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如何温柔地杀死狂犬》 第1页 [bg同人] 《(综漫同人)如何温柔地杀死狂犬》作者:所谓前夜【完结+番外】 文案 川崎澄爱着世界,不论它向她展现的是光还是影,当她爱着什么人的时候,也是如此。 来自川崎澄的爱意总是温柔又纯粹,她饲养狂犬,然后放逐狂犬。 她是一个自我至极的施予者。 ——其实就是坚称男孩子应该独立自主又老是容易溺爱对方的年上温柔大姐姐驯养完各个品种的兇残人士又麻利地放生跑路的故事 高亮: 本质温柔治癒系,核心主题是付出和拯救。 苏文预警 ◆目前进度◆ ▲横滨自裁狂人和他的小伙伴卷 已完成 ▲英雄职业个人发展史研究报告卷 已完成 ▲暗潮涌动的池袋生活卷,已完成 ▲木叶建村史,已完成 ▲并盛旅游指南卷等等,已完成 微博→一个刚刚出生的微博,不定时掉落我的没什么用的体验和感想,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微博搜索所谓前夜(没错叫这个名的就我一个) 内容标籤: 综漫 异能 少年漫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川崎澄 ┃ 配角:随剧情变动 ┃ 其它:随剧情变动 一句话简介:大姐姐驯养各式狂犬的故事 第1章 初遇的电话亭 电话亭里的川崎澄今天穿了浅咖色的厚呢外套,微卷的栗色头髮柔软又轻盈地垂在肩上,若她站在街口,或是踏上红砖铺设的,潮冷的路面,经过散漫经营的旅店和酒馆招牌,或许看起来会像这个横滨少有的灰暗冬日里蹁跹而过的一缕暖风。 澄认真地倾听着电话那头的男声抱怨着无聊的工作和烦人的同事,但对方过分轻快的语气又让澄实在是找不到什么真正烦恼的痕迹。 久而久之,她也就理解了这是那个人的某种撒娇方式。 「阿澄,我啊,现在就想丢掉工作跳进河里,漂流到你的身边。」他说,「河水再冰冷也没有关系,只要被你拥抱的话,就连我的尸体都会温暖起来的。」 「但我可不在下游啊。」 澄轻轻笑了起来。 「而且不会抱你哦,那样我的大衣就得送去干洗店了。」 「呜哇,我要心痛而死了!在被冬天的河水冻死之前就被你的冷酷所杀了!」 对方发出仿佛中弹般的痛苦声音。 「说真的,那边情况还好吗?」 「很快就会结束了,不成器的下属在做最后的收尾工作。」 被澄这么问过之后,对面的声音变得沉稳,即使隔着电话线,她也能感受到被压低的温柔和缱绻。 「你又如何呢,阿澄?」 在川崎澄回答之前,电话亭的门被异常粗暴地打开了。 「我一切都好,只是这边好像出了一点意外。」 澄一面看向门,一面说。 说是打开或许不太确切。 漆黑的尖锐荆棘勐地穿透紧闭的门,暴力破坏了内侧的锁扣,然后穿着黑衣的少年卷着一身血气走了进来。 澄恰好在他迈进来的一刻结束了通话,她将听筒放回原处,微微朝对方颔首。 「日安。」 虽然作为港口黑手党成员的资歷尚浅,芥川龙之介已经以狂暴酷烈的手段和行事方式在组织中闻名。不仅是面对敌人的态度,与此同时,他为了完成任务不顾一切,在行动过程中对自己的严苛和残酷也为许多人所知。 这一次的任务已经接近尾声了,虽说最后的步骤相当简单而直观,同时也算是芥川擅长的领域——彻底的清扫和剿杀,但敌人死到临头的反扑也切实地造成了一些麻烦。 比如,芥川腹部的两处贯穿性枪伤,以及在火併过程中损坏的通讯工具。后者使得芥川尤为懊恼,这让他无法及时向本次任务的上级指挥官汇报行动进程。 这也是为什么芥川龙之介拖延着宝贵的治疗时间,走到了这个电话亭里。 