别想那么多。」道琴也不纯粹是安慰他,她笑道:「过去先皇怎么待你的。我觉得你待孩子们,总比先皇待你更细緻……」更真情实感一些。 哪怕胤禔更喜欢苏日格,因为弘晗是长子格外对他关注,但他对其他孩子也没有无视。遇到事情的时候,也完全没想过处置不公,去偏袒或者苛责哪一个。 「弘曜就先留在养心殿。」胤禔捏捏媳妇的手:「养好身体再回阿哥所,等忙过这一段,我看着把他们读书的时间也改一改。不管怎么样,至少要让他们几个孩子隔三差五能一起吃饭。」 没等弘曜睡醒,胤禔就又离开了养心殿,干清宫里,该来的人都来了,对于朱慈炤一家的处置,也到了最后决定的时候。 第242章 元起元年的第一件大事(下) 干清宫御前会议, 情况总的来说还好,大多数人都觉得,现在还要张牙舞爪未免难看了些。但还有人抱着能处理,最好把这帮麻烦精处理掉的念头。 简王就是其中翘楚。 雅尔江阿也不想和皇上对着干, 但作为铁帽子宗王, 他有自己的看法。贸然的留下这么一帮人, 真的是好事儿? 反正这天来参加御前会议的都是宗室亲贵, 他干脆直言道:「臣的意思是, 若留下他们, 下头旗人会不会别有想法。」他也只能说到这一步, 没法更深的表达那种担心了。 简王很光棍, 但他没想到皇上比他更光棍, 胤禔抛出了两个问题:「先帝时三藩起兵,察哈尔反叛,先帝怎么打的察哈尔?底下旗人能将国语推广至全国吗?朕乐得出钱让他们离京教学。」 雅尔江阿好歹也算读过书的文化人, 歪诗也颇能诌两句,察哈尔是怎么打的, 他也听父辈提过。而关于推广国语,就算雅尔江阿疯了, 他也不敢夸这等海口。自古以来, 就连官话都不能说全国统一, 何况满语。 再说如今京旗的人都在京里舒服待着,就给钱让他们回到关内, 他们都不肯, 遑论去南边:又热、又潮, 那不是送命! 「你们都没意见了?既然没意见,那就想想, 关于这家人,朝廷该如何安置。议议罢!」 对于前朝的处理办法,歷史上也是多种多样的,如曹丕对献帝刘协,在禅位后封刘协为山阳公。虽然史书上没有明确记载刘协诸子的下场,可也没有明确说他们都死了; 隋朝末帝杨侑被李渊封为国公,幽居长安,武德二年去世,时年十五岁。俩位兄长,一为王世充所杀,一为宇文化及所杀。 又或者赵匡胤对柴荣后人,该封爵倒是也封爵,还高喊要礼敬。可最后柴氏嫡系几乎都是年少夭折、英年早逝,倒也是奇了怪了; 要么就是元朝对南宋末代皇帝之一的宋恭帝,封其为瀛国公,送到西藏出家。最后瀛国公在五十四岁病逝; 而小明王韩林儿,是在朱元璋派人接他去应天的时候,在船上意外落水而死。 综合来看,对于前朝后人、或者是碍眼的傀儡君王,就算想要弄死他,一般也会待遇照给,然后挑个好日子送他上路,其中内情不足为外人道。 张牙舞爪要杀人,显然不符合常见的政治规则。对于体面人来说,公诸于世的白刃相向并不可取,要体体面面将事情办好。贵人的手上最好不要染血。 如果现在还要杀这一家子,就得说他们不是朱家子孙,而是假冒,还造反。问题这就得重新搞材料,实在是太麻烦了。横竖随着朝廷立国日久,关于前朝诸事最终也得有个说法。 现在杀了他们,难道将来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的再去找个人说是前朝后人? 图啥! 这么一谈,干清宫里顿时一片和谐,仔细想想留下这一家子,对于朝廷来说才算是利益最大化。到时候不管哪个人以前朝皇室名义造反,朝廷都能老神在在的表示:那都是假的。 雅尔江阿琢磨着,甚至连那家人究竟是不是崇祯后人,都不那么重要了。横竖意思足够就行。 「简王,你为宗令,先说说罢。」 「回禀皇上,臣以为,」雅尔江阿皱眉说道:「承恩公是封皇后家,承恩当然不妥。但皇上仁德,这份恩德一定要体现在封号里……不若,延恩公如何?」 第485页 「延恩侯也够了罢。」胤祺犹犹豫豫道:「郑克塽已死,他那个公爵也无人承继,何必封个公爵出来。」 「臣觉得简王说的很对。」胤禛难得和简王达成一致:「既然要封,朝廷也不差一份公爵俸禄,干脆做事做到底,封其为公爵。山东衍圣公还是公爵呢,也不过就是曲阜一乡宦罢了。」 胤祉看弟弟们都说话了,自然不甘落后,他马上道:「皇上,臣以为,不止封其为公爵,还可以允许他们为前朝祭祀官。当年了,要在礼部的协助之下进行祭祀,不能让他们随意离京。」 提到祭祀离京,譬如祭祀朱元璋,得去南京。这就又牵涉到关于他们的身份定位,要不要编入旗籍,如果要,那么将他们放在哪一旗,理论上自然是上三旗天子自领好一些。 但是将他们放入旗籍,会不会有不好的效果,毕竟前朝皇室从来有市场,关于婚配联姻等,也都是敏感问题。聊起这个,胤祉摸着自己两撇小鬍子,出了个主意:「不知他家是否有适龄儿女,也可与宗室互相联姻,天长日久,自然消弭恩怨。何况,京城又不是本朝破的,那明明是李闯破的!崇祯更不是死于本朝之手,要怪也得怪李自成嘛!」 胤禔不说话,放任下头这帮人大开脑洞、畅所欲言,听他们从延恩公开始一直说到了史书将来会如何记载。核心议题就是,如果想要撇清自己,就要找个人来顶缸。 李闯王风评被害只在今朝。 在他们看来,本朝和前朝如果要建立合理的承继关系,就必须找个反派出来。张献忠不够格,南明不提也罢,自然是险些稳定局势的李自成最合适。 胤禔看过万斯同的明史初稿,其中对李自成也是描写的也是一言难尽,横竖明亡原因内部分配背黑锅,崇祯、阉党、东林、李自成等人都有份,唯独復社干干净净。 这样不行啊,明史这个初稿,还得在武英殿放着。反正不着急,还得慢慢修。 「好,就这么定了。」胤禔最后宣布:「封朱慈焕为延恩公,许他和之后歷任延恩公为前朝诸帝祭祀,但要向朝廷请旨,由礼部承办。朱慈焕已过古稀之年,许他长子朱和岐、长孙朱怡钊代他入朝谢恩。」 「至于旗籍的问题,朕决定了,延恩公长房作为祭祀官,不必放在旗下。长房之外,将他们列入正白旗,由朕亲领。」胤禔道:「去宣旨的时候记得说一句,他家的婚事,不可自行决定,朕会为他家未婚的孩子指婚。」 等众人都退出去,被胤禔带过来的苏日格和弘晗从东暖阁走了出来,俩孩子听的两眼冒金星。他们以为让前朝后人设祭祀官,不过是父亲一句话的事,结果今天真是上了一课。 作为皇帝,或者说想让别人跟着自己走,光靠权力是不行的。譬如简王那样根基深厚的铁帽子,应是用辈分、年纪、权力压制他,并不是最好的手段。 「想办什么事,最好让人心服,如果实在没法调和,那就让他口服就行了。」胤禔笑着告诉两个孩子,毫不避讳:「要么让人服你,要么让人怕你。你们俩是我最年长的孩子,将来总归要独自去做些事情,要记住,服和怕,便如福与祸一样,是相依的,懂么?」 弘晗也就罢了,苏日格还以为阿玛说的是将来自己出嫁,也要管理旗地什么的。她却没想到,上头的这位老父亲,能为她打算到什么地步。 胤禔带着俩孩子回到养心殿的时候,弘曜已经醒过来了,这会躺在床上奶声奶气的和额娘撒娇。听见外头传来迎候请安的动静,才乖乖的安生下来。 「申午好些没有?」胤禔大步走进来,笑问道:「哟,咱们四阿哥看着好多了。用膳了?」他问的是弘曜的奶娘。 奶娘战战兢兢的一一汇报,说四阿哥用了些米汤垫肚子,晚些时候打算用鸡粥。 胤禔颔首,出去将外头跪着,负责伺候四阿哥的人都叫进来,道:「阿哥们都住在阿哥所,公主们在公主所,他们每日要读书练武、骑射火器都要学。皇后又有孕,不好太劳累。让你们跟在阿哥身边,不是叫你们闭着眼睛乱做主!」 「若是再有下次,你们也不必来见朕,自己了结自己得了。」 「奴才们遵旨!」 一帮人擦着冷汗出去了,里头这位万岁爷嘴上说不严惩,实际上跟着四阿哥的太监还是被罚了,只不过这会还算是大行皇帝孝期,没有要他们的命罢了。 等到傍晚时分,弘昱带着弘昸,又奉命去公主所把乌日娜也找上,兄妹三人一起来了养心殿。自从康熙驾崩,这还是他们全家头回一起用饭。 胤禔也没有那么教条,动辄「食不言、寝不语」,他关注着老婆孩子,动辄让人给他们夹菜,也没有问孩子们的功课。吃饭就好好吃,说话就说些闲话,关键问题饭后再说。 「朕打算封了延恩公之后,就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去畅春园。」胤禔捧着茶道:「还有春明园,我打算把它和畅春园连起来。到时候等你生了孩子,孩子满月再回宫,免得宫中狭小,住着不舒服。」 胤禔很不喜欢紫禁城这个地主大院的布局,总觉得太憋屈了,热孝已过,他必须得带着全家老小去园子上,正好也可趁着这个机会,将宫里要紧地方的人都换一换。 特别是内务府,他并不打算将苏鲁放在内务府,但是内务府必须有自己人。苏鲁的哥哥博敦,可以顶上去将水搅浑,胤禔并不打算动内务府大臣。他着眼的是内务府一堆司官郎中和盘踞在内务府多少年的内务府世家。 第486页 胤禔打算在二到三年的时间里对内务府进行一些改革,有道是三年无改父道,这说的是国事。而内务府乃是皇室家奴,虽然这帮人也会添乱,但胤禔打算玩点更高端的东西,让这帮人在不自觉的时候,就被彻底踢出局。 「妈妈、额娘和孩子们自然要去。」道琴微微蹙眉:「太妃们呢?先帝庶妃还有三个有身孕的,太医来报说怀相都还好。算算月份,入秋之后陆续也要瓜熟蒂落。」 「让太医留下。」胤禔打发孩子们早点休息,被允许留在养心殿的弘曜也被带下去睡觉了。只留下他们夫妇,胤禔就道:「而且正好,到时候我一直陪着你,宫里留给她们。城里留给那些人,给他们点空间让他们折腾。我还打算让佟家、钮祜禄家那几个出来办差。」 道琴也不是傻子,这会明白了丈夫的意思,要想抓谁的把柄,并不是一直看着他,管着他,什么都不让他干。而是要让他干活,让他动起来,人一动起来才会有破绽。 这个博弈就像下棋,想一辈子不输棋吗? 这很简单,一辈子不下棋就行了。 所以,想要赢、想要得到一些东西,面对皇帝抛下的诱饵,绝大多数人都无法控制自己不去伸手。 「不会、不会闹出什么不好吗?」皇后有些担心,毕竟登基不久,这会若是有人挑衅,是不是对皇帝的威信也是伤害。 胤禔笑着摇头:「九门提督是那日松,丰臺大营是佟蔺,恩绰、巴特、萨宾图我打算都分别令他们掌管火器营、善扑营,或者编入御前侍卫。过段时间鄂尔泰、索伦图也要回来了,来年还要开恩科。这些事情会让他们的眼光拉过来,出其不意方算奇兵。」 元起元年六月,经过准备,皇帝胤禔封前朝崇祯帝唯一在世的儿子朱慈炤为一等公。作为民公里最高的爵位,在王爵不授异姓的情况下,这个爵位恰到好处。 朱慈炤的长子、长孙来谢恩的时候,胤禔正好将他们封为世子、世孙,也算是帮朝野内外安安心:朕是真的封爵了,该有的都会有,你们别瞎想! 至此,元起年间的王士元案,以封了一个公爵,给前朝找了个祭祀官宣告终结。 大学士和南书房、礼部刚刚松了口气,就听说他们新皇帝召见了西洋教士和太医院医正,他居然准备允许他们进行尸体解剖! 登时内阁譁然,这简直是从来没有过得奇闻异事,皇上您这么能允许这种事呢! 这容易引发百姓不安,这大清……岂不是要完? 张玉书满脸皱纹都是嘆息:「这位爷,不好伺候啊!」 李光地和马齐却难得一致,默然不语。 第243章 仁善厚道元起帝(上) 康熙在世的时候, 对西洋医学很感兴趣。受他影响,当时的直王、九阿哥等都对西洋医学报以善意。 朝中大臣意见不一,但都觉得既然皇上喜欢,又的确有用, 那就闭嘴随他去吧。哪个皇帝没有什么喜欢的奇技淫巧呢, 可以理解。对于一个实权君主, 只要他没有玩的太过分, 大臣都不比涌上来抽皇上的耳光表忠心。 但允许解剖, 那可就是另一说了。当年康熙想过开禁, 但是被大臣以「骇人听闻」等言劝谏, 最后不了了之。如今新君居然打着「皇考当年也想这么干」的旗号, 又重提此事。 荒谬、滑稽! 自古以来, 就没听说过给人看病和解剖尸体有关系的,望闻问切都不能满足大夫了?那说明这个大夫就是庸医! 这是朝中几位大学士私下的说法,当着胤禔的面, 他们当然不是这么说的。 「皇上,此举容易引发民间的各种流言, 而且这种话从来不好禁止。」张玉书语重心长,「防民之口, 甚于防川, 川壅而溃, 伤人必多,民亦如之。若是一朝不慎, 这……」 民间若是有流言, 那一时半刻很难扑灭, 特别是流言里牵涉到了皇帝家的事儿,老百姓喜闻乐见。大臣们的担心也有道理, 但胤禔心态良好。 「朕想好了,直接发告示,就说太医院在努力解决天花问题,需要一些尸体。」胤禔正命人准备去畅春园的东西:「秦吉了,让他们记得把皇后的画具都带着,还有皇考赐给朕的刀,都要带去畅春园!」 「这事你们不用管,朕也已经下旨给各地督抚,若是有人胆敢冒称、谣传顺天府之外的地方要尸体,务必严惩!」皇帝嘆口气:「朕知道你们担心什么,但是也不要总觉得百姓都是群氓,朝廷什么事儿都不明说,才让人有可趁机之际,把事情大大方方办了,还有宵小乱言的余地么?」 「朕尝读史书,扁鹊、华佗亦有关于人身体的描述,他们怎么知道的?还有黄帝内经,脏腑之事甚重。错一处,满盘皆输,卿等忙着正事去罢,这些事朕心里有数。」 「哦对了,这次你们也跟着朕去园子里,朕在京郊也寻地方赐给卿等,避暑消夏到还是个好去处。」 张玉书快七十岁的人了,他是顺治年的进士,真正的三朝老臣。熬过了顺治爷、熬死了康熙爷,对着眼前这位元起爷,他就盼着能善始善终。 这位爷的性子倒也还好,就是这想一出、是一出,想干什么就直接干了的架势,有点让人受不了。这不,一边赐了京郊的住处,一边还张罗着到了园子里,开经筵日讲的时候,要聊聊医书! 第487页 唉! 出了门,张玉书难免抱怨:「晋卿,方才皇上跟前,你怎么不说话呢!」 「延恩公那件事能看出来,皇上是个有主意的人,我听说当日御前会议,简王他们不太贊同封公的。」李光地搭手凉棚看干清门外头的青石板地,宫里可真是个寸草不生的地儿,「皇上也能听得进劝谏。但他既定了好了主意,咱们尽了做臣子的心,也就罢了。」 「皇上在潜邸二十多年,我不信他没考虑后果。」李光地笑道:「咱们说不定真是想多了,且看看。」反正他老李打定了主意不去和皇上过不去,他总有个感觉,这位爷似乎想趁着这个机会看看。 临去园子里之前,胤禔将大舅子、九门提督那日松叫到了跟前,叮嘱道:「你在禁军多年,朕去园子里避暑,你留在京里帮朕盯着几个人。记得,只是盯着,什么都不要做。」 「还有,朕打算将宗室近枝的阿哥、格格都叫进宫读书,公主郡主们也需要同窗,朕打算将京中三品上官员适龄的女儿、孙女都召入宫中。你家也预备一下,顺便把孩子都带来,让朕和皇后瞧瞧,哪个没成婚的,朕还能给他们预备好亲事。」 「等到去了园子,请老夫人也入园子,正好也可见见皇后。皇后有身孕,如今在大行皇帝丧期,朕也不好庆贺,只好劳动老夫人陪在皇后身边,也算朕的心意。」 那日松诚惶诚恐的遵旨,自打先帝去后,他一夕之间被当今拔擢为九门提督,每日都小心翼翼的当差,唯恐哪里做的不好,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在过去很多年里,论起私下里的亲近,那日松是比不上索伦图和牧克的。他早年先是在盛京当差,多年后,当时的直王爷站稳脚跟以后,他才从盛京回到京城。而从废太子位置不稳开始,那日松开始偏向支持直王,不过也只是略通过几次消息。 皇后娘家兄弟三个,牧克已经从笔帖式被皇上弄到了御前做侍卫,索伦图眼看着也要回京,那日松想要不被弟弟们甩下去,为了家里孩子前程着想,他只能更加勉力报效。 这都在胤禔心里,否则他会随便冲着那日松是自己大舅子,就让他做九门提督?别逗了。 春末夏初,胤禔带着全家老少浩浩荡荡来到了畅春园,太皇太后因为看见园子又想起了先帝,便要独自留在住所念经平復情绪。道琴有身孕也要休息,孩子们要读书,这就给胤禔难得的机会可以陪着皇太后散散步。 「此刻,江南正是草长莺飞之时,额娘保重身体,等到出孝,儿子奉您去江南走走。」 三十几年了,皇太后和皇帝母子俩难得有这种机会,胤禔还能去春明园、庄子上到处走走,或者出京办差、跟着康熙出巡。但皇太后、当年的惠妃,绝大多数时间只能困在宫中,无处可去。 自打成了皇太后,纳兰氏觉得自己心情都不一样了,别说来园子里,就是呆在宫里都觉得四方天也蓝了、红墙黄瓦也更好看了,连宫女、太监们瞧着精气神都跟着变了。 「额娘?」胤禔自顾自说了一车华,转头却发现亲娘正在抹眼泪,「您这是干什么,如今正该是您松快过日子的时候,好好的哭什么呀?」 「我想起我刚进宫的时候,才十二。十二的小丫头懂什么啊,还以为进了宫还能回家,你舅母就抱着我哭,问你舅舅能不能免选……」皇太后笑着拭泪:「当年你哥哥没了的时候,我哪里想到,还能有你,还能有今天。」 「所以您更该高兴。」胤禔笑着扶皇太后坐在湖心亭中,道:「您该想着儿子陪着您来园子、日后还要奉您去避暑山庄,还要奉您去江南,去关外老家。儿子带着您媳妇、您孙女、孙子日日陪着您。还有承庆哥哥,」 皇太后看着胤禔,就听她的皇帝儿子说:「儿子打算追谥承庆哥哥,封王追谥,您看怎么样?」 「保清!」好好一场母子散步,最后以皇太后嚎啕流泪而告终。太后知道,皇帝没见过承庆,今儿这么做,纯粹就是为了安慰她。 「您看您,儿子还打算改日将舅舅请来,让揆叙、揆方带着他们媳妇进园子,您也见见娘家人。」 不想太后拭泪之后却道:「你那春明园离这远吗?额娘想到你的园子去看看。」 胤禔笑的格外灿烂:「当然成。明儿就带您去瞧瞧,我还打算把春明园和畅春园连起来呢。」 给承庆追谥也好、陪太后去春明园也好,胤禔除了尽力让太后也过的更舒坦之外,还有一层用意。这会看着胤祉在他面前哭的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就说明有用了。 皇弟们也都跟着来了畅春园附近,住在自己的园子里,像胤祉这种等着皇上赐嘉号的郡王,这会更是抓紧时间巴结皇上。 老三也不是拍马屁给自己感动哭了,他纯粹是被胤禔给招惹哭的。三爷一大早就去了园子里,然后就听皇上说起来皇太后还念着想到春明园看看。 「可怜天下父母心,皇额娘还是惦记着朕,想看看这些年朕住过的地方。」胤禔摇头嘆息,胤祉五味杂陈。三爷心里苦啊,如今眼前这位大哥当了皇上,自然可以带着皇太后散心了,自己额娘还住在宫里呢! 临出门之前,三福晋还对胤祉说:「前儿进宫,额娘还问起家里孩子们。爷,您在皇上跟前一向也有脸面,也问问能不能早点把额娘接出来,好歹是咱们的孝心。」 第488页 结果上头胤禔还在说皇太后,就听下面有人抽噎起来,一看居然是老三,他哭了! 「皇、皇上,大哥,弟弟、弟弟也是替您和皇太后高兴,高兴啊!」 当年在先皇的后宫,说是四妃主位,可四妃头上永远压着个佟佳氏的女人,后头又有一波波的年轻女人涌上来。四妃连紫禁城都没出过几回,更别说随驾离京什么的。 胤祉这会想起皇太后腰杆硬了,抬头做人自自在在,就想起自己额娘还在宫里憋闷。这下好,他越哭越来劲,搞得胤禔也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先别哭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可你将心比心也为朕想想,皇考孝期未过,若是让妃母们跟着儿子出宫,咱们自家人知道是全了天伦之乐,可外头人会怎么说?老三,你不是不知道啊。」 外头肯定会有「新君容不下先帝后妃、子胤」这种话传出来,胤祉掏出帕子擦擦脸,心想也是这么回事儿。胤禔看他似有所悟,赶紧表示「三弟,你的嘉号就是诚郡王了,还有件事,朕要开经筵日讲,拟定了让你也来参加。」 「你在咱们宗室里读书好,这是公认的,勿负朕望!」 皇帝对一个人看重,肯定是根据他的所长给予机会,胤祉自己也开府多年,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满打满算也就一年半的功夫,就能把额娘接出来了,趁着这个时候,他赶紧办差争取到时弄个亲王! 对胤祉是这种说法,等到对着胤禛,胤禔就又换了个说法:「雍有和睦之意,赐此嘉号给你,也是朕想起当年咱们兄弟在一起读书的往事。四弟做事一向稳妥,朕也不必多说,你先去看看户部和内务府的帐目,心中有个数,到时候朕有差事交给你。」 「太皇太后在园子里,你也常来看看她老人家,皇考过世之后,她老人家心情一直不好。」胤禔对胤祺、胤祐道:「如今旗下愈发不成样子,你们是朕的弟弟,也要为朕分担一些旗务,多操些心。恆郡王、淳郡王,要切记你们不是什么闲散宗室。」 而对更年轻的如十二阿哥胤裪、十三阿哥胤祥、十四胤祯以下的小兄弟,胤禔就要更怀柔一些:「你们多练骑射、多读书,西北日后必有战事,朕是要用你们的。到时候撑不起场面,丢了人,那可就要怪你们自己了!」 「还有胤禑,等到皇考丧期之后,你也该成婚了。瓜尔佳氏门风甚好,子弟都很踏实,等到你成婚之后亦要开府,这两年内务府也会替你预备一应器物,自己也要上上心。」 「胤禑谢皇上恩典!」 做皇帝就是这样,朝里朝外、宫中上下,大家长都要过问两句。勉励没爵位的奋发上进,有爵位的继续向上爬。要给甜枣,起码现在要给甜枣,而不能挥大棒。 所以胤禔捏着鼻子把胤禩的贝勒还给他了。 此举一出,不管是谁都要高唿万岁,都要说一句:皇上仁善啊!皇上可真厚道啊! 八爷当年在熙朝如此跳脱,如今都还赐了爵位,可见皇上心中毫无芥蒂,是一心希望兄弟齐心的。这份心意真是感天动地。 还真有人为了这件事上书给胤禔,为皇帝的德行大唱赞歌,一时之间,元起皇帝允许太医院和教士解剖死刑犯尸体一事,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 留京的胤禩原本正在闹心,他额娘良嫔还在宫里,自熙朝末年,良嫔身体就不太好,如今暑热天留在宫里,也不知道怎么样。 虽然内务府里,他还能说上些话,可自古以来县官不如现管,当年的人情现在还能剩下多少呢。唉,胤禩头疼的关头,就在府里接旨,贝勒回来了…… 皇上打的是什么主意啊。 第244章 仁善厚道元起帝(下) 直到胤禩站在元起皇帝面前谢恩的那一瞬间, 他才想明白自己的爵位为什么会回来…… 我已经沦落到成为皇上宣扬仁德的道具了吗? 胤禔也在打量胤禩,一个人有一个人的风格,元起皇帝的风格就是,他先做初一、别人自然要跟着做十五, 倘若不做, 那就是不识好歹! 先帝驾崩那天, 胤禩还露头积极向自己表态, 努力释放善意, 胤禔看出来了。正是因为看出来了, 所以他必须给胤禩这个机会。 「当年良嫔娘娘初次被晋封, 就放在了延禧宫, 你还是在延禧宫出生的。」 胤禔坐在上首, 看着这个心比天高的弟弟,语气平淡:「你也是朕看着长大,当年还会问我, 和安王家的格格结亲,这亲事还好么?一转眼这么多年了。」 「皇上……」无论如何, 良嫔和胤禩在延禧宫的时候,如今的皇太后也好, 现在的皇上大哥也好, 人家母子没有亏待他们母子的地方。这份人情, 胤禩无论如何都要认下。 他跪着回道:「皇上说的,当年多赖皇额娘照料妃母与臣弟, 方有今日。皇上与太后的恩情, 臣弟与妃母一日不敢忘。」 「呵呵, 朕对你究竟如何,将来九幽之下, 至少能对皇考有个交代。」胤禔饶有兴趣的看着老八,「朕记得你家大阿哥生在康熙四十三年冬天,现在满五岁,身体怎么样?」 「臣弟的长子有六岁了,还算健康。」胤禩动了下嘴,还是继续说了一句:「只是还没取名字……」 老八的长子出生之后不久,朝廷动盪不休,康熙也没心情给孙子们取名字,所以这孩子和申午一样,没赶上祖父取名字的最后一波。申午有个皇帝老子,现在有个堂皇气派的大名「弘曜」。 第489页 而老八的大阿哥,从八阿哥的大阿哥,变成了八贝勒的大阿哥……依旧没有正经名字。 孩子倒是也有乳名,可是他儿子这个乳名和得寿那个不一样,胤禩倒是也想硬气的说自己儿子自己取名,可上不了玉碟啊…… 其实说来有些诡异,当年胤禩被先帝指着鼻子骂出身不好的时候,他也没像今天这么绝望过:皇位上坐的是皇父,还是皇兄,这是完全、完全不一样的。 皇父终究念着虎毒不食子,会宽容你,有些事情能煳弄过去。可等到皇兄当家,有些事情就格外的昭然若揭,不能混过去了……胤禩想到当年他让何焯代写功课交给康熙,若是今天上面的元起皇帝让他写字交功课,他还敢让人代写吗? 我不敢。胤禩心中轻轻嘆息,他终于认清了现实,当年他敢那么放肆,的确是吃准了皇父的脾性:对待孩子,他总会宽容三分。 「朕之前给申午,就是四阿哥改了名字,说来诸弟的子嗣,按照弘字辈,都该有正经官名。」就听皇帝说道:「你先回去,预备在家接旨,等给孩子改了名字,把他也送进上书房,和他堂兄弟们一道读书。」 也算是双喜临门,胤禩心中苦笑,如此想着,行礼告退了。 胤禔继位,自然成了爱新觉罗的大家长,都要以他为核心。诸弟之子,包括堂弟,甚至铁帽子王的儿子,辈分合宜的都要叫他汗阿玛,这也是习惯了。 所以给子侄辈取名字,也是一种身份的宣告,胤禔让人拿来了说文、广韵和过去康熙为诸孙草拟的名字,打算履行责任了。这次顺便也把得寿的名字给改了吧, 这孩子都老大不小了,不是赶上先帝丧期,备不住孩子都有了,总顶着个乳名也不是那么回事。 「嗯,让我看看。」胤禔翻来翻去,最先决定的是老八儿子的名字,当年康熙还真为这孩子定下了名字,叫弘旺。旺,大概是希望这个孩子能让胤禩府上子嗣红火起来,奈何如今胤禩膝下也只有一儿一女。 不过儿女双全也是福气,希望老八惜福,胤禔翻着书,在纸上随手写下个名字:讷甘。做温婉柔顺解。 然后就是得寿,胤禔思来想去,最后决定这个大侄子名「昪」。昪者,《说文》《广韵》说是喜乐、日光貌。算是长辈的一个美好期盼。 其他弟弟家的孩子,按照含义不错、字眼好的给取名就是,不过这也是最后一次。胤禔打算下旨,日后各家自己取名,上报宗人府,然后登上玉碟就行了。 胤禔最近关注的孩子,除了自家那几个,还有纯王家的广延、广绪,简王家的德隆、阿尔塔、永谦、老三家的弘晴、弘晟,老四家的弘晖、弘昀,老五、老七家的孩子也被他看在眼里。 除了侄子,还有侄女们,都被胤禔召入宫中,搞得宫外各府起先都哭成一片海,以为皇上要效法世祖、太宗来收养女,自家即将面临骨肉分离。 不成想人家新君就是要看看侄女们,顺便接她们到宫里读书,听人家说的「朕想近枝宗室,骨肉至亲,无论男女都该扎扎实实找好师傅来教。侄女们也要一道读书,练习骑射火器,咱们家的女孩子,出去也好不让人欺负了去。」 「还将来侄女们毕竟要招婿,下嫁额驸。朕想,宗室里男孩子要考封,姑娘家也该如此,这样的爵位来的也更光明正大。显示本朝宗室子弟一心向学,你们说呢?」 如此堂皇正大,谁能说不好,毕竟都觉得自家孩子挺精挺灵的,就像皇上说的,读书好、骑射火器玩的熘,这爵位封出来,人人说不出不是。而且听皇上的意思,日后若是给宗室女孩子封公主,是因为读书好而收养宫中,而不是反过来。 以后谁还能说某某的爵位是运气好得来的? 人家那是真本事! 如此一来,各府简直是削尖了头,极为踊跃的希望将孩子送进宫。这么流程透明博前程的机会实在少有,赶紧的让孩子进去好好听话,一心学习,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虽然朝中多少有些不和谐的音符,觉得没必要让宗室女孩子也这么考封,但这种声音马上被压了下去。毕竟,在严苛的儒教原教旨分子,也不能腆着脸说出:圣人说了不准女孩子读书明理,这种鬼话。 一时之间各家儿女入园子里读书,而胤禔随之定下了时间表:每读书五天休息两天,愿意回家的可以回家,不回家的可以和兄弟姐妹留在园子里。翰林院里的学士不仅要教书,还得随堂学习,然后写奏摺给皇上汇报如何编教材。 教材不止有传统的四书五经,还有西洋各国的书籍,胤禔打算暂且如此配置。等他再派人兵分两路去欧洲採办书籍之后,根据现实情况调节比例。不过,这个在他有生之年恐怕是难了,除非工业革命明年就开始…… 对于胤礽、胤禩这种潜在危险分子,和简王这种极有可能政见不合的宗王,胤禔干脆将他们的孩子亲自带在身边。一则让这些孩子的思想尽量和自己贴近,也是示恩;二来让自家孩子们知道,不是做了皇帝就天下归心,这世上没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至于最后的目的,就看他们自己能不能猜到了。 三阿哥弘昸最近心情不太好,倒不是因为额娘有身孕、又顾着小弟弘曜,当然也不是阿玛最近盯着堂兄弟盯得很紧,把大姐姐、大哥哥带在身边……也不是弘昱哥哥和乌日娜姐姐各有各忙。 第490页 他心情不好,完全是因为姐姐苏日格的大部分精力也被堂兄弟姐妹给牵走了。 苏日格是他们这一辈的大姐姐,在太皇太后、皇太后都不管事,皇额娘顾不上的情况下,她作为长姐自然要承担更多的责任。进宫、进园子里的小阿哥、小格格,年纪五、六岁那种,苏日格总要多问一句。 汗阿玛将人召进宫,她至少得保证这些小孩子都能平安健康,不把好事变坏事。大公主每日忙的脚不沾地,自然弘昸就被忽略了,要知道从小弘昸都是跟着姐姐长大的。他习惯的有什么心事都和大姐说,有些惯性依赖。 所以当元起皇帝的孩子们终于在休学日带着鹰犬打猎的时候,苏日格很快发现三弟不太开心,明明都是大孩子,结果这会看着还是个怄气的毛小子。 「当然是咱们更亲了!」苏日格非常理所当然,「照顾他们是不希望汗阿玛一片心思被底下人耽误了,你才是我亲弟弟,怎么是外人能比的。你这是煳涂了。」 「就像是得寿,哦不,该叫弘昪了,怎么也不能和你和弘晗、弘昱、弘曜比。八叔家的讷甘小妹妹也得了汗阿玛赐名,她能和乌日娜比吗?你成天想什么呢。」 苏日格嘴上这么说,其实也明白,弘昸排行居中,性格也不向弘昱那种会自己找乐子,如今上下不靠的,多少会觉得寂寞。身后跟过来,听着他们说话的弘晗就道:「姐,让冬冬和堂兄弟一起玩不就行了。」 「汗阿玛将他们叫进宫,也是为了看看各府子弟的成色,你要是躲着他们,别人还以为你怕了他们呢!」弘晗继续道:「你听大哥的,多去和他们打交道,如今你是皇子,谁还敢和你龇牙,你怕什么?」 「我才不怕!」弘昸其实有点怕生,不过哥哥这么说,姐姐也一脸贊同,他小男子汉面上下不来,只好硬撑说自己没问题,然后就牵着自己的小猎犬跑走了。 苏日格失笑:「这小子。你最近还好?我是说弘昪他们,这一阵都跟在汗阿玛身边,每日都有赏赐。」 「嗐,那有什么。」弘晗这会倒是显得满不在乎:「汗阿玛还对弘晋格外好,前几天当着大家的面说,要给他挑个好媳妇。还有其他叔叔家,汗阿玛对次子、庶子远比长子、嫡子要好。」 苏日格沉默一下,随即道:「汗阿玛总归想的更长远。」 第245章 帝王心术和人事变动 自汉武帝刘彻之后, 推恩令就成为了后面所有王朝的必备项目,必须要走的这一步。 因为宗室对皇帝一系总是有威胁的,谁让如今是家天下……总得防着点。但胤禔不想再这上头太费心思,他干脆公开玩阳谋, 爵位让嫡、长子们承袭, 绝对不会轻易夺走爵位, 这个放心。 但如果违反国法、差事没办好、冒犯了皇帝, 那么降爵或是夺爵换人, 是避免不了的。 而且对于各家不想考封, 想去科举;或是封了低级爵位, 一心为国效力, 办事得体的人, 胤禔愿意给他们更多的机会。反正大宗尊荣已经有了,实惠就让小宗得了罢。 皇帝的这个心思昭然若揭,人家都不屑于掩饰。连苏日格和弘晗这个年纪都能看明白, 何况他们的叔叔辈。但让这俩人奇怪的是,叔叔辈似乎也在高兴。 「我最近在读前朝的一些地方上的典故轶事, 你知道自宋元兴起到明朝大兴,结果又散了的大家族, 郑氏。」苏日格道:「就是被前朝洪武皇帝嘉许过的那个。」 这个弘晗听说过, 他点点头, 听姐姐继续说道:「汗阿玛说我老大不小,似乎又没打算做学问, 就让我读读前朝典故旧事。这个郑家是在宋末兴起, 聚族而居。等到元朝的时候, 又在地方为元朝兢兢业业效力,而后被上报朝廷, 作为聚族而居的道德典范。自此郑家得到了一系列的优待,大力扩展家塾,就连前朝大儒宋濂都做过他家的塾师。」 「就这样,他家的家规被宋濂推荐给朱元璋,这家人已经从地方上的大家族变成了有名望的士人大族。因为皇帝的偏爱,郑氏子弟高官频出,而且他们家规里有一条,子弟在外为官者,不拿朝廷俸禄,家族会给予支持。」 这就不妥当了,弘晗插话道:「长此以往,这官是朝廷的官,还是他自家的官?此法、此风断不可长,若是拿自家的俸禄就能做好朝廷命官,那门阀又怎么会走到萧衍那一步。」 「是啊,后来前朝皇帝不再青睐郑氏子弟,郑家就慢慢没落。过去族内严禁治私产,但他们既然被朝廷看在眼里,盯着他们的也多,一旦官府不再支持族权,族内的纷争也多了起来。等到天顺年间,郑家一场大火烧光了族内的藏书,那之后就分家了。」 「所以你说咱们叔叔,我就想起这个故事,」苏日格道:「郑家面对皇上不再青睐,他们有办法吗?自然是没有的。叔叔们面对汗阿玛想做什么,也无力抵抗,何况汗阿玛毕竟给他们留下了一个口子。不管是哪个儿子,终究不都是他们自己的儿子么。」 「虽然压下了嫡长大宗,小宗崛起会引发纷争,但分家不就行了。」弘晗默默想到,最后一大家子被拆散,但那又如何? 就像姐姐说的,不管哪一支出头,不都是自己血脉,总归是赢了。最怕的并不是被拆散,而是各个没法出头。 如此境况和安王府何其相似,老安王岳乐诸子封王封公,可家中不睦闹的满朝皆知,被先帝摆弄的眼看着要变成明日黄花。 第491页 这就是帝王心术吗? 皇父不加掩饰的将自己的目的表露出来,他封死了其他道路,只给那些人留下一条路。而哪怕有人看出来皇上的意图,也不得不跟着他的法子走。因为皇上要做的事情,每个皇帝都会做,如果不按照他的意图,或许连这点好处都没了。 宗室那么多人,难道天子非得用你家人?那就是话本里的故事了。 「那要是一家子认清了这个局面,依然打不散,紧紧抱团呢?」弘晗忽然自语似的问道:「姐姐觉得,这样的人该怎么说?」 苏日格笑了:「我还真问过阿玛,阿玛说,若这世上真有利益打不散的人,那他们也就超脱俗世了。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样的人,哪怕是皇帝也无能为力,随他们去罢。」 「姐你……」弘晗想到以姐姐的年纪,如果是个男孩子,这会应该开始为汗阿玛分忧,学着办差事。但她只能继续沉浸在故纸堆里,她不觉得委屈吗? 但这种念头也就是一闪的功夫,弘晗没有问出口,苏日格也没有追问弟弟想说什么。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就算孩子们的课业现而今看上去减少了,还能有两日休息,但对于宫里的孩子而言,他们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胤禔不打算让他们成为不接地气的傻子,而人类幼崽学习和同类打交道的最好办法,不是死读书,而是在有保障的环境里,自由的玩耍。 他们会在这个过程中,学习人类社会沟通的必要手段:协作、拆台、攻击、拉拢。 苏日格带着弟妹到园子里额娘那请安,刚走到门口,就见前头皇后身边的宫女过来行礼:「给大格格请安。格格,主子娘娘在里头见伊尔根觉罗家的老夫人,还要留饭。」 「郭罗妈妈来了?哦对了,早起请安,额娘还告诉我,晚些时候带着冬冬和申午见郭罗妈妈。」苏日格回头一看:「乌日娜跟我进去。弘晗,你们……」 小子们都是一身一脸的灰和土,弘晗马上表示自己要带着弟弟们换衣服,请姐姐妹妹先替他们告个假。 自家的孩子在皇后身边承欢膝下,胤禔自己却在畅春园清溪书屋带着弘晋、阿尔塔、弘晟、弘昀等等,基本上是各府的次子、庶子,年纪都是半大不大。皇帝毕竟没兴趣当幼儿园老师,还是给半大小子灌输来的更有意思一点。 打发走了侄子们,胤禔休息一会,问了一下皇后那边其乐融融,皇帝难免酸熘熘的表示「要不是朕担心过去了,倒让她们不安稳,我就也过去了。」 皇后忙,皇太后也忙,今儿明珠舅舅进园子,时隔几十年和妹子吃顿饭,老头、老太太还不知道怎么个心情,胤禔决定吩咐下头人好好伺候,而自己坚决不去陪哭。 既然不打算离开清溪书屋,胤禔打算干点正经事,譬如将一直滞留在京城的曹寅叫过来。 曹寅是真正的歷经两朝,又是康熙手上的心腹爱臣,胤禔童年、少年总和他见面,也不算生疏。拉着老曹和大表哥一起吃饭,总比自己孤零零要好多了。 「舅舅正在和皇额娘见面,朕想他们老人家说话,说不得就哭哭啼啼,就别让他们还得憋着。」胤禔笑道:「如今这个天,用些清爽小菜也就是了。对了,今天膳房说进上龙井虾仁,子清在江南常用这样的菜吧?」 成德今儿送阿玛进园子,这会就坐在旁边听皇帝表弟和多年老友互相试探着寒暄,好像两只动物在试探对方的边界。他知道皇上想干什么,但他不知道曹寅是个什么想法。胤禔登基之后,成德就迅速转换了身份和立场,过去他能和曹寅互通有无,但现在就不能那么做了,除非他想和老友手拉手一起完蛋。 曹寅很快接收到了新君的善意,也立刻反应过来和新君寒暄两句,顺着这位爷的话头说两句江南闲话。看来当今和先帝还是有一些相似之处的,譬如他们在吃饭的时候都不会谈起一些让人不快的话题。 但这也意味着吃完了这顿饭,很多问题就必须面对了,曹寅有点胃疼…… 希望当今一会直说要往江南派人的事儿,千万别拐弯抹角,他有话直说,我也能有话直回。 「朕听说,皇考大丧之后,督抚们回到属地,似乎噶礼和张伯行有些不快?」 聊的是人事问题,但不是曹寅想的那个人事问题。说别人的事儿,心情总归会更轻松些,曹寅松了口气,说道:「回禀皇上,正是。当年是因为陈鹏年,现而今总归就是性格不合。」 「噶礼就不去说他了,当年在晋地惹出的麻烦……呵呵。」胤禔笑道:「张伯行也是过于较真,理学大臣多少有些好名。当年因为陈鹏年的事,他给皇考上摺子,还得捎带上噶礼的言行,希望先皇给他做主。」 「你回去帮朕盯着他们点,如果觉得情况不妙,写密折过来。他们毕竟是地方大员,江南赋税重地,万勿让他们闹的不可开交的,耽误大事。」 曹寅接旨听命,又听皇帝道:「还有织造们亏空的事情……诶,你不必请罪,容若也不是外人。朕知道你开销多,办的事情也多,不论是先皇还是朕,都不是小气的人。回去将亏空逐步填上也就是了,这两年朕也不会南巡,只是李煦、孙文成二人,需要动一动。」 「虽然说三年无改父道,但皇考病情减轻那会,曾经与朕说过,孙文成为人老实,亏空换了不少,你是别有隐情,只是李煦……他未免有些太活泛了。看在宫里胤禑、胤禄的份儿上,朕不想让他无路可走,你回去和他聊聊,让他自己上摺子请辞。」 第492页 「毕竟是皇考旧臣,朕愿意给他留下些许体面。但如果他不听劝,子清,朕不想事情走到那一步。」 第246章 送给元起皇帝的大礼(上) 胤禔看顺治、康熙的统治生涯, 主要是参考他们的起居注档,再结合自己的亲身经歷,发现和大臣,或者说和下头的人打交道, 实在是磨人的事情。 有些人得拉拢、有些人得打, 有些人需要限制他们的权力操作, 有些人却需要给出更大的施展空间。 并不是说皇帝举着刀大喊「不听话, 朕就宰了你!」, 大臣们就能乖乖听话。这种暴君不是没有, 也不是无法做到, 但通常的下场都不是很好。 胤禔还不想拿自己和全家的性命走钢丝, 他现在还得小心试探, 一步步的做事。之所以从织造们下手,说句大实话,因为三织造毕竟是内务府家奴出身, 就和前朝皇帝用太监,本质上是一样的。 国法需要慎重, 家法就随心了,可操作余地更大。 皇帝在正常朝廷大臣范围之外, 必须另有能用的人, 这样才能保证消息渠道的多样化。纯粹依靠读书人治国, 那属于士大夫们君子国的臆想,再说君子还有群而不党之语, 合着什么话都叫他们给说了。 「皇后那边, 还在同老夫人说话吗?皇额娘和舅舅呢?」 皇帝从清溪书屋出去, 看着春明园那边,看着身边的起居注官和南书房学士, 吩咐道:「帮朕记下明日叫索伦图和鄂尔泰见朕。还有,春明园和畅春园要连在一起,中间扩地的时候不要扰民,这附近还有看守皇猎场、园林的人家,内务府手脚不干净,别以为朕不知道!」 「回主子话,主子娘娘那边已经用过了晚膳,还在和老夫人叙话。」秦吉了答道:「太后娘娘那边也还在和老国舅叙话,几十年未见了,听高公公说,又哭又笑的。」 「唉,那朕就自己用饭罢。」胤禔叉着腰唿吸新鲜空气,然后吩咐道:「今天就算了,明儿上午把大格格和大阿哥都叫过来……算了,还是把孩子们都叫过来罢。弘曜身体也好了,让他一起过来。」 富森被胤禔放进了御前侍卫,而富格早有功名,先皇大丧的时候被胤禔火线提拔,如今已经成了内阁中书,负责缮写、草拟、翻译等等。而富格这种,简而言之就是,天子近臣。 这哥俩现在都在皇上身边,这会听胤禔抱怨,哥俩都垂着头忍笑。这一听就是老子不顺心,要把孩子们都抓过来问话了,每个当儿子的都有过这种经歷。 龙子凤孙亦不能免俗。 胤禔早就把休息日什么的忘在脑后,他就是无聊了,想给孩子们找点事。不成想老天爷还记得他定下的新规矩,第二天没等孩子们过来,突发情况就被送到了皇帝眼前。 都察院御史上奏,皇上您没发现了,户部的情况有些不对。我们有理由相信,户部有人是国之蠹虫! 上摺子的人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而奏摺里提到的罪名,是说这年春季户部在向民间购买草豆的时候贪弊。就是户部郎中、堂官低价收入但高价报帐,差价自然是揣进了自家腰包。 元起皇帝在畅春园气的发抖,觉得自己的脸皮都被撕下来了,他当皇帝才半年,半年!这帮王八羔子就给他搞出了贪墨案,眼看着是觉得自己这个新君好煳弄了。 「叫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给朕查!」胤禔咆哮道:「让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领衔,从上到下给朕查清楚!户部从尚书到书吏,一个都不准离开部里,离开的马上滚回去!」 说句几百年后烂大街的话:凡行过,必留痕迹。 尤其是这会,贪弊手段也就那么多,端看你认不认真查。在天子勃然大怒的情况下,掌握证据的都察院、掌握套路的刑部和负责恐吓的大理寺三管齐下,在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时间内,就给出了答案。 他们撬开了户部书办小吏的嘴,都察院早就知道户部常来常往的商人名单,按图索骥,最后突袭一个金姓商人家中,找到了自康熙四十四年至今的帐簿找了出来。 就像户部防着商人,商人也防着当官的翻脸拆桥不认人,帐本上户部从尚书开始直到户部的书办,有一个算一个,都拿过这份银子。 只是尚书的银子是尚书公子拿的,倒也没让公子爷帮忙办事,只是上供而已。侍郎家里也收过银子,大家都以为那是正常孝敬。 四品以上的官员对于「孝敬」都颇有心得,在官场上,这是源远流长的传统,没人觉得不对,大家都以为这只是商人「懂事」而已。谁成想这是部里的小官吏勾结得来的。 户部尚书张鹏翮跪在胤禔面前哭的抬不起头,他一向自恃清廉,名声也好,不想老了老了居然险些弄得晚节不保。再加上上头皇帝说的话,愈发让他难过了。 「朕当年随皇考南巡,途经兖州,是听过你官声的。当年皇考还说,张鹏翮为人好、为官好,能为百姓着想,也能周旋朝廷的难处,甚是难得。老人家临终之前还说让你接班吏部尚书,结果呢?」 「皇考令你一路平步青云,也是看你立身持正的缘故,怎么就出了这种事。」 胤禔沉沉嘆息,张鹏翮不是伪君子,他做官几十年,从来不玩万民伞那一套。当地方官的时候,都是先处理当地的沉积案件,勤于文教,他还懂水利和戴梓很有共同语言,否则康熙也不会让他去户部。 第493页 「臣、臣万死难报先帝恩遇,难报皇上仁德。」张鹏翮哽咽道:「都是臣那孽子……」 胤禔看过了卷宗和口供,张鹏翮之子过去在老家读书,身上有个举人功名,来京城之后也不懂那么多弯弯绕,只觉得既然老爷子能收冰敬碳敬,怎么就不能收商人孝敬了。再说人家不说户部上下都收了,那就留着呗。 这是什么坑爹儿子,户部小吏没人管、侍郎也无人关心,只有张鹏翮这个尚书,戴梓、张伯行和留京的曹寅都上摺子为他求情,请求皇帝能宽宥一二。 孩子长大了,做父母的也不能时时盯着他,张鹏翮不干正事成天看孩子,这是扯淡。但户部上下,从尚书侍郎、堂官司官再到小书吏,这几年下来合计收下的银子将近七十万两。 七十万两啊,不惩处是不行的,但怎么惩处也得斟酌。 简亲王前儿也请旨来园子面君,他也有话说,户部这案子牵涉的尚书和侍郎有满有汉,但堂官希福纳、司官根泰,主动接下商人的橄榄枝,还到处抛媚眼,这可都是旗人。 这俩货还是满八旗出身,根泰这个王八蛋还是过去的上上代简亲王、端敏公主的同母弟德塞侧室的外甥。而希福纳是纯王老福晋尚佳氏的什么亲戚。这关系够绕了。 尚佳氏不理外事很多年,希福纳也巴结不上纯王,富尔祜伦在先帝大丧的时候累的狠了,眼下且不会掺和这些。 但端敏公主还活着,伴读的家人不知道怎么攀附上了公主—雅尔江阿觉得他们就没断了联繫,恰好先帝大丧,端敏自从大年与丈夫一起回京领宴之后,就没有回旗地,反而一直留在京中,还时常入宫侍奉太皇太后。 那家人说动了端敏,简王估计也就是打感情牌,什么「若是咱们王爷还在」云云,说动了端敏出面写了封书信给雅尔江阿,让他在皇上跟前说两句好话。 如今达尔罕亲王和端敏都在京里,请皇上正位,达尔罕亲王在请正位的奏摺上还是名列第一。于情于理,简王又是个要脸的人,日后姑姑、姑父当面问起,又或是打听,结果他都没见皇上,着实说不过去。 「你是来给根泰说话的?」 在胤禔的震惊之后,雅尔江阿把话说清楚了,让皇帝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户部这帮混帐已经通天到拉宗王下水了。 「臣弟当然不给根泰说话,但端敏姑姑紧闭着,臣不得不来。」雅尔江阿一脸无奈:「反正臣来了,您见着了,这就算了了一桩事。」 「这不算了事。今儿你倒是跟朕提了个醒,除了你,他们还会找到谁呢?」胤禔看着清溪书屋外头的小山,问道:「旗主们、宗王们到底有多少人会沾惹上这事,还有谁会兜揽,朕都想看看。」 雅尔江阿惊诧的看着这位爷,小心道:「皇上,您是不是想多了?搁先帝那会,郭罗罗家的明尚贪了三千两就被杀了,他们而今贪墨几十万两,不杀不足以平愤啊。」 我一个铁帽子,也不敢想伸手就能拿几十万啊,别说几十万,十几万、几万也不敢! 雅尔江阿到底还有些年轻气盛,忍不住说道:「不过,旗下的确有说法,让汉人来掌管户部,结果他们也收银子贪墨,纵容下头,还不如当年贝勒掌部务。」 「哦,你也是这么想的?」胤禔居高临下的看着简王,「银子不如落在自己口袋里好,是吧?」 「不是!」雅尔江阿这才反应过来:「臣不敢!臣只是向皇上禀告下情。其实皇上您是知道的,也只是旗下那些闲散旗丁每日胡说八道罢了。」 「也未必。」胤禔意味深长,笑道:「旗人难免觉得,既然汉官也没有多长一对眼睛、多长一双耳朵,有好处为什么不可着旗下人来享受。」 「回皇上,这种话都是蠢话,臣还是懂的。」 「那就好,你一直管着宗人府,宗室里和旗下有什么动静也该告诉朕。」胤禔嘆道:「你也是宫里读书读书出来的王子。雅尔江阿,旗下人这份『可靠』到底有多少,你是明白的,不用朕再说了。」 「嗻。」 雅尔江阿走了,胤禔吩咐道:「叫胤裪、胤禑过来,等朕见了他们,再把纯王叫过来。」 胤裪已经开府,自打苏麻喇姑在熙朝去世之后,他在自己府里过自己的小日子,原本心无烦恼。可一朝皇父去世,额娘还在宫里,纵然胤裪名利心不重,却也惦记着将额娘接出来的事儿。 这次皇上去畅春园避暑,他也跟着搬到了自家在畅春园附近的别业里,每日递上请安摺子,希望能够被召入宫中奏对。他如今膝下只有一女,也入了园子读书,为了额娘和孩子,多少要努力巴结才是。 是以接到旨意之后,胤裪一路快马,居然和还在园子里随驾的胤禑前后脚抵达了清溪书屋门口,哥俩相视一笑都有些紧张,又在外头整整衣服,才报名见驾。 胤禔挑这俩人也不是随意挑的,胤裪在几个小弟弟里并不出众,论起读书韬略,并不比更小的弟弟强。但他有一宗好处,知进退、知好坏,老实稳妥。 而胤禑自不必说,为了弟弟和他额娘,还有没过门的媳妇,老十五也不能往后退。 他们行礼问安,胤禔笑着叫他们起身,就道:「朕今儿叫你们过来,想着弟弟们都老大不小了,娶了媳妇的、要娶媳妇的,都是大人了。既然长大成人了,依照本朝的规矩,总该学着办差,为朝廷效力。」 第494页 「唉,按说这些话本该皇考对你们说的,差事也该皇考一一吩咐,让你们慢慢学……奈何皇考骤然离世,朕既为长兄,长兄为父,也该替你们想想将来。」 「皇上心意,弟弟们都知晓。」胤禑马上接上话,道:「只是弟弟愚笨,还需皇上教诲。」 「臣弟也是,求皇上教诲!」胤裪也紧跟着说道。 胤禔满意的看着老十五,笑道:「朕想,你们就先从宗室事务学起罢。宗室里都是长辈兄弟,便是哪里错漏,大家也不会计较。咱们自家人说自家话,便是哪里不好,也能遮掩一二。等学会了怎么办差,再去管管旗务,日后朕也好给你们加担子。」 老十二、老十五赶紧谢恩,胤禔又与他们寒暄两句,又说让他们明儿还过来一道用个饭,这才将人打发走。之后就等到了纯王富尔祜伦,要紧的事,胤禔是要和他谈的。 第247章 送给元起皇帝的大礼(中) 富尔祜伦是世祖皇帝一脉, 同皇上是正正经经的堂兄弟,宗室里有什么事儿,除了简王这个宗令,和那些已经出了三服、五服的老宗王们比起来, 纯亲王当然更能说得上话。 你说皇上的弟弟们? 不, 这个差事他们还不够格领头来办。纯亲王富尔祜伦十几岁就跟着打过仗, 先帝也用他办差, 掌管过旗务。不能因为纯王府一向低调而觉得纯王资歷不够深。 「你怎么这样了!」胤禔一见富尔祜伦, 当即惊道:「我说过多少次, 皇考泉下有知也不乐见你哀毁过甚, 要珍重自己才是孝道!」 自从先皇驾崩, 富尔祜伦一是累着了, 二来实在是伤心,憔悴了不少。乍一看活像他是哥哥,胤禔是弟弟。富尔祜伦苦笑:「弟弟这样子, 大哥是知道的,一时半刻怕是补不回来。」 「一会叫人去太医院, 告诉医正去纯王府给他请脉,该怎么调养务必仔细!」胤禔一边吩咐, 一边又让堂弟坐下, 说道:「叫你来是有事, 不过现在看你这幅形容……」 「这不打紧,皇上有差事交办, 臣弟自当为您分忧效力。」 「是这样, 近枝宗室自不必说, 都是自家孩子,留在宫里读书。但朕想远支宗室, 除了铁帽子王之外,还有旗下一般人家里的孩子,他们也该寻正经师傅好好教习起来。户部的案子你也知道了,唉。」 富尔祜伦虽然待在府里,却不至于闭目塞听,他点头道:「臣弟听说了,户部上下居然都被几个司官堂官、部院小吏拖下了水,此事实在是开国以来少见的贪腐案。涉案人按罪该杀,可出缺怎么好……」 细究起来,此案上下牵连的足有百十号人,说句大实话,他们都死了,胤禔也不心疼。可他们都死了,留下的位置怎么办? 从尚书、侍郎到堂官小吏,这个空缺谁来补,一时之间能不能上手?若是下半年发生什么突发情况,哪哪都用钱,户部调拨款项,协调支出,能跟上吗? 胤禔揉揉额角,嘆道:「好兄弟,你说的在理,这也是我担心的。这帮不争气的东西!」 「臣弟有些浅见,请皇上斧正。」富尔祜伦道:「事已至此,若是按照当年贪墨三千既杀的律法,这些人恐怕无一能够超生。不如只诛首恶,余下的罚俸、补款,也就够了。」 「嗯,这倒是合情合理,朕召来大学士们一起议议罢。」 胤禔道:「咱们还是说回那件事,宗室里出了五服的孩子也不能不管。朕也想给旗下立个榜样,当初跟皇考西征,旗兵什么德性你也清楚,当日还有旗下参领临阵畏战想要躲起来的。」 「臣弟记得,那人的奴才都知道,若是主子躲了,日后无法见人,全家的脸面都没了,可他还是躲了。」富尔祜伦道:「先皇后期任用臣弟等整顿旗务,为的也是让旗兵恢復当年不畏战的气魄……总归是臣等无能。」 「这些话就不说了。朕想当年跟着皇考西征,不拘是旗兵还是绿营,只要是阵亡的,家中有年幼儿孙的,朕都让他们入官学读书。」 「朕说的不是八旗官学那种将子弟聚在一起的大学校,当然也不是国子监,而是如景山官学。朕打算再立一所学校在宫中。平日也可与皇子、宗室亲贵子弟比较学问。读书这回事,闭门造车并无益处,都是同窗互相比较,这才有趣。」 如今男人拼搏为的还是一个封妻荫子,而炸战场上丧了命,但孩子却得到了一个过去想都不敢想的机会,这的确是个极大的刺激。若是在宫中设立学校,那么这学校绝非景山官学可比,等于和近枝宗室、龙子凤孙一样,在皇帝眼睛底下读书。 万一自己孩子得了天子青眼,日后前程还用担心?光耀门楣指日可待! 「皇上,若是在宫中,是不是也需考试。」富尔祜伦若有所思:「这样更能激起向上的念头,就像臣弟在家让广延、广绪好生读书,总要让他们明白读书有好处。」 「正该如此!」胤禔道:「宗女尚且要考封,朕便是补贴、抚恤西征战死的将士,也得他们孩子争气。嗯,你这么一说,朕想起来了,还得让他们的女儿有机会入宫侍奉公主们。这些孩子中有好的,朕也为她们预备好前程!」 话说到这,胤禔对如何处置户部贪墨案已经有决断了,总之是胡萝蔔加大棒。先宣传处置结果,然后找另一件大事将朝野上下的目光争取过去。 第495页 进了七月,元起皇帝在经过了部议、廷议,听取各方意见之后,下旨对户部尚书、侍郎进行了处分,张鹏翮降三级留用,侍郎亦如此,另外罚他们将家人所收款项退回来。至于户部低级官吏一样要退回贪墨款项,情节严重者褫夺差事,永不叙用。 而作为祸首的希福纳和根泰,皆判斩首,家人退回所贪墨银钱,然后打发这两家出京发往黑龙江于黑龙江将军麾下效力。张鹏翮的长子也被判处流放,流放至吉林将军麾下。 继而皇帝宣布了关于另设官学的旨意,出乎意料的是,在数日之后,胤禔从各种渠道听说的消息与他想的完全不同。 远支宗室略感兴趣,但胤禔真正关注的旗下人对此反应平淡,不,平淡已经是美化的说法了,实际上他们反应相当冷淡。 「不应该啊!」 道琴正在看内务府送来的帐册,扭头看着瘫坐在摇椅上,翻来覆去说这四个字的丈夫,横竖左右四周无人,她直接问道:「朝廷上又有人惹皇上不高兴,不是那些贪墨的混帐都国法严惩了?」 「你说,你说明明我给他们一个更好的晋身之道,怎么就如此冷淡!」皇帝将事情说了一遍,如此抱怨道:「朕没指望他们感恩戴德,可把银子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呢……这帮人怎么分不清轻重缓急。」 「……」皇后已经显怀了,这会在榻上挪动一下,也略略皱眉,道:「或许,他们没觉得这是更好的晋身之途?或者底下人觉得,皇上您还不如多给赏些银子。」 「嗯!」胤禔唰地坐起来,听道琴继续说道:「就像皇上登基,按制也要赏赐宫中上下,对先皇的那些庶妃来说,赏财物不如给她们提一提名份。可对于宫中的小宫女、小太监来说,许给他们管事的位置,不如赏赐些财物。」 「你是说……」胤禔咂摸出了滋味:「宫妃多少有些体己,先皇不在了,她们也就盼个名分。而宫里的管事位置那么多,不可能给每个人许愿提拔,他们自己也清楚,自然就不如赏银子。」 「你说得对,是我当局者迷,煳涂了。」皇帝如此嘆道,是他想左了。并不是普通旗丁家人不懂事,也不是他们分不清轻重缓急,而是他们的身份地位限制让他们只能选择最有利、最直接的赏赐。 对这些人来说,谈什么远大前程,实在是太遥远了。文皇帝时代至今,朝廷就没有几个高官显爵是普通旗人家里熬出头的,就算他现在许愿,也得人家能信! 说白了就是胤禔在这件事上有些想当然了,对于普通闲散旗丁来说,这个读书资格就算去考了也未必考得上,而纵然考上了也未必能出头,说不定反而为家中增加许多负担。 这件事给胤禔提了个醒,不管是此事还是以后,要想到目标群体对于所得的想法。而且要贯彻自己的意志,就不能忘了立木为信,要建立信用。 果然皇帝不好当,别把自己当太阳,人人都得围着转。太阳还扛不住阴雨天呢! 虽然旗下反应冷淡,但他们不反对就行,毕竟也算天上掉馅饼,不好吃也比没得吃强多了。胤禔委任纯亲王富尔祜伦作为主管,十六阿哥胤禄、十七阿哥胤礼,皇长子弘晗和几个亲王家的阿哥跟着帮办学习。 而宫学选址,人事安排,胤禔将苏日格、弘昱、乌日娜几个孩子叫道跟前,让她们从各个角度考虑究竟放在哪合适。 「宫学要考虑出入宫便利,不止读书的人,还有教导他们的师傅,杂役宫人行走也方便。」苏日格拿着宫中的营造图纸,给弟妹比划道:「这样看,就看西华门、神武门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姐,东华门不行吗?反正如今也没有太子,连内阁和南书房的大臣都能走。」 弘昱随意的指指点点,说道:「从神武门走还得绕圈,入神武门除了阿哥所,那就是东西六宫的地界了。还不如把那南三所给他们读书,正好走东华门。要我说,等回宫之后,我们兄弟也可以请旨搬到毓庆宫读书。汗阿玛不是说了,要让阿哥们和外头来读书的人较量一二,离着近也好切磋功课呀。」 「二哥,这不合适罢。」乌日娜一向是温声柔和,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提出反对意见。这会终于听不下去了:「那里毕竟做过东宫,小心些更好。」 皇子、皇侄和小皇叔们读书还在干清宫后头的弘德殿,如今人数渐多,皇上原本也说等从园子回来,给他们另择地方。弘昱此言到也不无道理。 但苏日格看着一弟一妹,最后却道:「弘昱说的也有道理,咱们把各自的想法都写的规整些,我给汗阿玛送去。」 第248章 送给元起皇帝的大礼(下) 年龄不一样, 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乌日娜生气的时候觉得「二哥真是不着调」,等过了一会自己消气了,又觉得「二哥说的也有道理, 现下的确没有皇太子, 空着个毓庆宫反倒像怎么回事儿似的。」 比起妹妹, 作为长姐的苏日格当然想的更多, 她已经满十八岁了, 到底经歷过胤禔没登位之前府里府外的各种喧嚣冷落, 面对弘昱的表现, 她顺理成章的想到了当年二叔和自己阿玛。 只是弘昱到底才十三, 或许他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并没有其他意思。大格格按按额角,自己还是别疑神疑鬼的好,也别和阿玛说起。有时候想的太多未必是好事, 再者说,一个人如果真的起了心思, 那不是水能拦住的。 第496页 譬如他们那位八叔,汗玛法都那样骂他了, 结果呢?要不是阿玛登基, 天知道他还会做出什么事。 苏日格打定了主意, 这事先放过,什么也不说。只去像阿玛请旨即可。 自家女儿内心经过了多大的挣扎, 胤禔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在清溪书屋见张鹏翮和户部侍郎。这次户部上下牵连足够一百多号人, 皇帝陛下网开一面,只追首恶, 作为臣下也要来表示感恩和忠心。 「臣等必定恪尽职守……」张鹏翮还要说话,就被胤禔给打断了。 「朕希望你们能恪尽职守,这种话就不必说了。」 皇帝坐在上头,看着底下一熘的户部官员,道:「这段时间退回来的银子,你们要做好入库,可别弄出监守自盗的事。日后不要叫人说,我大清国的户部养了一群硕鼠,这名声很好听?」 底下大臣连连磕头,胤禔也不耐烦见这一帮磕头虫,这会也不宜君臣奏对,他心里有气、大臣心中忐忑,哪句话说的过了,他们又要多想。 「好了退下仔细办差,去罢!」 苏日格过来的时候正好碰上这帮大臣,双方虽然避开了,但众人也能看见前唿后拥一帮人过来,难免会好奇来者何人。就听前头带路的太监道:「皇上交待咱们大公主学着掌家办事,主子娘娘有孕,大公主是来给主子万岁爷回事的。」 大格格虽然没有封公主,可她是元起皇帝的第一个孩子,真真正正的皇长女,日后一个固伦公主是跑不了的。这么称唿也不算逾越,而皇上交待自己女儿学着办事,在朝廷打滚多年的老头子也都明白掌家理事也得学,他们自家总有老婆孩子,自然也是无话。 「……就是这样,弘昱和乌日娜都看出一个距离远近、方便与否的问题,而且弘昱还记得您说要给他们换个地方读书。」苏日格将斟酌好的说法讲了出来:「女儿最后和他们商量一下,觉得宫里能选的地方的确不多。南三所那边倒还合适,再不然就是南薰殿,还有就是西六宫里的咸安宫。」 胤禔笑着看女儿:「朕看不是他们,是你帮他们选的罢。乌日娜一向是不问不开口,问了说得不多。咱家老二倒是话多,整日不晓得他哪里那么多话,只是想事情未必那么周全。」 「朕瞧瞧……其实毓庆宫和南三所倒是合宜,只是毓庆宫狭小,南三所倒是宽敞。咸安宫,嗯。」胤禔表情很奇怪,他的内心充满着「为什么都和胤礽有关系!」的咆哮。 「女儿想毓庆宫毗邻奉先殿,若是用来做读书之所,说合适倒也合适。」苏日格也有些举棋不定:「南三所原是前朝东宫所在地,那里的撷芳殿又住过二叔的侧室和弘昪、弘晰兄弟,弘晋也生在那。一时用来读书,也得收拾。」 「你弟弟们的将来,长大了总要成婚开府出宫的,还有你们姐妹也是,日后找了驸马,也要去过自己的日子了。」胤禔看着矫健清丽的女儿,笑道:「我家苏日格,也是大姑娘了。诶,阿玛和你说这些,不必不好意思。」 「你弟弟们和你小叔叔们都住在阿哥所,现而今看来尚且够住,但他们略大些成婚开府……朕不打算让他们年纪轻轻就出宫,那个时候就不宜住在阿哥所了。」 苏日格也只是脸红一瞬,不过男婚女嫁乃是世间常态,她也没在怕的。此刻听父亲这么说,就道:「那就在宫中空余的地方择一处出来,给他们成婚之后在宫中暂住。」 「那倒也不必。」胤禔忽而说道:「你们小叔叔成婚就可开府,也没有成家的弟弟还被哥哥看着的道理。你兄弟们住在阿哥所倒也可以,反正就他们哥几个,东西两边足够他们住了。」 「至于毓庆宫,正好用作斋戒祭祀,祭祖之前的退居之所。」 皇帝指着地图道:「先帝时,缀朝聊表哀思都是退居景仁宫,朕便在毓庆宫罢。至于撷芳殿、咸安宫,俱令内务府整修,以做皇子读书和官学之所。」 毓庆宫那地界,谁住谁不舒服,那实在是不够宜居,做一个临时住所是最合适的。日后,若是打算立太子,就将撷芳殿那片宫殿再次整修作为东宫。而考虑到方便,官学就在咸安宫正合适。 「还是汗阿玛考虑周到。」苏日格心里也明白,这样既不会叫人说皇上立刻抹掉废太子的影子,也不会增加太多开支。 胤禔就笑了:「谈不上考虑周到,只是想的多了。没必要的开支自然省下最好,如果都交给内务府,他们恨不得将自家养了只猫都报在内府朕行猎的帐上。让他们修两处,朕也好看一看,户部的事情了了,若是内务府不听话,等到宫殿修好,先帝大丧也快过了,就能腾开手收拾他们。」 「朕刚才看了你写的札记,很规整,想的也很周到。让弘昱和乌日娜只是让你教教他们想事,他们毕竟还小,读书为主。而你将来阿玛想把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所以凡事多想总没错。阿玛也不瞒你,你的额驸,朕现在还没想好,但总归不会是蒙古人。」 胤禔带着女儿走出清溪书屋,沿着后湖一路向观澜榭走过来,路上胤禔给女儿解释自己的想法:「你若是瞧中了哪个人,就直接告诉阿玛,不拘是哪里人都可以。若是你没有瞧中了,朕就将京中适龄的俊彦都叫来,让你挑。」 「至于联姻蒙古,朕打算慢慢的,让公主和额驸都留在京城。或者额驸随公主在旗地居住,而不是公主随额驸前往蒙古。」 第497页 「那喀尔喀呢?」苏日给如此问道。 胤禔一脸欣慰,这说明他女儿的确是想事了,以喀尔喀三部的位置,若是联姻,汗王显然是不能常留京中的。皇帝笑道:「让他们的儿子常留京中,到时候联姻其子,俱效法你策凌姑父的例子。」 策凌就是在宫中读书长大,之后被康熙召为额驸,对朝廷可谓是忠心耿耿。当然了,不可能每个蒙古王子都会和他一样,胤禔决定告诉女儿一些大实话:「听话的、且能控制的,比如你三姑夫那种,留下。不听话的,就算你有妹妹嫁过去,早晚也要收拾他。」 人尽夫也,父一而已,胡可比也。 苏日格对自己阿玛所说的一切接受良好,亲爹只有一个、丈夫却可以换,这曾经是某个时代女子的生活准则。其实就是要想明白自己真正可以依靠的力量是哪一边,若是娘家不可靠,那自然只能靠婆家了。 公主郡主,宗女们自然不在此列,她们最能依靠的永远都是带来权力的那层身份,丈夫是她们博弈、乃至于需要压服的对象,而非讨好的对象。 就在这对父女散步谈心的时候,大阿哥弘晗也受到了一场洗礼,他带着堂弟跟着纯王叔跑腿,加上他自己也想做些成绩,多了解一些民情。于是皇长子带着侍卫穿着便装,在京城大街小巷乱窜,假作自己是筹备官学差事里跑腿的拜唐阿。 他长的高大,就算脸上略带着些稚气,倒也无人怀疑他满了十八岁。弘晗带着皇上给他的侍卫巴特和其他小侍卫,这次可真是大开眼界,这京城里可不是他在王府、在宫里看见的那么……要脸。 弘晗这辈子见过的,最不按理出牌的人,也就是亲戚鄂伦岱。此人之不着调是出了名的,凭藉和先皇的表亲关系,什么出格的事儿都干了,每次被骂、被降级之后没多久又捲土重来。 可鄂伦岱比起京中旗下的普通人家,奇葩程度居然降低了……弘晗震惊的看着小小的四合院里簸箕、抹布满天飞,大人骂孩子哭,就为了一个入学名额的事儿。 这家的男人就是死在了战场上,留下个小儿子今年十六,还有个大孙子今年十三。按理说这份庇荫应该给长孙,可老太太想把这份恩典给小儿子,让小儿子去考试,图个好前程。 这会老太太还在哭「日后总要分家,家里的财货还不都是老大的,我总得给老儿子谋个出身,你好意思看着你弟弟活活饿死!」 这家的长子早就接了阿玛的缺,家里总有口粮吃,反而是幼弟没个着落。若是这么想,日后他死了,他的长子自然也要接班,那么这个恩典给弟弟倒也说得过去。毕竟这是他们阿玛留下的恩泽,不是这个长子留下的。 「小爷,快走罢!」侍卫们上来劝着弘晗从这个院子里退了出去。出去了好一会,弘晗还有些愣愣的,缓了一下,听着里头还是哭嚎骂声,才道:「这点事至于吗?一家子有甚么话不能好好说!」 一贯沉默寡言的巴特这会却开口道:「阿哥爷,奴才阿玛当年死在战场上,蒙先帝厚恩将奴才点为了万岁爷的哈哈珠子,陪着万岁读书练武。就为了这个,家里叔婶多少年不给我好脸色。别看旗下对进宫读书这事冷淡,那是说不如给银子。可天上掉馅饼,谁愿意落进别人嘴里……」 至亲的兄弟,一旦有了利益争端,心里存了芥蒂,也就没法做兄弟了。弘晗读过不少书,兄弟阋墙史书不绝,此刻听巴特一说,他也就明白了。大阿哥嘆息一声,回头看着那个院子,还是拔腿走了。 「这样不行,我回去要和汗阿玛禀告,这种事闹多了,好事也要变成坏事。」自古人心难测,弘晗说完默默想到,万一闹出人命,那汗阿玛一片苦心可就蒙尘了。 畅春园里,胤禔拿着弘晗写上来的奏摺,边看边点头,对于孩子的进步他从来不吝于赞赏:「写的不错,想的蛮周全,很有进益。不过,朕问你,你想明白为什么那户人家要为了一个考试名额去争了吗?」 弘晗没明白,在他看来「利益纷争」已经回答这个问题了,哪里还有什么「为什么」。什么意思? 「朕是想问你,究其根源,一个名额怎么能让一家人顷刻闹的不可开交。」 胤禔在帮助儿子整理思路,去抓住背后的东西,「若是换成了纳兰氏,伊尔根觉罗氏,你舅公家和舅舅家,他们会为了一个名额闹成这样吗?」 「汗阿玛的意思是,因为这家人有的东西很少,所以一个考试名额就能争起来。皇亲国戚之家不缺这个,自然看上去亲善和睦。」弘晗努力的组织语言,这个思路对他来说太新奇了。四书五经往往更注重个人修养,或者家庭内部的「不患寡而患不均」,国家层面他没想过。 「而汗阿玛在做的事情,就是扩大能给予下面那些人的东西。」大阿哥有些迟疑,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行为,「就、就像是,给兄弟姐妹送礼物,最好多预备些,免得不够。」 「资源越充裕越好。」 「汗阿玛英明!」弘晗兴奋的点头,就是这个意思。一个人拥有的东西越多,旁人在意的东西,他越有可能不在意。就像管子中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吃相」除了个人品性之外,就是这个问题了。如果想让所有人看上去都对俗物不在意,人人如同君子,那得保证人人都能吃得饱、穿得暖,上升通道宽敞,做什么工作都能有希望。 第498页 但这是不可能的。别说胤禔目前所处的这个时代,就是换成几百年之后,也没戏。 所以现在他需要做的是拉拢、扩大自己的基本盘,在他日后拾掇京旗的时候,要确保有足够的盟友和力量。皇帝沉吟道:「京旗朕会让步军统领衙门和五城兵马司多上心,你也不要总盯着这些了,去看看关外三位将军会送来多少人。那里更要紧。」 「是,儿子知道了。」 「鄂尔泰快回来了,他自打庶吉士散班就一直在外任,歷练有成,朕打算让他去翰林院做侍讲,入南书房,正好给你做师傅。」皇帝道:「你尚年少,此刻真是读书养德的好时光,多学些东西不是坏事。」 「还有漕督戴梓,朕打算让他也回京入阁,武英殿大学士出缺,正好让他补上。还有理藩院尚书阿拉木,也要入阁,做东阁大学士。 这二人,阿拉木通晓西洋话,一贯在朝廷对藩国、蒙古藩王这方面极有心得。戴梓精通水利、又精通火器。当年都做过朕的侍读学士,与朕有师生之谊,让他们做书房和官学的总师傅,格格们朕交代了你姐姐,你的兄弟们就要你来约束了。」 「要尊重这些有学问、有本事,宦海沉浮歷练出来的人,懂么?」 「汗阿玛放心,儿子明白。」 元起元年的整个夏秋,除了户部搞出那档子烂事之外,胤禔心情都保持在了一个相当美妙的状态。毕竟咸安宫官学给他的启示胜于打击,让他冷了一下自从继位之后,多少有些飘了的心。 最高兴的莫过于道琴平安生产,他们夫妻新得了一个小阿哥,因为生在太阳初升之时,胤禔当即给自己的五阿哥取名叫「弘昘」。 因为还在先帝孝期,皇帝很低调的没有大宴宾客,只是请一直留在园子里的岳母给儿子主持了洗三,皇太后出面叫近枝宗室亲贵进园子吃了顿饭。另外赏赐了在宫中读书的小孩子每人一套文房,给皇后身边伺候的人加了半年的月钱。 然后在胤禔抱着胖儿子,关心还没出月子的媳妇,笑裂的嘴还没合上的时候,另一份「礼物」已经悄然接近了。 第249章 皇帝的烦恼(一) 元起元年的下半年, 胤禔算是过了一段轻快日子,媳妇平安生产,孩子也还健康。而先皇后宫三位庶妃也先后生产,胤禔在朝着四十岁狂奔而去的时候, 又多了一个妹妹、两个弟弟。 为表重视, 胤禔在孩子出生之后, 特意回宫在毓庆宫斋戒一日, 然后去奉先殿上香, 将这个好消息郑重的告知了先皇。 烟火缭绕的奉先殿里, 胤禔拿过内务府递上来的名单, 郑重其事的打开, 宣布道:「朕已经为弟妹取好了名字, 皇考之二十阿哥名胤祜、二十一阿哥名胤禧,小妹妹取名松克。」 小格格出生的时候,据说很快睁开了眼睛, 满月的时候,胤禔还特意叫人将孩子抱到养心殿来看, 的确是灵秀可爱。松克取聪颖通透之意,算是长兄对孩子的一点寄望。 虽然还在孝期, 但同五阿哥弘昘的满月一样, 三个孩子的满月也礼数周全, 该有的一样不缺。五阿哥弘昘的满月礼当然在园子里举行,而这三个孩子的满月礼则是在宫中举行。 因为胤禔亲自回来, 这三个孩子的哥哥姐姐们也都短时间频繁进宫, 与其说是庆贺弟妹满月, 不如说是他们紧跟皇帝步伐,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咱们这些叔叔, 也真是不怕折腾,汗阿玛都说了让小辈们过来就行了,他们还非得亲自过来。」弘昱悄悄笑道:「像三叔那样的,从园子折腾到宫里,待不了几天又得折腾回去,然后再折腾回来,啧!」 皇帝的几个皇子都有些心不在焉,他们骤然从园子回到宫里,又要面对接连几场宴会—虽然碍于先帝丧期而不能年纪最小的四阿哥弘曜干脆直接和大哥弘晗提要求:「大哥哥,我们能不能一会就回园子呀?看小弟弟比看他们好多了。」 老三弘昸相对更稳重些,不过他也委婉的表示「在这待着纯熟浪费时间。」 然后二阿哥弘昱马上跳出来表示自己愿意带着弟弟们回园子,宫里有大哥在就够了。这小子是眼见着想让他大哥顶在前头,自己带着弟弟们舒舒坦坦回家。 这点小心思在弘晗跟前昭然若揭,大阿哥哭笑不得,他家老二真是得享受就享受。大阿哥揪着弘昱的马褂:「二阿哥想走?带着俩弟弟跑了,留你大哥我一个人在这,美得你!」 「难兄难弟,你们一个也别想跑。」苏日格拉着打哈欠的乌日娜出现在了昭仁殿中,「汗阿玛说了,他先回来,过几日太皇太后和太后妈妈也要回宫了。大冬天的总不好在园子里,至少今年不行。」 「那额娘和弟弟呢?」弘昸问道:「额娘和弟弟也得回宫罢。」 「是啊。」苏日格微笑的看着弟弟,「等到入冬之前,额娘和弟弟从园子里回来了。现在若是回来,怕弟弟冒了风。你们用过午膳了?这会若是饿了,姐姐叫人给你们预备点心。」 「好!」弘昱这会马上从大哥的手里逃走,带着弘昸、弘曜站在了统一战线上:「要吃点心!」 畅春园瑞景轩里,皇后道琴刚出了月子,正在和纯禧公主季兰说话,皇帝回宫,大额驸班第作为御前大臣要跟着走。俩人的孩子都在园子里读书,公主闲来无事,干脆递牌子进宫看看皇后和五阿哥。 第499页 姑嫂两个相交多年,道琴干脆叫人把弘昘抱出来给这位大姐看,又聊了聊孩子们。大公主的小女儿年纪还小,但长子海亮只比苏日格小两岁,比弘晗大一岁,等到出孝也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 「儿女都是债,为他们真是操不完的心。」季兰如此感慨道:「论理我留在京城,比起妹妹们已经蒙恩甚多。孩子们自有他们阿玛操心也就是了,可事到临头还是得跟着那小子操心。」 道琴叫人将弘昘抱到暖阁,笑道:「大姐姐与我说的是体己话,别说大姐姐要替海亮他们哥几个操心,纵然我如今跟着我们爷进了宫,成了皇后,看着孩子不但没松快,反而更操心了。」她指着暖阁里的弘昘,「小五不长大,我心里的事都不算了了。」 「大姐姐放心,等到出了孝,亮哥儿的媳妇,皇上也不会忘了,必定给大姐姐预备个好孩子。」 季兰也就是来求句话,道琴的为人她知道,是个有信之人。说完这件事,俩人又聊了宫外的一些新闻,大公主这才想到:「之前给五阿哥办洗三,老八媳妇也想递牌子进园子,娘娘知道吧?」 「这事倒是听说了,不过洗三的时候没大办,进来的人不多,我看过名单,应该是没有老八媳妇。」道琴有些惊异:「难道她在外头抱怨自己不能进园子了?」 「哪能呢。」季兰接着道:「只是,自从皇上给了老八贝勒爵位,他家那个侧福晋也跟着恢復品级了。老八家的弘旺、讷甘如今都在宫中读书。安王府眼看着一日不如一日,怕是她也想出来走动,让自己喘口气了。」 道琴微微颔首,她也觉得这个八弟妹现在不至于那么…… 「说来,她也难。」两个已经站在绝大多数人头顶的女人没那么刻薄,此时倒是很公允的说:「老八如今也只有一儿一女,没孩子这事,怕是根本赖不到八弟妹头上。」 「只是她那个境况,老八风光的时候她未必沾上多大光,倒霉的时候却少不了她陪着吃挂落。做女人,差一点运气,也实在是……难。」 缺少几分运气的那个女人的丈夫,此刻却在京城的秋末冷风中,站在宫里发呆。八贝勒胤禩刚从西华门入宫,站在隆宗门外,隐约能听到后头弘德殿里的读书声。 朗朗书声倒是给胤禩打了一针强心剂,他的儿子弘旺也在里头,旁边昭仁殿里,他家大格格也在里头跟着读书……为了孩子们,他今儿来这一趟,哪怕冒着风险也不算亏了。 干清宫里的胤禔也在烦心,不知道「给新君找麻烦」是不是什么保留节目,反正他登基这一年就没太消停过。好不容易将朝廷里户部搞出来的案子顺利处置,南边又闹了乱子。 东南粤地有僧道创教,漫山遍野的发展信徒,大有像白莲教发展的架势。 「皇上,粤地土客械斗不断,宗族之间也如干柴一般,经常闹的不可开交。」大学士李光地禀告道:「如这种白莲教一样的东西,任其坐大,后患无穷啊。」 白莲教这个神奇的产物,自打诞生开始,目的就是搞事。从南宋搞到了现在……与太平道真是交相辉映。 胤禔翻看着朝中曾经的奏摺和一些旧档,问道:「朕想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在事情闹大、闹到无法遮掩的时候朝廷才知道。难道地方官,从巡抚到知县,事前就没有一个人听到半点风声?」 造反啊、起义啊,那可不是三五十个人结社,又或者是聚会,那是几百号乃至于几千号人闹事,难道当地的官员是植物人? 只要镰刀割到他身上,他才知道刀来了?! 「回禀皇上,这事臣倒是有些心得。」曾经在广东做过官的鄂伦岱也被叫来了,此刻抓住机会赶紧说道:「三载考绩,吏部的评判标准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属地无白莲教等。」 「地方官都乐于将这种事掩下,能悄没声儿的解决才是上上策。甚至有时候就算知县、知府报到了巡抚衙门,巡抚也是愿意先解决,后报给朝廷。臣驻防广东做副都统,就见过这种事。」 胤禔听的头疼:「朕知道吏部京察大计的标准,但你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地方出现了这种情况,白莲教一类的东西,吏部会将这个看成是官员的污点?如果他顺利解决了呢?教化百姓了呢?」 「回皇上话,那也是污点,只要出了这种事,地方官在吏部的评价,就要从上中变成中下。」张玉书道,「此条的原意是让官员在地方上抓紧教化百姓,祛除淫祀。」 「但这样紧逼着,难道不会让官员担心自己仕途,导致隐瞒情况?」胤禔反问:「朕记得自先帝在世时,朕陪着先帝微服,结果就遇到了有人假冒延恩公之名造反,已经闹得有些日子,可当时就在江宁的先帝居然没有收到消息!」 「长此以往,必然会酿成恶果,你们说呢?」 「皇上圣明烛照,臣等嘆服!」 又来了,日常颂圣真是朝廷官员生活的一部分,胤禔揉揉耳朵:「朕圣不圣明,也得看你们这些切实办事的人。若是朕说往东,你们说往西,传到底下又被传成了往北,这朝廷得变成什么样。」 「好了,朕意已决,只要粤地处置得当,没有造成太糟糕的后果,那么吏部记档就不要将巡抚、藩台、知府、知县等记成中下。」 「皇上,以臣浅见,如此恐怕也有弊端。」刚刚回京,被胤禔弄进南书房的鄂尔泰开口了,只是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外头就来人禀告「八贝勒递牌子求见皇上。」 第500页 「老八?」胤禔心中皱眉,外人不易察觉的停顿一下才道:「叫他进来,急急入宫说不定有事要说。」 胤禩一来就见不同年级、不同官职的一帮人在干清宫里,他心道来得不是时候,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八贝勒行礼之后,就地说道:「臣今日入宫,是听说皇孙中有人将南山集带进了宫。」 几个大学士、南书房学士还一脸发懵,鄂伦岱更是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而胤禔心中一凛,他想到了一个词:南山集案。 而南山集案还和皇孙扯上了关系,胤禔吐出一口气,语气平静:「八弟说说罢,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事要从弘旺和讷甘入宫读书说起…… 自从弘旺入宫读书,和其他府里的堂兄弟一样,为了方便干脆住在宫里了,之前又和大部队跑到畅春园,一帮孩子又读书、又玩,简直是乐不思蜀。 而胤禩每日对着空落落的府里,要去侧福晋那边瞧瞧,福晋就给他脸子瞧。而侧福晋在八福晋手底下多年,见着八福晋和耗子看见猫一样,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胤禩心里也不舒服。八贝勒熬着熬着可算熬到了儿女回家,自然要好生带着孩子们说说话,问问他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欺负他们。 讷甘说宫里大姐姐常带着她们,还教她开始学拉弓了,还说过了年她可以学着骑马。女儿说话还有些奶声奶气,胤禩抱着女儿,搂着儿子,一时之间到也觉得人生圆满,别无所求了……直到弘旺讲起了自己的读书生活。 小孩子其实不懂那么多,只是觉得什么事儿新奇,就把新奇事儿都告诉阿玛。弘旺就说,之前他在书房里,弘晋哥哥原本拿来一本书,还说是外头的书,很有学问的人写的。 当时弘晗他们都不在,弘晋常得皇上的赏赐,也常被皇上带在身边,是比较受宠的皇侄。他炫耀,大家倒也很捧场的要借书看,弘晋就假意不借。双方正你来我往找乐子的时候,弘昪和弘晰都会来了,弘晰笑着将弟弟的书拿过来,看了几眼交给了大哥弘昪,然后弘晋就被弘昪拉走,不知道说了什么。 「儿子瞧着,好像是弘昪哥哥给弘晋哥哥教训了,弘晋哥哥都哭了。弘晰哥哥也一直冷着脸。」弘旺靠在胤禩身边,道:「然后等弘晗哥哥他们回来的时候,弘晰哥哥还说弘晋哥哥身体不舒服……感觉他们说假话似的。」 「你没乱说话吧?」胤禩笑着问道:「听话,记得阿玛告诉你们的吗?」 「记得。」俩孩子异口同声:「阿玛说叫我和哥哥妹妹,在宫里读书玩笑都可以,哥哥姐姐的事情不要乱插嘴。若是有人问,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胤禩这么教孩子,是慈父之心让孩子避险,但他自己的确对这件事上了心。 第250章 皇帝的烦恼(二) 胤禩是个有本事的人, 这点胤禔一直是承认的,而且胤禩细心且精细。他真想琢磨什么,心无旁骛的状态下,就没有他弄不明白……或者说没有他搞不了的事。 因此现在听见胤禩说「如此狂悖之书, 居然流传到了皇孙中, 臣弟心中实在不安。是以特地来上奏皇上。」 在胤禩的奏报中, 他说的是从孩子那听说弘昪教训弘晋, 提到了一本名叫《南山集》的书, 原本他以为是小孩子贪玩, 看得是如《如意君》又或者《□□》等艷情之作。可后来想想, 若只是这种书籍, 弘昪不至于将弟弟教训一顿。 于是他向学士们打听了一下, 才知道这是南山先生戴名世的着作,此人曾经是正蓝旗教习,如今漫游于燕、赵、齐、鲁之间, 所着之书居然传进了宫里。 戴名世年轻的时候也是反清復明的支持者,等到参加了博学鸿词科, 上了年纪之后又变成了合作态度,以天下为己任。奈何科举运气不好, 在他看来, 一个旗学教习对他显然是大材小用了。那会他就停止了教习的差事开始游歷。 直到康熙四十四年, 他又一次参加了顺天府乡试,终于考上了举人。转年却落榜会试, 原本康熙四十八年, 他可以再度参与考试的, 奈何先皇驾崩,今上即位, 元起元年的科考就暂且停了。 而这个南山集,是康熙四十一年,戴名世的弟子决定为师父出书而付印。其中关于当时的后金、农民军、南明等方面的描写……还算正常,大体没什么特别不可说的地方,无非是用了南明年号,但人家也用了后金年号。 但康熙初年,四辅臣办的庄氏明史案殷鑑在前,没人知道当今的心思,这会都闭紧嘴巴唯恐引火烧身。 胤禔皱着眉听到最后,问道:「朕想知道,八弟你到底是问了谁,把这本南山集问的这么清楚,好像你读过了。」大臣们也偷偷看向了八贝勒。 「臣,问了侍读学士何焯,他与戴名世有旧,也收过这本书。臣将此书带来了。」 何焯原本打算这一年就藉口回乡,离开八爷府,不想赶上了康熙驾崩。他与老八也是多年情分,新君继位情况不明之时,何焯还是个要脸的人,这会离开实在是像是墙倒众人推。 而何焯年轻的时候,在和徐干学翻脸之前,也曾经在京中放浪形骸。只是他的交友圈并不是成德、尤侗、朱彝尊那些人,而是方苞、和戴名世这些仕途不顺的。所以戴名世着作付印,当时何焯也收到了一本。 胤禩问起的时候,何焯也没有多想,就将南山集给了胤禩。至于胤禩如何知道弘晋拿的是南山集……他在宫里打听这种小事,简直是手到擒来。 第501页 现在问题有了两个:戴名世狂悖,笔下两朝易代之时对本朝颇有不敬—似乎,另外就是宫中皇孙如何得到宫外的这种书籍?还有一个不能宣之于众的问题就是,这个皇孙为什么是废太子之子? 胤禔看着胤禩,老八这是打算借着这件事捲土重来,不怕得罪人了?借着踩废太子给自己递投名状,这能屈能伸,皇帝觉得幸福来的太突然,简直不敢置信。 「你把书放下,暂且回去,朕先看一看再说。」胤禔看胤禩满脸失望,又道:「你的辛苦,对朝廷的忠心耿耿,朕还是知道的。去罢!」 胤禩这才退下。 