本来在使用电话亭的女人在他闯进来之后没有尖叫,这很好,节省了芥川所剩无几的精力,而且他也开始因为失血过多变得视野模煳了,所以芥川不得不考虑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刺穿这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会不会不小心破坏电话设备。 他走过去,拿起听筒的时候,那女人微微侧了侧身,两人的衣角短暂地擦过,芥川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急于拨通太宰治的号码。 这个号码连接的是芥川在港口黑手党中直接隶属的对象,任务指令的下达者,同时也是他的老师。 「餵……?」 「我是芥川,太宰先生,任务已经完成了。」 对面太宰治的上扬的尾音立刻坠沉了下来。 「听好了,芥川,不要做多余的事,现在马上——」 芥川还没能很好地领会太宰治的意思,比想像中更严重的伤口忽然翻涌起痛楚,听筒从他陡然脱力的手中滑落。 澄轻轻笑了一下,在芥川慌张地伸手去抓之前,率先捡起了听筒—— 然后放回原处,替他挂断了通讯。 芥川的眉宇狠狠一压,黑兽随着他暴涨的戾气一起弹出,眼看就要咬断面前无礼之徒的脖颈。 「您的任务恐怕还没有结束。」澄说,视线从骤然停在面前的黑刃转向对方苍白而愤怒的面孔,「比起通话,现在您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第2页 她的瞳仁很黑,温柔地覆着光,因此并不使人感到深邃和沉郁。 哪怕是刀锋就横亘在颈前的时刻。 「因为定期到这里来进行通讯,我非常熟悉附近的店面,包括营业时间和布置习惯——从电话亭走出去,左侧建筑物的四楼是一家经营不善的西式餐厅,而在大约三十分钟前,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她说。 「那时,有一个提着琴盒的男人匆忙地进入了建筑,不久后餐厅里寥寥无几的客人也离开了那里,接着我看见那个男人拉上了第四层靠窗座位的窗帘。」 是狙击手。 在黑手党的世界中经歷了枪弹洗礼的芥川龙之介暗自忖度着。 这只漏网之鱼埋伏在此处的理由有极大概率只是因为见识过芥川压倒性的武力后逃得慌不择路,但就结果而言,他无疑得到了一个绝佳的狙击机会。 ——就在芥川龙之介踏出电话亭的那一刻。 芥川的表情变得更加阴沉。 在电话亭里的芥川同样无法锁定敌人的位置,从而进行精确的打击。他意识到自己陷入了困局,而此时正缓慢流走的时间无疑对身负重伤的自己这方来说要更昂贵。 芥川龙之介,不擅长处理细微的情绪。 目前为止,他的人生中大部分时候都被称为没有心的野狗,第一道噼进他空洞麻木的心灵的光是「憎恨」和「愤怒」。或许是那时骤亮的闪电狠狠地破坏了他久视黑暗的双眼,那样的情绪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所以它们总是席捲而来得比其他情绪更快,也更轻易。 焦躁,憎恶,愤恨。 「罗生门」在它们的驱使下蠢蠢欲动着,渴望得到鲜血的抒解。 「对方没有选择立即射击的理由,是因为电话亭的玻璃很坚硬,而且採取了从外侧看不见内部的设计。」澄微笑着对兇徒说,「毕竟横滨就是这样不太平的地方,对吧,先生?」 她轻盈地错开罗生门的锐角,把手扶在了内侧的门把上,刚才门被击穿时产生的裂痕还狰狞地存在着。 「这么一来,对方也就无法分辨里面的人到底是谁,有几个了。」她回头看了一眼芥川,「一旦确定了狙击手的位置,您有能力进行妥善的处理,是么?」 芥川的忍耐在这一刻抵达了极限,任务出现意外,和太宰的通话被中断,被杂碎逼入困境等种种不爽快化成暴怒的黑色洪流沖向面前的女性,但其他事情的发生仿佛要更快。 在被罗生门吞噬之前,川崎澄收回了视线,推开了门。 她往电话亭外踏出第一步,在靴跟叩响地面的那瞬间,来自左手边建筑第四层临窗客座的子弹破空袭来。 同一时刻,芥川龙之介的目光勐地上拉,几乎已经触及川崎澄嵴背的黑兽生生扭转了方向,将弹头连同汹汹来势一併咬碎,然后顺着子弹来时的轨迹奔涌而去。 狙击手在意识到射击对象发生谬误前就被洞穿了胸膛。 芥川是在这之后倒下的,极限在确认了敌方全数歼灭后才姗姗来迟。 「真是顽固啊……」 澄在少年面前蹲了下来,发出一声不知道是对谁说的嘆息。 她的指尖落在少年的发顶,轻得像一瓣飘零的雪。 第2章 第三次谋杀未遂 在横滨这样一个,处于各方势力割据下,暗潮涌动而危机四伏的城市中,像过去的芥川一样为了生存挣扎在贫民街的孩子总比别处多些,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些无家可归的小野狗们似乎同时也被横滨顽强的生命力所感染,总是异常努力地,拼命地,掠夺和被掠夺着。 为了生存。 芥川没有对「家」的概念,纵然他曾经无数次地在各种文艺载体上见过对它的描述,但要凭空想像他从未理解过的事物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对芥川来说,记忆中那些暂时落脚过的地方最多能叫做「巢」,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他转移到了一个停留时间将更加长久,也更坚固的巢。 但当他从昏迷中恢復些许意识,在那半梦半醒的微妙片刻,他的灵魂极其偶然地落入了由静谧和安全感编织而成的捕梦网。 芥川龙之介睁开眼睛的时候,那种安逸的晕眩尚未褪去,彼时川崎澄正坐在他的身边,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他的怔愣最多只持续了一秒,芥川全身刚刚暖起来的血液立刻冰冷下去,他第一反应便是发动罗生门,而黑兽来不及嘶叫就含恨溃散。 第三次了,从遇见这个女人开始,芥川龙之介有三次对她起了杀心,但就连第三次也在刚才失败了。 每一次的失败都并非因为女人本身具有什么强大的武力或是特殊的能力——非要说的话,只有最后一次是被外力所阻止的。 在发动能力的瞬间,一只手扣住了芥川的后颈,随后他的异能便彻底失效了。 在芥川的认知中,具有这种惊人能力的异能者只有一个。 「真是迟钝到令人难以置信啊,芥川君,你的观察力是蛞蝓级别的吗?」 太宰治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像他这样的人,这种时候显得尤其恐怖。 「确认自身情况是基本中的基本吧,但凡你稍微关心一下细节,就会发现你的伤势被好好治疗过了,行动也没有受到约束,之后想必哪怕是蛞蝓也能做出『面前的人不是敌人』的初步判断吧?」 第3页 「太宰先生——」 施加在人体脆弱之处的力道一点点加重,芥川几乎要听到自己骨头髮出哀鸣。 「怎么说呢,我开始觉得你保持重伤无法动弹的状态会比较好了。」 就算看不见身后太宰治的面孔,对方冷酷得令人战慄的神情依然浮现在芥川的脑海中。 「太宰,先说好,我其实并不想对你的教育主义指手画脚的哦。」 然而此时,那女人居然无视了太宰治可怕的威势说话了。 「但是,好不容易治好的伤患立刻又增添不必要的伤口,这种不愉快的心情,你可以理解吗?」 面对女人颦起的眉头,太宰治僵住了。 