胤禔也没心思讨论了,只是问鄂尔泰道:「你方才想说什么?」 「臣想说,若是修改吏部对官员的考评,恐怕会出现另一个问题。」 鄂尔泰说的很小心:「臣在西南当了几年官,见过那种事:杀良冒功。土司杀掉自己的奴隶和良民,将他们的人头作为反叛的人头交给地方官,以便换取朝廷的赏赐……地方官其实也清楚,但没人会说。」 「你是说担心地方官为了自己的前程,没有邪教逼出邪教?」皇帝深吸一口气,眉头紧皱,这也的确是问题。鄂尔泰所言非虚,这种可能性存在,且极有可能发生。 「还需要慎重,需要相应的一些渠道避免此事。」 胤禔想到了三织造,如果要这么办,土客械斗频繁的地区、将来要办的改土归流的地区,都需要这种专属皇帝自己的信息渠道。 「鄂尔泰,你在外多年,也是歷练有成。」胤禔微笑道:「朕对你寄以厚望,现下在翰林院好生养德,帮朕教导一下皇子和宗室子弟,朕是要大用你的。」 「臣,谢恩!臣微末之人,得皇上如此恩遇,粉身碎骨,万死难报!」 「好生养德,善自珍重罢。」胤禔让他退到一边,在场的就只有大学士和南书房学士,胤禔将八贝勒献上的南山集扔给张廷玉,道:「八贝勒做记号的地方,你读一读。」 「……昔者宋之亡也,区区海岛一隅,仅如弹丸黑子,不逾时而又已灭亡,而史犹得以备书其事。今以弘光之帝南京,隆武之帝闽越,永历之帝两粤、帝滇黔,地方数千里,首尾十七八年,揆以春秋之义,岂遽不如昭烈之在蜀,帝昺之在崖州,而其事渐以灭没?」 张廷玉不敢读下去了,此书明确写了弘光、隆武、永历三朝年号,依照庄氏明史案的前例,这就是犯禁。他捧着书,深深地俯下身,不敢说话。 胤禔靠在炕桌上,看似闭目养神,问道:「这个意思,就是说弘光、隆武、永历就如当年的昭烈帝刘备,宋之少帝赵昺?」 他没说问谁,在场的人都不敢说话,张廷玉的手在发抖,皇帝声音平静,听在他的耳朵里却如天上惊雷一般。张廷玉吐出几个字:「回皇上话,正是。」 「狂生!不提少帝赵昺,就这三个人,也配和昭烈皇帝刘备相提并论么?」胤禔睁开眼睛:「笑话。」 「皇上的意思是?」在场的大学士马齐试探道:「您的意思是,不追究了?」 「……哼,这事且不急,国计民生方是大事。」一本康熙四十一年出版的书,不急着处理,再说胤禔其实不看重戴名世和什么「年号问题」,他关心的是,这本书怎么就到了弘晋手里? 皇帝站在干清宫,隔着窗户看着弘德殿,吩咐人道:「把弘昪他们哥几个身边的侍卫叫过来。」 既然他们兄弟几个多少都要回家,心机,不,是老谋深算的皇帝怎么会不派人盯着些。胤禔就是好奇,他也算是经常关心几个侄子的状态,没听说他们和什么外头人接触?如果他们在自己这么彻底的关注下都能随意接触外头,胤禔觉得自己可以撞死在干清门上了。 侍卫被叫来的时候,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是直王府的老人,是被胤禔盖章的「勤谨」,否则也不会派他干这个活儿。当时胤禔还特地叮嘱他,「阿哥们毕竟是胤礽之子,朕恐外人撺掇以至于君臣离心、父子失和,是以叫你去护卫他们。」 结果这个侍卫赌咒发誓,说皇侄们绝对没有在他的视线下和外头人有任何越轨接触,而且弘昪、弘晰二位阿哥都极为小心。前往郑家庄的时候,就算是出宫路上碰上什么人,他们都会避而不见。 「奴才实在、实在是,」侍卫发现自己说不清楚了,干脆道:「奴才愧对皇上,愿一死报皇恩!」 「……?」胤禔心道我还没说要你命呢,他马上道:「朕知道你的忠心,只是叫你来问问,你收拾一下不要叫人看出来,什么都不要说,回去罢。」 看来的确不是路上碰见什么人,那……胤禔激灵一下,他怎么也灯下黑了,还用什么侍卫,现成的书房为何不查!里头的侍读、侍讲、掌院学士,都是可疑人选! 前头说过,世间万事凡走过必有痕迹,此事亦是如此。 在将书房经常出入,以及弘晋的侍读、侍讲学士清查一遍之后,走进胤禔眼中的,是回京述职的某个官员。只有他最近出入上书房,算算时间,正好应该是弘晋拿到书不久。 此人是右都御史赵申乔的次子,回京述职,因为在山西太原知府任上官声不错,正好在胤禔让朝廷官员给皇子、皇侄讲外头民生的名单里。 为什么会盯上他呢? 第502页 因为他常年在山西为官,是噶礼的得力干将,胤禔最近翻看康熙过去的种种批红,发现赵凤诏此人,曾经在康熙面前将时人山西巡抚的噶礼夸成了「古今完人」「道德楷模」。 元起皇帝都震惊了,噶礼那么个东西,居然成了道德楷模?赵凤诏你到底和噶礼什么关系! 噶礼离开山西任上,也没忘了提携赵凤诏,可以说这个赵二和亲爹赵申乔的关系,还不如和恩主噶礼的关系。那么,噶礼和胤礽过从甚密,甚至收留了长泰之子,这个赵凤诏,会不会就是那个秘密和弘昪兄弟联繫,给弘晋带宫外书籍的人? 那他为什么要带南山集…… 胤禔盯着桌子上的那本书,道:「来人,将弘晋阿哥叫来。」 第251章 皇帝的烦恼(三) 父子是冤家。 这种情况不止出现在佟国纲、鄂伦岱父子身上, 也出现在赵申乔、赵凤诏父子身上。赵凤诏是次子,一贯在家和老子、长兄关系不谐。赵申乔喜欢长子温和敦厚,哪怕前程或许没有老二好,但让老父放心。 没指望你光宗耀祖, 别惹事也是维护家门!可想到老二赵凤诏, 赵申乔觉得自己头顶为数不多的头髮, 一把一把的往下掉。 赵凤诏和噶礼眉来眼去, 这件事赵申乔并不清楚, 他外任多年, 从知府做到巡抚。他在江南做巡抚的时候, 赵凤诏刚刚出仕。不比长兄, 可以留在父亲身边照顾老父, 赵凤诏被扔到了山西一待就是近二十年。 所以赵申乔只是知道儿子和同僚相处不错,并不清楚他和噶礼之间的关系,究竟深到了一个什么地步。毕竟, 赵凤诏从山西回京述职,宁可住在山西会馆, 都不愿意回家。 是以,当皇上将赵申乔叫到养心殿的时候, 赵申乔完全是一头雾水。 「朕叫你来世问问都察院明年京察何时开始, 还有户部差事办的不错, 从你开始至都察院小吏,有功者皆记档。」皇帝如此说道。 等到君臣二人一问一答谈好京察大计之后, 胤禔状若无意道:「朕记得山西知府赵凤诏, 是你的次子罢?这么多年一直在山西, 朕看他官声不错,吏部几次考评他政绩卓优。」 「回禀皇上, 赵凤诏正是臣之次子。」赵申乔听皇上夸他儿子,多少也有些高兴,还要板着脸做严肃状:「凤诏尚年轻,做事有疏漏之处,皇上过誉了。」 这年头的风气就是如此,老子是不能好好夸儿子的,夸孩子一句,得打击他一千句才能找补回来。胤禔也是在康熙管制下生活十几年的人,多少对这种父子关系有些了解,此刻也只是心中暗笑。 「赵凤诏在山西多年,当年曾经和皇考说,噶礼其人勤恳恭谨,在当地官声甚好。你觉得呢?」 噶礼在山西的名声……赵申乔眼前一花,开始发觉事情不妙,皇上这是要对先帝旧臣下手了?噶礼可是先帝表彰过、庇护过,一手提拔到两江总督位置上的。 「噶礼、噶礼是先帝褒奖过的能臣干吏,臣对他其实不太了解。」赵申乔额头上隐约能看见汗渍,「赵凤诏在山西时,臣在外地为官,父子同朝原本就该避讳……臣实是不知。」 「原来如此。既然这样,赵卿就退下罢。」皇帝顷刻换了一副面孔,虽然还是温和,但却带着略微不悦,空气里那种君臣和睦的气氛瞬间没了。 可怜赵申乔一个鬚髮皆白的老人,出宫的时候后背都被汗打湿了,他被家中下人扶上马车,哆嗦着吩咐:「去、去把赵凤诏叫回家!」 「弘晋今儿还好?」胤禔熘达到御花园里,天气愈发冷了,他哈一口气,就看见一团白雾出现在空气里,皇帝对全都说道:「看着他些,别让孩子吓着了。」 全都揣着袖子:「奴才遵主子的旨意,一直让小太监看顾弘晋阿哥,阿哥一切都好。有主子看着,弘晋阿哥必定文武双全,学业有成。」 要说他们主子真是善心人了,对几个侄子一直关爱有加,全都都觉得这段时间,皇上对皇侄们的关注要超过对正经的皇子们了。 他们主子脸色那么糟糕,看见弘晋阿哥过来还是好言好语,所幸弘晋阿哥也是个懂事的孩子,没有骗皇上,照实说赵凤诏给阿哥们上课,对他们哥几个都不错,弘晋阿哥就从赵凤诏那里借了几本书,南山集是他随手拿的。 全都不知道全部内情,他只看见了胤禔关心侄子,好言好语对待他们,却没看见胤禔那天有意将南山集扔在桌子上。弘晋进门行礼之后,抬头就看见了眼前的南山集,这孩子差点瘫在地上没起来。 弘晋虽然得到了长兄弘昪的警告,拿走了他的书,虽然弘晋不太明白为什么哥哥如此惊恐。此刻在皇上大爷这看见这本书,弘晋第一个念头不是「皇上也读这书」,而是「皇上知道了!」 其实到底知道什么,他也不明白,他甚至不懂自己为什么害怕。 胤禔一见就知道这孩子吓着了,但还是懵懵懂懂的,他也无意吓唬孩子。赶紧叫他起身,还叫人端来点心,他没问怎么回事,弘晋却自己竹筒倒豆子将话说出来了。 这才印证了胤禔的想法,赵凤诏和噶礼是真有联繫,关系密切,甚至噶礼这会还在托他看看废太子的儿子们。至于南山集,只是一个偶然。 不过此事也的确印证了胤禔的一个想法:废太子在某种程度上还没有被人忘记。或者说,很多人还在惦记他,其中未尝没有觉得废太子一系是正统的亲贵大臣。 第503页 不能这样下去,将弘昪哥几个隔离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要打击如噶礼这样的人,明确表明态度:朕继位了,你们安生点! 只是年终岁尾,现在慢慢收集证据,得等到来年再说了。 在百里外的江南,曹寅正在江宁织造府里,他对面的客人还在喋喋不休:「妹夫,哎哟,妹丈,曹织造!你倒是说句话呀,如今那位爷摆明了让我和老孙回京,可回京还能有好果子吃吗?曹妹夫,咱们几十年的情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此人正是苏州织造李煦,这会正拉着曹寅的袖子,嚷嚷着让他给出个主意:「曹孙李三家可谓是同气连啊,老妹丈,你可不能犯煳涂!」 曹寅拢了一下暖手的铜炉,端起茶碗道:「我也劝大舅子安生些,如今京城里坐着的主子,我也算从小看他到大,那是个要脸的人。你若是乖乖听话,他不会把事情做绝,他都弄了个延恩公,你怕什么?」 「我……」 李煦恨恨地看了曹寅一眼,看的曹寅一笑,他们的确是知根知底,李煦当年和八贝勒眉来眼去,曹寅也知道。曹寅想着自己妻子和年纪尚小的儿子,李家这门亲戚总得看顾一下,他嘆道:「你让我出主意,那我的主意就是,你学学孙文成!」 「孙文成懂个屁!」李煦大为不屑,「他就会唯唯诺诺,点头哈腰,他能干什么?」 「他能保全家小太平!」曹寅也冷下了脸,「老孙再不济,这几年陆续可都将亏空补上了不少,我且不说,你呢?你这几年都干什么了,咱们俩都清楚。你非要逼的皇上发狠,让人抄你的家!」 李煦这会才认真起来,脸色有些苍白,好一会才道:「不至于罢。说到底,说到底我也是先帝的奶兄弟,正经的先帝旧臣,两朝老臣。」 「……」曹寅气的不想说话,最后冷笑甩出一句:「既是君臣,亦是主奴,你心里没数吗?」 李煦灰熘熘地离开了织造府,曹寅的夫人李氏从后堂出来,担心道:「老爷,我那族兄的事情,若是不能管,老爷也不要都揽在身上。」 「唉,我知道。」曹寅嘆口气:「可是家里这么个情况,我已经这个岁数了,先帝也驾崩而去。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打定了主意换苏州、杭州织造,我也就是帮两个年轻织造把把关。如今正是结善缘的时候,我既要帮咱们家和新贵结下善缘,也不希望老亲们犯煳涂!」 李氏夫人闻言也是嘆气,曹家有曹家的利益,李煦呢,又不比孙文成那么听得进劝,不知道他会怎么样?她喃喃自语,可别犯煳涂,闹出什么事儿啊。 谁也没想到,李煦连夜回到苏州,辗转反侧之后,他做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决定卖一个从曹寅那里知道的秘密:噶礼窝藏已故一等公长泰之子干太! 这样算是打破了和曹寅的某种默契,但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李煦一想到回京就头皮发麻。他做梦都是回京就被清算,皇帝要那他祭旗的模样。八贝勒能再次成为贝勒,可自己呢?难保八贝勒不会把自己给…… 李煦半夜从书房惊醒,也没有惊动下人,就自己摸黑起身,点燃蜡烛预备笔墨,开始写密折了。谢天谢地,皇上还没有停了他的密折直奏之权。 「奴才顿首再报,噶礼为人狡诈狠毒,若处分此人,尚需能臣干吏不动声色而擒之。」李煦落笔,将密折墨迹吹干,预备放进密折匣子里的时候,李煦犹豫了。 若是将这个东西送上去,那曹寅搞不好要被问责,毕竟他才是江宁织造,和噶礼抬头不见低头见……不过说不定曹寅早就告诉了皇上,要不然三织造,怎么就他被留下,自己和孙文成都要被弄回京城! 我可不是孙文成那个憨货,李煦小心的将密折收好,放入了匣子。 元起元年的冬至,祭天、祭宗庙的人变成了胤禔,他也和康熙一样,要照着念「总理河山臣胤禔……」的祭文。大冷的天,还飘起了雪花,胤禔好容易完成了这一套流程,上了马车赶紧喝了一大碗热姜茶。 「主子,宫里一切都安排好了,因先帝大丧,一切曲乐皆免。」 内务府副总管博敦跪在车厢里禀告:「照旧例,先是干清宫家宴,只是今年是否还在宁寿宫办小宴,尚需皇上下旨。还有太和殿赐宴还有正月十五在保和殿赐宴,过去先帝后宫连续三位皇后薨逝,请皇上示下,皇后娘娘受朝贺还是在养心殿?」 「今儿冬至,朕记得,世祖那会,宫里也是要赐宴的。是吧?」元起皇帝擦擦手,身边的太监赶紧将皇上外头的大氅皮袍解下,冬日的帽子也摘下来放好。 博敦赶紧叩头:「主子明鑑,因先帝时停了冬至宴,奴才们没什么准备!」 「朕就是这么一说,明儿再下旨,明年开始,冬至的时候,朕要在干清宫宴大学士、六部九卿和南书房大臣,以及翰林院朕点名的人。内命妇、外命妇也要去给皇后行礼,有些先帝时疏漏的东西,朕便是没想到,你们也得帮朕想到,记着提一提。」 「朕提拔你做内务府副总管,是要栽培你,要明白。」 博敦叩头:「主子恩典,奴才没齿难忘。」 他家苏鲁必定是要大用的,听说要外放织造,那可是顶顶的肥缺。博敦明白,等到苏鲁在外头站稳了脚跟,自己这个内务府的差事怕就保不住了。这会一定要努力巴结,便是离了内务府,只要皇上愿意照拂,他们还是前途无量! 第504页 皇帝回宫,大格格苏日格和大阿哥弘晗带着弟妹来请安,胤禔挨个关心了孩子们,问了大孩子的功课、最近读档案的心得,问了小孩子读书读到哪了?拉弓能拉开几次了? 「这一阵子,朕也忙,你们额娘又在园子里养身体。今儿冬至,一会都去宁寿宫给太皇太后行礼,然后在宁寿宫用饭。」 「嗻,女儿/儿子遵旨。」 横竖现下六宫无人,皇后住在养心殿,皇太后纳兰氏就暂且还住在延禧宫,这么多年她住惯了的。若是让她换个住处,皇太后宁可住到园子里,也不想在宫里换汤不换药的住一下。 「委屈额娘了。」皇后温温柔柔说道:「媳妇回宫之后,前儿皇上还说,要不要将慈宁宫西边的寿康宫修出来给皇额娘住。」 「可别!」太后赶紧十分感动但是拒绝了儿子、儿媳妇的好意,「我就住延禧宫挺好的,你们有孝心我知道,等来年开春,咱们都去园子里。宫里怎么住倒是无妨的。」 看来老太太这是喜欢上园子了,也是,谁不喜欢住园子里呢?满目翠色,住所宽敞,整个人喘气都舒坦了。皇后就道:「额娘放心,皇上看您整个夏天、秋天在园子里住的舒服,太皇太后前些日子思念先帝,后来心情也畅快不少,明年必定要早早奉您与太皇太后去园子。」 仁宪太皇太后是个苦命人,属于典型的「本人什么都没做错,却依然要承担后果」,谁让她是蒙古格格呢。世祖要切断蒙古人对满洲事务发言的权力,要将八旗放在蒙古人之前,要打击孝庄太后的发言权,小皇后就成了牺牲品。 大家都知道她的可怜、无辜,但换任何一个人在顺治的位置上,都会那么做。 不过或许是福祸相依,仁宪太皇太后这辈子先是有孝庄这个姑姑照拂,表哥顺治虽然不喜欢她,但也从未苛待她,等到俩人都死了,康熙也尽职尽责的做了一个孝子。 等到胤禔继位,胤禔也是个好孙子,凭心而论,让人无可挑剔那种。 「孙儿带着您的重孙们,给您请安了!」 不只是皇帝家的孩子,近枝宗室的弘字辈阿哥、格格都在,一帮孩子先是跟着行礼,年纪大些的还矜持点,年纪小的从地上爬起来就跑到了太皇太后身边撒娇。 「曾祖母,」弘曜拉着胤祺家的弘昂,身边还有胤祺的长子弘昇,都在太皇太后身边:「曾祖母,冬至之前,曾孙们就想来给您问安哒。」 应对老太太,撒娇就对了,苏日格如今干不了这活了,正好让弟妹上。 皇太后坐在另一边,也揽着乌日娜和弘昸,含笑看着满屋子的孩子,还道:「这样才热闹呢。」 宁寿宫正殿不小,可这么多孩子在这,一时之间竟也有些侷促。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皇后就出面让嬷嬷、太监,将十岁以下的阿哥、格格送回住处,剩下的孩子按照序齿坐好,一起吃顿饭。 弘昪兄弟三个也在场,哥仨多少瘦了些,胤禔看见的时候,特别叮嘱:「把酸菜锅子放在弘昪那边,朕记得他爱吃羊肉。弘晰爱吃牛肉,鸡肉,弘晋,哦,弘晋这小子什么都爱吃。」 善意的调侃,从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以下都笑了起来,冬至是大节,规矩也松些,就连伺候的太监、宫女也垂头掩口。 「儿臣好吃,汗阿玛都知道啊。」弘晋站起来谢赏,有点脸红,语气显得很亲热。身边的弘昪暗中松了一口气,身体放松了些。但弘晰心下皱眉,趁人不备,暗暗瞪了弟弟一眼。 弘晰有些生气,弘晋自打回宫,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皇上待他格外亲热,而弘晋这小子也格外喜欢往干清宫跑!虽然现在局势如此,但他们人在屋檐下,低头做人就得了,居然还上赶着去讨好! 吃肉吃的正香,弘晋发觉了二哥的眼神,他毫不客气的瞪了回去:都这样了,不让自己好过,难道还找不自在?笑话! 他们的眉眼官司很谨慎,几个来回就停下了,上头的长辈们都饮酒谈笑,格格、阿哥们「姐姐弟弟」的叫起来,甚至有偷偷喝果酒的。这个场合,奶娘嬷嬷也不敢上来劝,如胤禛家的弘时、大格格,还有老八家的弘旺、讷甘,小脸都通红了。 一场家宴让太皇太后眉开眼笑,胤禔为了让孩子们随意些,藉口有奏摺要看,也提前退席走了。 「孙儿还有奏摺要看,妈妈只管高乐,您孙媳、曾孙们都陪着您!」 太皇太后一摆手:「我知道你说的,让孩子们自在些,你阿玛当年也这样。去罢,我也不留你!」大家一笑,道琴带着几个孩子起身将胤禔送出了门。 外头又开始下雪,胤禔索性连帽子都摘了,秦吉了也不敢狠劝,就看着皇帝光着脑袋顶着风回到了干清宫。临到门口的时候,胤禔脚步一停,问道:「五阿哥呢?」 「回主子,五阿哥在养心殿呢,主子娘娘怕今儿有雪,就没带五阿哥去宁寿宫。」秦吉了小心翼翼的看着他们爷,这位爷怕不是喝多了吧? 胤禔真有点喝多了,放松高兴,虽然不能奏乐歌舞,但他终于可以自自在在的,不必看别人的脸色而担忧。他酒劲儿上来,恨不能飘到了养心殿,然后就要去抱儿子。 「儿砸!弘昘,方方,圆圆!」满嘴说胡话。 吓得秦吉了赶紧和留守的全都上前拦住皇上:「主子先更衣,先更衣。」然后使眼色给照顾五阿哥的嬷嬷,赶紧将阿哥从摇篮里抱起来,离皇上原点。 第505页 等身上的寒气散去,胤禔颠颠地朝奶娘怀里的弘昘扑过去了:「儿砸!」 宁寿宫宴会结束之后,道琴先是送略有酒意的太皇太后、皇太后安置好,然后又过问了一遍已经回到住所的孩子们,这才乘轿舆回到了养心殿,刚进门的时候,就听里头大人叫、孩子哭,鸡飞狗跳,掀帘子进去,就见自己那位好爷们,这会举着孩子哈哈大笑。 「……」皇后嘆了口气,先是吩咐人将儿子接下来,然后才无奈道:「这么长时间,你们没给皇上预备醒酒汤?」 秦吉了都要哭了:「娘娘,奴才们早就预备好了,可主子就抱着五阿哥笑……主子不喝。」若是换成寻常醉汉,家人硬灌进去也就罢了,可这是天子,九五之尊,这谁敢啊。 「皇上?」皇后喊了两句,看他还是不停的往儿子那边凑,这人真是喝醉了。最后还是道琴亲自上手,将他拉回了体顺堂,并吩咐奶娘照顾好阿哥。 胤禔酒品还算好,被媳妇拉走之后,就赖在道琴身上,刚开始口齿还算清楚,从身体问到娘家,还在道琴身上蹭来蹭去。到后来就哼哼唧唧,也听不清他说什么,胤禔抱着媳妇睡着了。 道琴摸摸丈夫的头髮,虽然还在丧期,可也该提醒他修修头髮,这都成什么样子了。夫妻二十年,彼此了解的如同对方的半身,道琴看的出胤禔心情不错,反正闲来无事,她就任由丈夫抱着,俩人就这么抱着,最后略带酒意的皇后也睡着了。 元起元年的除夕,胤禔之前在干清宫写福字,还把儿女、侄儿侄女都分配任务,都去写福字,赏赐给宗室亲贵,朝廷大员。当夜干清宫家宴,胤禔打破了过去的习惯,他和皇后同时开宴。 皇后于坤宁宫开大宴,依照干清宫、太和殿宴会的规制,内命妇、外命妇将一起进宫领宴。这是先帝朝从未有过的事情,一时之间京中各家都想混个名额,以如今的形势看,皇上身边能吹枕头风的,也只有这一位主子娘娘了。 皇上五个儿子,都是皇后生的,若是皇后长寿,他日俨然是皇太后。讨好这样一个女人,着实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然而等入宫参与宴饮的名单下来,京中许多人家都傻眼了,譬如佟佳氏,佟国维这一支的女眷,从嫁出去的女儿,到娶进门的媳妇,没一个能进宫领宴的。 「这、这,咱们佟佳氏难道……」随着舜安颜无语的表情,在场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隆科多。 佟国维一声长嘆:「别说了,反正进宫领宴,舜安颜是额驸,必是要入宫的。来年选侍卫,庆泰、庆復哥几个也得参选。」他看着孙子,「你入宫只管踏实面君,皇上若是问什么,就如实说……顾好你自己罢。」 这意思就是彻底放弃隆科多了,佟国维看着还有些懵懂的几个小儿子,心中嘆气,舜安颜太老实,冲劲儿不足。隆科多,也着实少了几分运道,若是先帝没有驾崩,一切尚有转圜余地,谁知道……唉,都是命啊! 心中念着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的,还有入宫领宴的八贝勒胤禩。按照规矩,只有福晋能入宫,可孩子们这会放年假—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要是入宫领宴,只能由福晋带孩子过去,谁让他们家孩子年纪小呢。 可俩孩子和福晋,实在是……不太熟悉,这会胤禩也是焦头烂额,说句心里话,他都有些不安。 他们的烦恼,胤禔不得而知,也不关心。皇帝关心的是,之前他让旗下战死旗丁的子弟入宫读书,以年末考核为准,名次在前二十名的,他们的父母、兄嫂,或者是祖父母,都可以入宫领宴。 这个圣旨才是让京城炸锅的旨意,开天闢地,皇上这是真的奖赏习文练武勤快的孩子了!那么,将来孩子有好前程,也并不是一纸空谈,是真的会有喽? 就算前程不可测,可有机会入宫,也是祖上修来的福气啊! 虽然不能奏乐歌舞,但这年的除夕也别样热闹的气氛。胤禔在元月初一的太和殿宴会上,皇后在坤宁宫外命妇宴会上,都将入宫读书名词靠前那些学子的家人叫了出来,当面慰勉赏赐,夸他们孩子养得好。 「孩子们虽然过年给他们放了假,但朕也说了,正月十六正常读书,朕可是要查问功课的。」胤禔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下去。旁边的道琴正在哄孩子,「弘昘真是一天一个样,愈发白胖可爱了。」 「是愈发胖了,我瞧这孩子,怎么比他姐姐哥哥们这么大的时候,都要胖呢?」道琴左右看看,总觉得这孩子是不是太胖了。 「再长长就好了。」胤禔笑道:「咱们的儿子,难道会丑了?儿子像娘,怎么也丑不了。」 这话让皇后也是嗔怪一笑:「皇上又拿我打趣。」 「这怎么能叫打趣呢,这明明是……」胤禔的话未说完,就听外头有人禀告:「御前大臣额驸班第送来了密折,据说有些急,请皇上御览。」 班第送来的,正是李煦从苏州送达京城的密折匣子,之前皇上说过,如果有江南的密折马上送进来。当值的班第,这就来了! 胤禔翻看李煦的奏摺,合上摺子之后,他摇头微笑:「姐夫,安达,知道什么叫瞌睡天上掉枕头吗?」 「……?」班第有点蒙,「臣下,不明白。」 「不明白不要紧,」胤禔笑着起身,「朕明白,来年又有事情办了!」 第506页 元起二年的第一件大事,乃是恩科。新皇登基当年,就下诏转年开恩科,殿试在当年十一月在京举行。各地的院试、乡试,都要陆续安排起来,学政要拟好试题,而皇帝也得决定会试和殿试的题目,虽然到了考试之前还能改,但最好心里有数。 在这件事情完结之前,胤禔是不会有什么大动作,他不愿意毁掉自己登基之后的第一次抡才大典。可天不从人愿,总有人会跑来给他添点堵。 江南科场,又出事了,等到这年秋天,各地乡试陆续放榜的时候,江南乡试却除了大问题。苏州刘捷为状元,同榜苏州子弟录取一十三人,不仅是苏州录取人数问题,包括各地在内,盐商子弟甚多。 此举激怒了江南士子,盐商子弟中不通文墨者甚多,这次陆续那么多,必然是主考收受贿络。 数千落榜士子聚集在苏州玄庙观,公推一人为首,众人将五路财神抬进了府学的明伦堂,并且嘲讽主考官主考官左必蕃,副主考赵晋,写下对联贴在府学、贡院的门口,「左丘明两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还将贡院二字煳上纸,改成了「卖完」。 而总督噶礼的应对方式,更是匪夷所思,他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将士子们给抓了,全部收监关押,然后上书朝廷。 但他没想到,在他的书信抵达之前,三织造的密折就已经飞到了京城。胤禔这一次没有勃然大怒,而是非常冷静的召集大学士、六部尚书和南书房学士,并且也没有询问意见,而是直接下旨。 「张鹏翮、鄂尔泰、富格!以张鹏翮为首,你们马上启程前往江宁,给朕将事情查问清楚,然后快马回报!」 马齐却道:「皇上圣聪睿断,只是臣以为,是否要让都察院也派员前去……若是皇上觉得寻常人不成,右都御史赵申乔为人刚正。」 「不必!」胤禔近乎独断:「就让他们去,立刻启程。至于你们,马上叫顺天府、礼部,给朕查查顺天府乡试,朝廷抡才大典,岂能如此儿戏!朕这一次必要杀几个人,以儆效尤!」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众人心中都是一凛,又要因为科场案而流血了吗? 第252章 皇帝的烦恼(四) 噶礼的人生规划, 原本是在康熙爷的领导之下平步青云,从地方大员、封疆大吏,逐步积累名望,最后回京做大学士。 他对自己的期许还是蛮高的。 奈何命不好, 人到中年, 人生剧本来了个天外突变, 老主子康熙驾崩了! 这下噶总督傻眼了, 他当年可是遵从命令靠近东宫, 谁知道东宫……唉, 一提都是眼泪啊。而新君……新君当年虽然因为序齿排行受人瞩目, 但为人一贯是谦和容让, 对东宫也是礼敬有加。 纵使现在, 新君不也优待废太子一门,可见还是投鼠忌器。自己就再捞一笔,等到两年之后, 上书老迈,辞官回家。到时候里子面子都有了, 一切平安无恙,还能让自己儿子袭了佐领……至于干太, 就让他去关外罢, 天地广阔, 日子也好过些。 在这种念头的驱使下,噶礼就和两个主考官勾搭上了, 目标群体就是盐商子弟。 盐商有钱, 需知前朝末年, 盐商子弟冒辟疆请客吃饭,三百只羊只吃羊唇。以噶礼吃御宴的经验来看, 皇上在饮食上都不如这帮盐商会玩花活儿。 前朝那么严防死守,盐商子弟最后还是可以自由参加科举,到了本朝,盐商子弟科举之心更重。可也不是每个盐商家的膏梁纨绔都能踏实读书,还有那个运气可以顺利科举入仕。 既然如此,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考不上不要紧,还不能买个举人的名分?如此,噶礼这个两江总督开口子,一时之间两主考的住处简直门庭若市。 每年在科举之前,都会有人去本省学政那里用文章做敲门砖,哪怕今年混进去许多用银子做敲门砖的人,也没有引来很多关注。 就这样,朝廷的抡才大典,成为了官商勾结之后的垃圾场。 直到张鹏翮这个戴罪立功的老尚书,和鄂尔泰、富格两个新贵到达两江总督衙门的时候,噶总督还觉得,自己能够平安无事。 不过是一个戴罪留任的户部尚书,和两个毛头小子罢了,能查出什么子丑寅卯。 可他万万没想到,实在是小看了鄂尔泰和富格,张鹏翮只管和噶礼泡茶打太极,这两个官场后进却趁着他们喝茶打太极的时候,杀到了江宁知府所在的监狱。 「咱们现在去恐怕是不太合适。」鄂尔泰虽然禀性刚毅淳朴,这些年也歷练的有些谋略。富格虽然心眼不少,也办过不少能见的人的、不能见人的差事,可他和地方官打交道毕竟欠一点。 富格作为典型的名门子弟,资质不错那种,心性多少高傲一些,但对鄂尔泰这样外任数年有经验的前辈,他还是很客气的。 「毅庵此言如何讲?」富格道:「咱们毕竟是钦差,直接去衙门提审就是了,难道有什么说法吗?」 鄂尔泰就道:「富兄听我一言,咱们毕竟来了地方上,噶礼可能牵涉在案,这是皇上密旨。但两江地面上还有其他官员,咱们即为钦差,就要把差事办好,不留后患。」 「……你是说,噶礼与此有关,而旁观保不齐是否与此有关。咱们若是直接去,不和地方官府打交道,会落人口实,甚至是打草惊蛇?」 第507页 「正是如此。」鄂尔泰也不想自己自说自话,他笑道:「但到了这里,哪位可以为依靠,就得看富兄你的了。」 富格出身相府,父祖两位声名赫赫,若是拉关系,没谁比他更合适。富格倒也不负所托,眼睛一转就是:「那自然要找在本地为官多年,又绝对不可能参与此事的,江宁织造了。」 「曹叔父!」 富格这么亲亲热热的上门了,鄂尔泰跟在身边进门的时候,心道怪道皇上点富格跟着来。和地头蛇打交道简直是无缝对接,谁不知道成容若和曹子清多年相交莫逆。 至交亲儿子上门,还是为的公事,曹寅自然是当仁不让,当即请来了巡抚张伯行。 于是,俩人就在巡抚张伯行的支持下提审闹事士子,之后立刻请圣旨,发籤让人去江宁、苏州等地将涉事盐商子弟缉拿归案。 噶礼不是没想到会有声东击西这一出,只是自从张鹏翮来了,张伯行、曹寅等人也天天找他喝茶。噶礼就算摆脸色,这仨人也完全不在乎,哈哈大笑「噶督,还是多喝茶,喝茶消气。」 最后双方快撕破脸的时候,是在钦差抵达江宁的第六天,噶礼终于从张鹏翮、张伯行,曹寅三方的「喝茶罗网」里逃出生天。可为时已晚,人家已经将其中关窍摸透,江南乡试主考左必蕃、副主考赵晋已经被扣押了。 ……这不可能,噶礼面对眼前笑眯眯的张鹏翮,与那两个可恶的小子,谁出卖了我? 曹寅和张伯行离开两江总督衙门,巡抚张伯行摸着肚子:「这几天喝茶喝得我想吐,子清,如今这事就算了了,实在是没想到,你那位姻亲李煦,居然也在苏州出手帮忙啊。」 「事情闹得这么大,他又没沾手,巴不得给皇上立功,回京好歹有些好果子吃。」曹寅笑嘆:「我这个老姻亲,总算没有煳涂到底。也罢,不瞒张公,好歹是老亲了,我也不愿见他没了下场。」 「是啊,谁愿意没事儿看同僚倒台。」 张伯行和噶礼争斗数年,如今眼看着噶礼要倒台,心中也是五味杂陈,他回头看看总督衙门:「噶礼从山西开始就横行无忌,先帝爱惜他才华,曾经再三警示,陈鹏年那件事言犹在耳。」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句话同时出现在了两人心里,不过新君显然是只抓错处,这样公允,他们这些老臣也就安心了。 消息传到京城,胤禔在懋勤殿素服焚香,在与刑部、都察院讨论之后,当即批覆奏摺:左、赵二人在苏州就地处死,给士子们一个交代。两人家产全部充公,家人流放墨尔根。 噶礼全家押解京城,命护军、侍卫在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班第的带领下即刻去查抄噶礼在京城的住宅,全家即刻下狱刑部。 并且皇帝公开表示「若是本次会试、殿试,再出科场舞弊之事,朕必不能轻饶,从严惩处!」 两个考官是直接责任人,杀了他们平息江南士子的怨气,而噶礼他必须回京再行惩处,有关废太子等等问题,胤禔要细细查探,干脆这回一次性把相关的人都办了! 「哥,这事会牵连到我们吗?」 弘德殿午间下学,阿哥们都回到了住处,弘晰将长兄弘昪拉倒自己那离,偷偷问道:「听说皇上已经命人将噶礼从江南押解回京了……哥,我有点怕。」 私下生闷气,硬气,但真的面临事情的时候,弘晰只是个半大少年,也只能下意识寻求身边最可靠的人的帮助。他大哥已经成家立业,总是大人了,问他一定没错。 「不会有事的。」弘昪干巴巴说道,「你嫂子前天跟着去养心殿给皇后问安,皇后还说会试之前京中乱糟糟的,要带着咱们去园子里……应该没事。」 「嗯。」提到长嫂,弘晰有心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好一会才道:「还有弘晋,最近他和弘昱、弘昸他们玩得好……大哥不管管吗?」 弘昪嘆口气,认真的看着弟弟:「你忘了阿玛的话了?伯父做皇帝,不会为难咱们。弘晋……他想给自己走一条更好的路,咱们做哥哥的还要拖他的后腿吗?」 「我不是要……我就是、就是觉得他这样,好像巴不得想做皇上的儿子似的。」 「……唉。」弘昪苦笑,「你也知道这不可能的。他若真是皇上儿子,需要这么靠过去吗?」 有些东西是不言自明的,弘晰也不说话了,弘昪继续道:「你我恐怕在爵位上都不会太顺,若是弘晋能有个爵位,那不也是好事么。总比光着头强多了。」 金秋时节,京城正红旗聚居区里却是哭声一片,看热闹的人很多,人群里议论纷纷「噶礼不是做着总督,怎么家被抄了?」 「嗐,你这消息忒不灵通了,我三舅姥爷家的二小子的小舅子在理藩院做通译,他都听说了,噶礼在江南乡试捞了银子海了去了,咱们万岁爷下旨把噶礼拉回来菜市口砍头呢!」 「什么呀!」旁边穿着绸袍的人鄙夷道:「你懂什么。我家亲姐夫就在内务府做书办,是噶礼窝藏了赫舍里家的孩子,先皇那会的案子,他就敢这么瞒着,咱们万岁爷如今知道,能不发怒么!董鄂氏满门吶,啧啧。」 「那和咱有啥关系,我儿子如今在宫里官学读书,还被咱主子万岁爷召见过!」又有人道:「那就是回家告诉儿,将来当官莫要捞钱,祸害全家哟!」 第508页 「你家小子读书那么好啊!」一帮人的话题从噶礼家的倒霉,转移到了自家孩子身上。 噶礼的母亲也有诰命,老人家也算经过大风大浪,当年噶礼在山西被人参劾的事情她还记得。可国家抡才大典不比旁的事,老太太也知道自世祖而至今,朝廷已经因为科场舞弊杀了多少人。 自己儿子这次恐怕是难逃劫数,如今要保住剩下的人。老太太思量再三,她作为老人家、诰命夫人,也可以托人递上自己的上书。这位老夫人,控告长子噶礼和次子色勒奇忤逆不孝,行为不法! 「其母尚且羞耻于此人言行,可见噶礼真是十恶不赦。」干清宫暖阁里,马齐如此对胤禔禀告道。经过了一年多的磨合,马齐如今也算把着了新君的脉,知道该怎么和新君打交道了。 「臣等商议之后,并奉上意交部议,噶礼其人,罪恶滔天,正该显戮!」 马齐继续道:「另外,这次张鹏翮、鄂尔泰、富格等还在江宁发现,噶礼曾经窝藏已故赫舍里·长泰之子干太。当年先帝削去长泰爵位,结果其子干太报的是走失……如今看来,恐怕是长泰将儿子交给了噶礼照管,以逃避朝廷处罚。」 「弘晗,你怎么看?」 坐在炕上的皇帝没有评价这个禀告,而是问侍立在旁的大阿哥,「噶礼这样的行径,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还有干太的问题,你说说罢。」 皇上的几个孩子,大格格和二格格,带着二阿哥、三阿哥坐在屏风后头,皇长子弘晗自己站在皇上身边。大臣们都盯着这个少年,如果不出意外,这就是大清朝的太子,将来的皇帝。 平日里,弘晗同这几位大学士、南书房学士也常常见面,但这一次显然与平时不同。他们看自己的眼神,好像是看见了什么疑似金山,既期待,又有盼望,总之沉甸甸的。 弘晗和他二叔,在此刻会有一些共同语言,他们人生已经泡在了名为权力的液体当中。 「儿臣以为,」弘晗定定神,斟酌道:「儿臣以为……马齐说得对,噶礼该显戮,以儆效尤。而干太,或许应当判其流放。长泰已经死了、纶布当年被先帝判流放,考虑到干太当年是被其父託付噶礼,赫舍里氏子弟判流放倒还合理合法,儿臣是这么想的。」 「也算合宜。」胤禔点点头,「那么,现在噶礼其母告他和色勒奇忤逆,这个你看要怎么办?」 这次弘晗答的很快,看来是听说这事之后就想过的:「儿臣以为,纵然这是噶礼之母给家中其他人撇清嫌疑的办法,朝廷也只能认下。而母告子忤逆,噶礼数罪併罚,除了显戮,处刑恐怕要高上一档。」 「凌迟,还是腰斩?」 胤禔这么轻飘飘的问出来,弘晗的脸已经有些白了:「儿臣以为,这要看其母首告的忤逆,究竟是对其母何等不敬。光看噶礼窝藏罪臣之子,科场舞弊,似乎腰斩即可。」 「好,看来朕让你跟着纯王出宫办事,还是学到了些东西。」胤禔笑道:「今年恩科,刑部递交的勾决会延后,朕打算让你来主持刑部覆核案件,你要多歷练,多学习,懂么?」 「嗻,谢汗阿玛,儿子明白了。」 京城会试之前,噶礼、色勒奇、干太等,被押解至京。 第253章 皇帝的烦恼(五) 噶礼被关押在刑部大牢, 他被自己额娘首告「忤逆」的消息,他也很快知道了。 二弟色勒奇犹在不忿,噶礼却嘆道:「这样也好,起码家里能少受些牵连……额娘至少不必跟着流放, 千刀万剐, 总归是我一个人的。」 兄弟俩隔牢相望, 一时之间心中都升起个念头「凡事必有因果, 循环往復而至今日」。 当年固然是看出了康熙的意思而和赫舍里氏勾搭上, 靠近废太子胤礽, 但噶礼自己也是想着「两朝富贵」才那么巴结, 以至于收留了长泰之子。 等到太子真的倒台了, 噶礼也不能过河拆桥, 那样反而让人不齿。再后来,当今继位,若是噶礼略谨慎些, 想想本朝前几桩科场案,都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人总是这样, 走到眼前无路,方想回头。 「你们这一趟辛苦, 差事办的不错。」胤禔在养心殿慰勉张鹏翮、鄂尔泰和富格, 「朕点了理藩院尚书、东阁大学士阿拉木为会试主考, 加礼部尚书衔揆叙为副主考。而鄂尔泰和富格,下次科考的时候, 朕打算让你们出去放一任学政。」 「张鹏翮办差勤勉, 就免去其罚俸处分。」胤禔的处置公允, 本来嘛,降级留用就够了, 罚不罚俸只是一种态度。官员极少有靠着俸禄过活的,那得全家喝西北风。 三人谢恩退下,胤禔却若有所思。 新任东阁大学士阿拉木奉旨到畅春园观澜轩的时候,元起皇帝正在见那些西洋教士,没等阿拉木请安,胤禔就摆手免礼。彼此都是老熟人,教士们也对他颔首示意。 「你来的正好,朕和他们说出去勘察绘图的事儿。」 阿拉木看着这位自小看到大的皇上,他穿着灰色袍子,袖子挽起来,头髮如今看着倒是齐整多了,但怎么瞅,都觉得和马尾巴似的。皇上正对着一个半人高的地球仪,和教士们说话呢。 「尊敬的皇帝陛下,您的臣下们打算自喜峰口而出,分为两路:一路向东,最远将抵达墨尔根副都统处,在他的协助下,在库页岛一线进行勘察测量;另一路则向西,出玉门关,抵达准噶尔汗国一线进行测量,策凌额驸将为我们提供一些帮助。」 第509页 「嗯,这样很不错,只是劳动你们了。」胤禔笑道:「今年、明年争取将测绘完成,最迟后年年后,朕就要派人分两路前往法兰西,面见法王路易陛下。」 「这都是我等的荣幸!」提到这个,传教士个个眼睛放光。 等到传教士退下,阿拉木就道:「皇上,那些教士……当年在尼布楚和鄂罗斯人谈判的时候,可见这些人也是有名利、钱财之贪念啊。」 「朕知道,他们还想传教。如果不让他们传教,搞不好还会有他们什么教皇法旨出来,」胤禔一笑:「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你看,鄂罗斯人是『外人』,但大多数人对外人,只有一个大致的概念。」 「皇上的意思是……」 阿拉木斟酌一下用词:「教士们若是真的从外头带回什么教皇法旨,反而是好事?北边有满蒙,西南有苗壮彝,还有很多小的,只能在地方志里看见的族裔。若是红头髮、蓝眼睛的人出现……」 「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都会成为众矢之的。」阿拉木嘆道:「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找一个共同的敌人,一个松散团体会迅速团结来维护自己的利益,将很多矛盾暂且压下,并且在对外的战斗中形成共同的记忆和情感,就是共同歷史的基础。 不过这个问题要做,这年头也没法做全国调查,搞什么大数据,还是聊点正经事比较好。 「朕找你来,是为了会试考题的事,朕会拟出十数道试题。等到会试之前,学子们进场之后,随便从中择取三道,叫御前侍卫送进考场。」胤禔道:「这样也可以最大程度上的避免考题泄露。」 「但是还需小心底下人做手脚,尤其是阅卷的时候……你和揆叙可靠,但底下各房的阅卷官未必可靠。」胤禔说到这也是一笑:「江南科场又出弊案,朕也是关心则乱。会试尚未出过岔子,朕也不乐意在本朝开这个先例。」 「臣明白。」阿拉木花白的鬍子翘着,「皇上将会试重任交付与臣,若有差错,臣万死!」 「……你与朕相识多年,有师生之谊,也不必说这种话。」胤禔此刻肃容道:「但若真的出了岔子,朕想也不必朕开口,你自己给朝廷一个交代就是了。」 「臣遵旨!」 眼看着又是一年秋天,会试日期将近,胤禔却没有急着回京。全家老小都喜欢园子胜过宫里,胤禔自己也觉得在园子里带着舒服,干脆打着「太皇太后想要留下」的藉口,决定这年的除夕、春节都要在园子里过。 等到来年恩科殿试的时候,皇帝一家子回宫也不迟,何必急于一时。 就这样,皇帝带着全家,包括侄子侄女们心安理得地待在了畅春园,简直称得上乐不思蜀。 元起二年的春天,皇帝要主持亲耕礼,胤禔就带着一帮子龙子凤孙在畅春园里种地,还让孩子们写心得。据他肉眼观察,出现频率最高的就是: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毕竟种地这件事,谁累的直不起腰,那真是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得来的教训才是自己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诚为至理。 一帮男孩、女孩都被累的骑不了马,拉不起弓,连火器都举不起来了。 「我等尚且如此,村中老农又当如何?唉。」累的龇牙咧嘴的弘晋还挺感慨。 畅春园附近除了本朝皇子、大臣新建的诸多园子,还有如香山行宫静宜园、静明园这种金代留下的园林,康熙朝的时候随着畅春园在附近拔地而起,这些前朝旧园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整修和翻新。 现在胤禔就将这几处和畅春园,春明园都连在了一起,也不必急着赶工程,就这么慢慢修着。大热天站在榭中,满目翠色,让人心旷神怡。 「此处景色好,作画倒是个好地方。」 胤禔和道琴夫妻俩,正在集凤轩的迴廊上坐着说话,准确的说,是皇上一个人说话,皇后娘娘聚精会神的画湖景。此处视野开阔,又避风,正是作画的好地方。 皇后虽然要管理六宫,放在元起天子的身上,是管理「现居后宫范围内的近枝宗室子女和先帝遗妃」,细务就是统筹计算批示各种开支,召见内外命妇,和承担一系列重要祭祀等等。 但这不代表皇后没有自己的闲暇时光,因为那些任务并不是每天都要做,它们都有自己的固定时间,而皇后也对很多事情有决定权。 所以相对而言,道琴在身份变化之后,享受到的空闲反而增加了。比如她依然可以拥有自己的绘画时间,只是旁边附带了一个喋喋不休的丈夫。 倒不是嫌他烦人,只是画画不能一心二用,道琴也只能敷衍的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直到丈夫凑过来,看着她的画,忽然道:「我想,你要不要也来编一本书?」 「啊?!」道琴的手一抖,墨点子留在了画纸上。皇后来不及嘆气,问道:「爷说的是,编什么书?我来编书……那怎么能行。」 「为什么不行?」皇帝的双手一摊,「汉唐皇后都编书,为什么朕的皇后不行?」 「可是自前朝至今,连先帝的皇后都没有……何况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总不好将妈妈和额娘撇下。」作为一个受过系统教育,还擅画的人,道琴怎么也能称一句文化人,对于编书这事有一种天然的嚮往。 但作为皇后,她就有颇多顾虑了,而且有些顾虑还很有道理,比如太皇太后、皇太后尚在,虽然皇后才是过国母,可就这么将两位长辈抛在一旁,显然不太合适。 第510页 胤禔想的却是另外一个角度:的确,单单将皇后拎出来,容易被人做文章。而如果拉上老太太和额娘一起,皇后就不那么显眼了。 于是,皇帝非常理所当然的说道:「那就让妈妈和额娘一起编呗!」然后,他如愿以偿的看到了妻子脸上的表情,走形了。 太后还好,太皇太后简直是半文盲,她老人家……就算叫翰林们捉刀,也得有个靠谱的题材。 这种问题难不倒胤禔,他马上就抛出了解决方案:「就请妈妈和额娘,共同编满蒙语言的佛经嘛!这又不难,横竖每年考翻译的那么多,叫他们来。」 「而你,作为本朝的皇后、国母,我想让你编一本给官学使用的书。」胤禔笑道:「从小处做起,最初先编一本作画方面的书,不是画谱,而是讲如何作画的。之后就可以开始编一些五经註解、注释一类的书籍。」 「这不算什么,放心,朕也不会让他们牵扯到先帝那。朕还要重开皇后亲蚕之礼,难道也有人敢跳出来说朕不遵循古礼?」 皇帝最后总结道:「所以,你就安心等着明年开始编书,日后官学用得好,朕还要将其作为教材分发到府县学去。」 道琴都听傻了,她忍不住问道:「明年开始,皇上究竟想要做什么呢?」当年武则天有北门学士,如今这个安排,难道要让她也有一批门生吗? 她要来做什么呢! 第254章 皇帝的烦恼(六) 「前些日子, 教格格们读书的翰林们聊起,要不要让宗女们读读列女传。」 还是在集凤轩的迴廊上,胤禔笑道:「这还是富尔敦过来说起的,我就想起了过去教咱们苏日格读书, 我还看过那个呢。过去被载入列女传的都是如缇萦、卫无忌, 或是歷朝辅政称制的皇后太后, 再瞧瞧前朝至今, 都是什么玩意!」 什么守贞的、未嫁守寡的, 什么被男人碰了衣袖要死要活的, 胤禔看礼部送上来的「请旌表节妇」的奏摺, 看那例子看的想吐。这都是什么见了鬼的东西? 「世人总觉得女子是女子, 男人是男人, 但事实上呢?如今的人哪里还有汉唐慷慨激烈的品性胸怀,挤兑女人的生存空间,最后破坏的所有人的环境。」 胤禔在这个问题上不欲说的太多, 最后道,「指望自下而上的去改变这样的环境, 三百年也未必成功,朕不能坐着等。所以, 还不如自上而下, 能改多少是多少。」 「而且, 将来我打算沿着辽西走廊,逐步将关外开放, 减轻内地的人口压力。将来, 我是说将来, 过十年,或者二十年, 是派一个男人带着什么都不懂的全家人过去好,还是派都懂得自己为什么要去做事的男男女女好?」 「将来还要改革农具,关外还可以用大量牲畜种田。还有,还有些想法不知道能发展到哪一步。」胤禔笑道:「关外需要一批明白自己为什么去那的人。男人、女人,都是人。」 自明末清初战乱,看上去死伤惨重,可顺治年间和康熙初年的人口清查,当时人口就破了一万万。依照原本的歷史,玉米和番薯的种植在干隆末期才算大面积推广,但在那之前,人口已经暴涨了。 他们的手段是不停的鼓励垦荒,下大力气去推广农具和经验得出的有效种植手段,康熙当初在畅春园试验田,就是这种办法,胤禔自己也做过。 但纵然如此,等到清朝中晚期的时候,如汪士铎这种关注人口问题的学者,面对人口的大幅增长,所能提出的最主要的解决方式也只有:利用战争,消灭「过剩人口」。 当人口超过土地承载的时候,战争是必然的的,但要保证这种战争有意义,能带来确凿的利益。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如果西北暂时没有大规模战事,胤禔也会在十年之后开始一系列的征伐。 「但是,关外的确很难让人适应。」道琴早就将伺候的人打发走,这里只有他们夫妻俩,她亲手收拾了画卷,对胤禔说道:「皇上如果这么做,必定会有人偷奸耍滑,有人会阳奉阴违,先帝在世之时,也想过整顿旗务,那会你就说了,谁不愿意过好日子呢?」 关外苦寒,这也是事实,胤禔点点头:「所以才要慢慢来,从辽西开始,随着垦荒的土地越多,自然就会有人往关外腹地去了。当年我跟随先皇去祭祀长白山,最远到了黑龙江,那里也不是不能生活。」 「嗯,皇上的意思是,陆续让人接受女人也一样能做许多事情,关外乱七八糟的规矩原本就少,越多的女子明白如果她们为朝廷效力,能够得到回报,那她们自然就会依照皇上的旨意去办事。」道琴明白了,都说枕头风厉害,其实无非是说两个人结合成亲密利益共同体,有些事情必须要商量着来。 这自然是极大的力量,不可小觑。皇后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之前说要给苏日格择婿,不会选蒙古台吉,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将来,皇上打算让苏日格带着夫婿,去盛京,或者更远的地方么」 "你觉得呢?"胤禔反问,「就想着将来她的前程,还有关外交给谁统筹合适。」 孩子都是道琴亲生的,作为母亲,她从母亲和皇后两方面,理性又感性的去思考,这么安排也是最合适的。否则,弘晗不可能常驻关外,若是交给弘昱或者其他儿子,皇后心中非常不安。 没有哪个母亲愿意看见自己的孩子骨肉阋墙,闹的不可开交,而苏日格……苏日格是个聪明的孩子,父母暂且只能给她这么多,就看她能不能抓住,这个道理她会明白。 第511页 道琴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但胤禔今天和她谈的问题,与她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皇后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苏日格因为是女儿,所以天然的丧失皇位继承权,却又因此而获得信任,可能得到极大的名誉和荣耀—除了弘晗之外,或许她的弟妹永远无法企及。 这究竟是好事,还是不公? 但那只是一个念头,它一闪而过,道琴也没有深究,她的注意力完全被胤禔说的问题吸引住了。关于修书,关于苏日格的安排,关于明年出孝之后,皇后需要做的一些事情。 「这事朕必须和你说,」胤禔也不在迴廊上绕圈了,而是坐回道琴的对面,认真道:「明年出孝之后,你给咱们弘晗挑媳妇的时候,也得给弘晰、弘晋哥俩选俩个合适的姑娘。」 「这个合适……」道琴脸上挂着奇妙的微笑,「得多合适?得寿,我是说弘昪,那孩子的福晋是先帝选的。弘晰、弘晋哥俩的媳妇,是能超过大嫂的出身,还是不能。」 夫妻俩说话就一点好处,没必要藏着掖着,完全可以摊开聊。 胤禔也不是心血来潮想起苏日格的安排,和侄儿们的婚事。他每隔半月,都会将自己的心腹爱臣,或者南书房学士,看好的翰林学士等等叫到园子里来说说话。 自打胤禔继位,纳兰家整体都在保持低调,明珠、容若两代家长,在帮助胤禔渡过康熙骤然离世那段时间之后,就一概躲了起来,躲在自怡园写诗作文,日子倒也惬意。而成德、揆叙,经常会见到胤禔。 还有明珠,他虽然辞官多年,但如今纳兰氏成了外戚,在奉纳兰氏为皇太后之后,过了康熙热孝,胤禔就下旨追封皇太后父祖、并恩封明珠为一等承恩公。 作为公爵,明珠老大人除了可以在京郊,近距离探望妹妹,自然也会经常见见外甥。如今的明珠已经很少给胤禔什么建议了,但前些日子,舅甥俩闲聊的时候,明珠提了出一件事。 起因是胤禔说起了对胤礽诸子的安排,起先明珠舅舅还捧着热茶,满脸笑容的听着,但最后却渐渐严肃起来。「皇上,说的是效法广略贝勒褚英之例?」 「对啊,既有前例,朕那么做亦无不可。胤礽的孩子,朕也可以用嘛。」 明珠却摇摇头:「皇上,这么比,与而今形势已经不太合适了。」 「这话怎么说的。」胤禔一时竟然愣住了,「朕不苛待他们,舅舅以为,有什么不妥吗?」 「皇上,本朝的前例,父犯罪,不会妨碍其子的任用。所以,广略贝勒的长子,能够封为安平贝勒,三子便是庄谨亲王尼堪。如今弘昪阿哥、弘晰阿哥,能封为亲王吗?」 「纵然可以……」明珠老了,也的确是为了胤禔打算,他道:「一个是先帝长孙,还有个同母弟,皇上,这恐怕会有后患。为了皇室骨肉亲眷和睦,还请皇上慎重啊。」 时代已经变了,以褚英为例当然可以,但后面会引发的震动,让胤禔回想起起记忆中模煳的印象:似乎雍正封了废太子为亲王,又令其子袭爵,最后这个爵位还是被干隆给削了。 明珠舅舅说的有道理,不管「理亲王谋反」是真是假,在政治环境已经变化的情况下,给弘昪兄弟封爵的事情都该更慎重。 胤禔也是思考再三,最后才做了决定,和道琴打招唿,让她注意为弘晰、弘晋择妻。所以,面对妻子的问题,胤禔马上就给出了回答:「弘晰的媳妇,有公夫人品格就行了。弘晋嘛,起码姑娘配得上贝勒。」 「……这好吗?」道琴有些担心,她担忧的是丈夫的名声,「弟弟的爵位反在其兄之上,还有弘昪呢?弘晋若是贝勒,难道他,皇上真的要封他王爵?」 「不,我只会用弘晋,他的爵位不会高过弘昪,但如果日后他立下大功,谁知道呢。」 就在这个夏日,胤禔将未来很多年的大致策略都定了下来,哪怕出现了噶礼案,也没有影响皇帝的判断和对未来的规划。而在夏日过去之后,胤禔就开始为会试定题目了。 他连着拟了十几个题目,等到会试当天,自己独自在清溪书屋抽籤决定,然后亲手将试题封好,交给了御前大臣班第,御前侍卫富森等人,让他们前往会试考场,将试题交给阿拉木和揆叙。 现在元起年间的第一次科举考试已经进入了尾声,但重头戏还没有来……殿试,才是科举的终点。而殿试的题目,也往往被视为皇帝对朝局的暗示,和他的政治宣言。 现在摆在胤禔面前的问题就是,他有那么多问题亟待解决,但哪些才是可以在元起年初次科举、海内瞩目的情况下,摆在人前讨论的首要问题。 作者有话要说: 汪士铎堪称晚清版的「灭霸」,他的观点就是朝廷必须控制人口,不惜任何代价,通过任何手段,将人口数量维持在一个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第255章 皇帝的烦恼(完) 「中立而不倚, 强哉矫义。」 「夫课吏者,督抚之责也,务为姑息,必长废弛玩愒之风;稍涉苛求, 又非为国家爱惜人才之道。何以励其操守, 作其志气, 策其不逮, 宥其过愆, 使群吏承风率教, 鼓舞奋勉, 以奏循良之绩欤?」 「乃海内之士, 或驰骛于声华, 或缘饰于巧伪,而乔野朴鲁之质,又拘迂固陋而无适于用, 将欲使之洗涤积习,相与进德而修业, 其何以渐摩陶淑,因材造就, 以储誉髦之选欤?」 第512页 过去的殿试一般是一道题目, 侧重于皇帝这个时期的想法, 但胤禔决定将殿试修改一下,变成了题目三选一。当场让贡士们三选一, 看这些人会去写哪个方面, 对他们以为自己擅长或是想写的方面了解多少。 第一道测试立足于「修养」, 题目出自中庸,简单来说, 是说君子应当有自己的立场和原则—中庸之道,不偏不倚,这才是真正的强大。 但如果要在这个题目上回答的出彩,还必须联繫中庸这一段的上下文,「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由君子的修养,不去随波逐流,不偏不倚,引申到在国家清明之时,君子不能改变志向,松懈自我道德要求。而在国家晦暗的时刻,则要更加坚定操守,宁死不变。 将读书人和国家的前途命运联繫起来,这才是回答这一题的关键。胤禔选这一题,也是希望表达对士子们的期望,而后面两个题,最后一题谈的士子中的「浮躁习气」,中间的题却是问的「课吏宽严」。 胤禔当然希望殿试的时候,贡士们多回答一下关于「对于官吏的宽严管理问题」,但考虑到贡士们没什么经验,恐怕他们还是选择答第一、第三道题目的多。 「殿试的时候,倘若有选取第二题的,他们的试卷朕要先看。」 胤禔对弘晗道:「对于朝廷来说,贡士们的修养,固然关系到他们的为官操守,但人会变。然而能选答第二题,还能言之有物的,则明白吏治才关系朝廷的根本,这不是品性问题,而是眼界问题。」 「是,儿子明白。」 皇帝的子女们经常会被叫到御前去旁听一些会议,或者皇帝有事情对他们面授机宜,但这种场合,最受关注的必然是弘晗。 要是皇长子出现在皇上身边,亲贵大臣们的目光忍不住就会看向他,似乎所有问题都期待听到大阿哥的回应。而每当弘晗应对的不错,如张玉书那样的老臣,满脸都是欣慰之情。 甚至,还会有人当着弘晗的面夸他「将来必定效法父祖,克绍箕裘」云云,按说这应该让人高兴,但弘晗却高兴不起来。他是眼见着当年自己阿玛和二叔之间的波云诡谲,尽管知道的不那么详细,但随着年纪增长,很多事情简直成了不言自明的道理。 十七岁的大阿哥再度回忆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时光,发现他阿玛做的最多的事情,并不是让一帮人摇旗吶喊「直王最堪配储位!」而是低调的在宫中府中尽孝办差。 弘晗也不是跳脱的人,也不是傻子,在阿玛登基之后,并没有提起过储位的问题。很大的可能,汗阿玛根本不想立储,至少现在不想立储,而当年汗阿玛十几岁已经跟着先帝西征了,自己却还在读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那些人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自己都该清醒。 就像阿玛曾经说过的,不懂的学问可以学,可以去问懂的人,但清醒是只有自己能掌握的。只要清醒,明白能从哪得到正确的消息,能获得真正的帮助,那么缺少学问并不是问题。 「明年出孝之后,朕打算奉太皇太后去承德避暑,皇太后、皇后也都要去,你们也都要去。」胤禔笑道:「然后朕要带着你们去盛京,直到黑龙江将军驻地。」 孩子们都是满脸兴奋,苏日格和弘晗、弘昱当初还跟着南巡过,其他几个小的很少有出京的机会。年纪最小的弘曜已经忍不住兴奋的问:「阿玛,儿子也能去吗!也能骑马跟着?」 「自然是可以。」胤禔拎起小儿子,让他坐在了桌子上,「你要是真的能一路骑马跟着,等到了承德,阿玛就把进贡的蒙古马赏你,两匹!」 「好!儿子谢阿玛恩典!」说着,这小子还像模像样的跳下来谢恩,还没等拜下去就让胤禔拎起来了。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胤禔笑着告诉小儿子:「但是呢,如果你没能全程骑马跟着去承德,和你哥哥姐姐一样,那朕去盛京,可就不带你去了。」 「好!儿子一定好好练习,和兄姐一样!」弘曜个头还没到胤禔腰带,口气却不小,一蹦三尺高的夸下海口。胤禔也不管他到底能不能做到,反正这会鼓励孩子就对了。 弘曜如今还和没进宫之前一样,而他的兄姐们虽然也比在府里的时候更谨慎,却也没变太多。 胤禔心里明白,这属于人跟随环境的变化而变化,没法强求。将来等弘昘长大,或许从记事开始,父亲=皇帝这个概念就会一直刻在他心里。 所以,胤禔抓住机会,还是希望孩子们随意些,别总把自己崩的太紧。人终究是人,而凡人终有一死,人生在世活一场,不要活的那么不痛快。 「弘昱,听说你最近没再拆坏西洋钟了?告诉朕,是不是手艺厉害了,啊?」 「儿子已经学会怎么修西洋钟了。」弘昱满脸自豪,完全不觉得「皇子去学修东西」这事有点破天荒,他告诉胤禔:「儿子已经开始学着怎么……」 「嗯?」胤禔盯着他,鼓励他道:「学什么了?和朕说说。」 「呃、哦,儿子……在学拆火器……是我自己那只,我没叫太监放回武库,一直留在身边。」弘昱在父亲的目光下,还是乖乖说了实话。然后耳朵就被阿玛给揪住了,耳边传来皇帝震惊的喊声:「你怎么不把太和殿的房顶给拆了!」 第513页 皇子身边的火器,为了隔三差五打枪方便,虽然统一配给、枪弹分离,可皇子想要,火枪并不是大事。 旁边的兄弟姐妹也震惊的看着他,苏日格盯着弘晗,弘晗盯着乌日娜和弘昸,弘曜太小还没人看他。大家的脸上都是「你们都没发现这小子在玩火器!」 弘昱和谁都能玩到一起去,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大家干什么都不会忘了他。结果,这小子都拆了枪,居然没人发现? 「阿玛,别揪!我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弘昱捂着耳朵告饶,「我就是好奇!」 「这种好奇会断送你的小命!」胤禔真的火了,这小子再不管管,真是要上房揭瓦,「你要拆也得有个人在旁边看着你,你倒好,必定是偷偷干的,对不对?」否则这种事,不可能皇帝、皇后都不知道。 「朕告诉你,你要做什么,对什么东西好奇,这都可以,但偷偷拆火器,这绝对不行!」皇帝沉下脸还是很可怕的,尤其是他从来没和孩子发过火,过去什么事情都是一笑而过。 苏日格和弘晗碰了一下眼神,决定必须给弘昱一个教训,谁也不要给他求情。而乌日娜和弘昸、弘曜三个已经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这事你自己去和你额娘说,还有,你认认真真写篇文章,告诉朕,这件事你到底哪里做错了!」 气头上不惩罚孩子,这是胤禔一直坚持的准则,气头上难免会处罚过当,尤其是父母面对孩子。皇帝一摆手:「你们也都记得,不管好奇什么,都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懂么!」 在皇上这没挨打,在皇后那,弘昱却险些挨了打。道琴简直要被这个小冤家气死了,一向温柔端庄的皇后险些骂人:「你玩甚么不好,居然还敢偷偷把火器藏在身边,自己拆着玩?!」 父母的震怒显然让二阿哥深刻的明白了,为什么方才兄姐都不给自己求情,因为求情无用。他真一脸苦相的想着,那边皇后已经喊道:「去拿个戒尺过来!」 眼看着弟弟要挨打,这就不是寻常惩罚了,苏日格和弘晗赶紧过去劝额娘息怒,顺便承担点责任,诸如「都是我们不好,没发现弘昱玩这个。」「我们都有错,额娘千万别动气,若是气坏了,岂不是儿等不孝么!」 二格格乌日娜更是直接跪坐在皇后脚边:「额娘,您就算打二哥,也别在气头上。等您消消气,好好揍他一顿!」 弘昱听的只想翻白眼,合着你还撺掇额娘对你二哥秋后算帐吶!还是不是二哥的好妹妹了? 二阿哥这顿打算是暂且记下,等到晚些时候,胤禔从清溪书屋来到了集凤轩的时候,才宣布了对弘昱的惩罚「直到明年开春出孝之后,都不准你玩火器,别人玩你看着。文章也要写,写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如果再犯,明年朕带着全家去承德,你就自己留在京城罢!」 对于一个活泼好动,还挺爱玩的孩子,没什么比这种惩罚更让他痛苦了。弘昱这会真哭了,一抽一抽的发誓自己绝不再犯,而且一定会好好写明白自己到底错在哪。 罚了自己儿子,也过了夏天,会试结束,殿试题目都拟出来的时候,皇帝终于想起,大牢里还有噶礼一干人等没有发落。 他原想着不要在恩科结束之前处置他们,但正好赶上秋决,想想在殿试之前解决一切,倒也不错。 「已经下了部议,朕也思量再三,噶礼所犯之罪,是破坏朝廷抡才大典。自世祖至今,无不对科考万般重视,朕以父祖之法为法,噶礼与其弟色勒奇腰斩,噶礼全家流放黑龙江,交于披甲人为奴。至于,被噶礼窝藏的长泰之子干太,依照先帝之法,一併流放!」 胤禔在懋勤殿红笔勾名,在群臣惯例三次请法外开恩的声音里,判决了噶礼的命运。 至此,在先帝孝期将过的时候,元起皇帝基本对朝廷形成了控制。并且他预备对各地的八旗驻军将军、统领进行一番轮换,一则是正常轮换,二来也是为了备战。 恩绰已经被提拔成了前锋营参领,胤禔准备在次年前往盛京的时候,命他同往。简拔索伦马甲,也算预备好京城和关外的人员置换,以目前的人口增长数量,出旗或者令他们去关外耕种,已成必然。 胤禔打算将更多的索伦人从关外带回京城,让他们有机会挣下功劳,出人头地。这样,这只军队,就是属于皇帝本人的军队,但也要注意其中的分寸。胤禔可不希望自己的后人玩出「禁卫军继承法」这种东西。 那可就太蠢了。 元起二年的除夕依然不能奏乐放炮,依然是皇帝率领近枝宗室给太皇太后、皇太后问安,皇后带领内外命妇给两位长辈问安,以及宴请朝臣和诰命。 「一年一年这么过,总觉得过年愈发不如过去那么高兴了。」胤禔才当了两年的皇帝,却觉得心境同过去彻底不同了。如今怎么说呢,有些失去了过去享受、玩闹的心情。 依然是除夕守岁,胤禔没有喝醉,而是和纯王富尔祜伦在一块,俩人站在凝春堂外头,里面太皇太后、皇天后,还有先帝遗妃热热闹闹说话。小一辈不能放花炮,但还是能打个花牌什么的,都去了回芳墅。 而被允许来到畅春园过年的先帝诸子、亲贵国戚们,正在不远处的瑞景轩里,碍于孝期,又在园子里,他们更不敢喝醉,哪怕是胤禟,也只是微醺罢了。 第514页 富尔祜伦陪着胤禔过来问安,哥俩倒也没有急着回到瑞景轩,纯亲王还问:「您不怕他们敢灌大阿哥酒?」胤禔出来的时候,将宴会交给了弘晗主持。 「灌酒怕什么。这会叫他多见识见识不是坏事,我倒是巴不得有人跳出来,为难他一下。」胤禔忍不住嘆气,「真的磨砺,担心给刀磨坏了。可是半点事情不经歷……有些东西没法教啊。」 富尔祜伦沉默的听着,想起了先帝在位的时候,如今回想,当年先帝未尝没有砥砺太子的意思。可索额图、废太子,先帝,加上眼前这位大哥,自己也出过力。 几方或明或暗,到底将先帝和废太子的矛盾越闹越大,直到不可收拾。 总算是当年的直王,如今的皇上无可挑剔,先帝晚年的朝局才没有大动盪,老八闹起来也只是小风波罢了。而今看晚辈,富尔祜伦就很善性了,他最后还是开口道:「大哥,那样未必不好。」 「什么?」胤禔惊讶的回头看到,「什么未必不好。」 「弘晗阿哥,日后他总会遇到很多事,就顺其自然罢。」纯王嘆息着:「弟弟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有些事情,多慎重些也不坏。您说呢?」 如今也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对胤禔说这种体己话了,他看着在灯笼映照下显得愈发深不可测的湖水,默默点头,算是认同了富尔祜伦的说法。 俩人默默的走到了瑞景轩外头,胤禔止住了想出声的太监,站在瑞景轩外听着里面的动静。似乎老八和兄弟们之间的隔阂打开了,他的声音也不小。 「之前,皇上命老八去监斩噶礼兄弟,听说他来缴旨之后,在府里大醉了一场。」富尔祜伦低声说道:「许是想明白不少事情。」 胤禔扯开嘴角,和富尔祜伦相视一笑,这还是那会他们俩闲聊,说起监斩官,富尔祜伦随口说道:「不如让老八去,您给了他贝勒爵位,至少他也要为朝廷效力啊。」 于是,这个「好差事」就落在了胤禩的头上,仔细想想,八贝勒当时在场一定相当煎熬。胤禔还记得他来园子里缴旨的时候,那脸色惨白惨白的。 「不过他这个热络劲儿,也的确难得。若是过两年要出使,可以让咱们八贝勒做个使臣。」胤禔眼睛一转,「去朝鲜李氏那里就不错。」 「皇上高见。」富尔祜伦掩口,怕自己笑出声来。让老八做使臣,他要是真的好好干活,倒是个绝好的探子。 虽然不能过于快乐,但肉眼可见的,先帝离世带来的影响已经逐渐褪色。两年的时光,足够大家认清康熙时代的结束,元起时代的开始,甚至,很多人已经预备过几个月出孝之后,京城中的百般热闹了。 而皇帝出孝之前的最后一桩大事,就是恩科殿试,胤禔在祭祀的时候还默默祝祷,希望这能为自己的朝廷,开一个好头。 元起三年,经过了二十七个月的孝期之后,皇室近枝出孝。两年多时光中停止选秀等活动,和这些活动所带来的很多喜事,也要按部就班的开始了。 到了年纪的皇子,尤其是皇长子的婚事备受瞩目之外,适龄皇侄们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皇女、皇帝的侄女们也到了预备出嫁、择婿的岁数。 除此之外,元起皇帝的后宫是不是要添几个人,也成了京城里隐秘的热门话题。 第256章 元起年间的第一次恩科殿试 过去几十年里, 直王府也有过小戏班、女乐歌舞,说起欣赏水平,满京城也没几个人能夸海口说自己比胤禔更会欣赏。 当年的直王爷在熟悉的亲朋好友眼中是个挺会享受的人,而且是个明白人, 盖因他府里那么多女乐戏子, 家中却规矩严整, 从来没出过什么乱七八糟的绯闻。 等到这条潜龙登基继位, 先帝孝期也过了, 大家恍然发现, 原来皇帝是不可能将府里的戏子, 或者是包衣人带进宫的。可见这位爷还是想要依照过去的规矩, 哪怕纳侧, 也得是正经旗下世宦旧族的女孩子。 哎呀,皇上可真是,颇有祖宗遗风啊, 啧啧。 既然如此,咱们万岁爷外表称得上是体面潇洒, 性情又好,且正当盛年。男人和女人嘛, 便是年岁差些也没什么, 何况这次参与选秀的, 年纪最大的都得有二十了! 和皇上差了十几岁而已,这压根不算事。这么一想, 旧族世宦之家, 若是家里姑娘年纪大些的, 不可能配给近枝宗室为福晋的,完全可以将皇上当成主要目标。 万岁爷他, 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或许是皇后那样的。 文雅端庄,能画擅诗,但是也不能忘了满洲旧俗。听说皇后能骑马会拉弓,文武双全啊。这个……得抓紧时间给家里的孩子们突击一下。 而宫里的皇后,在潜邸那么多年,也没听说她为难哪个女人的。纵然是那些人身份低贱,可皇后都有五个儿子了,又有大格格、二格格这样深受皇上爱重的女儿,谁也没有不开眼到去和皇后作对。 家里的孩子,在宫里弄个嫔位,将来有了孩子得个爵位,这也是大族标配啊! 这些人全然没有发现,这些都是他们一厢情愿,都是臆想。干清宫的皇帝根本没顾得上这个,他忙着给自己的儿子、女儿、侄女、侄儿们决定婚姻问题,忙的焦头烂额。 最先知道外头居然在猜测皇帝后宫问题的,居然是养心殿里的皇后,而伊尔根觉罗皇后,她其实对这件事很看得开。 第515页 告诉皇后外头传言的是揆方他老婆,淑慎郡主。两个人相交三十多年,后来又成了亲戚,淑慎也是能诗善文,鑑赏水平很高。道琴原本就想找她一起编书,找点事儿做。 「娘娘……还不知道?外头不少人家,都想把姑娘送进宫里来呢。」 道琴起初还没有理解闺中密友的未尽之意,还笑道:「要选秀了,自然是要进宫的。不止我家哥几个要成婚,宗室里、国戚里的阿哥们也得娶妻啊。」 「娘娘!」 淑慎急了:「不是给阿哥们……他们想、想让姑娘进宫伺候皇上!」郡主压低嗓子,声音有点急了。要不是为了多年的情份,淑慎才不会多这个嘴,她一个宗室郡主,嫁的还是皇上的亲表哥,操这份心干什么! 「……哦。」道琴点点头,居然没动气,连多两句评论都没有。 淑慎郡主惊讶的看着她:「娘娘,您这……」倒是表个态啊,我也帮你打听消息什么的。 「这是小事,不要紧的。」有些话,哪怕是闺中密友也不能说,但对方说的是体己话,道琴也不能凉了淑慎的心。她笑道:「去岁夏日,皇上对我说,让我带着人编书,日后也是一桩功德,也是好名声。」 「淑慎你想,自元代开始,多少年没听过皇后编书的事情了。」道琴微笑着说,「皇上一则为了国家大事,二来也是想到了我的身后名……这么多年我的事情,皇上都记挂着,便是有什么秀女入宫,有什么打紧。」 淑慎郡主一想也是,除非什么妲己在世,否则进了宫也要从头熬起,皇后却已经有了五子二女七个孩子,与皇上夫妻几十年了,担心什么呢。 道琴比她想的还更深一点,什么文帝刘恆的王后与四子俱亡、什么卫思后与戾太子等等,这些故事早在她在家跟着阿玛读书的时候,就听过了。 如果将来真的有了什么巨大的冲突,皇帝与皇后之间的矛盾,根本不是一个秀女能弥合或是分裂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自己永远站在皇帝这边,让自己的利益和皇上的利益保持一致。费别的劲干什么,根本没用。 夫妻二十多年,道琴太了解丈夫的性情了,他可能根本没想到选秀最主要就是给他自己选,他全身心都在琢磨如何把孩子们安排好。在这么一个情况下,道琴作为当事人,去提醒自己的丈夫,不管是旁敲侧击还是什么的,去告诉他:选秀是给你自己选啊! 那她可是傻透了。 在夫妻关系这个问题上,道琴多年来的准则就是以不变应万变,她已经是元后了,还折腾什么劲儿。 元起三年的春节一过,朝廷就紧锣密鼓的忙了起来,首要的大事就是殿试,然后才是时隔三年重启的选秀,之后还有皇上要奉太皇太后、皇太后去承德,之后去盛京祭祖等事宜。 二月末,殿试在太和殿举行,胤禔第一次作为考官而主持元起年第一次恩科殿试。他眼前的,就是这次的贡士们,他的天子门生了。 坐在宝座上往下看,和站在下头往上瞧—偷着瞧,是完全不同的体验。熙朝最后那两年,胤禔偶尔也会站在康熙身边,陪着先帝参加一些典礼,但那感觉完全不同。 下头那么多人,他们的命运、多年的辛苦,能否得到报偿,这都在胤禔一念之间。天下之主啊,皇帝默默想着,而礼官按照预定安排,已经下令关闭宫门,开始宣布考题。 随着考官宣布考题,底下的考生都有点蒙,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这年头科举也是有各种墨卷本子大江南北的传阅,和几百年之后什么x年高考、x年模拟差不多。更别说进士的墨卷,朝廷就要刊印发行,所以学子们都知道,殿试,一般,只有,一道题。 可为什么这次三道?为什么啊! 这种心情就像是几百年之后的高考考生,上考场之前以为自己只需要按照模拟考试的时间调整自己就可以,结果在考试当天,考生们坐在考场才发现……考试方式,它改了。 殿试的问题,哪怕是四书五经里的摘句,也是侧重于策问方向,它体现了皇帝这一阶段的目标。这也是贡士们展才的时候,可三道题,考官说了可以三选一,还开玩笑似的表示,如果有余力,三道题都写了也不是不行。 三道题里,一定有一道题目,是皇上特别希望他们回答的问题。 能坐在太和殿里答题的都不是傻子,现在他们盯着这三道题目,没有一个人选定题目写卷子,而是在猜测皇上的心意。 高高在上的天子,他所在意的是,是吏治,还是士人风气、士人的操守呢? 「你们记着,把最先提笔写字的,和最后提笔的都给朕记下来,他们的卷子,朕要先看。」胤禔叫来记录官吩咐道,「还有,告诉礼部的人,第一次阅卷的时候,如果有三道题全答的,和回答吏治那道题的,卷子朕也要先看。」 殿试并没有时间限制,通常是一整天,直到最后一名考生作答完成。而皇帝为表郑重,和阅卷方便,一般而言也要陪坐整天。 因为原则上贡士们不会被黜落,进士只是一个排名问题,因此阅卷通常在他们交卷之后,皇帝看过心中大致有数。按照常理,贡士们也会争取第一个交卷,因为这样更容易给皇上留下深刻的印象。 但显然,这次的恩科打乱了他们的部署,正式考试开始已经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很多人还在咬笔桿子。只有寥寥数人开始动笔答卷了。 第516页 上面端坐的皇帝微微摇头,贡士还是太嫩了,都想在这个时候猜测帝心而出彩,而不去将自己擅长的一面展示出来,这完全是本末倒置。 元起年的第一次恩科,皇帝的孩子和宗室里读书前十名的宗室子弟,以及咸安宫官学里的学子也都被皇帝叫了过来。这种场面可不是能常见的,感受一下外头的读书人是怎么考试,也是增加阅歷的一种方式。 「开始答题之后,宗室们退下,皇子皇女和官学子弟一併退下。」皇帝一边关注底下的动静,一边有条不紊的下命令,然而就在他说话的功夫,殿中居然有个贡士厥过去了。 殿内一阵忙乱,礼部官员赶紧叫人将考生抬出去,按照惯例御医会给他做检查,如果没大问题可以回来答题,如果真的没法答题,那他的辛苦就白费了,再等三年罢。 从日头初升到金乌西坠,胤禔连午膳都没用,就一直看着贡士们埋头奋斗,笔耕不辍。将近酉时,所有的贡士们都完成了答卷,陆续在引导下退出了太和殿。 胤禔翻看着已经到手的试卷,阅卷官已经将皇上要求的那些试卷先一步送到了他的手上,整整一天的成果,胤禔震惊的发现,居然真的有人写满了三道题…… 可惜,文章只能算是一般,大概是想让皇帝觉得自己有捷才罢? 「这个写了三篇文章的,录在二甲末尾就行了。」胤禔将这份卷子拎了出来,「文章写的一般,但能写三篇,也算是本事了。」 第257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上) 殿试的结果一般在殿试结束后五日之内发榜。 新科进士榜单发布, 可是京城中的一桩大事,随着旗人中渐渐开始认同科举,每年恩科殿试发榜的时候,只要感兴趣的人, 都会跑到宫门之外围观。 不过相比之下, 如果是大臣子弟, 他们就对看榜兴致缺缺, 哪怕是自己参考。因为熙朝传统, 大臣子弟去考试, 名词通常会压一压, 这也是为了避免重蹈姜宸英、李蟠的覆辙。 这一年的三鼎甲都不是寂寂无名之辈, 总的来说, 都算是颇有来歷。 状元王世琛颇有才名,他是明朝王鏊的的八世孙,父亲曾经是熙朝早期的给事中。此人字写得极好, 文章文风朴实无华,殿试选取的题目是关于士人风气, 文章对于士人浮夸之风批判的很深入。 但王世琛也没想到自己能得状元,他看榜的时候都傻了, 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同名同姓?」 「王兄、世琛兄, 没有看错, 就是你!」同乡子弟憧憬又羡慕的看着他,「你中状元了!」 已经三十二岁的王世琛迎来了人生的高光时刻, 同时, 有两个人也迎来了人生巅峰, 本榜的榜眼赵熊诏—都御史赵申乔的幼子,他写的文章是关于吏治的, 还算有见地。 最后就是探花魏廷珍,他的文章也是关于士人风气,他已经四十岁了,曾经做过李光地的幕僚。此人经歷曲折,还与何焯是同乡,曾经被何焯介绍给老八胤禩。 不过胤禩接触过得人多了,在那之后,魏廷珍就回乡守孝,直到今年回京会试。 这三个人没什么共同点,非要说的话,状元能文善画,才华出众。榜眼是官家子弟,这个有些出乎众人预料,但赵熊诏也不是轻浮浪荡之辈,倒也没人公开说三道四。而探花同李光地、何焯都有旧,何况此人经歷曲折,胤禔倒还真对他有几分兴趣。 只是这次恩科,最让胤禔关注的并不是鼎甲这三位,而是二甲第一名孙嘉淦。孙嘉淦这一年二十八岁,殿试题目写的也是士风和吏治,他的文章并不在文采上出众,而是在骨气。 「文章朴实,并不过分用辞藻渲染,一直在围绕着题目。」弘晗看着这几分卷子,最后说道:「儿子以为,孙嘉淦的文章不同于状元的那种朴实,他带着点硬气。」 「这个还要在看看,叫你来只是让你瞧瞧进士们的文章,还有,」胤禔盘腿坐在炕上,笑道:「朕也要给你择妻了,不过你也别着急……脸红什么,不是该安排的都安排了吗?」 出孝之后,弘晗身边的太监、嬷嬷,请示过皇后以后就按照前例安排了年纪比他大些的宫女,也都是旗下包衣出身,不乏家中有官身的。宫中有皇后,皇后又是大阿哥亲娘,这事自然由皇后发话就行了,不过胤禔还是第一时间接到了皇后的询问。 道琴对这事相当重视,胤禔也很重视,夫妻俩也没什么话不能说,讨论的还是亲儿子。他们俩谁也不希望自己儿子和法兰西那个国王似的,因为这方面受挫而逃避女人,选择男人… 所以在这方面选人的时候,皇帝夫妇相当慎重,并不是随便叫太监选人,而是将备选叫道跟前问过话。 「那、那不是您给儿子择妻,嫡福晋毕竟不同。」弘晗难得有些扭捏,不过也就是一会。因为嫡妻在宗法上的意义毋庸置疑,而娶老婆,意味着一个男人真的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 胤禔也是一笑:「这次要择妻的不止你,还有你几个小叔叔,和堂兄弟。还有你姐姐,还有叔叔家的女儿们,也到了择婿的时候。」 「阿玛……儿子能不能问问,姐姐她,她会联姻哪位蒙古台吉吗?」弘晗声音有些低,「海亮和德克前儿对儿子说,蒙古那边有人去了大姑姑府上,主要是找大姑父的,就是想打听打听姐姐的婚事。」 第517页 「……哦。」胤禔含义不明的点点头,「阿玛知道,你姐姐就算选了个蒙古小子,也不会真的去蒙古。放心罢。」皇帝笑着将儿子叫道跟前,拍拍他的肩膀,「你很好,读书也不要太劳累。有些东西不是光靠读书就能懂的,去罢。」 给侄儿们择妻,胤禔的标准是,如简王这样的铁帽子是一个标准,像平郡王讷尔苏的兄弟,辈分更小的是一个标准。而如纯王,胤祉、胤禛、胤祺这些又是一个标准。 铁帽子家挑光鲜的,而关系亲近的弟弟们,也不能委屈了他们,挑名头好看的,譬如五大臣家的旁支什么的。纯王家倒是可以安排实惠的,有名声、有实权人家的姑娘。 标准大致如此,胤禔也没工夫一一召见秀女,这事就交给道琴了。皇后管这个天经地义,而皇帝只是列出名单,那些在宫中伴读皇女、宗女的女孩子,皇帝在她们的婚姻大事上,也会给予一定关注。 殿试结果刚刚公布,皇帝还得参加金殿传胪,新科进士觐见,然后还有琼林宴赐宴。在此之后还有武举的武进士殿试,皇帝也要参加,不过这个就简单多了,参加的人也不是很多。 金殿传胪是极盛大的典礼,进士们在此之前几日就会进行彩排,为了避免在典礼当日出现什么问题。尤其三鼎甲和二甲第一名,作为皇帝到时会重点关注的对象,他们需要进行大量的礼仪练习。 「熊诏老弟身体不适?」魏廷珍关心的问道:「瞧着脸色可不太好啊。」四个人里,魏廷珍年纪最长,而王世琛、赵熊诏、孙嘉淦年纪相仿,上下没差几岁。 赵熊诏脸色的确不好,而且今日也有些进退失据似的,这已经是最后一次典礼演练了。礼部官员倒也没有为难他们,何况赵申乔是都御史,谁那么闲的这会与他的公子对着干。 「……我,」赵熊诏看着眼前的三个人,这几天四人朝夕相处,还一起参详传胪当日需要给皇上的上表,彼此也有几分了解。哪怕是魏廷珍阅歷深厚,他反而正直且与人为善,并不是那种狡诈之辈。而王世琛和孙嘉淦更是大有故君子质朴之气。 横竖过两天大家都得知道,赵熊诏也无意隐瞒,直白的说道:「家兄凤诏,已经被皇上下狱了……」 「啊,这!」连魏廷珍都惊了,他马上关心道:「令尊老大人已经知晓了?唉,是愚兄煳涂了,老大人如何不知道呢!」 赵熊诏也是一脸郁郁之色:「而且就在殿试当天,家兄被召入京城,当晚被抓。家父也是数日之后才知道,我这个榜眼……皇上会不会……」 「熊诏老弟!」魏廷珍果断道:「令兄在殿试当日被下狱,可皇上还是给了你榜眼,可见令尊与你被皇上另眼相待。既然如此,你太过紧张,恐怕辜负皇上保全之意。」 「正是。」孙嘉淦也道,「我虽然年纪还轻,但也知道清者自清,令尊都御史老大人的清名,天下皆知,皇上圣明睿断,又怎么会牵连到尊兄阖府呢。」 赵申乔也是这么告诉赵熊诏的,但赵熊诏局中人到底还是挂心,只是旁人这么说,倒是让他有几分醍醐灌顶的意思。他父亲已经避嫌了,皇上显然无意扩大到整个赵家……赵熊诏松了一口气,但脸上还是带着忧色:「二哥自作孽,为之奈何。」 「臣教子不严,教子不严啊!」 胤禔揉揉耳朵,这词儿他太熟了,前年张鹏翮才在他跟前哭着说了一遍,如今就换成了赵申乔。堂堂都御史,儿子和已经斩杀的犯官噶礼勾勾搭搭,贪污十数万两银子,而他愣是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那孽子在外胡作非为,臣……唉!」 老头子落泪,要么是为了老伴,要么是为了儿孙,绝大多数都是为了儿孙。