「等、等等阿澄,这不是我的错吧……好的,我明白了。」年轻的干部在女性的注视下败下阵来,「我会小心的。」 太宰治松开钳制芥川的手,向澄走去的同时不忘阴恻恻地回瞪一眼后者。 「那么至少好好反省一下吧,芥川君,不说治疗的事,没有澄的话你的脑袋上可能已经被开洞了。」 由于没能跟上事情的发展,芥川愤怒还没完全消散的脸渐渐染上某种迷茫的空白。 「太宰先生,她到底是……?」 「啊啊,所以我才觉得麻烦啊,如果可以的话,我才不想把我的阿澄介绍给那边的人呢——」 太宰按着额角,发出懊恼的声音。 「既然事已至此,请务必把我接下来的话记在心中……阿澄她呀,是我迄今为止的生命中最重要的女性,我与她的邂逅,说是神明的恩赐都不为过,因为这件事我甚至都有点想感激这可憎的命运了。」 有着凉薄琥珀色眼眸的黑手党干部说。 「所以,我衷心建议你不要试图做出可能伤害她的举动。这么说的话,你明白了吗?」 「虽然太宰又採取了那种过激的表达方式,但毕竟他是个轻浮的人嘛。」澄笑了一下,「我大约算是一个异能者吧,能力是治疗,并且偶然间发现我的能力即使对太宰也是有效的,所以从稀有程度而言,差不多就像太宰说的那。」 「好过分!我并不是只怀着利用阿澄的想法的噢?会那么说是因为阿澄是我的恋人啊!?」 川崎澄的微笑没有哪怕毫釐的变化。 「是吗,对我来说偶尔治疗一下伤痕累累的你算是一种兼职,至于恋人这回事大概只能算社区公益性质的活动噢。」 「哎哎???」 对太宰治痛不欲生的表演熟视无睹,川崎澄向发愣的芥川龙之介伸出了手。 「不过,我和太宰的关系大抵如此。我也知道你,芥川君,在电话亭的时候一眼就认出来了,你和太宰的描述一模一样。」她说,「你好,芥川君,我是川崎澄,请多多指教。」 芥川的目光缓慢移动,第一次真正打量对方的面容。 少见的治疗系异能者。 就能力本身而言对太宰先生有着无可取代的价值。 除此之外,她有颜色温柔的头髮和隽雅的眼睛,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用花作比的话,正处于萼片将将托住满盈的馥郁的时期。 太宰先生的恋人。 ——芥川龙之介有三次想要杀死的人。 「……你好。」 芥川轻声说,抬起手腕,看起来像是回应,却与澄的手指一触即离。 第3章 因为你仍需要我 「我无意再追究你甩掉部下独自追踪的行为,虽然你本来可以避免很多麻烦事。」 太宰治背对着芥川解下围巾,极自然地挂在右手边的衣帽架上,透露出对此处布置的熟稔。 「但是他们只会碍手碍脚……」 「碍手碍脚?一旦掌握在手中,就不存在完全无用的棋子——」 太宰转过身,被刻意造作出来的,充满了露骨失望的视线几乎让芥川产生了被割裂的错觉。 「啊,抱歉,忘了芥川君你根本就没有坐在棋局前的资格。」 芥川龙之介只觉得全身的血冰冷倒流,从指尖到心脏,不甘和怨怼在血管中轰鸣爆炸,他抬头死死盯住太宰的面孔,而对方只是勾起一点笑,毫不留情地将要吐露更多残酷的话语—— 说着「去阳台透透气」而体贴地给两人留出了私人空间的澄忽然拉开隔间的门,她像是没有注意到两人剑拔弩张的气氛,当目光聚集到自己身上时,无辜地眨了眨眼表示打断对话的歉意。 太宰治身上的压迫感瞬间散去,眼底的坚冰在看到澄的时候迅速化成春水般摇曳的眷恋,从危险的mafia飞快变成了川崎澄所习惯的那个黏人得有点招人烦的恋人。 「有什么想喝的吗?」澄一边打开冰箱一边问道,「芥川君还没成年吧?」 「……」 激烈的情绪在来不及外化的时候就像遭到碾灭火信的□□那样被掐断了,芥川不由得产生了一点无力的感觉。 「……是的。」 「那就不能喝酒了,果汁可以吗?」