赵申乔也不例外,作为资深老官僚,自己不喜欢的儿子要死了,虽然遗憾,但在皇帝面前,他得考虑赵家满门。 「孽子与噶礼勾结贪污,作为一方父母官,结果为祸一方,臣万死难赎其罪!」 胤禔抓了噶礼之后,就开始让刑部、大理寺派员调查噶礼家中那些书信,这都是富格、鄂尔泰一起抓的。赵凤诏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而从赵凤诏那里搜出的书信、密函等等文书表明,赵凤诏这个行为,的确是他的个人行为。也就是说,他贪污的钱,他自己花了,京城的赵府,并没有见着半文。 赵凤诏养了一打小老婆、如夫人,生了七、八个孩子,赵申乔都不知道自己静悄悄的多了这么个孙辈……都御史老大人,哪怕对自己次子的恶劣程度有一定的认识,但今天的诸多消息,也超出了他的认知。 「回去给朕写份摺子……你是先帝老臣,朕也不想太过追究。」胤禔最后只是这么说道,「你自己想想,摺子该怎么写罢。」 于是在金殿传胪之后,按例,皇帝要对新科进士慰勉一二的时候,胤禔就将话头扯到了赵申乔身上。 第258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中) 「……先帝在时, 就曾经批驳过所谓的士人风气,如君子群而不党之言,有多少人能做到真的群而不党呢!最后无非是党同伐异,朝廷乌烟瘴气, 臣子不务正业。」 皇帝对新科进士的慰勉变成了训示, 大殿中落针可闻, 只能听见上头皇帝平静的声音:「朝中诸臣, 哪一个清廉勤谨, 朕心中有数。如都御史赵申乔, 其子赵凤诏与噶礼一党, 贪污十数万两, 为祸一方!」 第518页 「朕已将赵凤诏下狱, 必定要严惩此等人,其父申乔为两朝老臣,」胤禔拿起手中的一本奏摺, 「却能大义灭亲,求朕严惩赵凤诏。而赵凤诏与噶礼曾经窥视宫闱, 行为不轨!」 「申乔却公允勤谨、清廉自守,有古君子之风, 其子燕诏、熊诏为人、文章甚好, 只有凤诏令其家门楣受辱, 可见是其人平日不重视修身、养德之故,而与赵氏无干。」 「赵申乔在朝数十年, 多得先帝、朕之褒奖, 朕不能有负忠臣。赵申乔, 升为左都御史,加资政大夫衔!其子熊诏, 入庶吉士,受翰林编撰!」 「臣赵申乔、赵熊诏,谢皇上恩典!」 赵家父子出列谢恩,周围的人都满眼羡慕,但赵氏父子内心是个什么心情,就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了。 「好了,朕的话都说完了,诸卿也要好生自重,珍爱自身,勿要辜负朕心。」胤禔结语,而礼官接到示意,等皇帝话音落下,礼官默念两个数,而后高声喊道:状元上谢表! 之前传胪唱名的时候,孙嘉淦哆嗦了一遍,定了定神才能保证没走音。而王世琛这会也开始哆嗦了,双腿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走到,一路活脱像木头人似的出列站在了大殿中,他还担心自己声音不够洪亮,大声道:「赐一甲头名进士臣王世琛等,诚惶诚恐顿首百拜……」 这状元嗓子可够亮的,胤禔有点走神,状元上表就是官样文章了,所谓「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宫沉羽振,笙簧触手。」说的就是四六骈文了。 胤禔在宝座上不显眼的摆摆手,一直侍立在旁的总管太监秦吉了靠了过来,皇帝悄声道:「一会你去揆叙那问问,朕记得,戴名世是不是也参加科考了?」 「嗻,奴才记住了,问揆叙戴名世的事。」 新科进士面圣之后,一甲三人就要出去跨马游街,其余人要退出修整,晚些时候就是琼林赐宴了。 而皇上在琼林宴出现的时候,也没有如清晨那会,满身堪称「金碧辉煌」的坐在宝座上。这个时候的皇上只穿着黑色绣金的袍子,也没有戴帽子,带着子侄们出现在了琼林宴上。 胤禔满脸笑容,举着酒杯道:「尔等不必诚惶诚恐,否则,朕岂不是扫兴之人。」 等新科进士们都谢恩坐好,又听皇上说道:「琼林宴常有御制诗,不过朕实在不长于此道,只好拟一句,看你们如何展才了。」 新科进士们的注意力都被皇帝牵引到了展才上了,皇帝还让人记录在场百余名进士的诗作,而他自己趁着这个功夫悄悄离场,还带走了一个人。 「戴名世,为何面色郁郁啊?」皇帝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道:「你的名次是二甲六十七名,倒也还可以嘛。」 二甲一共才七十二个人,然后是二十左右三甲进士,这名次属于靠后了。戴名世自负才华惊世,可科举不顺也就罢了,终于等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居然才是二甲六十七……这不正常! 要不是殿试名次,估计戴名世能扯着嗓子大喊:一定是有人作弊了!考官受贿了! 然而本次考试的考官就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一向自诩有骨气的戴名世,也马上就跪了。然后垂手应道:「臣惶恐,臣……」 「好了,已经考中了进士,就该高兴些。」皇帝带着微妙的笑意,道:「你的南山集,朕拜读过了。」 「……」戴名世勐地抬头看向皇帝,这在御前是大大的失仪,但这会戴名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他张着嘴,看着对面这个比自己年轻很多的男人,嘴唇嗫嚅,却说不出话来。 「别紧张。」胤禔笑笑:「朕要是想怎么着,就不会把你这个大才子叫道这里,你知道这是哪吗?」 「微、微臣不知道。」戴名世连头都不敢抬了,他从未进过宫,方才跟着走也也没敢左顾右盼,如今天色微暗,他只知道自己从保和殿被人叫走,然后好像是往北走,又拐了个弯。 「这是昭仁殿,对面是弘德殿,是皇子、宗室读书的地方。」皇帝换了个口气,语气很冷,「这个地方,就是崇祯杀死昭仁公主的地方。」 戴名世把头埋得更低,如果地砖有缝,恐怕他现在就能钻进去。南山集里写了什么,这会一字一句的钻进了戴名世的脑子里。 这就等于一个知名学者,在自己的书里明示过「本朝可不是正统哦」,偷偷说说可以,被皇帝抓到了现行,当面对质,这显然就不是什么好玩的事儿了。 戴名世要骨气,但他也要命,或者说他更要命。他戴家上下百十来口性命,就要看他现在应对了。 「臣,当年轻狂狂悖,不知所谓,一时煳涂而写下那等文章。」戴名世为自己辩解道:「后来门下,臣的学生说要编书,臣也没多想,就……」 「总之,是臣一时煳涂,一时煳涂!」 「朕不打算杀人,你不用这么紧张。」胤禔笑道:「朕还打算让你入武英殿。陈鹏年知道吧?他也在那。朕打算让你们,还有其他一些人编书,编一部稗官小说。」 「从春秋战国开始,直到前朝末年至今,朕希望这部书可以参考稗官野史,但如果里面涉及重要的军政命令,一定要如实编撰。」所谓非虚构小说,胤禔希望这套书可以作为通俗易懂但基本准确的书籍,当然了,也必然会有一定的倾向性。 第519页 「皇上,那,前朝末年,本朝之初,有些东西……」敏感事件那么多,戴名世想为自己挣扎一下,这个差事恐怕不太好办。 胤禔嘆了口气:「如果让你写三国,你写不写曹操屠徐?或者程昱杂以人脯?都写,写下来嘛,从春秋开始写,坑杀数十万啊、破城劫掠啊,一个也别少。国史馆还有歷代朝代更迭,因为战乱、杀戮、饥荒和疾病导致的人口损失,你们也写下来。」 总的来说,在人类走入二十世纪中期之前,所有的古代王朝、近代资本积累时期的国度基本是比烂大赛,只是有些能让人心理底线比较高,真的被饿死也不会怨恨—嘴炮说法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而有些让人心理底线比较低,水平线上下浮动的垃圾行为让人无法接受。 与搞什么见鬼的文字狱,还不如换个法子。人类天然对故事感兴趣,枯燥的数据图表没人愿意看,但妙趣横生,又不失严肃的故事,却能引来阅读兴趣和探究欲望。 而官方的东西天然的不讨好,既然如此,就让一群官方身份的文人去编撰不够严肃的稗官小说,去引导舆论。正经的读书人,尤其是做学问的人,都不会喜欢干这个。但谁让戴名世不想死,想活呢,皇帝伸出来的橄榄枝,他必须接着。 「戴名世,不要让朕失望,好好干活。」 新科进士、有一定知名度的学者戴名世,此刻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干清宫地界,被太监又送回了保和殿。胤禔当然不知道,他无意中避免了原本会发生的,赵申乔为了自己儿子熊诏的状元去举报戴名世诽谤朝廷的烂事。 他坐在昭仁殿里,突然笑道:「快出来罢,还在书架后头也不怕憋着。」 「阿玛!」 昭仁殿被胤禔改成了书房,孩子们都能过来借书读,苏日格也不必去看新科进士,就跑来了昭仁殿。胤禔早就发现她在这了,不过也没叫人清场。 「在读什么?」皇帝脸上的笑容不同于方才的虚伪,而是关切的笑意,他看着女儿举起来的书,是南华经。「你对庄子感兴趣了?」 「最近师傅讲的是前朝学术和本朝学术发轫,女儿听的絮烦,想起了庄子。」苏日格嘆口气,「阿玛,我不能不去上这种课吗?」 这孩子还真像我,胤禔心中想着,都不是搞学术的料。胤禔关注士人风气,包括所谓的清儒学术,完全是出于功利角度考量,和学术纯粹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不喜欢就不去,阿玛要请太皇太后、皇太后出面领衔编书,你额娘也会挑选命妇出面编撰书籍,以示皇室重学之心。嗯,你平日不必上课,有空的话,不如帮你额娘跑跑腿,多去武英殿瞧瞧。」 「反正陈鹏年他们也都给你上过课,总算有师生之谊,他们也都上了年纪,也不必避讳那么多。」皇帝笑着看自己的女儿,却看苏日格有话想说似的,「怎么,想说什么?」 「……没有!」苏日格抿着嘴笑了,「女儿谢谢阿玛!」 大格格其实是想问,今年去承德,自己是不是就要预备出嫁了。不过看着手里的书,想想方才父亲的叮嘱,苏日格又觉得没必要问,顺其自然,反正自己不会吃亏。 孩子大了,也不会事事都和父母说,胤禔很体贴没有追问,而是忽然想到:「好像从来没看见你读什么稗官小说,对这些不感兴趣吗?」 「……」苏日格突然想要感谢傍晚幽暗的光线和旁边昏黄的灯光,这样自己的脸色就比较不显眼了,她清清嗓子:「女儿,我……也看过,不太感兴趣。」 「那就是有感兴趣的?」胤禔说着招手叫女儿到身边,又对太监吩咐道:「朕和大格格散散步,保和殿那边来人传信,朕再过去。」 父女俩也有些日子没有这样的闲暇,安安静静的散散步了,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没说话,就听着宫廷里逐渐开始的蟋蟀叫声。 「春天要来了,前儿弘曜还问,能不能带着弘昘去抓蛐蛐。」苏日格笑着给阿玛讲小弟弟们的趣事,「额娘准了他们出去,结果弘曜跑的天快,弘昘说话还不利索,又着急跑,最后摔了个马趴。」 「女儿也有喜欢的稗官小说,就是,里头的故事有些看着叫人觉得别扭。」 苏日格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对父亲抱怨,「不是什么苦守寒窑,就是千金小姐看见个男人就喜欢上。像是前朝冯梦龙、凌濛初的三言二拍倒还不错。」 哦,所以这孩子喜欢短篇故事,警醒世人那种。胤禔点点头:「不喜欢如李靖红拂之类的故事吗?」 「英雄侠女当然喜欢,可那样的故事少啊。」苏日格嘆口气:「现下流行的稗官小说,连杜十娘那样的女子都少见。」大格格对诸如婆婆妈妈那些玩意实在是缺少感同身受。 这个问题,往大了说是封建社会一代不如一代,气概不比过去,整体的萎靡。往小了说,是朝廷的问题,虽然只是小说吧。但小说这东西影响才大,不信去看三国演义。 士大夫往往鄙薄小说,其实他们自己也写,但总觉得不比写经读史,这玩意上不得台面。但胤禔不这么想,大多数人不会去看十三经註疏,因为对他们没用,且无意义。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最严肃的文娱产品也就是三国演义这种,活灵活现展现一段歷史的作品。 从这个角度考虑,朝廷应该引导这方面发展,推陈出新,让大家有个乐子也好。 第520页 皇帝陷入了沉思,而大格格跟着他已经走到了养心殿附近了,苏日格就道:「阿玛?女儿去养心殿给额娘请安行么?」 「这有什么不行,去罢。」胤禔摆摆手,「正好帮着你额娘想想,编书从哪做起,朕可是要考你的。」 保和殿里,新科进士还在热热闹闹的连诗作对,看着记录官将自己的诗作记下,多少有些憧憬自己被皇上看重而一飞沖天。 戴名世出去又回来并没有引起较大范围的注意,而就算有人看到了,这个场合也不会多嘴多舌。何况戴名世这个人,的确有点狂,除了早年交下的好友和后来收的学生,和他处得来的人并不多。 老戴无人关心,他站在保和殿宴会的外围,心中一片冰凉,他扭头一看,都觉得外头遥遥挂着的月亮都是惨白惨白的了。他一世英名,今日就要毁于一旦……唉,皇上,这位皇上可真是…… 「皇上御驾至,众官迎驾!」 随着礼官的声音,满面笑容的皇帝走了进来,一边笑问:「诗写得如何了?」一边隔着众人,看了一眼戴名世。胤禔不打算兴文字狱,他需要戴名世这么一个看似很有节操,还有「异见歷史」的人来帮他做事,但南山集也得有个说法。 这并不只是关乎戴名世,这还关乎朝廷的基础,胤禔不能让京旗—他目前的基本盘觉得皇帝想要甩开他们。怎么避重就轻,轻松略过,胤禔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想法。 「过去进士们入庶吉士年限不定,朕以为庶吉士散馆等事宜,应当有个定例。」 皇帝翻看着进士们的诗作,笑道:「不若以三年为期,也勿需要考试,新科进士俱为庶吉士,只是在三年期满散馆之时,根据考试来授予官职。尔等以为如何?」 「皇上圣明!」 喊的最欢的就是二甲和三甲的进士,要知道科举晋身的人,如果没有做过翰林而入阁,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履歷不光彩。而想要做翰林,就要考进庶吉士。 现在不需要考了,大家只要成为了进士自动变成庶吉士,读书观政三年,出来的时候再行考试决定前程。这就意味着那些原本成绩不够光鲜的人,又有了翻盘的机会。 这可真是天降大喜,皇上体恤他们。进士里的咸鱼们翻身的时候到了! 「不过,依照惯例,为了表彰士子,一甲进士依然授予翰林编撰等职务,散馆之后履任即可。」毕竟考了状元、榜眼、探花,该给的表彰还是要给的。 殿试是先帝孝期结束之后的头一桩大事,其次就是尊封太皇太后、皇太后,和封皇后。之前只是口头下旨,授宝册还是需要一个正式仪式的。 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是尊封徽号,就是挑好字眼给祖母、母亲用上,譬如当年孝庄皇后被称为昭圣皇太后、后来变成了昭圣太皇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被称为仁宪皇太后,现在就得往上继续加字了。 太皇太后的徽号是康熙所上,胤禔就算加字,通常称唿还是仁宪太皇太后。需要小心斟酌的是皇帝生母皇太后的徽号,礼部和翰林院一起参详许久,最后送上了一盘子好字眼。 最后皇帝选择了「崇寿」二字,也就是祝祷母亲长命百岁,求个健康长寿的意思。 比起为皇太后上尊号更热闹的,就是皇后的册封之礼了,与此同时,也有一个问题摆在了胤禔面前:要不要封太子呢? 第259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下) 这并不是有人明示或者暗示了, 这不需要有人对胤禔说三道四,而是当胤禔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时候,他很自然的就会想到关于未来、承继,和人选。 特别是礼部贴心的将皇上的皇陵备选地点送上来的时候, 胤禔终于明白为什么先帝对太子的态度那么……复杂, 因为皇帝本身就是个复杂的职务。 除了皇帝, 没有哪个人会在自己最大的喜事—登基的时候, 于此同时—不管登基的时候多大年纪, 就开始修自己的陵寝墓地。 礼部早就预备下了备选地点, 但胤禔出于某种不足为外人道的心理, 并没有认真的挑选自己所谓的「万年吉地」, 而是假装没这回事。 可先帝孝期都过了, 作为皇上,再不给礼部一个说法,这就说不过去了。三年之前不挑选吉壤还可以说是缅怀先帝, 但现在无论如何,当今也要择吉地, 预备给自己修坟。 啧,胤禔都说不清楚, 这到底算是丧事喜办, 还是愉快办丧。 总之, 他在看过了几处地点之后,只道:「朕打算让河督戴梓回京, 他懂水利, 也懂堪舆, 看看哪出不会渗水,就选哪处罢。都是大大的好地方嘛。」 三年无改父道, 而今三年之期已过,胤禔伴随着新科进士入朝,上一届庶吉士们散馆,自然开始了自己的人事调动行为。头一件事,就是将地方上的「自己人」调回京城,入阁辅政。 以戴梓的年岁资歷,他入阁和阿拉木入阁一样,大家都知道这是新君提拔自己人,但人选也是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 「八爷,臣与您相处多年,承蒙八爷看重,常说与臣亦师亦友。今日,请恕我不恭,何焯有句话掏心窝的话,要对八爷说。」 长亭外,古道边,京城南下至天津卫的最后一处驿亭,胤禩正在送别何焯。临走之前,何焯没有什么依依惜别之情,只有良言相劝。 八贝勒闻言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有话直说就是了。再说,如今我只管在家养孩子,哪里还能做什么。」 第521页 何焯对他相知甚深,这位八爷可不是嘴上说着安分就真的能安分下来的人,他也实在是不想看见侍奉多年的恩主没了下场。 他干脆将话说透了:「八爷,当今并非可欺之主,他把宗室的阿哥、格格都叫进宫里读书,摆明了有所图谋,且所图甚大。自古以来,最重莫过于人,天潢贵胄,都被教的和皇上一个想法,一体同心,将来还有八爷您……」兴风作浪的余地么?你可憋折腾了! 「……我明白了,我自知不是皇上的对手,不会再跑过去讨打的。」去送人头这种蠢事,老八赌咒发誓,再也不做了。 可是这人罢,就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譬如胤禩。他说自己不折腾了,可机会摆在眼前,他就憋不住! 当今册封皇后的典礼极为盛大,但所有人都觉得在正式册了皇后以后,您与皇后的嫡长子,咱们弘晗大阿哥,也该封太子了罢? 不成想,皇上那直接没动静了,摆明了一副「风太大,你们说什么朕听不见」的架势。 八贝勒何许人也,插根鸡毛能上天的机灵角色,灵泛的让人髮指。加上在熙朝末期那些挫折,更是让老八如今对朝廷、皇帝、太子这里头的猫腻颇有心得。 而今皇上对「立储」这件事的迴避,无非是不想重蹈先帝和废太子的覆辙,没法子,太子这个位置,註定了太子的好日子就是皇上咽气的时候……搁哪个爹也做不到几十年那么的心平气和。 自己能否从中捞点好处呢? 胤禩陷入了矛盾当中,理性告诉他,皇上没有赶尽杀绝,他为了后人也该安生些;可感性却不停的大喊:一个贝勒你就满意了吗?将来你的额娘离宫,她永远都是先帝太妃,而不是某王太妃。 要不然,先试试水?我就试试。 没等胤禩想要试水,在皇帝决定带着全家老小去承德之前,八贝勒就被赋予了一个新的使命,还有皇帝画给他的大饼。 「八弟一向长袖善舞、明眸善睐,」高高在上的皇帝微笑着说道:「朕打算让你跟着预备去法兰西的使团一起……」胤禔如愿以偿的看见了胤禩惊恐的表情,他愉快的笑道:「朕打算叫你出使李朝。」 胤禩险些被吓得厥过去,他以为皇上要将他远远打发走,让他滚到欧罗巴去! 有这么个威胁在前,出使李朝听上去就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了,胤禩定了定神,听上头的皇帝吩咐道:「朕对李朝有些不满意,彼国不过藩属,对上国的进贡却极为敷衍,你去看看,那里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胤禔当然知道李朝是个什么地方,无非是自诩小中华,一边供奉崇祯,就差嚷嚷自己是明朝正朔延续,一边在遇到麻烦—比如又被那个叫「霓虹」的国家给暴揍,然后哭着向清朝求援,直接导致了袁世凯出兵李朝…… 但是按照元起皇帝的设想,北边需要出海口,在目前不能向更北边发展的情况下,李朝无疑是个极好的选择。但……需要一点藉口,寻常使臣被怠慢,或者发现了李朝的不恭之处,恐怕不够分量。 「八弟,好好干,以你的才具,郡王爵位应该是手到擒来。」 给胤禩的眼前钓上个香饵,再说胤禔还真不放心什么事都不让老八去办,这个人最好别让他闲着,闲必生事。皇帝翻开了眼前的奏摺,接下来,织造们也该换一换了。 苏鲁和颜冒典都是皇帝的奶兄,他们的母亲也都获得了诰命夫人的册封,这两年俩人还在御前侍卫班上伺候。就在元起三年,皇帝将要启程去承德之前,苏鲁和颜冒典接到了新的任命:二人分别就任苏州、杭州织造,即刻上任。 「朕让索伦图和你们一起去,如果孙文成、李煦,只要是李煦,打什么主意,索伦图会将李煦全家,押送进京。」皇帝语重心长:「到了那边也不要大意,凡事多听听曹寅的看法,择其善者而从之,懂么?」 「嗻,奴才等谨记皇上教诲!必不负皇上所望!」 第260章 祝大家身体健康 临去承德之前, 胤禔亲切关怀了一下翰林院庶吉士们的生活学习状态,又为他们明确了未来的学习方向。 庶吉士要在翰林院待上三年,才能参加散馆考试。皇帝之前给他们规定了学习方向,要和传教士学习, 有些有绘画基础的翰林, 还被胤禔派去直接跟着传教士去西边学绘图去了。 二十个月的重新学习之后, 剩下的十六个月才是下六部观政, 开始学着朝廷日常的流程。 「这一批人, 你们多用些心思, 让他们多学些东西。」皇帝对翰林学士和内阁学士殷切嘱咐:「朕让教士们过来, 看其中是否有愿意, 也能很快学会西洋话的, 等朕从北边回来,要选一波人欧洲,为朕出使法兰西。」 「朕想, 若要让他们看看本朝的风土人情,还有什么比进士们更好的呢?」 首先进士们长相过关, 其次文化水平足够,只要语言上能勉强应付日常, 专业词彙可以从头学起嘛。皇帝给学士们画大饼, 法兰西和大清有来有往, 人家国王几次给先帝写信,那么作为大孝子, 皇上自然得礼尚往来。 心中还担忧, 唯恐当今脑子一热要重开下西洋的学士们, 这会将心放进了肚子里。外交嘛,朝廷每年还要派人去越南、李朝等等, 和藩属之国有来有往,这是正常行为。 大臣们松了口气,胤禔却在心中嘆气,整体来说,如今的学术界大致还是偏向保守。 第522页 当年康熙朝的经筵日讲,饱读诗书的学士们,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痛批宋儒、明儒。认为宋明儒家士人开启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风潮:他们开始过于看重、和沉迷于讨论心性理气,而忽略了学问的根基。 胤禔当初还觉得是不是因为文字狱的缘故,让他们沉迷于春秋左传等古书的研究,后来读书多了,见的人也多了,才知道许多遗民学者也是这个态度。 从宋朝开始,学问从经史并重变成了「荣经陋史」,经学大兴、而史学被贬损鄙弃,这股风潮直到王安石秉政,废汉唐註疏,倡新义理学,以「(安石)黜《春秋》之书,不使列于学官,至戏目为断烂朝报。」为标志而达到了高峰。 自此之后,虽然浙东学者们提出经史并重,但一直到明朝,士人们对经学的热忱都要超过史学,尤其心学兴起之后。王阳明提倡的是知行合一,重点明明在「行」,但他的徒子徒孙,俱沉迷于「知」「格物」。 心性气理,玄学实学,胤禔翻看黄宗羲几十年前写成的宋元学案、明儒学案,坐在北行的马车里,上下眼皮直打架。风气这个东西和时代密切相关,他能做的也只是略作引导,希望引入外来的空气对着儒教大师们吹吹冷风。 说实在话,翻翻户部的帐本,胤禔是真的盼着策妄阿拉布坦赶紧搞出点事情。战争从来都是刺激技术进步和某些改革的最好时机,特别是打一场必然会胜利的战争,成本低、风险小,成功率高。 赶紧来个人找事儿,让朕好寻个机会,打着「战时」的藉口,万事都能好办些。皇帝躺在宽大的御驾车厢里,直到外头戴梓说有事,胤禔才总算正襟危坐,严肃起来。 大学士们一起参议朝廷大事,但也各自对皇帝负责,譬如阿拉木偏重理藩院相关事宜,戴梓就偏重工部和兵部,最近胤禔已经下旨令兵部武库司和京旗各参领佐领统计旗下火器使用情况,戴梓过来就是说这事的。 「旗下统计尚需时日,恐怕要等皇上临幸盛京之时了。」 戴梓上了马车,胤禔让他坐在自己对面,戴梓坚决不敢受,最后还是坐在了皮毛褥子上。皇帝笑道:「这只有你我君臣二人,也不必那么拘谨,当初在阿哥所,戴学士为我侍讲,那会不还面对面说话。」 「此一时,彼一时,天子威重,臣下也当谨守自身。若是臣以做过皇上侍讲而自居,日后难免会以此而自负自傲。」戴梓面色平静但肃然,「君子不欺暗室,哪怕只有臣与陛下,也要心存敬畏。」 「也罢。」 胤禔咂摸着戴梓说的话,忽而笑道:「朕当年还不明白,为什么皇帝都称孤道寡,现在才品出些滋味。不过此刻毕竟不是朝廷奏对的格局,自重身份之后,略松快些,咱们也都舒服。否则见朕如见老虎,日后谁还愿意君前应对呢。」 「皇上说的是。」皇帝的脾性不同,试图与臣子建立的关系也不同,戴梓也明白这一点。 「朕看过你在河督任上写的札记,打算让武英殿的编撰们润色修订,然后刊印成书。」皇帝挑开车厢的帘子,外头的阳光照入车厢里,他笑道:「不过除了陈鹏年,那些书生们少有修过河的,朕临走之前刚让工部安排,今年永定河整修河堤,叫那些编撰跟着一起去。」 这可是少见,通常治河,要么是职责所限,自己去找书籍、幕僚、前辈学习,要么是家学渊源,皇上这是打算把书生们都打发到河里泡冷水,长长见识? 有道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行吧,多好的皇上啊,为了读书人的见识,给他们找了个好地方。戴梓心中暗笑,嘴上道:「皇上英明。」 总督河务多年,没人比戴梓更知道这里头的滋味了,他想着,就听皇帝说:「还有陈璜,他在工部做过侍郎,后来又被打发到两湖督办治水。朕想着以他的资歷,做个工部尚书还是蛮够的,满尚书嘛,朕打算到时候派个人过去,或许是武将出身,能镇宅也就罢了,朕不打算让他们干什么。你有什么人选?」 「若是说河务,桑额也蛮够格的。」戴梓想了一下道,「漕督偏重钱粮,桑额入户部似乎更稳妥。」 「嗯,也有道理。张鹏翮虽然其子不肖,但此人恪守臣节这一点倒是无可挑剔,比起赵申乔,朕还是喜欢张鹏翮那样的敦厚君子。」赵申乔就有点刺头,胤禔想着这么个人还是在都察院待着吧。 戴梓没说话,看来皇帝是属意张鹏翮将来入内阁做大学士了,要让戴梓说,他也喜欢张鹏翮。赵申乔这人吧……你就看他养出了一个赵凤诏,长子倒是孝子,但别无建树,幼子熊诏极有眼色……只能说此人内里多少有些偏狭。 君臣二人还在说话,外头唿啦啦传来一片喝彩声,胤禔偏头问道:「干什么呢?」 「主子爷,格格们,跟阿哥们赛马呢!」帕勒塔带马上前,笑道:「主子娘娘和纯王福晋各自出了彩头,现在是雍郡王家的弘晖阿哥领先了。」 「弘晗和苏日格没参加?」 「回主子爷话,大阿哥和大格格做裁判,都说下场是欺负弟妹。」 帕勒塔自从胤禔继位之后,被放在了御前侍卫里,如今也算志得意满。譬如传话这活该是太监来办,他倒是颠颠地带马过来奉承,他是侍卫嘛,贴着皇上有什么不对的。 秦吉了在马车边上悄悄翻了个白眼,要是全都在这,他一定撺掇全都臭揍这个富察家的老小子!什么活儿都抢,太监的活儿都抢了,你怎么不干脆切了算了。 第523页 他们的官司胤禔不管,横竖八竿子打不着,他不会真的将侍卫当成太监,虽然偶尔能让太监充当侍卫。 「好,朕也出个彩头!」胤禔高兴道:「兵部新造的牛尾腰刀,都是好钢口,这都是要给军中勇士用的,若是哪个阿哥赢了,朕赏一柄给他!哪个格格赢了,朕就将蒙古进贡的好马赐给她!」 孩子们听说彩头增加了,皇上亲爹、伯父都知道他们赛马呢,更是兴头上来,最后弘晖和广延不分上下,宗女里老五家的姑娘和老七家的姑娘都挺厉害。 这倒是出人意料了,老五且不说,老七一贯是低调的恨不能把自己藏起来,他家大阿哥弘曙也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没想到女儿倒是出挑。 皇帝微笑着还把孩子们都叫来跟前,最后两拨一二名都得了赏赐,胤禔还笑道:「等到咱们到承德,你们和蒙古台吉、格格们赛马摔跤,赢了他们,朕还有赏赐!」 孩子要鼓励,皇帝如此想到,一时之间没留意他家三阿哥冬冬哀怨的小眼神。之后几天,弘昸苦练赛马,直到拉了胯,这下可好,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幸亏当时苏日格就在旁边,伸胳膊把弟弟拽回到马鞍上,又控住了马,才没有酿成大祸。 孩子都是债,不让人省心啊。 先是弘昱偷玩火器,现在是弘昸拉胯……胤禔嘆口气,孩子们都进入叛逆期了吗?孩儿父母还在苦恼于教育问题,却不知道已经有人惦记他们女儿了。 达尔罕亲王班第正在位于通辽的亲王府里嘆气,端敏公主就道:「一会儿子过来问安,这次可是他头回面君,你也该叮嘱他些,嘆什么气。」 「科尔沁还有人动心,想去求娶皇上的大公主!」亲王说着,又是一声嘆息:「那可是当今与皇后的长女,仁宪太皇太后赐名的孩子,一个固伦公主是稳稳的。若是真的被求娶了,日后科尔沁可怎么办那。」 端敏公主原不会管这些,可如果科尔沁真的进入一个帝后嫡长女的固伦公主,这对自己儿子这个未来的亲王,就会造成影响。 她果断道:「你不能给他们说话,谁敢提,就压一压。科尔沁不能来这么个人分庭抗礼!」 第261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上) 胤禔此来是有目的, 同样的,人家科尔沁、喀尔喀等部族来承德奉承博格达汗,也是有目的的。 联络感情是为了要钱,沟通那是为了打仗。双方各有目的, 你来我往倒也热闹。而本次皇帝巡幸承德, 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皇帝本人, 而是本朝终于随驾而来的皇后, 以及皇子们。 公主们如荣宪、端静等, 都在盯着弘晗他们哥几个, 为了达到目的自然也更愿意奉承皇后, 一时之间, 伊尔根觉罗皇后倒是比皇帝本人还要忙活。 「瞧咱们阿哥, 都是允文允武,之前听额驸说,外头的蒙古藩王都夸阿哥们好呢!」 端静公主一向比较低调, 这会也忍不住开腔凑趣……也是为了孩子,她膝下只有一女, 不把女儿安排好,那是怎么也不会安心的。 「可不是嘛!」荣宪也道:「昨儿还见阿哥们和蒙古台吉比试摔跤, 大阿哥一个人就连摔了三个好跤手。听说弘昸之前受了伤, 如今可好些了?」 三阿哥一直没怎么露面, 这事一大听大家都知道了,皇后闻言笑道:「小孩子好胜, 不过他年纪小, 养起来也容易些。如今倒还好, 他们哥几个也不过是看的过罢了,你们做姑姑的倒也不必那么夸奖。我倒是觉得, 外甥女们才是好姑娘呢!」 皇后一说外甥女,几个公主的眼睛唰的亮了,有女儿的要为女儿在皇后长嫂这里刷好感度,没女儿的也要学习一下,做做准备。 「要说外甥女,咱们端静公主家的姑娘才是好呢。」 荣宪没夸自己的女儿,反而对妹妹家的孩子大加赞赏,「那孩子叫乌兰娅,是顶有规矩的体面孩子,我一见就喜欢。唉,我自己那个,可没有乌兰娅这么稳重大方。」 端静没想到,姐姐居然为自己说话,要知道她膝下也有一女,这可是奇了怪了。不过有人捧场,她自然要承情,就道:「二姐姐家的格格也是好姑娘呢……」 旁坐的纯禧公主季兰心中失笑,这都是操心孩子的,只是荣宪这个小滑头……真是太狡猾了。 皇后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做儿媳且不好说,但公主们都知道,她们的女儿怕是无缘嫁给大侄子弘晗。既然如此,小儿子们的福晋,就可以要求松些。 这位皇后弟妹做了二十年的王府福晋,但为人并不是方方正正模子里压出来那种,往日见面也是会说能笑,她喜欢的女孩子必然不是月饼模子里压出来那种。 所以荣宪看似为端静的女儿说话,其实是为自己的女儿铺垫,季兰放松的靠在椅子上,听着皇后和公主们说话,突然想到,荣宪可有些年头没回京了,先帝去世的时候,那会功夫可不够她摸索皇后喜好……看来老三也没闲着啊。 诚郡王胤祉,这位三爷今次也跟着随驾,除了帮着姐姐家的外甥女谋划前程,也没忘了他家儿子弘晴。按说弘晴是长子,到了娶媳妇的年纪,胤祉也不必这么担忧。可是,偏偏他家这个大阿哥,没什么长子风范,总像个弟弟。 弘晴很小就入宫读书了,上头几个堂兄都关照他,他也就习惯了万事跟着哥哥们走。久而久之,这孩子就有点……随意,自己能不操心的事情,都让别人操心。 第524页 作为皇孙,上头有堂兄照顾,这也就罢了。可作为诚郡王夫妇的长子,板上钉钉的世子,弘晴这个样子就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这不,刚到承德,弘晴就挨了自己阿玛一顿训斥,胤祉对这个儿子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说,你读书也好,弓马火器也好,也不是拿不出手,怎么就不知道自己多在皇上跟前展示一二呢!」 「皇上也没让儿子过去啊。」弘晴觉得很委屈,他从来都是听话,让他主动,要怎么主动嘛。 胤祉心道,老子挺机灵的,怎么这傻儿子这么傻呢!于是老三开启了喋喋不休模式,念的弘晴两眼发直,两腿灌铅,几乎是游魂状的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你这是怎么了?」弘昱惊讶的看着这位堂兄弟,「你不是回三叔那边了吗?」按说来了承德,小阿哥们虽然也要上课什么的,可也不必每日来避暑庄园里应卯。他们父辈各自也在周围有府邸,三爷府、五爷府都离这边不远。 弘晴哭丧着脸:「好兄弟,好弘昱,让我在这待着吧,我不想回去……我阿玛又骂我了!」 「……你当然能留下,不过兄弟你也有点,惨咧。」弘昱想想三叔有时候那个唠叨劲儿,一时对弘晴特别同情。 小兄弟两个坐在山庄东边的院子外头—这地方原来是东宫范围被当今拿来给子侄们住,互相说了说自己的烦恼。原本弘晴和弘晗更熟,可俩人一直是熟人阶段,反而是后来和弘昱一起读书,这俩人玩得好。 弘晴是讨厌阿玛成天把他当成小孩子,总觉得他没主意,可弘晴角色自己按部就班就行了,为什么非得在皇上跟前刻意展示,就觉得挺讨厌的; 而弘昱的烦恼更麻烦一点,自从三弟弘昸拉了胯,弘昱突然意识到,这个弟弟也好,更小的弘曜也好,读书骑射都特别努力,希望让阿玛、额娘夸他们。可自己已经这么大了,过两年也得娶媳妇,自己的目标是什么呢? 弘昱既不想做个老学究,他坐不住;也不想从军,他讨厌特别受拘束,那么自己长大了能做什么呢? 「前些日子,白晋先生他们去了外头画地图,我就想,干脆向汗阿玛请旨,跟着去算了!」弘晴还在旁边叨叨,「总比留下总听我阿玛教训强多了。」 「你说得对啊!」 弘昱突然间的一嗓子,给弘晴吓一哆嗦:「怎么了你!」 「我可以去西边啊!」弘昱一拍大腿就跳起来,「我可以和侍卫、教士们去法兰西看看!」 「对啊。」弘晴也是眼睛一亮,他想的却是,出了门就没人能管他了,他也算替皇上办差,阿玛也就不会继续唠叨他了罢。 「要不然,咱们现在就去找汗阿玛?」弘晴也跳起来,「择日不如撞日,现在就去请旨!」 胤禔正在万壑松风见人,大姐夫班第、诚郡王胤祉、雍郡王胤禛,恆郡王胤祺都在,十六阿哥胤禄、十七阿哥胤礼,还有大阿哥弘晗也在,达尔罕亲王班第和喀尔喀的土谢图汗、札萨克图汗以及车臣汗都在。 「这些年你们相处和睦,不止朕看了高兴,先帝在天有灵,也能颇感欣慰。」胤禔微笑道:「只是,朕听说,策妄阿拉布坦这两年不太安分?不过只要不侵入漠西,你们也不必忧心,他还得在西边和鄂罗斯、藏地的拉藏汗纠葛一段时间罢。」 皇上的话说的漂亮,底下的两个班第却无意中对视了一眼,旁边几个郡王阿哥也各有想法:皇上也太会演了,策妄是不是安分,您比他们还要清楚吧? 还说什么不东侵就好,那策妄阿拉布坦恨不能把目的写在脸上,他必然会东侵! 底下三位汗王也是有些惊呆,他们以为当今会和先帝一样,谈到西边直来直去,断不会推脱。当初这位爷没继位的时候,也是很好说话的,现在怎么这样了。 弘昱和弘晴两个跑到万壑松风的时候,里头的蒙古汗王们已经走了,胤禔正在和弟弟、姐夫交底:「朕要改一改蒙古各部进贡的规矩,他们将进贡几乎都交给了晋商……这样不好。」 「呃,蒙古诸部落也是因为路途遥远,多有不便……若是骤然修改,恐有不妥。」胤祉发表了意见。 而胤禛却道:「臣敢问皇上,您打算怎么该,臣弟好跟着办。」 老四就这点最好,跟得上思路,胤禔笑道:「朕打算,干脆整个进贡就在蒙古解决,由朝廷出面解决钱物问题。」谢绝中间商赚差价,这个钱朝廷来赚不好么。 还有对鄂罗斯的贸易,胤禔也打算插一手,不能全让商人把钱转走,这样对扩大贸易,重新打开西域帮助不大。自唐末,西域丢失数百年,如今也到了逐渐拿回来的时候了。 影响力和军事战略,这都是需要砸钱的,而从寻常税收中的油水就那么多。胤禔盯上的除了这种商人,还有就是盐商,皇帝就道:「这件事还需要完善,等过些日子,你也帮朕参详一下。至于老三你,别忘了编书。」 诚王爷委屈,但诚王爷不说,说了也没人听。诚王爷沮丧的从万壑松风出来,就看见自家不省心的儿子和皇上的二阿哥肩并肩跑了过来,说是要面圣。 胤祉小的时候,最大的愿望也就是博先帝的关注,好好读书。略大些希望自己封个贝勒,当然封王最好,但封个贝勒他也高兴。 不成想,等到他儿子长大的时候,这混小子,这小畜生,他居然想远走! 第525页 「父母在不远游!」胤祉暴跳如雷:「你读过这么多年书,不知道这句话吗!」 弘昱和弘晴把自己的想法一说,胤禔嘴角的笑刚停下,胤祉就绷不住了。弘晴自然不敢和阿玛对呛,弘昱面对三叔的怒火也有点心虚,胤祉正要再开口,就听上首的皇帝慢道:「老三,不是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吗?」 第262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中) 皇后看着自己的次子直嘆气, 看的弘昱心里发酸,他一时激动就去和汗阿玛说要出海,让父母担心了。但出乎二阿哥预料,皇后只是问他「你想好了吗?」 弘昱虚岁十七, 帝后原打算今年也给弘昱挑好媳妇, 这两年就安排他成亲。但对于他的前途, 夫妻俩也各有各的担忧, 胤禔担心的是弘昱和弘晗年纪相仿, 哥俩将来会有龃龉。 所以皇帝这几年一直纵容弘昱的「全面发展」, 弘昱有胆子拿走火器自己摆弄, 和皇帝对他的宽容不无关系。弘昱捅出什么篓子, 胤禔都会高举轻放, 除非他做了什么涉及危害权力本身的事情。 而皇后对此纵然不是心知肚明,也多少有些感悟。没有哪个母亲乐见自己儿子互相撕咬,那么弘昱将来的出路……帝后也不愿意自己儿子一辈子窝囊着, 如同京中其他闲散宗室一样。 虽然很不放心,但说不定走出去是个好决定?皇后难以抉择的看着儿子, 最后道:「看你汗阿玛的决定罢。你……出去走走也不错。」 父母虽然还没交流看法,但他们的看法基本一致, 但孩子们却各有想法。 至少弘晗听说这件事, 是非常震惊的:「小二还没娶媳妇, 再说法兰西距此万里之遥,那太危险!」 姐弟俩正在山庄外头骑马, 苏日格穿着骑装, 披着大红色的披风, 听着弘晗述说担忧。但她和弟弟的看法完全不一样,大格格心里有数, 弘晗许是从来没往那上头想过,或者说,他没仔细想过。 苏日格却一脸贊同:「出去走走也好。弘昱对什么都好奇,憋在京城里其实挺没劲的。他又不是外头的人,一辈子读书做学问考科举当官,琢磨个学而优则仕。」 「可是……」弘晗还是觉得不妥当。 「让弘昱出去没什么不好的,阿玛、额娘都会答应,对他,对你都好。」 这话说的就有些没头没脑的,寻常父母绝对不会答应儿子去万里之外的地方,大姐姐也不该说这种话,弘晗奇怪的看着苏日格,姐弟俩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弘晗忽然脸色煞白:「我从没有过那种念头!」 天地良心,他从来没想过要排挤弘昱,因为他俩年纪相差不大就挤兑弟弟……他从没想过! 「我知道你没想过,弘昱也没有,那小子着三不着两,有时候显着不靠谱。」 苏日格嘆口气,看看左右无人,伺候的人都在十步之外,她就道:「可阿玛、额娘不会不想,尤其是阿玛……万一将来弘昱好奇到了这上头……还不如现在就想法子让他做别的。」 「我……」我也不是纸煳的,将来……弘晗勐地掐住了念头,如果将来弟弟们要和他争、和他抢,他打算怎么办? 大阿哥使劲吞下一口空气,最后沉重地点头:「你说得对。」 「弘晴孩子气,就那么一说,朕也不至于就那么把他打发走!」 晚些时候,胤禔和道琴从太皇太后、皇太后那边用饭回来,夫妻俩在万壑松风外头散步,皇帝就抱怨道:「你没瞧见下午老三哭的那个德性,好像我真能把弘晴打发到法兰西似的,就给他吓成那样!」 「诚王那个性子,爷是最清楚的,」皇后笑着摇摇头,「不过,咱们弘昱的事儿,爷打算怎么办?」 「……」胤禔嘆口气,「下午我都问他了,从海路走,可能遇到暴风,意外多了。如果从陆路走,他得隐瞒身份,否则路过鄂罗斯地面,天知道会搞出什么情况。」 「所以?」 皇帝给出了一个答案:「朕已经下旨叫京中预备走陆路的队伍启程了,顺便在六月前,如果有愿意跟着一起走的旗下勛贵子弟,让他们一起走。弘昱想走陆路,也从这走,他就不回京了。」 「是不是太急了!」皇后吃惊的问:「再说,他一个人半大小子,哪里真的知道该往哪去……这,是不是也该让他完婚之后再说。」 嘴上不管说的多轻松,事到临头的时候,皇后都有些不愿意放儿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个好歹,那可怎么办,道琴的眼圈都红了。胤禔想说什么,她就道:「我、我先回去看看他。」 「行,你先回去罢。」胤禔看着妻子的背影,自己嘆口气,慢慢绕着万壑松风又走了一圈。 帝后散步的功夫,苏日格和弘晗刚从山庄另一头的寺庙里游玩回来,之前与他们同行的,还有蒙古各部地位显赫的台吉、格格们。就在他们姐弟骑着马要进山庄的时候,就听有人用蒙语唱歌,唱的声音贼大,还是首情歌。 「美丽的姑娘就像奔跑的骏马……」这什么玩意,自己瞎编的吧!弘晗先是被惊了一下,然后就怒气沖沖的看了过去。等到那唱歌的蒙古少年从拐角出来,还使劲看苏日格的时候,弘晗的脸色活像打翻了砚台,墨黑墨黑的。 「格、格格,阿古达木仰慕您!」 「你放肆!」大阿哥当即气的脸色通红,说着就要打马上前,结果被姐姐给拉住了。 第526页 苏日格牵住了弟弟的缰绳,然后笑问道:「你是谁?就算仰慕,也要留下个名字呀!」能在这齣没的,想来不会是没名没姓的人,而且,这小子看着挺眼熟的。 「我叫阿古达木!」那少年肤色黝黑,一笑一口白牙,看着有点傻。他大声道:「我是土谢图汗的侄子!随伯父觐见博格达汗!方才我和台吉们一起在溥仁寺见过格格。」 还挺理直气壮的,马上的苏日格听他说话,摇头笑弯了腰。旁边的弘晗更气了:「你既然是四姑父的亲族,就该懂些规矩,这是甚么地方,你敢……你敢,」调戏我姐? 弘晗冷静下来,这话说出来事情就不好收场了,他深吸一口气,就听旁边的苏日格开口了。 「好了,我知道台吉的好意。」苏日格抿着嘴忍笑,「不过我与弟弟要进庄子了,台吉是在这等着四姑父,还是同我们一起进去?」 大阿哥睁大了眼睛,不是吧?他压低声音:「姐?姐!」不能因为人家唱首歌,你就给他好脸色吧?这种登徒子,没规矩的东西,就该拖出去臭揍一顿! 这个阿古达木还挺懂事,他后退一步:「阿古达木只是倾慕格格的风采,前几日您骑着马路过藩王客居之处,就像太阳一般照耀到了臣下的心中!」 呸,说的好听,不就是贪图他姐姐的美貌、身份,这小子一定是包藏祸心。说不定是喀尔喀蒙古想出来的毒计,欺负他姐姐没怎么见过外男,说得上话的人少,想要趁虚而入,将本朝的大公主骗到手! 弘晗的脑子里已经想到喀尔喀是不是打算「挟大公主以令朝廷」这一步了,苏日格却已经和阿古达木告别,拉着弟弟的马进了山庄。 「瞧瞧你,怎么还哀怨起来了。」苏日格瞧着弟弟忍不住发笑,「你姐姐被人夸,你不高兴?」 「哪敢!」弘晗没好气,「那小子绝对是不安好心,瞧他那样!姐,千万别被几句好话蒙蔽,他必定是包藏祸心、图谋不轨,总之需要紧着提防!」 被姐弟俩讨论的阿古达木美滋滋回到了驻地,其实在博格达汗进入承德的时候,他就见到了大格格,可那只是惊鸿一瞥。等到前些天,他看到大格格策马的时候,就像一道火焰从眼前闪过。 阿古达木是土谢图汗的嫡系子孙,又是家中幼子,在草原上自由自在惯了的。虽然跟着伯父来觐见,也被多次叮嘱,一定要稳重。可是少年人,知好色而慕少艾,他觉得大格格太好了,就一定要表达出来。 等过后才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唐突了?那是皇上的大格格,将来的大公主,不是他能站在这个帐篷冲着那个帐篷唱情歌的人……我是不是闯祸了! 小台吉后知后觉,头上的汗珠沁透了帽子,拔腿就往他伯父土谢图汗的那边跑。人家土谢图汗敦多布多尔济,正在和妻子恪靖公主说话,夫妻俩正谈兴甚浓,就听外头通报「阿古达木台吉来请安!」 「咱们家这些女儿里,恪靖才是难得。」胤禔翻看喀尔喀土谢图汗送过来的奏摺,以及科尔沁多尔济贝勒送来的资料,「端静就不说了,温恪她们还年轻,荣宪也只是利落能干,要说才具,还是恪靖。」 皇后投来疑惑的目光,胤禔举着手里的奏摺,嘆道:「喀尔喀三旗大法规,整部法规恪靖都看过,有些法条干脆就是她一手操办。当年大姐姐就说她能干,我还觉得显不出什么,不成想这个妹妹悄没声的内秀。」 「这可是难得。」听闻此事,皇后也很诧异,「能参与此事,可不是处置寻常庶务得力能做到的。也好,恪靖也算苦尽甘来,前些年她生了女儿又夭折,我和大姐姐说起这事,还犯愁她可怎么好。」 「如今又是儿女双全,咱们在京里也放心。」道琴想起白日见几个公主的时候,笑嘆:「咱们的女儿,我宁愿她们像恪靖,哪怕多操心呢,也好过像端静。」 「端静家的女儿,爷打算怎么安置那孩子?」 第263章 羊毛出在羊身上(下) 阿古达木比弘昱大一岁, 虚岁十七,比苏日格小四岁,作为土谢图汗的嫡系曾孙,现任土谢图汗的侄子, 将来土谢图汗的堂弟, 他的爵位是一等台吉。 目前, 这位小台吉正跪在皇帝跟前, 在少年人头脑发热过去, 后怕就来了。 他对姑娘阐述自己的倾慕之情, 而姑娘的亲爹马上就知道了, 山庄内外那么多侍卫, 纵然大格格和大阿哥不提, 也必然会有当值侍卫向领侍卫内大臣、御前大臣诉说此事,更别说姑娘的表哥也是侍卫,他们可是御前的, 能直接面君。 所以,这天还没过去, 胤禔就知道了,有个毛头小子不开眼的, 在避暑山庄大门口「调戏」他女儿。而阿古达木去和伯父敦多布多尔济坦白从宽, 土谢图汗和恪靖公主无语之后, 立刻决定带着这小子负荆请罪。 「皇上……」敦多布多尔济使劲儿给恪靖公主使眼色,恪靖无奈之下只好开口道:「这小子不懂事, 您尽管教训他, 还敢在门口乱说乱喊, 败坏咱们大格格的名声!」 胤禔的注意力就从「这样的小崽子也配倾慕我女儿?!」转换成了「苏日格怎么就被败坏名声了!」 「倒也不至于……咳咳。」皇帝自己将话题扯了回来,「慕少艾嘛, 再说咱们大格格难道不配叫人倾慕?朕这几天可没少听求婚的话,不少亲王郡王都替自家子孙求婚苏日格。」 第527页 显然对这位老父亲而言,女儿的名声完全不用操心,而他的掌珠配得上所有好儿郎的倾慕。 胤禔清清嗓子:「罢了,小孩子不懂事,慢慢教也就是了。你们夫妇也不必如此,朕难道会和半大小子计较?苏日格更不会如此,那孩子一贯是心胸开阔。」 「格格还……」对我挺青睐的,阿古达木还要说话,才吐出三个字就被伯父按住了脑袋。敦多布多尔济陪着笑,给侄子拽出去了。 恪靖一脸无奈的赔不是,胤禔却道:「他是额驸的侄子,看在你的面子上,朕也不会真把他怎么着。你们来之前,朕还和皇后聊起了喀尔喀三旗大法规,妹妹这些年辛苦了。」 「皇上……大哥哥,」恪靖眼睛红了,她深吸两口气,定了定神:「有皇上这句话,臣妹的辛苦都不算什么。臣妹若不是公主,有先帝、皇上为我们撑腰,也不能有今天。」 「既然公主们下嫁蒙古各部,朕也好,朝廷也好,为你们撑腰是应该的。」胤禔想了想,扔出一个大惊喜,「朕打算给姐妹们晋爵,从纯禧公主开始,直到敦恪她们,都晋封固伦公主。嫁到蒙古的,朕要把你们的年俸再加些,府邸该有的侍卫等配置也要动一动。」 恪靖一时愣在原地,好一会才道:「这是前所未有的恩典,这……臣妹谢皇上!」 胤禔这么做不只是为了给公主妹妹们撑腰,更是为了女儿们的将来,他膝下的苏日格和乌日娜,那是一定要安排好的。 至于那个阿古达木,胤禔在生气之后冷静下来,忽然觉得,这未必就是一桩坏事。 万壑松风的后院,皇后住所里,道琴正拉着女儿关心:「你阿玛一定狠狠教训那小子,居然胆敢……侮辱公主,真是欠教训!」 苏日格其实没觉得自己被侮辱了,她还觉得挺有意思的。本来嘛,她这个年纪,有个和她弟弟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那么热情的表达倾慕之情,大格格还挺高兴的。 总比无人问津要好罢。 大格格本人倒是没想什么名声问题,笑话,什么名声,谁的名声?谁敢胡说八道,退一万步,纵然有人胡说八道编排她,她还能少块肉么? 那些人也不过是过嘴瘾,还得陪着小心着扯淡,被朝廷抓住,一个大不敬是免不了的。 所以苏日格对这事的观感非常自然,就是自己飒爽美貌,于是一个小男孩表达了一下倾慕之情。多简单的事情,何必弄得那么复杂。可父母看上去很生气,她也只好避而不谈,由得他们发挥,特别是弘晗这小子之前还添油加醋来着。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盼着自己姐姐成不了婚。 等到送走了土谢图汗,胤禔回到万壑松风,苏日格也早就回去了。他和皇后四目相对,两个人同时开口了: 「一定要严惩!」 「朕觉得那小子其实也不错?」 道琴震惊的看着丈夫,忽然躺下道:「臣妾好像是太累了,都听错话,得歇一会。」 胤禔失笑,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换了衣裳也爬上了床,将媳妇拉到自己怀里:「我说正经的呢。」 「正经的!」道琴这下可气坏了:「那小子比咱们苏日格小好几岁呢!」 「才四岁,多好啊。」胤禔心道,咱们闺女还不得把小孩子哄的晕头转向,当然了,前提是女儿愿意。 「女大男小……那能行吗?」皇后的思维里,婚姻通常最好是男大女小,男人懂事晚,年纪略大些能包容一点。只有寻常旗人家里,容易有女大男小的婚事,那是为了照顾小丈夫。 笑话,她女儿是皇长女,干嘛弄个小孩子回来! 夫妻俩在这个问题上,这天晚上没能达成一致,最后胤禔表示「其实咱闺女下嫁哪个都一样,要不,明儿问问她自己?」 按说这种事无非是父母之命,可放在他们家,问问女儿这个提议,得到了道琴的认同。总得女儿看着顺眼,要是姑娘真的被那小子几句好话给蒙了……拿她就给女儿找更好的小子来相亲! 大白天,元起皇帝没有安排什么接见,而是看着女儿。他心里琢磨的不只是女儿的婚事,还有由此而来的一系列问题。 「阿玛没打算今年就让你成婚,横竖咱们家女孩子出嫁晚,你大姑姑还在我后头成婚的呢。」胤禔笑道:「阿玛是想问你,若是你将来的额驸比你小几岁,你觉得成吗?」 「成啊!」 大格格一向是不走寻常路,什么女大男小,男大女小在她这都不是事儿。反正只有父女俩,苏日格甚至很直白的表示:「您瞧这阿古达木还不错?女儿也觉得他还行。」 土谢图汗嫡脉,但不需要继承汗位,招他为婿起码不用住在草原上。但住在草原上,若是和四姑姑一样,在城中立公主府,亦无不可。 总之是个可进可退的人选,苏日格不在意的想,将他列为备选也成。 这个劲儿真是我亲生的,胤禔笑着摇头,还是嘱咐道:「这事你自己也上点心,若是在山庄遇到顺眼的、合适的,都记下来告诉阿玛。归根结底,少年夫妻老来伴,还是慎重一些。」 「汗阿玛放心,女儿知道啦!」 苏日格说阿古达木还行,这给胤禔提供了一个新思路,他完全可以藉此将喀尔喀三部,乃至于厄鲁特蒙古的年青一代召入京城,反正侄女们多得是没成婚的,将来在京中成婚,不管是日后回到草原上,还是留在京城,这都是不错的选择。 第528页 其实都是延续康熙的政策,只是胤禔决定扩大范围,让蒙古各部子弟都在京师「留学」。没什么东西比文化更潜移默化,在不知不觉中,你认同了另一种观念。那么,另一种文化会一直缠绕着这个人。 这不见得是坏事,只是未必适用蒙古的情况,但,谁在乎呢?反正胤禔不在乎。 皇帝在承德见了蒙古各部藩王,大家与新君的第一次正式会面在和谐友好的环境里落下帷幕,皇帝令恆亲王、先帝的几个阿哥护送太皇太后、皇天后回京,而他带着老婆孩子,几个弟弟去盛京祭祀,但在此之前,胤禔下旨令晋商几个头面人物入京,等候召见。 「晋商、徽商,还有粤商,是本朝几大商人团体。」 马车上,胤禔捏着基本奏摺,四个孩子跪坐在他对面,正在听他说话。皇帝继续道:「粤商主要在海路,徽商财力本不在晋商之下,但晋商群体力行节俭,在现金流,」 他看着儿女们有点懵的表情,换了个词,「晋商手里的现银更多。虽然两者都倾向于经商,但徽商还愿意培养家中的旁支子弟科举出仕。」 「如今晋商就帮着蒙古王爷们处理一下进贡方面的事项,然后从中收取费用,因为这层关系,他们还代理了蒙古人和鄂罗斯人的生意,物品叫唤。晋人愿意远赴千里运送商业,而徽商喜欢回家买几个扬州瘦马。」 「汗阿玛想让朝廷出面插手这个生意吗?」弘晗有点明白了,「让内务府出面?」 皇帝摇摇头,告诉四个孩子一个道理:「你们要记得,有些事情未必要朝廷插手,尤其不能让内务府插手。曹寅对先帝不可谓不忠诚,但哪怕内务府有各种特权,最后他做买卖还是草草收场。」 「并不是有权力的加持,做买卖就一定能做好。」 皇帝笑着对孩子们说道:「朕不打算让内务府插手,而是打算另外用人,促成一个审核……衙门,并不直接插手经营。商人占三分、朕占七分,但只做审查。朝廷可以派兵保护他们经商,但他们要将帐本交给朝廷审核,不能由得他们垄断商路。」 「多尔济贝勒和你们大姑父,还有达尔罕亲王都提到,因为晋商也做票号生意,很多蒙古亲贵欠了他们的钱,利滚利愈发难还,最后就用名下的草场、权力抵债,这种行为必须叫停。」 现在的晋商已经像鄂罗斯逼近了,胤禔相信,假以时日,他们会更早的达成「在莫斯科拥有一条商业街」的成就。但必须控制,这是为了大家好,商业行为脱离朝廷控制,天知道会变成了什么样子。 「汗阿玛,他们会听话吗?」苏日格想了一下,问道:「无奸不商。如果他们敷衍了事,或者用假帐本呢?就连内务府,做起假帐也是……」 大格格可是见过假帐本的人,她看过内务府,甚至是当初户部的假帐。做主子的又不能挨个核对,一个东西买了几件、用了多少,这里头就是寻租牟利的空间。 「而且朝廷要出钱吗?」弘晗也有问题,「朝廷要怎么让他们接受朝廷的审查,毕竟之前,朝廷不派兵,晋商一样远赴西北。实际上,儿子觉着,他们不是特别需要朝廷。」 「所以你们要仔细想想。」皇帝将烫手山芋扔给了孩子,并且非常和蔼的说道:「仔细想想,怎么才能做到看上去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亲子对话延续了大半个时辰,对于乌日娜和弘昱,胤禔只是让他们多个心眼,遇事多想想。弘晗和苏日格是要写作业送上来的,姐弟俩离开的时候还在讨论这件事,然后抬头就看见了这次被允准随驾的阿古达木。 「格格!」 又是让弘晗极为讨厌的笑脸,大阿哥就不明白,阿玛额娘居然让这小子跟着去盛京顺便回京读书!简直像狗皮膏药,什么玩意! 「格格,下午在校场拉弓较射,我能拉十力弓,格格要来看看吗?」阿古达木台吉,满脸都是炫耀和期待。 弘晗一愣,随即想笑,而他亲爱的姐姐苏日格已经扬起了和善的微笑:「好哇,台吉请。」 校场上,喝彩声此起彼伏,然而受喝彩的对象并不是蒙古台吉,而是皇上的大格格。苏日格用十力弓,连发十箭,在靶子上射成了一个x形。 阿古达木瞠目结舌,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遭到了深深的嘲讽。而身前的大阿哥乐不可支,和他姐姐炫耀射技,这个小台吉真是老寿星上吊,活的不耐烦。 连自己都不敢关公门前耍大刀,弘晗笑着笑着,突然觉得阿古达木没那么讨厌了。 「格格,您真是太了不起了!」阿古达木扯着嗓子喊,「您是我见过最了不起的格格!」 弘晗的脸又黑了,这小子怎么寻个机会就能给他姐姐灌迷魂汤?!巧言令色! 第264章 日更、日更,坚持日更!! 盛京祭祖不稀奇, 但天子带着皇后出现,这就很稀奇了。 因为世祖章皇帝和先帝两朝的特殊情况,盛京已经许久没有迎来这种盛大的仪式了。盛京作为陪都,在此的六部官员们, 只要还有上进心的, 但凡和此事沾边, 此刻卯足了劲儿表现自己。 向皇上表功的、献文章的, 派家中女眷亲近皇后的, 让家中孩子向当今的皇子皇女们「献媚」的—考虑到这些孩子都不好矇骗, 献媚还得走个清新脱俗的路线。 第529页 一时之间盛京上下简直是「大復兴」, 一帮人争先恐后向皇帝献媚, 几乎要让胤禔以为这些人在盛京憋疯了。其实要让皇帝自己说, 盛京也不错嘛。 就是娱乐活动少点,没有京城那么花花世界,其他方面倒也还可以。甚至由于前几十年被发配过来的读书人太多, 关外的文化氛围一时之间居然也不错? 其实以不要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观点,胤禔带着全家老小过来, 不算是太英明的决策。万一有人闹事,他可就一锅烩了, 所以皇帝决定祭祖之后, 皇后马上带着几个小的回京, 而他继续带着儿女往北走,去黑龙江墨尔根。 阿古达木, 和另外几个年纪相仿的蒙古台吉、勛贵子弟, 都被皇帝列进了随行名单。在皇帝看来, 没什么比长途旅行更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了:他耐心如何、为人品性是否厚道,是不是喜欢抱怨。 哪怕贵介子弟有人伺候, 但每日在马上,还要经受皇帝的审视,和皇子们一起跑马行猎,风餐露宿,还是能见微知着,看出几分人品。 祭礼当日,皇后率领内外命妇祭祀前代皇后,而皇帝自然是带着皇子近臣祭祀先帝们。皇长子弘晗早就被皇帝委任本次祭礼的主理人,在礼部官员的辅佐下安排相应事宜。 「本朝除先帝之外,能称得上明君的,只有文皇帝。」胤禔示意弘晗看着画像,「只有文皇帝明白,为了宏图大业究竟要做什么,什么才是必须要做的。弘晗你觉得,文皇帝的高明之处是什么?」 弘晗冥思苦想,胤禔也不催他,直到父子看过了前代四位皇帝和追封的祖先画像之后,弘晗才道:「儿子以为,文皇帝一改武皇帝崇武风气,提倡文治……且,」 大阿哥有点迟疑,但还是说道:「虽然文皇帝也说首重满洲,但文皇帝对前明降将,对来投者,对汉军乃至于包衣,辛者库人都有公允的奖赏。」 「只要能为其所用,那就给予高官显爵,厚禄赏赐。儿以为这才是文皇帝的高明之处。」 有位伟人说过,政治就是把自己的朋友搞得多多的,让敌人的朋友变得少少的。以皇太极所处的时代,明白这个道理还能付诸行动的人,还真不多。 要是皇太极晚死个十年,哪里会有多尔衮那个……跑到台前大搞政治的机会! 胤禔每次看老档案就忍不住一声长嘆,文皇帝你可真是死得太早了,瞧瞧您死后留下的烂摊子。在朝廷上晃的,不是战争主义不懂团结的蠢货,就是极端保守派,要么就是性格执拗、行动激进的青年人。 就这样的草台班子居然还撑到了康熙独揽大权,不得不说,这都是命啊。 「你弟弟弘昱,就要从盛京启程,跟着使团从陆路前往法兰西,最快也要一年半载才能回来。」胤禔忽然问道:「若是你弟弟被哪位国王招婿,你觉得他该答应吗?」 弘晗眨眨眼睛:「儿子以为,当年李朝也进贡王女、宗女给前明和本朝,这倒也无妨。」 「嗯。」胤禔点点头,又道:「你和你姐姐,还是你先成婚,女儿家反倒不是很急。朕为你挑了几个姑娘,你额娘也都见过,等回京之后,你也见一见,然后就定下罢。」 「这次祭礼你办的也不错,当初又跟着你纯王叔筹备过官学的事情,朕也要把差事交给你。」胤禔看着已经要赶上自己高的儿子,最后道:「好好办事,好生习学,朝廷大计要懂,人情世故也要明白。」 「嗻。」 胤禔看着儿子退出去的背影,心中琢磨着要不要给这孩子封爵呢?按理来说,他这个年纪应该封了,但封爵之后就得开府,这就不止是放不放心的问题,而是…… 想想自己,胤禔就知道在外开府会有多么大的不可控性,就算要让他们开府,也要再过几年。 按照原定安排,弘昱在盛京和京城中一起来的贵介子弟,教士们和图里琛结伴远行。道琴前几天嘴上说得好,等到儿子要走的那天,在盛京行宫里哭的双眼红肿,拽着弘昱不放他离开。 二阿哥看见额娘的样子,自己也有些后悔了,他几乎要开口说自己不去了。但看见同样满脸担心的兄姐,弘昱突然觉得自己也该拿出些气概,男子汉没什么好怕的! 中二少年弘昱拍着胸脯保证:「您就当我出个远门,半年一载的就回来了,然后儿子就承欢膝下,好好孝敬您!」 道琴离开几个孩子时间最长也就是几个月,一年半载……好像也不是很长,在胤禔的劝说下,皇后擦干眼泪,又一次将随行的贵胄子弟叫了进来。其中还有伊尔根觉罗家的孩子,都是在官学里读书不错,通译这方面尤其不错的孩子们。 帝后各□□勉了他们几句,又交代沿途各蒙古藩王、八旗将军为使团开绿灯。图里琛听着皇帝、皇后殷切的嘱託,只觉得后背发凉,眼前发晕,为什么、为什么二阿哥要跟着一起来啊! 约束一群寻常贵介子弟,半大小子,和约束当朝皇子,其中难度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 「朕知道你在想什么,弘昱不是个煳涂孩子,何况朕也派了人,就是那个侍卫富森,跟着一起去。」 胤禔对图里琛面授机宜:「富森是成德的幼子,论起来是弘昱的表哥,打小相处起来的。你不必多想,弘昱的事情,自然是由他管的。还有佟格,那是大学士阿拉木的侄孙,也是二阿哥的侍读。」 第530页 「你要做的,还是顺利的将使团带到鄂罗斯,然后经莫斯科前往法兰西。」皇帝一件事一件事的交代,「争取与海上去法兰西的那队人汇合,然后尽量让欧罗巴的学者前往我朝。」 「至于二阿哥,他还有旁的事情要做,朕会交待他,也会告诫他有事和你商量。你且退下罢。」 胤禔原想让皇后回京,然后他带着儿女前往黑龙江,但看皇后的状态,还沉浸在弘昱离家的伤感中。仔细想想,这次来承德,来盛京,时间的确排的太满了,没必要这样的。 于是在夫妻说私房话的时候,胤禔就道:「朕打算下月返京。」 「……不去墨尔根了吗?」道琴精神好了许多,闻言先是惊讶,而后有些不安:「我不要紧,爷还是以大事为要。」 胤禔甩开靴子,和她并着肩坐着,笑道:「不全是为着你,我也想了,又不是日后都不出京,何必这么紧赶慢赶的带着孩子们过去。放在明后年也是一样的,黑龙江那边很安稳,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放在后年,弘晗也能独当一面,便是叫他过去也是可以的。」 「孩子总要长大,自己出去闯荡,和底下人打交道,学着办事,学着不被坑了。朕也是忽然发现,孩子都大了,也不能总手把手的牵着他们走路。」 道琴感受到了他的劝慰,也点头道:「是啊,凡事总要让他们自己去处置……对了,苏日格的婚事咱们商量了,弘晗到底怎么办呢?那几个姑娘我瞧着都不错,家中不是世宦也是大族,真是难选。」 看她有兴头琢磨弘晗的婚事,胤禔也就放下心,顺势靠在竹枕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道琴说起了弘晗的福晋人选。 「出孝之后给他那两个伺候的人,也没见弘晗多喜欢。」道琴笑嘆:「我也问过他,这孩子就知道说让咱们做主,唉。」 弘晗的福晋人选,有钮祜禄家的、董鄂家的、赫舍里家的,还有如富察氏、舒穆禄氏等等,都是好孩子。有些还在宫里读过两年书,帝后都大约知道孩子的脾性。 「我告诉他,让他自己也多想想,婚姻大事,固然是父母之命,也得他瞧着差不多才好。」胤禔噗嗤笑了一声,「就像咱们那会,早早的见过面。先帝指婚的时候,我就想,这是多难得的缘分啊。」 老夫老妻在回忆往事,互诉衷肠,而弘晗则沉浸在了「我需要一个什么样的老婆」这个问题中。 这孩子很清楚父母那辈的事情,所以在他这里,所谓「挑姑娘本人,不如挑姑娘阿玛」是不存在的。他外公当年也是深得先帝信任的大臣,结果呢?因为和舅公明珠结党,被勒令致仕,好悬家族败落一蹶不振。 朝廷上下还有哪家的权势高的过爱新觉罗吗? 与其挑未来的岳父,还不如好生挑自己未来的媳妇,起码岳父就算倒霉了,也不妨碍自己和福晋正常过日子。就像阿玛和额娘似的,携手至今,不是好好的。 大阿哥抓抓头,可能被父母相中的姑娘都是好姑娘,他要怎么选……唉,怎么成婚比挑选朝廷大臣还难呢? 作者有话要说: 皇太极大约是明末清初的各路带头大哥里最懂政治那个了……多尔衮在这方面,给皇太极提鞋都不配,压根不是一个量级。 第265章 下一代的阶段性总结 八月之前, 皇帝回到了京城,直入畅春园,从畅春园里发布了一系列旨意:涉及指婚、宗室封爵,降爵, 等等等等。 但被指婚的人家来不及高兴, 打算给自家儿女合计婚事的也来不及高兴, 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太医院就蹦了出来。 要知道, 自打前朝洪武皇帝明令太医院医正最高五品之后, 大夫这个职业就成为了下下选。李时珍的父亲就不愿意让儿子干这一行…… 所以太医院在前朝和本朝, 一向是有用笑脸, 没用白眼。此刻他们突然跳出来, 真是出乎意料, 但更让人没想到的,居然是太医院给皇上递的奏摺内容,这并不是要求提高待遇什么的, 而是关于婚姻的。 太医院和教士们查阅了前朝和本朝所有的医疗记录,包括皇族宗室和达官显贵在内的所有数据, 显示了一个非常可怕的事实:大人们,你们的崽子成活率很低啊! 哪怕是鲁钝狭隘的读书人, 只要他们认字, 都不需要懂什么人情世故, 都能看明白刊登在朝廷邸报上的这份奏摺是什么意思,而且必须认同其中的观点。 在社会主流看来, 一个孩子年少夭折, 是对父母的不孝。同样的, 一个难产或者要了母亲性命的孩子,也是生而原罪的……关于这一条, 先帝还为它背过书。 而通过对如今的京城显贵和关外时候进行的对比,很明显的说明了一个事实:虽然搬进京城环境变好了,但女人们因为开始接受前朝贵人们的生活,还是更倾向于开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虽然世祖、先帝二位都在提倡保持尚武精神和关外旧俗,但追求美好闲适的生活是人类本能,并不是出于习俗原因,只是地理和人的惰性,就足够将风气改变了。 想到这,就难免想起乌兰布通那个钻进帐篷装死的都统,胤禔嘆息着,又将奏摺翻过了一页。太医院这份奏摺发布,自然是皇帝钦命的,甚至是胤禔叫人修改过措辞的版本。 元起皇帝利用太医院试水,不只是打算修改太医院的待遇问题,还有官学里的「格致课程」。但在那之前他召见了一对兄弟,年羹尧和年希尧。 第531页 和年羹尧的会面发生在上午,西南地区的土司们有一些不正常的异动,胤禔想要派个人过去看看。如果确实情况有变,就让钦差临机处置。 查找人选的时候,胤禔就看到了年羹尧的名字,自年羹尧考中进士到现在已经快有二十年了,这位年二公子做过翰林、做过学政、当过考官,往下安排要么外放,要么做两任钦差,然后进六部做个侍郎。 胤禔想起道琴曾经提过,她还见过成德的女儿和外孙,大妞妞和年熙小朋友都蛮可爱的。如今年熙也在官学里读书,成德提起这个外孙也是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听说是个聪明灵秀的孩子。 「这些年你也没少歷练,朕听说你在翰林院还参与修书来着?先帝曾经表彰过你,翰林院掌院学士也夸过你的学问才华,你的功劳也不少。」 年羹尧显得不卑不亢,但也在为自己拉好感:「臣一直在翰林院,除了奉旨出学差,就只是修书,都是臣分内之事,臣不敢居功。」 「嗯,朕打算派你一任钦差,去西南查土司之事,就是看中了你稳重。」皇帝简单说道:「也有人在朕这里推荐了你,勿负朕望。」 「臣,遵旨!」 有人推荐……自然是他的岳父或者舅兄了,虽然年羹尧的长兄据说与直亲王熟识,他自己又是纳兰家的女婿,但这么多年,因为当今在潜邸时一向低调,年羹尧并没有和直王府走的特别近。 当然,以年羹尧骨子里的高傲,他也不屑于讨好什么人,只是没想到当今即位了。这两年年羹尧依旧在翰林院坐着冷板凳,他每次见到岳父和舅兄、小舅子,看着纳兰家门庭煊赫,满门高官,心里也想让妻子帮忙说话,可他又拉不下这个脸。 不过不要紧,年羹尧想到,如今皇上用他,他就一定会让皇上明白,他不只是纳兰家的女婿,他有自己的本领,会让皇上刮目相看! 其实胤禔只是出于某种好奇的念头,决定用一用年羹尧,实际上,他真正感兴趣的还是年希尧。在他看来,两个年羹尧绑一起,说不定也没有年希尧更重要。 「你也外任数年,不知道算学与格致之学,扔下没有?」 见年羹尧是在清溪书屋,不咸不淡的说了两句话,见年希尧却是在春明园中,胤禔邀年希尧一起钓鱼。他有意让气氛轻松一点,年希尧虽然有些紧张,不过倒也接住了皇上的善意。 年希尧当然不会觉得年少时的一些接触,会让当今对自己如此的友善,听皇上问他算学天文的时候,年希尧还紧张了一下,皇上莫不是要责怪他不务正业? 不过他还是如实答了:「臣在外通读了三角学,先帝时付印的一些西洋的算学书籍,臣也看过了。」 皇上看上去挺高兴,年希尧松了口气,就听皇帝道:「你先进内阁,然后跟着戴梓筹备一下兵部武备司的事情,策妄阿拉布坦有异动,朕要提前做好准备。朕打算设一个军机处,你们都进去,然后是武备司,戴梓最近在让工匠测试新式火器,说不定你能帮上些忙。」 「朕还要给皇子们寻个算学老师,教士们测绘的测绘,回法兰西的回法兰西,你就兼顾一下吧。宫学、官学都需要个算学总师傅,朕看你,也可以进从三品了。」 「臣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恩遇!」 「这话就不必说了,」胤禔笑道:「人人都和朕这么说,但朕要看的是成果,你懂吗?」 年希尧深深地俯身叩头:「臣明白,断不会负皇上所望!」 在京城还在热议太医院那份奏摺的时候,胤禔继续悄然无声进行人事调动和朝廷上的构想的实施,同时他也关注着对于那份奏摺的议论。很快,反馈就来了。 「老三家的,纯王家的,老四家的,都来园子里求我,能不能给他们儿子挑个稍大些的福晋,或者再推迟几年成婚。」皇后告诉胤禔,「太医院不声不响抛出这个东西,可给他们吓坏了。过去人都觉得生孩子、生死都是命,或者谁天生身体好、天生身体不好,谁知道还和这个有关系。」 「爷是心疼孩子们。」皇后的目光不同寻常的温柔,她现在才感受到,当初丈夫在她身上也花了不少心思。那种润物细无声的照顾,虽然道琴知道丈夫是个细心人,但时隔多年回头想想,还是别有感触。 俩人都是老夫老妻,也不必说什么肉麻话,皇后也难说出口,只是就那么碰碰眼神,胤禔就知道了妻子的心情。倒让他有些不好意思,当年刚成婚的时候,他「提防媳妇惹麻烦」的心情,要远高于「多关心她」的心情。 什么时候真的开始关心这个人,胜过自己那点事……胤禔都不记得了。总之,以苏日格的出生为节点,他对道琴的感情就不止是「我先对她好点,然后换她不惹麻烦」这种心情。 现在,妻子是他生命中朝夕相处,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皇帝再次提到了弘晗的婚事:「九月里是额娘寿辰,十一月是太皇太后过寿,十二月是你寿辰,弘晗的婚事就算今年定下来,也得推到明年再办了。」 这年是皇后三十九岁寿辰,皇后想想自己的年纪,又想到了今年来参选的秀女,马上道:「额娘与老祖宗的寿辰该大办,至于我,年初皇上的寿辰原该正经大办的,结果尚未出孝,就那么过去了。既如此,夫妻一体,千秋节一应从简也就是了。」 第532页 「只是弘晗这个小冤家,福晋到底选谁呢?」 如今列为备选的,有钮祜禄公爵家的姑娘,是尹德的孙女;有佟佳氏的姑娘,阿拉木的孙女,这孩子年纪比弘晗小三岁,不过倒也不是问题;还有富察氏几支的姑娘,如马齐那边的富察氏,和萨布素那边的富察氏;还有瓜尔佳氏公府的姑娘,成德前妻他们家,论起来是那位前妻的小侄女。 总之都是好姑娘,家世人才都没什么可挑剔的,有出身旧族的、也有深得皇上重用的,如常德,已经被胤禔派到黑龙江继任黑龙江将军去了。 就是因为都不错,相比之下没什么短板,所以帝后才如此的难以抉择。虽然夫妻俩把烫手山芋扔给了弘晗,但他们儿子在私下看过几个人之后,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有喜欢书画的,有喜欢跑马的,有爱说话的,有不爱说话的,萝蔔白菜各有所爱,可是人家大阿哥就是不开金口。 这么一想,反倒是苏日格的婚事好办,大格格已经明确表态,她并不反感阿古达木做额驸,并且认为丈夫小几岁有小几岁的好处。 「唉,这帮孩子啊。」再想想已经西出阳关的弘昱,饶是天下至尊的夫妻俩,也得郁闷一阵子。 这一届的秀女们算是对宫廷生活适应最好的一批秀女,她们中的很多人都是在宫里陪着格格们读书来着,所以对于参选这件事本身倒也没什么恐惧感。 反正读书的时候也是住在宫里的。 如佟佳氏的姑娘,阿拉木的孙女、佟蔺的女儿,就是和自己的亲表姐一起在宫里读书。她的表姐,就是议政大臣成德的孙女,翰林学士富尔敦的女儿。小姐妹两个与当今家的女儿也都熟悉,选秀之前也是常在一起玩。 而且依照当今的圣旨,选秀的时间被大幅缩短,孩子们还是要在一起读书。 佟佳氏小姑娘的心情非常轻松,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先帝贵太妃佟佳氏曾经叫她过去,与她说了些什么「佟佳氏一门亲善」之类的话。 小佟姑娘年纪不大,但家中长辈叮咛还是记得很牢,再说他们家平时素来不与佟佳氏公府来往,佟贵太妃的一番心思註定要付诸东流了。 而且小姑娘也是狡猾狡猾的,她从贵太妃那回来,就把事情和与自己相熟的二格格乌日娜说了。自然大格格苏日格就知道了,皇帝皇后也知道了。 「佟佳氏的姑娘倒是很懂事。」苏日格随口说了一句,看着弘晗莫名的表情,补充道:「佟大学士家的小姑娘,不是公府那几个。」 「哦。」弘晗想了一下,终于从脑海深处将人翻腾出来,「就是告诉乌日娜,贵太妃找他那个是吧?」 「对,之后额娘就停了佟佳氏公府入宫的牌子,听说鄂伦岱也很是抱怨了一顿,可惜没人听他的。」苏日格看着弟弟,认真的问道:「阿玛额娘都很担心你,我说你到底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弘晗嘆口气,他真没有,他对姑娘的兴趣不大。对着自己亲姐姐,他也就实话实说了:「阿玛觉得哪个好,指给我就行了,阿玛还说要让我更多的学着办差,多看看下情,我哪有心情啊。 至于日后好坏,瞧五叔、七叔,福晋都没有侧福晋得青眼,但那又如何?福晋其实……谁当都一样,做不好再说呗。也不是人人都有阿玛和额娘的运气,你瞧四姑姑、三姑姑她们。」 「姐姐,如果以后你的额驸也和姑父们似的,你千万不要忍着。」 「四姑姑」就是恪靖公主了,苏日格明白弟弟指的是什么。恪靖姑姑那么要强的一个人,四姑父还有侧福晋,她也就眼不见心不烦,如此而已。 怎么管呢?那个侧福晋不是没名没姓的人,听说也生了个儿子,自然没有大清公主的子嗣贵重,可也不是能随意作践的。 喀尔喀土谢图汗、大清公主,这已经不是寻常夫妻了,公主更不必看丈夫脸色过活。但如果额驸找了个侧室,苏日格心道,哪怕是汉唐公主,也无非是自己也找一个男宠情人,少有真的喊打喊杀的,没意思。 她突然懂了弘晗为什么那么说,他看哪个姑娘都一样,都是外人。那么,福晋在他看来就是职业,做得好要褒奖,做的不好,那自然可以换、可以架空这个福晋……至于到底是谁,其实真的没什么打紧。他天然的不需要对妻子表达忠诚。 顺着这个思路一想,看上去家里是额娘说了算,但其实桩桩件件阿玛都知道,府里真正决定一切的,还是阿玛。是阿玛【愿意】帮着额娘,额娘才能做二十多年让人羡慕的直王福晋…… 苏日格活到了二十岁,过去一些隐约感受到的东西,现在就像捅破窗户纸一样摆在了眼前。 让她活的和「一般姑娘」不一样,让她见识朝廷的大事,甚至不避讳大臣的让她看户部的帐本,从来不去管她和弘晗常常见面,拉着弟妹玩乐。 因为懂得多,可能参与一些事情,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就是权力。弘晗到底是男孩子,有些细微内情他想不到,但苏日格却明白: 恪靖姑姑是对土谢图汗的侧室眼不见心不烦,但她甚至不必开口,侧室和她的儿子连归化城的边都靠不上,四姑父全当查无那二人,从不提起,这就是权力。 而端静姑姑那,三姑夫噶尔臧一熘的侧室、婢女,三姑姑也当做看不见,然而却是她避着三姑夫和那一帮人。虽然都是不见不烦,但,想必心境大不相同。 第533页 气氛有些凝滞,弘晗不知道姐姐出神的想什么,他就笑道:「有时候我想,干脆把那些名字写在纸上,抓阄算了。」说完他自己笑起来。 苏日格回过神却道:「那你为什么不和阿玛说呢?」话音刚落,引来弟弟震惊的目光。 「你是长子,阿玛和额娘一直对你寄予厚望,先帝也是。」苏日格压低声音,虚按着弘晗的嘴,:「你听姐姐把话说完。你自己也明白这个,这是极好的事,但姐姐还是要教你一件事,」 「不管有多少厚望,你首先都是阿玛和额娘的儿子,尤其汗阿玛是喜欢孩子们和自己言行坦诚,有什么说什么,他不喜欢言行虚伪的人。所以,你要是真那么想的,哪怕是玩笑,去讲给汗阿玛听,博阿玛一笑,也是你的孝心。」 「咱们在父母眼里都是孩子,哪怕有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只要把话明明白白的说出来,父母会告诉咱们该怎么做,而不是训斥。你做了阿玛额娘快二十年的儿子,还不明白吗?不要让他猜你的心思。」 姐姐善意的提醒让弘晗打开了新大门,他扪心自问,自从他被先帝下旨抚养膝下开始,他就格外重视自己的外在表现和规矩体统。极少和小时候一样,和阿玛说些知心话了,大阿哥回忆起刚入宫读书那年的冬天,阿玛抱着自己走在紫禁城里,告诉自己阿玛额娘、姐姐弟弟才是他的家人…… 是啊,不论我在烦什么,为什么不能和阿玛坦白的说呢?不管是福晋的问题,还是晋商、徽商的问题,自己闭门造车,哪里会有与一国之君请教而获益更大。 「弟弟真是煳涂了!」弘晗诚挚的对姐姐说道。 第266章 在其位谋其政,安生不了(上) 「儿子觉着, 您还不如抓阄决定,定下了来,您和额娘也放心,儿子也不必烦恼了。」弘晗在胤禔跟前语气轻快的抛出了这个奇思妙想。 胤禔愣了好一会才哈哈大笑:「你这小子, 居然这么捉狭!」 这两年弘晗与胤禔父子之间愈发的有君臣奏对, 那种严父教子的气场, 如当年一般的温情脉脉已经很少见了, 更别说在父母跟前说笑。弘晗如今越来越有长子的认知和气势, 这原是好事, 但胤禔觉得, 一个未满二十的年轻人, 实在是不必将自己绷的那么紧。 胤礽就是个前车之鑑, 自己逼着自己绷紧神经,那个位置又对他格外的不友好,早晚会出事的。 胤禔能保证自己对弘晗一如既往, 但是他没法控制其他人,所以他推迟给弘晗封爵, 自然的其他儿子封爵也会推迟…… 为的也是他们父子之间能「父慈子孝」,胤禔自己对皇位琢磨了多少年, 他就有多担心自己的儿子们也闹起来。他希望大后方能够安稳, 而不是后院先起火。更何况, 这副肉身归根结底是本尊的,必须考虑遗传问题, 鑑于往上数三代皇帝都不算长命, 已经到不惑之年的胤禔, 也必须考虑更多的问题了。 今天弘晗能主动来找自己把烦恼说出来,还能开玩笑似的表达自己的心情, 让胤禔很欣慰。他没像对小孩那样对长子,但也是满脸笑容,按着他的肩膀笑道:「这话可别让你额娘听见,否则她拿板子揍你不可。」 这两年,弘晗也忙着读书、办好阿玛交代的事情,做好兄长、好弟弟,但正如他亲姐姐提醒的:最要紧的是做好儿子。大阿哥发现,他阿玛的确很喜欢自己说心里话,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坦诚些呢。 「汗阿玛,儿子真的……我觉得没什么不一样的,福晋是嫡妻,是宗庙祭祀的一员,是女主人。可让儿子挑,我也实在没法子,也不懂怎么挑呢。」弘晗一脸难色:「好好的,我也不能总在秀女身边晃荡。」 「……这也是个问题,」胤禔刚要说话,就见秦吉了从外头进来,低声禀告,张英没了,礼部来禀告,其子张廷玉也在外头。 「快叫他进来!」随着胤禔吩咐,弘晗也站到了一边,他心中也是一懂,张英是熙朝老臣,老臣凋零让人喟嘆。更重要的是,张英还曾做过二叔胤礽的老师,这也代表那个时代的人,终究还是要离场了。 张廷玉来报丧的,或许还要面君,自然不能披麻戴孝,只在腰间扎着麻布腰带。他进了清溪书屋就跪下,还不能哭,忍着悲声道:「禀告皇上,臣父张英今晨无病离世……」说到这,他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别忍着,朕也不会说你君前失仪……唉,张师傅曾是皇子师傅,也与朕有师生之谊。礼部照例赐银张家治丧,追封张师傅为太子少傅,礼部尽快送上谥号,然后……」他看了一下,「朕令皇长子临府赐谥。」 「臣代亡父,谢陛下隆恩!」皇子过府从前可是王公才有的待遇,后来是宿将才配有的荣誉,而今他父亲居然也能蒙此恩遇,张廷玉感激涕零,再三叩首以谢皇恩。 张廷玉退了出去,胤禔才对弘晗说道:「等朕拟好谥号,你就去张家传旨……你也不必太拘泥。当年,我和你额娘还见过几次面,那会京城里还有关外质朴之风,没那么多咸的、淡的破规矩。」 「朕很不喜欢学前朝末年那种浮华之气,你也不要学,要么学开阔质朴,要么学慷慨豪迈。」皇帝最后道:「至于你福晋的事情,改日寻个机会,你和她们说说话,偶遇嘛。」 胤禔也没指望儿子能和哪个姑娘一见钟情,他敏锐的感觉到弘晗对福晋这件事有些冷淡。怎么说呢,作为父亲,他还是希望儿子家庭和睦,起码别一开始就把人家当工具人。 第534页 哪怕是胤禔当年那么鸡贼,也是抱着自己做初一,道琴做十五这样的念头,而不是开始就让福晋围着自己磨合。两口子过日子,要想不吵架、没有芥蒂龃龉,总得学会退一步。 别说对福晋这种枕边人,就是对朝廷大臣,也不能擎等着大臣靠过来,你得先递出橄榄枝啊!希望现在让弘晗明白这一点,还不算晚。 胤禔过去还担心他们府里环境太单纯,让孩子们观察其他叔叔府上的环境,谁知道等他们长大了,不仅没有单纯好骗,反而架子十足等别人顺着他们的意去打磨自己。 还是要让他们多看看世情,免得一个个都成了小傻子……也不知道弘昱怎么样了,他应该已经快到乌里雅苏台那边了罢? 皇帝在思念儿子,不成想又有人来请见,秦吉了一脸苦色,进来请旨:「主子,孙文成、李煦早就回京了,只是一直没机会觐见,递了半个月牌子了。」 这俩织造到底是让皇帝的二舅哥索伦图从江南「礼送」回京,主要是说李煦,交接的时候拖拖拉拉,不愿意回来。孙文成还算配合,只有李煦,李家全家干脆让索伦图押送上车,一路上都没准他们随意走动。 活脱看押牢犯似的。 孙文成心有余悸,这摆明了是皇上对这位国舅爷有所交代,他才这么肆无忌惮……不过看他对自己还算客气,想来也是皇上的圣意:安分守己可保无虞。 等到了京城,李家面临的就是全家财产七零八落,就差被国舅爷把底裤给扒干净。孙文成过府探望的时候,李煦躺在床上病病歪歪,拉着孙文成的手道:「如今子清我那老妹婿离得远,估摸着日后他也难说下场,咱们老哥俩可得互相照应些啊。」 「我都……那么效忠皇上了,皇上可得给我留条活路。」 孙文成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劝,只道:「索国舅只是,唉,如今还说什么呢。等皇上回来,咱们还得谢恩呢。老哥哥,听我一句劝,千万别和皇上拧着来。」 「我还哪敢啊!」李煦满脸苦涩,「你瞧瞧我这全家老小,我这是为了求生啊!」 畅春园里,李煦和孙文成站在外头的时候,还心情激盪了一下。过去他是这里的总管呢。只是等里头的总管太监出来带他们进去的时候,李煦回过神来,先帝已经去了,这里已经换了主人。 该认清现实了,少主子变成了正经主子,而自己曾经和八贝勒勾搭。皇上不追究,不把自己扒层皮就是恩德,否则一个奴才在老主子还在的时候,就……背主啊! 李煦这会才明白,为什么当初曹寅曾经说过「咱们不过是皇上家奴」这种话,那人最讨厌这一套的。那会也是提醒自己罢了,要明白,奴才的命在主子手里,才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皇上,奴才在苏州织造任上,曾经有不当之举!」 俩人刚跪下请安毕,孙文成还没抬头,就被李煦这一嗓子吓得又把头低下了,正好顺着眼神看过去,这老兄疯了罢! 岂不知,李煦玩的乃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他豁出去赌一把当今不会轻易的把先帝老臣怎么着。他自己给皇上递梯子,盼着皇上小惩大诫罢! 李煦想什么,胤禔不知道,但这没什么打紧,他本来就是要处置李煦。如今李煦这么说,他干脆顺水推舟,「孙文成暂且等待吏部发文,朕还要用你。至于李煦,你知道自己有罪就好,来人,将李煦带走关押!」 「……」李煦傻眼了,他们这些天子家奴太清楚皇上处置人的门道了,有气当场发出来还是好的,就怕这样拖着不管。皇上拖的起,他们拖不起!可他更不敢抗辩,眼见着皇上不待见他,他不敢赌了。 孙文成浑身发抖,胤禔走下来扶起他,脸上还挂着笑:「皇考是信得过你的,朕也信得过,盛京那边需要个老成人安排些事情,这差事朕就交给你了。你是老人,该知道怎么办,至于亏空案,朕自然追责李煦,你亏空不大,就不必多想了。」 「皇上恩典,奴才都明白。」好歹保住性命,这比什么都要紧,孙文成看着老朋友如同死狗一样被拖出去,心里松了口气。皇上打掉一个李煦,让自己滚去关外,曹寅留在江南继续卖命,估计不会追责他们了。 等到数日之后,张英出殡当日,皇长子弘晗奉命过府赐谥,天子所选,亲笔所书的「文端」二字,被张廷玉从弘晗手里接过来,仔细摆在了灵前。 「汗阿玛还叮嘱我,务必要替他在灵前燃一柱清香,聊表心意。」 这算是弘晗第一次和朝臣,这么打交道,在办完差事之后,与大臣说话就算是私人身份了。弘晗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和张廷玉道:「皇上还说,廷玉于文字参贊上,朝中无人能及。只是家中遭遇大丧,老学士去世,只好令你丁忧。」 「这是皇上成全臣的孝心。」张廷玉起身朝着宫中方向叩拜,起身之后又欠身向弘晗道谢。弘晗就道道:「尔家中大丧,我办完差事,也该回宫缴旨。」 「阿哥春华毓德,臣家中如此,亦不敢留您久坐。」俩人客套完,这才浩浩荡荡一帮人,将皇长子送出了门。 畅春园里,胤禔又开始了另一轮人事安排,当初临时凑数的,临时补缺的,如今也都该换换了。还有盛京,既然打算在那里开始武器研究以备军用,更要慎重择人。 第535页 第267章 在其位谋其政,安生不了(中) 「李煦的亏空案, 你多盯着点。」 胤禔交代那日松道:「你既然成了议政大臣,这个案子交给你,要多用心。过去你一直是武官,也该往文臣的路子上走一走。」 皇上的大舅子那日松, 已经卸任了九门提督、步军统领的差事, 以承恩公的身份成为了议政大臣。而接替九门提督职务的, 乃是皇上哈哈珠子出身的潜邸伴当巴特·阿尔布古, 如今人称「巴提督」。 萨宾图也被胤禔派去负责筹备抽调整个京营八旗的好手组建的火器营, 而佟蔺被调往前锋营做右翼前锋统领, 左翼统领是皇上的二舅哥索伦图。 而富尔敦在翰林院熬资歷也到了年头, 被胤禔扔到了护军营做镶黄旗副参领, 像这种官职为了避免勾连, 包括领侍卫内大臣,都是八旗每旗出一到二人。 胤禔叮嘱富尔敦:「将来接班你阿玛,做领侍卫内大臣, 你的名声很好,这是大好处, 但军中之事,还要从头学起。」另外还叮嘱道, 「大额驸班第已经做了领侍卫内大臣, 你们也是相熟, 平日多像他讨教一二。」 如果说登基之初,元起皇帝还顾忌三年无改父道, 只是在先帝老臣之间掺沙子的话, 那么现在, 他就是大刀阔斧的进行人事调整。朝中文官且不说,至少驻外八旗和京旗的主要位置, 已经都是皇帝的人了。 李煦的亏空案,皇帝虽然嘴上说抓李煦一人,但态度摆出来,远在江南的曹寅,也要面对年轻新同事的笑脸「曹织造,您那亏空,皇上很关心呢!」 逼着曹寅两个月给成德写了九封信,不是说皇上不追我的债,怎么又追起来了!朝廷里有什么变动吗?那孙文成和李煦不都回去了,李煦都进去了! 然而曹寅的多年好基友成德成容若,此时也是一脑门的官司,他的两位妾侍,颜氏与沈宛进来身体欠佳。特别是颜氏,大夫甚至明确表示:如夫人怕是没有几日了。 颜氏生了富格,又在他身边多年,帮他料理家务。没有功劳尚有苦劳,她这一病,成德也不能视若无睹。而他家多年没有女主人,不管是颜姨还是沈姨,都是看着几个孩子长大的,此时更不能置身事外。 虽然道学先生总是强调规矩,但天理之外尚有人情,正常的人家,也没有把操持家务多年的姨娘当成外人奴僕的。甚至还有富格的至亲好友听说了,都要问上一句「令堂身体安否? 但曹寅夺命连环的书信接踵而至,成德也不能抛下老朋友不管,只能硬着头皮去见皇帝,多多少少给曹寅吃个定心丸。 作为可以随时面君的人,成德被太监带入清溪书屋范围的时候,正听见里头的皇帝似乎在和谁生气。这可是太难得了,成德忍不住在心里回忆了一下,上一次看见对方生气,是什么时候来着? 等里头的人出来,成德惊的眼神一闪,垂头丧气的不是三阿哥弘昸是谁! 等成德进去的时候,捧着茶盏喝光了整盏茶的胤禔,来不及放下茶盏就开始和他抱怨:「也不知怎么回事,孩子一个人一个样子!」 事情是发生在皇后跟前,弘昸给皇后请安,看见四弟弘曜和幼弟弘昘在集凤轩前头的空场上玩闹,就训了他们几句。他是做哥哥的,弘昘还不懂事,弘曜也不想和这个脾气最近很怪异的三哥较劲。 不想弘昸没完没了,还说要罚他们没有体统,弘曜的火气腾的升了起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都是父母的小儿子,兄姐的幼弟,也是有几分任性气的。 四阿哥觉得这个三哥就是没事找事:「额娘就在这里,三哥不必忙着教训我们!」轮到你耀武扬威了么。 当时二格格乌日娜也在,看见弘昸简直无理取闹,也端出姐姐范出来道:「额娘还不知道他们玩,你怎么又和他们计较起来。」然后弘昸眼圈一红,跑走了。 若是如此,胤禔也不会生气,可弘昸被弟弟给撅了面子,又被姐姐说了两句,他居然先委屈的和皇后告状去了。这有什么可告状的,你告状又想要个什么结果呢? 道琴当时就被闹了个哭笑不得,弘曜和弘昘玩闹她是知道的,弘昸……冬冬过去不是这样的孩子,怎么忽然如此偏狭了呢。恰好胤禔过去和老婆孩子一起吃饭,听说此事之后,就把他家老三提熘到了跟前教训。 对着老表哥,胤禔抱怨着把这事一说,嘆道:「孩子愈发不好管教,过去我觉得弘昱就算特立独行了,合着比起弘昸,他简直是个圣人!」 胤禔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撩闲挑事,完了打不过又要告状的人,没想到自己儿子居然这样了! 「我与皇后都不是那样的人,这孩子是怎么了,小时候也不这样?」 「……许是受伤的缘故?」成德勉强猜了一下,「三阿哥,才十二罢?还小呢。皇上慢慢教也就是了,我还记得,当年皇上教导大格格,不也是耐心点拨。」 「罢了,朕对后头这几个孩子,也的确是关心不够。」胤禔自己也承认,「他们不比他们的姐姐哥哥……不说他了,表哥此来是有事?」 胤禔静听成德说了曹寅的事,也看过了成德来带的书信,他们这三个人有些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曹寅的书信与其说写给成德,不如说也是写给皇上看的。 「……信倒是写的恳切。」胤禔将信递迴给成德,笑道:「朕没打算把他怎么着,把亏空补上,该做的事情做好,我也不会把他怎么着。全唐诗还要编,遗老们还要拉拢,当年他家老太太过世,汗阿玛也不是夺情。」 第536页 曹家老太太去世,当年康熙没让曹寅回京守孝,反而是夺情。考虑到他位置的特殊性,搁谁也不能接受空三年……胤禔最近都在翻阅康熙朝的做多档案,和康熙与各地各类型官员的书信,深觉收益不少。 康熙与曹寅情分不同,但也有规劝、有提醒,换成胤禔,当年是被这些人看着长大的,胤禔要做的事树立权威,是敲打一二。在不过分的情况下,提醒所有人,老闆换人了,你们有点数。 「你告诉他放心。」胤禔道:「不过近来若有文人雅士,表兄也可召集诗会开宴,相聚无妨。」 成德苦笑:「最近怕是顾不上了……倒是皇上膝下,近来应当喜事甚多啊,大格格、大阿哥的亲事也该定下了。」 先不说孩子们的事儿,胤禔先问了成德难处,他们表亲几十年,没什么不能说的。听说颜氏和沈宛都病了,胤禔想到富森叫他打发着跟弘昱远赴海外,就道:「说来阿瞭在外头做官快五年了,吏部两次考评都是卓异,也该调他回来。」 「岂可因为家事……」 成德下意识想婉拒,胤禔却道:「欸,谁说是家事,是国事嘛。早晚他是要入阁的,也不算早了。再说,天理人情,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表哥何必说这种话。」 皇上在说正事,而刚刚从这里离开的三阿哥弘昸委屈巴巴的自己在畅春园熘达,回额娘那边,恐怕也免不了教训。 弘昸觉得很委屈,本来在北边的时候,他是打定了主意好好表现一下自己的。谁知道骑马拉了胯,这下好了,不仅没机会表现,反而成为了笑柄。 虽然没人敢当面笑话弘昸,来探病的人都说「三阿哥好生养病,必定无事。」可弘昸就是觉得他们背地里在笑话他,而且阿玛和额娘那会也顾不上他。大家都关注要远行的二哥,被汗阿玛指派负责筹备祭祀事务的大哥,甚至是和那个蒙古台吉你来我往的大姐姐! 弟弟们也只知道玩,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也只是派人来问问,弘昸不明白,自己都那样了,为什么全家还是各有各忙……三阿哥不缺伺候的人,可他觉得自己被家里人抛弃了。 缺爱少年弘昸绕着湖走,越想自己挨的这顿训斥,越觉得委屈,越觉得委屈,越认为全家都抛弃自己了……弘昸憋得满脸通红,越走越快,后头的小太监大着胆子道:「小爷,太医说,您不能走太快。」 这句话捅了马蜂窝,弘昸扭身瞪着小太监,挥手抽出一个耳光,「滚!」 「三阿哥这是怎么了?奴才惹您不高兴,打发了就是,可千万别动气伤了身子。」 温润的声音传来,弘昸回头看过去,是个长身玉立的翩翩君子,这人弘昸认识,是佟佳氏子弟,叫庆復,是佟佳氏公府的儿子。就是不太清楚,是鄂伦岱那边的,还是佟国维那边的。 「你?你怎么在这。」弘昸与他不熟,皱眉问道:「这是你当差的地方!」 这位三阿哥,人不大,脾气不小。庆復谦卑的笑笑:「阿哥爷教训的是,奴才是在这边守卫,许是走冒了些。多谢阿哥提醒。」 这通话说的弘昸高兴了,他努力装作稳重,颔首道:「罢了,知错就好。你,很会说话嘛。」 他愿意搭茬,庆復就满意了,他们佟佳氏如今能够和皇子搭上边就是难得,并不挑人。他倒是想和皇长子搭上线,也得有机会啊。 再说,二阿哥远行,还不一定怎么回事。皇上春秋鼎盛,皇长子将来如何……谁能说三阿哥就眼前这点前程呢。 第268章 在其位谋其政,安生不了(下) 「咱们皇上大哥可真是……, 听说几位嫂子都去宫里求皇后延缓指婚,不成想他居然这么干。」 老九和自己五哥在府里说笑:「先订婚,完了秀女们依旧照例宫中读书……你说这倒时候娶回家的是某某家的女儿,还是天子门生啊?」 「无妨嘛。」最近忙着旗务忙的脚不沾地的老五爷胤祺也是一脑门官司, 如今喘口气和弟弟扯淡的功夫, 笑道:「反正小子们不是侍卫, 就也是官学出身, 不也是天子门生?」 「再说, 皇上说了, 日后这个要成为制度, 至少旗下的女孩子不能那么早出嫁成婚。」 大义名分权力皇帝都有, 胤祺就告诫弟弟:「老八都能被远远打发走, 亲生的二阿哥,说让孩子去万里之外,也就打发走了, 不能说皇上不是为了避免日后弘晗、弘昱兄弟阋墙。你要……」 「我知道,最近咱们就操心额娘出宫的事儿就得了!」胤禟先笑口嘆, 「我哪还敢瞎掺和。瞧瞧李煦,先帝的好奴才, 如今也被投入大狱, 李家怕是保不住了。」 「谁说不是呢。」胤祺道:「兄弟们更是被指使的团团转, 你怕是还不知道,前些日子皇上还把我们几个郡王都叫进宫, 四哥得了褒奖, 三哥挨了训斥。因为旗务差事办的不好, 旁人请託,三哥总抹不开面子, 当时他辩解两句,结果……哎哟,好大一场热闹。」 「皇上当着一帮兄弟的面问他,就你老三要脸?你这是还想收买人心还是怎么着?这两年你门下那个孟光祖到处蹦跶,朕看在你办差得力,也看在咱们兄弟情分的份上不计较,结果他变本加厉,居然打着你诚郡王的旗号在外头勒索地方官,你知道么!你镇日都是怎么管着家下人的!」 老九倒抽一口冷气,急急问道:「就那么发作他了?不应该啊,那老三平时够巴结了,而且咱们那二侄子弘昱远行,原本老三家的弘晴闹着也要去法兰西,最后不是老三家四阿哥,叫弘曚的,跟着去了。」 第537页 「嗐,若不是有这一出,怕是早就发作了。何况这事闹的,」 胤祺说起哥哥家后院起火,嘴角不自觉的飘起看热闹的笑,「原本老三想让他们家弘晟去,可弘晟是三嫂的小儿子,三嫂捨不得。弘曚是侍妾生的,生母连个侧福晋都没赚到,不知怎么这孩子就被推了出来。」 「我记得这孩子好像是生在康熙三十七年?如今也才刚满,十四?」胤禟咂咂舌,「弘晴也是孩子话,老三不愿意,皇上也未必非得让他们家再出个人,何必呢!」 「谁说不是。」恆郡王嗤笑,「弘曚起初都没随驾,后来才跟着去了盛京,谁知道这里头有什么事儿。我听说皇上也不太高兴,后来还给那孩子封了个奉恩辅国公,说是奖励他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魄。这孩子平安回来,日后前程少不了他的,诚郡王府其他孩子嘛,难说喽。」 「所以说,多此一举干什么,三哥就是什么便宜都想占,结果挨了申斥。他还盼着早日晋亲王爵,我瞧着怕是悬了。」胤禟撑着腮帮子有点累,换了个姿势,忽然神秘道:「哥,我门下有个奴才在内务府当值,前段时日轮班去郑家庄伺候,你知道么,郑家庄里,弘昪他们哥几个也闹了一场。」 「你作死!」胤祺当即变了脸色,「这种事你也敢打听!」 「我没有,是他说的。」 「你少蒙我!」胤祺指着弟弟的鼻子,「你别犯浑我告诉你,你不问,你奴才作大死敢和你说这个?!」胤祺气的扯领口,这弟弟,这么些年就没让他安心过。 老五苦口婆心:「额娘就要出宫了,这个当口你千万别惹事,郑家庄那边,爱怎么闹腾,和你九爷有半毛钱关系?我可不信你关心你二哥和大侄子们!」 胤禟起先就是好奇,这会就后悔自己多嘴干什么,这亏怎么就吃不够呢! 不过九爷说的没错,随驾归来之后,郑家庄里的确爆发过一场争吵,而且比九爷更早知道的,是皇上本人。负责值守郑家庄内院的侍卫,在这场争吵爆发一刻钟之后,就将事情报告给了园子里的胤禔。 弘晋一口一个汗阿玛,激怒了弘晰,弘晰讽刺弟弟「给皇上做儿子得了,还回什么郑家庄」,弘昪无奈「又说这些干什么」 已经吵过一次,结果又吵了起来,闹腾了大半天。侍卫们因为皇命而只听了个大概,报给皇帝,胤禔只是一笑了之,心里倒是决定了弘晰和弘晋的婚事。 端静公主的女儿,就许给弘晋了,一个外甥女,一个侄子,正好是天作之合。到时候就借太皇太后、皇太后旨意赐婚,趁着喜气再给弘晋封个爵位,胤礽那边的事儿就算了了。 皇帝决定了这件事,就看起了已经去西南的年羹尧送回的密奏,其中提到了诚郡王门下孟光祖在西南帮诚王经商,然后贿赂地方官,甚至贿赂到了他的头上。 这种风气决不能涨,胤禔干脆让年羹尧把孟光祖给扣下,然后对胤祉把事情往大了说,杀鸡儆猴让弟弟们安分些。虽然用他们办事,但不代表他们能随便派门人跑出去招蜂引蝶惹是生非。 包括下一代的侄子们,教育他们是一回事,将来怎么用又是另一回事。对宗室任实际职务的,要更加严苛的对待,免得他们不着四六,净动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重阳节之后就是皇太后寿辰,胤禔借着这个机会,让弘晗和几个福晋备选分别碰了一面,其中几位还短暂的说了几句话。最终,弘晗告诉父亲:「儿子觉得,瓜尔佳氏的那个格格很好。」 他说的这个,就是成德前妻的小侄女,祖父就是公爵朴尔普,如今朴尔普已经辞世,此女的父亲名叫安英,正在任镶黄旗佐领,还在理藩院做郎中,并不是很出彩的人,不过胜在勤谨本分,当差多年从无差错。 这小姑娘是瓜尔佳氏朴尔普这一系最小的姑娘,也只有她的年纪堪配皇子,上头的姐姐们早就嫁出去了。因此,哪怕亲爹并不出彩,但公府没分家,这个名叫知谨的女孩子也受到了很好的教养。 一等公朴尔普的孙女,五大臣之一费英东的后代,论起出身堪配皇子。只是说来可笑,费英东的子孙里,如今这个嫡脉一等公府并无出彩的人,反而是三等公府那边,这一代的公爵傅尔丹颇有才具。 胤禔其实特别好奇儿子看重那姑娘哪了,毕竟他只是调查了一下,儿子看上哪一点他也不知道。但为人父者,讨论的又是儿子的未婚妻,这就不太合适了。 皇帝也只能绕着圈委婉的和媳妇表达了一下疑惑,然后撺掇道琴去问。皇后的回答是:「弘晗说,另外几个都如临大敌,说话的时候连点笑容都没有,就这个带着点笑影。」 「……行吧。」胤禔心道,到底是我儿子,还是找了个看着舒心的。 至此皇长子的婚事就算定下来了,太后寿辰刚过,胤禔下旨,令瓜尔佳氏之父接旨,其女赐婚皇长子弘晗。按照当年胤禔自己的经歷,皇帝打算也让儿子亲自去岳父家走一趟,万事都要经歷一下。 还有就是加恩皇子福晋的母族了,胤禔固然不能将公爵之位给未来的亲家,但提拔弘晗的老丈人还是可以的。这个人既然本分谨慎,就让他去做了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还给了个中议大夫衔。 拟写旨意的时候,胤禔还多嘴问了一句:「当年与成容若和离的那个瓜尔佳氏的姑娘,就是未来大福晋的亲姑姑,她是嫁到盛京去了吧?」 第538页 负责拟旨的人是这天当值的富格,他还真知道:「回皇上话,是。」 「算算年纪,也是诰命夫人了,该回来参加侄女的婚礼。」 富格脸色有些为难:「皇上,回不回来,臣不知道……只是,恐怕她没有诰命。」面对皇帝疑惑的表情,富格道,「皇上,世祖皇帝在顺治十四年下旨,再嫁之女不能有诰命。」 「……嗯?」胤禔都懵了,世祖自己一屁股风流韵事,就算律法管不到他头上,他老人家不亏心吗? 「这不好,」皇帝马上道,「纵然是教化百姓,」他心中捏着鼻子,「也没有哪个人乐意自家婚事多波折。再嫁多是不得已,再说旗人人口少,与其令妇女守节,不如让年轻轻守寡或绝婚者再嫁。」而不给诰命,显然不是鼓励措施。 「这样,你去问问,若是那瓜尔佳氏尚无诰命,就以其子,若无子就以其夫名义请封。」胤禔摆摆手,「朕批了就是。御史们闲大发了,也管不着朕加恩,去罢!」 富格遵旨,而后又问道:「臣请皇上示下,您的意思是特例,还是日后要作为定例呢?」 「……朕想作为定例,至少旗下不要学那种死了丈夫就不活了的陋俗,此等陋俗如淫祀,必须剷除。」 进入十二月,皇后迎来了四十整寿,也在这之前,二阿哥弘昱的第一封书信送回了京城。 第269章 扭转世界线(上) 「……儿子见到了鄂罗斯的总督, 他们那边的什么东正教首领,还有诸如见闻,颇觉惊异。彼国虽与我国情状不同,然尚有相同之处……儿再拜, 甚为想念父母亲人, 深觉儿之不孝。儿再顿首, 问太皇太后、皇太后安。」 写这封信的时候, 弘昱八成开始陷入离愁, 比起所见所闻, 他更侧重于看见什么就想到家里。胤禔猜测, 弘昱在外头说不定偷偷哭鼻子来着。 还有他写给兄姐弟妹的信件, 都被一起送来, 被胤禔命人给了几个孩子。而皇帝自己,拎着书信偷三摸四的去了集凤轩,小心翼翼的把信放在了媳妇眼前。 等到道琴平復情绪, 也到了晚间一家子一起用膳的时候,弘曜和弘昘就开始闹腾「大哥要娶媳妇喽!」这是喜事, 弘晗也只是脸红,最多毫无威慑力的瞪弟弟们。而苏日格张口帮忙, 却闹了个祸水东引, 弘昘这小子拉着姐姐的裙摆, 可爱兮兮的问「大姐姐,我们什么时候有姐夫啊?」 「是啊大姐姐, 阿古达木台吉每日在宫门口守着, 就等着见姐姐一面呢!」就连之前怄气的弘昸, 也被气氛感染似的,笑着凑趣调侃姐姐。 「你们几个!」苏日格轻轻捏捏弘昘的耳朵, 「好好等着拜见新嫂嫂罢,姐夫啊,还早着呢!」 孩子们在院子里说笑,帝后二人在另一头听着,也是满脸笑容。胤禔笑道:「之前弘昸闹别扭,我还担心这孩子性子古怪起来,如今看上去倒还好。」 「他们都是亲兄弟,哪来的隔夜仇,孩子气闹腾罢了。」皇后也道,「最近他和老三家的弘晟、老五家的弘昇,老七家的弘曙玩的也不错。我也告诉他,男孩子要开阔些。这不伙伴多了,性子也就好了。」 说起来,帝室又如何,总归也就是寻常父母,孩子们好也就好了。 「等你过寿,将瓜尔佳氏那个孩子,叫知谨罢?朕已经让安英全家到时也入宫为你贺寿,你正好面对面的见一见,心里也好有数。朕打算明年万寿之后,开春就给弘晗办婚事……苏日格的婚事等到年中再办也不迟。」 「定下来了?」皇后问道,「也罢,苏日格自己也不反感,那小台吉也算……倒也还好。」 「嗯,盛京那边得有个人过去,朕打算将八旗的规矩改一改,旗主们应名也就是了,要不然迟早还得有麻烦。」胤禔说的就是老三和孟光祖那件事,不将八旗变得只有虚名,这种事还会发生。 「有些就让他们回到盛京去。过去这差事总是让大臣做,弄得虎头蛇尾,明年让苏日格和弘晗去办,然后弘晗回来,苏日格夫妻还能暂且留下。阿古达木嘛,效法班第,封个国公,让他御前行走。」 「孩子们大了,一个一个都要飞走喽。」皇后心生感慨,「我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可是,到底好过一辈子做小鹰崽子。」 「要不然人家怎么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胤禔用胳膊碰碰道琴,俩人的手攥在一起,「等到孩子们都有孩子,咱也不给他们看孩子,就咱们俩清清静静的待着。」 「好。」皇后笑着许诺,就和他们当初似的,在外开府,最多孩子在宫里念书,谁还和民间似的,祖辈亲自带孙。等到弘昘都娶妻生子,可真就只有他们老两口了。 这次选秀皇帝一个人都没选,外头人还以为皇上这是为了解决宗室子弟的婚姻问题,这才自己落空。何况皇帝最近诸多举措让朝野内外忙的脚不沾地,谁也没心情在这上头挑事。 「汗阿玛说要把我的婚事也定下了。」 看着弘曜和弘昘躲在乌日娜身后,弘昸作老鹰状要抓他们,就在哈哈大笑声中,苏日格告诉弘晗:「年前就要下旨了。」 「你想好了?」弘晗很关切,但还是不明白:「你怎么就确定阿古达木可以做你的额驸,就算额驸可以换,头一次也得更慎重些。」 大格格毫不客气的对着弘晗翻了个白眼:「我又不傻……你说你相中瓜尔佳氏的格格,是因为她会笑。阿古达木呢,比起瞧见我就如临大敌,一本正经的那些台吉公子,起码叫人看着舒坦。」 第539页 回京之后,苏日格某次带着阿古达木这个小跟班去景山游猎,俩人身后跟着一熘随扈,还有苏日格的侍女,都骑着马。一行人在景山看落叶,倒也别有意趣。 「京师果然不是寻常地方,」阿古达木深吸一口气,「搁草原上,这个时候草黄马廋,牧民都要开始担心能不能过冬了。」 「哟,台吉居然也会忧国忧民,」苏日格笑道:「这些日子,台吉陪着我东游西逛,这份心思无处安放了罢?」 该来的总会来,陪着自己这么久,阿古达木有什么心思也该说出来了。苏日给虽然高兴于小男孩倾慕自己,不过她还算有自知之明。就像当年阿玛教她,若不是投胎成了龙子凤孙,被她欺负的小太监凭什么要捧着自己,任由自己捉弄他? 我又不是金子,阿古达木这小子也这么巴巴的讨好,自然是有所求。能娶公主的,如大姑父,那可是当了一辈子御前大臣,负责先帝安全的紧要差事,还兼顾过理藩院。如其他姑父不是亲王就是郡王。 也就是说,阿古达木若是能得帝后长女下降,要么在京城有大好前程,天子近臣;要么能得个高爵……谁说将来土谢图汗的位子,就铁定不会轮到他来坐呢。 阿古达木闻言却还是笑嘻嘻的:「不过是想起家乡,格格见过秋时的草原吗?每当那个时候,我们都盼着能到城里去,就像归化城,比住帐篷舒服多了。」 「瞧着牧民奴隶家的小子,我自己够运气,投了个好胎。」阿古达木龇着牙,「如今就更是长生天保佑,能让我遇见格格。若是我投胎成了奴隶或是牧民,唉,岂不是连往您跟前站一站的机会都没有了。」 话里是说他自己,话外是说他们,苏日格脸上带着点笑影,对弘晗道:「他是个心里有数的人,我也不烦他,这就行了。你还真想让你姐成老姑娘啊,这个,爱新觉罗的老女?」 「……行吧,你自己觉得好就好。」弘晗心道,反正还有我呢,内小混蛋敢乱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弘昸晚些时候回到阿哥所的时候,还去神武门那边转了一圈,庆復今儿正当值,弘昸去看看他。这位三阿哥当年太小,他对佟佳氏和皇上之间的事不太清楚,只知道佟佳氏如今失爱于父皇。不过佟佳氏毕竟是正经亲戚,还是公府,这不,哪怕宫里挑侍卫,佟佳氏的子弟依然能被挑上。 总不能有些过节就把人当贼防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再说汗阿玛已经是皇上了,还忌讳他们不成! 庆復当日劝他:大阿哥忙,二阿哥不在京中,小阿哥们都看着阿哥呢。再说自家兄弟哪有什么隔夜仇,主子、主子娘娘必是喜欢阿哥们和睦的,您若是这样耿直,什么都挂在脸上,可不就吃亏了吗? 弘昸仔细想想阿玛教训自己,也的确是从不和睦这点来的,自己可不就是太不会转弯,吃亏了吗?本来是哥哥,结果居然和弟弟较真,然后对着二姐,又没做个好弟弟……唉。 「罢了,你说的也有理。小爷承了你的情,庆復,我记住你了!」 「那是奴才的福分。」 庆復脸上挂着笑,显得温和谦逊并不谄媚。其实他心里油煎似的着急,阿玛已经病得不成了,隔壁堂兄鄂伦岱也是个……唉。三哥隆科多一蹶不振至今,如今佟家只能看他和庆泰的了。 元起三年末,伊尔根觉罗皇后的四十整寿,办的是热闹纷呈。 后半年都是喜事,京中的喜炮就没断过,等到了皇后寿辰,前头是大阿哥婚事定了,而在皇后寿辰当晚,皇上在宴席上指着喀尔喀土谢图汗部的阿古达木台吉道:「朕与皇后的长女已经长成,也当为她择婿了,阿古达木!」 阿古达木当即一股热血涌到了头上,他同手同脚的走出外藩的行列,跪在了庭院中间,就听上头的皇帝笑道:「喀尔喀台吉阿古达木,封镇国公,尚主!」 「谢博格达汗恩典!」 与妻子恪靖公主回京为皇后贺寿的敦多布多尔济也出列,拜道:「蒙皇上将大格格下降喀尔喀,这是对土谢图部天大的荣宠!」 「不止。」皇帝似乎有了些酒意,说话还清晰,但语速轻快:「朕还要给诸公主加恩,从来皇帝姐妹该称长公主。本朝与前朝不同,不过嘛……从纯禧公主而至小妹妹们,俱晋封固伦公主!」 「怎么样妹夫,就来替朕的妹子,谢恩罢。」 土谢图汗脸都木了,然而身旁的大额驸班第很高兴,就连坐在皇太后那边的先帝遗妃们,膝下有女儿的都高兴起来。只有端敏公主,脸都绿了,她有理由怀疑,这个大侄子绝对是故意的! 第270章 扭转世界线(中) 侄女和侄孙女春风得意, 而端敏公主满心郁卒,却还要做大方不在意之状,自己是嫡出、养在太后膝下,便是爵封和硕公主, 那也是贵重的! 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尤其在面对几位固伦公主侄女, 和今日的主角, 固伦公主侄孙女的时候。 皇帝如同丧心病狂了一样, 为自己心爱的长女选定了「元安」为封号, 顺便连小女儿的封号也定好了, 是「元和」二字。 在皇后寿辰之后, 赶着在年前, 外藩并诸公主,各地大员都在京,胤禔举行了盛大的仪式为女儿晋封, 顺便为姐姐妹妹颁布晋爵诏书。 「婚礼放在明年是不是草率了?」 第540页 女儿的指婚旨意一下,皇后的情绪就有点波动, 一会关心苏日格的嫁妆,一会关心苏日格的嫁衣。前者内务府解决, 皇后要来了嫁妆单子, 还要给女儿添东西;而后者, 胤禔早两年就催着南边织造麻熘的给女儿绣衣裳,眼瞅着都要送到京城了。 「唉!」 皇后第无数次嘆气, 身边的嬷嬷都习惯了, 赶紧劝道:「主子娘娘, 公主一会就来给您行礼了,可不好再嘆气。」她是陪嫁丫鬟成了皇后身边的管事嬷嬷, 是能说得上话的。 道琴心道,我也不想嘆气,这管不住自己啊。平日总说孩子大了自然要成婚单过,但事到眼前,皇后难免也有了更强烈的「空巢」心态。 这种情绪在苏日格过来行礼的时候达到了顶点,皇后刚看着女儿拜下去,就赶紧叫人将公主扶了起来:「在你阿玛,太皇太后、皇太后那边都拜过了罢?赶紧到额娘身边来。」 道琴拉着女儿回忆往昔,而胤禔在早已嘱咐女儿很多话之后,现在正在看图里琛送过来的密奏,上面说,他们—他和弘昱以及整个使团,将在新年之前离开圣彼得堡前往欧罗巴。 图里琛的书信写的就更侧重于使团通过通译和教士,探听到的一些消息,譬如策妄阿拉布坦和鄂罗斯这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冲突了。考虑到这几年的情况,这个消息显然有些反常。 「……主上慎察之。」 在写完这句话之后,图里琛又提到了鄂罗斯的皇帝叫沙皇,如今的沙皇是彼得。他从姐姐夺取了实权,如今是说一不二的君主。而沙皇彼得在年轻的时候曾经乔装去了欧罗巴游学,也是个「敢冒险之人。」 而彼得的儿子,皇储阿列克谢如今也在欧罗巴读书学习,听说已经和什么神圣罗马帝国皇后的妹妹成亲了。图里琛没忍住抱怨道,彼国之名,甚为浮华。 图里琛的奏摺堪比一小本游记,所录之事甚多,胤禔看的乐不可支,还把弘晗也叫过来看了一遍。 「彼国之事……也真是颇为有趣。」弘晗看罢还嘆道:「彼国居然令皇储远离国家学习,不知道他们那里是不是都这样。若是这么一想,儿子们自幼一直在汗阿玛庇护之下,反倒不如彼国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胤禔含笑瞧着儿子,「他们离欧罗巴多远,咱们离多远。」 弘晗笑着应是,胤禔忽然又道:「何况,就算他们那边,也没有让长子乱走的。」皇储能出访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这话弘晗就没法接了,也只好笑着,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其实胤禔这些孩子里,「时代痕迹」比较轻的还是女儿们,不说苏日格,就是他家乌日娜,也没有那种特别谨小慎微的感觉。但儿子们随着年纪增长,多多少少都会格外的带着几分谨慎。 想想自己当年,胤禔也难免对儿子们的谨慎报以一定的疑惑:他们是对君父感到恐惧,还是如我当年一般佯装稳重谨慎呢? 不过不要紧,哪怕是装的,妥当与否却装不来。一个人只要意识到了自己的利益需要维护,那么他就会开始注重外界形象,自然就学会了撒谎……自己也不要太苛刻了。 元起三年的下半年和元起四年的上半年,因为喜事频频的缘故,日子过得飞快。 皇后除了忙着儿女的事,也没忘了让人给娘家道贺,这次指婚皇上给伊尔根觉罗家的孩子也都选定了婚事。那日松家的长子、长女已经各自娶嫁,幼女苏彻里被指给了纯禧公主的长子海亮,幼子科敦年纪还小,只在宫里读书,虽然是庶出但将来差不了。 而皇后幼弟牧克的两个儿子,扎克丹和扎克善也在宫学读书,年纪尚小而未谈婚事。 这次主要是索伦图的两儿一女都定下了婚事,长子尹德本被胤禔指给了雍王胤禛的大格格,次子尹德赫娶了已故河道总督傅拉塔家—就是皇上他另一位表哥家的女孩子,幼女尼楚贺与纯王家的长子广延订了亲。 这是给办事得力的弟弟和一直关系亲密的弟弟加恩,而其他人就未必有这种好运气,诚郡王、恆郡王、淳郡王家的侄女们未来几年也会陆续到达可以订婚的年纪,胤禔已经把她们的年纪和蒙古各部亲王郡王台吉的年纪一一对应,到时候封爵指婚就是了。 其中有一些读书很好,人也明白的孩子,皇帝还打算将她们封为公主,提高待遇。 不过,眼下还有一件事,看上去并没有因为自己爵位未变而羞恼的端敏公主,在入宫给太皇太后问安的时候,提到了自己儿子罗布藏衮布的婚事。 当时太皇太后还说简王府的姑娘不错,可以亲上加亲,当着那么多女眷的面儿说的。简王雅尔江阿的福晋也在场,自然雅尔江阿也知道了…… 第二天,雅尔江阿简直是屁滚尿流的要求进宫,哭着求皇上,可千万别把他们家的女孩子指给达尔罕亲王世子。 「王府和端敏公主的事儿,皇上您是知道的,求您千万开恩,可给弟弟家的女孩子一条活路罢!」 雅尔江阿是有妹妹的,虽然不是一母所出,可老简王去的早,妹妹几乎都是雅尔江阿和福晋看大的。哪怕养只小猫小狗,十几二十年下来,也不能看被人作践了! 胤禔倒是没想把简王府的女孩子指给雅尔江阿,不过他还是笑问道:「你至于么,难道端敏还能下黑手怎么着。」 第541页 「臣弟害怕!真的害怕。」 瞧着就和小时候被那女人给怎么着了似的,虽然演技略显夸张,但胤禔也明白雅尔江阿怕什么。到时候王府郡主嫁过去,头上一个多年和府里不对付的公主婆婆,也够受了。 「放心罢,朕知道你的难处,不会乱点鸳鸯谱。」 雅尔江阿当然放心,他只是担心另一个人:「臣弟担心,她会不会……怂恿太皇太后指婚?」 「哈哈哈!」胤禔先是一愣,随即大笑,「那不可能,她做梦罢。不过,既然她那么喜欢找太皇太后拿主意,朕就请老太后出面,帮她选个好儿媳。」 「这事你放心,不过,宗室旗下那些鸡毛蒜皮,你可也得为朕多操心啊。」 雅尔江阿马上道:「皇上放心,臣弟明白,一直盯着呢。」 于是没等端敏公主再次入宫,就在年后元月里,皇上给太皇太后问安的时候,就说起了罗布藏衮布的婚事。「您瞧,裕王家的格格,指给罗布藏衮布还成么?」 「太太,宫里和罗布藏衮布年纪、辈分合适的格格不多,只能在宫外找。孙儿思来想去,想着还是亲上加亲好。」果不其然,老太太听到这点头了,太皇太后是知道康熙习惯的,先帝很看重辈分。 「你说的是,亲上加亲当然好,可哪家的孩子合适呢?」太皇太后也跟着这个思路想下去,「要说近亲、辈分合适,裕王和恭王家自然是最合适的。」 只是康熙和恭王的那点芥蒂,老太太心里有数,那么就只有裕王了。裕王家的格格,横想竖想,的确就这个最合适了。 「二大爷家的五格格,比罗布藏衮布小几岁。」其实是小九岁,胤禔笑道:「反正也不急着成婚,先定下来嘛。那孩子也在宫里读书,先订婚,过两年成婚,您觉着呢?」 皇帝很贴心的将决定权交给了老太后,老太太一拍板:「好!」 端敏公主做何感想,胤禔就不关心了,反正只要他不想见端敏,端敏就见不着他。胤禔除了儿女的婚事之外,就关心刚从外任回京的沈瞭了。 「听说顾先生过世,丧事都是你操办的?」 顾贞观前些年过身,他也算高寿,身后事都是沈瞭和他的几个学生一手操办。而且这回,沈望之去南边做地方官,连婚姻大事都解决了。 「你成亲,好歹也让你姐姐安心些。」胤禔闲聊两句,就切入正题:「之前你密折回来说有大事,是什么事儿?」 「是关于南方贱民的事情。」沈瞭表情非常严肃,「皇上,贱民的问题到了必须解决的时候了。」 贱民,是个歷史非常悠久的团体,沈瞭所说的贱民,指的是包括贱籍在内的元末色目人的堕民,传说元末陈友谅部被朱元璋贬为的贱籍渔民,还有疍户—自晚唐即出现、丐户等等。 其实随着时间变换,这其中很多人家已经和寻常百姓无异,但前朝至今,法度却无变化,他们不管表面看上去如何体面,都无法抬头做人。 「……很多人家已经颇为家境殷实,颇为富庶,但出门连件正经衣裳都不能穿。依照习俗,他们必须穿彩衣,令外人可以辨别贱民身份。」沈瞭道:「皇上,名不副实,实不甘认名,必生祸端啊。」 作者有话要说: 贱民的来源很多说法,不过有些都混一块了,只能大致说个由来,无法确定、 清代雍正下旨放贱籍之后,对于更远的比如粤地,其实没啥影响。疍户还是被歧视,彻底解决是等到新中国了。 第271章 扭转世界线(中二) 早在前朝, 贱籍、贱户造反之事变此起彼伏,等到正德时候,宁王朱宸濠麾下亦有九姓渔户来投效。为的也就是让自家能够抬头做人,变个门户。 当年王守仁奉命督办处理贱籍造反之事, 可到最后, 以王守仁大才, 也只能发布告示安民, 不了了之。 而明清之交, 亦有贱民借着大势造反, 只是本朝没有前朝的歷史包袱, 管的不算特别细。没有朱元璋当年修法规定, 商人能穿什么, 不能穿什么那个劲儿。最近这些年,也就相对平静了一些。 但暂时没有问题不代表永远没问题,朝廷留着这样的事不解决, 那就是留个炸药桶,早晚会出事。而从功利角度考虑, 让这些人成为良民,显然对胤禔的策略很有帮助。 「如果朕放开贱籍, 让他们有机会成为寻常百姓, 变为良籍……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去关外开垦土地吗?」 沈瞭略作沉吟才道:「臣以为, 如九姓渔户或有些依然成为耕读之家的丐户怕是不愿意的,但南粤之疍户, 他们未必不愿意。不过, 安土重迁是人之常情。」 「这两年朕也要南巡一趟, 到时候咱们去了再说……」 元起四年,如逐步推行一体当差纳粮、御史监察和京察大计的改革, 西南和西北的动态,皇帝的这几项重要政务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朝廷也迎来了一连串的喜事,先是皇长子弘晗的婚礼,然后是弘晋和端静公主女儿的亲上加亲,最后是固伦元安苏日格下嫁镇国公阿古达木。 弘晗虽然没有爵位,但他作为当今的嫡长子,在皇帝的公开授意之下,他的婚事比亲王标准还略高半等。婚后他和妻子瓜尔佳氏知谨也没有搬出宫,因为弘字辈订婚、成婚的侄子也不少,这些人就不住在宫里了,办差的且不说,读书的也改成了走读。 第542页 宫里住房宽敞多了,胤禔命人将西头所、二所打通连接变成一个大院子给了弘晗,目前看来这小子就在宫里住着吧。 而对于苏日格,胤禔更是大手笔的将过去春明园尚未建完的那部分单独辟了一个园子,距离畅春园相当近,赐给了苏日格。作为给女儿……和女婿的新婚礼物。 新晋固伦额驸阿古达木的日子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喀尔喀和科尔沁蒙古的人看他的表情,都是伴随着各种羡慕嫉妒恨,没想到这厚脸皮的小子居然真的成了额驸。当初他给公主表白,唱情歌,大家还嘲笑他来着…… 要知道,依照官制惯例,汗、亲王的儿子才能封一等台吉,像阿古达木这种嫡脉旁支,他的台吉爵位是四等。在世祖顺治之前,台吉更类似一种身份,并非正式的爵位。哪怕在顺治皇帝下诏之后,台吉也只是等同一品到四品官的品级。 然后阿古达木在婚前就被赐予奉恩镇国公的爵位,这还只是恩赏,等他和固伦元和公主正式成婚,他就会成为固伦额驸。固伦额驸,冠服与贝子同。 日后纵然不会成为土谢图汗,封爵贝子贝勒,乃至于郡王,也并非没有可能。 「谁能想到,这份荣耀真的落在了喀尔喀头上,咱们科尔沁居然落了空。」多尔济贝勒已经头髮斑白,不过精神头倒还好。皇后寿辰,他因为多年和当今早有联繫,也跑到京城来贺寿了。 过去他和当今联络,都是靠大额驸班第居中传达,此刻来京城,自然也要来府上拜会。俩人就在家吃吃喝喝,多尔济贝勒就笑道:「还未给额驸贺喜,如今可成了固伦额驸了!」 「是皇上爱护姐妹,我这是沾光、沾光。」 多尔济只是笑着劝酒,心里却嘆气,论起机灵有心眼,眼前这位大额驸给自己提鞋都不够,多少年了,他倒是谨慎不少,可也没见有什么智谋方面的长进。 可谁让人家运气好呢。唉,这么一想,自己的小儿子,不如也送到京城来算了。 「有件事,还想请託大额驸,是关于我小儿子念书的事。谁能想到,这小子居然喜欢念书!」 多尔济看着班第的表情从略紧张变成了释然,心知这事有八分成了,就希望自家小子争气啊。 初春皇长子婚礼,负责作为贊礼官的是纳兰家的和硕额驸揆方,他和妻子儿女双全,亲善和睦,用他也是取个好意头。胤禔又从侍卫里选出夫妻和睦,膝下儿女双全,高堂尚在的,在弘晗成婚的时候,在新房外头唱歌。 大致流程复制了胤禔的当年,但比他当年还要盛大热闹,帝后携手看着儿子穿着吉服过来请安,然后出宫迎亲。道琴看着儿子出门,还哽咽了一下,低声笑道:「可算长大了。」 女人到底更重保养,皇后还是头髮乌黑,如今瞧着只是愈发有风韵,并无老态。胤禔打熬的好筋骨,瞧着比实际年纪还要小上几岁,可到底鬓角边上已经略微有了白色。 胤禔笑着看自己的妻子,这么多年了,儿子都成婚了。 等到第二天,弘晗带着儿媳来给父母请安,顺便正式和姐姐弟妹见面的时候,胤禔也藉机再次打量一下自己的新儿媳。弘晗这小兔崽子,嘴上说人家姑娘性子好,笑起来好,其实他就是相中人家姑娘长得好。 不过也是,虽然说娶妻娶贤,可也没见谁家父母给儿子找媳妇,专门找那无盐丑女。年轻人要说不好颜色,那必然是假话。不过弘晗那边当时给他选的大宫女也长得不错,也没见他沉迷其中,这就行了。 瓜尔佳氏知谨,在这个场合表现的有些拘束,一大证据就是,她的脸上一直都是特别有礼貌,特别恭谨的浅笑,和弄了张面具挂脸上了似的。 「谢汗阿玛、皇额娘赏赐。」知谨起身的时候,弘晗还扶了一把,弄得小福晋有点不好意思。 苏日格用帕子掩嘴,极为厚道的没有笑出声,弘晗往日一本正经,如今看来也学会疼媳妇了,不错啊。她放下帕子的功夫,知谨已经过来见礼了。 若是搁在先帝那会,阿哥和格格们见新福晋都得分开,不说男女有别什么的,也是人多。当今的家庭就比较简单,弘晗娶福晋又是头回有新媳妇进门,干脆就在养心殿,全家都在。 「姐姐,给姐姐请安了。」 「弟妹有礼了。」 苏日格拿过一个盒子给了知谨:「这里头只是个小物件,我做姐姐的一点心意,弟妹收下罢。」 知谨谢过,之后又是同乌日娜,弘昸、弘曜、弘昘几个见礼,上头的皇后含笑看着:「还有二阿哥弘昱,他到鄂罗斯那边去了,等回来才能见着。」 上首的皇帝一直没太说话,知谨心中有些忐忑,是不是皇上其实对自己这个福晋不太满意? 知谨出生的时候,家中的姑姑已经远嫁盛京,极少回来。知谨也只是听说过,家中有个姑姑婚姻不顺,后来嫁去盛京,姑父待她也好,这才顺遂了。 她长到十几岁,家里从来没人提过,姑姑头次嫁的人,居然就是成德成容若! 这原也没什么,不过是一遭孽缘罢了,纵然直王爷登基,也没什么妨碍。 谁知道皇上改了规矩,让京中旗下大族的女孩子入宫陪读公主,然后宫中隐约有风声传出来,说几家格格似乎有希望做大阿哥的嫡福晋! 这样的话,就得将过去的旧事告诉孩子了,不能让她煳涂着。就这样,知谨才知道了姑姑的前一桩婚姻,虽然时过境迁,长辈们也说,当年姑姑和成容若算是「和平分手」,纳兰家与瓜尔佳氏只能说遗憾姻缘不成,也没有留下什么极深的芥蒂。 第543页 但是谁都知道当今和成容若这个表兄素来亲近,那位前姑父是真正能在皇上跟前说上话的人,虽然成容若并非那种无事生非的轻浮之徒,可重提旧事,皇上会不会觉得他们瓜尔佳氏公府的姑娘脾气太大? 当不成大阿哥福晋也就罢了,再让皇上觉得姑娘不好,那可就抓瞎喽。 所以,哪怕如今当上了福晋,知谨也觉得这是皇后看上了自己,皇上的态度不那么明朗……她到底还不满十七岁,心里存着事,脸上多少带出了一点。 「成家立业,你们就是大人了,日后当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要夫妻和睦,这样才能上为朝廷出力,下为晚辈做个好样子,懂了么?」 皇帝这番话类似于训话了,弘晗与知谨一起领训谢恩,而后就退下了。 等他们走了,弘昸也带着弟弟们读书去,乌日娜和苏日格走在后头,二格格就道:「姐姐,我瞧大嫂嫂有些不自在似的。」 「大概是紧张罢。」苏日格倒没觉得有什么,她笑道:「你想,自来女子嫁到夫家,骤然身边换了环境,多少都会有些别扭。嗯,也就咱们公主能免了这一遭。」 「怎么,你害怕了?别怕!」老大姐大包大揽,「阿玛怎么捨得让你离京,就在京中,若是哪个小子敢欺负你,你还有姐姐哥哥,不把那小子的腿打断!」 尚且不知名的某个小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腿很疼,很疼。 第272章 扭转世界线(中三) 「一转眼, 女儿都这么大了……」 熟悉台词,这次从皇帝嘴里说了出来。上回弘晗成婚,皇后只是红了眼圈,这回苏日格大婚, 帝后俩人关起门, 先是回忆当年迎来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那是他们还年轻, 然后一点点看着女儿长大…… 说着苏日格给他们带来的幸福和快乐, 越说越难过, 然后道琴眼看着丈夫表演了一个「勐男落泪」。 胤禔嘴上说女儿眼光不错, 阿古达木还行, 可心里总觉得哪个混小子也配不上自家女儿。皇帝还是疯狂脑补, 总觉得苏日格是不得不选了阿古达木,然后胤禔拉着道琴的手,极为认真的看着她。 「咱们苏日格会不会根本不想和阿古达木成亲!现在取消婚礼还来得及吗?」 皇后无奈的嘆口气, 这想一出是一出的,不等她说话, 胤禔自己又改口了:「不行不行,没事儿, 苏日给先试试这桩婚事, 不喜欢咱们再换就是了。」 公主府里, 苏日格打了个哈欠,看着脸色有点紧张的阿古达木, 勾了勾手指:「过来啊。」 「咱们以后就是夫妻, 你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大公主的公主府, 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主子,额驸算半个。所以婚礼热闹之后, 婚房里就他们小两口说话,伺候的人都守在外头。 公主穿着大红的吉服,坐在炕上四平八稳,倒是小额驸更符合寻常「新媳妇」的样子。阿古达木完全没有了往日在公主面前的洒脱轻松,这会迟迟疑疑,压根不敢上前。 总之……就是……感觉经过了婚礼,公主和平时完全不一样了,阿古达木心里打鼓,她怎么瞧着想要把我给吃了似的。 苏日格瞧着阿古达木,忽然想到以对方的年纪,按照草原上的风气,不应该这么扭扭捏捏的。他难道还是个童子鸡? 那可麻烦了,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和他顺利洞房,别到时候自己不舒服,还影响心情。接受了足够知识的大公主摩拳擦掌,就等着实践了。 成婚之后,额驸还要与公主入宫问安,胤禔大清早就等在了集凤轩和皇后一起见女儿……和女婿。 「皇上不先去清溪书屋?」 面对皇后的疑问,胤禔非常之淡定:「没什么要紧事,不急着过去,省着一会还得让苏日格跑两趟。」 进门的时候,苏日格在前头,阿古达木跟在后头错开一点,俩人进了集凤轩。就在进门的一瞬间,从皇帝、皇后到乌日娜、几个阿哥,眼神嗖的一下飞到了阿古达木身上。 「……」阿古达木强撑着冷静的表情,跟在苏日格身后行礼,整个过程,他都觉得在场的人都盯着自己看。你们是不是太吓人了,额驸心里腹诽,感觉如果公主说一个不字,自己都能立毙当场。 弘晗成婚,胤禔还装模作样的对小夫妻教训两句,目的无非是希望他们好好过日子。但对女儿和女婿,皇帝到了最后也没什么训诫,只是告诉额驸「好生待公主。」 阿古达木松口气,他都做好准备听皇上老丈人教训一句:好生伺候公主了。没想到皇上还是给了他几分脸面…… 看起来女儿过得不错,以苏日格的本事,拿出十分之一的耐心,收拢额驸那是手拿把掐。胤禔看着小夫妻居然是阿古达木有点腼腆,他女儿大马金刀,他就放心了。 放下心的皇帝也有心情继续自己的计划,京旗和驻外八旗固然换上了自己人,可还有些「歷史遗留问题」得解决一下。 「下月先帝冥诞,朕打算将这个差事交给,」胤禔环视一周,大臣和宗室都有愿意为皇帝分忧的,皇帝就道:「交给诚郡王总览,胤裪、胤祥、胤禵,胤禑、以及公阿灵阿、公鄂伦岱,并礼部官员,一併办理。」 阿灵阿和鄂伦岱如今除非大朝会或者如皇子皇女婚事,他们都没机会见皇帝了,不成想天降喜讯,居然让他们出来办差了! 第544页 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皇上转性了?觉得他们钮祜禄家、佟家还是得用?果然,皇上还是发现离不开他们,阿灵阿和鄂伦岱摩拳擦掌,虽然他们互看还有些不顺眼,但如此关头,还得携手共进吶。 把这些看似有机会復兴的先帝朝红人凑到一块,皇帝就开始拉着六部、内阁,开始讨论一体当差纳粮的事儿。宫中读书的阿哥格格们都能看见邸报,而皇子皇侄们,其中的几位就有资格列席旁听了。 「……目前在推广过程中,臣等发现,乡绅们还是倾向选择交钱粮免役,他们觉得当差不体面。」户部侍郎沈瞭禀说道,「到最后这个钱粮其实还要落在百姓身上,不过这也是在所难免。」 「启奏皇上,臣还是以为,既然最后钱粮负担要落在百姓身上,以乡绅的做派,只怕老百姓的日子更难过。」王掞就道:「纵然臣没有做过外任官,不过照这么看,不如放弃一体当差纳粮,和过去一样也罢。」 其实这事在胤禔心里,朝廷要让乡绅「放点血」,最后这道血口子还是得出在百姓身上,这不就是食物链么。但皇帝有办法吗? 皇帝没办法。 胤禔要做的是尽全力维持、增加朝廷的财政收支结余,至于百姓,只能是皇帝创造一个平稳的内部外部环境,尽力开荒,养出更多的人口,然后鼓励这些人去做更多的事情,开展更多的职业。 不过,就算进入蒸汽时代,也还有各种「羊吃人」的现象…… 也只能往前走,上面吃肉,底下也能喝肉汤,否则真的像王掞那种说法,停下復古,什么都不做?胤禔失笑,到时候若是让王大人把家里的田产放出来,他怕是第一个不干。 御前会议结束之后,胤禔带着弘晗,弘晋、弘晖、弘昸几个子侄漫步在畅春园里,给他们讲:「当年朕奉先帝之命去查河督靳辅,与漕督慕天颜之事,得知两岸良田都归徐家和他们的姻亲所有。」 「当时就有那么多土地!」几个阿哥张着嘴,虽然没说话,但心里想的都差不多,理论上两朝易代的时候,纵然是地方大族也会受影响,他们恢復的也太快了。 第273章 扭转世界线(中四) 「方才我瞧着, 是不是弘晋阿哥也在里头?」离开清溪书屋之后,王掞忍不住问道。 沈瞭与同来参加会议的富格,以及列席的大额驸班第敏感的看了他一眼,也被叫来参与会议的鄂尔泰不易觉察的挑了下眉毛。 「好像是?瞧着和弘昪阿哥长的有些像呢。」马齐笑笑, 简单说了一句, 就闭嘴不言了。 戴梓和阿拉木略碰了下眼神, 谁也没说话, 李光地权当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只是心中难免嘆息, 皇上将弘晋阿哥拎出来, 不知道要怎么安排, 万一措施不当, 反受其害,那可就糟了。 大臣们心下疑惑的时候,胤禔还带着子侄回忆往昔:「先帝晚年, 河南、山东,苏北一代常有造反之事, 自从本朝封了延恩公之后,假借朱三太子名头的少了, 真正吃不饱饭的多了。」 「地方上总有大姓望族, 家中在出几个有功名的, 四里八乡的人都愿意把土地挂在他们名下。」 皇帝给他们讲道,「就如前朝徐阶家有良田二十余万亩, 但并不代表徐家就能决定土地种什么, 怎么种。像那种乡绅, 他们只管收租,并不管种田的事儿。而等到徐家败落, 租子要收多少,也得和佃户商量,否则百姓要抗佃的。」 「汗阿玛,侄儿有一事不明。」 问问题的是弘晖,他问道:「既然如此,朝廷只需要下令让地主和佃农必须达成一致才能决定租子多少,这样就能解决很多问题,为什么还要让乡绅一体当差纳粮?」 这个问题就直指问题核心了:朝廷,或者说皇帝进行这种改革并不是为了老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或者说根本目的并非如此,民生改善最多算是顺带的。 「因为,朝廷要确保的是税收,这样才能确保在天灾到来的时候,朝廷可以进行钱粮上的调配。」胤禔斟酌了一下,用十几岁少年能理解的方法给他们讲了一下,而且远没有那么现实直白。 等到这次小班授课要结束的时候,胤禔才道:「弘晋也要成婚了,朕早就在外头给他预备了府邸,等他成婚的时候,你们兄弟几个都去喝杯喜酒,贺一贺。」 「嗻。」 「谢汗阿玛!」弘晋脸色通红,有府邸就说明他会有封爵,想来皇上是想他成婚之后给他封爵。果然这桩婚事为自己带来了好处。 皇帝看着侄儿们,笑道:「弘晖你也别急,等过两年,就轮到你娶媳妇封爵了!」 给弘晖闹了红脸:「汗阿玛,侄儿、侄儿没着急!我没着急……」 「好了、好了,你们也都去罢,该读书去读书,该练骑射火器也去忙活。」胤禔把子侄们都打发走,这才顺着甬路打算散步,不成想还没走出一百步,就被他家五阿哥扑了个满怀! 「阿玛!」弘昘抱着父亲的大腿:「儿子能跟着四哥去念书吗?哥哥们都去念书了,姐姐们忙着和额娘商量事儿,儿子好可怜的。」 这小子是热闹惯了,骤然之间大姐姐、大哥哥都成婚了,各有一摊子要忙。而苏日格被胤禔打发去了帮太皇太后、皇太后做编书的事儿,就是确定一下编书要编那几本佛经,那几本道家经典,确定好了范式,然后交给武英殿那边。 第545页 乌日娜与大福晋瓜尔佳氏则和皇后在一起,琴棋书画这种风雅的活动比较适合她们,顺便想想等上头两位长辈的佛经编号之后,皇后的画谱该怎么办。 而苏日格的新婚丈夫阿古达木,这小子目前跟着班第学着怎么做御前大臣,而皇帝很贴心的告诉自己的好安达:「多操练这小子!让他和侍卫一起练,年轻人嘛,多打熬不是坏事!」 可班第觉着,这位皇帝安达小舅子并非想操练女婿,望他成才,他纯粹就是恶作剧似的作弄孩子! 唉,可人家是皇帝,班第也只能无奈照办了。 弘晗满头汗水的回到了阿哥所,挑帘子一看,福晋也是刚回来的模样。他就笑道:「是去额娘那了?」 「爷回来了?」知谨也很意外,弘晗往日不会回来的这么早,她也笑道:「是,我也刚从皇额娘那回来,二格格,乌日娜妹妹也在。」 「是帮额娘决定画谱的事儿吧。难为你了,」弘晗扔下毛巾给自己的太监,吩咐道:「一会我要在书房写摺子,晚膳的时候叫我就得了。」 「若是晚膳那会还没写完,你就先用膳,也不必迁就我。」 他这么说,可到时候知谨必是要等他过来一道用的,这对小夫妻目前还在互相熟悉的过程中,至于这个时间得有多长,就要看运气了。 「你瞧弘晗和他媳妇怎么样?」皇后问着从皇太后那边回来的苏日格,乌日娜在旁边抿嘴笑。 苏日格最近倒是和那位弟妹打了些照面,过去也多少有些了解:「弟妹性子的确不错,弘晗您还不知道吗?从来都是好脾气的人。他们不会差的,您放心罢。」 但是苏日格也不觉得这对小夫妻感情很快就会特别好,好到阿玛额娘这个份儿上……大格格毕竟生的早,很多事情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她知道,阿妈额娘算是患难夫妻:成婚没多久外祖父就被先帝给教训了,伊尔根觉罗家好悬没起来;之后多少年里,阿玛都是个郡主,立了功也不得晋爵,就这么熬着。 随着年纪增长,苏日格也知道,人和人之间经歷过事才能看出心地,能让俩人越靠越近,或是是双方觉得对方不是一路人,渐行渐远。 而弘晗和瓜尔佳氏知谨,他们俩恐怕也只能在天长日久的共同生活里磨出情分了,弘晗这小子,不止对侍寝宫女、房里的格格没多大兴趣,对福晋如今也只是新鲜面子情,日后弟妹也得辛苦了。 畅春园东南角的澹宁居外,弘昸正在和庆復散步,俩人说到了今日皇上给弘晖讲的东西。弘昸就道:「我总觉得里头还有别的缘故,并不只是为了天灾什么的。」 庆復笑了,其实这种问题,只要出来当差,有些阅歷就会明白。也就是三阿哥年纪小,不通世故才会疑惑。今日真是来对了,光凭着一时劝告来拉关系是没用的,自己要在三阿哥心里留下一个「有用」的考语,这样才能行啊。 皇上虽然用了佟家的人,可用的是堂兄鄂伦岱,和他们府里没关系,还是要自己挣出前程要紧。 等到下一次胤禔查问孩子们功课的时候,弘昸让他吃了一惊,这孩子年纪不大,看事情居然很通透,他居然明白了「朝廷收税是为了整个体系运行,为了皇帝的皇位坐的稳。」而且说得非常含蓄。 「儿臣以为,朝廷安则天下安,其诚为歷代教训。」弘昸一本正经的说道,「朝廷稳固,天下之福。若是主干弱而支脉强,这只会造成天下不安!」 第274章 扭转世界线(中五) 皇子们自小读书, 但以弘昸的年纪,他还没读商君书呢,师傅更不会主动给他讲这个。除非早早接触更多的信息,如当年的胤礽, 否则也得到了出宫开府, 或者开始办差之后才能明白什么叫「世情」。 那个时代结合自己读过的书, 譬如商君书、庄子、老子等典籍, 才会有更深的感悟。 弘昸这个年纪, 能想到这一步, 委实让胤禔颇为惊讶。但老父亲的心情是:我儿子真的是厉害! 胤禔并不是首先会针对儿子产生怀疑的人, 在他看来孩子读书读的多了, 生活上遇到了点坎坷—被训斥了, 突然长大,思想成熟,这也很正常嘛。没必要对孩子们紧紧盯着, 让他们半点喘息空间都没有。 所以,弘昸很自然的得到了阿玛的夸奖, 为了表彰他乐于思考,胤禔甚至将蒙古进贡的马给了儿子一匹, 还送了他一套武英殿新书和进上的澄泥砚。 「平日读书要多思多想, 所谓以史鑑今并不是生搬硬套, 而是设身处地想古人事,然后再来想今人事。」 「谨领训!」孩子都乖乖的表态, 听着胤禔给他们批改功课, 一一进行指导。 然而数日之后, 尚在御前的牧克在某次无人的时候,对皇帝禀告道:「最近侍卫处的庆復常和三阿哥在一块。」 随着太妃们陆续出宫, 皇帝将自己的政务中心从紫禁城分流到畅春园,胤禔已经从到处叫人探听消息变为了依靠制度进行管理。 所以秦吉了就算盯着还在宫里的太妃,也不会闲的没事去盯着小主子们,何况胤禔的几个孩子,不论脾性如何,在御下上都颇有几分能耐。 苏日格行事开阔,对待下人也是一样,恩威并重;弘晗纵横捭阖,对下人依照制度,但也不乏人情;弘昱活泼,对身边人颇为宽纵;乌日娜性情温和柔顺,但她因为自小身体不好,身边人都是父母精挑细选,按规矩伺候小主子,倒也没出什么问题。 第546页 等到了弘昸这里,这孩子御下甚严,但给赏赐的时候也蛮大方。因此,他身边的事儿,奴才们是不敢乱说乱传的。何况这段时间他们就住在畅春园,所以,指望下人知道三阿哥和佟家的人碰见了,这不现实。 而作为皇后的弟弟,目前作为被皇上着重培养,负责畅春园部分宿卫工作的牧克,也是听手下人闲话,说起「三阿哥最近似乎和佟佳氏的庆復玩得好,说来也怪,庆復这么个公府子弟,居然也能弯下腰哄着阿哥爷玩。」 牧克也是斟酌良久,最后觉得事关佟佳氏,多少还是慎重些更好。虽然现在皇上用了鄂伦岱,但以后怎么样还不一样,再说庆復是佟国维的儿子,还是小心些。 胤禔非常意外,他惊讶的看着牧克:「冬冬和庆復?他们怎么还认识了,不应该啊。」 「这……」牧克无奈道,「臣也不知道啊。只是听底下人说,三阿哥在瑞景轩读书之后,侍卫们陪着阿哥练习骑射摔跤的时候,三阿哥常叫庆復过去。」 「哦,朕知道了。」胤禔不动声色的点点头,笑道:「你做得对。你是阿哥们的亲舅舅,他们身边有什么奇异之事,你正是该告诉朕。」 「这件事到此为止,尤其不要令皇后担心,至于弘昸,庆復年纪不大,若是俩人说得来,那也没什么。」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事情打住,不需要牧克跟进,也不要告诉其他人。等牧克退下,胤禔嘆口气,孩子们越长越大,也各有各的机缘,难道彻底隔断他们和外界的往来? 不是做不到,而是不忍心,且觉得那么做是自欺欺人。就算将他们和外头搁开又如何,早晚不还是得让他们出来见人,办差事考量才具吗? 何况八旗就这么个情况,胤禔不能将整个佟佳氏拆开,更不能让他们家的孩子失去选侍卫的资格……这么干反倒是没事弄出事! 儿孙自有儿孙福,胤禔嘴上这么告诉自己,可心里到底存下了这件事。然而,不等他仔细思量,期待已久的大变动就突然来到了眼前。 策妄阿拉布坦命其弟策凌敦多布出兵,奇袭拉藏汗,京城得到消息的时候,策凌敦多布已经攻占拉萨、杀死拉藏汗,并一路东进,占领波密。 「传大学士张玉书、阿拉木、戴梓、李光地、马齐,兵部尚书殷特布,尚书揆叙,张鹏翮,朕现在回宫,叫他们马上去干清宫见朕!」 胤禔在接到加急传书之后,当即决定回宫,皇后带着孩子们继续留在园子里,该编书、读书的都不要了停下,只有皇帝带着侍卫回宫处理军务。 「启禀皇上,策妄阿拉布坦即已攻陷波密,奴才以为朝廷必要做出准备以防不测了。」兵部尚书殷特布是当初康熙处置耿额之后的过渡人物,因为当时没有战事,兵部一片太平,他这个过渡就过了好几年。 胤禔摆摆手:「朕知道该应对,朕问你,兵部如今要如何应对,你知道可调拨旗兵和钱粮吗?」 「……这,奴才一时之间,奴才得回去核对之后才能禀告皇上。」殷特布低声越来越低,上头的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 旁边的大学士们都是一脸无语,按理说你兵部第一个接到战报,兵部尚书就该立刻、马上对全国军事形势有个大致的了解。临时抱佛脚都要犯懒,这人还能做什么? 「殷特布,降三级,罚俸一年!」胤禔喝道,「兵部部务交兵部侍郎暂代!」 兵部侍郎倒也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叭叭贴上直王府的翰林学士勒格安,勒侍郎听说消息的时候,小跑着来干清宫回话,他都要哭了:翻身之日正在此时! 勒格安虽然有时候显得谄媚,但他有一宗好处,主子交代他的事,从来都是不打折扣的执行,绝对没废话。这个关口叫他来递补兵部,到也是个好选择。 「接着说,兵部能调多少兵,钱粮,户部有没有什么问题,一併说清楚!还有,藏地那边,揆叙你也说,拉藏汗死后,对我朝会怎么样。」 「回皇上,阿拉布坦的狼子野心已经昭然若揭,他决计不会停下脚步,最多暂时不会向南发展。」揆叙想了一下,就道:「以臣对藏地的了解,既然拉藏汗已死,因为当初桑结嘉措之死和长久以来准噶尔汗国与藏地的关系……恐怕那两处不会有大风波。」 在揆叙之后,兵部和户部也都说明了朝廷能调动的钱粮和兵马,让胤禔颇感欣慰的是,打仗足够。既然钱粮兵马都不成问题,那么用谁打仗就摆在眼前了。 康熙朝自然是无甚可说,那会还是亲王将兵,带着皇子们长长见识。胤禔也想让皇子们有些行伍经验,见识一下,但他不想让宗室亲王将兵……但若是用大臣,就不好让宗室子弟过去了。 要不然亲征? 这个念头闪了一下就被胤禔掐灭了,他手边这么多事情要办,要北祭,要南巡,政务不能让他脱离京城太久。大臣、宗室……远支宗室将兵,而后宗室子弟学习,大臣辅佐,这样似乎可以。 但不能用如简王、康王这样的,但如果不用这种,他们能弹压局面吗? 皇帝揉着额头,他算是知道为什么后来不用宗室将兵了,需要担心的破事太多,用臣子就简单多了。不过,还真有个勉强说得过去的人选:信郡王德昭。 信郡王就是豫亲王降爵之后的爵号,前任信郡王鄂扎当年做过恭亲王常宁的副手,前任董额因罪失爵,如今的信郡王德昭论起来是皇帝的同辈堂兄弟。 第547页 问题是他能弹压的住吗?德昭也才三十来岁,万一他弹压不住……岂不是重蹈乌兰布通覆辙。胤禔想起康熙当年因为乌兰布通处置了多少人,那会宗室也被一闷棍敲打的安分不少。 罢了,胤禔就道:「信郡王德昭将右路军,额驸班第为副将。左路军,由公傅尔丹领军,统领索伦图为副将,一从草原借道,一从四川出发,攻打准噶尔!」 「嗻。」既然皇上定下了调子,底下人照办就是。 这是军国大事,决不能轻忽,胤禔扫视一圈,又道:「日常政务内阁和南书房可以参详,不过若是处置军务……这是军国机密,再小心亦不为过,朕打算另设一处地方,择人进入参贊军机,就在干清门外,隆宗门附近,朕记得那里有一排侍卫班房?」 「叫太监和侍卫明儿将那里清出来,大军开拔,朕就在那里处置军务。」 南书房是先帝留下的,而当今又要择人另选地方参贊军务,无非是另起炉灶。几个大学士除了寥寥几位,其余的心中多少都有些忐忑,自己能被选入吗?这表明了自己在皇上那的分量,由不得他们不在乎。 战事将起,京中的气氛也随之紧张起来,调兵的调兵,调钱粮的调钱粮。胤禔原打算夏季开始就让苏日格和弘晗去关外筹备京旗回屯,但这会有战事,显然就不是好时机了。 边疆有战事,但并不会影响朝廷大局,此刻由太皇太后、皇太后挂名,皇帝亲自操办的编书行动就适时地曝光了。这正是皇室显示崇学的好时候,胤禔借着这个东风,还带着子侄们前往国子监,和庶吉士、监生,以及朝廷官员听课。 主讲人是李光地,讲的乃是易经中的巽卦,所谓巽者风也,无孔不入。讲学中途还有孙嘉淦和李光地你来我往的讨论一番,倒是很有可看性。 「主子,」秦吉了小心的靠过来禀告,「杭州织造和苏州织造的密折来了,还有图里琛的书信也到了。」 胤禔让弘晗带着阿哥们留下,而他自己回到了宫中,密折匣子和图里琛的书信都摆在养心殿的案几上。胤禔先拆开了图里琛的书信,里面说的是他们已经离开鄂罗斯启程前往法兰西,这大概是最后一封信。 上面说弘昱隐藏身份做得很好,鄂罗斯人关注的是诚王家的小公爷,而且图里琛还写到,鄂罗斯方面似乎有意就雅克萨条约的部分条款,和大清再次谈判。他们似乎想要攫取一些更多的利益,因为他在鄂罗斯也听说了策妄阿拉布坦军队频频调动,与鄂罗斯摩擦减少。 阿拉布坦减少摩擦无非是另有动作,鄂罗斯人也猜测是否准噶尔与清国会再起战端,他们想要渔翁得利。图里琛在信中禀奏,他认为朝廷一定不能松口,否则鄂罗斯人恐得寸进尺。 胤禔放下他的书信,又打开了两个织造送来的密折匣子,苏鲁在密折里说,曹寅这段时间忙着补亏空,也没耽误办事,加之江南之地遗老陆续过世,江南地面颇为平静。 颜冒典则说,因为朝廷开禁,皇上登基之后对海运海贸颇为宽容,江南地区的海运还是繁荣起来。据他的消息,江南地区的海运似乎已经超过广州了。 胤禔看的直笑,这就夸张了,和广州比起来,江南多少还算偏近内海,连传教士都倾向于在广州上岸,他们对澳门那里比较熟悉,如今江南海运怕是不好说和东南相比。 但往下看,提到漕运,皇帝的脸色严肃起来,颜冒典在密折里说,今年春天的漕运非常不顺,漕工效率已经非常低了。但「百万漕工衣食所系」包括漕督在内,也只能维持局面。 他觉得,这个情况,皇上必须得知道。 第275章 扭转世界线(中六) 漕运的麻烦, 胤禔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见识过,要漕运顺遂,须得不停的疏浚、维护,朝廷还得打击海运的运营空间, 让漕运承担更多的责任, 拿到更大的利益。 还有就是, 南边盐商和漕运勾连很深, 百万漕工衣食所系, 可不仅仅是内河运输。加上河督、漕督如果闹意气, 别提多耽误事儿了。 如果走海路, 相比之下麻烦就会少很多,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漕督职权被削弱。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纵然是皇帝,一朝要「杀那么多人的父母」,也会有压力。 胤禔目前只能鼓励内务府部分买卖走海运, 譬如从关外运东西,可以从辽东半岛海运至胶东半岛, 或者直接去长三角地区。还有当年直王府的买卖,也尽量走海运……借着这次与准噶尔开战的机会, 或者还有鄂罗斯也想火中取栗, 银行的构想也要开始了。 只是, 朝中懂商贾之道,真的懂, 还亲自操作过的, 居然只有老九?! 「唉!」 皇帝发出了无奈的嘆息, 决定来一次筛选,看更年轻的弟弟里, 有没有哪个至少能快速上手。起码对经济和金融—虽然现在还谈不上这个概念,有一定的敏感性,不要自命清高,不要觉得这个差事不重要。 另外,自己的孩子里也得有个对这方面感兴趣的,胤禔想了一下,慢慢培养罢。 至于胤禟,皇帝没好气的想到,都给了他贝子爵位,九爷也得出力啊。「来人,把胤禟给朕叫来,要快着点!」 「皇上传九贝子进宫!」 传旨太监到府的时候,胤禟正好在府里看帐本,这位爷美滋滋的翻着帐本,帐本上的数字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哗哗地落在他的库房里,这个美啊。 第548页 「主子,皇上传您进宫,叫的很急!」 「啊!」老九的帐本掉了。 胤禟这两年日子过得不错,就算贝子爵没给他,他还有个五哥,皇上最多是不理他,也没有把他怎么着。等到皇上摆明态度不搞清算以后,九爷心头的石头搬开了,小日子过得更滋润了。 可这不年不节的,自己安分守己在家数钱,皇上叫我干什么呀?九爷心里敲着小鼓,可别是老八在李朝那边搞出什么么蛾子,皇上又想起我这个倒霉蛋儿了罢? 哎呦喂皇上万岁爷哟,我可安分守己了,我还跟着老八闹我图什么! 可当今皇上摆明了更喜欢园子,如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后还带着孩子留在园子里,就他自己跑了回来处置军务。或者,就是他回宫办正事的时候想起了我? 胤禟心里不停的琢磨,等到了干清宫,看到上头做的长兄皇帝陛下,他噗通就跪了,那叫一个利索。反倒把刚想张口说话的胤禔吓了一跳,皇帝皱眉道:「……你又在府里做甚么好事了!」 「回皇上话,臣就在家里看帐本来着,就被您传进宫了。」胤禟赶紧为自己说明,他可什么都没干! 胤禔皱眉打量他,又道:「你家弘晸也有六岁整了罢?」 「是。弘晸是臣弟长子,冬天生人,六岁了。」胤禟小心翼翼的回答。 「那你怎么不写摺子送他进宫读书?」胤禔理直气壮的斥责道:「如今宗室繁衍,朕一时也顾不上,宗人府都是按年份上奏,你是弘晸亲阿玛,居然也这么吊儿郎当!」 胤禟怂成一团听皇帝教训他,等到上头的人好像终于说累了,拿起茶碗喝茶的功夫,他才马上抓住机会表态:「臣弟回去就写摺子,马上送弘晸入宫读书。皇上还记着弘晸,这是弘晸的福气!」 「嗯,你也老大不小了,孩子都有了几个,总该懂些事。也少让老五与宜太妃为你操心。」胤禔放下茶碗,状若无意般问道:「最近,你那买卖可还好?」 「……挺、挺……还成。」胤禟心里一转,谨慎的说:「臣弟都是小本买卖,也还好。」 「还好?」 胤禟惊恐的发现皇帝又眉头紧皱,冲着自己喝问:「朕并无禁商之举,近来朝廷上下也算太平,你九爷的买卖若是还好,寻常商贾岂非要贫寒度日?」 「臣弟、我……」胤禟心道这是说什么都要挨一顿训斥,「臣弟就这么一说,弟弟不靠谱,您知道的。」 胤禔也没打算揪着老九不放,就是看他一副吊儿郎当的德性不满意,不过这几年胤禟乖得很,胤禔也平心静气的问道:「朕是想知道,你的买卖在外头有没有作威作福,强势欺人的事儿。朕告诉你,老三门下孟光祖朕已经处分了,你要是有什么破事没收拾干净,现在赶紧说出来,错过这一日,朕可不饶你。」 「没有!」胤禟赶紧摇头,「臣弟起初是有些不规矩的地方,可如今买卖做大了……这个,多找几个人凑份子也就是了,还能有什么麻烦。」 他说的含煳,但胤禔明白,无非是把地方官也都打点到了。当初他和富尔祜伦拉人入伙做海运生意,都是一样的,这也没法指摘什么。 「朕问你,若是这会叫你和晋商们去漠西那边走一趟,你愿意吗?」 晋商走西口,这点常识胤禟还是知道的,而晋商如今最远能走到漠西和鄂罗斯人搭上线,他也知道。九爷怎么能错过眼巴前的买卖呢……但是这个让别人,让家下奴才去,和自己亲自去,这是俩概念啊。 何况如今漠西的形势……莫不是皇上想要,借刀杀人? 「也不止你一个人去,阿拉布坦不老实,如今青海一线也快成战场了。但朕希望你带着些宗室子弟随军到前头看看。做买卖,赚的了银钱,自然也吃得下风险,你说呢?」 「臣弟不知道,皇上想让哪些人跟着臣弟一起走,请皇上示下。」胤禟也得掂量掂量。 「胤祥、胤禵、胤禄、胤礼,弘晴、弘晖、弘昇、广延,还有一些朕选出来的大臣子弟,都去。」胤禔笑着对胤禟说道:「这趟差事办好了,回来朕赏你个郡王!」 郡王……胤禟一咬牙,这种机会估计这辈子就一次,抓不住就错过了。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龙子凤孙,纵然自己赚的金山银山,可在皇上这没脸面,这钱就算能传给儿孙,他们又能掌住多久呢。 「臣弟遵旨!」 京城里于是又一阵喧闹,就连混茶馆的都少了,旗人如今还是要跟着点旗主,主子、少主子出兵放马或是军前歷练,又或者奉旨出远门,他们作为亲兵戈什哈、甚至家下跟班随扈,按规矩都得跟着。 如今不比熙朝早期,内城也多见茶馆,没法子,人多了,自然各处玩乐的地方也就兴起了。搁几百年后,这叫刚需。 「如今西边眼看着要打仗,主子万岁爷又把一群皇弟皇侄给打发出京城……唉,我家大小子跟着出兵,二小子眼瞅着要陪着少主子出门。」 这会子混茶馆的不是闲散多余人,就是老人,这不就有个老头正在抱怨:「原以为咱们康熙爷那会出兵放马死了多少人吶,等到咱们元起爷,也不能够立时打仗,结果呢?」 「谁说不是呢,可这玩意别说咱们,就是皇上万岁也管不得。那准噶尔闹事,西边要打仗,万岁爷难道说不打了?」有个年轻些的拄着拐杖瘸着腿,「你干么!」 第549页 众人便是一笑,那当然是不干的,谁也不是傻子。打仗从来不是白打的,除了赏赐抚恤,打仗的时候,能扫到什么好玩意,捞油水也是为了自己。 要不然旗人就困在京城关外,还能做什么? 「不过,你们也别说,听说咱们万岁爷正打算让京城里的旗人回关外去呢。所以这几年才叫旗主们各处记名查验,看看京旗到底多少人。」 这话听着有些惊悚了,就有人不安道:「你憋扯淡,这不能够,咱们祖宗跟着老主子们从龙入关,这说话间还把咱们赶回京城?」 「可不是,莫说真假,就是真的,我就是不走!我祖上可是为了大清朝出过血的,跟着主子们出兵放马,如今后人连京城都留不得了?我不走,皇上还能把我捆起来送走不成!」 「哎哎哎,别急眼吶,他就那么一说,真假未知呢。我怎么就没听说主子们算计这个了,先帝那会也说让旗人回老家,可咱们康熙爷都没这么干,更别说当今。当今年轻的时候,可是和咱们八旗兵一起打过仗的,情份非比寻常啊!」 人总是一厢情愿相信自己希望相信的东西,茶馆里的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但不到晚上,步军统领的奏摺就送到了皇帝案上。 京旗自然对京旗回屯非常不感冒,不过当胤禔看见「情份非比寻常」之语是,他还是边看边笑,他都不知道,原来情份还能这么算的。 「来人,传成德、鄂尔泰、勒格安、李光地进宫。」皇帝语气平静里带着笑意,秦吉了站在旁边听着硬是觉得后嵴樑窜上一阵凉意。 第276章 扭转世界线(中七) 「望山跑死马, 都说陕西那边是望山跑死马,我看这也差不多……军中倒也一切安好,不知兄与额娘身体如何?请哥哥替我给额娘问安。」 十五阿哥胤禑正在庶妃王氏的宫中为额娘念书信,是胞弟胤禄写的家信, 自从胤禑跟着九贝子胤禟和一帮兄弟、侄子到西边军前去, 也有快俩月了, 才有这么一封信送回来。 王氏擦擦眼睛, 胤禑就笑道:「额娘您看, 您哭什么呀, 十六好着呢。我听说, 这回跟着九哥出去的人, 等回来了, 皇上是要大用的!」 他不说还不要紧,这么一说,王氏盯着这个儿子, 眼泪走珠似的落下:「唉,那你呢……」 王庶妃生下三个儿子, 小十八已经没了,如今就只有胤禑和胤禄哥俩。胤禄打小和皇上的大阿哥弘晗玩得好, 叔侄俩倒像是哥们, 如今皇上也提拔胤禄, 将来他的前程总不会差了。 只是胤禑……先是娶了废太子妃娘家妹妹为福晋,如今皇上倒没有不待见他, 也给他派过差事, 可那之后就没有下文了。如今看来, 将来胤禑的前程怕不会太好,加上最近李家的事情也让庶妃心中不安, 难免开始担忧。 「还有李家,这么长时间,不是说国舅那日松管着李家的案子,还没有结果吗?」 「额娘,您想那么多干什么……」胤禑心里一紧,胤禄走前,他们哥俩早就商量过李家的事儿,结论就一个:不提不碰少沾边。 胤禄当初犯愁,还和弘晗说过这些事,弘晗也是这么说的。所以胤禄和胤禑也打定了主意,不管额娘说什么,谈到李家,他们就开始装聋作哑,敷衍了事。 心里虽然这么想,但嘴上不能这么说,胤禑就道:「额娘,李家的案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皇上正要拿人作筏子,怎么会饶了李家。当初我听十六弟问过大阿哥,李煦当初似乎和八哥有些首尾,您就别再想了。」 「啊!」王庶妃惊诧掩口,这才明白李家获罪的因由,怪不得,若只是亏空,皇上不会那么不依不饶,似有要处置整个李家的意思。「罢了,额娘也只是随口一说,你在外头才要小心,千万不能乱说。」 「儿子知道。」 胤禑慢慢往阿哥所走去,他回头看着额娘的住处,忍不住嘆了口气。如今他尚未开府,母子俩见面还方便些,日后他开府了,再想进宫就难了。而额娘出宫和他们一起住……恐怕还得过几年。 「十五爷,您可回来了!」阿哥所里,太监瞧见胤禑进了院子,赶紧跑来报信,「干清宫来人,皇上叫您赶紧过去呢!」 因为胤禑的婚期和开府日子就在今年,他就没有跟着去园子里,而是留在了宫里阿哥所。这会听说皇上召见,胤禑也来不及换衣服,只略收拾一下就脚步匆匆的赶到了干清宫。 不止胤禑,连一直住在宫里的弘昪、弘晰也在,皇帝看见他们就笑道:「正好,跟朕一起走,到园子里去。太皇太后念着你们呢!」 因为出兵和西行的缘故,京中近枝宗室被胤禔打发的七七八八,这么大的动静,饶是老太太深居畅春园,也早就听说了。于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两位,与皇后商量之后,就将还在京城的孙子、曾孙和家眷叫进园子瞧瞧。 一来是表明此战必胜,京中宫中一切如常,风平浪静。二来也是抚慰在前线的子弟,聊表心意。 仁宪太后已经垂垂老矣,精神头倒是还好,儿子虽然不在世,可继位的孙子也是个厚道人,老太太的生活档次继续上升。除却丧子之痛,如今长时间住在园子里,也比宫里让人舒服。 这会既然孩子们都离京了,那她和皇太后出面抚慰将士家眷也是应有之意,顺便也好看看未来功臣家的孩子们。 第550页 太后们召见还是小事,真正让宗室和大臣家眷兴高采烈来园子里觐见,是因为旨意明确说了,皇上也会来,还打算考教年轻人一二。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京城就是这样,以皇上为风向标,「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如此而已。 这原本是一场愉快的见面,结果就在皇帝和太后说起子侄们婚事的时候,出了意想不到的意外。胤禔对太皇太后说要给胤礽诸子封爵的当口,底下就稍微静了一静,大家有意无意的竖起耳朵,静听皇帝和老太后的对话。 可是太皇太后上了年纪,思路也跟不上了,胤禔也没有明说给哪个阿哥封爵,她就乐道:「封爵?这是好事儿啊,说到底孩子还是你阿玛的亲孙。不过,皇帝打算给得寿封个甚么爵呀?」 底下的人耳朵竖的更高了,但皇后傻眼了,皇上要给弘晋封爵,不是给得寿。可这个当口,众目睽睽,在旁陪坐的皇后也不好越过太后去纠正太皇太后的口误……而皇太后想要为儿子遮掩一下,皇帝自己却身体前倾,似乎马上有话要说。 也对,特特的说一句「皇上不是给弘昪封爵,是给弘晋!」反倒是像,避讳什么似的。有些事可以悄没声的做了,然而一旦放到大庭广众让人品评,就特别微妙。 道琴担心的看着胤禔,不想她丈夫微微一笑,道:「您说的是,就是给弘昪封个贝勒!」 底下传来小小的惊唿,就连胤禑都没忍住看向了大侄子,贝勒爵,这可不算低封。之前疯传皇上要给弘晋封爵,他们私下猜测,说最多也就封个贝子。 没成想,皇上居然这么大方,不过弘昪得了爵位,弘晋还能封吗? 「孙儿想,纵然其父不争气,汗阿玛当年几番训斥,可孩子们都是皇孙,他老大不小也该有个爵位。」胤禔笑眯眯的:「还有弘晋,这孩子也要成婚了,孙儿打算为他封个辅国公。」 「好、好哇。」老太太光关注弘昪封贝勒,对于其他消息一律好好好。 底下宗室外臣也各有思量,这个消息会很快传遍京城,想来会让所有人都明白,皇上已经彻底不拿废太子当成什么重要人物了。 时人都讲究封妻荫子,胤禔如果永远不给他们封爵,那么在许多人眼中,这无疑是皇帝忌惮太子一脉。如今这么办,无非是比照广略贝勒褚英,虽然他和胤礽的身份处境都不能相提并论,但皇帝释放的信号很明显:废太子一脉只是过时之人,对朕而言,他们只是臣子,与其他人并无二样。 这几年皇帝的诸多举措,从避免郑家庄一帮人出现在人前,到将废太子的子女接入宫中抚养,再到如今说要为侄子封爵,想来开府亦不远矣。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再愚笨的人都可以认定:废太子再无威胁。 虽然出了这个小插曲,但这次见面每个人都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只有弘昪、弘晋兄弟看着满脸平静的弘晰。弘晰本人却笑着对一兄一弟说道:「这不是很好么,大哥有了爵位,弘晋必有前程……至于我,我现在这样也挺好,你们吃肉,难道兄弟我不跟着喝口汤?」 往日也有口角,可到这个时候,弘晋由衷的感受到了什么叫「亲兄弟」。 「方才太皇太后就是那么一问,额娘帮你敷衍过去也可以,何必真的……」皇太后也是知道的,当时给弘晋指婚,就是说要给这孩子封爵。结果,瞧瞧今天这事弄的。 「无妨,朕那会还挺当回事,但后来又想,刻意避开弘昪也不合适。」胤禔笑着掰开苹果,如此解释道,「如今不是正好,儿子不再把那当回事,旁人也就放开了。」 至此,熙朝太子终于成为了明日黄花,再也没人总是时时惦记「曾是太子」这件事了。 西边的左路军已经开始和策妄阿拉布坦开始了试探接触,双方哨探不停,都在试图探知对方的企图。而负责制图的教士有一部分已经回到了京城,为胤禔带来了最新的地图测绘成果。 「朝廷要派使者去藏地,一旦我们赢了战争,随之而来的就是藏区的秩序。拉藏汗没了,波密王没了,阿拉布坦也会被赶走,那么日后谁来统治那块地方。」 御前会议上,纯王提出了这个问题,让众人陷入沉默。