芥川对上澄的目光,拒绝的话迟疑了半秒,被澄权当默认,又偏过脸截掉太宰还没说出口的抱怨,「『为什么不问我的意见啊』之类的,到此为止了噢太宰,乖乖喝果汁吧毕竟你又不是客人,别在孩子面前撒娇。」 「澄你也觉得我是男主人吗?!」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太宰并不是需要招待的对象而已。」对任何人都温柔以待的川崎澄唯独在面对太宰治的时候会偶尔微笑着说出辛辣的话语,「那么,打断你们真是不好意思,请继续吧。」 第4页 澄回阳台以后,刚才的对话无论如何也进行不下去了。 从在这里甦醒过来开始就萦绕在芥川心头的荒谬及错位感越发强烈。 叫做川崎澄的女性,除去是异能者这一点,从气质到举止,都毋庸置疑地属于日常的一方。芥川很早就划明分界线,建立起了此身立于黑暗的自觉,至于光明的另一边,是他漠不关心的领域。 因为那是永远不会和自己扯上关系的地方。 但是川崎澄这个人本身,和她具有的与阴影侧的微妙联繫,模煳了这道分界线。 「啊……说教没办法继续了呢。那么,芥川君,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 太宰治的表情沉静下来。 「就结果而言,事实上,你算是漂亮地完成了任务……全员歼灭,没有我方人员伤亡。」 芥川下意识摸了一下腹部的伤口,发现疼痛感微乎其微,距离受伤还不到四十八小时,创处已经恢復到了近乎痊癒的程度。 「……明白了吗,澄本身是多么珍贵的异能者。」太宰嘆了一口气,「你带来的后续麻烦就在这里,芥川君,为了救你,澄不得已暴露在了黑手党的视野中,她的异能并不具有战斗能力,这使她现在的处境变得非常危险——因此,在我安排好一切,正式将澄纳入港口黑手党的保护范围之前,我需要有人来确保她的安危。」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他想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足够直白。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指令,与组织无关,你完全可以拒绝执行……」 「不,太宰先生。」芥川龙之介一字一顿地说,「必将,不辱使命。」 澄靠在窗台上,把稀疏的星星数了一轮又一轮,她把手伸进口袋,在一兜糖果中随意摸出一颗,剥了糖纸含进嘴里。 太宰治从后面拥抱她的时候,澄看起来并没有感到吃惊,而是自然地拢住了他的手指。 「有点凉呢,太宰,你觉得冷吗?」 「不。」 太宰治反握住澄的手,把脸埋进澄的发间。 「如果我对你说『跟我走吧』,你会把手交给我吗,阿澄?」 「太宰呀……」 川崎澄嘆了一口气,轻轻挣开太宰,转过身注视着恋人的面容。 「现在的你,是需要我的吧。」 她的眼中有月亮的碎片。 那来自遥远天外的光影,在跋涉过时间及寰宇的过程中渐渐变得温柔。 「所以,太宰,我会的。」 太宰治微微睁大了眼睛,然后大概是为了掩饰加快了的心跳声,他用风衣将澄裹进怀中,和她交换了一个吻。 橙子味的。 太宰想。 「我得替我们筹备一下搬家事宜了。」他说,「对新生活有什么期待吗,阿澄?」 川崎澄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嗯,有点厌倦药剂师的工作了……搬家之后,想开甜品屋。」 「交给我吧。」太宰治轻盈地跳上阳台,「那么,我先把围巾放在你这里,以后再来取。」 港黑年轻的干部一跃而下,猎猎寒风将他的外套扬起,澄望着他带着求死般的平静神情坠落,在粉身碎骨前几秒攀住栏杆卸去加速度,安然落地。 