胤禔揉着额头—他最近熬夜,想了一下才道:「朝廷可以派大臣过去。」 「皇上的意思是,如西南改土司为流官之例。」鄂尔泰就道,「启禀皇上,西南与藏地不同,流官恐怕不那么容易……」摆平世俗和宗教的关系。 有些憔悴的富格却道:「若是朝廷有个办法能钳制那些人就好了。」他话说的含煳,但在场的人却也明白,朝廷的确没法钳制那些「神通大能」。 「朕想,转世或许是个好办法,朝廷给转世定个规矩。你们觉得如何?」胤禔道,「过去转世并无规矩,朕听说,还有贿赂扶乩者,令自家子弟中选的。如果朝廷能定个规矩,这样也不会召来诸多反对罢。」 第277章 扭转世界线(中八) 自元代以降藏地权力可以分为两层, 世俗的如吐蕃贊普传下的波密王朝,还有后来自漠西、青海而入藏的拉藏汗一系。 除此之外,自世祖皇帝顺治、先帝康熙以来,更深入内部的是教权, 作为宗教领袖的□□与各位嘉措上师, 以及在草原上更具影响力的哲布尊丹巴唿图克图、章嘉唿图克图, 与他们的家族, 也成为了权力的一部分, 譬如桑结嘉措。 第551页 实际上, 青、藏一线权力更迭的血腥并不弱于内陆, 但也有着自己的秩序。不过, 作为皇帝, 除非不能伸手,负责与内地紧密相连的边疆是绝对不能放弃的,必须要插手其中。没有机会就创造机会。 「皇上英明睿断!」一直没说话的马齐立刻上前道, 「臣还有些愚见。」在皇帝示意他说之后,他道:「若是要给他们立规矩, 那么我军需要一场大胜,至少要将阿拉布坦彻底驱逐藏地, 否则朝廷的规矩, 恐怕难以为继。」 这也是应有之意, 在这个情况下,政治的推进必然伴随着军事胜利, 要不然人家为什么听你的调停、听你的招唿……你要收保护费, 必须得实实在在提供保护—保护对方不挨自己的打也可以。 不管是哪种, 都需要明确展示自己的武力,皇帝想想已经扩大列装的火器, 和改良过的火炮,军队一战而炫耀武力,应该不难。 「下月端午之后,朕要在西郊检阅火器营和骑兵,之前朕说要给左路军拨出五百火器手,等前线战报回来,可以酌情增加。」 胤禔吩咐道:「朕计划在五年之内,陆续将八旗、绿营的武器都换过一遍。骑兵至少要做到在马上用火器如臂指使,不次于用弓箭马刀的水准。」 现在使用火器,大多是以火炮为主,攻城或者平原对战,轰就完事了。火器因为还得塞弹药,还得随身带着火石点火绳,用着太麻烦。戴梓倒是和工部、兵部商量好些次,胤禔也提供了意见,已经可以仿造制出类似荷兰、法兰西传过来的燧发枪,但大规模制造还有难度。 胤禔正打算好好想想,如何将流水线标准化装配引入到十八世纪来,而枪械的制造必然会激发工匠的创造力。朕不心疼钱,你们也要好好琢磨发明创造啊,皇帝如此想到。 如今内地的工匠或许在创造性上比较欠缺—这东西需要积累,但仿制和在仿制之上的改进能力,胤禔是不怀疑的,就看内务府造办处改进仿制的钟表就知道了……想起这些,又想到了弘昱,不知道这孩子怎么样了。 皇帝在思念次子,也没忘了侄子,对待胤礽一系,已经走了九十九步,不差最后这一步。因此,虽然弘昪的晋封颇为低调,尤其在弟弟弘晋的册封对比之下,但弘晋的册封、婚礼都在京中引起了不少的反响。 弘晋成婚的时候,大阿哥弘晗带着三阿哥弘昸、四阿哥弘曜都出现在了现场,女方那方,固伦元安公主苏日格和额驸,固伦纯禧公主的长子海亮也给面子的出现了。 「够热闹的,皇上还让阿哥们都来了,连大公主都来为弘晋阿哥捧场。」富尔敦左右看看,低声对富格说道,「皇上还特地叫我还喝杯喜酒。」 「这样才是皇上的气魄。」 富格淡淡说道,「大哥忘了?原本东宫詹事府的人,就像王掞,也来了。防着他们是没完没了的,还不如大大方方来。当年广略贝勒被废,文皇帝照旧给侄儿们封了爵,不也没人喊着那两个阿哥能染指汗位。」 「一会我留下,你先回去罢。」富尔敦看富格脸色依旧不好,就道:「回去多陪陪姨娘,在这耗时辰也多余。」 听了他的劝告,富格默默点头,又等了一会才趁着无人注意熘走了。富尔敦独自留下观礼,前头就是大阿哥弘晗哥几个,不一会,小国舅牧克却过来了。 「大阿哥有事要赶紧回宫,三阿哥、四阿哥要你我照看一下,礼成之后,再送他们回宫。」 什么事这么急,大概富尔敦的惊讶太明显,牧克拉着他去两个小阿哥那边的路上,就低声道:「哲布尊丹巴唿图克图昨儿半夜发病。今早才发现报到宫里,皇上叫大阿哥回去,要他替天子慰问。」这就是藏传佛教格鲁派的领袖了,影响力在蒙古草原上毋庸置疑。 富尔敦对喀尔喀的事也略有了解,皱眉想了一下就道:「这位大师,论起来,好像是土谢图汗的叔祖?他们是一家子啊。」 「对呀。」牧克看着他,「可不就是一家子么。如果当初噶尔丹没有还俗承继汗位,准噶尔也会有一位活佛大师。」 哲布尊丹巴唿图克图原本在草原的光显寺出家,当年因为准噶尔兵祸而避走内蒙,后来被康熙带来了京城。这之后的几十年,这位大师因为身体原因,多半的时间都在京城里待着,只有康熙皇帝北巡的时候,他偶尔会跟着一起去。 总之这位大师极有影响力,但平时大家也不太能想起来,但如今他病重,这事情可就大了。因为这涉及了一个问题,假如大师圆寂了,寻找他的转世灵童与后继者,需要他的遗言。 「你去之后叫人封锁内外,理藩院尚书也会过去,还有你姑父和阿古达木,他们跟着一起去。」胤禔叮嘱弘晗道:「但以你为主。你到了那里之后,不要轻易表态,但一定要确保你知道大师的遗言。」 「儿子明白。」 大阿哥手里捏把汗,过去他都是跟着叔叔们跑个腿,或者跟在阿玛身边跟着学习,如今是他成婚之后第一次独当一面,又涉及外藩,这可是万万不能出纰漏的。 虽然有姑父,有……姐夫,但是皇上说了以我为主。弘晗深吸一口气,看见站在庙外头的额驸班第、御前行走阿古达木,微微点头道:「咱们进去罢!」 宫中的皇帝已经召集了内阁、理藩院和御前、议政大臣到跟前来讨论,如果活佛大师圆寂,朝廷要怎么办。哲布尊丹巴是第一世大师,他圆寂之后才会有第二世,那么人选呢? 第552页 「依照过去世祖和先帝与几位大师的来往,以及朝廷的惯例,应该选出数位转世灵童,在其中择一。」马齐说起这些掌故倒是很清楚。 「朕记得通常而言,要从大师们的出生地来选?」胤禔皱眉道,「这么说,若是大师圆寂,就要从喀尔喀去选了……」 「皇上圣明。」马齐觉得此刻正该表现自己一下,就道:「正是如此,且,以臣浅见,恐怕大师是希望继续从喀尔喀、土谢图汗部去选择。」 「是啊,」皇帝笑了一下,「估计土谢图、札萨克、车臣三汗也是这么想的。但那并不是坏事……朕记得,土谢图汗最小的儿子……」 「皇上,土谢图汗的幼子今年刚出生。」 成容若接了一句,而他旁边的钮祜禄氏尹德接着道:「那摺子是臣送到御前,臣记得是侧福晋所出。」 庶子、刚出生,土谢图汗侧福晋所出,皇帝眼睛一转,心里已然有了成算。 土谢图部这些年没少拿好处,恪靖影响力增大,归化城简直要成为了内地和喀尔喀那边主要的商品交易区。这对土谢图也有好处,在很多蒙古贵族对财政一塌煳涂的情况下,土谢图却不少钱花,这都是我妹妹的功劳! 何况还有苏日格和阿古达木的婚事,你们土谢图的子弟得以尚主,还是朕心爱的女儿,难道不该付出些好处? 恪靖膝下三个儿子,他们还年幼,更何况就算年长如海亮,胤禔也不打算让外甥继承汗位。不能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要分开,分散才能保证安全。 赋予一个人过大的权力,却又没有合适的控制手段,对双方都不是好事。天高皇帝远,胤禔必须要将权力分散开,让他们互相牵制。 一个皇帝的自我修养,大抵就是有这种觉悟吧,胤禔如此想到。 数日之后,弘晗回到宫中復命,大师圆寂,临终留下话的时候大阿哥弘晗在场,额驸班第、额驸阿古达木、理藩院尚书、侍郎都在场,大师说灵童在他的家乡。 这几天弘晗睡得不安稳,唯恐自己错过了时候,此时眼下青黑。 「先回去歇着罢,」胤禔仔细打量儿子,「你先睡会,收殓之后,明日随朕去给大师上香。去罢。」 遵命回阿哥所的弘晗还不知道,他无良的皇父已经决定,让他去草原上待上几个月了。一事不烦二主,胤禔决定让儿子从外交方面开始歷练。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弘昱远赴欧罗巴,弘晗最好不要走那么远,这样的话,让他独自带人去草原上,和那些一样不好对付的蒙古贵族你来我往的过招,相比对他的成长很有好处。 正好西边战事未完,也可令弘晗奉旨前往军前一行,嗯,让班第、海亮、阿古达木都跟着去。胤禔想的挺好,奈何计划不如变化快,他还没下旨,迎来了一个喜讯,苏日格怀孕了! 四十出头的皇帝陛下,即将成为外公,这个情况,他是万万不会将女婿派走了。于是,等到京城这边收殓完毕,天子亲自致祭之后,皇长子弘晗奉旨送哲布尊丹巴的灵柩前往喀尔喀。 皇长子随身还带着旨意,如果在选灵童的时候,土谢图汗之子中选,那么就让土谢图汗前往驻跸寺庙陪伴幼子。届时,远离汗帐就无法处理日常政务,土谢图汗必然得换人做了。 第278章 扭转世界线(中九) 「我们爷奉旨出京之前, 还特地叮嘱我,一定要来给大姐姐贺喜。」 弘晗走的急,干的又是扶棺的活,他就有些忌讳, 并没有上门探望姐姐。临走之前还叮嘱媳妇知谨一定要叫人探望, 毕竟他离开之后, 知谨一个人不好出宫。 于是大福晋瓜尔佳氏先是叫人送贺礼, 之后等大公主来园子的时候, 她又亲自道贺。 当时长辈们都在, 太皇太后还和皇帝说道:「等弘晗回来, 你也得让孩子歇歇。当年你和你媳妇成婚几年, 你阿玛还说, 保清那怎么还没好消息。我就说他,你成日让保清到处跑,那孩子怎么有好消息啊!」 胤禔哭笑不得, 只好对老太太保证:「皇祖母放心,等弘晗回来, 孙儿一定让他得空歇歇,尽早给您个好消息!」这会皇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 他的乌鸦嘴啊…… 「当年她才多大, 跟着你媳妇进宫来请安, 一板一眼的。」皇太后嘆道:「那会我担心你在外头,苏日格还会说, 妈妈多保重, 阿玛才会安心, 必定万事顺遂。一转眼成亲了不说,居然都要做额娘了。」 长辈们好一阵追忆往昔, 就把额驸阿古达木叫进来吩咐了几句,额驸后背上的汗还没干,就听上头的皇帝说道:「朕这段日子总想着,有那么几年,实在是顾不上家里。从苏日格到几个阿哥,都忽略他们了。」 说完就看着额驸,阿古达木也的确是有几分急智,马上明白了这是岳父大人明示他:我觉得自己对女儿有歉疚,所以现在需要你帮我还一下。 「汗阿玛放心,儿臣一定尽心竭力照顾公主!」皇帝微笑的注视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阿古达木就差赌咒发誓,自己一定不会辜负公主,会把公主供起来伺候。 然而额驸发现自己挺多余的,并不是帝室排斥他,而是人家元安公主活蹦乱跳,压根不用他天天盯着。阿古达木觉得公主简直刷新了自己对女人的认识,她是怎么做到怀孕四个月还神采奕奕搞什么编书的…… 第553页 而且公主不止一个人忙活,还要拉上额驸一起:「汗阿玛没让你跟着弘晗去归化城,可你也得找点事做,总盯着我干什么。」 阿古达木也很无奈:「我、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姑父之前一直带着我,如今也……」土谢图汗部在京城也没什么人,都是要等着土谢图汗过来的时候,他们才会跟着过来。 「你是御前大臣,又是御前行走,自然是要跟着汗阿玛。」苏日格嘆口气,扶着肚子做好:「叫你跟着大姑父也是汗阿玛准的,这会大姑父跟着弘晗去草原,你不去为汗阿玛办差,光在家待着。」 「阿古达木,你当初想要来做我的额驸,总不会真的想一辈子闲散着过了罢?」 年轻的额驸自然不想一辈子东游西逛,他缺陷只是年轻,京中很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该往哪走。这没关系,大公主知道,他只需要听老婆的话,就够了。 弘晗去了草原,弘昱远渡重洋,如今胤禔膝下年纪最长的阿哥就是弘昸,胤禔就时常将弘昸叫来身边,而皇帝也不会放着女婿不管。让阿古达木多歷练,能够有一番事业,对苏日格也有好处。 他干脆让女婿坐实了御前行走,除了传递密折的差事暂且没给他,行动都把这个女婿带在身边。而光带着一个阿古达木也不合适,正好趁着这会有空,皇帝将三个小儿子也常常叫到身边,或是督察功课,或是带着这几个和更小的侄子们去景山。 胤禔还特别让阿古达木去看了一下庆復:「只是瞧瞧他和佟佳氏的动静。」趁着这个功夫,皇上还是希望悄没声的将儿子和佟家的人隔开。 之前因为贵太妃召见阿拉木孙女的事儿,皇后停了佟家入宫的牌子,但要收拾他们,最好让他们出来动动。胤禔打算将为自己择百年吉地的差事交给鄂伦岱和阿灵阿。 不怕他们不好好干活,更不怕他们安生干活,胤禔在他们眼前吊着一块肉,但他们想吃下去,还是有些难度。帝陵选址这种事,从来都是最难办的差事之一。毕竟,选了之后就是责任,如果挖到底下漏水了…… 弘晗离京两个月之后,西边战事有了好消息,几乎是与此同时,土谢图汗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哲布尊丹巴的灵童找到了,其中就有土谢图汗的庶子! 随即皇帝命人快马三百里加急给大阿哥送信,立刻封公主之子为土谢图汗部贝子,一定要将最要的草场部落划给外甥。而其他两个年级还小的外甥,将来也不会亏了他。 胤禔在心中告诫儿子「土谢图汗部也会让汗之子承继,但是要警惕他们狮子大开口,利用这个和朝廷谈条件。」条件不是不能答应,但要有尺度。胤禔将这个权利交给了弘晗,就是要锻鍊一下他的本事。 战事、外事皆顺利,一时之间京城中失去了前段时间那种紧张的气氛,就连胤禔都下旨让女儿在京郊划给她的园子里养胎。皇帝全家又去避暑了,而且,因为京中接连到年纪的宗室子弟甚多,按说又要开始选秀了。 去年只是将近枝皇子、皇侄、皇帝的外甥和近枝皇亲国戚的终身大事处理了一下,而且是年纪到了不得不处理的那一拨。今年就还得接着处理侄儿侄女的婚事,还有远支宗室来请求指婚的,胤禔再不耐烦也得硬着头皮处理。 「今年咱们万岁爷是不是该进几个新人了?」 京中又开始了对皇帝后宫的猜测,依旧是众说纷纭,有人认为「皇上万岁和皇后娘娘三十年夫妻,便是不纳新人也不稀奇。」,还有人非要说「男人哪有不喜新厌旧的。」 但这些人的话于大局并无影响,畅春园里的胤禔依旧兢兢业业工作,根本顾不上这些,皇帝不急太监急诚为至理名言。 西边战事出问题了。 胤禔悠闲的生活暂且告一段落,实际上这会他正在澹宁居破口大骂:「信王和简王,两个蠢货!」 之前胤禔叫班第给信郡王做副手,但在大军开拔之后不久,班第就病了。皇上总不能看着自己的安达病的七死八活,就干脆让他回来养病,而思量再三,还是选了几次上摺子请求上阵的雅尔江阿去前线。 简王雅尔江阿太希望自己立个战功了,最近这两年皇上又让先帝的小儿子们陆续来宗人府学习,说是学习,其实渐渐架空了简王。长此以往,他这个宗人府的差事也保不住。 雅尔江阿并不想自己沦落到康王府那个样子,只有尊荣,没有实权。他要是连宗人府的差事都没了,日后拿什么在旗下立足,难道光靠铁帽子王的头衔么。 那不够用。平王府也是铁帽子,结果又如何呢。 就在军前,简王认为信郡王过于谨慎,他站出来质疑信郡王的时候,随军前往的远支宗室亲贵都在旁观。而奉命前往军前的九贝子胤禟和先帝的几个阿哥,譬如胤祥、胤祯这两个傻子根本没明白怎么回事,被雅尔江阿给玩了。 雅尔江阿在人前表示自己只是「担忧军情,不希望他们宗室打仗比傅尔丹那边差了」,而对胤禟哥几个,他却说「我自幼得皇上看顾,又与几位兄弟一起长大,如今的情势不能让信郡王延误军机了!」 而信郡王自恃是皇上钦点,祖上屡立战功,面对雅尔江阿也不肯让步。但他毕竟年轻,且前任信郡王被先帝削爵,罪名就是忤旨。所以,在他面对被皇上派到军前,且即将前往西边的九贝子一行人,难免有些谨慎。 第554页 胤禟倒还好,他吃过亏,打定了主意军国大事不表态。可他万万想不到底下的弟弟们没亲身经歷过先帝晚年那些风浪,跃跃欲试的掺和进了信郡王和简亲王的分歧。 胤祥和胤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他们以为自己能调和矛盾,让主帅和衷共济,却没想到信郡王和简亲王各有小九九,战事如何已经被抛之脑后。而简亲王毕竟和阿哥们更熟悉些,他最后说动了两个愣头青,成功架空了信郡王。 他赢了,可就在这帮人互相争权夺利的时候,前锋营派出去遇到了阿拉布坦的人,双方交战,前锋营吃亏求援,结果这帮爷们忙着扯东扯西,压根没在乎…… 「这帮混帐!」皇帝在澹宁居大发雷霆:「信郡王混帐,雅尔江阿更是个混帐东西!还有胤祥胤祯两个混蛋,他们俩想要干什么!还有胤禟,这个混帐东西就看着他们作夭!」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 被传来的大臣跪了一地,勒格安连连叩头,嘴里念叨都是奴才无能。 「汗阿玛息怒!」 原本三个小阿哥这段时间都会被皇上叫来身边,今儿也不例外,可正赶上这档子事,给弘昸吓得不敢说话,而年纪更小的弘昘憋着不敢哭,只有四阿哥弘曜过去,哽咽着说道:「汗阿玛息怒,儿子给您争气,儿子愿意去军前,一定给您争气!」 叫孩子这么一说,胤禔冷静下来,他咬牙切齿道:「军前换将不妥,叫平郡王讷尔苏进宫,朕有差事给他!」 第279章 扭转世界线(十) 平郡王讷尔苏原是在家陪着胖儿子, 然而皇上口谕令他进园,等回来的时候就灰头土脸。府里几个他的侍妾、庶福晋都在福晋跟前,一边照看阿哥,一边谈笑。 他进门看见这么多人, 就道:「阿哥还小, 围这么多人也不怕吓着他!」一听这语气就知道这位爷心情不佳, 一帮女人很快都告退了, 只余下福晋。 曹氏福晋叫人将儿子福彭抱下去, 就奇道:「这是……难道皇上教训你了?」不应该啊, 当年讷尔苏挨了废太子一顿鞭子之后, 先帝和当今对他都颇为宽容, 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风波和平王府有关系。 「皇上叫我跟着雍郡王把简亲王带回来。」 讷尔苏一脸生无可恋, 仰天长嘆:「简王惹祸了。」他将前因后果这么一说,嘆道,「皇上怎么不把信郡王叫回来, 横竖他都被简王给玩了。」 「使过不使功。」曹氏福晋笑道,「再说, 简王挤兑信郡王,难道不是挤兑皇上?」 「……对啊!」讷尔苏一拍脑袋, 他怎么没想明白, 信郡王是皇上挑的主帅, 简王这样无疑是打皇上的脸!那皇上若是容了他,那皇上也太好欺负了。 当今绝不是可欺之主, 讷尔苏还在想着, 他福晋又道:「过去你年轻, 辈分又小,所以先帝和皇上都不太给你派差使。如今简王悖逆皇上, 处分是不会少的,说不定皇上也会借着这个机会理清过去宗室那些人,这是爷你的机会啊。」 「听爷的意思,十三阿哥、十四阿哥都卷了进去,其中还有雍郡王亲弟。皇上一向看重雍郡王,今次怕也是保全之意。所以,正经的还得看您!」 平王府也是铁帽子,站班的时候,乃是郡王里的第一个,是高皇帝脉下长房。 「爷抓住这个机会,好生办好差事,争口气也不比简王府差什么!」 讷尔苏被福晋鼓舞的满腔热血,当即就道:「你快叫人帮我收拾收拾,明儿就该启程了!」话音刚落,外头有人来传旨。 「……着辅国公弘晋随雍郡王、平郡王同往军前!」 皇帝的口谕当头就把讷尔苏整懵了,关于他和废太子胤礽之间的恩怨,全京城就没人不知道—当时还在潜邸的当今自然也心知肚明,如今把废太子的儿子安插进来,算怎么回事嘛。 然而他的福晋依然有话安慰他:「李广为何不得封?爷也是在上书房读过书的,李广心性偏狭,胸怀不开阔。咱们不敢猜测圣意,可谁能说这不是皇上想要瞧瞧爷的气量如何。」 在福晋的开解下,讷尔苏还是抛却了那点不自在,带着弘晋和随人奉旨往前线去了。临走之前还没忘了叮嘱福晋:「我瞧着皇上跟前五阿哥长得极好,咱们家福彭也要让他睡得好、吃得好,千万别和我小时候似的,折腾着孩子大清早就醒过来,犯不着!」 这会简王和信郡王那点龃龉已经弄得京城皆知,简王福晋还想递牌子进园子和皇后求情,叙一叙过往情分,姿态低一点,让自家爷们的处境好一些。 过去简王府自恃旗下大旗主,又是铁帽子,一贯是秉持着「代表旗下人说话」,皇帝也要认真听他们的意思。可自先帝到当今,都在压制大旗主,瓦解大旗主的势力。 当今在潜邸的时候和雅尔江阿关系不错,是因为当年有老简亲王,雅尔江阿甚至还不是世子。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也谈不上什么利益冲突,现在角色换了,立场自然也就跟着变了。 简王福晋对丈夫的想法还是颇有了解的,所以哪怕她对丈夫这种行事风格不以为然,认为他过于行事大胆,可大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福晋还得给自己男人收拾残局。 然而,她递牌子的请求,被拒之门外。 「福晋,外头有侍卫传旨!」简王府的太监险些绊了个跟头,连滚带爬的跑进来,「还有禁军,他、他们把咱们王府给围住了!」 第555页 「简亲王雅尔江阿行为狂悖,待其返京,于府中闭门思过,不准外出!简亲王阿哥德隆、阿尔塔、永谦在园中读书,暂不归府!」 福晋当时就瘫在地上,这是……这是圈禁了吗? 不对不对,如果圈禁为什么要把阿哥们留在园子里,皇上到底想要干什么! 「汗阿玛,德隆哥仨在外头跪着,替简王请罪呢。」 三阿哥弘昸过来的时候,胤禔正在眉头紧锁,一杯一杯的喝黄连水,他的脸肿了个包,气的!弘昸说话的时候低着头,根本不敢仔细看父亲的脸,毕竟尊长有恙,又在面上,晚辈不应直视。 「叫他们回去读书!少掺和。」 胤禔实在是没法好声好气了,他不止是深恨简王,还非常恨自己。其实当初这个搭配他就想到了可能会有这个情况,可他万万没想到,胤祥、胤祯两个小子也敢瞎掺和,更没想到简亲王就真的拉开阵势找外援和信郡王打擂台。 不过,并非没有好消息,起码胤禟这小子学乖了,发现苗头不对就命人飞马传回密折,几乎与胤禔放在右路军的耳目同时把信送到了。 是以当时胤禔叫来了诚郡王、雍郡王、恆郡王并平郡王讨论此事的时候,诚王和恆王都比较冷静,而雍王胤禛的脸色就好看多了,那叫一个从黑到绿,从绿到黑。 胤禛当时就跪了,他是自请带着平郡王去前线带回简亲王,因为他必须臭揍自己亲弟弟一顿。老十四太不着调了! 摆明了皇上让他们跟着老九是想看看他们的胆识才具如何,结果就敢往这种事里掺和。自先帝至今,皇上对宗室的压制就没停过,自己都不敢跳脚喊着要带兵,老十四倒是跳得高! 混帐东西! 可再混帐也是亲弟弟,不能瞧着他去死罢……想起生母德太妃,又想到已经没了的弟弟妹妹,胤禛心中嘆气,嘴上骂的狠,该管还得管。 弟弟们怎么想,胤禔能猜到大半,但他是怎么想的,弟弟们恐怕猜不到。日后宗室都别想摸到军权的边了,皇帝如此想到,除非是他亲儿子! 胤禔揉揉腮帮子,看着弘昸问道:「除了德隆他们,最近书房里,你那些兄弟没什么动静?」 「回汗阿玛,书房里也不甚平静,毕竟算起来都是各家长辈,担心者有之,不平者亦有之。」弘昸想起来也难免觉得惊心,他自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书房情况这么复杂的时候。 「康王家的阿哥觉得……信郡王压不住,当初或该以简王为主将,」三阿哥接着道,「其实连儿子都能听出来,他们是觉得汗阿玛当初不如用康王。无非是各自为家中抱屈罢了。」 「其余的,简王家的永谦和信郡王家的阿哥打了一架,当时就被两边的兄长给拉开了。至于其他的兄弟,说什么的都有,有觉得信郡王无能的,也有觉得简王太跋扈的。」 皇帝点点头,不想又听弘昸道:「儿子觉得,永谦和信郡王家的阿哥打架,其实也是两边的哥哥们想打,可是又怕事情闹大……于是就撺掇弟弟上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皇帝奇道,总不会还是那个庆復告诉他的罢。 弘昸就道:「他们吵架之前儿子就在书房后头,所以听了个全场。起先是两边的哥哥们一言一语的说出了火气,然后才是打架,等动了手,一帮人又开始拉架。」 「哦?」 胤禔呵呵一笑:「小孩子家家,心思倒是不少。德隆啊……罢了,」他扭头看着弘昸,把儿子看的有些毛骨悚然了才道,「你和佟佳氏那个庆復玩的不错?」 「啊!」三阿哥没憋住,惊唿出声,而后手足无措。这孩子不知道,他该不该请个罪什么的……毕竟他不觉得佟佳氏怎么样,不代表皇上也这么想。 「佟佳氏毕竟根深蒂固,阿拉木、佟蔺不都是佟佳氏么,庆復庆泰兄弟一样要备选侍卫,朕不能褫夺两朝皇后家的资格。」 「朕也不打算让孩子们都门户闭塞,这样不好,所以你和庆復相交是你们的事儿,朕不会去管。只是,你觉得庆復为什么和你走得近?」 弘昸还真得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和庆復相识就挺突然,孩子年纪小,能想到当年佟佳氏于皇上似有不睦已经不错了。 见他皱着眉苦思冥想,原本话到嘴边的胤禔还是将有些话咽了回去,罢了,这孩子也没想到那么多,自己又何必让他胡思乱想呢。 「好了,这段时间城里怕是要乱糟糟,你好生带着两个弟弟不许乱走。往日你们常去舅家、还去明府找揆方的儿子玩耍,拿着令牌带着侍卫,朕并不管,但这段时间就先不要走动了。晓得了?」 「儿子遵旨!」 小儿难养,这一个个没长大,就永远放不下心……皇帝想到了苏日格,得咧,就算长大了,没见到下一代平安出生,父母也还是操不完的心。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实在是至理名言。 第280章 扭转世界线(十一) 归化城中, 大阿哥弘晗刚刚带着表弟根扎布多尔济跑马回来,一路上俩人说说笑笑,似乎毫无阴霾。 不过真正心中旁骛的是根扎布,弘晗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他到草原来也有两月了, 但哲布尊丹巴身后的转世灵童依然还在「商讨」当中。 更让弘晗郁闷的是, 这种沟通商讨, 他只能参与一部分, 其他密谈他无法过问。虽然他奉旨扶棺而来, 皇上也给了他圣旨, 但他毕竟没有明面上什么钦差大臣的身份, 有些事他问起来根本没那么理直气壮。 第556页 「爷, 京里来旨意了。」弘晗的侍卫和哈哈珠子都在院子里等他,还有同他一起来的礼部官员。 皇帝的旨意有两个,其一是公开的, 让他们加紧督办灵通转世的问题;第二个是写给大阿哥的私人书信,告诉他, 鄂罗斯人知道了准噶尔和大清开战,现在打算两边通吃, 一边给准噶尔提供火器, 一边来和朝廷谈判。 鄂罗斯方面想要修改雅克萨条约, 在关外中俄边界上攫取更大的利益,所以在这个情况下, 土谢图这边的事情必须要速战速决, 再拖必将生变。 甚至喀尔喀三部, 其中难保没有想要浑水摸鱼,藉此和朝廷谈条件的。 皇帝在书信中写道「尔必要慎之再慎, 此事干系重大,务必尽快解决,不留后患!」所谓不留后患,无非是赶紧让敦多布多尔济下台,土谢图汗换个人,安抚好恪靖公主,让新任土谢图汗趁着热乎劲巴结皇帝。 「阿哥?」 屋里所有人都在看着弘晗,大阿哥就定了定神,道:「我去见姑母,你们也要各自动起来,尤其是礼部,我们奉旨而来,从来没有朝廷在此无限期等待消息的,给他们一个最后期限!」 至于弘晗自己,此刻见恪靖公主,是为了让这位公主赶紧下定决心。他并不怀疑恪靖公主的选择,难道她会站在夫家那边吗? 但公主迟迟不表态,显然让土谢图汗有了一些其他的想法,弘晗的任务是掐灭这个念头。他捏了捏袖子里的密旨,决定把给表弟封贝勒的旨意拿出来,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便于给对方施压。 有些时候,恩典并非单纯的恩典,接受者是需要表态和行动的。既然封了外甥为贝勒,将来或许还能更进一步—反正是画大饼,那么外甥的额娘恪靖公主,也得表示一下自己对皇帝和朝廷的心意。 弘晗的奏摺送回来的时候,胤禔正在园子里运气,简王雅尔江阿已经被胤禛和讷尔苏、弘晋几个带回京城,同时回来的还有胤祥和胤祯,这两个小的脸上依稀能看出青黑色的伤处,估计是胤禛恨铁不成钢,把这俩个小混蛋给揍了! 胤禔没有见雅尔江阿,他直接让人把雅尔江阿送回简王府禁闭,然后召见了胤祥和胤祯,此举是安抚雍王,让他别多想。皇帝也只是冷淡的让这两个年轻人于府上「安生读书,少做闲事」就把人打发走了。 等到询问军前情况的时候,如胤禔所料,他们抵达的时候信郡王只能勉力支撑,底下多有不服的人。而胤禛在抵达当日,压根没搭理简亲王,在大庭广众之下臭揍了十三和十四,当即让简亲王脸色发青却不敢说什么。 简亲王到底还有顾忌,皇帝也给他留了脸,说让他回京禀告战况,就这么把人带回了京城。 「军中目前还算安稳,臣等也告诫了信郡王和右路军诸人,传了皇上的旨意,叫他们守住大营即可。若是左路军求援,叫他们给予支援。」讷尔苏道,「军中多少能猜到简王要被皇上申斥,臣看,信郡王倒也能弹压的住局面。」 本来就是雅尔江阿诓了先帝皇子来助阵,但九贝子一直没有表态,信郡王也不是白给的,他虽一时失势,但只要皇帝表示了态度,信郡王顷刻又能翻身。 胤禔点点头,就温言抚慰道:「平郡王这一趟也辛苦了,不负朕所託,可以先回去,明日进来,朕还有差事交给你。」 讷尔苏一下激动了,脑袋在地上磕的砰砰的,大声告退。 等他走了,胤禔也让弘晋回去,然后又安抚了老四几句,没想到雍郡王却道:「臣弟,想替胤祥讨个恩典……」胤禛想了又想,还是道,「皇上。这件事其实和老十三没多大干系,都是十四不着调!」 据胤禛说,十三是抹不开面子,十四觉得简王能耐,信郡王优柔寡断非得把大军带进沟里。然后他死活拉着十三,所以胤祥才跟着掺和了这件事。 「朕知道了。不过,他们俩到底也有受些教训,这个年纪还叫人利用,先帝若在,还不得臭骂他们一顿!」胤禔对于老四为十三的解释并不以为然,纵然胤祥是抹不开面子、或是兄弟情谊,但谁能说他半点没动心思「若是能染指兵权就好了」。 他这么一说,胤禛也只能谢恩告退,起码那俩不争气的不至于受到更惨的教训,这就行了。若是真的先帝在世,这俩混帐难说不会被圈禁! 前些日子,纳兰家接连办了两场低调的丧事,成德两位妾室接连去世,颜氏生了富格,沈宛生了富森,都是御前得用的人。虽然纳兰家有意低调,但富格、富森的旧交好友,和他们的家庭,都送了奠仪。 丧事接踵而至,成德一时也觉得支撑不住,等他从揆叙嘴里听说关于前线的消息之后,已经是简王被押送回京以后了。这段时间成德在自怡园,并没有听说外头这些事,但是在他听说之后的第一时间,他就进园子觐见。 「臣听揆叙说京城里最近有些不安稳,」成德形容憔悴,还是说道,「皇上勒令简王紧闭,加上八贝勒即将归来,臣有些担心。京中已经有宗室人家窃窃私语,担心皇上会因此重惩宗室。」 「合着是担心吃挂落,哼哼。」 胤禔拉着表兄在园子里散步,闻言冷笑道,「我知道必有此节,也约束孩子们不准乱走。京中嘛,并不足虑,我知你担心什么,不过之前拍恩绰前往关外,这会他也该回来了。」 第557页 「朕叫恩绰去关外将索伦骑兵带过来,然后借着鄂罗斯人想要伸手的机会,从京城调一些回去驻防。」 京旗和关外的矛盾总要解决,趁着这个机会,就开始进行调换。横竖现在留在关外也有当初重新派回去的,物议沸腾也不要紧,胤禔还有后招。 「朕打算给颜氏和沈氏都追封诰命。」 成德一惊,刚要拒绝,皇帝却摆手道:「不是冲着你,是给富格和富森的。富尔敦的生母将来少不了一个公夫人追赠,这两个孩子都是得用的人,也不能敷衍了事,面子上不好看,追封安人并不为过。」 「至于以后,卢氏夫人必是公夫人,日后就看小儿辈自己挣功名了。」 雅尔江阿被禁闭于府中,满府沉闷的让人髮指,雅尔江阿自己在府中满心无聊,可妻妾们……福晋是不爱搭理他,妾侍们见面还没说两句话就开始掉眼泪。 「你们做甚么这幅死人像!爷我还没死呢!」雅尔江阿站在正院,看似在骂奴才,实则眼睛盯着后院,「皇上没夺我的爵,纵使爷做不成铁帽子,还有儿子们!」 「福晋……」 简王福晋的嬷嬷不知所措的看向福晋,福晋却嗤笑:「他这回知道急了,早干嘛去了。还儿子们……」说着她的眼圈也红了,「我还不知道儿子们!可儿子们能不能袭爵……唉。」 「必定能的。」嬷嬷劝慰自己看大的孩子,道「咱们老王爷、王爷两代人为朝廷立下多少功劳,皇上不看僧面看佛面。」 「但愿罢。」福晋何尝不希望如此呢,可她心中到底有些不安,从先帝开始有些削爵的,爵位都给了同族。别说儿孙,有些亲兄弟都靠不着边。 等到又过了一个月,那日松那边对李煦的案子收尾了,李煦全家被判了流放关外,家财一部分没入国库,一部分没入内帑。 与此同时,胤禔对简亲王的处罚也昭告朝野,褫夺雅尔江阿的爵位,圈禁在京郊,令其长子德隆袭爵。可谁也没想到,德隆这孩子短命,不到两年就年少夭折,那之后简亲王爵位又归了永谦,可永谦骑射不精且朝会失仪,坐罪夺爵,最后爵位归了福晋的幼子永焕,袭爵之时才满十岁。 因为雅尔江阿被囚禁,简王府连着三代亲王旗主都年少,至此,简王府的影响力开始逐渐衰落。 胤禔处置简王府的速度之快超出所有人预料,而在这个时间段内,哲布尊丹巴的转世也定下,正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庶子。因为承袭了下一代哲布尊丹巴的名号,幼子需要前往多伦诺尔的寺庙学习、并举办仪式,敦多布多尔济也要随行照顾。 因此土谢图汗的位置交给了第二代土谢图汗的长孙,旺扎勒多尔济承袭。敦多布多尔济延续了自己札萨克郡王的封号,皇帝为了表示补偿,给他晋封亲王。而公主膝下三子,除长子封贝勒之外,其余两个也有了爵位。 如此正是皆大欢喜,各方都满意了,新任的土谢图汗被召入京城,胤禔对他大加抚慰,又下赐了不少东西。临走的时候,还让他的女婿阿古达木将这位叔伯送至喜峰口,聊表心意。 西线的战事,傅尔丹算是宿将,而右路军因为皇帝的果断处置,震慑了军中宗室,也让信郡王明白,倘若他无法控制局面,雅尔江阿的今天就是他的明天。右路军再无差错。 元气四年的下半年,皇长子弘晗从草原归来,同时也是皇后四十千秋,西线战事告捷,皇帝的威望上升到了一个新阶段。 策妄阿拉布坦节节败退,对准噶尔的战事是个长久活,胤禔也没打算毕其功于一役,马上打进天山一线。在战事的后半段,他甚至将这次战争当做了一次练兵的机会,藉此让京旗绿营和索伦马甲混编,以便达到调动目的。 「总算能腾开手了。」皇帝满面笑容,「此番内阁、六部,南书房出力不少,尤其是处理军机的军机处。无论战事或内政,他们协理朕草拟诏书旨意,来往传信都比过去快了许多。」 「朕总想着身边缺这么个办事的地方,人员简单一点,明年朕南巡的时候,也好带上。」胤禔微笑着看几个大学士和南书房学士,道:「诸卿倒是可要辛苦了。」 第281章 扭转世界线(十二) 「看来这一趟草原你不白走。」 胤禔含笑看着自己的崽儿, 弘晗黑了也瘦了,看上去在草原上没少操心费力。但弘晗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有些稜角,依然没有太大的攻击性,但存在感增加。 就像是一个人被淬鍊出些许光亮, 只要站在人群里, 那么第一个就会被注意到。 过去的弘晗有些太低调, 这对他建立自己的威信和班底并不合适, 而且过去他总是在长辈的协助下办事, 这次却是姑父班第等人协助他, 独当一面的歷练, 自然是不同以往。 「儿子过去总觉得草原上的人都如姑父一样温厚淳朴, 过去在先帝和您庇荫之下, 也没有太多感悟。」弘晗也很感慨,「这次奉旨办事,才觉得那些人也是……想法很多。」 喀尔喀上层贵族里, 小想法小动作也是多的目不暇接,所幸班第也在, 他打着为大师守灵的旗号将一波人困在了寺庙里不能轻易外出。这就帮弘晗争取了空间和时间。 「如果没有班第随你同去,你要怎么办?」胤禔问道, 「现下他还一起护送哲布尊丹巴前往多伦。若是他没有和你同去, 朕只将礼部交给你, 你要怎么做?」 第558页 弘晗在回阿哥所的路上,不停的思索汗阿玛最后对他说的话, 是那个意思吗?真的是那个意思……让他要着手建立自己的班底和威望, 要有自己人? 自己是不是要出宫开府了…… 「阿哥爷回来了!」 报信太监一到, 大福晋瓜尔佳氏就带着弘晗的两个侍妾迎了出来,大福晋满脸喜悦:「您可算回来了, 爷真是一路辛苦!家里已经预备为您接风洗尘了。」 「好,你操持家里也辛苦了。」弘晗起先是惯性的客套,不过看两个妾侍与他在时无异,阿哥所里也是窗明几亮,布置的清爽舒服,他心中满意,又道:「我在归化城中,恪靖姑母还有礼物赠送,一会我叫人送到你这来。」 「这段时间宫中如何?我方才去见汗阿玛,听说额娘去姐姐园子里游园,姐姐可还好么?」 福晋一边帮他挑选配饰,一边说道:「姐姐好,已经显怀了,平日在皇额娘那边常见姐姐。」她笑道,「过去总听说有身孕艰难,不想见着姐姐,有身子也和过去无甚不同。」 岂止无甚不同,瓜尔佳氏甚至听说大公主还慢悠悠骑马散心来着,起初她以为是传言,结果在皇后那里得到了证实,听的她目瞪口呆。 「大姐姐好筋骨,寻常人是比不得的。」弘晗却听的哈哈大笑,「阿玛额娘必定是抓着太医问了很久,这会想想,阿古达木真是辛苦了。」 「是,太医也说,大姐姐好着呢。」福晋笑的温婉,继续说道:「倒是皇额娘恩准我额娘入宫,听额娘说,外头人家听说公主的形容,都说汗阿玛与皇额娘教养孩子仔细。」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会绕到给皇上贴金,弘晗一笑:「你家中也还好?改日我去额娘那问安的时候,请旨可以让你额娘每月入见。」 「你我夫妻,不必如此。」弘晗沐浴更衣,清清爽爽的出来和福晋说道:「宫禁森严,但也不是没有天理人情,宫人尚且能见见家人,到了年限能出宫,何况是你呢。」 这对还在磨合中的小夫妻晚些时候又到了皇后居住的集凤轩,两个公主、大额驸并小阿哥们都在,帝后也含笑看着孩子们说笑。 弘晗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瞧见阿古达木带着三个弟弟在院子里投壶,用的东西也非常古朴。是窄口大肚瓶和拔掉了箭头的箭杆。 「投壶并不只是游戏,还能练准头,四阿哥瞧好!」阿古达木说话的功夫,手里的箭杆已经送进了壶里,他对弘曜笑道:「四阿哥不是问,怎么射箭能又快又准吗?就得这样平日多加练习,练的眼到手到。」 弘曜和他哥哥弟弟都不太一样,这孩子虎头虎脑,胆子大,嗓门大,长的也比寻常同龄孩子高大。而且这小子最热衷的就是射箭,玩火器,成天猴在马上。 小时候的弘曜还能认真读书写字,如今就恨不能黏在侍卫谙达的腿上,只在校场使劲就完事了! 胤禔对弘曜、弘昘两个小儿子都更宽容,课业也更宽松,对他们的培养是基础课程学完了,更多的时间愿意在校场,或者愿意继续读书,随他们去好了。 「大哥!」最后还是弘昘发现了哥哥嫂嫂已经到了,互相见礼,略寒暄两句,弘晗就带着媳妇给额娘请安去了。他还回头看看,发现三弟笑着看自己,对上眼神的时候,还微微欠身。 数月不见,他家老三倒是很有长进,想想方才说话,也很是得体。 皇帝带着儿子和女婿们,皇后带着女儿和儿媳们,一家人吃了顿便饭,算是为弘晗接风洗尘。在这方面,在胤禔的带领下,皇帝家和普通人家倒也无甚区别。 阿古达木在京日久,做皇帝女婿也有一年了,每每还是觉得帝后与阿哥格格们,和寻常父母子女也差不多。关心的东西也无非是孩子们的课业生活,嘘寒问暖,只是他们饭桌上偶尔提及的话题,和饭后娱乐的节目,显然就不属于寻常范畴了。 「张玉书年迈,李光地也上了年纪,已经和朕提过一次辞官归乡,朕未准而已。」 弘曜和弘昘被哥哥和姐夫送回阿哥所,而皇后带着乌日娜和儿媳知谨谈起了即将出版的佛经、画谱和书籍,胤禔则带上一儿一女聊起了朝廷大事。 「明年朕打算南巡,你们都跟着一起去。朕要去南边办件事,等此事了结,你们就得多帮朕分担些。」胤禔笑道:「朕不打算只在关外留下旗兵,也不打算搞柳条边,而是要迁移民过去填充。」 「男女老少都有,弘晗要过去,但他不好久在关外,只好让你和额驸在外头时间久些。如今你们姑姑在归化城,内地与蒙地在那里通商,朕打算在边疆多开口岸,让那里也繁盛起来。」 「阿玛,那合适么?」苏日格虽然高兴,但随着年纪增长,她也知道这样很破格。纵然姑姑们在外头都算自掌一摊,可阿玛给她派的差事可是关外…… 「是啊,阿玛,姐姐年末生产,那外甥怎么办?」 弘晗担心的就更具体一些,胤禔笑道:「朕只是这么一说,又不是明年卡着时间要把你们派出来。将来孩子可以带过去,这有什么。便是觉得那边没有好先生,到读书的年纪回京读书亦无不可,难道朕会委屈自家孩子?」 「那女儿先谢恩了。」苏日给拱拱手,「等将来您外孙生下来,女儿带着他给阿玛磕头。」 第559页 「你们好好的就成了,磕不磕头朕倒不是很在意。」胤禔看向长子,道:「这段时间战事也平稳下来,不过大军平日供给仍需筹划。朕给你两天的假,然后去兵部、户部走走,多学一学。」 等到各自散去的时候,胤禔却将弘晗留了一留,他道:「朕看佟佳氏的子弟庆復颇有才干,你去兵部,户部跟着学习为大军筹措钱粮,也需要多带几个人。」 「佟佳氏……」弘晗是知道佟佳氏和他们家那些事情的,心里难免有些疙瘩。 看着儿子面露异色,胤禔就道:「既然不能将佟佳氏清干净,那便用他们又如何?庆復既然有本事,朕便给他个机会,瞧瞧他有多大的本事。」 「你也要记住,总会有些人,你不能杀掉他们,放着又觉得浪费,或者放着反而会担心他们在背后搞风搞雨。要学会怎么用这些人,怎么掌握尺度,懂了吗?」 「是,儿子记下了,必定会照汗阿玛所说,多加歷练。」 庆復,长的也是体体面面,朕给你这个机会让你攀上皇长子,你会不会丢下朕的三阿哥呢? 「你是说,我离京这段日子,汗阿玛常把三个弟弟叫到跟前?」 阿哥所里,弘晗和知谨夫妻两个正在说话,他们夫妻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宫里这点事。大福晋就将弘晗离京之后,她所听所见的方方面面闲聊一样告诉了丈夫。 「我不能去前头,不过在皇额娘那也能听说,汗阿玛常带着三弟、四弟、五弟跑马,查阅三位弟弟的功课,四弟、五弟还小,跟在汗阿玛身边最久的就是三阿哥了。」 「难怪,过去瞧冬冬,总觉得他有些偏狭。如今倒是开阔多了,阿玛最有耐心教导孩子的。」弘晗笑着和福晋说,「小时候我们在王府里,倒是额娘教训的多些,阿玛对我们总是宽容。后来长大些才明白,阿玛才是风度卓然,无论对什么人,都自有一番成算。」 「先帝晚年我在宫中读书,那个时候时局混乱,可我从未见过阿玛着急。诶,你家也是高门显贵,难道没听长辈们提起过,当年的直王是何等样的人物吗?」 「这……我,家长长辈谨慎,从来不在小辈面前说朝廷大事。」大福晋看着丈夫闪烁着期盼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丈夫想听什么,「不过偶尔也能听到一句半句,说先帝诸子,以汗阿玛最有人望。」 她的丈夫,就想听听别人怎么夸自己老子,福晋突然醍醐灌顶,觉得和丈夫的沟通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第282章 扭转世界线(十三) 大阿哥回京并且在兵部、户部学习! 这个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 京城中各种心思的人都有,最大的一个表现,就是和弘晗岳父安英套近乎的人多了。毕竟大阿哥是当今的嫡长子,又去兵部、户部学习, 还能学什么? 无非是皇上开始培养长子纵览全局的眼光和能力。 若是想想本朝几代君主的寿数, 如今皇上培养大阿哥, 倒也不算很早。那么现在和未来的储君, 将来的天子混个脸熟就很重要了。 倒也不必特别亲近, 万一大阿哥将来失爱于帝王……所以混个脸熟就得了, 君不见废太子还在郑家庄囚着呢。所以, 有鑑于大阿哥的亲眷里也就岳父本身不算很热门, 也比较好亲近, 瓜尔佳府上最近就收到了不少的帖子。 安英往好听说是勤谨稳重,难听点他真就是胆小,这样突如其来的热情给他闹的不得安宁, 最后没法子只好躲在公府里不出门。 可就是这份胆小,反倒让皇帝很是嘉许, 胤禔下旨将这位亲家公叫进园子,大大的赏赐一番。 「你这岳父虽然胆小, 但这份自知之明难得。朕问他, 为何不唿朋引伴, 只是喝个酒,朕也不会追究甚么。」胤禔对弘晗说道:「可他说, 为人当自知, 他怕自己见的人多了, 吃吃喝喝守不住本心稀里煳涂胡乱答应旁人什么事儿,岂不是对不住朕的恩典。」 弘晗倒是觉得, 自己这位岳父固然是胆小谨慎,不过言语倒是很清楚体面。 「朕已经点了他两个儿子为侍卫,你去兵部、户部,倒也可以挑一个带着。」胤禔就道:「西边战事要加紧,避免鄂罗斯人在雅克萨北边闹事。」 「汗阿玛,还有弘昱他回来,若是还走陆路,鄂罗斯那边,是否……」、、 「你想到这件事,阿玛也很欣慰。」 胤禔抚着儿子的肩膀,对他道:「所以西边战事要尽快结束,朝廷也要保持给策妄阿拉布坦一定的压力,关外嘛,增加驻军,让北边的鄂罗斯人不敢妄动。等他们使团到京的时候,倒是可以委婉一些,拖拖时间。」 「他们使团大约秋天才能抵达,到时候使团谈判,你也列席旁听,多涨些见识。」 皇帝对于长子的培养不遗余力,但他对底下的孩子们也没有忽略,随着姐姐身体愈发不便,乌日娜也承担了为皇后编书的大部分工作。弘昸如今也很有样子,胤禔着意观察了几天,弘晗将庆復调过去,弘昸似乎也没受到什么影响。 这样就好,庆復这小子还算聪明,若是他敢对弘昸胡乱说什么,那就万万不能用他了。 皇帝的万年吉地亦是朝廷大事,阿灵阿、鄂伦岱和庆泰,以及礼部官员奉旨在直隶一带从备选吉壤中择取一个不渗水的好地方,最后回报皇帝。 从来这个差事难办,因为彼时对地质的勘测还比较粗糙,歷史上不乏挑选好了吉壤又渗水的情况出现。所以这些人也赔着一万个小心来办这件事。 第560页 可还是出事了。 直隶马兰峪一带被钦天监和礼部定位吉壤,阿灵阿与鄂伦岱一商量就在这附近寻个好地方,然后赶紧回京,省着留在外头吃沙子。可就在他们上摺子信誓旦旦说这里绝对不会渗水,可做万年吉地之后没两天。 这地方它渗水了…… 「臣弹劾阿灵阿、鄂伦岱等人玩忽职守,有负皇命!」消息传回第二天,御史的弹劾奏摺如雪花一般飞到了皇帝的案前,消息自然也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而皇帝的处罚速度也非常及时,快到了让人怀疑皇帝是不是早就预备好料理这帮人…… 阿灵阿被夺爵,他的公爵交给了内大臣尹德袭了,而皇上又给尹德家的孩子寻了门好亲事,钮祜禄一族对公爵换人做毫无意见,反正都是他们家的人,肉烂在自家锅里。至于阿灵阿什么心情,管他呢。 可处置鄂伦岱和庆泰的时候,问题来了,佟国维死了。 毕竟是先帝的亲舅舅、先帝的国丈、一等公,他死了,皇帝若是处置人家儿孙倒像是显得赶尽杀绝似的。于是,胤禔也不介意抬抬手,庆泰褫夺了御前侍卫的身份,发落回家守孝,隆科多、舜安颜身上的职务、佐领也都被剥夺了。 至于鄂伦岱,罚俸降级之后,胤禔把他扔去了盛京,临走之前还见了他一面,至于聊了什么,只有起居注知道了。 世人各自忙乱,时间按照自己的规则流逝,等到京城冬日开始落雪的时候,京城已然平静下来。达官显贵们瞧见初雪,甚至兴致勃勃的要开始唿朋伴友的赏雪饮酒。 京城这种安静又热闹的氛围,却在某日被快马打断了,宫中方向有快马沖向了京郊方向。很快,消息灵通的人家就知道,京郊园子里,大公主要生产了。 胤禔和道琴夫妻俩互相绕着在集凤轩里转圈圈,夫妻俩转几圈就互相看看嘆口气,皇后就道:「唉,要不然我去瞧瞧?皇上就别去了。」 做皇帝就这点不好,君臣父子,换成父女也是一样,君父是不能轻易去臣子家里的。哪怕胤禔再担心女儿的状况,他也不好去女儿家里探望。倒不是胤禔很在乎什么朝廷体制,本朝打破的体制多了去了。 胤禔介意的是,一般都是皇帝探望弥留的大臣,他觉得自己在这个时候去女儿家中不吉利。 「你去也不太好……要不然让弘晗去瞧瞧?」这种事也不好让皇后去,胤禔暗笑自己也是越来越迷信了。可太皇太后、皇太后那边也几次催问苏日格如何了,这就让胤禔多少有点「这会不要太热闹,会妨碍孩子们福气」的念头, 让儿子去,似乎也行。皇后也点头表示贊同,弘晗和苏日格姐弟感情甚好,且那孩子一向有主意,想来是让人放心的。 弘晗还在户部和属员、部吏统计大军的钱粮,和明年他们返回时的赏赐,他的贴身太监就带着一个人夹带风雪进了大堂:「有旨意给大阿哥!」 听过口谕,弘晗打马就朝着大姐姐的园子去了,等他到达,发现接生嬷嬷、太医、甚至连懂医的传教士都来了。 「怎么样了?」 阿古达木迎过来,他也是一头一脸的汗水,连连说道:「好、挺好,一定好!」简直是语无伦次,眼神涣散,直勾勾的看着弘晗,似乎想让这位舅子为自己说的话加个保险似的。 弘晗听着院子里传出来的动静,亲自过去询问一番,确定姐姐状况非常好,于是才回来按着年轻姐夫的肩膀,表示「一定好!」 畅春园的帝后继续绕圈,在公主园子里的大阿哥和额驸肩并着肩站在院子里,等待着产房里的消息。 当天夜里,一直在集凤轩等待消息的皇帝与皇后迎来了喜报:大公主平安生产,生了一个阿哥。在皇后四十寿辰的前两个月,皇后与皇帝荣升外祖父母。 就在公主生产的第二天,帝后这才以「第一个孙辈顺利降生」为由,打着太皇太后、皇太后的旗号,前往园子探望女儿和新生儿。 「哎哟,瞧瞧,长的真好。」 「额娘,您瞧这小子红彤彤的,好看什么呀。」苏日格躺在床上,撒娇似的说道。 皇后抱着外孙,坐在女儿床前,道:「听你弟弟说,生这个小子半天就生下来了,就冲着这个,额娘也觉得咱们大哥儿长得好,哪都好!」 胤禔没有哪一刻这么讨厌这个世道,自己女儿生完了孩子,做父亲的居然不能进去探望!烦。不过看着被皇后抱出来的外孙,皇帝的脸上还是浮现出笑容。 「长得真好。」胤禔仔细看看还是红皮肤的小孙子,然后又仔细瞧了瞧额驸,「孩子长得更像苏日格,将来必定是个美男子。」 阿古达木抽抽嘴角,昨儿公主还说孩子长得像我呢,到您这就不像了……额驸心想我阿古达木要人如其名,做一个心胸广阔的男人。其实额驸委屈,额驸不敢说, 「等孩子满月,必定要给我孙儿取个顶好的名字,」胤禔说着,扭头看见了弘晗,又小声叫他过来,将小婴儿交到了弘晗手上:「抱抱你外甥。」 弘晗看着手里的孩子,喜悦的表情里夹杂着难言的严肃,活像手里捧着什么宝玺,自己即将承担重任。 为了庆贺皇后即将到来的生辰,也为了大公主和新出生的小儿,胤禔想了又想,决定在顺天府范围内大赦。因为范围不大,又的确赶上了皇后寿辰,而皇帝本人的四十寿辰还在先帝孝期,过得非常低调。 第561页 那么,现在皇上想要大赦顺天府以示庆贺,大臣们也不好做道德君子状指责皇上,还是安静如鸡的办好自己的差事得了。 元安公主的小阿哥满月,是皇后寿辰之前的一大喜事,京城中只要够得上公主家门槛的,统统上门道贺了。而皇帝与皇后也亲临外孙的满月礼,也就在这天,胤禔为他的第一个孙辈取了个超级长的名字。 「朕想了很久,以长辈希冀之情,为小阿哥取名为,阿木古郎·吉尔格勒·苏德·敖敦格日乐!」 来参加满月礼的众人深切的感受到了皇帝对公主与小阿哥的厚爱,这名字是盼着这孩子平安长大,一生幸福,且卓越如星辰。 皇帝赐名,大家按照圣意赶紧改了口,管小阿哥叫「苏德阿哥」,一听就知道是大公主亲生的。 等到年末皇后寿辰的时候,皇帝又高兴的为外孙加恩,大手一挥给孩子封了个辅国公的爵位。宗室的眼睛还没来得及绿起来,皇帝又表示,皇后关心晚辈,太皇太后、皇太后二位也垂询过各府子嗣,以及世子的问题。 正好借着皇后寿辰,是不是你们各家也有请封世子的需求了,赶紧和朕表示一下啊! 这下大家的眼光就来不及瞩目到自家宝贝外孙身上了,宗室们眼神里透着真诚与恳切,无不大表忠心,就等着皇上给他们封世子了。 可他们却没想到,想从皇帝手里拿东西,岂是那么简单的? 第283章 扭转世界线(十四) 当今即位五年, 除了照章封了几个弟弟,给大臣们循例加恩之外,并没有对子侄辈—特指宗室男性成员,有什么恩宠, 譬如封个爵, 赐个官等等。 哪怕是先帝那些年幼的小皇子, 当然皇上对他们不错, 看上去也要对其中一些人比如胤禄、胤礼他们委以重任, 可在「歷练有成」之前, 依然没有封爵的迹象。 甚至于, 皇上的亲弟弟里, 如今一个亲王还没有。 就这样的皇上, 今天居然主动提起了世子的事儿,在被喜悦沖昏头之后,诚郡王先开口了:「臣弟的古今图书集成已经校对完成, 就等着最后付印,还求皇上拨冗御览。」 「诚郡王一番辛苦, 先帝在天有知,也能感到欣慰。」 胤禔已经略有酒意, 语气有些含煳, 其他几个看见老三胤祉先开口, 他们也紧跟着上来表忠心「部务办得好,皇上请放心。」、「旗务也很有章法, 皇上您也放心。」 「旗务!」胤禔突然眼睛一亮, 恍然大悟似的开口道:「老四、老五、老七, 你们各自旗务整顿如何了?朕可给你们几年的功夫了,该拾掇明白的都明白了吗?」 「旗下人丁, 钱粮,耗费等,臣等俱已计算清楚。」雍郡王表示一切顺利,没瞧这次出兵都是满员的,绝对没有空额这种事发生。 「诸弟辛苦,趁着年轻多加歷练,为朝廷栋樑,将来朕……」皇帝留下一个意犹未尽的结尾,不说话了。 下头的诸王,老的少的却想再为自己争取一下,最好趁着皇后寿辰大好的日子,把自家儿子的前程定下来。定下来就安心了嘛。 「朕觉得侄儿们读书有成,也该出来歷练一下,你们觉得呢?」 底下一群人点头如小鸡啄米,上面的皇帝笑了,慢条斯理道:「这便好了,将来诸弟的世子,也得是有担当的好孩子才能承担阖府,继续为朝廷效力。」 这个时候,宗王们还以为皇上最多是想把他们的长子集合在一起,或是让他们操练一下,或是让他们也跟着远行长长见识。 让他们万万没想到是,等到过年之后,皇帝突然宣布,依照之前京旗核查人丁的结果,要开始回屯关外!绿营和八旗都会进行人口清点分流。 整个京城先是震惊,后来冷淡,没关系先帝也搞过,最后不还是不了了之。何况,皇上万岁爷还要南巡,他有哪个闲工夫管的那么细緻,大家做个样子也就得了。 咱们京旗在旗的可都是旗丁,要跟着出兵放马的,也不能出兵的时候找我们,过后又要把我们给赶走罢……京城里的旗人议论纷纷,老祖宗从龙入关,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过上好日子么,皇上要是这么倒行逆施,可是寒了咱们的心吶。 如此种种,将京城的舆论搅合的那叫一个热闹,甚至还有旗人跑到各自旗主那里,要求旗主为他们说话。不能光出力,现在主子们要过河拆桥啊。 「当年先帝西征,旗人死的一茬一茬的,不能现在战事平息,主子用不着他们了,就要把他们打发走罢。」富尔祜伦表情为难,说道:「京城里很多这种说法,臣弟以为,如果无法平息,您南巡之后……」 胤禔还打算南巡的时候把皇太后和皇后都带着,大阿哥和大公主也跟着,儿女子侄都要跟着。到时候京中就只有在园子里安度晚年的太皇太后,那老太太不管事,万一要是有人作祟,那可就抓瞎了。 皇帝站在案几前面正在擦一把刀,就是康熙三十六年西征的时候,先帝赐给他的那一把。富尔祜伦偷偷瞄了这位爷一眼,他就那里擦着刀,也不说话,他这位堂兄愈发有威势了。 「朕已经叫旗下各统领参领佐领划出了要回屯关外的人,然后丈量关外土地,给他们分地。」 「……此举当年先帝也做过,」富尔祜伦嘆口气,「臣弟也明白您担心关外空旷无人不妥,可是京旗这样子,谁愿意回去呢?」 第562页 「纯亲王此言甚是。」鄂尔泰也道,「启禀皇上,臣也见过当年先帝令旗人回屯,可其中有称病不行者、有卖了土地回京的,还有起先被圣旨吓过去……臣失言,」 皇帝摆摆手,示意鄂尔泰接着说,就听年轻的学士继续道:「还有被圣旨吓过去之后,又吃不得苦,偷偷跑回来的。所以,臣以为纯王所虑不虚,若是和过去一样,他们还是要跑回来,朝廷依然束手无策。」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所以朕想了一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关外又是龙兴之地,朕打算将土地分给大大小小的旗主们。哦,你们俩应该也能有一份。」 「皇上!」 「臣有话说!」 「你们先听朕说完,」胤禔挽了个刀花,将长刀收回鞘中,笑道:「朕没打算搞封藩建卫,这个土地只是分给旗主收益,旗主、统领、参领、佐领、旗兵,每人也多一份钱粮。」 「朕不让他们去管理土地,或者说不直接管理自己的土地,而是让他们带着人回去种地,当然了,不想种地也可以,出钱把地卖了朕也不管。但这份钱粮朕依旧要给,只是没人种地,该怎么办呢?」 胤禔看向了面前的一弟一臣:「钱可以从内帑出,可朕花钱的地方多了,官学朕要补贴,二阿哥他们出海去欧罗巴、传教士们朕也得补贴一二,朕也没有余钱。所以,就得放开柳条边,让内地民人进入关外种地了,之后收税。」 「在关外种地收税可以比关内低,而到底给旗兵多少钱粮补贴,具体分到旗主佐领是多少,这都可以再议。还有一件事,改日朕要在御前会议上说起,而今告诉你们也无妨,关于银子和铜钱的问题,也要改。」 「外头将铜钱炼了做铜器,反手就是几倍的利润,沈瞭和鄂尔泰在外为官的时候,都写过摺子。商人们将铜钱熔炼,转手就是高利,云贵等地甚至出现了以物易物的情况,除此之外,私自铸币者甚众。」 「奸商可恨!」 富尔祜伦也办差多了,阅历日深,自然想到了更深一层:「而百姓缴税还是要用铜钱兑换银子,官价是不变的,自然是百姓吃亏。放任不管,必生祸乱。」 想想邓通就明白了。这是商人引发的问题,但承担后果的必然是皇帝和朝廷。 「纯弟不懂经济。」 胤禔道:「铜钱里有六分铜、四分铅,商人自然会动心思。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商人就是干这个的,这其实无可厚非。天下人谁不爱财呢?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们不是君子,朝廷就得逼着他们做君子。」 所谓无形的手背后还得有有形的手,朝廷干的就是这个活,商人惦记从不该赚钱的地方赚钱,朝廷就得想法子,总不能剁了他们的爪子,那就只能想法子不让他们在这里赚到钱,或者更高明的,将他们的兴趣引到别的地方。 如今胤禔做后面一点有难度,前一条还是不难的,剩下的就是找工部和内阁一起商量一下怎么改这个铜钱比例了。最好一劳永逸,一次性改动到位。 等到开春之后,胤禔带着全家老少一起南巡之后,皇帝已经过了天津卫的时候,京城中传出流言,说朝廷有个名单,打算勒令被写进名单的旗下人都滚回关外种地,永远不准回京! 原本很多人以为这不过是朝廷又一次无用功,可没想到居然这么狠……这消息就像在骤然热起的油锅里倒水,京城的气氛霎时爆炸起来。 各寻门路者有之,找佐领、找参领、找统领,乃至于蜂拥到旗主府邸有之,甚至还有人为表抗议跑到宗人府和步军统领衙门上吊的。 「怎么没人跑到畅春园或者西华门上吊啊。」 南巡路上,御驾中的胤禔如此嗤笑:「也没有真死成的,朕看他们还是惜命,不过是作态罢了。」 「汗阿玛,儿子有一事不明。」见胤禔点头,弘晗就问道:「这样抻的久了,京城会不会真的发生变动。之前儿子听说,八贝勒也快回来了。」 「你还能想到他,这很好。记得,不要忘记,也不要小看他。」胤禔笑着告诉他:「朕已经让老八直接追上南巡队伍,有话自然会和他说。」 弘晗敬仰的望着父亲,只有他汗阿玛这样的人物才敢用、才能用八叔那样的人。 十三阿哥胤祥骑马宿卫在御驾周围,弘晗出来的时候还特地上马迎过来,行礼又打了招唿,弘晗才道:「十三叔,汗阿玛叫您进去!」 「多谢大阿哥了!」 胤祥小跑着跳上御驾,探身进去之后,他小小的松了一口气。看来四哥让他过年那会在皇上面前认真剖白自己,坦诚认错是对的。 「温恪、敦恪二妹都被封了固伦公主,皇上眼见是看重公主们,你说你和老十四这个不着调的搅合什么。」雍郡王恨铁不成钢,他一直觉得母弟老十四特别不着调,十三弟反而要好一点。 胤禛平素照拂胤祥,十三就不能当着四哥的面说自己当时被十四说的鬼迷心窍,没想到他们大哥哪里是好说话的人。本来跟着九哥是皇上安排的习学,回来就能得用,结果自己搞砸了。 最后胤祥就听了胤禛的话,厚着脸皮趁着过年的时候抱着皇上的大腿嚎啕大哭,说自己当时觉得和十四一起帮了雅尔江阿,就是稳定军心,是功臣,是巴图鲁。都是自己鬼迷心窍一时煳涂,求皇上原谅自己这个不懂事的小子。 第563页 什么长兄如父,自己什么都听皇上的。什么当时一时煳涂,反应过来恨不能一头撞死,胤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但效果还挺好,起先皇上有些审视他,后来也就是嘆口气,训斥他两句也就罢了。自那之后胤祥的日子就好过不少,起码他福晋可以进宫请安了。 他还年轻,还想建功立业,给儿孙留下些东西,不能一辈子就是个光头阿哥啊。老十四毕竟有四哥这个同母兄,有德太妃和雍郡王照拂。自己总不能一直靠着四哥帮衬,要自立,要争气啊。 两个妹妹再有名位,但都不是争抢好胜的性子,自己在皇上跟前说得上话,总是有好处的。 「给皇上请安。」胤祥笑的很亲热,「前头到了驻跸之处,请皇上示下,是停下休息,还是走到山东境内再停。」 「再走走,傍晚扎营就是了。」胤禔瞧着这个小兄弟,「朕将这段路的安置交给你和额驸,可不要让朕失望。」大队人马扎营比驻跸安排复杂,安排起来自然需要沟通、调配更多的人力物力,很考验统筹能力。 「嗻,臣弟遵旨!」胤祥出来就找外甥女婿阿古达木去了,这位年轻的大额驸,如今可是正当红啊。 初春的郊外略有微寒,可孩子们却兴奋不已,不说弘昸哥几个,就连乌日娜也兴致勃勃的跟着堂姐妹们围着篝火说故事。男孩子们更是兴致勃勃的自己动手烤肉说笑,连太监和嬷嬷都不令插手。 「看着些阿哥、格格们,时候晚了,便是好顽,也不要让他们吃太多东西。」 皇后细细嘱咐,她身边的太监总管赵顽回道:「主子放心,奴才已经告诉底下,多劝着些阿哥们。格格们只是用些点心,在篝火边说笑。」 「还有,去问问皇上那边什么时候散了,好去太后娘娘那里问安,又或我先过去。」 「我来了!」 胤禔正好走进了帐篷,道琴一笑:「回来的倒是巧,咱们现在就过去?」 「走罢。」 正往出走的功夫,秦吉了来报,说「八贝勒已经快马赶上,派人过来请旨。」 「叫他赶紧过来,朕在今夜就见他,听他说说出使见闻!」胤禔显得非常高兴,还告诉身边的太监:「预备好酒膳,朕晚些时候要与八贝勒,秉烛夜谈!」 距离南巡车驾十几公里的地方,胤禩带马小跑,身边的侍卫自不必说,官员却都是朝廷的官员,还有李朝派来的使节。胤禩正在琢磨,怎么才能为自己表表功……再有,自家一儿一女怎么样了? 皇上能带着自己孩子一起来,还是把他们家孩子扔在紫禁城读书,或者打发回府了…… 第284章 扭转世界线(十五) 胤禩行礼的时候, 强迫自己不要抬头看看这位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哥哥是不是比自己还年轻了,毕竟他八贝勒可是在李朝实实在在吃了两年的萝蔔白菜—此处胤禩自然是夸大了,他也没少吃高丽参。 「朕听说,你还在李朝纳了两个女人?听说是什么君的女儿, 还是李朝宗女……」 来了, 皇上这是要找事了, 胤禩心中嘆气, 他都给宗人府送了信, 当时皇上御批也准了。不过, 现在八成要用「你在外头……朕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 「你在外头, 朕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 本朝宗王纳李朝宗女也有先例……」 胤禩心道, 看吧,就如他所料……等等,皇上说什么? 「不过, 你倒是先把自己家事理明白些,居然只管进人不管后院!」 「臣、臣弟, 请皇上示下,」胤禩懵了, 「您说的是?」 就见上头的皇上一脸「你这个笨蛋」的表情开口道:「你福晋在府里生了好一场气, 给讷甘吓着了!弘旺倒是个好孩子, 赶紧就带着讷甘回宫读书,那之后都没敢再回府。」 这……胤禩傻眼了, 不过还算他机灵, 赶紧叩头道:「臣弟膝下唯有这点骨血, 叩谢皇上抚育、照拂之恩!」这话他说的是诚心诚意,倒不是他觉得福晋会对俩孩子怎么着, 但因为福晋发脾气吓着孩子也犯不着嘛。 胤禩是早就想明白了,太和殿、干清宫是他摸不着边的,他动的那点心思在先帝和当今的眼中无所遁形,为后人计,他最好还是安生些。何况看皇上的态度,他要脸面,也不想对弟弟斩尽杀绝,这就是自己的生机。 「臣弟深觉他们对本朝有不敬之处,」胤禩开始诉说自己在李朝吃了多少闲气,郁闷了多长时间,有多么的不爽,但他牢记皇上的嘱託,也成功噁心到了李朝那位国王,「臣弟去祭拜昭显世子了!」 这下胤禔也来了兴趣,昭显世子是如今李朝国王的伯祖,当年这位世子带着两个弟弟在盛京做人质,后来又跟着进了北京城,和文皇帝、睿王多尔衮都混的很熟。等到进了京城,他居然和顺治皇帝一样,对西洋文化很感兴趣,还获赠过一个地球仪。 大概就是因为他和八旗显贵们混的太熟了,等多尔衮允许他回到李朝还不到一个月,这位世子暴毙。 关于他的死亡,相关说法很多,不管是李朝还是清朝这边都有相当多的人认同,世子是被毒杀的。考虑到当年多尔衮派使者前往李朝,要求开棺未果……李朝如此避讳,毒杀之说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当初因为世子之死,多尔衮故意噁心李朝的那位仁祖,宁可自己掏银子,也要给昭显世子国王的规格下葬。那么胤禩大张旗鼓的过去祭拜,估计李朝那些人心里头不会太舒坦。 第564页 「现在这位国王年事已高,朕记得,他的那个世子,是……是张禧嫔所生,当年还很是引发一阵争端?」 「回禀皇上,世子确是张禧嫔所生,那女人因为诅咒王后而被处死,当年为了他的世子位,朝廷和李朝那边很是折腾了一阵子。不过世子因为是长子,名分还是保住了。」 「如今他们国王膝下只有三子,世子李昀体弱多病,其母之死对他影响不小,如今年将而立,尚无世孙。」胤禩就详细解说,「而世子以下诸王子中,长成的只有延礽君李昑,延龄君李晅。」 胤禔点点头:「李朝一向颇受本朝礼遇,可是先帝在时,他们在图门和一线与我们几次因为领土而冲突。朕想,是不是也该让李朝明白,什么叫属国了?」 「……皇上想让他们将世子送到京城来?」胤禩揣度着对方的心思,试探着说道。 「你不是说那世子身体虚弱,快三十岁的人还没儿子吗?那要他来干什么。万一他死在京城,那可真是说不清楚了。」胤禔笑道:「让那个二王子李昑过来,他才十几岁吧?朕要他来京城。」 胤禩仔细一琢磨,就有点摸到了皇上想法的边,一旦手里捏着一个王子,世子体弱,日后李朝必定是永无宁日。说不定这位被他们捏着的王子,有成王的命呢。 「八弟在想什么?」 胤禩闻言抬头,就见皇上走到自己眼前,问道:「是否想到一个王次子说不定都有帝王之份,而你八贝勒怎么瞧也比他强些,居然只能屈居人臣之位了。」 老八的脸色一下变得惨白,胤禔打量着他,忽然摇头笑道:「弟弟,你知道先帝是怎么评价你吗?八阿哥颇有才气,但耳根子太软,谁说点什么话,他都会放在心里使劲琢磨。」 「所以,佟国维说什么你往心里去,算命先生说什么你也记在心里……你啊,罢了,这么远的路你也辛苦,早点回去歇着罢。明儿路上,尽可和弘旺、讷甘说说话。」 「至于李朝使臣,明儿朕趁便见他们,然后就让他们把两个王子都送过来出使,朕想见见。」 李朝使臣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在京城,而是在清国皇帝的南巡途中觐见。啧,果然是胡人,毫无体统,没规没矩,哪怕已经三代相传,还是脱不去野味儿。 而这位新皇帝的开场白更是惊人,先帝好歹还会和他们寒暄一二,这位爷居然开口就是「朕令皇弟八贝勒前往东朝,尔等礼尚往来,是否也该派宗室显贵来京城觐见。八贝勒自幼得皇太后抚养,与朕如一母同胞一般,尔等是否也该令一身份相称之人前来?」 下国派使臣前往上国,在上国已经派遣皇弟出面,且明确提出要求的情况下,下国的人选可就有的斟酌了。考虑到现在的国王是先王的独子,他连个兄弟都没有,若是派人,身份上就得是王子最合适。 但,世子是万万不能来的,他们世子那个身体,有个好歹谁也担待不起。 「你们回去禀告国王,朕也不为难他,就让他将王次子、三子派来好了,听说世子体弱,朕也不强求。」胤禔最后道:「礼部,循例赏赐李朝使臣,派礼部侍郎随他们返回,将二位王子带来。」 使臣都傻眼了,在通译将皇帝的圣意告诉他们之后,皇帝已经离开了帐篷,他们才反应过来,叽里咕噜的希望通译帮他们转告皇帝,求他改变心意。 一路上到底略熟悉些的八贝勒很悲悯的看着他们,嘆道:「你们还是回去转告国王,否则皇上就要令世子前来觐见了……」别给脸不要脸,赶紧的吧,皇上改主意对你们更没好处。 使臣们失魂落魄的离开了,在他们离开之前,听到了八百里加急的西北战报,清军又取胜了。看起来他们回去还真得好好劝说国王,接受现实罢。 「八弟也不必回京,就跟着朕一道南巡去罢,正好,朕也打算召见何焯,你们相交多年,也可一见。」 胤禩其实很想回京,他想探望自己的额娘,可是孩子都在南巡队伍里,自己也干脆从了皇上算了。希望福晋不要因为生气而忽略宫中,他们夫妻一场,胤禩还是不希望和福晋有什么冲突的。 「臣遵旨,谢恩。」 八贝勒随驾简直是个风向标,皇上对弟弟们到底还是宽容的,不管是老三还是老十三,都觉得前途还是明亮的,爵位还是有希望的。 胤禔接见李朝使节的时候,弘晗也跟在他身边,大阿哥很不喜欢他们。他甚至觉得很奇怪,如果小国,有什么资格对上国心存芥蒂。 「前朝与本朝,也是朱家和爱新觉罗家的事,和他们有什么干系!若是真有骨气,他日后再碰上倭国入朝,不要向朝廷求援才算真有骨气!」 胤禔心道儿子你还真说着了,人家日后还是会求援的,不会和你客气。不过,年轻人看问题也不要那么狭隘,他又一次开始给儿子上课了。 「过去的高丽还对元朝念念不忘,李朝起初与前朝也是多有摩擦,与本朝也是如此。何况,当年高祖一边做着前朝的官,一边又和李朝眉来眼去,」皇帝微笑着看儿子怪异的表情,道,「所以,谁知道日后会如何。」 「你不要用冷战……朕是说,你不要用『总有人要害我』或者『他们总要害我』的眼光看待问题。当年他们的使臣去盛京,高祖和文皇帝明知道他们看不起我们,不还是要好生招待,面子上过得去。」 第565页 「你将来、将来会面临更复杂的局面,处理更繁杂的问题,我们讲究的是怎么将自己人变得更多,将敌人孤立,而不是非此即彼的战争想法,那样是不会长久的。」 「在暹罗西南边还有个叫莫卧儿的国家,他们死去的那个帝王,一辈子就从不妥协,从不和解,听上去很有气魄吧?」 弘晗点点头,就听父亲继续说道:「可那个帝国要处理的问题也很复杂,以他的治国方略,哪怕他把一辈子都耗在了战场上,结局依然是众叛亲离,被其子软禁而死。」 「我儿要切记,我们要做很多事情,不要把自己变成斗鸡。当然了,如阿拉布坦那种人,谈不拢,该打还是要打的。你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学就是了。」 南巡给了弘晗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而另外一边,三阿哥弘昸满心失落,大哥回来了,汗阿玛的时间自然更多的给了他,上面还有大姐姐,下头还有弟弟们,自己似乎很难被注意到。 第285章 扭转世界线(十六) 「大姐姐, 苏德留在京城,你不想他吗?」 苏日格骑在马上漫步,而弘昸带马跟在姐姐身后,忽然问道:「把苏德交给阿山统领照顾……苏德才半岁, 姐姐就算说不来, 阿玛也不会不高兴。」 「阿玛当然不会不高兴, 」苏日格奇怪的看着这个小兄弟, 「汗阿玛还说, 苏德太年幼, 要不然把他带出来了。还道, 若是我担心孩子, 下次带我出来也是一样的。」 「那姐姐……」 「三弟觉得, 因为有了苏德,所以姐姐就得围着他打转吗?」苏日格倒是没有任何不悦,实际上她略奇怪, 当年阿玛和额娘随驾,冬冬就跟着她留在府里, 如今怎么想起这一茬了。 弘昸摇头:「弟弟没那么想,就是……可苏德和我不一样, 苏德是长子, 应该养的更……精心点吧。」 「唔, 姐姐我倒是觉得,长子反而该养的略粗糙, 这样对孩子也好。」 她笑道:「我和弘晗小时候, 阿玛还带着我们到处跑马, 夏日游泳、冬天冰戏,甚至春明园刚刚建起来的时候, 因为听说阿玛当年跟着先帝去长白山,还看松花江冬季捕鱼,阿玛就带着我们看冬日的湖面怎么被凿开,怎么将鱼捞起来。」 弘昸听的满脸嚮往,又带着羡慕的眼神,就听他的长姐突然道:「等到来年汗阿玛要东巡的时候,你也有机会跟着一起去啊。」 「会吗?」弘昸的兴奋劲儿忽而消失了,「汗阿玛之前说要带着大哥,或者干脆让大哥哥代他祭祀长白,弟弟恐怕是没那个机会的。」 「……冬冬。」 苏日格心中嘆气,她已经隐隐察觉了幼弟郁郁不乐的因由,可就像当年弘昱对毓庆宫的处置不当回事,自己并没有多说什么一样。如今对待弘昸,他隐约的对于自己没有受到更多关注的郁闷,和可能引发的后果,苏日格依旧没法多说什么。 如今的苏日格已经足够成熟了,她明白阿玛对于弘晗和她的安排,竭力希望在不引起极大波动的情况下,让他们都有一个发挥才华的空间。但她能对还年幼的弟弟仔仔细细分析这些吗? 难道让她告诉弘昸,弘晗是长子,汗阿玛属意他也竭力培养他作为继承人,採取稳妥的方式来处理大统承继的问题,所以汗阿玛最关注的必然是弘晗。这并不是你拼命努力就能扭转的局面…… 且不说这个话题过于敏感,就是姐弟情份足够,苏日格也不能保证弘昸听明白之后,是会自暴自弃,还是动些不该动的心思。于是,大公主也只能和弟弟干巴巴的转移话题。 等到姐弟俩分开,弘昸和二公主乌日娜碰头的时候,愈发开朗的二公主瞧着弟弟的表情,也不知道他为何沮丧,就笑言:「你在路上有功课,为什么不去给汗阿玛瞧瞧呢?也让汗阿玛知道你学习勤勉嘛。」 二公主想的很简单,汗阿玛夸夸他,小三一定会高兴的。所以她大加鼓励:「汗阿玛看你在路上都这样勤勉,也会觉得你长大懂事了呀,而且还有弘曜和弘昘,对他们也是榜样嘛。」 也对,山不来就我,难道不能就山? 汗阿玛看重大哥,但是我过去请安,汗阿玛也不会把我赶走嘛。弘昸醍醐灌顶一样,跳上自己的马车,揣上功课就跑到了御驾外面,正好碰上皇上新提拔的六品太监高忠良当值。 「高谙达,汗阿玛这会得闲吗?我来请安,也把功课给汗阿玛瞧瞧。」 高忠良瞧见弘昸过来,也是满脸笑容:「小爷来的正好,皇上这会没见大臣,奴才给您通报一声。」 前一段弘昸常在皇上跟前,这也是人人看在眼里的,更何况皇上尤其看重膝下儿女,太监们也对阿哥格格颇为热络。弘昸倒也习惯了底下奴才们的巴结,面上还是平静的,心里却也颇为受用。 只是身后传来脚步声的时候,高忠良的声音居然硬生生又巴结了六分:「大阿哥,奴才给您请安了!」声音热情的堪称肉麻,听的弘昸眉棱骨一跳。 「三弟也在。」弘晗见着弟弟也有些意外,随即他笑道:「三弟是来请安?劳谙达通报,我们哥俩一起进去罢。」 高忠良自然一叠声的应是,弘昸心里却有点不高兴,怎么就这么巧呢。看吧,一会汗阿玛必然要和大哥说话,自己恐怕是白来了。 而且,三阿哥马上就意识到,他大哥是汗阿玛叫来的……因为他阿玛甚至很意外的看着自己「冬冬怎么想起这会过来!」 第566页 「儿子、儿子,我……」 「汗阿玛,冬冬想让您瞧瞧功课罢,这一路上弘曜和弘昘都要玩的不知时日了,三弟还认认真真读书,这份定力难得呢。」 弘晗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胤禔的兴趣,一瞧弘昸的功课,这孩子已经开始认认真真读汉书了。课业进展的确很快啊,胤禔瞧着儿子好学,自然也是高兴的。于是他和弘晗交代差事的时候,弘昸也留下了。 皇帝南巡自然不是浩浩荡荡一家子直达江南,然后再开始工作,那不叫南巡,那叫摸鱼旅行。正如当年康熙路上还得祭孔一样,胤禔固然不打算祭孔,但他一样要在齐鲁大地上做点事。 譬如,奉皇太后前往济南千佛寺礼佛,顺便将太皇太后、皇太后挂名编撰的书籍散发出去。这是重要的形象工作和政治活动,帝后、皇太后,公主皇子们都是演员,而导演是皇帝本人。 但皇上要忙的事情太多,他需要一个执行导演来处理活动可能遇到的问题,弘晗就成了最好的人选。弘昸在旁边又陷入了羡慕的情绪里,低着头不说话,不想身边的长兄忽然道:「冬冬也不小了,汗阿玛恩典,是否让三弟也跟着学一学办差?」 弘昸虚岁十四,半大不小的年纪,胤禔看着这个儿子,他的眼中都是渴望和期待。这个年纪的孩子都跃跃欲试,想要证明自己长大了,给他个机会并无不可。 「好吧,朕准了。冬冬,要跟着你哥哥多听多看,知道了吗?」 「儿子遵旨!」弘昸兴奋的点头,还对弘晗小声道,「谢谢大哥。」 如果说庆復被抽调去给大阿哥打下手,还没有让弘昸多想。太监奴才堆大阿哥更巴结也只是让弘昸心里不舒服,那么这次跟着大阿哥办差,弘昸这才明白什么是「太子」。 宫中奴才还可以说是趋炎附势,那么外头的宗室朝臣对待大阿哥,就和对自己完全不同。弘昸甚至明白的感受到,这并非年纪带来的分别,而是身份,嫡长子的名分有多重要,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 他们对待大阿哥是有期待的,期待盼望和慎重,这些东西,弘昸没有得到了。父母爱他,但是似乎对他并没有很大的期待,没有指望他独当一面去做什么…… 弘昸终于明白自己常常感到失落的根由,但他无能为力……他想起庆復那会被调走跟着大阿哥去兵部、户部办差,那之后庆復都没有和自己见过面。弘昸一直以为是庆復跟着大哥很忙,后来佟家出事,他被褫夺侍卫身份回家守孝的缘故。 可如今想来,未必不是人家攀上高枝了,「高枝」这个词出现在弘昸脑子里的时候,三阿哥的心颤了一下,原来他自己都知道,他不算是高枝……只要和大哥一比,他什么都不是。 不,或者说,他们哥几个其实都一样。二哥宁可跟着使团走那么远,冒着风险也要出去,是不是也想明白了这一点,要为自己争取立足的本钱呢? 几年前弘昸就读过触龙说赵太后,触龙说现在长安君有太后的庇护,若是他不为赵国立功,将来他要靠什么立足呢? 当初读这个故事,只是当成古人故事罢了,弘昸甚至有些不懂,长安君是赵王母弟,谈何无法立足,是否过于夸张了。而今设身处地,弘昸才明白,如果要成为「大人」,是否立功就很重要了。 否则为何纯王叔在汗阿玛面前能说上话,四叔能说上话,有些叔叔却只能靠边站,就像京里没这么个人似的。过去自己想的读书骑射要上进,真是太简单了,这世上不是那么简单的呀。 济南千佛寺始建于唐代,本叫兴国寺,因为后山千佛崖上有杨隋开凿的佛像,之后歷经唐宋元明,佛像渐多,就叫千佛寺了。 作为齐鲁名胜,皇帝一家子来礼佛,挑选这里也算合宜。山东巡抚,河道总督、漕运总督,济南知府等大小官员早就预备好了迎驾,所幸皇上巡幸是有成例的,对于地方来说,只要皇上没有格外嘱咐,按照成例总不会出错。 极少有地方大员会在这种场合标新立异,因为不合身份,且会带来极高的风险。上到巡抚,下到知府,想的都是安生把迎驾大事办好,也就行了。 唯一可虑的是身边这个河督,他们悄悄看着跪在一边的河道总督陈鹏年,这个人不会要在迎驾的时候,将漕运和地方那点事上奏天子吧? 第286章 扭转世界线(十七) 山东地方官来的这么整齐, 除了迎驾,最重要的目的是:怎么皇上跟前把新任河督陈鹏年给弄走。 还有就是,怎么把漕督施世纶给拉到自己的阵营里,山东巡抚蒋廷锡如此想道, 以施世纶的官声名望, 如果他和自己站在一起, 显然在皇上跟前更能添几分胜算。 施世纶上任没一年, 却几次被皇上召入京中, 显然是很得当今青眼的。 只是眼下太后礼佛这件事最要紧, 伺候好这桩差事, 才好谈别的。要不然, 当今还不得一巴掌把自己抽出巡抚衙门…… 千佛寺作为数百年屹立不倒的名寺, 在对待达官显贵包括皇室的问题上也有自己的一套办法,主持带着一熘寺内高级僧侣从寺外一直将皇太后迎入寺内。 为了表示孝道,皇帝带着皇子们骑马侍奉皇太后驾前, 等到太后登上轿子,皇帝又带着皇子皇侄们为太后扶轿。而皇后带着公主、福晋和命妇们一早等在了寺内, 迎候太后的到来。 第567页 整个礼佛的仪式肃穆庄重,高僧大德自是庄严, 皇室中的男男女女也是谦沖有礼, 经过在场所有人的口口相传—这个过程中免不了夸大其词, 这一次礼佛就变成了皇室好文重礼的宣传。 等到参观过千佛崖底下的部分石刻,太后将带来的武英殿制佛家典籍捐给千佛寺并赐予迎驾地方官员并地方上有名望的士绅们, 皇后和公主们将武英殿制书籍分赐朝臣乡绅并散于世子, 又听了一车的奉承, 这个活动就宣布结束。 「臣惶恐,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并诸公主等如此重礼崇文, 皇上、皇后并诸皇子、公主又如此推崇孝道,臣忝为巡抚,想到平日该做的教化之事还是不够,辜负了皇上赋予的重任。」 蒋廷锡恭谨的进行自我批评,胤禔坐在上首根本没往心里去,他喝着茶正在歇气。元起皇帝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大型典礼,可是又不能不做…… 唉,做皇帝也有皇帝的难处,「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样的大事万万不可轻忽。 「蒋卿何必妄自菲薄,朕看过吏部档案,你的京察考绩一向是不错的。鲁地官绅民等也一向觉得蒋巡抚劝课农桑、重视教化,面面俱到,已经颇为难得了。再说本次朕奉皇太后礼佛于此,并无前例,你办的也很是得体。」 「皇上嘉许,臣受之有愧。臣食君之禄,理当为君分忧,今日臣在皇上驾前要弹劾奸臣!」 胤禔微微皱眉,列于两边的宗室大臣的唿吸一时之间也停滞了似的,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就变了。封疆大吏当廷弹劾,这种情况是非常少见的。 这么多年来,最出名的莫过于郭琇和明珠,左都御史郭琇弹劾明珠,那可是赤裸裸撕破脸了……如今蒋廷锡想和谁翻脸,非得闹的这么大? 在场这么多人里,有人是觉得蒋廷锡疯了,还有人觉得他是没事找事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好,还有人想看皇上怎么处置,纯粹看个笑话。只有寥寥数人是心有担忧,只是有人担忧国事,有人担忧皇上本人。 「蒋廷锡……你想弹劾谁,说罢。」 胤禔摸着手腕上的佛珠串,这是皇太后礼佛之前命人供在佛前的,礼毕以后取下来挂在了他手上。老太太给儿子的东西,一番心意,胤禔也就带上了。这会摸着佛珠,他心里的气才消了些。 蒋廷锡想要说什么,胤禔心里能猜到九分,无非是漕运的事儿。年初的时候他把陈鹏年从武英殿放出来,拔擢为河督,就是让他替自己办这件事。而去年年末成为漕督的施世纶几次入京,无非是面授机宜。 施世纶作为施琅的长子,却没有袭爵靖海侯,袭爵的乃是施琅的第八子施世范。施琅前几个活下来的儿子,都因为父荫被授予了不同的官职,而侯爵的爵位交给了幼子。 考虑到施琅攻台之后又在台经营多年,这个安排,胤禔觉得是非常合理的。但此事之于施世纶,天知道他做何感想,总之这个人在仕途上是非常注重官声并且做出成绩的一个人。 看来是陈鹏年和施世纶这几个月都没闲着,而蒋廷锡作为山东巡抚,漕运一旦受阻,山东段受到影响,他担心自己的考评……当然了,也有民生。 「臣弹劾河道总督陈鹏年阻碍漕运,他寻藉口阻碍漕运,妨碍民生,他是奸臣!」 蒋廷锡话音刚落,站在厅中和没资格站在厅中的山东官员齐齐跪下,大声道:「臣等请皇上圣断!」 这么多年以来,胤禔发现了一件事,如果说女人攻击女人,喜欢攻击对方名节的话。其实男人攻击男人也是一样的,在朝堂来讲,对应「□□」的,大概就是「奸臣」了。 一旦有一方说某方是奸臣,哪怕他真是秦桧,也得马上出来表示「我不是奸臣,他才是!」而蒋廷锡这个王八羔子这么一说,等于将「奸臣」逼到了死角,陈鹏年必须出来当庭对质。 这会,陈鹏年已经出列跪下了,但胤禔却没让他开口。 实际上被逼到死角的不只是陈鹏年,还有皇帝本人。漕督的动作碍于职务,比如在漕运分流海运的阶段,他做的不甚显眼。分流漕运的大部分理由都是陈鹏年找的,譬如河道改造、淤塞,等等。 但时间一长大家都能看出端倪,老百姓不知道,可同僚知道,你这河段没有动工,怎么就迟迟不肯开放……胤禔绝对有理由相信,考虑到河督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蒋某人绝对能猜到陈鹏年背后有自己支持。 这哪里是说陈鹏年是奸臣,这特么是在说皇帝是昏君,胤禔冷冷地环视一周,冷笑道:「陈鹏年是河道总督,你们是山东各地的知府,青州府?你出来。」 青州知府撩着袍角小跑入厅,跪下道:「臣青州知府叩见皇上……」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本朝惯例,知府离京赴任都要入宫觐见,朕是见过你的。你们青州靠着莱州湾,你也告陈鹏年?」 「臣……青州多赖漕运,漕运不畅,地方上实在艰难,求皇上明察!」 好,求朕明察,朕可要好好明察给你们瞧瞧。胤禔心中狞笑,脸上依旧八风不动:「如今才是开春,过去几个月都是冬日,漕运艰难,你们青州的日子是怎么过的?青州缺粮了还是缺物了?朕看摺子,百姓的日子还是过得去嘛,地方乡绅之家还能吃上南方的菜。」 「怎么,他们的东西,都是陆上运过来的?」 第568页 青州府跪着,后背已经汗湿一片,蒋巡抚说的不是这个情况啊,这个发展不对劲……皇上应该叫陈鹏年出来对质,然后他们锤死陈鹏年,把漕运想要分流海运这件事给锤黄了。这、这怎么皇上直接就发难了,您都不遮掩一下的? 皇上既然知道山东大户能吃上南方的菜,说明皇上心里门清,今年至少莱州湾这边,海运没少出力。 他们这个弹劾奸臣本就不占理,陈鹏年做官多少年,他也不是个傻子。前头几个月都是冬季,多冷的天,民夫下水往年都有活活冻出病的。若是陈河督说爱惜民力,河道淤塞不好动工,地方官又能说什么。 蒋廷锡听皇帝没有叫陈鹏年出来对质的时候,心里就一片冰凉,他老于宦海,自然清楚皇上明白的袒护陈某,自然是清楚地方上这些弯弯绕,这位爷可真是…… 完了,锤不死陈鹏年,怕是要锤死自己啊! 胤禔冬天就让河督、漕督动起来,也就是想最大限度减少损失。谁知道地方还要给他找事,今天蒋廷锡是担忧民生吗?便是真的担忧,怕是也没有担忧他蒋某人名声,又或者担忧他少收漕运帮派的孝敬。 据胤禔了解,这种钱都是按照官职大小孝敬的,想来山东这一片,蒋廷锡拿的必定是最大的份额。 「蒋廷锡,你是先帝拔擢,朕御极以后,想到你一贯老成,才将你放在这崇文重礼的教化之地。结果,你就这么排挤同僚,欺瞒君父?!」 这话说的非常严厉,但蒋廷锡却听出了皇上想要息事宁人的意味,皇上在避重就轻给大家一个就坡下驴的机会。 蒋廷锡沉浮宦海多年,此刻马上保住皇上的大腿,眼泪适时的留了下来:「皇上,臣并无虚言,臣忝为山东巡抚,本地却是多赖漕运,今年秋冬因为漕运淤塞而运输不易,臣看着河督陈鹏年没有疏浚河道,臣心里着急啊,知府们也是担忧民生,这才闹出了今天的误会。」 「都是臣之过,求皇上重惩微臣,臣万死!」 老小子,接的倒是快,蒋廷锡说自己是山东巡抚,山东这个地理大家都清楚,各州知府大多免不了与漕运、河运打交道。如今他自己拦下责任,说是自己先着急,然后知府们也是着急,可不就是担忧民生着急到了一起么…… 「误会」,既然是误会,那就好解决了。就在此刻,当着山东官员的面,陈鹏年自我检讨说这件事该与同僚们说清楚,去岁冬日是最近十年少见的寒冬,他也是想着节约民力,并且海运可以走,才没想到漕运水手生计等问题。 旁人尤可,站在一旁的弘晗,最多见过京城破产旗人的吃相不好看,宗室大臣好歹还算体面,往日办差臣子们也是一本正经…大阿哥哪里见过这个,这都是封疆大吏、朝廷大员,是朝廷栋樑。 合着栋樑门扯皮,和京城那些破落户扯淡居然差不多……弘晗心里嘆口气,偷偷瞄了一眼皇父,方才如果是他的话,一定让陈鹏年出来自辩,但这种事本人出来自辩马上落了下层,果然自己还是太嫩了。 第287章 扭转世界线(十八) 「蒋廷锡瞻前顾后, 既想拉大旗作虎皮,又不敢真的触怒于朕。」 「所以他连藉口、后路都想清楚了,发现朕不悦,就马上改口。」胤禔笑道, 「这是个老滑头。就不知道漕帮会不会继续给他上供, 呵呵。」 大阿哥站在旁边听着, 等胤禔说完, 他就问道:「汗阿玛, 儿子有一事不明, 今番蒋廷锡如此冒犯圣驾, 难道就这么算了?他佯装刚直, 一副忧国忧民的面孔, 依次无礼于君父之前,若是不加以惩处……」 「你觉得他忧国忧民都是假的?」胤禔笑笑,「弘晗啊, 你得明白一个道理,在其位谋其政, 今日蒋廷锡能拉出山东那么多知府一起来告状,难道他们其中没有一个是关心国计民生的吗?」 「他虽然好名, 但吏部考评卓异, 难道是凭着熘须拍马?封疆大吏, 岂是那么好做的。」 弘晗认真听着,皇帝又道:「之前陈鹏年也上过摺子, 从去年年末到现在, 山东漕运中破产者甚多, 并不是半分影响都没有。」 「那陈鹏年为何……他不是一向以爱民着称的吗?难道也是沽名钓誉!」 「你怎么会如此想?」 皇帝非常惊讶,非黑即白可不好, 他耐心道:「若是朕交给你一桩差事,但成绩要在日后看出来,但目前可能伤害民生,你就不做了吗?」 「那就是小仁,只看眼前那点事,喜欢眼前的所谓名声。长久于国并无益处,什么是计之长远,什么是鼠目寸光,你一定要懂。」 「蒋廷锡是巡抚,不管他出于什么理由玩这一出,但过问此事上奏给朕,都是他应该做的。若是因为此事而惩处他,将来还会有人忠诚直谏么?」 蒋廷锡就算拿了漕帮的银子,也不是不能理解,上到巡抚、下到知府,甚至县官,通常来说地方上的各种势力都会相仿社会讨好他们。地头蛇其实压不过强龙,因为强龙的背后是朝廷,若是地头蛇压的过强龙,那不是强龙不行,而是朝廷不成了。 但蒋廷锡也绝不是因为拿了孝敬于是谏言天子,若是他这么干,他也做不到如今的位置。 胤禔将话说透,弘晗心中颇有所悟,就此退了出去。 虽然不能惩治蒋廷锡,但小惩大诫,给他点教训还是应该的,再者说齐鲁要地,要改放在自己人手里。胤禔心里已经有了成算,西南正在搞改土归流,蒋廷锡这么厉害,应该多担些责任,换个位置。 第569页 至于弘晗,像这些事情就得看他自己的悟性了,这并不是能教出来的。 巡抚知府等官员看皇帝不打算追究,之后数日还夸奖了几个本地官员,也就放下心来,一心只管侍奉天子,好把这一家子平安送出鲁地。 「总算是有惊无险,」济南知府松了口气,「巡抚大人,皇上想来不会追究了。若是他追究了您,追究了山东上下大小官员,那陈鹏年也是孤掌难鸣,这差事不还是得咱们这些当官的来办么。」 蒋廷锡却道:「圣驾一日未离山东,一日就要小心!这位主子可不好伺候啊……」 「嗯,下官倒是有个主意,先帝祭过孔子,去过衍圣公府。大人,是否您上奏皇上,咱们也为皇上办一场祭典,多少是臣子的尊崇之意。」 看蒋廷锡没说话,济南知府又道:「大人,主上此来山东,在千佛寺封皇太后礼佛,又布施士绅,不也是宣传教化。下官等为皇上搭个梯子,也是忠君之举。您以为如何?」 蒋廷锡动心了,可胤禔不愿意,他好端端干嘛要去孔家做个磕头虫? 除非他有病。 「杨孙,你倒是很会给朕找活儿干。」皇帝似笑非笑的说道,「朕侍奉皇太后南巡,也是考察地方官员,孔家不过曲阜一乡绅尔。朕要祭孔,难道不能于京城国子监进行典礼!」 「臣有罪!」蒋廷锡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赶紧低头认错。 「你何必如此,这几年你在山东也辛苦了,诸事处置的不错。」胤禔反而开始温言抚慰蒋廷锡,「你的功劳,朕也看在眼里,如今只盼着你们和衷共济,为朝廷效力。」 「臣遵旨,谢恩!」 蒋廷锡悬着心将圣驾送走,发现自己的家眷还得到了皇后的赏赐,以为皇上不打算追究,打算把他和陈鹏年弄成个「将相和」敷衍了事,不成想等圣驾到了江宁府,南巡即将结束的时候,蒋廷锡收到了旨意,叫他去贵州…… 贵州啊,那是什么地方! 蒋廷锡两眼发直,想要上摺子,他不当官还不行么,回老家还不行么!皇上您放过微臣吧! 他摺子写的催人泪下,什么仕宦多年未归乡啦,什么公务繁忙都顾不上家中老小啦,诸如此类。文章写的情真意切,奈何皇帝不吃这一套,两本奏摺留中不发。 第三本摺子,蒋廷锡终于认清现实,乖乖上摺子说自己已经收拾好东西,奉旨前往贵州了。皇帝这次很给面子,西南改土归流的差事不好办,所以明发谕旨好生慰勉了蒋廷锡一番。 打发走了蒋廷锡,未来半年之内,鲁地官员被胤禔换了三层。而剩下的人无不战战兢兢勤于王事,没人愿意被皇帝打发到那种偏僻有瘴、地理艰险的地方,哪怕看上去颇为荣耀。 此时距离胤禔第一次前往江南,已经有了近三十年;距离胤禔带着孩子们随驾前往江南,也有快十年了。如今胤禔终于作为大家长带着全家老小出现在了江宁府。 他也照旧带着全家住在了江宁行宫,就是原本的织造署衙门,后来因为地理原因,织造署搬走了,这里几乎变成了皇帝专用的驻跸之所。 曹寅如今已经是鬚髮半百的老人,君臣见面,行礼之后,曹寅就道:「江宁织造上下,见圣上春秋正盛,龙体康健,无不欢腾雀跃……」云云。 也是颂圣的老套,只是这话他来说透着亲近,胤禔也很自然的接过话头:「朕看你虽然上了年纪,不过精神头还好,这样好,朕也打算多给你加些码。全唐诗编的如何了?」 「皇上过誉,臣马齿徒长,只是勉力不敢令自己懈怠,唯恐有负圣上与先帝的嘱託。」 「江南情况日好,张伯行他们为官尚好,朕也放心。」胤禔笑问道:「颜冒典与苏鲁如何?」 「二织造为官谨慎,为人也甚是谦虚,臣不敢自居前辈,但二人确为后进当中难得的本分之人。」 这世上聪明人不少,自误者更多,本分才难得。或许苏鲁和颜冒典当局者迷,但曹寅与皇帝家父子两代人打过交道,他明白,在他们这个位置上,三个织造,有一个机灵的蛮够,本分最好。 都和李煦似的,有什么好下场,不如孙文成,好歹留下了体面。 「朕祭明孝陵,延恩公年迈不便,朕就带了延恩公世子、世孙过来。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了?」 「回禀皇上,臣已经与礼部尚书等商议完毕,江南遗民士绅之家,都会有人过来。」曹寅道,「全唐诗编撰,也多赖其中数人之力。」 「朕会给予褒奖。」 顾炎武、黄宗羲那一代的遗民基本作古,他们子侄辈如徐干学等早就步入官场多年。所谓破家县令,灭门令尹,那些士绅之家,地方望族,是不会自误的。 对于他们而言,两代人为前朝哀悼已经足够了,如今也该为自家寻出路。皇帝南巡,正是一个重新出头的好机会,加上曹寅与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彼此之间自然有几分默契。 胤禔也没打算毁掉这个气氛,他也好,当年的先帝也好,不就为了这个,虽然目的不尽相同。 江南初春,皇帝南巡无论如何都称得上是一桩引人注目的大事,而在热闹之下,有一群特殊的人,也在满怀愤恨不甘,却又无奈的求助神佛,希望改变自己的命运。 沈瞭在皇上行宫外头徘徊良久,最终想要离去,刚转身却被弘晗给撞见了。 第570页 「沈师傅!」弘晗笑呵呵的过来,「您怎么在这……哦,您有事要禀告汗阿玛?怎么,难道奴才们没有帮师傅通报么!」 论起来,沈瞭真是弘晗正正经经的师傅,从小启蒙不说,后来胤禔将他调回京城,又让他给弘晗上课,讲讲地方上的事情。 沈瞭固然是谨慎人,但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教导的学生,他也不至于半分真话也不说。沈瞭就道:「不满大阿哥,臣也是为难,皇上最近操劳于祭陵之事,臣这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可是贱民之事?」弘晗想了想,试探着问道:「汗阿玛之前倒是叫我留意……依我看,汗阿玛很在意这件事呢,若是沈师傅想说这个,与其延后,不若现在面圣。」 沈瞭心中一动,皇上告诉大阿哥留意,那就是真的很在乎这件事,他不再犹豫,抱拳道:「多谢大阿哥。」言罢,即刻递牌子请见。 胤禔没想到沈瞭会带来这么个消息,江南那些被贬为贱籍,遭到羞辱百余年的人们,已经按捺不住了。 第288章 扭转世界线(十八) 「跪!」 「扣!」 「兴!」 伴随着礼官高唿, 元起皇帝的祭祀活动进展到了行礼的阶段,这一次似乎比先帝在世时更受关注,当然了,官绅士商们关注的不止是登基数年的皇帝, 更是站在礼官旁边负责祭祀的延恩公世子。 皇帝的这一举动毫无疑问的释放出了信号:朕有心弥合关系, 但是否愿意把这个信号接过去, 就要看在场诸位的了。 在场诸位自然也心思各异, 滋味不同, 这里面的复杂情感不必赘述, 只看他们抬起头盯着延恩公世子的眼神, 大略就可以知道一二。 祭祀现场的外围也有不少前来看热闹的百姓, 其中有一群人远远的站在人群边缘的角落里, 似乎小心的不和其他人发生接触。 「阿爹,沈大人说的是真的吗?」一个年轻些人低声问道,「能当真吗?」 他的父亲没有搭话, 而另外一个年长些的男人开呛了:「安官儿别想这么多,你只管读书就是了, 不拘成不成,读书总归不吃亏了。」 「可是, 学而优则仕, 咱家也耕读传家几代人, 总不能一直这样罢。」被叫做安官儿的年轻人不服气,「就像去年家里遭官司, 若不是沈大人秉公而断, 咱们家还不得接着吃亏!」 「我们也不比人家差什么……」年轻人说到这, 语气低了下来,好像怕被谁听见似的, 「不过是弱在了出身,没有功名,光读书有什么用!」 「好了,既然沈大人当初说了帮我们,那是个至诚君子,他必定能在圣驾前为我们说话。」站在最前面的老者开口了,又道:「安官儿也不要急,这事急不来。」 「是。爹放心,儿子晓得。」凌安官儿恭恭敬敬的应是。 祭祀完成,延恩公世子作陪,皇帝带着皇长子及宗室大臣接见地方乡绅,而内院中,皇后带着大公主也奉皇太后召见官宦乡绅的家眷。 后院中气氛相对轻松些,皇太后很清楚自己带着媳妇孙女出来,都是为自己的皇帝儿子打造亲民形象,哪怕是地方乡绅之家的女眷略有失仪,应对不得体,也只是一笑带过。 与之相比,前院的气氛显然不那么美妙,皇帝端坐于上,除了环绕的臣子们,还有底下跪着的一个人。 方才皇帝与地方官,地方贤达谈笑宴宴,可当沈瞭将一个人介绍过来的时候,人群突然出现了短暂的停顿。某些人的脸上瞠目结舌,似乎震惊于这个沈学士怎么敢! 「皇上!」 一瞬间的寂静之后,哪怕是在皇上面前,也不能阻止乡绅们窃窃私语。巡抚张伯行此刻站了出来,「祭礼已过,请皇上移驾行宫,臣等当面详奏。」 皇帝却忽然笑了一下:「朕还不知道这人是谁,孝先也不必着急,且问问望之。」他目视沈瞭,笑问,「望之将此人带来,引得贤达惊诧,不如说说此人是谁?也不要叫朕蒙在鼓里。」 沈瞭就道:「启禀皇上,此人名凌耕,世居江宁,耕读传家。这次他亦在乡绅见驾之列。」 「沈大人所言不实啊!」 有人跳出来,抱拳道:「启禀皇上,凌耕者,乃是贱籍丐户,岂配御前面君!」 这人是高士奇的小儿子,举人出身,已经名在吏部,预备县官铨选了。他这么一跳,后头就有人跟着凑趣,无非是说贱籍如何堪配面君云云,老调重弹的老一套。 他们一脸「此举是羞辱天子啊!」,满面痛心疾首,实则在不停的关注皇帝的表情……胤禔看着有点想笑。底下跪着的凌耕表情愈发僵硬,身体似乎在颤抖。而沈瞭死死咬着牙,面沉如水。 「你们,」胤禔突然开口,底下的士绅齐齐闭嘴,一时之间屋子里静的让人发毛,胤禔心中失笑,道:「你们好像都认得这个凌耕……若说他是贱民丐户,那你们是怎么认识他的?总不会是他在你们所有人家里都乞讨过?」 士绅如此自矜身份,总不会主动去结交一个贱籍出身的人罢……但在座的人又好像都认得这个凌耕,那就得给皇帝一个说法了。 他抛出这个问题,在场士绅就开始支支吾吾,胤禔就道:「前朝首辅申时行致休之后,当时的首辅叶向高要在江南搞官绅一体当差纳粮,而这位前首辅申时行,却威胁当时的巡抚,说你们若是让我纳粮当差,我就亲自押送钱粮去京城。」 第571页 「到时候,皇上必定要问我,致休老臣为何要来京城?我就说,我在家乡,被逼的活不下去了!」 众人凛然,又听上头的皇帝继续道:「尔等语焉不详,在君父面前居然还敢隐瞒,贱民之事自前朝至今引出了多少事端,这是敷衍了事能解决的?还有你们,」皇帝调转枪口,责问地方大员。 「你张孝先是封疆大吏,一方父母。乡绅们不懂事,你也不知轻重!」 皇帝拂袖而去,皇长子弘晗和三阿哥弘昸都跟在后头,厅中已经跪了一地的人,皇帝出去的时候,有些乡绅实在是受不了方才皇帝的怒火,吓得厥过去了。 「巡、巡抚大人,巡抚大人……」高举人吓哭了,「我方才是不是给家里惹祸了!」皇上说的那个故事,简直就是明示,说他们不知所谓。 张伯行嘆口气,高举人也颇有文名,看在老高大人的份上,平素他们也还相熟,此刻张伯行却只想把他轰走。旁边过来的曹寅扶起张伯行,嘆道:「小高啊,你怎么就管不住你的嘴呢!」 江宁织造衙门,也就是皇帝一家子的行宫中,胤禔正在问凌耕:「你们家的事,沈瞭前不久已经禀告给朕,朕有一件事很好奇,你们家开始耕读传家多少年了?」 「草民回皇上话,」凌耕垂首道:「草民家自前朝宁王之乱前,就已经是耕读传家了。当年先祖……一时煳涂,附从宁王作乱,王公守仁时为钦差,发现先祖率族人一心向学,便只诛首恶,并未以大逆之罪处置我等。」 「……原来如此。」胤禔心里清楚,所谓附从宁王谋逆,恐怕是宁王给这些出身贱籍,却已经如寻常乡绅之家一样读书明理的人家许愿,譬如脱籍一类。 而这个凌耕能作为本地贱籍里打头的人物,除了他家几代读书与寻常人无异之外,估计当年和宁王谋反,也为他们在贱民当中积累了不少名望。 「自李唐至今,贱籍之事已经绵延千余年,你要明白,兹事体大,涉及人又多,朕不能不顾及物议,干纲独断对你们也没有好处。」 「圣上苦心,草民等铭感五内。」能从天子口中得到这么一句话,凌耕觉得很难得了。可是听说不能马上改变处境,他多少也有些失望。 胤禔一脸关心似的问道:「江南与东南,有丐户、堕民,疍户,伴当,俱如奴僕,主人稍有不悦即可鞭打,便是处死也是小事一桩。可有这样的事吗?」 「回禀皇上,正是如此,主奴之分如天地分际,不可逾越。」沈瞭马上接上这一句。 「唔,时风如此,纵然令尔等脱籍,只怕也难改处境。」胤禔嘆道,「朕听着,怎么觉得此地的『规矩』比京城还要大。旗主王爷们随意殴打旗下包衣奴才,自世祖、先帝而至朕,尚要严加申斥,为此处分的铁帽子也不止一两个了。」 「你们想过脱籍之后该怎么办了吗?」 皇帝的问题也是凌耕担心的问题,凌耕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很快意识到,皇帝此问绝非无的放矢,他试探道:「回禀皇上,草民等只求脱籍,能堂堂正正抬头做人,也可告慰祖先。脱籍之后,或许还会有难处,但皇上圣明烛照,英明睿断,草民等仰赖天子威仪,总会比如今好些。」 这人倒是很知趣,胤禔满意道:「朕倒是有个办法,能让你告慰祖先,又能堂堂正正做人。免得日后家中子弟出门,还要受气。今日那些人的嘴脸你也看见了,他们怎么会让脱籍贱民与自己同堂论道,这方面,朕也不能压服他们。」 「你们,去关外如何?」皇帝微笑着递出了橄榄枝:「关外天地广阔,朕给你们土地,你们在关外也可以参加科举,和寻常人无异。」 「朕也不让你现下就做决定,事关重大,回家去,和你家,别人家,多商量商量罢。」 沈瞭目送凌耕离开行宫书房,冷不防胤禔在旁问道:「别看你这个便宜老丈人了,你也算为他操碎了心,也不知道这些年他送了多少女儿侄女出去,总算有个有用的。」 「臣……」沈瞭有点不好意思,他在做江宁知府的时候,认识了凌耕,凌耕送了他几个奴僕。后来沈瞭才知道里面居然有凌家的女儿,这是沈瞭在仕途上接收过的最大的教训。 凌耕不过有求于他,甚至是抱着「广撒网,成不成看运气」的心态,可若是有人想要害他呢? 待在京城王府里做幕僚、翰林,和外放到外头自己独当一面是完全不同的,沈瞭是个聪明人,不必胤禔多说,他自己就反省了。若不是牵涉贱籍之事,事关重大,他必定要把凌家的姑娘送走的。 「朕早就说过,留下伺候你也挺好,凌家也是没办法……」胤禔摇摇头,这才道:「等朕回京之下就会下旨,东南疍户也要脱籍,允许他们离船上岸,朕打算让弘晗去宣旨,你陪着他去。」 作者有话要说: 申时行那个是真的,他威胁巡抚说搞官绅当差纳粮,他就上京找皇帝告状。 清朝解放贱籍当然有政治考量,内在是打击旗主势力,皇帝从八旗共主变成天下共主,让旗主和旗人那种依附解绑。外因是,贱籍贱户,特别是江浙一带的,从明朝到清朝也在不断的争取自己脱籍,从那种尴尬无望的处境里解脱出来。 这就是一个不稳定因素。 王守仁在宁王之乱以后,写过一个《行江西按察司编审九姓渔户牌》,里面提到「安义等处渔户,各系诗礼大家,素敦良善」,那会这些所谓贱民里的大家族,也是一样的体面人了。 第572页 可一日是贱籍,他们的子孙后代就永远没有希望,人家当然要闹、要争取。 士绅当然不会喜欢过去那些下贱的贱户突然变成良民,可他们不喜欢没卵用,皇帝要消弭不好的影响。 人虽然要看歷史进程,但也得有自我奋斗啊,自助者天助之。 第289章 扭转世界线(十九) 凌家到处撒女儿的行为是出于无奈, 男婚女嫁,儿子和女儿们都作为资源发挥他们应有的作用,为家族的处境好转出一份力。 「听说他们过去还吃过亏,本地望族就算纳妾, 如凌家一样的人家还是不被放在眼里。读不读书有什么打紧, 在这些江南望族看来, 肯让他们的女儿进门, 都是高抬贱民的门楣。」 苏日格冷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当年的门阀士族, 家中部曲奴僕数不胜数, 张口上品、闭口家学。其实呢?如今若是佃农闹事, 没有官府他们都摆不平!」 「公主说的对!」阿古达木马上捧哏, 「我在御前听沈大人向汗阿玛禀告, 说有些人家就是纳妾,还要贱籍把儿子也作为奴僕伴当送过去。那个面圣的凌耕,他的长子就是给人当过伴当……」 额驸说着没动静了, 苏日格奇道:「你接着说啊!」 阿古达木支支吾吾说道:「沈大人说,凌耕的长子做伴当的时候……呃, 坏了身子。」 「……」饶是大公主见多识广,骤然之间也没明白什么叫「坏了身子」, 愣了好一会, 苏日格结巴着问道:「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表情一言难尽的阿古达木点点头:「就、就是公主想的那样。」 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弘晗此刻也捂着脸:「别提了, 就现在这样,人家还惦记着在汗阿玛跟前『直谏』, 反对汗阿玛让贱民脱籍。」 「一门心思掐着别人的命门, 唯恐日后人家骑在自己头上, 也不怕夜路走多了遇鬼。」 「别说他们,」苏日格突然冷笑了一下, 「昨儿京城里传信到了皇额娘那……叫人噁心。京中那些不成器的,佐领强暴旗下人女眷,闹出了人命。不知道皇额娘趁空儿递消息到御前没有?」 「哪一旗的?」弘晗奇道,「居然又出了这种事,还知道给皇额娘递话……莫不是?」 「要不怎么叫人噁心,镶蓝旗的!」气唿唿的大公主没好气道:「打的还是汗阿玛的脸!」 当今在潜邸的时候,做了镶蓝旗小二十年的旗主,如今皇上在南边收拾贱籍,打的就是那些叫嚣「良贱有别」「严守主奴分际」的人,结果转头后院先闹起来了。 因为事涉女眷,消息紧着送到了帝后跟前,皇后先知道的。而胤禔忙着各路御前会议,回过神才发现后院起火了。 「这帮混帐畜生……」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皇帝本人只是随意的骂了一句,并没有多么义愤填膺,甚至他还有心情安慰皇后:「别和那帮不懂事的生气,犯不着。」 道琴反而更担心了,根据她二十多年的经验来看,丈夫这个反应显然有些不正常。她还想权威胤禔两句,胤禔反而拉着她的手,夫妻俩坐在行宫湖边,皇帝就在皇后耳边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江南这边正因为皇帝打算给贱民脱籍而物议沸腾,胤禔还在头疼怎么让这帮人闭嘴,总不能真的挥刀罢……这样公开的白刃相向并不是胤禔的风格,他是个要脸的人。 京城这事,虽然胤禔也生气,但这是个好机会。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道琴马上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他可以通过北边的事来敲打南边的人。毕竟,让贱民脱籍,总比当年世祖、先帝在江南收税容易多了。 没人会因为皇帝让贱民脱籍而真的跑到孔庙哭庙的,他们很会权衡利弊,只要皇上打定了主意,至少在这件事上,没人会用身家性命和他唱反调。 皇后想到的这些,胤禔自然都清楚,除此之外,他还有自己的想法。如果贱民真的大量涌入关外,将来可以引发另一个问题,会有人说「关外乃流放之地!」这对胤禔的构想显然是个伤害。 但是,借着镶蓝旗佐领强暴案,他终于了可以推进自己的另一个举措了。 「南粤不比内陆,朕不能继续往前走了,但是你可以。」 圣驾启程回京之前,胤禔先把弘晗叫到了眼前,殷殷嘱咐道:「你还年轻,趁着这个好时候,多出去走一走,了解一下各地风土民情,心里也好有个成算。」 「东南土地贫瘠,百姓多有下南洋之举,虽然也是安土重迁,但和内地也多有不同。」 「儿子一定多看多听。」弘晗道:「汗阿玛的苦心,儿臣明白的。」 胤禔欣慰的点点头:「朕让沈瞭和侍卫们随你一起去,路上注意安全,平安回来最要紧。」 将儿子远远打发去东南,皇后且还没说什么,太后先有意见了。 「弘晗独个去?你倒是给安排几个宫女伺候他,要不然一去半年,路上都是男人,万一有个头痛脑热可怎么办。」皇太后佯怒道:「再说,苏德都快半岁了,弘晗膝下连点响动都没有,你也不着急!」 皇太后是了解自己儿子的,看上去好说话,实则桩桩件件都把在手里,弘晗身边的事儿,与其抓着儿媳妇唠叨,还不如直接和儿子说。 「您怎么……」胤禔刚想说您老怎么想起这事了,但是仔细想想,老太太可不就容易关心这事,他就把话咽了回去,转而笑道:「他还年轻呢,急什么。再说,您拨过去人伺候他,万一有个首尾,反而不好收拾。」 第573页 依照宫中惯例,太后、皇后身边的宫女,虽然也是出身包衣,但必定是家中父祖、兄弟得用,能为朝廷效力的人家。这样的女孩子在宫里,与其说是宫女,不如说充当了一个宫廷女官的角色。 这样的女孩子若是太后指过去给弘晗,弘晗怎么待她呢?福晋、和帝后给他的侍妾,加上这个,家庭关系反而复杂起来了。 皇太后也是关心孙子,绝对没有给大孙子添乱找茬的意思,何况她老人家在宫中多年,胤禔一说她就明白了。太后就道:「那好,我就不添人过去了,可你们夫妻也得上心些。」 说到这,太后脸色严肃起来:「弘晗是长子,又是中宫嫡出,他的子嗣总会让很多人盯着。你忘了?当年有了得寿,二福晋又添了四阿哥的时候,先帝是怎么犹豫不决的。」 这些事情,也只有他们母子能开诚布公的谈谈,胤禔起初也的确没想到这上头,可太后这么一说,倒让他也认真起来。 当年的事情,胤禔自然也是知道的,康熙对胤礽的四阿哥那么纠结,迟迟不给得寿取个大名,本身就是重视的表现。若是依照关外传统,哪怕是失去继承权的嫡子,他的嫡子和长子所得爵位也与寻常不同。 天壤之别,云泥之分,而如今那种分际虽然减弱,但宗法又适时的填补进来。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天,皇帝嘆息着和皇后商量一番,皇后就把儿子提熘到跟前,道:「是额娘想的不周到,这一路太远,也该给你挑两个宫女随身伺候。」 道琴原本还和胤禔商量,要不然让儿媳妇跟着?胤禔倒是并无不可,但道琴自己说着就灰心了,那样会给人带来错觉。 譬如,是不是大阿哥夫妇失爱于帝后了?还是大阿哥被天子给远远打发走,父子失和,连带大福晋吃了挂落?还是有什么其他原因呢。 胤禔当时就嘆气,帝王家就要事事小心,避免一切非必要的流言蜚语。 不过,最后挑宫女这事到底也没成,弘晗自己表示:「儿子出门办差,怎么能带着宫女呢?当年汗阿玛出门办差,又或者之前二弟远行,也没有带着女人嘛。儿子怎么能开这种先例。」 虽然当年胤禔最长时间都是混在军中,而弘昱那会还小,又是出洋……不过皇帝夫妇也并不想非得给儿子拉皮条,既然他自己不想,那就算了。 然而在大阿哥出发之前,粤地先派人来到了江宁觐见,并带来了几个人,正是当初胤禔派回去的教士们。他们带来的消息是,二阿哥弘昱将带领使团在今年年末或者明年年初回国。 与此同时,教皇国的那位教皇,也派出了使团前往清朝,有事情当面禀告。 实际上「禀告」是传教士委婉的说法,人家教皇派使团出来的时候,用的词儿可是「训诫」,但这些耶稣会的教士是法国人,受命于法王路易十四,但他们也信仰天主教,处在他们的立场,多少要「为尊者讳。」 胤禔感到久违的兴奋,难道那个脑子不清醒的教皇派来的使团就要来了?加上即将抵达京城的李朝王子,等到自己回京的时候,必定有一个大大的惊喜。 然而在那之前,江南诸事必须有个结论,皇帝先是下诏将□□包衣□□子的镶蓝旗佐领处死,家人流放。并且所在旗份的参领、都统都挨了处分。 皇帝的旨意传出,一直不停的试图改变皇帝看法的江南士人也闭上了嘴,胤禔顺势提出了有条件的脱籍政策:贱民脱籍,要在本人三代之后才能科举。但是这是针对留居本地者,如果有人愿意去关外开荒耕种的,从本人算起第二代就可以参加科举,不论文武,都可以参加考试。 抛下这些炸弹,皇帝带着除了长子之外的全家老小回到京城,随即发布了另一道诏令:令固伦元安公主携额驸前往盛京,为皇帝处理一些皇室内务。 第290章 扭转世界线(完) 皇上让大公主带着额驸去盛京, 这种非典型的命令必然会引发一些争议,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江南人在关心贱民脱籍之后的诸多问题,而北方人在关注皇帝似乎有开放柳条边的意图,至于京城, 宗室显贵们, 正流水般的上摺子抗议皇帝允许贱民进入关内的意图。 就连被削爵、勒令在家反省, 至今不允许乱跑的前任简亲王雅尔江阿都没闲着, 他自然不能出去, 但是能把儿子叫过来。 可惜, 小简王德隆身子欠安, 雅尔江阿只能给福晋送信。然而简王老福晋—年纪轻轻就是老福晋了, 压根没搭理丈夫的书信。 她如今满心盼着儿子德隆身子好些, 再过两年等雅尔江阿惹下的麻烦事过境迁了,进宫请皇后给儿子指个婚,挑个好媳妇。 最好能得一个在宫里读过书的女孩子, 老福晋如此想到,日后宗室交际, 宫中问安,都能方便不少。至于雅尔江阿, 老福晋已经顾不上他了。 虽然老简亲王望洋兴嘆, 彻底失去了过去「御前说得上话」的地位, 但八旗之内最不缺的就是显贵,从纯王府开始, 到当今的几个弟弟, 甚至于两代承恩公府上, 圣驾尚未回京,他们倒是闹了个门庭若市。 纳兰家还算是清静的, 明珠、成德父子都在自怡园,大门一关谁都不搭理。至于城里,留下的是富尔敦他们哥几个,年轻轻也不能做主,找他们也没用。 而皇后的的娘家就更简单了,几位国舅爷外任的外任、随驾的随驾,就连皇后的亲侄子们都陆续入宫宿卫,想找都未必找得到。 第574页 至于各家王府,无不谨守门户、约束子弟,瞧瞧还在府里禁闭,大好前程一朝丧尽的胤禵,如今可也没什么人愿意捋虎鬚。 不过,让贱民进入关外龙兴之地,那也的确不太合适。皇上至少该给大家一个说法。 京城的气氛自此有些躁动,胤禔就在这种气氛中带着全家老少回宫,第一件事就去拜见了太皇太后。随即在老太太跟前,对前来请安的宗室诸王吩咐道:「朕打算将关外土地开垦,所得拿出部分分与旗下,尔等以为如何?」 这还用问! 宗王们霎时间眼睛就亮了,谁家不愿意多得点钱呢,虽然说是补贴给旗人的,但宗王们也在旗,皇上少不了他们的东西。 胤禔面上和煦:「弟弟们即为宗室,天潢贵胄、生来尊贵,在得利上就不要与旗下奴才们相争了。不过,朕也不会亏了你们,侄辈一生前途,朕自然都要照管。」 「叩谢圣恩!」 宗王们没想到的是,皇上前脚给他们许愿,之后明发旨意,让旗人都知道自己又要增加点补贴;后脚将大公主和大额驸打发去盛京,转手就让他们出几个儿女跟着一起去。 「这、这算什么嘛!」 恆郡王胤祺满心不解,冲着纯王富尔祜伦吐槽:「你说皇上到底想怎么着,好端端的非要把大公主和额驸打发去盛京,还说办皇室内务。既然是办差,自然是朝廷,要不然内务府派员跟着,怎么咱们孩子也得去。」 「所以?」富尔祜伦对这个发小堂兄弟还是有耐心的,「我家广延跟着老九去南边了,广绪必是要跟着大公主去北边。你们家呢?你还能不让孩子跟着去?」 「那……当然是不行的。」胤祺语气拐了个大弯,面对富尔祜伦戏嚯的语气,他也笑嘆道:「我家除了弘昇,底下的都得凭着自己的本事考封。可封爵这事,最后也得看皇上的态度,怎么能不让他们去啊。」 事实上,京中各王府的小阿哥们,不同于父辈稍带无奈的态度,这些小爷们反而相当的跃跃欲试。这样倒也不奇怪,祖辈金戈铁马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父辈们还有上阵的机会,他们恐怕也没有了。 何况都在宫中读书,孩子们多少有些早熟,通过老简亲王就能知道,日后皇上恐怕也不太愿意让他们掌兵。宗室掌兵的机会也不会多了,既然如此,为何不在别的的道路上给自己涨点本事。 之前几个王府的长子们都被皇上打发去了西北,眼瞅着也快回来了,他们府里的弟弟有些也陆续长成,这些早熟、又註定不会封到太高爵位的孩子,安心做个得力的臣子,反而是条好路。 毕竟,稍读史书都会清楚,随着一个朝廷日益稳固,宗室自然会回归寻常,除了极少部分人,大多数一辈子和朝廷核心扯不上关系了。 混吃等死的也不是没有,譬如胤禩,这会就抱着独苗苗弘旺:「阿玛也就盼着你平安长大,日后留个爵位给你,至于什么上进与否,倒是不重要了。」 弘旺还不是很懂这些,胤禩笑着揉揉儿子的头,叫他出去和讷甘玩去了。老八想起了在南边的时候,皇上召见地方名士和朝廷致休官员,其中就有何焯。 当时何焯就对他道:「贝勒的生机已经到了。」 胤禩自己也清楚,这样下去,自己保个平安不难。而且越看两个孩子,他越觉着自己的选择是对的,这样对谁都好,对孩子们最好。 就这样,胤禔轻松的推进让苏日格去盛京的命令,至于外朝,没听皇上说「处理内务」么?外朝难道要把爪子伸到内务府?他们也伸不进去呀。 苏日格本人踌躇满志,唯一可虑者只有怀中的胖儿子苏德,母子俩相隔数月未见,苏德又长大了不少,依旧是白胖可爱。 「汗阿玛和额娘的意思,孩子太小了,咱们这一走得有个一年半载的功夫,干脆让苏德进宫,养在阿玛和额娘的膝下。」 苏日格本人倒是觉得这样很好,可阿古达木真的是离情依依,捨不得孩子。最后苏日格只能说:「等咱们办好差事,你就回来面圣述职,到时候就可以见着苏德了。那会孩子略大些,满了周岁,也可以跟咱们一起去盛京嘛。」 「……公主,」阿古达木终于抓住了重点:「汗阿玛的意思,咱们得在外头带上多久啊?」 畅春园里,胤禔也正在和亲信们道:「大公主要在盛京把事情做好,你们也要出力,等大阿哥回来,他也要过去,如今只是第一步,千万不要太急切。」 「皇上,奴才们自然唯公主马首前瞻,然而,待万事俱备之后,是否让额驸出面总揽更为合宜?」博敦有些担心,「名正而言顺,公主若是总揽关外开垦等事宜,没有一个合适的名份,那……」 「先让公主处置,等到合适的时候,朕自然会给苏日格办事的名份,你们不必担心这个。」皇帝也笑道:「朕让你们先去也就是这个道理,先做出些事情,朕才好开先河。」 从内务转到檯面上,胤禔如此想到,希望这样安排,苏日格的前途事业能平顺些。 大公主夫妇离宫之前,苏德小阿哥就搬到了皇后身边,同皇后住在集凤轩中,道琴拉着女儿的手,看着外孙道:「苏德在我这自然无恙,可你在外头……」皇后这一次没有说让苏日格小心身体,反而说了别的。 第575页 「你在外头遥办好你阿玛交待你的事,」皇后拉着女儿的手嘱咐道:「你一定要办好,这是最难得的机会。你也长大了,旁的事情额娘都不多说,只有这件事……你做的好,足够你受用一辈子。」 道琴从担忧儿女平安长成,变为了希望他们前途顺遂,特别是对苏日格。皇后隐隐约约的感到一件事,若是长女能走好这条路,她将来必然会取得极大的名声和成就,会和过往的公主们不一样,不止会有父母的偏爱,也有了真正立身的底气与能力。 为儿女计之长远啊,皇后期待的看着女儿:「京中的事情,额娘都会替你周全,好好做事。」 把儿子扔给父母,苏日格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整个大清国,哪里还有比她父母身边更安全的地儿。而且苏日格思考的也不是眼前一时的「陪伴儿子」实际上她生了孩子之后,也只是「玩孩子」居多。 苏德的身份最大的依仗就是皇上的外孙,大公主的长子,他出生就能有宗室公爵的爵位,甚至越过了自己的父亲阿古达木,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如果苏日格自己的地位更高,自然她的孩子也就跟着水涨船高,男人的封妻荫子无非就是这么回事。只是搁在大公主身上,变成了封夫荫子。 与平素对大公主的宠爱不同,这次公主夫妇离京相当的低调,皇上皇后也没有过度表示。这倒是一时之间让很多人坚信,皇帝只是派公主夫妇过去处理些皇室内务,无碍大局。 几乎就在苏日格夫妇带着几个堂弟离京的同时,李朝的二王子、延礽君李昑带着妻子,与教皇国的使节一南一北,同时进了京城。 延礽君已过弱冠之龄,却毫无年轻人的那种快活劲儿,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平素在王宫中,父王自然重视世子,又疼爱幼弟延龄君,而自己就经常遭到训斥。 这次也是一样,明明清国君主要求自己和弟弟一起来京城,可父王却以弟弟年幼体弱为由,只打发自己入京。临走之前,只是严词训诫自己要听从辅佐老臣的指引,不许肆意妄为,更不能为王室带来灾祸! 什么父子别情,压根没有这一出,反而是兄长王世子邸下将他叫过去,温言抚慰,给自己送别。唉,前路漫漫,自己这个质子生涯,恐怕不会很好过,甚至…… 「前面的可是二王子吗?」 前方一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男人,面带笑容,身边带着一群人,还有太监。看服色,少年似乎是宗室,李昑翻身下马,就听那少年说道:「奉旨,接李朝二王子入宫!」 少年举止得体,李昑更是小心谨慎,很快他就知道了,这少年居然是皇侄,上国皇帝派了自己的侄子,一个国公来接待他。而不是让鸿胪寺或礼部派官吏来招待…… 这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在这京城的日子,并不会很难过? 「我们是教皇国的使节,我们来见皇帝陛下,让我们进去!」 几个红毛洋人在西华门,操着一般人听不懂的鸟语疯狂大叫,弘晋歉意的看着李昑:「西洋人有时如外藩野人一般,倒叫二王子看笑话了。」 李昑客气的一点头,也不多话,就跟着这个宗室国公进入了西华门。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这个年轻的国公不称唿自己的封号,而非得叫他二王子呢? 这是胡人做主之后,上国什么奇怪的风俗么? 「皇上温和宽容,二王子不必如此担忧。」弘晋叫太监去报名之后,对李昑笑道,「二王子只要稳重些,必定不会出岔子。」 「多谢指点……昑既来到上国,尊驾也不必称唿在下二王子,称唿爵号就好。」 弘晋脸色就有点尴尬:「二王子有所不知,你的爵号正好是我父名讳,故而不敢直唿。」 李昑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既然是皇帝的侄子,又冒犯他父亲的名讳……天吶,这个人居然是废太子的儿子! 作为王子,李昑对汉学与官话都颇有了解,他和弘晋之间的交流伴随着通译,略有磕绊但也称得上是无缝交流。结果弘晋这话一出口,李昑的脸色也尴尬起来,不过他马上就道:「是昑无礼了,还请国公见谅。」 虽然两个人都还一副笑脸,可多少气氛尴尬起来,尤其是跟随李昑的李朝大臣,其中最年老那个,仿佛眼神抽筋一般使劲的给王子使眼色,唯恐王子犯煳涂和这个国公走的太近。 「皇上,西华门外,教皇的使节到了。干清门外,弘晋阿哥带着李朝王子也到了。」秦吉了禀告道。 胤禔正在书写什么,闻言就道:「让那帮教皇使节滚回驿馆,朕先不见他们。弘晋和李朝王子,让他们现在就来罢。」 第291章 继承者们的烦恼(1) 虽然上国皇帝最初说的是「想见见李朝王子」, 但谁都知道,李昑这个延礽君恐怕很难回国了。 跟随李昑过来的李朝大臣经常有唉声嘆气的,还有盼着赶紧把自己调回去,换人过来的。这种情况下, 他们对李昑的态度自然不会多好, 也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本来嘛, 一个註定失去继承权的王子, 要两班贵族尊重他?他也配! 然而出乎李昑自己的预料, 他在京城的日子居然过得不错, 根源原因, 当然是因为皇帝陛下。皇上叫他入宫跟着皇子皇侄们读书, 李朝侍臣还要随从, 结果被皇帝身边的太监打发守大门去了…… 第576页 皇帝又派人过来照顾他,李昑倒是不担心自己被监视,他一个落魄王子又有甚么重要价值。何况, 这样让他和妻子的日子好过许多,倒是意外之喜。 李昑每日出入宫中, 倒觉得这胡人的宫廷并没有自己……主要是自己父王他们想的那么糟糕,过去每次使节从这里回到王京, 王京中总会流传关于这个朝廷的种种奇葩流言。 诸如, 「康熙皇帝在景山让妃子们披着床单或者虎皮爬行」, 又或者「先帝和他近侍、太监不能不说的二三事」等等,作为从小接受李朝特色儒家教育的王子, 李昑难免受到些影响。 但身处其中, 李昑反而觉得, 这京城的空气,可比王京中让人自在多了。虽然李昑嘴上和李朝官员说, 这里的宗室亲贵未免有些散漫,但看着那些年轻的皇室子弟可以自由的研究自己喜欢的学问,他心中自然有羡慕。 来京数月,出入宫禁,李昑认识了不少人。当日和那位弘晋阿哥弄得有点尴尬,加之弘晋身份敏感,李昑就躲着他,最近他和皇帝的三阿哥弘昸处的不错。 这位三阿哥很好学,在学问上进境很深,而且与时人一样,三阿哥在学问上,也有崇古倾向。比之探讨现在的问题,三阿哥言必谈三代,热衷训诂考据,夸人的时候最喜欢「古君子之风」。 皇帝本人却不是特别关注儒学,当然了,这只是李昑作为局外人的一些看法。虽然也有经筵日讲,但皇帝总是听着,或者是让宗室子弟和翰林学士们辩论,以促进学问进益,他本人并不经常发表看法。 似乎这位皇帝的关注点经常放在那些奇技淫巧上,就像……就像是当年同样来到京城,喜欢地球仪,喜欢和那些西洋人打交道的昭显世子。 李昑想起自己到京之后不久,和南越、琉球等地的使臣一起,并列在宗室之后,参与了皇帝召见教皇使节的那件事。 通常来说,宴请外藩才会在保和殿,而皇帝召见教皇使节,也选择在保和殿。李昑当时还想,说不定之后还能再保和殿吃一顿皇室大宴,也算凑个热闹,长长见识。 不成想,教皇的使节来势汹汹,果然是化外野人,毫无礼数! 他们居然当廷宣布,教皇「命令这个国家的国王和臣民们,不准祭祀祖先,这是对上帝的不敬。」诸如此类,李昑听在耳朵里,忽然感到在对方的眼中,自己引以为傲的东西,居然如同无知贱民的「淫祀」一般! 不只是李昑,站在前头的弘昸和他的堂兄弟们当时脸色通红,身后的朝臣们更是惊怒交加。如果不是碍于朝廷体制,他们已经要开口喝骂这些所谓使节了。 然而,本朝一大特点就是,吵架这种事儿,从来不用大臣出马,皇帝本人都能搞定。 高高在上的天子一直等到这群鸟语使节叨叨完书信,才命令通译道:「你问他们,那个教皇凭什么来干涉我们的国事传统?谁给他的权力。用词不要太强硬。」 使节的回答非常倨傲:「教皇陛下是所有信众的首领,既然贵国有教徒,您的身边也有我们的传教士,那自然贵国上下也该听从教皇陛下的训示。」 胤禔满意的看着蠢蠢欲动的子侄们,不是平日训练有素,这会这帮小子已经能冲上去殴打这俩「鸟语者」了。 「朕身边的教士来自法兰西,」胤禔看着站在通译身边的教士们,「你们难道是教皇派来的吗?」 作为教士,他们天然的有传教义务,信仰也并无国界,但人有国籍,教士们不在大清养老,日后也得回归法兰西。胤禔就不信他们这么头铁,敢说教皇比国王重要。 果然,传教士们一个一个的跑出来表忠心,奇怪的是,他们不止对远在海外的路易十四表白,居然还对胤禔表白。不过好听话谁都爱听,胤禔笑眯眯的听着马屁,而后对使节道:「朕听闻你们那个教皇也不能干预世俗国家的国政,难道不是吗?」 如胤禔所料,使节立刻跳脚反驳:「教皇陛下曾经惩罚过对他不敬的罗马帝国皇帝,令他站在雪地中反省三天三夜!」 「哦?」胤禔心道你可算是说这个了,他不怀好意的反问:「真的是这样吗?为什么朕听说的是,那位皇帝,是亨利四世吧?他在不久之后,就发兵攻打教皇,让他龟缩于教皇国直到如今……」 拿老子当傻子耍,你们可真是挑错人了,胤禔坐直身体,满足的看着使节们当众表演呆若木鸡。皇帝微微一笑:「尔等如此愚蠢虚伪,枉费朕特地叫你们觐见,如今看来,真是不堪使用。来人,将他们送回驿馆,令其三日后离京!」 「至于那个教皇,理藩院参详一下,写封国书上来,朕御览之后,交给他们带回去也就罢了。」 居然连外洋的事情都清楚,皇帝真是……但让李昑震惊的并不是这个,而是那一熘通译,眼看着年纪各不相同,其中还有他见过的翰林,那就是汉人出身,他们居然也学习那样的语言…… 如今的西边上国,究竟在做什么……这位皇帝,到底又在想什么呢? 「朕今日也是想一了百了,省着日后他们总觉得,我朝居然是个傻子,可以任意煳弄。」 南书房里,胤禔对戴梓说道:「文开你是知道朕的,朕可懒得受那个气。」 皇帝说的不只是什么教皇,也有身边的传教士,在跟随弘昱那一批自己认回来之前,胤禔都只能偏重依靠传教士来做某些事情。 第577页 「圣上的大计,臣不敢置喙。」戴梓想了一下,道:「不过臣当年治水,也参详过前人。『深掏滩,低作堰,遇弯切角,逢正抽心。』李冰父子治水方略,用在朝政中,大抵也是一个道理。」 「要因势利导,方能水到渠成。这就是臣的一点心得了。」 「好一个因势利导!」胤禔抚掌大笑,一时间君臣之间颇为和乐,就连门外的太监脸上都挂着点笑意。谁不喜欢皇上心情好呢,主子爷心情好,他们才有好。 不过这份和乐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胤禔开始问戴梓,这个问题他已经明里暗里查问过许多人:「如今京城对朕的诸多国政举措,有什么说法吗?旗人、民人,他们各有什么议论。」 皇帝持续关注着涉及日后十几年,甚至会产生更久远影响的国策,远在北边的大格格、和南方的大阿哥也都没闲着。 苏日格尚且算是熟门熟路,弘晗面对的情况,简直是打开了他新世界的大门。 这是什么地方啊。 土地严重缺乏导致本地人非法出海也就算了,还淫祀,淫祀就算了还溺婴成风! 这种一边溺杀婴儿,一边求各路神佛保佑的操作……大阿哥虽然年纪不大,可也忍不住感慨活久见。然而,等他见过地方官之后,离开这里继续向南的时候,弘晗心中剩下的只有无奈。 土地贫瘠,宗族械斗频发,弘晗就赶上一次,就因为一家的牛啃了一口别人家的草,就弄得两家出动百十来号人,打的血肉横飞。 械斗就需要男丁,可男丁生多了,没有土地就没法繁衍,最后变成了恶性循环。要么出海找活路,要么越走越窄把自己憋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三条路。 良民都活的这么惨了,何况贱籍,大阿哥虽然不知道「弱者抽刀像更弱者」这句话,但他亲眼见到了官商无视百姓,百姓也会羞辱贱民,就像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一样。 这种情况,圣人所说的各安其位,这就是各安其位吗? 皇父之所以下诏令贱民脱籍,一则是阿玛圣德,二来也是贱籍多年来为自己求生路。圣人所言,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像烂泥一样被踩在脚下。 贱民祖祖辈辈叫人当成烂泥,可他们只要一息尚存就必然会奋起一搏,这才是令他们脱籍的主因。 弘晗面对广阔的大海,脑子里清晰的感受到,阿玛如今面对的局面,和他自己将来可能遇到的局面是什么样的。而这样的局面,光靠「圣人云」恐怕是解决不了的。 那要怎么办?如果解决不了,难道可以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么。弘晗心想,他需要找一个答案。 第292章 继承者们的烦恼(2) 远在南方的弘晗不太好过, 已经抵达盛京的苏日格公主,居然也久违的面临着「开局不顺」的奇景,姐弟俩一南一北,倒是一起陷入了忧愁。 只是与弘晗不同的是, 苏日格烦恼的居然是, 地方官对她、对额驸, 过于热情了。 自盛京将军以下, 包括统领、参领, 和之前被汗阿玛打发过来的孙文成, 就差赌咒发誓, 表态唯大公主马首前瞻。 这就导致了大公主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要如何下手, 如果如盛京将军、都统、参领等人公开反对公主过来管事, 苏日格还能请出圣旨,然后将他们排除出自己要做的事情。 但他们这么热情,反倒让苏日格更加为难, 这个热情,太浮了…… 如果自己是个阿哥, 或许这些人还不会如此乐于表态,正是因为自己是公主, 完完全全是「钦差」身份, 且不会变成别的身份, 所以他们反而没什么顾忌。 换句话说,这些人的热情不是给苏日格夫妇的, 而是给皇上看的。如果苏日格不能明确的给他们带来想要的东西, 提供足够的利益, 或者拥有自己的威望,那么他们这种热情永远只会浮在表面上。 大公主坐在盛京驿馆里嘆口气, 这其实不算吃亏,可她也实在是高兴不起来,但仔细想想,估摸着当年先帝在世的时候,汗阿玛也有过这种烦恼……吧? 毕竟自小她在府里管的都是下人,是奴才。而出来外面,别听那些统领将军一口一个「奴才诚惶诚恐」,谁要是真把他们当奴才那么处置,那这人的脑袋怕是被神武门给夹过。 「额驸回来了!」 随着宫女们这一嗓子,阿古达木从门外窜进了屋里,苏日格瞧着,自打离了京城,自己这位额驸倒是满身都是欢快劲儿,好像甩掉了什么大包袱似的。有点像开闸的小猎犬,到处蹦蹦跳跳的凸显存在感。 「你这又是去哪了,一脸高兴,又有人请你喝酒?」 最近阿古达木的饭局不少,所以苏日格才有这个话,不过阿古达木还算有节制,并没有酩酊大醉过。 「并不是。」阿古达木笑嘻嘻的凑过来,挥退伺候的人,笑道:「是孙文成请我吃饭,想知道公主什么时候要用他预备好的地方。还有,孙文成说,最近盛京打架斗殴的事情不少,盛京将军正头疼呢。」 「都是宗室阿哥,事情也不大。盛京将军若是上报京城,也担心在皇上那边落一个不会办事、小题大做的考语,可就这么放任,万一一群小爷气性上来闹出大事,他又怕不好收场。」 「所以也想把他们请走?」苏日格笑道,「这倒不难……别说,你倒是真给我带回个好消息。那帮小子,也该找点正经事给他们干。」 第578页 阿古达木忍不住想笑,这回好,那帮阿哥们的苦日子就来了。不想公主随即拽了他一下:「你这个大姐夫,也别闲着啊。」 「……!!」阿古达木举手投降:「我为额驸,自然是唯公主马首前瞻。只是,我捨不得离公主太远,也请公主体量则个。」 哟呵,看来真是学好特费劲,学坏一出熘,听听嘴里都开始有戏词了,可见最近是没少长见识。苏日格没好气道:「放心,不让你远走,汗阿玛叫你跟着来,自然不是要把你打发走的。」 关外一线的柳条边,与其说是防止关内流民进入,不如说更重要的是防止蒙古人越界牧马。苏日格到了盛京,免不了要和附近的科尔沁部落打交道。这个活,交给阿古达木正好,就让他出面沟通。 如果额驸解决不了,苏日格再出面裁度,还是解决不了,那就上奏朝廷。这个思路捋顺了,苏日格也就捋顺了如何面对盛京乃至于关外三地上下人等,对于他们的热情,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处着,慢慢让他们看见自己的力量和在皇父面前的分量。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自己要做出成绩,否则凭什么立身。 还在盛京自由浪荡着的宗室阿哥们,显然没想到他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正在驿馆里的那位大姐姐撕掉了自己温柔宽和的面具,恢復了女魔头的本色。 跟随固伦公主前往关外的小爷们在日后对着儿孙回忆的时候,总是会说「我当时跟随长公主,面对关外那么困难的环境,半点都没有退缩!为了朝廷,为了不负身份,我们……」 然而,当初他们没少哭着喊着要回京,已经习惯了京城繁华热闹,纸醉金迷的宗室贵胄们,怎么会甘心留在天寒地冻,并没有那么多消遣的关外呢。 当时面临宗室阿哥,也就是她这些堂弟们各种非暴力不合作的苏日格,也懒得用什么心眼,干脆的身先士卒:工部和兵部建火器的工场,戴梓大学士过来的时候,苏日格全程带着人陪在身边,就算半路出家没法学习造火器,可常规知识她必须要知道; 等到年中,南方贱民和冀鲁流民进入关内,苏日格更是一手操办了土地耕种分配。每家每户登记名册,安置到哪里,他们需要什么,苏日格心中清爽的一本帐。 至于那群阿哥,可以无所事事,但大公主打发下人回京两趟。他们的阿玛就会送信过来,将这群小子骂个狗血淋头。大多数少年还是要脸的,而大家都要脸,哪怕真有几个脸皮厚的人,为了自己的社会关系,也得装出努力的样子。 关外农民日渐增多,自盛京而至吉林将军府的一些差役就不必发动索伦马甲和旗丁,可以出钱僱佣民夫,这样马甲与旗兵可以布置于盛京与科尔沁一线。其余两处将军府可以从容布置,提防东北沿线来自鄂罗斯的攻击。 这样的边防局势,就为朝廷和鄂罗斯关于准噶尔汗国的扯皮提供了相当的迴旋余地,胤禔至少不用立刻和鄂罗斯签订恰克图界约。 在日后的元起朝奏摺档案中,有相当一部分关于关外的奏摺是来自于固伦公主苏日格,通过奏摺可以很清楚的看到,这位元起朝的大公主延续数十年的政治生命,就从此时开始了。 「苏日格到底是咱们的女儿!」 胤禔捏着书信跑到了皇后跟前,满脸自豪的和道琴比划:「你瞧,苏日格才过去数月,我把戴梓也派了过去,如今火器工场已经建的差不多了!」 「嘘!」 道琴却没理他,先让皇帝噤声,指着身边的小孩子,那是他俩亲外孙苏德,人家宝宝还睡觉呢,你喊什么呀。皇后轻轻摸了摸孩子「好好睡,快长大。」瞧着孩子睡安稳了才把胤禔拉了出去。 「咱们苏德也像苏日格!胆子大,不那么一惊一乍的,将来一定……」 胤禔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但在皇后眼神攻势下败下阵来,小声说:「咱们苏德将来一定人如其名。」 皇后无奈的笑了,人如其名,那苏德将来可辛苦了。那空前长的名字就够孩子受的,日后若是写奏摺,上个贺表,写个全名。皇后已经开始担心将来外孙长大,会不会觉得自己这个郭罗玛法没事找事。 「还有个好消息。」胤禔挥了挥手里的书信,「那几个教皇使节滚回去了,咱们家老二回来了!」 「啊,弘昱要回来了!」皇后这下激动了,「什么时候?走到哪了?」老母亲马上转进如风,「弘昱要回来了,弘晗呢?他什么时候回来?」 「别着急啊。」胤禔笑道,「你也开始护孩子了,他们陆续都回来了嘛。」 「我又怎么护孩子了,歷练对他们好,我都知道。」道琴嘆口气:「你最近是太忙了,园子里头,老太太身体愈发不好了。」 太皇太后也上了年纪,都过了七十岁的人,之前只是略感不适,但这一段时间,眼看着越来越没精神,太医诊断过之后,也对太后、皇后表示,是老太太年纪大了,日渐衰老,也没有法子用药。 换句话说,就是让做好准备,这个不是病,也没有法子逆转。 胤禔沉默良久,最后嘆口气,莫名的有些情绪低落,虽然他知道,人不就是这样吗? 人就是会变老,老了就是会死。 终老于家中,儿孙环绕膝下,这也是大大的福气。多少人根本来不及变老,年纪轻轻的就死于荒野。又有多少人活的和行尸走肉一样。 第579页 皇帝慢慢扯出个无奈的笑容:「你放心,苏日格和弘晗下月就回京,不管什么事,若是老太太真有个好歹,都是要停下的。」 帝后俩人都没想到,先一步回京的并不是苏日格和弘晗,而是弘昱。二阿哥直接从吕宋坐船来到了江苏,然后再走海路向北,最后使团由天津卫回京。 「小爷我回来啦!」 迈进城门的一瞬间,弘昱心中充满着自信和骄傲,他远渡重洋,见识了不同的世界,这次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的回来了。 「富森,不必等面圣,估摸着在汗阿玛身边,你阿玛或者你哥哥都在的!」将近两年的时光,弘昱和富森,还有诚王家的弘曚,倒是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今日二哥回京,必定是极热闹。」弘曚瞧着也比临走之前出息多了,亲亲热热的说道:「说不定我阿玛还会过去呢。唉,说不定我阿玛头件事就得问我,在外头没荒废了功课罢?」 他学着胤祉的口气说话,学的惟妙惟肖,不止弘昱和富森,就连旁边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图里琛都捂着脸憋笑,这帮小阿哥们啊…… 「前面是不是来迎的?」富森搭着手往前头看,一会就道:「弘曚阿哥快噤声,好像来得就是诚王爷!」 前头来的正是老三爷和小三爷,诚郡王胤祉和他的三侄子,皇三阿哥,弘昸。 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旁人尤可,但弘曚的脸色微微一变,又很快恢復原状。他没什么可担心的,府里那样子没什么打紧,他已经有更好的前途,不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阿哥了。 做阿玛的儿子,和皇上的臣子侄子,这一路上的见闻和经歷,让弘曚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三叔。」 「二哥!」 弘昱招唿胤祉,弘昸大声招唿二哥,胤祉赶紧严肃的咳了一声:「咳咳。弘昱,此刻就先不必见礼了,赶紧进宫罢,皇上还在等着。」 进宫的路上,弘昱才知道姐姐不在京城,哥哥也不在京城,所以才是弘昸要跟着三叔出来接他。而且,还知道小外甥都出生了,眼下养在汗阿玛和额娘身边,太皇太后身体不好云云。 弘昸的变化也很大呀,弘昱默默听着,心里想到。两年不见,大家都有变化了。自己更加自信,大致明白自己想要做什么,没那么迷茫。而这个弟弟,看似也不那么别扭了。 这样很好,大家好像都找到了为之奋斗的目标,以后只需要一步步走过去就对了,弘昱高兴的笑着一路往宫中去。 图里琛带回了不少东西,但其中一个大件,那是二阿哥强烈要求带回来的。实际上图里琛根本没想明白,这种大铁块子有什么用呢? 可二阿哥毕竟是皇阿哥,他说要买,别说花银子,就是花金子,图里琛也得掏钱! 等到催人泪下的父子见面之后,图里琛万万没想到,皇帝第一句话就是:「弘昱说他在外头买了个东西,那玩意在哪,快抬上来给朕瞧瞧!」 一共十六个人才算是把二阿哥买的东西抬到了干清宫的院子里,侍卫们都好奇的看着那个盖着油布的东西,陪着皇帝见回归使团的宗室大臣们也满心好奇,甚至开始窃窃私语,不明白为何皇帝对这个奇形怪状的东西这么重视。 「汗阿玛,这是儿臣在吕宋,通过荷兰东印度公司从英吉利商人手里买到的。」 弘昱笑眯眯的介绍道:「他们管这个东西,叫蒸汽机。不过这个东西只能用于矿洞抽水,儿子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用,只是想着新奇,就买下来进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荷兰东印度公司和英国东印度公司基本都在17世纪在南亚出没,开始建立殖民地。而最早的蒸汽机,大概也在17世纪末,18世纪初出现在了东印度公司的船上。 反正这是小说,就这么向好假设了。 第293章 继承者们的烦恼(完) 「臣以为, 那个东西,呃,机器,用在矿洞里尚可。用在其他方面, 似乎不必如此。」 美好的一天, 从内阁大学士提出意见开始, 胤禔坐在西暖阁, 眉头紧皱的听着前面几个老头子的意见。 大学士们的真知灼见非常简单明了, 他们也看到了「蒸汽机」这个东西能够节约人力, 能够帮助人们进行很多工作……但是, 他们同时也认为, 这个东西需要限制。 理由非常之充分, 「倘若民众都不必劳作,或不必如现在一般劳作,岂非动乱之源?」 一旦百姓和榨干他们的劳作解锁, 他们就有时间和精力去读书学习;如果他们能读书学习,那么将来就不会安于自己的地位, 如果不安于自己的地位,那么…… 「皇上体恤百姓, 然而世间众人各安其位, 方是长治久安之道。」李光地这么说, 倒是让马齐等人跟着一起点头。 说穿了,这就是传统的统治思想, 百姓必须和土地紧密的绑在一起。其中固然有农业为国家之本的理念, 但更重要的是, 这样方便朝廷管理。 让一部分人可以和土地解绑,这个后果可能非常糟糕, 因为没有那么多岗位提供出来。到时候一群无所事事的壮劳力,天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爱卿,你们说的很有道理啊。」 胤禔略皱着眉,有些为难似的说道:「只是二阿哥从海外带回这个东西,朕也不能一句话就将其束之高阁。这样罢,等弘晗和元安公主回来,朕召你们来,咱们君臣关上门议论一番,如何?」 第580页 平时皇帝一言九鼎,想干什么就想方设法的要做到,今天反而格外的好说话。几个内阁大学士见好就收,马上遵从旨意,开始和皇帝谈起了最近的一些政务。 譬如流民进入关外垦荒,譬如各地继续鼓励农耕,比如漕运、海运等等。 皇帝这个职业,如果想干活的话,从早上睁眼到晚上睡觉,每天都有无数的事情要做。但胤禔还是相对放权,给自己留下些时间思考喘息。 特别是弘昱刚刚回来,这段时间天天都被叫到皇后跟前,道琴不仅关心儿子的衣食住行,是否在外头生病了,回来要调养等等。她还关心,儿子在外头是否看中了什么姑娘,最近有没有什么想法? 「他年纪也够了,最好今年就给他挑好,明年就能成婚。日后成婚开府,人长大了,也就不惦记着跑那么远。何况,老太太身体愈发不安,若是有个好歹,还得再等两年。」 道琴的想法也得到了胤禔的双手贊同,他正好挑好了人:「罗多家的小女儿就不错,还有他弟弟讷尔布家的女孩子也在宫中读书,朕听说这都不错。」 「罗多……他的长女不就是得寿他媳妇吗?」皇后虽然这么问,但看胤禔无所谓,她自然也无甚意见,镶蓝旗辉发那拉氏这些年忠心耿耿,从他家择媳,倒也合情合理。 「好女甚多,慢慢看嘛,倒是老太太的身体。」胤禔揉揉脸,「万一……到时候又是三年,我还得提前准备好。到时候,倒是可以让弘晗代为理政。」 「啊?哦。」道琴瞭然,这原本就是他们夫妻俩心照不宣的事情,只是胤禔突然说出来,让皇后吃了一惊。她心里有些矛盾,一方面早早的确立地位,孩子们将来纷争也会少些;但话说回来,当年的胤礽…… 但胤禔显然打定了主意,甚至想好了让哪些大学士到时候辅佐弘晗办公,他想让观点意见有分歧的人都聚集在弘晗身边。到时候,让那孩子自己去裁度判断。 能力不都是这么锻鍊出来的么。 弘晗与苏日格姐弟两个一前一后回到了京城,第一件事自然是前往皇帝跟前报导,胤禔作为好玛法,非常热情的抱着苏德一起到了西暖阁。 「来来,快瞧瞧你儿子,是不是被朕和你额娘养的很好!」 胤禔得意的展示外孙,苏日格赶紧将儿子抱了过来,旁边的弘晗也一脸笑容,还带着点期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有个孩子呀。 「你们最近干得不错。」胤禔毫不吝啬的夸奖道:「弘晗去一趟东南,给朕写的奏摺札记,很有见地。苏日格就更不必说了,那帮小子让你收拾的服服帖帖。懂得以身作则,这就是好处了。」 「儿子蒙汗阿玛爱护,才能得此机会远赴东南,这次虽然长了见识,」弘晗就道,「但不比姐姐处理实务。儿子回来几天,听说兵部与工部在关外的一应工场安排,都是姐姐一力促成。」 「我只是奉圣命行事,万事只管听汗阿玛的。倒是弘晗,在外头见得多,自己能体会多少东西,这样才是君子自省之道。有益于一辈子的事情。」 姐弟俩的互吹,互相给对方表功,听的胤禔忍俊不禁,心中也颇为妥帖。他也担心弘晗会有什么想法,因为他是不可能因为弘晗的好恶、担忧来决定自己的策略。 父子姐弟,骨肉至亲之间,如果能平安顺遂自然是好的。 事实上,胤禔之所以让苏日格去关外,也就是考虑到了日后……不让苏日格过去,让弘昱或者弘昸过去?将来弘晗会放心吗。 身在帝王家,为了长治久安,胤禔不得不考虑的更多些。 「你们回来都见见太皇太后,若是老人家还好,你们俩就一起回盛京去。」胤禔想了一下,又道:「弘晗带着你媳妇她们一起去,也有伺候你的人。」 弘晗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低头应是。 「朕打算让弘昱也跟着你们过去,另外,」胤禔想了一下,「朕打算给弘昱封爵,你觉着呢?」 皇帝的目光看向了弘晗,苏日格瞄了一眼弟弟,弘晗却毫无所觉似的:「儿子以为很是,二弟远赴法兰西,此行辛苦,有功劳亦有苦劳。」 「是啊,朕派去军前的那些宗室子弟,虽然没立下什么功劳,可到底走了一趟。朕也打算给他们晋爵,日后成婚面上好看些,你弟弟也是一样。」 「就封贝勒罢。」胤禔想了一下,道:「让他过去,跟着布置那个蒸汽机,带着工部的工匠多用些心思。你们在那边,也要让工匠们赚够了,朕不怕花钱,就怕没成果。」 「汗阿玛圣明,儿臣们明白了。」 苏日格明白,这是阿玛担心弘昱话语权不够,因为弘晗是长子,当然不会有这方面的担忧。但弘昱不同,一起去关外,如果没有个确切的身份爵位,无法体现皇上的看重。那么弘昱很容易无法御下。 而弘晗,他没有异常反应就最好了,苏日格心下暗笑,自己出去管事,就越发像个老妈子,什么都担心。果然还是自己想太多了,弘晗怎么会因为这个心有芥蒂呢。 大阿哥的确没有芥蒂,但他的确多想了,只是想过之后,他的结论和自己姐姐基本一致。他也倾向于父亲是为了让弘昱的差事好办,而不是有什么「令彼取而代之」的想法。 毕竟阿玛春秋正盛,现在想那些特别多余,如果自己撑不住而倒下,极有可能引发一连串连锁反应。弟弟们还小,自己不要疑神疑鬼的好。对于弘晗而言,他认为汗阿玛与自己寿命足够长就行了,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第581页 胤禔想要册封次子,某种程度算是临时起意,在他见过大学士们之后,皇帝才恍然自己将来要推进的事情必然会引发争议和动盪,甚至是阳奉阴违。 在这种情况下,表达重视的唯一方法,就是给即将承担这方面责任的弘昱增加分量。这甚至比弘晗、弘昱兄弟之间的安排更重要。 不过,考虑到长远问题,胤禔看着面前的封赏名单,最后还是在上头加上了一个名字。他要给弘晗封爵,封他为郡王,弘晗也到了弱冠之年,再不封也不合适了。 「封皇长子弘晗为端郡王,皇次子弘昱为贝勒、诚郡王之子弘曚为贝子。」 其余随使团前往海外者,各有封赏,图里琛自不必说,他凭藉这个功劳成为了皇帝心中的信臣。就连富森,也快速的升为了一等侍卫。只是这孩子上摺子,要为生母守孝一年,胤禔也准了。 在皇帝准备开始御前会议,讨论蒸汽机的投入使用之前,郑家庄那边传回了一个消息:胤礽的福晋瓜尔佳氏,一病而亡。 「二福晋卧病良久,皇后娘娘几次差臣等过去请脉,只是二福晋心有郁结,忧愁上身。臣等尽力而为,奈何,那是药石不能治之处。臣等无能。」 「这也不能怪你们。」胤禔翻看了一下二福晋的脉案,最后道:「朕都看在眼里,你们整理一下脉案,就回太医院去罢。」 礼部与内务府诸官也已经到了御前,此刻礼部尚书就请旨道:「臣等请皇上示下,二福晋为胤礽之妻,并无爵位,丧礼体例,尚需圣裁。」 「二福晋瓜尔佳氏,生前多得先帝赞许,侍奉太皇太后也一向孝顺。」胤禔慢慢说道,「就以亲王福晋例下葬罢,停灵也不必在郑家庄……就在弘昪在京城的府邸里。」 有了圣旨,各项事体就好办多了,礼部和内务府都快速的行动起来。而想要去弔唁,或者应该弔唁的人,也不必观望不出,而是陆续前往了贝勒弘昪的府邸。等到皇帝令皇三子前往贝勒府颁旨、赐奠银的时候,胤禔也已经掌握了第一手资料。 前往弔唁的人多数都是派晚辈送礼过去。在皇帝登基数年之后,废太子一家,在很多人的心中,大抵也只剩下一段康熙朝的轶事了。 人走茶凉,时过境迁,莫过于此。 二福晋的死并没有引起很大的关注和波澜,皇帝在中秋之前,宴请亲信近臣,和朝廷重臣。就在这次小宴上,元起皇帝抛出了一个问题「诸位以为,自赵宋理学兴起至今,但在前朝而至本朝,理学到底在做什么呢?」 「朕年幼之时,听魏象枢讲过理学经世济民之道,但这些年似乎没有听到朝廷再出入魏象枢那样的人。以诸卿来看,为何会如此?」 第294章 如何与你的邻居打交道(1) 说朝廷里没有魏象枢那样的人, 这是皇帝夸张了,譬如就在他万岁爷左手下方的李光地,那就是歷经两朝的易学大师嘛。 还有如今在朝的张伯行、戴名世,早年的熊赐履、张英、汤斌, 这些人在学术上都是有成果的。但要说元起朝, 在朝廷中, 还真没什么理学大师。 这大概与皇帝用人的策略也有关系, 熙朝先帝为诸皇子择师傅, 选的都是饱学大儒、理学大师, 很自然的内阁、南书房都会充斥着类似的人物。 但胤禔更喜欢实用主义, 他的内阁与南书房、军机处充斥着技术型官僚, 譬如戴梓。就连给皇子皇女选老师, 他都倾向于选择沈瞭和鄂尔泰这种外出做官,有实际经验,能给予孩子们一些真实世界的感悟。 这就导致了本朝的理学大儒占据高位的并不多, 但是胤禔抛出这个问题,也不是真的想要弄几个理学大师进内阁给他添乱。他只是需要属于自己的喉舌了, 让朝中各位积极主动,多给皇帝推荐几个。 胤禔心里也觉得挺委屈的, 朕也没搞文字狱啊, 你们一个个的搞学术的怎么就关注训诂考据, 多关注点经世致用,朕也好潜移默化。你们都去考据, 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 思想还怎么解放! 皇帝不爽, 底下的大臣们也颇为不爽,有点追求的旗人大臣嘆息怎么就没有旗人大儒, 没有追求的在看诚郡王胤祉,咱们诚郡王不也挺有学问的。 而民人大臣面面相觑,当今在文字方面可以说相当宽容,君不见戴名世这种都被他放进武英殿编书。登基这些年,这位爷从来不在文字上和人找事。 「皇上,臣有下情禀告。」 最后还是赵申乔出来说话了,这位老大人自打长子凤诏被皇帝给咔嚓之后,一直积极寻找机会让自己重新成为天子信臣的机会。 「臣以为,先帝与圣上推崇理学,是本朝文教昌盛之始。而圣上若要寻访名士,臣举荐桐城方苞!」 底下李光地惊讶的瞥了一眼赵申乔,老赵也太拼了,比自己都不要脸了这。要知道方苞和戴名世是好友,而赵申乔一贯看戴名世那一帮人都不太顺眼。 但如今皇上发话,老赵立刻调转口径,推荐起了方苞。李光地心中暗笑,这老不要脸的。 胤禔自然也清楚赵申乔和戴名世、方苞那点过节,他微笑的看着赵申乔,笑道:「桐城方苞颇有文名,朕是听说过的。其人学问亦好……」 君臣之间就如今的文化人们开始了讨论,这话题胤祉喜欢,他也参与进来了。他身边就是弘晴,这孩子跟他九叔胤禟走了一趟军前,看着成熟不少。这会正在和身边的弘曚说话,如今他们府上,只有这哥俩算是有爵位的。 第582页 同样坐在弘曚旁边的是雍王家的弘晖,实际上各府各家带来的都是长子,只有两家特殊,一个是赶上嫡母丧期的胤礽家,弘昪与几个弟弟都没有露面,弘晋也回家去了。另一个就是城王府,他家嫡长子弘晴,和弘曚都来了。 相比之下,居然还是弘曚更受关注,这大概也是皇上最近几次褒奖弘曚,阿哥们也对弘曚非常亲热的缘故。弘晴心里就有点小复杂,弘曚回京之后,他额娘诚王福晋就和他聊过一次。 「额娘后悔了,若是当初让你跟着二阿哥去海外,说不定你直接就能被封个贝勒。这不比你阿玛替你请封世子好么……唉。」 三福晋只是瞧见弘曚上来就能封个贝子,心里有点酸,按照先帝和当今定下的规矩,宗室儿女长成之后都要考试。弘曚小时候没见读书多好,可就跟着二阿哥走了一趟,回来就成了贝子。 弘晴想到这,忍不住也笑了一下,他额娘毕竟还是掌家快二十年的王府福晋。 三福晋也就是说两句,然后就马上告诉儿子:「弘曚到底是你弟弟,他有出息也是府里的好事。再说,额娘到底不愿意你也冒那么大的风险,如今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你阿玛之前对我说,皇上眼见着不会重用宗室了,日后领兵这条路必定是断了。其余的,若是听皇上的安排,说不定还能有个好。」 略大些的宗室子弟已经开始思考个人命运问题了,相对他们,胤禔膝下的弘曜、弘昘还在傻玩傻乐的岁数,让他们在宴会上规规矩矩坐着就算难为他们了。 原本君臣之间聊聊学问也算是其乐融融,可学问,在这个时代就算是某种意识形态问题,果然,看法不同的人,就吵了起来。 起因是胤祉提到了心学,就随口说了一句「臣弟当年看见心学的时候,深以为是,还想日后深学王阳明的学问。」 「心学虽然兴盛一时,但究其根源,还是不如理学根基深厚,脉络繁茂,更别说引导人心了。诚王专注经学,方是正道。」马上就有人提出了反对意见。 这些年胤禔多少也有感觉,在那些正统读书人心中,如果要从前朝的衰败覆灭里找个思想根源的话,他们是乐于将这个锅扣给心学的。 谁让心学势微呢,徒子徒孙都不在了,自然可以随便扣黑锅。如马吊,还有人觉得前朝亡于马吊,可打马吊的人多呀,这种说法最后就成了个谈资,没什么人在乎,更没有多少人去口诛笔伐。 皇帝宽容,而且鼓励臣下去讨论这些东西,虽然还记得君臣之分,可人就是会忘形。到这场宴会的最后,连南书房、翰林院、武英殿的人都凑到了天子驾前,从前朝至本朝,几乎是毫无遮掩的对这些年的变迁进行讨论。 每当这个时候,旗人大臣这边能说上话的就少了,瞧瞧他们的眼神,胤禔就明白,为什么顺治皇帝当年引发了保守派那么大的反感。因为那些老顽固旗人大臣,觉得自己被抛弃了,皇帝开始抬高文人,武人的地位不就会自然下降么。 学问之事,看来也要从长计议,要潜移默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胤禔苦笑着看面前因为争论理学、心学争的脸红脖子粗的学士们,这会都丢了风度,为了自己心中的学术道统张牙舞爪。 「心学根本不是经世济民之学!只是让士子沉沦空想而不可自拔,这种学问自寻死路!」 「也不必这么说罢。当年王公也是文可安邦,武可定国,徒子徒孙弄得心学势微,也不能说学问不好罢。后人不争气,如何能牵连前人!」 「我也没说王公学问不纯,我是说……」 就这样,一群人吵的唾沫横飞,胤禔倒是津津有味,颇有所得。可也有人听的两眼冒金星,譬如弘昱。 二阿哥偷偷问大哥弘晗:「他们怎么就对这个这么热衷?到底有多大意义……不都当官了么。」 「人各有志嘛。」弘晗笑着捏捏弟弟的肩膀:「再说,学问关乎世道人心,譬如你带回的那个机器,纵然节省人力,甚至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可是那之后呢?」 「一个人能吃饱饭以后,他该做什么呢?」弘晗嘆口气,「并不是开荒更多的田地,能让更多的人吃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这个我也不太能想明白,只是去了南边之后,有那么一点心得。」 「这样的场合,姐姐不在真是可惜。」弘昸在旁边左右看看。 「汗阿玛也要考虑物议,姐姐在关外做的事情已经很引人注目了,低调些也没有坏处。」弘昱这会开始苦着一张脸,「别说大姐。之前三叔看见我,还特地叮嘱,说为朝廷办差是正事,可我还年轻,书也要好好读。」 「咱们三叔你还不知道,他就是过个嘴瘾……」弘晗还没说完,两个小兄弟就凑过来了。 「不读不读。」 趁着胤禔和大臣们说学问,偷偷熘过来的弘曜带着弘昘马上表态:「读书差不多就行了,咱们又不必考科举,还真要读出个状元么。三叔那么能读书,又是修书又是满嘴学问,可哪有做将军爽快!」 这俩孩子,弘晗笑呵呵的看着弟弟们,两个小的也长大了,人各有志,不知道将来他们想要做什么,如今的想法会不会改变呢。 朝廷去年的赋税就达到了三千五百万两,今年因为流民开荒,朝廷拨出了相当的款项作为补贴。但五年之内,开荒的土地熟了,朝廷的税收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第583页 还有漕运海运,如今看似花出去不少钱,但弘晗知道,以他阿玛的为人,日后必然能赚回来的。还有,朝廷打算整合一下对外的商贸,以目前的水平进行预测,最长两年,这方面的收入还能增长一倍。 可以用的银子越来越多,想做的事情才能一件件做成,否则像现在,汗阿玛只能一边拖着和鄂罗斯人的谈判,一边先和准噶尔干一仗,为自己争取最大的主动权。 还是缺钱啊,弘晗苦笑,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可是该花的钱一分都省不下。才满二十岁的大阿哥,突然感受到了肩膀上的重担,甚至明白了什么叫「养家餬口」。 这倒也是可喜可贺了。 作者有话要说: 马吊就是打麻将,明亡于马吊也是流传很久的说法。算是反应当时风气吧,明末那会,大将军出门打仗,连夜派家丁回家取东西,就是忘了带麻将牌了…… 第295章 如何与你的邻居打交道(2) 家有恶邻啊! 胤禔如此感慨道, 北边的鄂罗斯,东边的李朝,南边的缅、越、莫卧儿,都是让他糟心的地儿。 一个在沙皇彼得治下虎视眈眈的盯着黑龙江的土地, 在雅克萨签约之后这么多年, 他们还在试图染指;至于另一个, 那就更有趣了, 鸭绿江一线就没有停止过李朝百姓越界。 最让人讨厌的是, 李朝的态度永远是「向上国告罪, 实在是对不住……『小声哔哔』下次还敢。」 每当想起他们, 胤禔就忍不住怨念高祖皇帝和文皇帝, 当年为了打造后金作为一个崛起大国的形象, 李朝过来递国书的时候,哪怕是言语不敬,甚至暗中嘲讽, 这两位也忍下来了。 忍下来要是有什么好处也就罢了,有什么难言之隐也可以理解, 可如今真是费力不讨好。 胤禔也不是无的放矢,就现在, 摆在他面前的, 就是李朝送来的奏报和讣告, 李朝国王,就是李昑他老子, 死了。 国王咽气, 自然是王世子继位, 可之前提到过,那位王世子身体虚弱, 如今膝下尤空。这么个人,当初胤禩出使李朝,回来奏报的时候也说过,「世子继位与否,在位多久,李朝上下极为担忧。」 而现在老国王死了,李朝排除使臣来京,一则请上国令王世子继承大位,以正丕绪。另外一桩,居然是过来传话的,说是老王临终之前,特地交代,令延礽君李昑留在上国,好生侍奉皇帝陛下,不必回国奔丧。 说实话,若是旁的事,胤禔也就是吐个槽,一笑了之。可李朝这么干,真是活活把他给噁心着了。皇帝盘坐在炕上,盯着李朝的国书冷笑,不令李昑回国? 无非是担忧朝廷准备支持李昑,而威胁世子的地位,所以不令幼子来朝,也不让李昑回去。但是,这可就把胤禔的计划打乱了,这是坏他的名声嘛!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李朝必是有各种顾忌,所以不令二王子归国。胤禔心道,你们家的孝道朕不管,可朕的名声值钱,半点尘埃都不能沾上。李昑必定要归国,而且要真切的尽孝,这一点绝对不能变。他一边想着,一边给死了的国王想好了谥号,就叫「僖顺」好了。 「僖顺王想的太深了罢。父子天性,人伦孝道,岂能因延礽君在京城旅居而变动呢。」 干清宫中,皇帝温和的看向李朝使臣,「朕虽然令延礽君入宫读书,视之如宗室子侄,可天理人情,朕万万不能因为私爱而破坏人伦大道。正好朕令大公主、皇长子等前往盛京,这会延礽君正好先行一步,回到东国奔丧罢。若是贵国中真的没有延礽君立足之地,朕就让皇长子端郡王将他带回来就是了。」 「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多言,多言亦是无用。」 李朝使节以为这个胡人天子不会管这种小事,延礽君是否奔丧又有甚么大不了的,可他如此较真,甚至说到了「延礽君无立足之地」,使臣也不敢打包票说先王宁死不让二王子回去。 好像也没什么吧……使节这么想着,但在他们见到李昑的一瞬间,使节们集体后悔了,应该在宫中顶住,坚决不令延礽君归国的。 如今的延礽君哪里还有过去在都城中那种谨小慎微,如今的延礽君,站在人前显着格外洒脱。虽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可哪怕他是装的,这样的延礽君回到都城,在王世子和三王子的对比下,都会让人心折啊。 成功的给隔壁邻居添了堵,胤禔高兴的晚上多吃了一碗饭,连带着皇后高兴的给膳房多赏了一个月的月钱。许是苦夏,最近胤禔的胃口一直不好,搅合的道琴也很担心。 「我没事,再说怎么也不是二十岁那会了,还不许我少用些。明儿把孩子们都叫过来,一起用饭,之后苏日格和弘晗,还有弘昱、弘曚他们,都要去盛京了。」 「这回是不是时候长些?」道琴关切的问,「若是时候长,弘晗他媳妇最好跟着去,还有弘昱的事。是不是也先给弘昱挑两个伺候的人,我挑了许久,倒是有好姑娘,可差着几岁,还在宫中伴读呢。」 「弘昱的事儿你看着办,弘晗嘛,让他媳妇陪着去,苏日格那边,苏德还是留下。」胤禔斟酌一下才道,「还有弘曚,牧克家丫头是不是和他岁数差不多?我看这俩孩子不错。」 「弘曚?这合适吗,弘晴的媳妇最近定下来,是钮祜禄家的姑娘,阿玛也有三等爵。」这个指婚可不太符合胤禔一贯的做法,道琴不懂就问:「这桩婚事成了,弘曚不是……」 第584页 诚王府哥俩相比,自然是弘晴根红苗正,而弘曚的生母,听说因为儿子出息,最近也拿了侧福晋的份例,不过想做侧福晋是没戏了,除非老三的侧福晋们死一个,她才能补缺。 而旁人看过来,弘晴若是联姻皇后娘家侄女,倒也算相称。可这回将皇后的小侄女指给弘曚,就显着有些打眼了。虽然弘曚眼看着颇得皇上青眼,但也难保别人说话。 「也不是板上钉钉,你先问问牧克,再瞧瞧孩子。」胤禔喝了口茶,才道:「我就是说,按着这个标准找。你想的没错,按照王府嫡长子的标准给弘曚找媳妇。过去是我想错了,我万事都想着大家好。可如今我想开了,合适就行了,朕说可以就可以。」 「朕当初是想着用宗室的,现在朕也要用他们,不能叫他们白吃干饭。可是怎么用,就看我的了,我想用谁就用谁,谁有用我用谁。过去还想着都试试看,这会该他们求着朕了!」 胤禔过去是每个人都给机会,让他们试试,现在他觉得这样费事。弘曚这孩子就是他竖起的大旗,谁想上进,那就学弘曚贝子:听皇上的,跟着皇上走。 道琴仔细想想,倒也是深以为然,皇上要抬举谁,这个人自己又争气,那还有什么说的。 关于弘晗家眷的安排,是胤禔亲自交代儿子的:「你媳妇还跟着你一起过去,还有伺候的人,这下你得在关外待上一段时间了,不只是流民安置和继续拓荒。还有那边的索伦马甲,朕让恩和礼跟你一起去。他是恩绰的儿子,前几年又在黑龙江将军常德麾下当差,之前又跟着你姐姐跑前跑后,军务庶务都熟的。」 「还有就是弘昱和弘曚,他们先过去,等到年末或者明年初,那一帮从法兰西来京城的传教士和做学问的人,都会陆续抵达。到时候朕留他们在京,但是搞技术的,也让他们去盛京。」 「汗阿玛的苦心,儿臣明白。」 「不,你未必那么明白。」胤禔看了眼儿子,「你也不小了,也去过不少地方,见识过不少事情,有些事情朕有朕的考量。譬如之前封爵,你弟弟有功劳、有苦劳,还有就是,朕喜欢弘昱知进退。」 「你这个弟弟,倒是难得想的通透,希望将来几个小的都能和他一样。」 胤禔突然笑了,「这种事也迴避不得,朕为什么让你姐姐领衔办办事,而不是弘昱。将来也是,朕希望你多长见识,多为朕分忧。其余的事情,你不要自疑。」 弘晗当然明白为什么是姐姐,因为姐姐对他的威胁小,而弟弟……极有可能变为当年的阿玛,到时候被威胁的就是弘晗。显然,阿玛几乎是明确的将储位许给他了。 「儿子……懂得汗阿玛苦心,不管是什么差事,儿子都会努力去做。」弘晗如此答道,「只是还有一事儿子要上奏汗阿玛,李昑回国,李朝之事罢了。但鄂罗斯那边,使团尚在京中,也不好再拖了。」 「这事你不必着急,朕已经让弘昱带人去办了,这事交给他最合适。」 负责招待鄂罗斯使臣的驿馆里,二阿哥弘昱正和一直以来负责通译的传教士,理藩院自己的教士,以及沈瞭,内阁学士富格一起出现在了驿馆中。 鄂罗斯的使臣是他们一个大公率队,带着将军和文官们,浩浩荡荡来到了京城。 「贵国皇帝陛下,差遣皇子殿下前来,难道是要进行最后谈判了吗?」大公看着这个阵容,以为这是要摊牌了。 「皇父陛下派我前来,乃是慰问诸位,在此之前,我曾途经贵国,也受到了款待。」弘昱很自然的和对方聊起了在圣彼得堡以及从鄂罗斯前西欧的一些见闻。 大公先是一脸惊讶,听了弘昱的话之后随即瞭然:「难道皇子也是学习我国沙皇,乔装前往学习吗?这还真是……」他看待弘昱的目光发生了变化,「我们的阿列克谢皇太子也前往欧洲学习,难道贵国皇帝也是这样培养皇储的吗?」 弘昱八风不动的坐着,没有对这个问题正面回答,只是笑道:「皇父既然派我前来,自然是为了表达态度,他对于谈判,是真诚的希望两国达成共识。」 皇子,而且看上去似乎在皇帝面前极有地位的皇子,过来参与谈判。大公扭过头低声和幕僚们商量几句,而弘昱也和富格、沈瞭对了下眼神,现在就看对方的条件了。 依照之前几次失败的谈判,鄂罗斯方面想要清国让步,将雅克萨条约中一些没有规定国界的地方,以及一些略有争议的地方重新进行划分,特别是瑷珲、海参崴,乌苏里江以东的部分地区。 鄂罗斯希望将争议国界靠近清国,尤其是乌苏里江以东、以北的的确,他们想要以无主土地的名义,将其划归鄂罗斯治下。 朝廷中知道这件事的,也有人贊同这种划分方法,在他们看来,朝廷对那些土地暂且也只是挂名,既然如此不如划给鄂罗斯,还能争取他们在西北战事中保持中立,至少不去支援准噶尔。 用朝廷根本不会开发的「废土」去换来更大的利益,这简直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而贊同留下这些土地,只能谈不能大幅让步的人,也不是为了什么将来发现能源,又或者「寸土不让」之类,他们只是出于天下观的考虑,认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鄂罗斯是个甚么东西,也配和天朝上国坐在桌子上谈判? 第585页 笑话! 之前胤禔任用理藩院、礼部和鸿胪寺来谈,结果就是僵持不下,鄂罗斯人显然对所谓天下观不以为然,而朝廷内部在这个问题上也在分裂状态,结果就是迟迟谈不下来。所以胤禔才想到了让弘昱过去,而且他之前就叫人透消息,在鄂罗斯人面前拔高二阿哥的地位。 就结果而言,这个策略还是很成功,那么下一个问题,就是具体的边界确定,还有就是,李朝那边的王位继承了。 第296章 如何与你的邻居打交道(3) 在孩子们前往盛京之前, 胤禔将苏日格和弘晗都叫来了跟前,面授机宜。 「弘昱在和鄂罗斯人谈判,听说他们那边也派人通知使团的大公,事情办好就赶紧回去。」胤禔告诉一双儿女, 「听说是他们的皇太子逃走了。」 弘晗与苏日格面面相觑, 非常不能理解, 他们也听说过, 鄂罗斯那位皇储是沙皇彼得的独生子……他为什么要跑, 让人想不通啊。 鄂罗斯与传统中原帝国的继承方式显然不同, 胤禔倒也无意多谈此事, 他是为了对两个孩子说明, 使团已经不能继续耽搁下去了。而一旦鄂罗斯那位皇储被出抓回去, 或者自己回去,以彼得一世的性格,这位皇太子保不住储位, 鄂罗斯政治必然会处于动盪之中。 「汗阿玛是想告诉儿臣,鄂罗斯陷入动盪, 至少在乌苏里江,雅克萨以北, 他们不太能顾得上?」苏日格就道, 「可是, 汗阿玛,李朝又该如何?李昑就算回去, 那边必定是严防死守, 搞不好……会不会重蹈昭显世子覆辙。」 「这很要紧吗?」 胤禔并不是很在乎:「朕让礼部的人和他一起回去, 已经明说了,让延礽君尽孝子之礼, 之后还是要回京的。等丧礼办的差不多,你们也该回到盛京了,之后打开鸭绿江边界。李朝的百姓不是要来么,那就让他们来,正好关外无主土地太多,朕正愁无人开荒呢。」 「流民也不愿意前往太北边的地方,李朝百姓若是愿意来那更好了。」胤禔笑道,「到时候,不管他们想杀了李昑示威,还是要通过李昑示好,请他们自便。」 古代国家就没有不怕百姓外逃的,不管是前朝反对东南沿海百姓出洋,还是先帝时代的海禁,其中都有一部分是要将百姓绑定在土地上。否则百姓都逃走了,谁来耕地种田?谁去缴税服劳役? 胤禔就不信李朝不着急,而且他要做的不止于此,他还要开放贸易边界,将部分国内剩余产品卖到李朝去,既然已经进入十八世纪,武力占领并不是什么好决策,经济入侵才是实惠的手段。 不只是隔壁李朝,还有隔海相望的德川幕府,一定要想办法将他们的贸易口子撬的更大,还有南边的邻国。胤禔一点点的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两个孩子,希望他们牢牢记住,这是长久的战略问题。 「过去无论汉唐,土地占领总是有边界的,一旦王朝衰落,扩展到极限的土地就会流失。而中原腹地和江南的人,天然对北方边界钝感,他们不会认为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因为离着实在是太远了,就像你们也不会成天惦记缅越,而忽略准噶尔一样。」 「汗阿玛的意思是,要建立一个稳定的利益群体?」弘晗沉吟着,慢慢说道:「就像耶律氏辽国,是从渤海国而来,而渤海国全部政体来自于李唐。从这个角度来看,能让周边各国自觉学习我们,这才是最重要的。」 「思路不错。」皇帝笑着,「剩下的就得你们自己想了,想出些什么给朕写封信回来说说。看看如今还有什么可以造成影响力的东西,将来是要你们自己用的。」 皇长子这次一起前往关外,跟随的还有纯王家的长子,雍王家的长子,恆王家的次子,还有一些宗室子弟。总之,大多数过去在京中都不太知名,朝野上下都不知道皇上怎么把这群年轻人给弄出来了。 已经有敏锐的人发现了皇帝的改变,过去他提拔近枝宗室子弟,给他们机会,如今他给近枝长者地位,但不给实权。如果要使用,皇帝开始提拔宗室中那些非嫡非长的孩子,或者是远支宗室。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失去了触碰兵权的机会,看来信郡王恐怕会成为宗室领兵的最后一人了。宗王们的式微必然造成他们门下的人很难得居高位,换言之,这意味着朝中会有一批人陆续成为填补空缺的人,旗下的都统副都统、参领、驻外八旗、京旗的各种空缺,更别说文官们了。 在旗官员在琢磨自己能不能水到渠成,小升一级。而汉官们在琢磨,他们是否可以比之前占据更多的位置,毕竟旗人天生就登记在册,等于生下来就预备当兵吃饷。朝廷的活儿,还是得他们来干。 但胤禔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任哪一方坐大,对于皇帝而言,最难掌握的就是平衡。他收拾了宗室、压制八旗显贵,也绝对不想让科举占据优势的地方势力充斥朝堂。 如果这种平衡没有意义,前朝又何必搞南北榜,大费周章呢? 地域、出身,都会让人主动寻找同类,慢慢地就变成了结党。什么君子群而不党,哪有那么多君子。而党争,是最无谓的消耗,皇帝在竭力避免这一点。 「明珠舅舅名望不低,成容若更是有名的才子,揆叙、揆方也颇有名声,所以纳兰家这一代的子弟,朕都属意他们走武官一路。而那些父辈在武官职务上建立功业的,朕就会让他们去做文官。」 第586页 皇帝对一双儿女殷切叮嘱:「这不止是避免尾大不掉,也是保全他们,若是重蹈先帝在位时的覆辙,朕又怎么全了君臣之义、骨肉之情呢。也不只是纳兰家,你们叔叔舅舅也一样照办,不过是为了大家好罢了。」 皇帝对他们说了很多东西,但对于弘晗来说,直接冲击总是不如他之后得到的消息,这一年的七月,鄂罗斯沙皇彼得鞭杀了自己的独生子,阿列克谢皇太子。 「……」弘晗久久的沉默,直到他身边的恩和礼小声道:「郡王爷?」 恩和礼是奉圣旨过来侍从端郡王前往关外的,临来的时候他阿玛恩绰还特地叮嘱他:「这是皇上的恩遇,赏识咱们家,你一定要好生伺候差事。」 「王爷?」旁边的杨玠也说话了,他当过皇孙们的师傅,这会也被皇帝派到儿子身边作为参贊。 弘晗这才回过神:「我无事,只是骤闻如此消息,有些诧异。」 「那等国家,毫无人伦道理,便是储君有错,也当明正典刑。何况,终究是一国储君,如此处置,颜面何存呢。」杨玠嘆道:「与那等朝廷交往,真是羞辱我朝了。」 那倒也是不至于,弘晗没那么狭隘,世间千奇百怪,话也不必说的那么难听。他撑起个笑容,道:「本王只是有些好奇,这皇储死了,不知道将来鄂罗斯的皇位,要交给哪一个。」 「奴才听说那皇储已有皇孙,想必是交给皇孙罢。以奴才浅见,若是皇孙能平安长大,应该无甚问题。」恩和礼心道这个我熟啊,这都在北边和那帮毛子有过几次「小摩擦」了。 「倒也未必,皇父说过,彼国与我国不同,他们那里皇后可以登基。」弘晗笑着欣赏杨玠的震惊脸,心里藏下一句话,人家的公主还可以摄政呢。 说句僭越的话,弘晗倒是觉得,设身处地,将来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他姐姐摄政可比别人可靠多了。 年轻人们北出山海关,弘晗比苏日格还关心大外甥苏德:「咱们小时候都在父母跟前长大,等苏德略大些,也该让他到姐姐膝下才好,等到读书的年纪回京不迟啊。」 「汗阿玛也是这么说的。」苏日格打量弟弟,「诶,我说你如今怎么和阿玛一样会操心了。对了,先别管你外甥,我倒是要问问,你什么时候生出个侄儿给我瞧瞧呀。」 「这……此事也不是小弟一个人能办到的。」弘晗左顾右盼,「姐姐也多关心关心弘昱嘛。」 苏日格盯着弟弟,却没有接茬,弘晗自然也准确感受到了姐姐的意思。姐弟俩默契的转移了话题,将带着侍从前前后后跑马的弘昱叫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堆起笑脸:「二弟,打算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啊?」 京城里也的确在为即将到达年纪的宗室子弟择妻,当然了,还是皇帝看重的那种。一般二般的人,他们的婚姻大事已经不在皇帝关注范围内。 只是计划不如变化快,这一年的年末,太皇太后病重离世,无论如何近枝宗室分别在一年和三年内,都没法办喜事了。 太皇太后去世,宗室、蒙古藩王并周边属国都要来致意,大公主和端郡王也紧急回京,在停灵结束暂奉安殿之后,胤禔将政务交给了弘晗,在未来数月内,端郡王代为监国理政。 就此,胤禔终于释放出一个明确的信号,而朝野上下也因为这个信号而莫名的放松起来。本来嘛,皇长子出自中宫,既嫡且长。这样透露出明确的消息,也让大臣们安心不少。 天子春秋正盛,起码还能活个二三十年,至少如今在朝的诸公,可以安心的不必参与到皇子之间的烂事里。阿弥陀佛,皇上真是造福臣下。 端郡王弘晗,也正式开始了自己的监国生涯,这位监国郡王开始就被抛来一个大难题:之前决定要开始建立的那个统筹蒙古藩王进贡的钱粮机构,开始进入日程了。如何平衡各方关系,迫切的摆在了弘晗眼前。 第297章 如何与你的邻居打交道(4) 蒙古藩王不懂经济, 但他们不是傻子,在皇帝之前表示出「朕想弄一个衙门来统一管理进贡事宜」的时候,各路王爷贝勒们就猜到了皇帝的意图。 用几百年后的话来说,这是皇上打算「不让中间商赚差价」, 但取消了「中间商」, 对朝廷自然是利好, 但对藩王们显然不是好事。 说句大实话, 过去晋商们负责藩王们进贡、贸易等事宜的时候, 双方是经济关系, 而且藩王们占据优势。他们银子不凑手的时候, 偶尔赖帐, 还有朝廷兜底, 晋商们也不敢上门讨债,除非他们找死! 可一旦朝廷弄个衙门接管这些事,那他们怎么赖帐, 朝廷兜底归兜底,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们。他们还敢威胁吗?那不是自己找死…… 更何况, 一个衙门必然会有人常驻草原,从日常庶务开始, 直到草原上各项事宜, 恐怕都会受到朝廷的影响。这么一来, 相当于自己的卵蛋被人捏在手里。 原本藩王们想的走后宫路线,和太皇太后提抗议, 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去了。不过新机会来了, 皇上要守孝, 将国政託付给了皇长子端郡王,端郡王年少脸皮薄, 说不定他们就能把事情给搅黄呢! 按理来说,太皇太后去世,皇帝不必彻底隔绝政务,胤禔身体镚儿棒,吃嘛嘛香,又不是哀毁过甚。可他为了给儿子一个体验机会,非常开明大度的表示他要带着皇后、侍奉太后前往暂奉安殿之处,而后回到畅春园为太皇太后祈福,中枢政务就交给端郡王了,除非军国大事—哪里造反、打仗了这种级别的大事,就不要来打扰他了。 第587页 胤禔倒是也考虑到了儿子可能遇到一些问题,所以他把可靠的大臣留下,而京城布防还是皇帝一手控制。这样就能确保完全,至于其他问题,胤禔倒是没当回事,就算出事,就当经验包让儿子刷了,人总要经歷些事情才能长大。 横竖他人在京城,天也塌不下来。 弘晗监国,最高兴的还不是他自己,而是他身边的人,包括不限于他媳妇、他小老婆以及她们的娘家,和围绕在弘晗身边的人。 妻妾自不必说,他身边的侍臣也都是皇上派来的,他的师傅、伴读、侍卫等等,自然是希望侍奉的这位郡王爷能够有九五之数。 「王爷此刻千万要谨言慎行,万事不忘请示皇上啊。」杨玠担心的说道:「您毕竟是以郡王皇长子的身份监国……还是更谨慎为上。」 杨玠说的也是正理,弘晗到底不是皇太子,所谓名不正而言不顺,这摆明是皇上给长子机会让他歷练,但不代表弘晗正能和正儿八经的监国太子一样行事。 但过于小心也不行,弘晗留京监国,苏日格已经带着弘昱再次前往盛京,虽然人口登记、开荒等等事宜已经办好,但最核心的兵部、工部的工场,蒸汽机实验和仿制等等,都不能假他人之手。 临走之前,弘晗送别的时候,苏日格就叮嘱弟弟「监国固然要谨慎,不可留人口实,但汗阿玛将大任交给你,也绝不想让你事事做不得主。」 人多嘴杂,苏日格说的含煳,但弘晗明白姐姐的意思。后来他和沈瞭见面的时候,沈尚书揣摩上意,也提点大阿哥道:「若是您事事请示皇上,那皇上何必命令您监国呢,还不如叫郡王去军机处、南书房。」 阿玛叫自己监国,是为了让自己熟悉中枢政务,有一个大局观,而非让自己做一只应声虫。但杨玠所言并非无理,这里头的分寸,还需要多多揣摩。 然而命运註定弘晗要一战成名,他想低调办事,让父亲看看自己是个靠谱的人,可蒙古藩王不打算放过他啊。 达尔罕亲王前年去世了,袭爵的正是端敏公主之子罗布藏衮布,如今蒙古亲贵们反对朝廷成立新衙门,也是达尔罕亲王领衔。 「科尔沁一心依靠朝廷,绝无二意,也盼望郡王可以在皇上面前为我等斡旋,草原不同中原腹地,进贡之事原本就要看天时。若是朝廷成立衙门以为成例,草原上牧民生计怕是……」 「达尔罕亲王所虑有理,牧民生计自然朝廷也会考虑,此事皇父也是交代本王草拟,这些自然要考虑进去。」弘晗道,「所以,亲王倒也不必如此忧心。」 罗布藏衮布笑着,弘晗也笑着,两个年纪相仿的青年都知道对方在敷衍自己。什么「牧民生计」,在罗布藏衮布眼中,牧民生计固然是他们享受的基础,可也没什么要紧的。 牧民就像草原上的牧草,吃掉一茬,总会有新的长出来。他在意的事情,无非是不希望朝廷将触角继续深入的探进草原深处,有损他达尔罕王的权威。 两个年轻人不阴不阳的互相又说了些闲话,弘晗倒是半点不急,又不是他来求人。罗布藏衮布却渐渐撑不住冷静的面孔,他年纪轻轻就袭爵王位,寻常人也不被他看在眼里。哪怕眼前是皇帝的长子,最有可能的皇位继承人,那又如何? 就算将来此人继位,难道还能褫夺他的爵位不成!年轻的达尔罕王忽然笑道:「本王忝为蒙藩之首,今日所言,还望端郡王禀告圣上,以备谘询。」 「满蒙互为臂膀,如今朝廷在西北用兵,还望端王慎之。」 弘晗眉棱骨当即就跳了一下,总算他这几年见识多了,不至于七情上面。罗布藏衮布居然敢威胁他,不,是居然敢威胁朝廷! 朝廷在西北用兵,所以罗布藏衮布有恃无恐的发出威胁,哼哼,弘晗冷笑,若是朝廷执意推行新建衙门的事,他们就打算在西北用兵的时候敷衍了事,甚至…… 打算倾向准噶尔么? 这话若是喀尔喀三部说出来,弘晗还得惊一惊,可达尔罕王说出来,弘晗只觉得让人发噱。以科尔沁的地理位置,你还想和策妄眉来眼去,你也得够得着啊。 不过这到底是某种态度,弘晗还是认认真真的写了摺子,亲自送到了春明园。因为太皇太后大丧,皇帝决定避居春明园,以示哀悼。 胤禔正在钓鱼。 别误会,他是真的字面上的在钓鱼,坐在后湖边上,与皇后一起垂钓。夫妻俩在大办丧事之后,总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胤禔心中难免觉得,孩子们长大了就是好。 「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我也惊着了,虽然想到那么一天……还是苏日格和弘晗劝我,老太太是喜丧,儿孙辈虽然依照礼制举哀,但心中不应太过哀恸。」 「孩子果然都长大了。」道琴扶着钓竿,低声笑道。 胤禔也笑眯眯,却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弘晗屋里那个格格,有身孕那个,怎么样了?」 在关外的时候,弘晗身边最早跟着他那个格格就有了身孕,如今已经快八个月了。虽然遗憾不是大福晋所出,但毕竟是弘晗的头一个孩子,胤禔多少也要格外关注一下。 「弘晗他媳妇说还好,我让太医去问了,也说那格格身体不错,大人孩子都好。」道琴这会也嘆口气,喜忧参半道:「不瞒你说,我倒是盼着来个孙女。」 第588页 「……谁说不是呢,咱们身边有苏德,若是有个小孙女养在身边,也是好事啊。」妻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胤禔倒是也同意。 弘晗进来的时候,瞧见的就是他父母大有一副岁月静好、不理俗物的样子,而他自己风尘僕僕,满城灰尘的出现在了这么一副和谐图景里。 「唔,你怎么来了?」胤禔面带惊讶,转而调笑儿子道:「难道这么快就遇到难处了?」 道琴嗔怪的看着丈夫:「哪有盼着孩子遇难处的。」 「诶,人早晚都会遇上些难处,不过早晚而已。能早点遇上,那才是运气呢。」胤禔收起钓竿,问道:「说罢,到底怎么了?」 弘晗给父母问安后,便将奏摺拿了出来,一来说说自己最近依照皇上定好的策略继续推行,二来就是达尔罕王来访一事。 「罗布藏衮布也是少年气盛,再说蒙藩既然推举他出来,他若是年少不成事,将来怎么会有人服他呢。」胤禔对这个便宜表弟的话非常不屑一顾:「至于威胁投靠准噶尔,呵呵,倒是轮的着他。隔着喀尔喀去勾搭么!」 「你做得对,不必显得多怕他们,但是也没必要逞口舌之快。如果蒙古能对我们照成极大威胁,除非喀尔喀、科尔沁、全部同准噶尔媾和,但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们彼此之间利益冲突,喀尔喀臣服我朝不丢人,他们还是近乎独立的藩王。可若是被准噶尔压着打,他们的草场牧民牛羊奴隶,就都保不住了。」 弘晗若有所思:「儿臣明白了,先朝旧事殷鑑不远……汗阿玛,儿臣还有一事不明,新衙门是必须要建的,但是蒙藩极为反感的话,儿臣想了几种办法,却都不太合适。」 「儿臣明白,这事的要点是申明朝廷的决心,但毕竟还是要维护关系。所以,具体的分寸,儿臣有些担心……」 第298章 如何与你的邻居打交道(完) 达尔罕王罗布藏衮布在京城府邸, 最近很是热闹,因为太皇太后丧事而赴京的蒙古亲贵们都还停留京城,要抵制朝廷设立新衙门,他们自然要聚集在亲王府, 日常互相商量。 之前达尔罕王去见监国的端郡王, 大家还满怀希望, 亲王回来之后对着额娘端敏公主描述自己是如何在端郡王跟前据理力争, 又不失风度, 端郡王被自己说的哑口无言云云。 「端王年少不晓事, 皇上也是觉得登基数年, 根基稳固, 可以为所欲为了。」端敏公主冷笑:「可这样的大事, 哪是他一个年轻人能处置得当。看着吧,保不齐端郡王这一次要灰头土脸了。」 端敏公主自然很高兴,可等她离开之后, 罗布藏衮布就轻轻嘆气,面带郁郁之色。他能这么安抚母亲, 却不能自欺,罗布藏衮布心知肚明, 端郡王与自己都明白双方的意图, 恐怕是谈不拢的。 可在面对其余蒙古各部诸王贝勒的时候, 罗布藏衮布也不能说自己徒劳无功,必然要将自己的努力夸大十分。人在其位, 就不得不谋其政、其名, 他自然不能免俗。 出乎罗布藏衮布的预料, 宫中一时居然也没了动静,似乎那个衙门的推进就此停滞了。罗布藏衮布不敢置信, 难道端郡王思考再三,真的把他吓住了? 又或者端郡王禀告今上,皇上有碍物议,打消了这个主意……不管是哪种可能,自己总算能松口气了。 「九叔这一年辛苦,汗阿玛圣明烛照,都记着呢。」 文华殿中,弘晗语气带笑,面色平和的对胤禟说道:「如今筹办对蒙度支衙门,还需要九叔辛苦。侄儿还需多赖九叔帮衬,九叔可不要将侄儿弃之不顾啊。」 「这都是皇上恩遇!」胤禟这会也一本正经,先是朝着畅春园抱拳谢恩,而后才道:「大侄子你这话说的就外道了,咱们叔侄是什么情分,皇上如此厚待我,这件事你放心。你九叔心里有数,必然不会叫你吃了亏!」 胤禟自我定位很清楚,就是冲锋陷阵,给大侄子挡明枪暗箭的。之前老十还对他说,这个活儿他要是办好了,足够他受用后半辈子的,所谓福荫子孙吶! 「有九叔这句话,侄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那就多赖九叔了。」 弘晗最后宣布了皇帝的圣旨:「奉旨,九贝子胤禟着即晋封郡王。命郡王胤禟为外藩度支衙门副总管,统筹一切度支衙门新建事务,钦此。」 就这样,在朝野上下以为新衙门不太能成立的时候,监国的端郡王发布圣旨,外藩度支衙门就此成立。蒙古诸藩王贝勒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达尔罕王不是说,他与端郡王说好了么!」 在京蒙藩们大为诧异,他们可是听达尔罕王这么说之后,又见朝廷的确没动静了,这才放心的。可还不到半个月,怎么就旧事重提了呢? 多尔济贝勒在旁边听这些人吵嚷,心中冷笑,皇上这个人他多少还是了解一点的,皇上想干什么还没有干不成的时候。怎么会因为达尔罕王这样的毛头小子就有所顾忌,至于所谓联络准噶尔就更可笑了,喀尔喀就能把他们先给吃了! 这些蠢蛋怎么就不想想,到时候朝廷在后,喀尔喀在前,啧啧。 「要不,咱们找大额驸,我是说纯禧长公主的额驸,去问问?」其中有人提议道:「旁的额驸不论,班第额驸可是咱们科尔沁的男人。眼下这个局面,总该出来说句话罢!」 第589页 「这么多年,他什么时候为咱们科尔沁说过话?要让我说,一事不烦二主,还是去寻达尔罕王,他额娘可是端敏大长公主,虽然太皇太后没了,可身份在那,多少也还能说上话呀。」 一群人各执一词,吵嚷许久也谈不拢,多尔济冷眼旁观,达尔罕王这一次必定也名声受损,一个无能庸碌的印象怕是要叫人记下了。想想真是叫人暗自称快啊,多尔济心道,该! 就在蒙藩打算严肃认真的聚集起来,联名上奏天子的时候,这个度支衙门反而先下手了。 副总管胤禟新官上任三把火,发布了外藩度支衙门的第一道公告:即日起,所有与蒙古诸王贝勒、鄂罗斯并海外商人有经济往来的商铺、商人,都必须有外藩度支衙门的公文许可,否则一概视为非法。 过去朝廷在几次禁海、开放的时候,对于海外贸易等也有一定的安排,但是法规一直在变动,并没有明确的针对于此的法令。而且通常的习惯,还是从东南特别是广东,甚至澳门登陆,然后才一路向北。 但这一次,明眼人却发现,最初他们以为的「针对蒙古草原」的衙门,居然连外洋贸易和对鄂罗斯贸易都给加上了。看来皇上并不止意在蒙古…… 而且在外藩度支衙门的第一道命令之后,紧接着的第二道命令,是皇上下旨,在关外、江南、东南三地择选优良之所,建立海港,并且,成立外藩海关衙门。 紧接着,苏州织造,也就是皇帝的奶兄弟苏鲁,奉旨调任盛京海关衙门。江南、东南等地海关也开始运转起来,就此,外洋贸易不必在居于东南广东一地,可以正大光明的直接抵达北方。 蒙古人被这一连串的命令砸的发昏,为什么他们觉得,在这个新建立的外藩度支衙门中,他们蒙古居然是屈居末位呢? 这么一想,反而完全失去了「我们没被盯着」的轻松感,反而觉得,他们被低看了似的…… 人就是这么奇怪,不过胤禔是无心顾忌这些的,实际上蒙古诸王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在既成事实之后,他们也只好认了。尤其在朝廷表明其实最关注的并不是蒙古之后,他们居然诡异的开始主动表示,朝廷可以多关注我们一点的。 「这次让弘晗负责,树立的威信就是他自己的,朕也安心些。」胤禔揉揉额头,「可能人真的不能不服老。二十来岁的时候,朕以为自己能包打天下,如今……也要想着儿孙了。」 「千秋万代,原就是人君所虑之事,皇上春秋正盛,不过现在想想,倒也不早了。」自怡园中,成德慢慢说道。 这次是胤禔陪着太后来自怡园,母子俩微服前来,探望病了的明珠。胤禔戏称这是陪着额娘回娘家。 揆叙、揆方带着各自的媳妇都在里头伺候着,胤禔却退出来让额娘与舅舅说些体己话,他自顾自的在外头和成德喝茶,顺便说起了自己的打算。 「让弘晗多办差事,尤其是这种中枢安置上的差事,叫他多学学。」胤禔道:「日后我不管是南巡还是北巡,正好让他监国。」 效法先帝么,成德微微点头,却忽而笑道:「只是日后端郡王怕是少有随驾出巡的机会了。父子天伦之乐,这本是人皆有之,可到底是国事为重。先帝当年,也是如此啊。」 胤禔原本只当他闲话,等到奉皇太后回园子的时候,他才咂摸出方才成德并不是无意「闲话」。当年先帝歷练的皇子,让他多次监国的那个,可不是胤禔。 是胤礽啊! 大表哥暗指的就是先帝虽然多次歷练胤礽,那么看重太子,结果还是闹的父子相疑,下场让人嘆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这是在委婉的劝谏自己小心。 提醒我别太得意忘形么,胤禔摇头失笑。他的心情还算不错,但皇太后就非常沮丧了,明珠老迈,这回怕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娘家哥哥命不久矣,皇太后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发现皇太后郁郁寡欢的是皇后,她们婆媳如今每日都会见一面,胤禔有时候可能跑出去,几天才会凑到太后跟前。等到皇后和他说的时候,还没等胤禔採取什么措施,噩耗传来,明珠舅舅去世了。 人到中年就是这样,身边人会一个个相继离去,虽然还会有新生命,可失去的人也就是失去了。 明珠舅舅的丧礼也是极尽哀荣,从谥号到治丧大臣,胤禔都挑了最好的人选。最后又让弘昸去送了陀罗经被,又让翰林院撰写悼文,为尊者讳,将熙朝党争之事隐去,只说明珠当年修书、辅佐先帝的功绩。最后还亲自上门祭奠。 然而,明府这厢的丧礼还没办完,另一边,皇后的额娘,伊尔根觉罗夫人,也去世了。 骤然间两位至亲长辈先后亡故,就算胤禔足够唯物,也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更别说太后和皇后,简直是要以泪洗面,胤禔左右支应,让老妈和老婆心情舒畅一些。 弘晗监国,苏日格和弘昱留在盛京无暇抽身,乌日娜还要照拂留在宫中读书的堂弟堂妹们。留在皇帝身边得用,能在外朝传话的,就只有弘昸了。 丧事不断的这一年,三阿哥弘昸频繁在皇上身边出入,还经常办些传话的差事。如此一来,他在外头的知名度,居然要和长兄弘晗齐平了。 第299章 事情开始出现了一些偏差(1) 以清宫惯例, 皇子们要有身份有地位,要么是嫡子、要么是长子,或者自己才华出众能挣下功劳。 第590页 放在胤禔这,几个儿子都是中宫嫡出, 那自然是嫡长子弘晗最受关注。而论起功劳……考虑到他们的年纪, 也是弘晗占优势。 所以当胤禔叫弘晗监国的时候, 大家都觉得这是皇帝明示天下, 皇长子端郡王只需要未来有个储君名份, 已经万事大吉了。 按说在这个形势下, 端郡王因为外藩度支衙门树立了威信, 那么就算皇上爱重三阿哥几分,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 从来天不遂人愿,计划不如变化快。 人生往復,有人逝去, 自然又有新生。弘晗那个有身孕的格格瓜熟蒂落,生下了帝后的头一个皇孙女。胤禔自然是十二分的高兴, 尤其这孩子的生日,乃是与皇后同一天。 就连逐渐走出悲伤的皇后和太后, 都趁着冬日大节回宫的机会, 特特见了这孩子。说来有趣, 苏德阿哥跟着外祖母、曾外祖母一起看到小表妹的时候,还绊绊磕磕的表示「妹妹可爱!」 皇太后还笑着问苏德, 「妹妹真的漂亮, 咱们苏德也会看人喽!」 「你阿玛说, 这孩子就叫多西珲。」道琴也满脸喜悦的看着孙女,「可真是个好孩子呢。」她是真的喜欢小孙女, 等到母子私下说话的时候,还特特叮嘱弘晗「先开花后结果,额娘不也是先生下你姐姐才有了你们兄妹几个,这不是着急的事儿。」 「儿子知道。」弘晗哭笑不得,「多西珲好着呢。您放心,儿子媳妇也喜欢那孩子。儿子还打算让多西珲跟着福晋,毕竟她额娘出身不显,胜在柔顺罢了。不过为着孩子,儿子还是打算为她请封个侧福晋,多西珲面上也好看。」 这话听着就不是很中意多西珲的生母,纯粹是为了孩子才请封的。道琴原想说什么,不过还是咽了回去。这样的事情,还是要让孩子自己做主,毕竟是他的屋里事,在没有做额娘的成天盯着儿子这些事的。 尚在园子的胤禔也连连下旨给了小孙女一堆赏赐,还对身边的弘昸说「明年你们哥几个丧期结束,也该为你们找媳妇了,朕和你们额娘也安心。」 弘昸倒是很想表白一下,自己是很愿意为曾祖母守孝三年的,然而到底太过了。他还是没有过度表白,只是一如既往谦逊顺从的笑着应是,还道「不止我们兄弟,阿玛还得操心二姐姐呢。」 苏日格疏阔开朗、弘晗庄重大度,弘昱通透潇洒,乌日娜善良机敏,弘昸嘛,过去胤禔总觉得冬冬有些别扭,没成想年纪增长,这孩子读书愈发好不说,性格也愈发沉稳可靠。弘曜、弘昘哥俩还小,但如今瞧着也是聪明可爱。 哎呀,果然还是我和媳妇基因足够好,这才能有一堆好孩子。 皇帝乐极生悲,在大雪天回到了紫禁城中,主持年终岁尾的各项宴会。可胤禔到底不是二十岁了,受了寒,等到大宴结束,又非要闹着回园子。这一通折腾,胤禔成功病倒。 发热弄得他人事不省,把皇后和皇太后吓了个半死,太医院昼夜不停的守候在皇上床前,唯恐出现什么意外。 人如果从来不生病,一旦生病的时候就特别严重,这似乎是某种常识。何况先帝就是在大宴会之后一病而亡,太后与皇后婆媳两个对这些心知肚明,担心到惊惶失措也就不奇怪了。 皇帝病着,但国家运转不能停下,太后和皇后一起委任皇长子弘晗再次监国。而其他的孩子,除了还在盛京归来路上的苏日格和弘昱,其他的孩子都在病榻前尽孝。 胤禔觉得自己的骨头髮热,整个骨架被火烧的融化了似的,昏昏沉沉好长时间。他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眼皮好像拴了千斤秤砣。 「主子爷!主子啊,您要是有个好歹,都是奴才的罪过,奴才也不活了!」 这好像是哭声,还挺耳熟,胤禔一点点睁开了眼睛,果然是已经有了白头髮的总管太监秦吉了和全都,俩人都跪着垂着头哭泣。 「你们俩嚎丧呢。」 有气无力的声音迴荡在屋子里,全都头一个跳了起来,差点头重脚轻摔倒,大声道:「主子爷醒了!快叫太医来!」 胤禔虽然病情好转,但身体没劲儿,太医的意思虽然委婉,但也很明确:到底不同年轻的时候,这一病有些伤元气,必须要养一养才行。胤禔这会在老娘和老婆通红的眼睛面前,也只能认输。更别说紧赶慢赶回来的苏日格带着弘昱,加上过来请安的弘晗,三个人又哭又笑,弄得胤禔心里也堵得慌。 这一整个冬天,皇帝就没怎么离开园子,国事大多交给了监国的弘晗,而专项事务,自然也有人和他禀告,只是频率不高。 孩子们独当一面,胤禔也不欲令他们大冷天的折腾,就让他们搁五天过来问安也就是了。如此一来,经常出现在他身边的,就又变成了弘昸。 就算是之前胤禔昏沉沉的时候,弘昸安慰母亲与祖母,还要和乌日娜一起照顾弟弟们,还要帮监国的弘晗关注园子里的情况,特别是来问安的宗室亲贵大臣们。 桩桩件件,三阿哥办的都不错,后来更是在胤禔跟前侍奉汤药。胤禔倒是不忍心,叫他去休息,可这孩子总是说「儿子还年轻,正该是尽孝的时候。」简直是无微不至,随叫随到,这份孝心,胤禔也觉得心中安慰。 至少比起当年他对康熙,如今他儿子对他总要更真心,这么一想,他还是很幸运的。如此这般,想着弘昸也不小了,胤禔顺手给儿子封了个贝勒,说是让他成婚的时候好看。 第591页 「皇上,似乎有些随心所欲了。」 额驸阿古达木随口说道:「过去封爵的时候,皇上都是很慎重的……不过这是嘉奖三阿哥的孝心,倒也正常。将来我们苏德也要和三舅舅一样孝顺呀。」 他抱着不常见面的儿子,正在抓紧时间联络父子感情,苏德靠在他怀里也笑嘻嘻的。只有苏日格一个人面色有些沉郁,看上去并不为自己三弟被封爵而高兴。 「弘昱出海一年多,才封了个贝勒。弘晗更是长子,如今是郡王……你说得对,阿玛本来在封爵上头很审慎,并不滥赏。」 「公主大可宽心,天子之子封王才是正理,我朝家法虽然不同与此,可今日不同往日……再说汗阿玛英明睿断,总有他老人家的想法。」 可能吧,苏日格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她心里还是浮上一种不妙的预感,那种感觉隐隐约约,总觉得预想中的轨迹开始稍稍的发生了偏离。 就像她在盛京见过的那个东西一样,机器齿轮要的是严丝合缝,否则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这种预感在阿玛病癒之后达到了顶点,弘昸不止得到了贝勒爵位,还被赐以嘉号,日后三阿哥弘昸就是「仪贝勒」了。而且皇上还让他入御前行走,这个职务恨不能是每日都陪在皇上身边。 若是寻常宗室贵介子弟得到这个差事,无非是前途有望,亲友高兴。但换成弘昸,自熙朝以后,就少有皇子任御前行走的了。 苏日格愈发担心起来,她担心的并不是狭隘的皇父对弘昸越来越好,她怕的是皇父因为生病的时候弘晗监国,而不能像弘昸一样朝夕侍奉在御前,导致的父子疏远。 想想当年的先帝和二叔,再看看如今的阿玛与弘晗,苏日格想的头疼,如果真是这样,可得怎么办呢。 「你阿玛这次病好了,似乎有些随心所欲了似的,」 饶是从来都觉得胤禔干什么都对的皇后,也难免对丈夫最近的举措略有不解,「冬冬封爵也就罢了,还特地给了差事。他才多大的人,总该先跟着哥哥或者叔叔们学学,这御前行走也不是那么好干的。」 苏日格在旁难得的没有说话,乌日娜却道:「冬冬一直侍奉汤药,我都佩服他那韧劲,有时候瞧着他也快撑不住了。这份孝心也是难得,汗阿玛要奖励他,倒也不出奇呀。」 可是谁又没有孝心呢,弘晗勉力监国,还要两头跑。自己带着弘昱马不停蹄从盛京回京,几个弟妹光是眼泪就能流了一缸。 苏日格这会才明白,她自己担心的就是这个,汗阿玛会让人觉得,是因为某些、或者说某个人不太孝顺,所以才这么抬高三阿哥。 「……你阿玛必定也是要用弘昸了罢,眼前事多,你们尽快长起来,也能为他分忧。」道琴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但是不欲多谈,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你们几个都出了孝,乌日娜的婚事也到了眼前。好丫头,告诉额娘,有没有看中什么人?」 乌日娜只顾着脸红,苏日格却又担心起来,这么明显的转移话题,不太像额娘啊。再说,阿玛额娘相伴数十年,有什么是皇后所顾忌的话题呢。 这个简直不能深想,细思恐极,让人后背发凉。 作者有话要说: 将近五十岁的男主,也要开始作妖了→_→ 但凡是皇帝,总会作这么一次。 第300章 事情开始出现一些偏差(2) 胤禔最近心情很好, 日子过得很是不错,尤其是孩子们都在眼前,这让他被老婆和老娘念叨的疲惫的心灵感受到了一点安慰,孩子们毕竟不敢念他。 然而, 也不是各个都不敢的, 譬如他的心肝宝贝女儿。 「……什么, 你和弘昱回来的时候, 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胤禔震惊的看着苏日格,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万一有个好歹!」 「女儿还不是为了早些回来。」苏日格表现的相当委屈, 「我带着弘昱听说您病了, 当然要快马加鞭赶回来, 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这能怪女儿不小心么!」 这话说的,胤禔没法接,不仅没法接, 还特别不好意思。胤禔多少有些大家长心态,他来照顾全家人, 结果这会变成自己需要人照顾,还险些让担心的女儿坠马。 「不能怪你, 不能怪你。」胤禔苦着脸表示:「都是阿玛叫你们担心了。」 「那女儿也让您担心, 岂不是不孝顺了。」 大公主一贯是很会抓机会, 胤禔只好连连表示:「阿玛知道你们最孝顺了,别说你们, 就算弘昸他们几个小的, 如今也很懂事了嘛。」 弘昸他们几个, 关键恐怕是弘昸,而非他们…… 苏日格心里嘆气, 她最近疑神疑鬼,简直觉得自己该去庙里拜一拜。怀疑父亲、弟弟们,哪一桩她也不愿意做,但是她更不愿意看见将来出什么兄弟阋墙的惨事。 还有额娘,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又是怎么想的呢? 固伦公主并没有很多时间来思考这个,实际上在开春之后不久,苏日格就与弘晗、弘昱一起再次返回盛京,她和弘昱自然不用多说,是各自有着自己的责任,回去负责各自的工作。 而弘晗,则是奉旨前往长白山祭祀,顺路代天子巡视三将军府。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种祭祀上的大事可是表达了朝廷的法统和礼制,司马光在通鑑开篇就说道「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 第592页 诸皇子中只有弘晗领受过祭祀的差事,这么想的话,似乎倒也没什么可以担心的,苏日格如此想到,再说汗阿玛总是能摆平所有事情,自己是不是太担忧了。 离开了京城,苏日格的心情也畅快起来,或许真的是她多心了。父子天伦,弘晗又是那样的性子,怎么也不会疏远的。 大公主有一点想的没错,胤禔绝对没有「变心」的意思,但是人到中年,胤禔终究是不能免俗的开始了一切中年人可能有的情绪变化。 譬如,他固然看重弘晗,但也不能避免的对总是待在身边的弘昸很有好感。一时之间,简直父慈子孝到了极点,胤禔固然不能像从小指点苏日格和弘晗一样对教导弘昸,但作为皇帝,他能给儿子更高的地位啊! 封了贝勒、做了御前行走只是开始,胤禔慈父之心大涨,深觉过去忽略了弘昸,这会要一气儿给儿子补回来。 这几年耽误的弘昱已经二十出头了,乌日娜十九岁,而弘昸十六,倒是都在谈婚论嫁的年纪。为女儿择婿要更慎重些,为儿子择妻固然也要慎重,但无非就是挑选好姑娘罢了。 好姑娘也分几种,有如大福晋瓜尔佳氏公府出身的名门淑女;也有本人条件好、有学识、有见识,但出身一般的女孩子;还有各方面平平,但胜在性情温和厚道的姑娘。 胤禔左思右想,决定给弘昱找个出身一般,但本身素质不错且性情平和的姑娘做福晋,因为弘昱日后要负责的技术方面的事情,他的小家庭就越单纯越好。他所依仗的必须是自己的功劳,和父兄的信任。 而弘昸,胤禔现在给他的定位就像是当年的富尔祜伦,又或者康熙最早对胤禔的定位,将来作为新君的左右手,用来稳定宗室亲贵。毕竟帝室和宗室的撕扯是长久的,看上去销声匿迹不代表没有问题,这么个人必须要有。 这样的话,弘昸的福晋纵然不能样样拔尖,但从家世到人品才貌都要说得过去的女孩子才能做弘昸的福晋。就像纯王福晋富察氏,纵使不是数代名门,起码父祖辈要有功勋,是皇上得用的人。 胤禔翻来覆去,最后决定将钮祜禄公府旁支的一个姑娘指给弘昱,这个女孩子也在宫中读书,画画很不错—这是皇后说的。 而将年希尧的幼妹指给弘昸,这个年家的小姑娘比弘昸大三岁,年纪倒也合适。而且年希尧官居从三品,又是皇子宗室、宫学的算学总师傅,胤禔正打算让他出来,成为皇帝组建的格致学院督学。 到现在为止,格致学校的筹建已经可以提上日程了,胤禔打算今年年中再次派遣一个使团前往西欧,可以用「世俗国家欢迎你」「欢迎研究者在我朝做各种科学研究并提供方便」等等作为招揽词。 除了工匠,最好能大量的带回一些各方面的研究者,最好能够帮助本土学者打开思路,互相交流。这个阶段,对国内知识分子是很有好处的,前提是,胤禔和他的继承者可以保障他们的前途未来。 要给他们上升机会,才能让他们安生的搞研究,如果地位和金钱都给不够,那就别想了……这只是国家支持,胤禔打算尽量鼓励宗室里的阿哥、格格都去学习这些,哪个能学出来,就给他或她高官显爵。 这总比上来就动科举这块蛋糕来的省事儿多了,胤禔没那么头铁,不打算用自己的江山和构想去硬碰别人吃饭的东西。今儿要说科举彻底改制,怕是不到明年,他这个皇帝就当到头了。 如今盛京的研究工场已经渐渐步入正轨,几个海关建立之后,对外贸易带来的金钱刺激,也会促使一些人愿意走出去,剩下的就是学术问题,这个一则胤禔要让朝廷做个导向,二来真金白银才能让读书人自己转向思考,考虑为什么那样不行,这样就可以。 慢工细活啊,胤禔忍不住嘆了口气,身边的太监马上就小心翼翼的凑过去:「主子爷龙体欠安?奴才叫太医过来?」 「朕好着呢!」皇帝很不满意,难道他连嘆气的资格都没有了么?干嘛这么小心翼翼的,日子没发过了。 掉一根头髮都能让一群人战战兢兢,随着威势日隆,这种情况只会愈加严重。说句难听的,早晚发展成胤禔放个屁,近臣内侍都要叫好。 我得多么自省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沦为以为自己天下第一的傻子啊,胤禔如此想到。 儿子们的福晋都选定了,乌日娜的额驸也得挑几个备选出来,胤禔看着手头一堆档案,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的特别没劲。 想想熙朝,先帝还三不五时去个西山,或者在园子里行猎赛马。到了胤禔这,他倒是把亲妈亲老婆的业余生活安排的很丰富,儿女晚辈的生活也是丰富多彩,可他自己几乎是每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我这不是混成社畜了么?真想罢工啊…… 胤禔这一病之后,是真觉得自己身体有些撑不住,像过去那种近乎零零七的生活方式,他实在是撑不下去了。而且愈发觉得每天对着文牍奏摺,这日子过得也太没意思,过去他做郡王的时候还能跑马放鹰,这会居然连逗狗的功夫都没了。 可是找点乐子,胤禔苦笑,方才他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弄一帮民间的文学之士入武英殿编书,顺便也侍奉御驾左右,以备谘询。 看来,自己也已经不做无目的之事了,真是一个合格皇帝的自我修养啊。 第593页 自皇帝痊癒,朝野上下也发现了皇帝的变化之处,不同于过去事事过问,事必躬亲的姿态,病癒的皇上似乎开始採用了轻松的方式面对朝政。 并且,除军国大事以外,只有密折可以随时送到天子驾前,其余由军机处看过,然后由御前行走、御前大臣负责将其中重要的、不同于日常庶务的奏摺送到皇上跟前,等待御批。 对此感受最深的就是刚刚结束孝期,回到朝廷就立刻被调入军机处的张廷玉了,他因父丧守孝之前,皇上还是个劳模,父丧之后他刚要起復,又碰上了母丧,这会两重孝都结束,他回朝之后马上发现,皇上居然开始减少工作量了。 不仅减少工作量,皇上还恢復了先帝的爱好,开始在民间网罗名士入朝,似乎也要令他们陪伴左右。张廷玉面对眼前半人高的文牍案卷,这都是这几年皇上的诸多政策,他得一一看过,才能跟得上皇上的想法,才能写出得体合适的公文。 就在他奋笔疾书的时候,军机处的门却被推开了,三贝勒弘昸走了进来。 「有旨意,传张廷玉觐见。」 张廷玉和弘昸最近也常见面,这会倒也不是一板一眼的,张廷玉奇道:「怎么是三贝勒亲来传旨?」 「嗐,这有什么,这还是我在御前伺候,向汗阿玛讨来的差事。」弘昸笑道:「否则军机重地,我哪里敢随意进来。」 俩人走出来,就在军机处檐下灯笼的照射下,一面铁牌上头刻着「无旨擅入者斩」。 第301章 事情开始出现了一些偏差(3) 「衡臣就是桐城人罢, 朕近来听说文章甲天下,冠盖满京华。似乎说的就是你们桐城的才子们?」 张廷玉以为皇上叫他来是想问问最近军机处的公文,和留中不发的奏摺,不成想皇帝想问的是这个。问工作他还有些紧张, 要是问文人轶事, 他可就太懂了。 「禀皇上, 臣是桐城人, 年少一直在家中读书……彼时臣祖父尚在, 曾与桐城诸生, 如方苞等, 到也有过一面之缘。」他细细说道:「只是后来先帝开博学鸿儒科, 桐城诸多文士来到京城, 那以后就没怎么见过了。」 「听说方苞文章写的好,前两年他吃了官司,戴名世还特地像朕求情来着。他那本狱中杂记写的倒是不错。」胤禔笑着对弘昸道:「你读了没有?觉着写的如何?」 「回汗阿玛话, 儿臣已经读过了,深觉其入木三分。儿臣未见刑部狱, 但读此文章,其中险恶情景, 如在眼前。」 一问一答, 端的是父慈子孝, 其乐融融。张廷玉最近也多见此景,皇上常把三贝勒带在身边, 三贝勒本人倒也人材出众, 任谁也挑不出不妥当。 可是等到方苞等文人名士入朝参贊, 皇长子端郡王从关外祭祀归来的时候,张廷玉骤然发现, 如今能站在皇上身边的不止是端郡王了,还有三贝勒! 朝廷的大典礼中,端郡王与三贝勒自然是分开各自站班,但如果在皇上召见亲贵大臣的场合,作为御前大臣的三贝勒,反而更经常性的留在皇上身边,因为端郡王总是有自己的差事要办。 这个情景真是和先帝时候,当今与废太子的情形别样相似,当年的直王经常办差,可看似留居宫中、时常伴随先帝左右的废太子,却经常因为监国等事宜不能常在先帝身侧。 再加上……皇帝与储君之间天然的那点芥蒂,最后终于发展到了无可挽回。张廷玉看着站在自己前头的两位皇子,这两个年轻人将来又会如何。而且,亲身经歷过在先帝跟前,与废太子争锋的当今,他又会做何感想呢。 总得有点想法吧? 张廷玉要失望了。 实际上胤禔根本没想法,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想到自己喜欢的孩子们会搞出什么纷争。当年读书,他曾经对戴梓嘲讽隋文帝,什么「五子同母,不会重蹈覆辙」,实际上,反而是同母兄弟更容易互相不服气。 可如今轮到他自己,胤禔就没有意识到,他潜意识在迴避过去他曾经说过的话。毕竟没有哪个正常的父亲,会没事儿琢磨自己儿子们将来会如何的憎恨对方,恨不能杀死自己的兄弟。 在胤禔看来,自己的安排天衣无缝,弘晗学着掌握大局,不管是关外的技术工场安排,还是如今名士入朝,都让他去锻鍊一下。而弘昸就安排到弘晗身边,叫哥哥带着他,也让弘晗明白该怎么对待自己的左膀右臂。 这样想的够周全了罢。 年末,弘字辈皇侄们的孝期都过了,弘昱、弘昸和几个年纪相仿的侄子陆续成婚,胤禔和道琴夫妇纯粹是为了热闹。论起来,在他们兄弟姐妹里,弘昸成婚居然算早的了。 因为宫里这几年皇子皇女,乃至于皇上看重的侄子、侄女成婚年龄都在延后,京中为了配合宫中的时间表,孩子们成婚的时间也在推后。特别是家中有子女在宫中读书的,眼见着皇上对这些孩子格外另眼相看,谁家会主动妨碍自家孩子的前途了。 就为了让孩子早点成婚,断了他们的前程?哎哟喂,那是养孩子,还是给牛马配种呢! 听说这股风潮已经传到直隶一带了,胤禔表示倒是很高兴,但他高兴没有持续太久,太医院院政上奏,他们遇到了点麻烦。 问题出在了人体的进一步研究上,他们将人正常生理,和病理上一切能记载的东西都记录了下来,借着朝廷的便利,解剖上也得到了一些心得。 第594页 但更深处的呢? 研究到了这个份上,年轻太医里很自然的就提出了一个问题:「而今我等将体表诸症候看遍,然病疾究竟从何而来呢?」 中医在讨论疾病的时候,最常见的就是中气不足,邪风入体,一代一代大家都是从这个思路来想的。但现在就有个新问题了,这个邪风是怎么进入身体的? 太医院里的老太医总觉得年轻人们这是瞎搞事,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这么说,那就是这样的,反正能治好病就行呗,折腾个什么劲儿! 可年轻一辈憋着劲想要在皇上跟前出个彩,否则他们怎么出头?太医院的品级,一个萝蔔一个坑,他们只能熬资歷,或者想其他的办法。 于是年轻人们就开始作反,强烈要求此事上达天听,理由非常充分:「此事起初就是皇上交待的,而今不管是完成了,还是有没完成的地方,都该原原本本的上奏。毕竟,人臣岂能对人主敷衍了事呢。」 这事就摆在了胤禔的面前,底下院正一脸渴望的希望皇上给他做个主,让他别这么为难。毕竟太医院这地方,无事就是好事,有事肯定没好。 「这件事暂且放下,那些年轻的太医,你现在就给朕写出一份名单,四十岁以下的。朕有用,名单上的人,挑出几个送到盛京去,其余的留在太医院,朕另有安排。」 胤禔也想让医学赶紧有个突破,还能促进一些其他方面,譬如物理和化学的发展……然而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事也不是他想一想就能实现。 以胤禔心心念念的现代化肥举例,现代化肥中最常见的就是氮肥,而制造氮肥自然需要氮,而氮需要解决氨的来源。现代化肥厂自然可以通过现代合成氨的方式得到氮肥。可这就需要高温高压,现在的技术水平达不到,实际上以胤禔如今的时间坐标,向后再推一百年,人类都未必能掌握合成氨技术。 其次就是煤炭炼焦,这倒是可以通过土法来解决,但土法制造的氨,只能得到少量的氮肥,并不足以支撑大规模推广。 还有吸收氨气制造氮肥的媒介,也就是硫酸、硝酸等,制造和储存也是问题。 有时候胤禔觉得有点绝望,他做了这么多,但他真的能对现实社会造成实质上的影响吗?将来是否会人亡政息,他的继承人们,能不能继续他的政策和理念,继续走下去。 甚至不需要他们多管,能够给予支持就行了,但弘晗能意识到他所做的这些事情的重要性吗? 果然只有自己经歷了才会明白,什么叫「感同身受」,为什么很多皇帝不想死啊,因为事情还没办完,而当事人对继承人并不放心。 太医院上奏之后,胤禔久违的开始焦虑,并且焦虑指数上升了几个量级。他闲下来没有两个月,就在两个儿子成婚之前,又开始了事无巨细的过问,将内务府大臣问的头晕眼花、战战兢兢。 如今因为有了那个外藩度支衙门,皇帝又设立海关,内务府很多职能都被分散了。权力范围降低,内务府能作夭的地方也少了,他们只能看皇帝的眼色,希望皇上不要将他们这些家奴架空、赶走。 他们这些寄生在皇室身上的家奴,别看狗仗人势,甚至奴大欺主,但一旦主子不用他们,他们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因为内务府面对主子的垂问,那真是小心翼翼的伺候,事无巨细的汇报。就连皇后道琴都非常惊讶,这是怎么了,就算自己之前因为母丧没有心情,内务府交代上来,皇上略看过就行了。 上一次看他对孩子的婚事这么上心,还是苏日格成婚的时候,弘晗那会都没有这么如临大敌似的。 皇后都会这么想,遑论他人。不出半个月,就开始有小道消息流传,是因为皇上甚为爱重三贝勒,所以才对这个婚事格外的看重。 没看给二贝勒挑的福晋,只是公府旁支,都出了五服了。可是给三贝勒挑的福晋,却是两朝老臣家的闺女,兄长们还正得用,而且二哥年羹尧还是承恩公成容若的女婿,可见是简在帝心。 也不是没人提出反对意见「皇上又没有格外给三贝勒加什么礼仪,添什么东西,你们想的也太多了。」 「三贝勒还年轻就封了贝勒,又和哥哥一块成婚,两位皇子加一起,这规格不次于当初大阿哥成婚了,还用别的证明皇上爱重三贝勒?」 听听,多有道理啊。 按理说京城有什么动向,九门提督啊,内务府啊,胤禔养的那些「消息渠道」都该上个摺子。可这种事,经过熙朝的「淬鍊」,没有什么大动静的时候,臣子上摺子说什么「外头人说皇上对三贝勒好?」 哎哟,这像话吗?疏不间亲懂不懂!废太子都闹到要造反了,先帝杀儿子了?死的都是做臣子的,是奴才们! 是以这种风言风语根本传不到胤禔的耳朵里,外头都开始将三贝勒说的可以比肩端郡王了,他还在宫里乐颠颠的自己给自己找活干呢。 第302章 失意者们(1) 胤禔忙着儿子们婚事中各种鸡毛蒜皮的部分, 面对朝政布局虽然有点心态失衡,但也没耽误正事。 盛京传回消息,仿制原始蒸汽机已经有了极大进展,预计明年年末胤禔能看见改进版;关外的开垦非常顺利, 脱籍贱民和流民在这块可以踏踏实实种地做人的土地上勤恳劳作, 而海关步入正轨, 朝廷税收和胤禔的私人金库内帑进一步增加。 第595页 西北的准噶尔汗国, 自数年前被胤禔抽回去之后, 这几年都安生了不少。有道是, 内政军事思想只能三选二, 胤禔倒是得天独厚, 在稳步的三项并进之中。 现在他有点明白, 为什么对清朝的认同度在干隆时代达到了高峰,除了习惯了,实在是军事成绩亮眼。与中原失联九百余年的地方被收回, 前朝丢失的疆土还能收回,那个时代的人多少会有些与有荣焉。 干隆通过对官僚和地方地主的高压控制, 过度的基层官吏投入,来维持对帝国的绝对控制。每一个大臣都是他手下的棋子, 固然他做不到如臂使指, 但棋子不听话, 他马上可以将棋子砸碎换上另一个。 但胤禔没法採用同样的手段将一个农业帝国整个绑在自己的战车上,因为那样做, 在强有力的统治者衰老之后, 又或者继承人能力不足的时候, 整个帝国都会失去控制。 到时候,白莲教和天理教之危就在眼前, 胤禔辛辛苦苦几十年一朝丧尽,那可真是死不瞑目了。为了保障自己的成果不被毁掉,胤禔能做的,也只有尽量为弘晗上各种保险,另外给儿子多多加码,让他对国家有个方方面面的了解;让他独当一面,能有足够的控制力。 但弘晗也只有一个人,所以胤禔想尽办法帮他安排帮手,为他储才,让弘昸跟着弘晗学办差,还有纯王家的广延、广绪兄弟。 这俩孩子都不小了,尤其是广绪,这孩子是次子,将来爵位不会很高。胤禔思来想去,正好借着最近安王华屺死了的机会,清算了安亲王岳乐的「罪过」,这种事康熙朝也干过,原本大家没当回事。 但皇帝显然不打算轻轻放过,他干脆的褫夺了岳乐一系子孙的继承权,停了安亲王一系的继承。正好,安王一系的佐领,被胤禔分出了足够的份额,趁着广绪要成婚的当口,将足够郡王份额的佐领都给了他。 这一拉一打,胤禔尤嫌不足,赶上胤祉的古今图书集成付梓刊印,武英殿版本呈送御前的时候,为了表示胤祉门下孟光祖到处乱跑那事已经时过境迁,皇帝突然下旨褒奖诚郡王。 「诚王实乃宗室学者,朕褒奖其治学之功,决定晋封其亲王!」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诚郡王胤祉夹着尾巴过日子已经有几年了,他阖府上下居然只有一个弘曚在皇上跟前还有些体面,就连世子弘晴如今过得也不是很舒服。 弘晴早两年就成婚生子了,却没有差事,只有个世子空头衔,白拿禄米而已。他已经快二十的人了,却还得想方设法的继续留在宫中读书,可读什么呢? 要让弘晴做学问,他没有胤祉那份耐性,他倒是想沾些旗务,可皇上压根没打算用他们这些宗室子弟。唉,早些年还觉得皇上登基,一定会善待宗室…… 结果呢? 简王和信郡王军前怄气,前者一个跟头翻下去,直到现在简王府都没能翻身,而后者有那个军功还不如没有,一个「无能」的考语算是贴在信郡王脸上了。 当时卷进去的十三叔、十四叔还在「以观后效」,十三叔从上次南巡开始似乎转运了,听阿玛说是四叔帮忙在皇上跟前斡旋,而十四叔还在府里无人搭理。 九叔带着胤字辈和弘字辈的弟弟侄儿去军前,一直走到了商人们要离开朝廷地界的地方……他们也是吃了苦的! 结果呢? 如今那个外藩度支衙门,如今宗室里只有一个九叔在里头,还有就是胤禄、胤礼这样的小叔叔们。 就算弘曚有体面,也是府里的体面,但自己呢? 弘晴心道,难道我这一辈子就要无所事事,做个闲散宗室了?少年时的雄心壮志就此沦落,难道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吗。 带着这股愁绪,就连参加弘昱、弘昸成婚典礼的时候,弘晴都有些没精神,更让他心里不是滋味,是弟弟弘曚被皇上点为二贝勒婚事的贊礼之一,叫他带着侍卫们在新房外头唱吉歌。 弘曚还没成亲呢…… 已经水涨船高成为亲王世子的弘晴想着,身后却忽然有人喊他:「堂兄怎么不饮酒了?来来,我兄弟再喝一杯!」 三贝勒弘昸笑容可掬的站在弘晴身后笑道:「还未贺三叔晋爵,堂兄日后一个王爵是跑不了的!」 「三贝勒这是笑我,日后的事情,还难说呢。」 弘昸似乎对这番发言心有戚戚,两个人默契的碰了下酒杯,弘晴又道:「还要贺三贝勒也要成婚了,听我阿玛提过,如今年家深得皇上看重,三贝勒有福气。」 「……堂兄何必如此客气,咱们打小一起长大的,如今堂兄一口一个三贝勒,倒叫弟弟无所适从了。」弘昸笑道:「福晋的二哥将要从西南回京述职,婚前我还要去他们府上,亲戚间也要认识一下。堂兄年长于我,又已经成婚,若是有时间,不妨陪兄弟同去?」 「那自然是好的!」年家就算不是炙手可热,也是简在帝心,弘晴自然是高兴的应下了。他也隐约感觉到,这个小堂弟,对自己这桩婚事,似乎有些非比寻常的重视。 他又嘆道:「朝廷自有制度,我不过一闲散人,自然要客气些……唉,你们都比做兄长的强多了。」 弘昸的确很重视自己的婚事,偶尔他会奉命跟着长兄弘晗办差,但身在御前,大多数时间他都能侍奉皇父膝下。年氏兄弟简在帝心,弘昸心知肚明,所以他这桩婚事,的确是阿玛对他的格外关照。 第596页 这几年,弘昸慢慢学着专注内省,不去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这让他发现了很多过去想不到、发现不了的东西。比如他和二哥的婚事选择,比如汗阿玛对他们兄弟,和大姐姐的安排。 甚至过度很多年的事情,比如大姐姐几次欲言又止和二哥的远走,弘昸都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对于他自己将来究竟想怎么样,他还没有想好,是安分做大哥的臂膀,如皇父所期待的那样……还是…… 幼时在王府的很多事,弘昸都不记得了,但在他的记忆中,在自己还叫「冬冬」的那个时候,阿玛一直很稳得住。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王府里总是温暖而安静的,家中他们这些孩子从不会受什么影响。 皇父春秋正盛,就连大哥也只是到处歷练,何况自己?还是要稳得住,至于日后,谁知道圣断如何呢?自己这桩婚事,总归是不亏的。 不过,和堂兄弘晴的谈话却让他有些在意,弘晴的话虽然谈不上怨愤,却酸熘熘的。弘昸想到这,忍不住笑了一下,和三叔真像啊……三叔这几年夹着尾巴做人,连带着他们府里只有一个弘曚出挑。 如今的宗室里,像弘晴这样的失意人可不少,如果以先帝时候的情况来对比的话。弘昸将自己缩进热水里,像小时候一样吐泡泡,这样让他的思路更清晰了。 他们毕竟还有佐领、有门人,如果一直让他们无所事事,他们会不会联合起来。噗,弘昸吐了个泡泡,从水里又钻了出来,自己也太高看他们了。 有恆产者有恆心,百姓如此,遑论宗室。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弘昸摸摸自己头顶的头髮,他们哥几个都和皇父一样,辫子越来越短,头顶的头髮倒是留的很顺滑……是不是该修修了。 等到我成婚,我也是成家立业的大人啦,三贝勒笑眯眯的想着,正该修修头面呢,除了婚事,他还得对自己未来的府邸多上点心。 皇帝对儿女们的约束实在不算严格,在读书、他们各自差事之外的时光,就连乌日娜也可以登记之后带着侍卫和女性侍读、以及太监们离宫出去走走。只不过二公主本人对出门玩这件事,实在是不如乃姐那般热衷。 而在给三个儿子封爵之后,胤禔发现自己的原定计划恐怕得有所修改,他只能把弘晗留在宫里,而弘昱和弘昸都得出宫开府。 因为弘昱常年待在盛京那边,胤禔也不能让儿子都成婚了,回京的时候还得过五关斩六将的进宫。于是,干脆的大手一挥,给儿子找了个好地方修了府邸。 既然弘昱都有了,那弘昸干脆也一起动工好了,就这样,三贝勒府就在二贝勒府旁边开始修建了。大概在二哥回盛京之前,他们都能搬进去。 想想盛京也是个好地方,但是要让弘昸选,他还是愿意留在皇上身边。毕竟,御前方为天下中枢之处。其他的地方,终究是方面之所罢了。 三贝勒成婚之前,滞留西南数载的年羹尧回到了京城,他身边的幕僚胡期恆遥望城门,对年羹尧说道:「东翁辛苦数载,我记得上次回京还是两年前,太皇太后薨逝罢?」 「是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年羹尧也不胜感慨,又带着些意气风发。 「听说少公子考中了举人,」胡期恆笑道:「如今姑娘又指给了三贝勒,加上东翁与允恭大人,年氏兴旺指日可待啊。」 「只是可惜明相去世了,我这太岳丈一去,岳丈一门都要守孝。」 「东翁,这可未必是坏事。」 胡期恆成竹在胸,神秘的笑道:「请东翁想想,如今明府一门不能上朝,而少公子以稚龄考中举人……说句托大的话,当今在潜邸时,少公子就在御前露过面。如今尊岳父容公带着子弟闭门守孝,皇上念旧,这份旧情看见东翁父子,自然会爱屋及乌的。」 「但愿如此,若是我能留在京城……」那就是珠联璧合,如虎添翼,年羹尧如此想到,他这样的人才,这样在西边勤恳数年,将当地土司部落查的明明白白,当初又在军前筹粮效力,难道不该留在中枢吗! 在踌躇满志的年羹尧回京述职,入宫觐见的第一天,弘昸见到了这个和他年龄相差甚多的未来二舅子,并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这可真是一位敢想敢说敢干的牛人啊。 以弘昸浅薄的入朝歷练的经歷,还是头一次遇见一个大臣明白的对他阿玛说:「只要皇上信臣,臣必定肝脑涂地,带兵直破准噶尔!」 直破准噶尔……你这牛皮吹大发了……弘昸对未来二舅子的印象瞬间跌落谷底。看着仪表堂堂,家里儿子也颇有出息,兄长是宫学的督学总监,怎么本人居然这么不靠谱的吗? 然而出乎弘昸预料,端坐案几后的皇父却很欣赏年羹尧的气魄,还鼓励道:「亮工不妨说说有什么战略?朕也好有所斟酌。」 等等,他一个文官,汗阿玛真的相信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弘昸发现身旁得了两个哥哥,二哥漠不关心,大哥面带笑意,大哥觉得很好笑、还是觉得很轻松……他就不怕汗阿玛发怒?还是相信汗阿玛不会发怒呢。 转眼就到了弘昸去年府过礼的日子,当日陪他去的不止有弘晴,还有信郡王之子、简王府的阿尔塔,以及雍王府的弘晖,甚至几个小叔叔都跑来凑热闹。 「哟,那是咱们三侄子去年家过礼?」 第597页 「是,今儿弘昸去年府……你别打岔,我和你说正事。」 胤祥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胤祯:「你都在府里憋了几年了,就打算憋下去?好歹……」 「好歹什么?」十四撇嘴一笑:「有四哥和你老十三,你们吃肉,让我喝口汤就成了。四哥已经是郡王,日后封个亲王也不难。你呢,眼看着也要晋爵……别说咱们,你看皇上用老九,五哥不就闲着了么。只不过到底是一起长起来的弟弟,体面尊荣还在。」 「十三哥,咱们这些皇子早就变成宗室了,而且是过气宗室,是咱们自己想上进就行的?」 第303章 失意者们(2) 不管是得意还是失意, 宗室们到底比普通旗人好过些,寻常旗人可没有进宫参加皇子婚事的机会。 从这个角度来看,哪怕一样是穷亲戚打秋风,皇上家的穷亲戚, 也就不算穷了。 弘昱、弘昸的婚事, 堪称是京中各路人马找门路混进宫吃饭、混脸熟的机会, 宗室亲贵总要为自己活动出一个名额。得意的人要通过这个表明自己依旧深受皇上信赖, 失意之人需要继续努力打开通道。 而对于普通京旗旗人而言, 皇子成婚也就是给他们一个瞧热闹的机会, 横竖他们的日子如今还那么过。有些人觉得过的更好了, 自然就有人觉得过的更糟。 这一点倒是不分尊卑贵贱。 「看这个干什么, 还不如说说咱关外的地怎么样了, 诶,我家儿子来信说,今年又是个好收成, 你家呢?」 「我家又没去掺和。本来就是,咱们旗人当兵吃粮, 天经地义,跟着主子们出兵放马才是应当的, 种什么田!荒唐胡闹……」 最后四个字说的很小声, 但还是让身边人侧目:「这可是皇上万岁定下的规矩, 你居然……」 「我说的还是祖宗定下的规矩呢!居然放那么多汉人进了龙兴之地,这有悖祖宗之法, 你们懂个屁!」 嘴上掐架的两个人, 只是这些年胤禔诸多政策下, 旗人各自反馈的缩影罢了。有人从皇帝的政策中得到了好处,自然也有人固执己见, 让自己的利益受损。 在立场极端保守的旗人看来,皇帝离经叛道到了极点,公然颠覆祖宗之法。他们意见很大,但没用……过去作为他们发生渠道的雅尔江阿已经被圈禁了,而小简王年纪还小,根本说不上话。 其他铁帽子宗王,要么从顺治朝到现在,被三代皇帝折腾的已经不想说话了,要么传承都被断了,譬如安王系,要不然就是爵位频繁变动,这个比较常见。 反正先帝也好,当今也好,总能鸡蛋里挑骨头,将王爵从这个身上撸下来,按在那个的身上。 所以他们有意见,但他们说不出来,日子反正还得过下去,就先这么着罢。 「就这么着吧,日子还得过……怎么,他还能掀桌子不过了?」 三贝勒弘昸的婚宴上,雍王胤禛面对胤祥的说项,如此说道,「老十四是抱怨,但他所言倒也不错。你不必管他,办好自己的差事就得了。」 老四说的是真心话:「你和老十四都是我弟弟,他和我还是一母同胞,再不济我总能看顾他些。皇上打定主意舍他用你,你千万别乱动心思。」 年轻些的弟弟里,老十三以降的幼弟中,皇上显然更属意背景简单,无所依靠的小兄弟。只是这话不足为外人道,胤禛再关照胤祥,也不能和盘托出。 只是,这话胤禛倒是和长子弘晖提过两句,弘晖在弘字辈那一堆,正和弘昱、弘曜和弘昘哥几个凑在一块,还有广延、弘曚、弘昇几个堂兄弟在一块,嚷嚷着新郎官要多喝几杯。 看来在宫里读书也没白读,胤禛放心了,他也不求别的,他膝下就那么几个儿女,只求他们平安些也就罢了。其他的,自然还要看他这个阿玛,总不能老子无能,却要求儿子上进罢。 「你倒是也过去啊。」 胤祉有了些醉意,斜眼看着长子弘晴说道:「你弟弟都能和大阿哥他们说上话,你怎么还不出头了。论起来,弘晖、弘昇他们阿玛,难道比你阿玛我爵位高么,咱家你们哥俩正好互相照拂。」 却不知弘晴是没听见还是怎么着,压根没搭话,胤祉登时就要发作,然而想想场合,他又只好作罢,恨恨的灌一杯酒下去。怎么觉着自己当上了亲王,反而更憋屈了呢。 弘昸的福晋是胤禔亲自挑的,这会又赶上他一腔父爱到处散发,又赶在弘昸婚前给年家加恩。宫中婚宴且不说,就是女方那头,年府也是热闹非常。 京中各路达官显宦是最会跟着皇上的心意走的,皇上看重三贝勒,看重年家,他们自然会紧跟着对年家格外另眼相待。 年羹尧看着家中门庭若市,跟在长兄身边的儿子年熙也是洵洵儒雅,待人接物颇有章法,可他心里却不太高兴:得意的是长兄和儿子,自己却不算得意之人。 作为年羹尧的幕僚,年家的姑娘得嫁皇室,胡期恆也得出一份力,他正跟在年熙身边。但是看着这位少公子,胡期恆倒是很明白年羹尧为什么郁郁寡欢。 他这位东翁心气太高,可是这次回来,皇上虽然看重他,但更看重允恭大人。而少公子少年才高,可少公子的人品个性并不很像东翁,反而更像明府老大人和几个舅爷,甚至喜欢格物这一项,倒像是允恭大人的儿子。 第598页 唉,想想少公子如今刚过志学之年,东翁几年都在西边,每次回京都是步履匆匆,父子不甚相似倒也寻常。可是,子不类父,东翁心里不是滋味,也是人之常情。 日后若是东翁留在京中,那才有的磨呢,毕竟,皇上也没有採纳东翁的出兵策略,但也没有训斥……皇上作何打算无人可知,圣心难测呀。 年家阖府都喜气洋洋,只有年羹尧强颜欢笑,胡期恆想到的事情,他自然也想到了。年亮工恨不能仰天长啸,把他从西南召回来干什么,西南将来必有战事,他的功名必在那时……唉。 年羹尧被留在兵部做了侍郎,虽然外头传言说,皇上属意将来让他接班尚书。但让年羹尧自己说,什么将来,他现在就能当兵部尚书……可皇上不用他呀。 三福晋三朝回门的时候,弘昸看到的就是一个心如死灰的二舅子,弘昸面上不显,实则心中好奇:那日汗阿玛兴致勃勃的听了年羹尧的策略,且还和他探讨一番,看上去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可为啥没下文了呢? 双方寒暄两句,年希尧、年羹尧兄弟表达了一下对皇上的忠诚,和自己必定勤勉办差的心情之后,年羹尧还是对这位新妹夫略微表达了一下自己在兵部干文官的活儿,有多么的无聊。 「案牍之事,臣久疏于此,唯恐辜负皇上信任。不过,最近看多了文牍案卷,深觉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是歷练之法,过去读兵书只是纸上谈兵,臣在西南数年,再看旧言,方觉前人深意。只是有些精妙之处,臣还是无法得其精髓,看来还是缺少经验啊。」 不知道三贝勒是不是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听三贝勒笑道:「亮工这话说的巧了,前儿我还在御前听汗阿玛提到,想要让亮工去南边呢,似乎战事将近。」 年羹尧作为兵部侍郎,却没听说有什么战事将起的消息,他半信半疑的看着弘昸。 三贝勒一笑:「不是兵部传来的消息,也不是已经打起来了,只是略有徵兆。」他也知道分寸,说话只说三分,「汗阿玛也只是略提了一句,说年羹尧在西南做的不错,以他的本事,放在东南,应该也有用武之地。」 「竟是如此吗!」年羹尧这下喜出望外:「多谢三贝勒……」 「诶,当时听见者甚多,咱们既成亲戚,这样的消息,我知会你也无甚不妥。」弘昸笑道:「日后亮工若是建功,福晋脸上也有光彩啊。」 年希尧在宫学里一向是惟皇上马首前瞻,对诸皇子都是一个态度,哪怕这会幼妹指给皇子,他对三贝勒最多热情一些,但还是秉持一个准则:叙亲戚情分则可,谈正事还是免了。 「兄长也不必那么小心。」送走妹妹和妹夫,年羹尧对年希尧说道:「虽然皇子师傅不好做,但妹妹毕竟做了三福晋,日后三贝勒开府,两家总会走的近些。」 「就因为三贝勒会开府……咱们妹妹自然是自家人,可对三贝勒,还是小心些好。」 年希尧嘆气,道:「你也知道伺候皇子读书的差事不好做。运气好的,能和戴梓大学士,又或者阿拉木大学士一样。运气不好呢?先帝废太子那会,詹事府和师傅们,被先帝一巴掌打下去,后半辈子都没能翻身啊。」 「……兄长说的也有道理。」 年羹尧嘴上这么说,心里难免觉得对方有些太小心。这样小心,怎么能成就大事呢! 但长兄毕竟是天子信臣,自己也不好太驳他面子,还是让年熙和三贝勒多接触罢,他们年纪相仿,过去也见过,总是更好说话的。 父亲们对儿子的期许,大抵不过是「儿子和我一样,最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然而大家总是忘记,这种事一贯是计划不如变化快,哪有那么顺心的事儿啊。 胤禔现在看弘晗,多少就有点这种心态,他一边觉得「我儿子真好,一定没问题!」,另一边又觉得「这孩子到底行不行啊?」 万一自己现在就咽气了,弘晗到底能不能按照自己的既定政策走下去,老子辛辛苦苦装孙子,好不容易当了皇帝。这会一切进入正轨,别一朝回到解放前……那可真是死不瞑目。 胤禔的这种焦虑,一直持续到了南书房新顾问们的到来,其中有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这就是方苞了。皇帝想要找人聊聊,但这个人不能是朝廷大臣,更不能是宗室亲贵……这位方老夫子,希望勿负朕望罢。 第一次见面,胤禔就抛出了一个问题:「方先生以为,歷朝歷代天子求仙访道、炼丹服药,全都是为了求长生不老、贪图人间富贵吗?」 作为对自己的处境和地位非常了解的老头子,方苞的回答非常之简略:「以草民之见,无非不放心罢了。」 第304章 失意者们(3) 「当年咱们可是万万想不到, 你我会有如此境遇。老兄你得了皇上青眼……虽然皇上给你一个武英殿编撰的衔儿,可是留你御前谘询,若是有什么要紧的消息,可别忘了我们。」 方苞来京, 作为多年旧识老友, 戴名世自然要做地主请他吃饭。席间俩人谈到数十年前游荡京师, 又提到了南山集之事, 戴名世难免有些恍惚, 顺嘴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 方灵皋瞧着这位老友, 直到戴名世不太自在的问道:「灵皋兄这是做什么?」 「天子将你放在武英殿, 原本想大用你的, 结果这几年你老弟还是修书, 你知道为什么吗?」 第599页 方苞哼笑一声,「你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明知道我这个职司在御前,真有顶要紧的消息, 我还敢告诉你,你戴田有, 是不是嫌自己活的太舒服,死的不够快?」 论及生死, 戴名世就有些不太自在, 他知道方灵皋不至于嘲讽他, 但这是他自己的心病。如果他对前朝尽忠,写下南山集的时候, 被皇上当面点出来的时候, 他干脆点就该一头撞死。 如果他对本朝尽忠, 那他一开始写什么南山集……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戴名世扪心自问, 自己到底算是什么呢?更多的时候,他看着朝廷那么多官员,常用「大家都一样」来安慰自己。 而今风气已经不像熙朝初期,那会儿还有人在京城公开想方设法嘲讽当朝,还採用各种方式不配合,但如今这种行为几近绝迹。 「你也不必如此,而今大势所趋,不比当年了。」方苞语气冷峻,「既然如此,你我之辈又何必自误,多做妄想。」 「话是这么说没错……」戴名世最后也只能深深的嘆口气,将这个话题放下了:「灵皋兄小心些,伴君如伴虎,御前职司不好做。」 方苞没说话,这他又何尝不知呢,若是真的让外人知道皇上提出的问题,那才是震惊四桌……虽然进京伊始,他就对自己的处境地位颇有认识,他吃了官司、吃了亏,世人落井下石者有之,转头天子召他入京,前倨后恭者更是比比皆是。 到底是借了皇帝的势,方苞是打定主意只听皇帝的,但皇帝抛出来的问题,还是让方苞汗透衣裳。那个算是暗示,还是……一国之君如果对疑似皇储流露那种不放心的情绪,可有点不太妙啊。 知名桐城派大师方灵皋在琢磨皇帝的心思,被他琢磨的胤禔却很轻松,有时候人能转移压力,就是会很快乐。他将自己的烦恼甩给了老头子方苞,皇帝本人快乐的拍拍屁股跑回了畅春园。 道琴见着他的时候也放心不少,之前自胤禔病癒,他就有些郁郁寡欢。虽然外头看上去胤禔兴高采烈的给女儿挑驸马,给儿子操办婚事。 但夫妻多年,道琴一眼就看出来,那是胤禔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他们夫妇的默契,胤禔不想说,道琴也不会去刨根问底……这会瞧着他心情好起来,她也高兴起来。 她总是信任丈夫的,不管什么样的难题,放在胤禔面前那都不是难事。如果他想说,皇后也会做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胤禔回园子自然不光是自己,还有新婚的儿子带着儿媳妇们,另外就是乌日娜的驸马备选,一群八旗显贵子弟心中激动又紧张的来到了畅春园。 他们父母长辈已经叮嘱很多次了,二公主要比大公主性子好温和些,尚公主绝对是只赚不赔的。在皇上面前一定要好好表现,展示自己的教养才华,这样才能走上一条前途无量的光明大道。 然而,等这些青年才俊等待觐见的时候,小道消息传了过来「皇上忙于政务,今儿不见他们了!」 这……皇帝不见他们,那他们岂不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别人也做不了主啊。虽然当今有位皇后不比顺治朝和熙朝,而且皇后显然极有圣眷,但做主的始终是天子,皇后本人是不太爱吹枕头风的。 胤禔匆匆离去,甚至放下了给女儿挑额驸的大事,这自然是发生了他必须出面的事情。太医院来报,郑家庄的那位爷,恐怕是不成了,也就是最近一个月、半个月的事儿。 自从二福晋去世之后,胤礽身体就不太好,加上儿子们守孝,一家子聚在一起,有时候也不是什么尽享天伦之乐的妙事。 就这样,这位二爷的身体每况愈下,太医院例行去郑家庄请脉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体瞧着外表尚好,实际上里头已经如糟糠一般了。 这位二爷倒是身份敏感,太医院心中有数,如今人成了这样,还是赶紧上奏,趁早的。 郑家庄里一片寂静,弘昪站在胤礽床前,几乎是倚仗而立,身后是大大小小的弟弟们。这段时间他也艰难,额娘去世之前,他好歹有个贝勒爵位,弘晋常在御前走动,府里总能多得照拂。 如今都回来守孝,虽然从未短了他们的东西,但是有些事情,就没有过去那么好说话了。 「你们都回去罢。」胤礽语气虚弱,说话速度很慢:「太医上奏,皇上说不定今天就会来。」 「……阿玛?」弘昪觉得他阿玛是不是病煳涂了,「皇上或许令大阿哥过来探望,不会亲自过来的。」 「他会……你别管了,一帮人围着,我觉得喘气都难,都走、都出去!」 弘昪还想说什么,身后的弘晰拉了他一下,兄弟俩眼神一碰,弘晰摇摇头,让大哥随阿玛的心思,别再说了。弘昪将话咽了下去,带着几个弟弟离开了正房。 胤礽病后连侧室们都不见,只让几个儿子在旁侍疾,这会人都退出去,太监守在门口,活像没有这几个活人。屋子里安安静静的,倒让胤礽想起些旧事。 几十年前,他和胤禔挥拳头,差点打到胤禔的眼睛。闻讯赶来的先帝当时就很不满意,而自己也挨了拳头,先帝却没看见,自己也没法辩解,只好气唿唿的回了毓庆宫,满心都是委屈。 自己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在稳妥可靠装大度卖惨这方面,就很不如胤禔了…… 胤禔在傍晚时分来到了郑家庄,他轻车简从快马而来,倒也没有惊动很多人。外头人还以为他被什么紧急政务绊住了,没人想到皇帝居然亲自来了郑家庄。 第600页 护军和侍卫带着内务府的人紧急封锁了郑家庄,所幸这边本来也没什么人居住,略有骚动也无人在意。弘昪兄弟闻声出来行礼,胤禔挥挥手让他们闪到一边,长驱直入进了正房。 他们兄弟上一次见面还是先帝驾崩之后,转眼已经十余年了……居然都这么久了,胤禔看着胤礽苍白的脸,如今这个弟弟看上去比自己还老了。 「恕弟弟无状,不能起身了。」 「……我也不是那么刻薄的人罢。」胤禔挥手叫人都退下,自顾自的拖来一张椅子,坐在了床边。 他板着脸,胤礽反而笑道:「做了皇帝的人,多少都会刻薄些……没人比我更知道这个了。」 如果说如今还有个人,能让胤禔比方苞谈的更深处,那也就是胤礽了。而且有些方苞只能听,只能拐外抹角给出点建议的问题,胤礽能和他讨论。 因为这位二爷真的做过东宫储君……且如今,战斗力也只在嘴上了。 「我这也不是密不透风,说来还要谢谢长兄您高抬贵手,起码能喘个气,呵呵。」胤礽深吸一口气:「皇父……我是说先帝,当年招了那么多幕僚进南书房,他们可没少参与搞事。不管是打明党还是打索党……」 「早年我总觉得索额图不听话,是个傻子,如今再想想,他也是骑虎难下。」胤礽一脸回忆旧事的表情,「不过此刻说这些跑题了,先帝当初找那些人,无非是想在朝中亲贵大臣之外,为自己置办亲信。」 「如今皇上招募名士学者入京,若说我看不出来,那才是笑话。」 「只是,皇上在烦恼什么,倒是让人好奇。弟,倒是愿意为您解忧……」 胤礽只要不是处在满脑子一根筋做什么的情况下,那他都是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不过胤禔很好奇:「如果我今日没来呢?」 「那我只好上遗折了……」胤礽苦笑:「我也到了为儿孙着想的年纪。他们兄弟才具平平,我得给他们留下点遗泽,也算是我做阿玛对得住他们了。」 两个人一时无话,胤禔突然有些郁郁寡欢,先开口道:「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朝野内外尽皆俯首,府库充盈,最近几年既没有水旱灾,几个新衙门没少赚钱罢。而大臣们都是你一手提拔,几个熙朝大学士老的老、死的死,都要换了。其实我听说的时候也觉得很奇怪,想想你总该比先帝过得舒服,没想到……」 「皇上这么早就为儿辈之事烦恼了吗?」胤礽语气严肃起来,「此事宜早不宜晚啊。」 胤禔看着这个弟弟,这一趟他还是来对了,原本可以叫弘晗或者弘昱、弘昸兄弟过来的,但是后来胤禔想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是该趁着他清醒的时候见一见,聊一聊。 毕竟,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说不定自己能有点新感悟。 第305章 失意者们(4) 身陷囹圄的这些年, 从咸安宫到郑家庄,胤礽在不停的思考,自己怎么沦落到了这一步? 或许因为彻底没了希望,胤礽也上了年纪, 不像年轻时候那样, 表面上看着气度十足, 其实心里恨的不成。如今他早就没了那个心气, 就只是自省罢了。 他倒不恨胤禔, 没有他也有别人, 这一点胤礽早就看明白了。他那些弟弟, 也没一个省油的灯, 连老八都敢伸手, 何况别人。 所以这回他和胤禔谈,是真的希望结下一份善缘,他死了还能庇护儿女, 让他们不至于彻底被人遗忘。宗室就是这样,被皇上记着就是纯王府, 被皇上遗忘乃至于厌弃,就是恭王系了…… 做人真累啊, 胤礽沉沉地嘆口气, 活着的时候累得慌, 要死的时候也累得慌,大概只有彻底咽气之后才能永远解脱。当年自己还总惦记着当了皇帝如何, 胤礽看了一眼胤禔, 瞧瞧这位, 当了皇帝不也是烦恼无限,不得安生么。 胤禔硬是觉得胤礽的目光露出了三分怜悯, 好像他真的要超脱尘世,消弭一切烦忧。 「我为膝下不肖计,有句话还是要对皇上说明白,」胤礽吸了口气,慢慢说道:「你若是不变心,就不能让别人越过弘晗。要是另有打算,宜早不宜晚……拖得久了,于家国无益。」 「我是先帝的不孝子,前车之鑑,皇上还是要谨慎。」省着将来发生什么事,把他的孩子们也拖下水。毕竟弘昪、弘晋兄弟在几个男孩子里,就和弘晗比较熟悉。胤禔听儿子们平日说起来,弘晗倒是个宽厚的人,万一临时换人,天知道日后会怎么样。 胤礽有些失神,想起方才胤禔说的话,他又道:「兄长说弘晗是个好孩子,呵呵,当年我在先帝眼中又何尝不是……事到眼前,又岂能遂心随意。」 人心易变。 这话胤禔也信,康熙是下了大力气培养胤礽的,在他美滋滋看着小太子念告捷文书的那个时候,将胤礽视为「可托天下的储君」那会,他绝对想不到将来必须要废了他。 胤禔离开郑家庄之后不到半个月,胤礽去世,消息送进宫,胤禔沉默良久,最后还是令以亲王礼下葬胤礽,并且让弘昪晋爵郡王,算是了结了他和胤礽之间的恩怨,人死如灯灭,诸事了结。 人真的死了,胤禔反而失去了怀念过去的兴致,他琢磨着胤礽最后的话,胤礽显然是意有所指,但是碍于身份没法说清楚。 如果连胤礽都感到自己要变心,弘晗这个郡王、准储君地位不稳,那外头得传成什么样……不对,胤禔脑子一转,胤礽那么说未必就是听说了什么确凿消息,还可能是预先提醒……所谓结个善缘。 第601页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和熙朝一样,底下人出于各种目的而隐瞒皇子不合的消息,那就糟了。 皇帝打定了主意想要做什么的时候,效率一贯是非常高的,胤禔一声令下,从九门提督到内务府,甚至是侍卫们都成了情报源。 于是,陷入困扰不短时间的胤禔,这才后知后觉,原来京城已经非常关心他的承继问题了。虽然是隐晦的表示「皇上更喜欢三贝勒」「三贝勒比二贝勒得圣意,甚至……」各种的意犹未尽和暗示,让胤禔有点反胃。 虽然这不是盼着胤禔早点死,好弄个从龙之功,但这种暗中讨论皇帝喜欢哪个皇子,又对另一个是不是看不上了的行为,还是让胤禔出离愤怒。 但他已经不年轻了,愤怒一瞬间马上消失,他想到了胤礽的话,殷鑑在前啊。自己当年怎么把皇位弄到手的,自己当年被先帝夸两句,胤礽又是做何感想。而今带入到弘晗和弘昸身上……胤禔真是不愿意想,可是又不得不想。 很多事情都是天不从人愿,他想让全家和乐,弘晗继位,他的弟弟作为辅佐,他的姐姐能作为有力的羽翼臂膀。可除了苏日格出于谨慎和现实考虑,会主动维持这个现状之外,皇子们日日长大,又被委以重任,他们能安分吗? 就算他们安分,但那种舆论之下,弘晗又会做何感想?他现在能稳得住,不代表他心中毫无感想,就算弘晗心中没有看法,将来弘晗有那么一日,他身边的人也会鼓励他处理「威胁」。 皇帝辗转反侧却没有下定决心,直到另一件事刺激了他:弘昱和弘昸带着各自福晋给皇后问安,还带了个喜讯,弘昸福晋有了身孕。从内务府嬷嬷到钦天监算命先生,一水的吹捧「有宜男之像」。 胤禔的警惕已经上升到了十二分,就算他再不想,但这就是宫廷,他必须考虑放任的后果。 但苏日格的一封来信,又让他将此事暂时放下。他的爱女写信回来说,海关与地方官,已经暗存芥蒂,如果不尽快处理,恐有大患。 这并非苏日格危言耸听,而是关外的盛京已经有了这种苗头,盛京将军和盛京海关最近闹得不太愉快。苏日格在信中如实写道「无非党同伐异。」 胤禔将书信从头看到尾,盛京将军府和盛京海关,还是双方一个职权冲突。海关作为皇帝的新宠,有钱有权有渠道,只要这个新衙门有什么动作,盛京将军府就看不顺眼,深觉这个衙门喧宾夺主。 在传统官僚们看来—这倒是不分旗民,海关这种类似内务府、只有细微不同的衙门,原本和三织造差不多,大家也不是不能容让。但海关一手负责大量的钱粮往来,独立于内务府和织造们,和地方衙门居然也不太往来,这就有些过分了。 过去如织造府,他们和地方官来往密切,甚至起到一个监视作用,譬如当年的曹寅和孙文成、李煦,但他们和地方官也是一个体系内。譬如康熙南巡,两江总督跟前,总有织造们的座位。 如今的海关却不是这样,显然皇帝压根没打算让他们和地方官产生什么交集,海关的一切与地方毫无关系。当年的织造们搞什么生意,那都有地方官的份额,如今的海关,地方官们根本伸不上手…… 关键的矛盾点在这里,就像苏日格所说,党同伐异,无非就是盛京将军觉得新衙门,不是「自己人。」同在一个地方,多少就有了些龃龉,而这点暗藏的芥蒂,被苏日格给发现了。 胤禔放下书信,就将弘晗、弘昱、弘昸哥仨都叫了过来,给他们安排了一些任务。弘昱自不必说,婚嫁也结束了,带着老婆去盛京继续管他那一摊,胤禔额外嘱咐让他多跟着戴梓学学,另外就是挑选工匠。一定要注意工匠的培养,和培养体系的摸索,总不能一直指望像戴梓那样的人每隔几年都能冒出来一个罢…… 在整个格物体系建立起来以前,那种书香时代人家的孩子,大抵还是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科举当官上,参考年希尧。 弘昱好安排,但弘晗和弘昸,胤禔打量这两个孩子,尤其是后一个,外头沸沸扬扬的传说,老三自己知道吗?罢了,不管他是否知道,都要走这一遭。 于是,年羹尧奉旨前往两广提督备战,负责送他一程有弘昸,但作为钦差的是端郡王弘晗。且胤禔直接让弘晗在广州与中外商人接触,尤其是东印度公司那帮人。 「那个公司在南洋颇有势力,其中有英吉利人,还有荷兰人、比利时甚至是法兰西人,你也要和他们打打交道。」胤禔笑道:「朕觉着,日后你怕是少不了要见这些人的,你要明白。」 「必要的时候,你在南边,要替朕做决定。」胤禔放出了杀手锏:「你才是钦差嘛,谈得拢当然好,若是关于南洋利益谈不拢,你就得临机决断了。」 弘晗张口结舌,但更惊异的弘昸,钦差也不能决定要不要打仗啊……虽然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那是战争到来的时候,将军要维护帝国利益。而这完全是,将大哥摆在了监国的位置上,而自己也好,年羹尧那些大臣也好,註定成为戏台上的配角。 「贝勒弘昸,年羹尧是你的舅兄,但朝廷上只有公事,没有私谊,一切诸事要听从端郡王。」胤禔严肃的公开提出了这一点,朝廷就是朝廷,你的父兄不只是你的父兄,更是君主和上官。 第602页 胤禔实在不乐意这样,可是没办法,为日后长治久安,还是要祭出「上下之分」这一条。 但御前会议结束之后,胤禔对弘晗又是另一番说法:「正好这个机会能让你知兵,年羹尧提督粤地,为的就是整军备战。等到了那,你也要集结满城中的旗兵检阅一番,也好知道根底。」 「军中花活不少,有吃空饷的,也有操练废弛的,你过去之后要多上心。有些事情不必请示,你自己做主即可。你弟弟们都是不错的人才,你要会用他们。」 「你和阿玛处境不同,朕的事业交到你手里,到时候还不一定是个什么局面。你自己的骨肉至亲能帮你维持形势,拓开局面,总不会叫你独木难支。」 「不过,他们和你一样,无非是长幼之别,对他们不比别人,还是要要人服气……哦,朕说的也包括那些宗室子弟,你要切记。还有就是,到了南边之后,看看海关和当地官员如何,赶紧写密折回来。」 弘晗躬身应是,心里想的却是,估计是外头那些流言蜚语叫阿玛知道了,要不然怎么突然这么严肃的对弘昸强调朝廷公器、勿叙私谊。 外头的流言弘晗也听说了不少,虽然他人在宫里,但总有消息渠道。这会他也没什么幸灾乐祸,因为弘昸本人的确没做什么,如果这个弟弟表现出了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就像阿玛说的,「要让他们服气」嘛,至于是心服还是口服,那倒没多重要。 第306章 完结(一) 南粤的问题比盛京严重太多了。 弘晗带着人千里迢迢送年羹尧上任, 然后就面对了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互相出言挤兑的两广总督、广东巡抚和南粤海关总监,三个人加上底下的知府、提督将军们,好悬在端郡王面前演一出六国大封相。 想想也只是,一样是利益纠纷, 弘晗不动声色, 而弘昸皱着眉毛, 已经想要问他们:作为朝廷大员, 是不是该注意点吃相? 而且在众人散去, 只留下海关总监之后, 这兄弟俩才知道, 原来他们之间的矛盾已经开始耽误正事。 凡经过海关的生意, 水师那边肯定要给添点麻烦, 每次海关总监都得派人、甚至亲自过去讨个说法;而陆路就更过分了,海关批过的商品,地方官居然设卡要钱! 弘晗面上风平浪静, 状若无意的问了一句:「年亮工以为,此举如何?」 「回端郡王, 臣以为同僚之间有意气之争并无不可,然延误国事, 实在当杀!」年羹尧义正辞严, 态度明确, 这种事儿不能轻饶。 弘昸在一旁暗自点头,但弘晗还是没有表态, 只是安抚海关总监两句, 就让他退下了。弘昸一脸迷惑, 他想说什么,却碍于年羹尧在场而闭上了嘴, 最后和年羹尧一起离开了。 「三贝勒方才似乎有话要说?」年羹尧这会没有刚才铁血将军的样子,还是一派温和儒雅的学士范:「下官冒昧说句心里话,您方才那表情,大家都看出三贝勒是有话想说。」 「……亮工,」弘昸踌躇一下,看看周围只有自己的亲信侍卫,他就直截了当道:「皇兄以钦差之职、郡王之尊,为什么不直接出言斥责。明明就是总督和地方官的不是,水师也有问题!」 这位三贝勒还是年轻气盛,不过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呢?不过这也不尽然都是年纪的问题,和教导也有关系,年羹尧想起当年长兄已经被父亲面授机宜的时候,自己还在书房里对案读书,不解世情。 不过有些话,年羹尧也不好和三贝勒说的太清楚,他只委婉的表示,您只管瞧着端郡王行事。 临来之前,弘晗就在御前亲眼看了姐姐发来的书信,关于盛京那点破事。那边还只是龃龉,这边已经明晃晃的作梗,只差公开翻脸了。 但弘晗不打算端出钦差身份,皇上没交代他什么,真的是让他全权负责。所以弘晗也就真的遵从自己的想法,当然也考虑到了皇上的意图,来思考这么处置南粤这点事。 但凡上位者,其实并不希望底下人一块铁板,所以汗阿玛看到了大姐的来信,却对盛京那边不置一词。不说汗阿玛,就是大姐姐,也不过是如实记录,而没有干预。 因为他们,和弘晗,都明白如果底下人铁板一块,譬如盛京那边,那要是海关总监和盛京将军一起捣鬼呢?到时候上下串联,皇上就会被蒙在鼓里,被当成傻子。 那才是灾难。 南粤这事恶劣在于他们居然敢耽误公事,譬如熙朝的慕天颜和靳辅,俩人有矛盾不要紧,背后朝皇上告状也没啥大不了,唯独耽误了修河漕运的大计,先帝才一怒之下将俩人召来御前对质。靳辅和现在的工部尚书陈潢差点就一个跟头翻下去起不来。 所以,虽然阿玛这次没有给自己面授机宜,但弘晗也想好了。他人在南粤要待上一年半载,今夜就写奏摺给阿玛请旨,倘若地方和海关再闹到耽误正事,他就立刻请圣旨杀鸡儆猴,严惩不贷! 弘晗的奏摺送到京城,胤禔满心喜悦立刻批准,随便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留在京城的侧室有一个有了身孕。 提笔写到这,胤禔嘆口气,不由得觉着弘晗他媳妇运气不太好,这对小夫妻并非感情不谐,但就是少了点生育上的运气,也是让人无话可说。 不过,听道琴说大福晋自己倒是还算看得开,弘晗屋里一向是以大福晋为尊,倒也没什么鸡声鹅斗的烂事。这个孩子治家治国都有一套,做父母只有高兴的,也就不多嘴了。 第603页 胤禔想的是另一件事,弘昸成婚开府,他自己挑侍卫的时候,正赶上佟佳氏子弟出孝等缺,弘昸将庆復又挑到了身边。不知道是这孩子是怎么想的,觉得庆復会感恩戴德,还是想把他留在身边慢慢调教,练练手段…… 亦或是,他觉得佟佳氏虎死架不倒?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总归会有自己的想法,胤禔管得了一时,管不得一世……他眼看着到了知天命之年,想想前头几个皇帝,最长的活了五十几岁,胤禔这幅身体天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日后弘昸面对的就不是父子之间的问题,而是兄弟间的潜流,那个时候,做哥哥的会像父亲一样包容他吗?希望这一样南粤之行能让弘昸认真的审视一下他的处境和未来,不要真的一头走到黑。 如果他非要走,那胤禔也不会拦着,将来弘晗要怎么处置他,都随他们去罢。 年纪越大,胤禔越清楚一件事,人间不如意之事太多,不可能桩桩件件心想事成。到了这个年纪,他才算是对儿孙自有儿孙福的道理明白的透彻。 「主子爷,苏德阿哥过来给您请安了。」两鬓也略带斑白的全都亲自过来传话,实在是因为外头那位小爷是当今的心头肉。 胤禔叫人将苏德带过来,他去换了衣服,出了清溪书屋的正房,就看见他的大外孙像炮弹似的跑了过来,规规矩矩打了个千:「给郭罗玛法请安!」 胤禔方才来不及喊免礼,这会赶紧叫起,这孩子就马上靠过来撒娇:「郭罗玛法,孙儿今天拉弓了!」 「哦,你师傅让你拉的是弹弓罢!」胤禔笑着抱起小孩子,笑眯眯道:「苏德知道玛法和你额娘能拉几石弓马?」 「玛法能拉十……」孩子扭着头想了一会才道:「额娘说,郭罗玛法能拉十几石的强弓……我也看过额娘射箭,比盛京府里的侍卫都强!」 胤禔朗声大笑,身边的太监侍卫脸上也放松些,苏德不明白为什么那些谙达、御前侍卫和奴才突然面上都像是挂上了一层朦胧笑意似的。 明明方才他过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还没表情,就像是宫中过年刷过浆煳的对联,木呆且硬板。以孩童的眼光来看,实在是过于不可爱了。 苏德跟着苏日格在盛京待了两年,如今都快五岁了,该接受更好教育的年纪,苏日格才决定将儿子送回京城的父母身边。至于额驸阿古达木,他正在担心妻子所孕育的第二个孩子,并不太担心长子。 他知道,自己儿子在帝后驾前是享受第一流待遇,被捧在手心里,不被娇惯成小霸王就不错了。 「在学堂瞧见你小舅舅做什么了?」胤禔问起了自己的小儿子弘昘,这孩子比苏德大不到五岁,在学堂应该是能遇的上。 「小舅舅和舅爷,还有姨妈和姑姥姥去郭罗玛嬷那里问安了!」 这话说的胤禔一愣,转头才想起来,苏德嘴里的舅爷指的应该是先帝的两个小儿子:胤祜和胤禧,而姑姥姥自然是先帝的小女儿松克了。 这孩子分的清楚,可见是天性聪敏,胤禔高兴的看着苏德,那三个小孩子年纪也还不大,依旧留在宫中读书。不过因为生母不同,秉性各异,有的看起来聪敏机灵,有些就颟顸愚钝。 比如松克懂事、胤禧机敏,但胤祜就略差些。胤祜他额娘待他如眼珠子一样,事事过于小心,孩子就不太耐得起摔打。皇后不好管、也犯不着找闲事,而太后懒得管。 结果如今胤祜在书房里的读书骑射都是垫底的,弘昘、胤禧,甚至小妹妹松克都开始玩火器了,胤祜都不敢上前。胤禔如今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何况异母幼弟,孩子毕竟还小,再说就算日后还是如此,宗室也不差养个闲人,就这么着罢。 胤禔带着苏德往皇后那边去,没想到道琴那还挺热闹,不止是幼弟幼妹和帝后膝下诸子女,还有宗室里的孩子,如诚王、雍王、恆王家的格格,老九、老十家的小儿子们,十二贝勒、十三贝子的儿女等等。 皇帝带着苏德阿哥要过来,消息一传过来,皇后身边的太监赵顽早就等在集凤轩外头,他也不年轻了,但脚步依旧轻巧:「给主子请安,今儿是给太后请安的日子,阿哥格格们拜了太后娘娘,这会正在皇后娘娘跟前。主子娘娘查问他们功课呢。」 「哦,朕知道了。」胤禔颔首,握着苏德的手靠近了集凤轩的外头,他不令通报,自然无人敢大声。就只能听见里头皇后在说:「不仅是先帝钦定的满蒙典籍,如今皇上让你们读的西洋文书,也要用功……典籍是古人所做,是大学问,一辈子的功夫,且不急于一时。」 先帝的典籍是大学问,要一辈子精研,所以年轻的时候从轻松的学起,涨些见识才是好事。皇后的意思含蓄又直白,「你们都去学皇上要你们学的东西!」 胤禔站在外头,心里熨帖,又有些想笑。他摆手,让太监通报,自己来了。 第307章 完结(二) 「弟将前往粤地, 此前深觉此地民风剽悍……土客争斗不休,地方各家常有人私逃海外……此番奉旨赴任,心实忧虑,唯恐有负圣恩。」 沈瞭途经江宁, 客居驿馆的时候, 给京中守孝的成德写信之时, 如此写道。 弘晗到南粤的第三个月, 京城来人带回了皇上的回信旨意, 以及新任两广总督沈瞭—当今在潜邸之时的旧人、新任布政使傅明安—皇上表哥傅拉塔的孙子, 在甘肃、陕西、江宁做过官, 官声素来不错, 为人也妥当。 第604页 新官到任, 自然要给新总督、藩台接风,这场接风宴又有端郡王和三贝勒,地方上自然要请钦差的示下。弘晗干脆将这事交给了弟弟, 而弘昸随口一句:「送别旧人有新人,沈总督和傅藩台履新, 前任总督和布政使回京,大家谈笑宴宴, 有些事情前任后任也好交待。」 底下人有些叫苦, 觉得三贝勒还是年轻不知事, 皇上一举拿下了总督和布政使,难道还有他们的好果子吃?到时候万一宴席上喝高了, 再闹出什么不愉快…… 弘昸自然不是突发奇想, 他自从来了南边, 觉得比在宫中读书几年的都长见识,涨本事。他多这么一句话, 纯粹是为了卸任的布政使……卸任布政使法海,是庆泰的堂叔,承恩公鄂伦岱的弟弟。 虽然在当年给弘晗择妻的风波中,鄂伦岱给法海递过了橄榄枝,但随着佟佳氏在那场风波以及之后的余波中弄了个灰头土脸,鄂伦岱和法海的关系又难免跟着冷淡下来。不过到底俩人都不年轻了,家族面临的局势又那个样子,是以虽然外人看着俩人依旧冷淡,但私底下哥俩也能坐下说两句体己话。 法海这个藩台,就是鄂伦岱帮着活动出来的,当年鄂伦岱可是在这里做武官很多年。国舅鄂伦岱的传说如今还有,换句话说,鄂伦岱至少在这边的旗兵绿营中,还是说的上话的。 说来「心酸」,法海当然不是图着当官方便才过来的,他是过来接手当初鄂伦岱的买卖份子,一边想着復兴家门,一边贴补家用。 要不怎么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胤禔当初看见法海名字的时候,因为都说法海与鄂伦岱不睦,更别说佟国维那一支了。思及此,胤禔当年也就批了吏部的摺子。 这几年吏部考察,法海的评级也是优良,大体上很说得过去。考虑到最近几年佟佳氏的日子着实不太好过,不过皇上倒也没有赶尽杀绝,这个评等还是相对可信的。 接风宴当天,为表看重,弘晗是和沈瞭、傅明安一起来的,弘昸陪着他们到场,进来就被团团围住。三贝勒抽空看了一眼,前总督和前布政使法海已经坐在角落里喝闷酒了。而这场风波绕不开的广东巡抚正围着端郡王和沈总督,开始和他们拉关系了。 法海也在往这边看,他心中愤懑,当初给海关添堵,明明是大家说好了,这粤地官场有一个算一个,知府以上都跑不了。可这会东窗事发,却是自己倒霉,他巡抚大人依旧坐在端郡王身边充好人。 喝多了二两猫尿的法海越看主桌上巡抚那张脸越生气,他深吸一口气,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復一下,谁让自己倒霉。官大一级压死人,法海也就认了,可是他身边的前巡抚开腔了。 「渊若何须嘆气呢,你毕竟是先帝表弟,当今的舅舅,不比我……」前总督嘆口气:「我这一入京,怕是要没了下场了。」 这话并没能让法海有什么安慰,他自己清楚,什么先帝表弟、当今表舅,扯淡!先帝还会记着孝康皇后、孝懿皇后的好处,还会记着他阿玛佟国纲战死,可这些事和当今有什么关系? 当今既没见过孝康皇后,也没和孝懿皇后相处多久,更被说那些年佟家和直王府关系不冷不热的……弘晗阿哥的婚事更是得罪了当年的直王。 「您何苦说这个话,我……唉。」 「你我回京没了着落,其实就是待罪。渊若啊,搞不好,这个黑锅就得你我背了。」前总督面如死灰:「我这几天一直琢磨,总算想明白了,皇上必定要杀鸡儆猴,咱们俩回京能留条命都是运气。而巡抚真是,他倒是跪的快,怕是背地里给皇上服软了。」咱们俩必然是被他给卖了呀! 法海的脸也白了,因为上谕只是让他们俩回京面圣,官职没了而已,法海只是憋气,还没想到后果会有多么严重。他还觉得大不了是当年的慕天颜,去职回家嘛。而当年的噶礼,那是牵连进了废太子那事……然而海关是当今一手设立,海贸也是当今密切关注。 他们挖墙脚捞钱也好,斗气也好,拆的都是当今的台。 人吶,没有事到临头是意识不到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的,办事的时候总是喜欢将自己往好处想,把局势往好处想,拿自己特别当回事:觉得金銮殿里坐着的那位爷必然有各种顾忌,投鼠忌器,不会处罚严酷。 这会他们醒过神了,皇上要是铁了心,还管他们这帮下臣奴才怎么想?一个总督、一个藩台,说换也就换了,就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啊。 「……大人,如今下官有个死中求活之计,只是不知道大人是否敢于放手一搏。」法海压低声音:「此刻你我二人前途未卜,为今之计,只有将巡抚拖下水,将事情闹大。」 前总督闭上眼睛想了一息,随即点头,干! 发生在南粤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野,在给新总督和藩台的接风宴上,前总督和藩台公然翻脸,指责巡抚陷害他们,将自己从地方官与海关的矛盾中摘的干干净净。 这可是当着端郡王的面,南粤上下大大小小的文武两道的官员、地方大族名流都在场,消息当时就流了出去。而且此事真正令人奇怪之处,在于当时端郡王的临机决断。 事发之时,端郡王弘晗立刻令人将前总督与法海羁押,交给了自己的侍卫负责看守。而他本人依旧拉着三贝勒与沈瞭、傅明安,在座的年羹尧以及当事巡抚谈笑风生。 第605页 不止是旁人觉得端郡王态度奇怪,就连弘昸都觉得他大哥态度诡异,按理说,作为钦差,他不应该赶紧去处理这件事吗?为何还要留下宴饮。弘昸心里有点着急,却发现在座的其他人,至少脸上都是一派云淡风轻,就连当事巡抚也是如此。 是我太年轻了?弘昸赶紧收敛思绪,表情也平静起来。不想他大哥突然发话:「诸位以为,如今粤地最要紧的政务是哪一项?」 语气很闲聊,问题很诛心,巡抚立刻抿紧嘴,夹起尾巴做人。而沈瞭打定主意且看着,傅明安官小辈分低,这会也安静如鸡。在场人的目光都盯着主桌,但弘昸自己还在发懵,只有年羹尧开口救场。 「臣以为,而今倒是该以那些夷人为重,臣听水师衙门那边说,似乎再有不到半月,那个东印度公司的船队就要到了。」 「亮工此言甚是,」弘晗声音平静,音调放高了些:「如今万事欣欣向荣,也该有个轻重缓急,而今那二人已然被朝廷斥责,只待归京圣裁,其余人更该尽忠职守,报效朝廷。巡抚,你以为本王说的对吗?」 宴席之后,弘昸还在琢磨那点事,当时巡抚险些跪下表态,还是身边的藩台傅明安眼疾手快给他扶住了。弘昸明白长兄的话是恩威并施,所谓「使过不使功」,皇父的意思大约也是如此:将总督和藩台换了,留下巡抚,也让其他官员明白,皇上不是不能动你们,只是再给你们一个机会。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当时席上的每个人看上去都是胸有成竹,而且看起来他们是真的懂…… 若是沈瞭师傅、或者傅明安接话,弘昸还不会这么奇怪。可年羹尧马上就能恰到好处的说上一句得体的话,必然不是事先说好的,而是临场表现。 弘昸转头看着跟在自己身后的庆復,他有心问问这个侍卫,可自从守孝回来之后,庆復就变得话很少。有时候弘昸询问,庆復也只是沉默以对,最多寥寥说上几句。或许因为佟佳氏境况愈发一般罢…… 庆復有点烦躁,和前些年不同,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满心希望重振家声的青年了……不是说他放弃了,而是眼看着三贝勒不是那个人……在端郡王就差一个册封的情况下,和三贝勒搅合,将来前途怕是堪忧。 有人或许会提到当年的废太子和当今,但庆復他阿玛佟国维临终之前倒也提过,端郡王不是废太子,三贝勒更是和当今毫无可比性。佟家若是想将三贝勒当成攀爬的梯子,怕是会失望。 而且当时自己刚和三阿哥走的近些,皇上就将自己弄去跟着大阿哥弘晗办差,圣意如此昭然若揭……庆 復觉得自己简直是丢了西瓜捡芝麻,可这会他能开口说自己不想跟着三贝勒吗?毕竟,三贝勒将他带到身边,也是好意,但这份好意,他真是不想接着了。 在这年的年中,朝廷开始了又一次大规模的人事变动和制度变更,特别针对海关和地方官,胤禔开始将海关变为直属朝廷的机构,而关于地方上的制衡和监控,胤禔也着手继续探索道路。 可他的想法与举措,遭到了反对,譬如大学士马齐。他的反对观点简单粗暴但有效,他表示,这样有违祖制,且亦有悖圣人之道。 御前会议因此爆发了一场极大的冲突,马齐几乎泪洒当场,而胤禔气的大吼:「尔家可有为国奋战捐躯者,究竟于国何益,而今敢在御前大放厥词!」 第308章 完结(三) 马齐之父米思翰, 曾经当过熙朝的户部尚书,当年康熙年轻气盛一心削藩,最后三藩起兵,负责筹措粮草的就是米思翰。那真是兢兢业业, 最后在户部尚书任上累的一病而亡。 而康熙没亲政那会, 辅政大臣曾经假借皇帝的名义从内务府拿东西, 是被米思翰当场顶回去的。加上马齐、马武兄弟都给康熙当过伴读, 又是功臣又有这种情分, 马齐、马武、李荣保兄弟仨的官声都不错, 当初马齐险些站错队, 康熙也没有过于追求, 薄惩而已。 但是在旗人看来, 文官固然可敬,但男子汉大丈夫还是应当沙场建功立业,否则米思翰活活累死, 朝廷虽然褒奖,可也没法给子孙后代挣个爵位啊。 还是要野战功勋啊…… 关于他们家这点事, 胤禔从小就知道,帕勒塔给他做伴读的时候, 胤禔可是把这些事儿摸了个底掉。包括当初萨布素在北边建功, 京城这一支富察氏是多么的羡慕云云, 当时大家年少,帕勒塔可没少和平易近人的少主子念叨这个。 所以当马齐在御前喋喋不休的搬出祖制和传统, 以及用先帝说事儿的时候, 皇帝马上用富察氏最在意的东西打了回去。看马齐的反应, 苏日格觉得她阿玛这一耳光抽的够狠。 今天之所以闹的这么不愉快,和苏日格也有关系, 如在场众人所见,大公主不只是待在屏风后头了,她正大光明的站在了人前,就是平素端郡王在御前的位置…… 今天胤禔告诉女儿,需要她站在大庭广众之下宣读关外在耕种、兵部工场方面的进展的时候,苏日格愣了好长时间。 「你怕甚么,早晚要有这么一遭。」 阿玛这么说,但苏日格想的更多些:「可是往日都是代奏,女儿贸然在御前露面,大臣们……」她还是希望稳扎稳打,不要太过激。 「早一日、晚一日,必然会有人跳出来反对,不管是今天还是日后,这样的事情都会发生。」胤禔笑笑,「阿玛很年轻的时候见过一句话,如果换窗有人反对,但你要拆房,他们就顾不上你换窗的事儿了。」 第606页 苏日格今天站在这也是如此,比之胤禔要对关外大功干戈,甚至对官制进行改动,大公主上朝也只是被马齐顺带说一嘴的事情。可他说过之后,皇帝不仅没有纳谏,反而干脆的表示,上朝算个什么,老子还要让我女儿有个正经官职呢! 「朕将设一衙门,驻地在吉、黑之间择一处,统管关外三地民政之事,属意公主苏日格,议议吧!」 「……」马齐震惊了,您说公主管事也就罢了,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挑明了给官职。这这这,这简直是,简直是让人瞠目结舌,无话可说。可做臣子的总要劝谏,不能让皇上太任性使意。 马齐又要说话的时候,身后的宗室王爷堆里咳嗦了一声,就将马齐满肚子的话打断了,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这就给了胤禔发挥的机会。 「你也配提先帝?」 胤禔面上做不屑状:「先帝下旨编撰明史,编撰官写下一句话令先帝击节赞赏,历法之事,应验于天!你呢,你现在一口一个祖制,是想要学杨光先么!宁可使中国无好历法不可使中国有西洋人?」 「你们也说,难道大公主不配被受官?!」皇帝看着能站在御前的这些人。 如今年轻一辈的亲贵们,今天能站在御前的那一帮,自小在宫中读书长大,见的也是女孩子们,包括自己的姐妹一样的读书习武,并没有觉得她们比自己差到哪。大家各凭本事去考试,成绩有上有下,也没见和男女之分有什么干系。 或许她们在武力上略次一等,可火器很好的弥补这一点,子弹瞄准了打出去,不需要如拉弓那样的臂力。这样她们一样具有了非凡的、可以倚仗的武力。这些年轻人已经很普遍,很习惯的将同窗的女性作为一个可以讨论问题的对象,而不单单是「主持中馈、生儿育女」的对象。 拜二贝勒所赐,在他回归京城之后,还带回了西洋人喜欢的「宴会」,在公开场合,门第相当的年轻男女也可以正大光明的谈论问题,这几年也让不少人找到了自己心仪的对象。 那些女孩子同样在宫中读书,自小就是看着皇上如何扶持皇后和公主们的,能那样活着,腰杆硬挺的站着活着,难道她们还要上赶着去过伺候大爷的日子? 这一样代人结合,夫妇之间必然会彼此影响,对于年轻人而言,他们还没那么鸡贼,不会去琢磨怎么压媳妇、姐妹一头。他们还是真诚的为家人的努力而说话。何况,谁不希望自家多条路呢。 他们的家族,很多都通过皇帝的新政得到了相当的利益和荣誉,对于这些年轻人而言,相对比高举传统大旗的那些人,显然是皇上更能代表他们的利益和需求。 再说,苏日格本人不好开口,可她有这么多亲戚在朝呢。舅舅表舅、表哥表弟,堂弟亲弟,已经列席御前会议的弘曜和弘昘哥俩,一唱一和简直是阴阳大师。 先是弘曜佯装激动状,表示反对的人都是对皇上不敬,都是对皇室有意见,无视他姐姐这么多年的辛苦,都是不怀好意! 弘昘一边劝弘曜:「四哥不能在御前失仪啊!」一边挤兑那一帮大学士们,「关外一应事务都是公主负责,你们各个大学士也没少看大公主的奏摺,怎么,这会在御前说说皇上不可给公主受官?那看过的奏摺,你们是不是该择了眸子去,可不敢污了你们的眼!」 「这话就不对了!」 说话的人嗓音很年轻,胤禔闻声看过去,正是小简亲王。小简王一开口,身后的亲贵们就躁动起来,有些人是想要支持两个小阿哥,而另外的人要支持简亲王。 站队来的猝不及防,但与其说是双方拉开阵势,不如说是「某些人」高估了自己,在皇帝面前,他们根本谈不上站队。纯粹是那些在胤禔十余年的政策影响下,势力江河日下的那帮人一吐心中怨气。 「皇上重用奴才,将宗室抛在一边!」 「世祖与先帝也是如此,宗室安享尊荣就罢了,你们还想要什么,安的甚么心!」 「皇上还偏重汉人,沈瞭不过是皇上潜邸一门客,一个帮闲似的人,也配做两广总督?!」 「沈望之是顾贞观的学生,正经科举出身,他怎么不配做总督!」 「皇上施政大体与文皇帝、世祖、先帝一体同心,政出一脉,而今你们指手画脚,于公岂是为臣之道,于私是对主子的尊崇敬仰吗!」 纯王富尔祜伦义正辞严驳斥对方的时候,胤禔给苏日格使了个眼色,今天的主角苏日格悄悄退到殿外,叫来了领侍卫内大臣班第姑父和九门提督巴特,里面还在唇枪舌剑的时候,畅春园已经被围成了水泄不通。 今天这场御前会议,本来就是帝党人数占优,胤禔眼看着跟着小简王说话的人越来越少,围绕在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他出来做裁判了。 「尔等荒谬五只,不学无术,今日归家当闭门反省,以观后效!」 等简王这一小撮人被「礼送」出园子的时候,才发现外头全是兵卒,刚才全是皇上不计较,否则早给他们捆起来押送回府了。 没有什么东西比侍卫护军的刀锋更教做人了。 反对派被送回家反省,胤禔马不停蹄的立刻下旨,直接给苏日格授官。朝野一片安静,似乎真的达到了君臣一体同心的地步。 「只是他们人数不占优,当时才被压了下去。」苏日格有些担心,「早知道,我该劝劝阿玛,这也不是什么能着急的事儿。」 第607页 几个孩子在皇后跟前喝茶说话,道琴笑着摇头,弘曜就嚷道:「姐姐必是知道平阳昭公主的,辛苦一辈子,最后连军礼下葬都要被一群龌蹉官儿挤兑一下,那日子很好过么!」 「姐姐在关外没个正经说法,如今没人敢乱说话,但将来必然免不了。阿玛心疼姐姐,也爱惜姐姐多年辛苦,外头那帮人,除了给人添堵还能干什么!」 「祖制和圣人言嘛。」弘昘冷笑,「歷朝歷代,也没见圣人言真的救了谁,祖制真能力挽狂澜,不过是太平年景拿来用一用,还真拿这玩意当金科玉律了。」 「弘昘!」 苏日格听着两个小兄弟说话,深觉如今的孩子真是不可小看,她还以为自己当年都很敢说,不想如今弟弟们比她和弘晗当年还要想的多些。 阿玛是不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决定不再拖延下去,速战速决的?更年轻的、受到阿玛影响更深的孩子们,已经彻底与迂腐怠惰划清了界限,他们的思维已经是另一种方式了。 自己也要跟得上,还有弘晗,不能被小孩子们给落下啊。 「额娘,您与阿玛给妹妹选好额驸了么?」苏日格有意提起了另一个话题,还笑道:「不知道弘曜、弘昘有没有遇上什么心仪的人呢。」 第309章 英年早禅 乌日娜的婚事出了点问题。 倒不是出了什么别的事, 是二公主她不想成亲……去西北绘图的传教士们回来,当二公主看到精确地图的时候,突然对地图上的边疆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做了二十年乖女儿的乌日娜,突然爆发出了强烈的倾向和偏好:「……女儿想要带着侍卫去边疆看看, 女儿也学会西洋的绘画技法, 也能帮阿玛画地图。」 皇后对长女抱怨道:「你阿玛都说了, 成婚了带着额驸一样能到处跑, 还用你做比, 可乌日娜就是不松口。」二公主的性格从来都很好, 尽管她说不想成婚, 但是也没有怄气, 只是非常冷静的表示看法。 「唔。女儿倒是觉得, 她不愿意就罢了。」苏日格倒是看得开,「最近这些年宗室婚娶本就要晚些,妹妹这个年纪再推后两年也不是很过分。妹妹一向文静, 这会儿她动心想走走看看,将她困住也不好啊。」 对于长女的说法, 皇后也很是认同:「你阿玛也是这么说的,我也这么觉得, 连你玛嬷都觉着, 孩子不想成婚, 延后两年亦无不可。只是她想出去走走这事……」 「嗐,这有什么难的, 额娘将妹妹交给我。横竖我回关外也得去吉黑边界筹备新衙门, 让妹妹一道去不就得了。」苏日格笑道:「汗阿玛也说, 呃,惩前毖后、治病救人, 他要给在京各府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让各府子弟都跟着跑一趟长白山……」 京城各府就这么莫名其妙的被「改过自新」了,实际上他们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可皇帝就是说你有问题,那也只好有问题了…… 若是皇帝真的喊打喊杀,那八旗必定也有大范围的不满,并非没有可趁之机。然而跟着皇上走的,皇上都没叫他们吃亏。是以这会宗室亲贵里饶是喊惨,也是无人搭理。 最后只好委委屈屈从了皇帝,把家里孩子放出来,继续让他们接受皇帝的「洗脑」。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家也只好认了,不敢说从此绝了给皇帝找事儿的心,也敢说不会再挖门盗洞的给皇帝添堵,实在是成本太高,玩不起了,唉。 胤禔将新衙门的筹备交给了苏日格,而跟随她前往吉黑交界的亲贵子弟里,很多人已经成婚了,他们的妻子都是过去在宫中读过书的,虽然她们现在不好直接在新衙门里充当什么檯面上的职务,但这些人和她们的丈夫实实在在成为了大公主的班底。 考虑到这地方得长久的需要一个和现在的皇上、未来的皇上说得上话,足够亲近的人来保持地位,苏日格必定会长久的驻扎在这个地方,也是为了将这地方变得不那么苦寒。 这就意味着今日成为苏日格班底的人,就算想要回京,也得是在这里扎扎实实歷练过之后了。这一批人中间不止有亲贵,还有科举出身的关外旗人,还有科举出身刚刚脱籍的贱民之后,还有来自江南、东南、西北、西南的科举士子。 他们会成为了京城和关外不可动摇的纽带,甚至发挥更大的作用,而这些人如今都在苏日格手下。等到弘晗完成了南方的事情,胤禔打算开始渗透李朝的计划的时候,让弘晗过去主持一下那些台面下的事情。 皇帝嘛,虽然不会亲自干脏活,但起码要知道大体是怎么回事。有些东西光看奏摺不行的,凡事布置下去,底下人大致能办成什么样,作为上位者起码要有个数。 过度加码就会怨声载道,好事也会变成坏事,以弘晗将来所处的位置而言,不要冒进才是好事。一旦激进,天知道这个世界会朝着什么方向发展。 胤禔也不求别的,弘晗能保持谨慎进步就够了,他早就不敢像年轻那会做梦的时候一样,去奢望今年打成农业化肥产业,明年机械化,后年跑步进入资本主义…… 别闹了,这种设想白日梦大概能实现,可胤禔如今已经不敢在做梦。 自制蒸汽机的原型已经送到了京城,制作的相当精细。胤禔让工部留京的工匠里里外外的参观学习了一番,而这些工匠给给出了一个相相当好的答案:他们虽然缺少一些必要知识,但他们的经验实在太丰富了,只要仔细看过,明白了大致的原理,剩下的就是材料问题了。 第608页 「万岁,」老工匠只会这么战战兢兢的称唿皇上,「草民实在弄不明白那个机器,但原样再造一个,只要有料子,草民就能做到。」 「你们能做的一样精密吗?」 「……」老工匠不太明白精密是什么意思,但听上去大抵是不出错的意思吧,他回道:「草民不敢欺瞒万岁,毫釐不差不敢说,但总不会出大褶子。」 「好吧,你们也试试,然后写一份……」胤禔想了一下,换了措辞:「等你们做出来,将怎么做的一步一步写出来,朕会叫人帮你们。」在盛京,这东西是在传教士帮助下做出来的,胤禔想看看,本土工匠的思维方式是什么样的,而后想法子整理一下便于推广。 至少未来十年二十年,所谓科学的工匠都培养不出来,而且本土工匠的精巧工艺并非不可取,还是要想办法将他们结合起来。土办法也是办法,何况,谁说传统手艺不能进化一下呢。 科学的进步需要时间,尤其需要有闲有钱的富裕阶层投入其中,当然了,朝廷要认同这种付出,给予他们应有的社会地位和财富。胤禔提拔年希尧,给他荣誉地位,在宫学的宗室亲贵子弟,和翰林院已经考上进士的庶吉士里挑选聪明好学,对格物方面有天分的从头教起。 目前看来效果还不错,但大规模形成风潮还需要时间和各方面的投入,皇帝缺的不是钱,而是时间。还有逐渐扩大的商业交易,李朝、德川幕府都是朝廷的投资地区,都需要用心思啊。 打治安战是很无趣的,不如进行投资,至于日后他们会如何,要打要杀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朝廷不会干涉,但可以在背后出把力。胤禔打算学学东印度公司,一手金镑、一手刀枪,左右不亏。 弘晗在南粤接到了京中传来的消息,算是好消息,弘昸和弘昱的媳妇都给汗阿玛添了皇孙,弘昱的福晋生了皇长孙……实话实说,弘晗的心情有点微妙的轻松感,但也不是彻底放松。 什么时候自己也开始琢磨这玩意了,爱生什么生什么,歷朝歷代没儿子的皇帝都多了,也不耽误他们,也就是身后事麻烦些。 想开点,自己屋里那个还没消息呢,弘晗拍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继续面对外头那帮金毛夷人。这帮人也不好对付,他们想要从朝廷得到许可,以便大量卖出他们的货物。 然而这与皇上的方针背道而驰,朝廷想的是卖出货物,增加收入,但保护本国市场。至少不能在短期内造成强大冲击,导致农民破产。 不过这也不是不能谈判,只是过程磨人,双方不停的讨价还价,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可以买卖什么,不能买卖什么,可以大量出口进口什么,限制什么。 一连谈了数月,几次双方都表示要掀桌子,但大家都没有掀。第一次对方表示不谈了,用武力威胁的时候,弘晗稳坐钓鱼台,老神在在的表示:「你我双方并无极大的实力差距,尔等妄言战事,不怕有来无回吗?」 年羹尧当即就把手放在了刀把上,大有对方闹事就马上斩下一颗人头祭旗的架势,当然了,对方不是真心要开战,这边也不是真心想杀人—年提督或许是真心的想接人头立功。 「夷人与我们真是不一样,说了不谈,结果又要谈……啧啧,重利轻义啊。」布政使傅明安连连感嘆:「也亏得端郡王好性子,就和他们磨,总算要出个结果了。」 沈瞭坐在上首没说话,半盏茶的功夫才道:「只是,皇上那边说不定会盼着打一仗才好,摸摸底。嗐,哪有我这样的总督,居然盼着打仗,毫不顾忌百姓福祉。呵呵。」 「沈督,您是觉着,那个什么公司,还会出什么么蛾子吗?」傅明安小心问道。 「那个公司也不止一家,这个国家那个国家,法兰西荷兰英吉利,和法兰西、英吉利谈好了,其他的西洋人未必没有旁的心思。到时候他们狗咬狗起来,我们的商船也未必不会受害。」 「本督履任,除了商行的事,还有就是水师重建。」沈瞭冷笑:「都混成在海上勒索商队了,怎么那么有出息……皇上没给他们饷银么!」 什么钱都敢赚,那就要敢偿命,爪子敢乱伸,就要砍掉他们的脑袋。这是端郡王在小范围说出的话,亦是整顿水师的决心。 遥相唿应,皇上在京城干脆的流放了法海全家,顺便又臭骂了一顿鄂伦岱,而且干脆的抄了佟佳氏长房的承恩公府。顺带下旨将南粤水师的前任提督、参领等一併撤职查办,其中两个被赐自尽。 以当今继位以来的行为而言,这种处罚称得上严厉,要知道皇上继位多年,比之几位先帝,手下直接下旨勒令自裁、斩首者甚少。 当旨意传来的时候,朝野内外都明白了皇帝的决心,想要矇混过关是没门了。 又过了半年,弘晗从南粤返回京城,父子之间进行一场深谈。在此之前,弘晗的侧室给他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帝后依旧按照同样的标准赏赐了孩子和她的母亲。 「……等再过两年,开荒拓耕继续一些时日,等你到了三十岁的时候,朕会让你主持全国的检地事宜,然后去试验新税制。」胤禔做了个决定,「这样过两年,那个时候你该有的班底威势都有了,也可以准备继位了。」 「阿玛!」 弘晗震惊的看着父亲,赶紧跪下道:「儿子还年轻……」 第609页 「你不年轻了。」胤禔没有阻止长子跪下,也没有扶他起来,他打断弘晗的话,语气平静的说道:「朕登基的时候又有多大年纪呢。趁着你年轻,朕也不算很老,禅位给你,还能帮你压住阵势。而且关外也好,东边的李朝、海那边的幕府,还有东南也罢,需要的时间很漫长。」 「难道非得等着朕咽气了,你才能继位么?那才是耽误事。」胤禔盯着弘晗,「为长远计,你做好准备罢。」 转年,皇帝晋封长子端郡王为亲王,又过数年,册封端亲王为皇储。元起二十二年,胤禔禅位太子弘晗,改元建初。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 再写恐怕没完没了,之后会有番外。谢谢大家支持,这会真的写了百万字,觉得过去有些技巧上的东西也明白了不少,希望下一本有进步吧。 多谢各位了! 第310章 番外1 固伦元安公主苏日格, 成宗长女,孝宗胞姊,素为成宗所钟爱。主少而歧嶷, 及长,聪敏温厚, 刚烈果断, 众所服膺。 公主幼时随成宗入宫,彼时胤礽尚未失爱于仁皇帝, 公主见达尔罕王世子欺凌皇孙弘昪, 道「我家骨肉, 岂能为外人所欺!」言毕上前,将皇孙拦于身后,斥退世子罗布藏衮布。 仁皇帝闻之, 尝笑言:「吾孙颇有乃父之风!」 …… 成宗招揽西洋教士、工匠为本朝所用,又令天下贱民脱籍,时孝宗多往江南、东南主理外事, 成宗令公主率宗室亲贵子弟前往关外,于盛京建工场, 安置脱籍贱民、流民不计其数。数十年间, 勤耕者有田、安居者有家。 至孝宗晚年,关外人口滋长、文学昌盛, 长公主声名为世所知。 …… 成宗禅位孝宗,晚年多行于盛京、南粤之间,孝宗尝言道「长姊代朕尽孝于皇父膝下,朕更无不安。」公主数次随成宗南下, 南洋至辽东、海参崴海运大兴,贸易日繁。 本朝劳役、税赋低于前朝, 皆成宗、孝宗之功,然公主数十年安守关外之力亦不可小觑。李朝附骥,多赖公主居中斡旋之功;女官兴起,亦自公主而始。 …… 睿宗应德二十七年,元和大长公主无疾而终,年八十八。睿宗辍朝七日,下诏公主画像入懋勤殿功臣图,并携东宫亲赴大长公主府邸致奠,谥曰昭懿。 公主额驸阿古达木,喀尔喀土谢图汗部台吉,土谢图汗王侄。孝宗年间卒于军中。成宗、孝宗震悼,追封贝勒,谥曰襄敏。 公主长子阿木古郎吉尔格勒苏德敖敦格日乐,多罗郡王,应德初年率水师大败英吉利舰队,别有传。 公主次子苏勒,孝宗赐爵贝子,尚睿宗胞妹固伦容静公主,善书画、好诗文,精通法兰西、英吉利等国语言,游歷西洋诸国,别有传。 -------------------------------------------------------------------------------------- 永玿很喜欢盛京,这里有玛法、玛嬷和姑姑,有表兄们,还有堂兄弟以及他的玩伴。当然了,这并不是说他不想汗阿玛和额娘,只是想到要回京面对皇后和她新生的阿哥,永玿就有些头疼。 作为弘晗的长子,永玿正好出生在了弘晗被册为储君的那一年,原本对储君膝下无子的担忧都被这个孩子打破了。永玿的出世,简直是整个皇室的双喜临门。 但只有一个人不是单纯的喜悦,而是万般滋味在心头,这人不是别人,自然是皇后了。但她还有一种微妙的轻松感,那种压力终于不在她身上了,好歹太子有了儿子,储位被觊觎的概率就小了很多。 知谨甚至觉得哭笑不得,她读了那么多书,最后居然还是依靠别的女人给太子生了儿子,来减轻自己的压力。这可真是…… 然而去年的时候,皇后终于生了孩子,还直接生了个儿子! 考虑到她和弘晗的年纪,只能说这对夫妻感情真是不错,可这桩喜事对于包括帝后在内的所有人而言,都有些敏感和尴尬。 根源当然是因为已经十三岁的皇长子永玿,如今皇帝膝下也只有三女三子养活了,永玿作为长子,甚至是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独子,他早就被上上下下视为理所当然的继承人,这里头也包括了已经退位的上皇胤禔。 在上皇禅位之后的第一年,也就是上皇六十寿辰的时候,上皇亲自给自己这个小孙子封了个贝勒。所谓圣心默定,大家都以为永字辈的破烂事会少很多,不想横生枝节,皇后有了个儿子! 若是大阿哥封了太子也就罢了,如今不还是没封么……再说就算封了又如何,不还能废掉,这玩意谁也说不准。但皇后那个四阿哥能不能养大,资质如何,还是未知之数。 这种情况随着皇子们年岁渐长,只会愈演愈烈,胤禔和弘晗父子都有过那么一段与弟弟较劲的经歷,他们对这种事也就格外的敏感。何况永玿和四阿哥年纪相差太多,他们心中有数,也会早做安排的。 永玿到底还是个少年,身边传来的声音让他立刻将烦心事抛在脑后,结束孝期的大表哥苏德来了! 「哥哥!」 永玿自打跟在玛法身边开始,就知道自己有两个可靠的哥哥,是姑母的儿子。不过相比之下,大表哥苏德显然要更可靠一些,二表哥苏勒就……比较潇洒不羁。 苏德已经是弱冠之年的小伙子了,守孝这几年更是砥砺的深沉了不少,只是看见小表弟的时候,脸上露出些笑容:「永玿,你想要的望远镜和火器,郭罗玛法特特写信要给你预备好,就等着你去看呢。」 第610页 哥俩并着肩亲亲热热的说话,永玿就问:「哥,二哥怎么没来?」 「他呀……」苏德脸上的笑意就淡了些,「他刚走,说是带着人去江边上转转。不过姨母带着姨夫明儿到盛京,然后他们回京,你也得跟着我们回去……四阿哥周岁,郭罗玛法可以不动,我额娘也可以不动,但你总得回去瞧瞧,也是礼数到了,免得人挑剔。」 「我知道了。」 永玿简单说了这一句,也闭上了嘴,他大概也猜到了二表哥为什么跑江边去了。苏德也想到了自己之前在京城和弟弟的争执,唉,还不是因为额娘身边那个侍从的事儿。 「你究竟闹什么别扭?阿玛去了快四年了,额娘身边就是有个年轻侍卫又如何?」 临来之前,哥俩就吵了一架,苏德不明白弟弟究竟在别扭什么,「之前连郭罗玛法都问过额娘,要不要再挑个额驸,额娘不是也给拒了吗!」 「我……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你倒是说呀!和谁学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是觉得额娘该再找个额驸,还是觉得额娘不能找个年轻侍卫解闷,你就说出来嘛!」 正在江边闲晃苏勒也是满心委屈,他老大不小,也不是不懂事。但他可以说是从小被阿玛带大的,不夸张的说,苏德对郭罗玛法、玛嬷,还有额娘感情更深,而苏勒就更亲近阿古达木。 所以,苏勒对于额娘身边多了个俊俏侍卫这档子事,就有些接受不良。 苏德看着弟弟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觉着额娘就该守寡啊!她就不能给自己找点乐子高兴一下?满蒙都没有这种规矩,汉人过去也没有,这怎么就碍着你的事儿,伤了你的心了! 我的好弟弟,你不小了,你知不知道,阿玛到底是怎么去世的……看着谁的面子,他才能保住最后一点体面!」 「阿玛不是病亡军中吗……」 苏勒都傻了,阿玛去世那会他才十来岁,跟着哥哥去西北只顾着嚎啕大哭。苏勒并不知道其中还能有什么内情。只知道他阿玛也是生荣死哀,没有觉得哪里有问题。 舅舅登基的第二年,准噶尔再度南进攻击,阿玛请战,舅舅允许了他的出战。这些都是苏勒所知道的东西,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阿玛是功臣! 苏德看着弟弟,有些不忍心,但还是直白的告诉他:「阿玛觉着额娘是有大功于国的公主,可将来额娘荫庇也是我的,怕你长大了没有依仗,这才想要出战。」 「阿玛也不是病卒,而是冒进,他身边的人险些全军覆没……他觉得没脸回来,一命呜唿了。」 苏德嘆气,瞧着弟弟一脸震惊,所幸将事情摊开说:「事情就这样……」 「什么叫额娘的荫庇不会给我,这……」苏勒不明白,他以为家中一向甚是和乐,怎么居然是这样的?就看他哥哥又嘆气了。 「阿玛一直觉得,我是额娘的儿子,是上皇的外孙,皇上的外甥。你才是他的儿子,是土谢图的子胤……你记不记得,你说自己将来打算游歷海外诸国,阿玛很生气,头一次骂了你一顿,说你这样没出息。」 「额娘知道,所以舅舅才会封你做贝子。」寻常加恩只会加恩长子,这个苏勒也明白,他哥哥最后道:「是额娘和舅舅说了什么,所以你有了爵位,这也算是额娘帮阿玛了却一桩心事。」 苏勒虽然年少,可他不是傻子,长兄这么一说,他马上想到了从小到大感觉的那点很微妙的东西:阿玛的确对他的关注要多于哥哥,而且对他的期望很深……明明哥哥更有出息,更得郭罗玛法、舅舅喜爱的。 原来如此,父子、夫妻之间那些微妙的情感,哥哥知道,额娘必定也是知道的。 「二爷,二爷?」 身后的侍卫打断了苏勒的思绪:「二爷,前头来人了。」 来着正是元和长公主身边的那个侍卫,苏勒不等对方开口,就居高临下的问道:「谁叫你来的!」 「公主叫奴才请二爷回去,李朝那边来人了,二爷之前不是说想去东边走走吗?」 「……走罢!」 长公主所居府邸正在衙门的后方,苏日格今日也没有去衙门,她早就发现了这个小儿子似乎对她身边的人有些不满,而且苏德早早叫人送信过来,将兄弟俩在京的争执大略告诉了母亲。 苏德听说弟弟没去江边就被额娘叫了回来,也急急的将永玿送回了郭罗玛法那里,而自己立刻回到了府里。刚刚进府,就看见弟弟垂头丧气的从书房走出来,往自己院子去了。 「你不必理他,我把事情又和他说了一遍,你阿玛就怕亏待苏勒,如今苏勒一辈子的依仗都有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做额娘越好,你做哥哥也罢,也都对得住他了。」 「你舅舅想让苏勒做额驸。」 苏日格语气寻常,却抛出一个大新闻,苏德目瞪口呆,震惊道:「大格格与儿子年纪相仿,是想让弟弟尚二格格,还是三格格?这事原没有儿子多嘴的余地,可郭罗玛法一向不中意亲上加亲,过去三舅不还玩笑,说让他大格格给儿子做福晋,结果被郭罗玛法狠狠教训了一顿……」 「三格格。」苏日格嘆口气:「你郭罗玛法也答应了……你舅舅,皇上他打算封永玿做太子。」 第611页 三格格是永玿的同胞妹妹,还没到留头的年纪,这会急匆匆让苏勒与她订婚,原来是因为这个。苏勒心下瞭然,默默点头道:「儿子知道了,额娘放心,儿子回京就和您儿媳妇一起帮着弟弟,一定把这事办的圆圆满满。」 永玿被打发去读书,胤禔和道琴抱怨道:「弘晗他媳妇没想法就怪了,他这会急忙忙的立永玿为储君,若是将来四阿哥长大了,又很得他的心,又是嫡子,永玿可怎么自处!」 「那你还答应苏勒和三格格的婚事,」道琴更没好气,「总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到头来,不是还得给他们操心。永玿是个好孩子,四阿哥还小,若是十年廿年后真的闹的不可开交,那可怎么好。」 「弘晗心里有数,」胤禔笑嘆道:「我还能活多久,十几年?难道事事替他筹划好么。」 人死如灯灭,胤禔到了这把年纪,见过的死亡和新生都太多了,也早就看开了:世间万事各有轨迹,但尽人力,不能强求。如今形势大好,就算将来永玿和小孩子掐起来,对大局也无甚妨碍。 只是永玿到底在自己身边这些年,到底是一手带大的孩子,胤禔原是很看好他,这孩子的禀赋品性他心里有数,日后公事也好,私情也罢,他都能处理好。 若是因为萧墙之祸折了这么个好孩子,实在是太可惜了,胤禔揉揉额头,道:「等到乌日娜她们回京,我也一起回去。」 「……怎么又改主意了?」道琴吃了一惊,又劝道:「如今不是你年轻那会了,何必折腾这么一通,这不放心,叫苏日格或者弘昱,不拘哪个回京帮你带话都成。」 老夫老妻了,胤禔对着道琴没什么不能说的:「你别跟着我折腾,这一趟我必是要走,若是顺利,说不定能免了日后的祸端。」 第311章 番外2 成宗受天隆运至诚先觉体元立极圣文神武钦明纯宽景皇帝, 讳胤禔,太宗仁皇帝长子,孝温仁皇后所出。康熙十一年二月十四午时诞于宫中, 天表俊伟、隆准颀身。 时宫中稚子夭折甚多,仁皇帝下旨令内务府总管噶禄抚养皇子, 直至康熙十五年回宫。康熙十四年, 上染天花,仁皇帝辍朝七日亲往探视。 上自幼仁孝宽和, 与诸弟善, 曾奉旨教导诸皇子等骑射火器。胤礽为东宫时, 常与上争锋,上以纯孝之意避其锋芒,以安仁皇帝之心。 仁皇帝命阿拉木、戴梓为侍读学士, 教授满蒙西洋文字及经史,上好学不倦,备受赞誉。 仁皇帝奉孝庄皇后、孝惠皇后往遵化温泉, 上同行,于遵化射虎。次日, 与科尔沁子弟赛马, 上与科尔沁台吉班第结交,后班第愿入朝, 仁皇帝大悦,择其为纯禧公主额驸。 康熙二十二年,奉旨出巡蒙古,归来上奏仁皇帝准噶尔之事。上前往各处之札记, 军事地理无所不包,为仁皇帝收藏于养心殿, 颇受赞誉。 …… 康熙二十九年,准噶尔汗噶尔丹南侵喀尔喀,喀尔喀三部请求朝廷出兵。仁皇帝以裕亲王福全为主将,上为副将,率军前往乌兰布通。裕王温善敦厚,军纪松弛,上下颇有不遵将令者。 两军于乌兰布通交战,战局不利,上身先士卒,午夜率军由准噶尔扎营处后方包抄,大败准噶尔,生擒噶尔丹次子车凌及重臣。 康熙二十九年末,册封郡王,仁皇帝赐春明园。 后二次征讨准噶尔,上前往喀尔喀、准噶尔边界,与策妄阿拉布坦见面,交割噶尔丹家眷。叙功,赐府邸,加封佐领,屡受恩赏。 …… 上常受命治河、巡视、祭祀等事务,仁皇帝出巡各处,侍卫等事宜皆交由上布置。上行事谨慎公允,从无差错,受仁皇帝赞许。 …… 祸起萧墙,朝野不安、宫廷动盪,上秉持本心,从无逾越之举,深得上下敬重。仁皇帝南巡,因陈鹏年之事,胤礽日渐失爱于仁皇帝…… …… 康熙四十七年,仁皇帝驾崩,上继位,改元元起。以开国数十年,体例完备之故,重订歷代先帝庙号。 …… 上晚年禅位孝宗,尝言道:多尔衮虽有功,然其过更甚。更笑言,安民立政、持盈守满、通达强立,「成」岂非说朕! 上驾崩,孝宗力排众议,以上有遗旨之故,尊上为成宗景皇帝。 …… 成宗受命于天,励精图治,圣文神武,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其时,西洋南洋联络日密、贸易频繁……李朝至琉球皆沐成宗之恩。国朝有极盛之世,肇基于成宗! --------------------------------------------------------------------------------------------------------- 北边有貂皮人参和药材,而且这小三十年开荒,不仅粮食足够关外填饱肚子,还能卖到关内来。 南粤来买粮走的自然就是海运,如今漕运主攻内河运输,东边沿海的地方几乎各地都有大海港,而且朝廷和几个皇商的船都装上了蒸汽机,虽然只是驱动两侧明轮,但比之过去也能省下些人力,海运的人力成本也略减少一些。 整个滨城港内外摩肩接踵,今儿是商船到港的日子,拉货的、送货的都挤在里头。外围却有一队人坐在海港边上的茶棚里,看上去像是在这里等人的样子。 「……如今不是京城里风行酒宴,我们那边的大户人家也开始搞这种东西了,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怎么能让少男少女公开接触呢。」 第612页 「那不是又长辈看着呢。」说话的人一把山羊鬍子,而接话的人年纪轻些,就笑道:「您老也太操心了,长辈看着,下人守着,就是见见,说两句话,也没什么不好嘛。」 「那就叫没规矩!从老祖宗开始,讲究的是七岁男女不同席。旗人也就罢了,如今就连北边、关外的汉人也开始这样……。」山羊鬍子似乎还想说什么,旁边年轻点的看茶棚里人很多,就使劲怼了他一下,示意他别乱说话。 「本来就是,闺秀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绣楼闺房中长大等着出嫁。怎么能出去见外男呢!」山羊鬍子还不肯罢休,「这才是大家该有的教养礼节,你年轻,还不懂这些。」 「这位老先生是想说旗人不讲究吧。」山羊鬍子的话被一个清亮的声音打断了,说话人很年轻,语气却意外的咄咄逼人,「我说,你是觉着南边姑娘不配挺直腰杆做人,还是本朝治下的女孩子都不配做人啊!」 「你别赖我!」山羊鬍子这会急了,「我告诉你,自上皇至今,本朝不以言语文字为罪,你少给我扣罪名!年纪轻轻怎么如此恶毒!」 山羊鬍子身边的人自然是为自己这边说话,而那少年完全不惧他们人多,言辞如刀将老山羊鬍子贬的一分不值。直到双方要动起手来,茶棚中有位老者说话了:「沈滂,你脾气也太大了些。」 说话的年轻人叫沈滂,乃是前两广总督、如今文华殿大学士沈瞭的幼子,这孩子生的晚,只比永玿略大几岁而已。胤禔虽然和沈瞭年纪相仿,但看沈滂却和看自己孙子一样,这孩子早早得了荫职,又被弘晗叫来宫中读书,如今已经算是入仕了,在上皇跟前行走。 「我这弟弟不太出来走动,脾气有些不好,诸位多包涵。」苏德站出来笑道:「家祖在此等人,诸位不介意,不妨一同来坐坐。」 山羊鬍子和年轻人还有他们身后的跟班随从也是头一次来滨城府,下了船人生地不熟,何况这是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没什么遭人觊觎的东西,人家有善意,自己接下也无妨。 谢过坐,年轻些的那个人拉着山羊鬍子坐下,抬头就看见了方才出声拦住那个沈滂的老者。对方大概五十来岁的年纪,哪怕坐在个茶棚里,也是渊渟岳峙,让人不敢轻狂妄动。 再看看周围坐着的人,都是精干歷练的小伙子,那老者身边还有女客,身边都带着刀剑。估摸着不是官宦就是往来京城、关外的宗室,甚至可能是李朝那边的人。总之不可失礼,更不能得罪。人在外地,还是不要惹麻烦的好。 苏德出面招唿他们,寒暄几句,就问道:「听口音,几位都是东南来客,不知是闽粤哪里?还未请教贵姓。」 「我等是闽东举人,本来该入京会试,可最近几年朝廷策论题目多与南北有关。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就想着来关外看一看。」年轻些的举人笑道,「免贵姓李,在下安溪李氏,这几位都是同窗。」 「李光地是你什么人?」 「榕村公是在下未出五服的伯父。」李姓举人心中一凛,对方果然不是寻常人。李光地十余年前病逝于京中寓所,亦是生荣死哀,如今这样不客气直唿其名的人少之又少。 不想老者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再问,只管听苏德与他们说话寒暄。 滨城港附近的店铺,不管是茶楼酒肆,还是货栈车马,都是热热闹闹的景象,而且看家守铺子的很多都是女人。这也是本地风俗,男人出去干体力活,或者长途跋涉到外地做买卖,家中之事自然要交给女人打点照管。 包括这茶棚中,也是老闆娘带着家里的儿女媳妇照管,伺候客人们的茶水小食。沈滂静立于上皇身后,听着苏德阿哥说话,永玿大阿哥又偷偷给他一盏茶水,他的心气这才觉得平了些。 沈滂的生母是凌家女儿,早年凌家未脱籍的时候给他父亲做妾,后来上皇下诏令解除贱籍,一如寻常平民之后,他母亲才被父亲扶正。这孩子又是小儿子,知道了家中经歷的那些波折,就很忌讳旁人说什么女子该如何如何。 他母亲既是女子,又出身贱籍,若没有上皇下诏,怕现在还是妾侍,不能抬头做人。可这怪母亲吗?他母亲就活该不配抬头做人了?还说什么守规矩? 笑话,谁定的规矩?什么是规矩? 哪天大家一起发癔病,又或者收夜香的说吃屎能成仙,吃的人多了,这就成了不可动摇的规矩了? 说这种话的人就该流放到定边将军那,多吃点西北黄沙,就知道什么叫逼不得已,什么叫命数不济,看看他们想不想改头换面,还守不守规矩。 这些所谓的读书人,如果真的遇到那种情况,只怕吃相更难看,啧! 沈滂打小在宫里读书,后来又被指为大阿哥永玿的侍读,沈瞭如今还兼着太子少傅,俩人算是师兄弟。虽然大阿哥觉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但那些鸡零狗碎,经常被人拿来做些无谓攻讦的「规矩」也让永玿很腻烦。 尤其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谁提什么大家规矩,什么宗法礼教,那简直是就是往永玿伤口上撒盐,往他心上插刀。若不是皇祖在座,他都想站出来质问两句,让人活的窝窝囊囊,有什么好自诩礼教大家的。好的不学,净学些四不像的玩意。 「诸位不妨先去盛京,那毕竟是关外三地交汇之地,若是想去北边,可要趁早。」 第613页 「我等也是想着早去早回……」 闲话不久,来接这些举子的车来了,他们告辞离去。永玿马上问道:「玛法,为什么那个人会那么说话,难道不是家中帮手越多越好么。」 譬如他的姑母,大姑姑独当一面,二姑姑如今也是不可或缺的人,前两年还去了鄂罗斯,据说连法兰西都派人前往彼得堡一睹帝国公主的风采。 不管是一家还是一国,当然是能办事的人越多越好,永玿就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拒绝这样的好事。 「这样的人想的不是实际,而是务虚。虽然虚名有些时候也有用处,但你要切忌,虚名是假的。不管旁人多当真,你多需要为自己做出虚名,也不要真的信此物入骨。」 「可是将女子困在家中,这叫什么好名声呢?」永玿奇怪的问道:「玛法,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孙儿实在是不明白这个。」 「那种人二三百年之后还是会有,他们觉得将女人困在家中,就是他们的本事,他们能包打天下。三百年之后这种人也不会绝种,所以究竟为什么,你实在不必细究。只需要知道,干活的人越多越好,你把人当做人,人自然也会将你当做人。」 「你还小,或许会以为天子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不是这样的,」胤禔揉揉孙子的脑袋,「以后你就明白了。多看、多想,少说,记住了?」 「上皇去了滨城?若是出什么意外,可如何是好。」 苏日格的府邸中,她那个侍卫担心道:「毕竟,上皇一日未归京城,公主就担着责任呢。」 「上皇自然有上皇的用意,不必旁人乱猜测。」苏日格轻轻的瞥了他一眼,道:「最近你也常往外头跑,有什么事儿吗?」 「李朝的李昑国王,想为他的世子求娶宗女,他们留在这的大臣找我过去聊聊,想请公主出面说说。」 「……世子啊,」苏日格坐在书案后面,想了一下才道:「我记得他的世子生的晚,这会好像将将十岁?」 「公主说的是,那世子年纪不大,以臣看,恐怕李昑想要为他儿子求娶的是公主。不过,臣看是不太可能的,他们国内那么乱,恐怕也只是其中一派大臣的意思。」 侍卫所言,苏日格心知肚明,本来李朝自前朝以来就热衷党争,昭显世子死后至今,他们国内已经有过「洛党」「西人党」「南人党」,后来因为争论李朝孝宗的丧礼,又变成了清南、浊南两党。 熙朝开始,他们又双叒分裂为了老论和少论,而前不久,他们国内又分裂成了缓论和峻论。 这还不到一百年呢,就已经够乱套了,而因为清朝的插手,他们国内现在又分成了亲清派、和疏清派。苏日格每每想起,都觉得这些年的钱真是没白花。 不管这是不是李昑想的办法,至少李朝有人提出为世子求娶清朝宗女,或者他们肖想公主,都说明在他们心中,引入上国的势力可以破解混乱如麻的朝局。 「他们找你说项,你是怎么答覆的?」 侍卫赶紧道:「臣说,重长子、疼么儿,如今公主俱年少,求娶公主皇上未必会答应。宗女倒是有可为之处。」 重长子、疼么儿,苏日格的心思却被这句俗话牵住了,她笑嘆道:「但愿如此罢。」 作者有话要说: 庙号那里解释了一下,其实这种行为胤禔和弘晗父子都会被非议,不过无所谓了23333. 李朝有意思,大家感兴趣去看看李朝,明清五百来年,李朝的党争就没停过。标准的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23333.我这还是截取从昭显世子死后到文中时间,大概一百年多一点。实际上比这还要多多多多的党争,莫名其妙就能分裂出一个23333. 第312章 番外(完) 和硕孚敬亲王弘昱, 成宗次子,游歷西洋,主持兵械修造事宜前后三十年。王常在盛京与京师之间, 屡次前往南洋与西洋人谈判。主持签订南洋通商合约、中、英、法、荷等国海上贸易条约。 子永珪,袭封亲王。孙绵懋, 袭封郡王。其余诸子孙, 见成宗系诸王公主表,以下同。 ---------------------------------------------------------------------------- 固伦元俢公主乌日娜, 成宗次女, 初封元和, 后改为元俢。 公主温和贤淑、善书画、尤善舆图,当世大家,着东南海图、西北舆图及西南山景。前往四方边陲绘制舆图, 游歷多年,成宗尝笑言「此我家掌珠,岂可轻许」。 固伦额驸赵之壁, 赵良栋孙,善营造, 与公主过苏扬, 着苏园图志、平山堂图志。任散秩大臣、御前大臣,工部尚书, 主持修造成宗长陵、孝宗泰陵、睿宗昌陵。 子赵承琛,任职都察院、外藩度支衙门。女承璐、承玖,主持编撰工部营造图等书籍,别有传。 ----------------------------------------------------------------------------- 贝勒弘昸, 成宗第三子,曾出使李朝、南越、又跟随孚敬亲王前往南粤谈判, 有张仪、苏秦之才。晋封庆郡王,成宗令其前往琼州、夷州拓荒,坐怨望夺爵,令其子永珞袭爵。死后以贝勒礼葬。子永珞,袭爵贝勒,因功封郡王。一女封郡主,下降李朝宗室。 ----------------------------------------------------------------------------- 和硕钟定亲王弘曜,成宗第四子,骁勇善战,率军远征至伊犁以西,收復故唐旧地,勒碑记功。成宗设乌里雅苏台将军、孝宗设伊犁将军,至睿宗而设府县。 第614页 应德二年,东固不安,扰西南。王请战,睿宗因王早年北征积劳而不许。王再三请战,睿宗方允。时值盛夏,东固湿热有瘴气,王病重,应德三年春卒于军中。睿宗痛悼,辍朝七日,画像入懋勤殿功臣图。 弘曜好奢侈、喜美妇醇酒,然治军极严、赏赐极厚。令行禁止,有违令者,斩杀不饶。建初六年封亲王,建初二十一年坐失仪降爵郡王,应德元年復亲王爵。子永琰,袭封亲王。 福晋辉发那拉氏,成宗潜邸旧臣罗和女孙,性谨刚毅。弘曜性疏阔,不喜文事,奏摺谢表多由福晋代笔,朝野皆知。 ------------------------------------------------------------------------------ 和硕嘉礼亲王弘昘,成宗幼子,温俭谦逊、好学不倦。建初年间为宫学监督,应德初年主持经筵日讲,任宫学总监,主持武英殿修着西洋图鑑等,应德九年始修中外典例录。 王膝下止有一女,郡主名永琳,学问广博,续修中外典例录,并于国子监讲学。嘉王薨逝,郡主袭爵亲王。 成宗晚年钦定承爵之事:王无子,可令长女袭爵。以为成例,自嘉王始。 ------------------------------------------------------------------------------- 「如今两广总督孙嘉淦做的不错。这些年南粤上下得益于海贸,地方上很是奢侈。」文渊阁大学士富格道:「也是得有个人从严整顿一下,借着朝廷的东风发点小财无伤大雅,妨碍朝廷大计不可。」 南粤如今有人要跳过朝廷和西洋人交易,换言之,有人走私。孙嘉淦临危受命,去年被弘晗派去就任两广总督,查的就是这个。 这种事难以禁绝,但一定要查,而且要从严。朝廷不能给人错觉,让人觉着朝廷是池子里的王八,可以捞出来随便放血。 过去地方府道县留存税赋不多,只留紧巴巴的预算地方,其余的一律征入国库。地方上有什么突发事件,除了上奏朝廷,还得找地方大户打秋风,走正常路线请求拨款,手续特别麻烦。 最近这十年,建初皇帝弘晗开始将户部的度支预算方法下放至州府,让他们自行计算一下所需银两,提前上奏朝廷,地方官府宽裕了不少。但南粤的问题是,地方官府收益于海贸,过于富裕了。他们钻空子,自己截留了不少银子,而这笔银子肯定花不到老百姓身上。 这是皇帝与朝廷中枢万万不能容忍的。 所以派了素有刚正清明的孙嘉淦过去,又给配了合适的将军、提督,也是趁着问题没有特别严重之前,将问题扼杀在萌芽状态。 「皇父没有禅位给朕之前,老雍亲王还提过火耗归公,结果闹了个满拧。」 弘晗笑嘆道:「当初朕还没想明白,为何皇父那么反感这个主意。如今事到眼前才知道,羊毛出在羊身上,火耗归公最后还是从百姓身上弄钱。税赋之外平添负担,何必呢。」 当年的胤禔也做了那么多年皇帝,看得清清楚楚,甚至胤禛也清楚,所谓火耗归公无非是大家一起搜刮老百姓的浮财。在火耗之外,必有额外徵收,看王安石青苗法,虽然时间相隔数百年,但依旧殷鑑在前! 东阁大学士杨玠听这个话音,马上道:「皇上英明睿智,火耗无非是明着让官员从百姓身上弄钱,只是朝廷给划了个道道,谁能保证底下那些人都能在道道里走呢。臣倒是一直有个想法,只是没想太完整,不敢扰乱皇上视听。」 「都说说,御前奏对,就是朕与你们会议,此时不言更待何时。」 「臣想,是不是可以对官员的俸禄有些调整,起码要让寒门子弟温饱无忧。总不能让官员饿着肚子给朝廷办差,这样难免会在银钱上出纰漏。」 在座的人要么有过外放经歷,要么在中枢多年,信息接触的足够多。此时闻言,并没有像腐儒似的大叫「士人清高,岂可谈阿堵物,伤清名气节!」 歷朝歷代,要么当官人是达官显贵出身,要么是地方大族子弟,总而言之不太缺钱,人家也不指望俸禄。自前朝至今,才有真正寒门小户会读书的人考科举入仕途,但开销花费摆在那,俸禄是真的不够花。 至于有什么开销花费? 入了仕途总要来往应酬罢,同年同科同窗,恩师座师,节日寿礼总不能拉下。更别说自家的脸面,总不能衣不蔽体罢。若是外放还需要聘请幕僚师爷,寻常县官要自省僱佣师爷差役,起码要百十来人。若是大显,就得僱佣几百人,这还是刚需,若是虚荣一点的要纳妾蓄奴。 熙朝有御史上奏,外任官员履任的时候,除了带着妻儿老小兄弟,幕僚师爷差役,还有带着奴僕的。其中最多的,上任要带着数百奴僕。这种开销,光靠着俸禄,大抵也只能喝西北风了。 不说本朝,就是前朝,海瑞身边还俩小妾呢。多一张嘴就多一份花销,若是个人品性好一些,那就是海瑞死后,仅存十余两俸银的水平。若是品性不好,好傢伙,有权的自然不缺钱,一堆人排着队给大人们送银子花。没什么权的,也有冰敬炭敬,甚至过路揩油。 这些来钱道儿都是灰色地带,官不举、官不究,这三百来年不都这么过来的么。要不然,难道让官员光杆上任么。还是说,朝廷将这些钱都承担起来呢? 所以,如果还是维持这种基本情况不变,那么不管皇帝怎么想法子,都是裱煳匠。而如果要变,究竟俸禄给多少合适,要让官员维持一个怎么样的生活水平,需要斟酌的地方就多了。 第615页 上皇与皇帝父子曾经聊过这个,结论无非也只能徐徐图之,毕竟如今的官员是学优则仕,是父母官,可不是公僕。人家位置摆得很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皇帝也必须正视这一点。 还有就是朝廷财政支出,北边、西边都要打仗,这是烧钱的无底洞,但政治帐又不得不算,必须要打。一时之间彻底改制财政,是不现实的。 当时弘晗是真情实感的担忧,胤禔却相当平和,到了不得不改的时候,自然也就有变化了。如今还能维持,皇帝不能、也不会把刀架在官员的脖子上,砍光了他们,谁替皇帝干活啊。 「主子爷,春明园来报,上皇还有两个时辰就到了。」 外头太监来报,弘晗松了一口气似的:「上皇圣驾抵京,朕还要去迎驾,今儿就散了罢。」 众人告退,出了干清门,杨玠就笑道:「上皇他老人家还是同过去一样,我在中枢半点风声没听到,说到京就到京了……没想到上皇到底还是看重嫡孙,必是来看四阿哥的。」说完这话,他却莫名微微嘆了口气。 之前四阿哥出世,上皇与皇太后只是给了赏赐,那可以说是担心小孩子太看重养不活。如今四阿哥都周岁了,想来是上皇想要过来看看嫡孙,估计再过几年,储位也会有个定论……可惜了大阿哥了。 杨玠的话让周围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杨玠家有子弟在宫学读书,沈瞭更不用说他儿子就在上皇身边跟着大阿哥呢,富格自己倒是没儿子,但他侄子们也与大阿哥是自幼同窗。 因为二阿哥永瑁半岁夭折,皇长子永玿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皇帝的独子,永玿读书的时候,配备的师傅、同窗阵容非常豪华。是皇帝亲自给长子启蒙,又令嘉郡王弘昘教导西洋诸事。 等正式入书房,是沈瞭、杨玠,包括外放的孙嘉淦,尹继善、鄂尔泰这一批人叫他经史子集、朝野定例,又是钟郡王弘曜、领侍卫内大臣富尔敦、佟蔺、恩绰等人教导他骑射火器、乃至火炮布阵。 过了十岁,每隔一年还去上皇跟前听训,身边也跟着宫学里读书极好的勛贵官宦子弟。如果从感情、时间上说,现在在朝的这帮显贵,家中子弟已经和大阿哥绑定了。 可若是大阿哥真的败给了四阿哥的名分,兄弟俩差了十好几岁,将来四阿哥什么资质,读书的时候什么人陪着,什么师傅教导,可就是未知之数。 哪怕礼法在头上,但在今天列席御前会议的人心中,他们自然不愿意大阿哥储位旁落。只是先嫡后长,皇上不表态,有些话做臣子的就不能僭越。 富格动了动嘴,最后还是没说话,他只是和大学士沈瞭互相对视一眼,想起了之前皇上对他们说的话。倘若皇上已经在上皇那边过了明路,要将大阿哥胞妹三格格许给元和长公主的二阿哥,那么关于储位,恐怕上皇和皇上也早有计较。 春明园经过这些年的修缮,已经比畅春园占地面积还要广,之前胤禔带着人去滨城港,是为了让乌日娜和她额驸带上孩子。 乌日娜的长子承琛,也有十三岁了,之前自己考了秀才,胤禔高兴之下赏了他一个举人功名,又让他入职侍卫。之前跟着御史们去了南粤,才刚刚回来。大概是父母都比较随性的关系,这个孩子就特别老成。 「外甥给舅舅请安!」 承琛跟着苏德一起打前站,俩孩子刚到春明园还没歇口气,弘晗已经从宫中快马来了园子。弘晗迎面看见两个外甥,也是满脸笑容,他是真高兴。 弘晗快三十才有了永玿,之前看待弟弟家的侄儿们,心里多少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感情。加上胤禔和道琴因为弘晗膝下空虚,当年也担心横生风波,从来不提将哪个皇孙搁在身边教养的话。 比起两位公主的儿子,永字辈的几个皇孙,反倒是按部就班规规矩矩的在自家府邸长大,然后进宫读书,平素与祖辈的来往也只是随大流照章请安而已。 所以从小在上皇与太后身边长大的外甥,反而和弘晗舅舅更熟悉,也更亲近。特别在没有永玿的那些年里,苏德倒像是弘晗的儿子,常被他带在身边。 「好好,瞧见你们,朕也放心了。晚间家宴,皇后也会过来,苏德别忘了叫你媳妇也来。」 「谢舅舅,外甥知道了。」苏德笑着说完,又正经道,「只是臣还有下情禀告,我额娘有密奏交给皇上。」说着拿出贴身放的一封信,上头加盖火漆印,双手交给了弘晗。 苏德的媳妇是弘晗亲自定下来的,富察氏的姑娘,马齐的侄女,少年时也在宫中读书。样貌性情才学都是一时之选,不夸张的说,这姑娘做太子妃都够格。 弘晗接过书信却没有拆开,反而对承琛笑道:「倒是你,在宫中读书的时候,听说和张廷玉的孙女相熟?那孩子的父亲张若霭,刚被朕点了礼部侍郎,入南书房。听说已经有人开始向张家提亲了,你可要仔细。」 承琛被皇帝舅舅闹了个大红脸,支支吾吾道:「臣、外甥,我,总得看长辈们的意思。」 弘晗心情大好,拍拍小外甥的肩膀:「长辈们自然要给你做主的。」 中间叙述别情,迎候上皇等不必赘言,只说弘晗看了姐姐苏日格的书信,又和皇父胤禔商量了一番,又等到了苏日格的第二封书信,这才定下主意,倘若李朝真的来求婚,就令李朝宗室来京城成婚,横竖他们的世子也快来京城了,如果有必要再次联姻,那到时候再说。 第616页 大不了弘晗收养个女儿,封为公主嫁给李朝世子,办法多了。 那天晚上家宴,三个皇子,哪怕是襁褓中的四阿哥也来了。大阿哥永玿、三阿哥永珉,四阿哥永瑄,胤禔看着三个孙子,默然不语。 等到家宴结束以后,只有他们父子说话,胤禔对儿子很直白的表示「若是四阿哥早生个六、七年,事情都不会这么尴尬,我猜你也有主意,打算怎么办?」 「儿子打算给四阿哥封铁帽子王。」弘晗摊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永玿不必急着封太子,但四阿哥早点封王却不是坏事。 「也罢了。你媳妇和瓜尔佳氏公府呢?」他们少年夫妻,能不反目还是不要反目。 「……其实,这原本就是您儿媳自己对我说的。」弘晗苦笑道:「阿玛,您是知道的,当初我们都以为只有永玿一个,后来二阿哥也没养住,轮到老三的时候,只想着孩子平安就好。瓜尔佳氏也有子弟在永玿身边,处的也还好,这原本已经是尘埃落定了。」 「儿子想到的,儿子媳妇,她也想到了。」 他们夫妻也是话赶话提到了孩子的未来,知谨当时就提出来,「东宫不待嫡」,倘若不下定决心,将来必定是祸患。而四阿哥还是乳臭未干的小儿,一个奶娃娃立为太子,胤礽不就是前车之鑑么。 何况本朝嫡子继位,要么是文皇帝那种年长的,要么是当今这样的嫡长子,四阿哥和大阿哥年纪相差太多。嘴上喊着礼法倒是容易,实际操作起来,名分比起年龄差,也真是难办的很。 与其将来闹的兄弟阋墙,不如现在早定名分,大家安生。 「她说,永玿已经大了,再过两年都该给他相看媳妇,而四阿哥长大如何都是未知之数。与其搅合的内外不安,不如早定名分……阿玛,儿子觉着,不管皇后是出于公心,还是以退为进,她既然说了这话,不妨就这么干。」 「也罢,等四阿哥周岁,你就下旨罢。」胤禔长吁一口气,「如今你内外诸事都能决断,处理的极好,我也没什么不放心了。」 「以后的事,就都交给你了,我和你额娘,也能过些平静日子。」 父子对谈之后,四阿哥永瑄周岁宴上,弘晗表示,四阿哥是他和皇后的嫡出幼子,将来未知。他又格外偏爱这孩子,就给他封王,而且是铁帽子,世袭罔替。 不等旁人说话,皇后与瓜尔佳氏的人马上站出来谢恩,还情真意切的表示,这都是皇上体恤她们母子。皇后都认了,说四阿哥是嫡出幼子,无非是暗示自己算是收养大阿哥,那大阿哥名分就是嫡长。 瓜尔佳氏都没说话的地儿,旁人更无话可说,这事也就定下了。次年,册封永玿为储君,诸事皆定。 ------------------------------------------------------------------------------------------ 孝徽景皇后,伊尔根觉罗氏,承恩公科尔坤之女。康熙二十六年成婚。成宗二女五子,皆后所出。后贤淑温婉,贤孝皆备、庄敬聪慧,耳无妄听、口无妄言。深得孝惠皇后、孝温皇后赞许。成宗潜邸时,常奉旨远赴外地,潜邸内外事务,宫中孝温皇后事,后一力支撑。 元起年间,后主持编撰画谱、经书等典籍,后所编书籍,为宫学、国子监所用……编书典例选择精当,画板精细,流传至今。 建初十八年,后薨逝,成宗大恸,孝宗嚎啕,诸王公主于灵前举哀,哀恸不能起。谥孝徽,孝宗、睿宗……屡加谥,曰孝徽慈敬宪……翼天兴圣景皇后。 **************************** 孝贤明皇后,瓜尔佳氏,一等公朴尔普之孙、承恩公安英之女。后敏而好学,和顺简朴、深明大义。有邑姜、孟母等古之贤女之风。幼时于宫学读书备受成宗、孝徽皇后赞许。 友爱姐弟,照拂亲族,宗室内无人不贊。抚养睿宗,生有醇王永瑄……应德十三年薨逝,睿宗震恸……累谥孝贤敦仁……襄天俪圣明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