他没有立刻离开,澄猜测大约是在告别,于是她也轻声吐出了同样无法传达到对方耳边的回应。 「再见。」 澄又在阳台待了一会,最后仍抵不过浸透冬夜的寒凉,转身走进屋里。 屋子里只开了一盏檯灯,稍显昏沉的光力有不逮地堪堪映着半面墙,于是幽深处更幽深。少年坐在明暗的分际,自肩膀开始溶进黑夜,几乎看不清他的衣角和阴影的边界。 哎呀……太宰留下的东西,除了围巾,不是还有别的吗。 第4章 我喜欢你的异能 澄在清晨时走进客厅,少年已经安静地等候在那里了。他被裹在黑色长外套里,看起来异常苍白而瘦弱,却丝毫不给人萎靡的感觉,如同一柄脆弱而锋利的刀。 昨夜他拒绝了澄为他整理出客房以便休息的好意,理由是「在宽敞的地方更容易保持警惕和高机动性,何况对于太宰先生交予的任务如此懈怠堪称罪大恶极。」 这确实是一部分理由,但川崎澄也看得出来,并非没有别的原因。 她想了想,大约在陌生的地方安然休憩确实违背了幼犬敏感又谨慎的本性,所以就没有再勉强。 「芥川君一夜没睡吧?」澄对他说,「如果能让你精神一点的话,盥洗室在那边,我准备了新的盥洗用具,在洗手台旁,请自便。」 芥川礼貌地道了谢之后便走开了,盥洗室中随即传来水声。 ——是逃跑吧,这个。 澄有点坏心眼地偷偷笑了一下。 ——既然有太宰这样的老师,那各种方面都要学习一下比较好哦,比如搭讪啦,搭讪啦,搭讪啦。 她一边没边没际地想着,一边束起头髮,向厨房走去。 芥川把水泼在脸上,不自觉地关注着澄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在她经过盥洗室门口时下意识地绷起了一根弦。 川崎澄没有犹豫地走过去了,看来终点是厨房。 于是存在于芥川心中的,那根无可名状的弦缓缓,缓缓地放松下去。 「对了芥川君……」 ——所以川崎澄突然折返回来的时候,仅仅经过极其短暂的片刻,他的弦就飞快地经过了从绷紧到崩断的流程,应激防御机制启动,自发地想要排除不安定因素。 第5页 「停下,罗生门——!!!」 从门口探过半个身子的澄,则几乎在发出声音的同时就看见芥川的衣摆化作暴戾的激流狂奔而来,而紧跟其后的是芥川龙之介本人勐然抬起的头和吶喊。 「……你有没有不喜欢的食物呢。」 澄看着停在身前不到半臂距离的漆黑利刃,以及胸膛剧烈起伏的少年,说完了后半句话。 差点以「亲手误杀太宰先生重视的保护对象」这种再糟糕没有的方式宣告任务失败的后怕情绪仍在芥川龙之介胸腔中汹涌,直到方才在激烈动作下四处飞溅的水珠顺着他微染霜色的鬓髮滴落,沾湿了肩头,芥川才陡然惊醒,看向川崎澄。 然而,被少年致以复杂目光的澄,在愣了一会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是那种丝毫不加矫饰的,从眉眼中展露的纯粹笑容。 「抱歉,抱歉,是吓到你的我不对。」 澄伸出手,先是用指尖轻触黑色薄刃不那么锐利的侧面,然后贴上了手掌。 「没事的,罗生门是好孩子,好好地保护了芥川君呢。」 「什……」 罗生门是改变外套下摆形态的异能,因此芥川龙之介一直以来藉以屠戮的武器并不是身体的一部分,但那样不痛不痒的轻柔碰触落在他的眼中,却无端地令他颤慄。 芥川勐地抽回罗生门,只发出一个音节,接着便不知如何继续这样的对话,或者说,现在的场面,对方的反应和态度,都因为奇异与陌生而令他难以应对。 「抱歉噢,芥川君,这大约会使你不快吧……」澄遗憾地看着空荡荡的手心,「但是,从初次见面我就觉得了,你的罗生门真的是很棒的异能……你看,它不像太宰的人间失格和我的治癒一样不存在形体,而是像这样——以仿佛拥抱着自己的温柔形态展现于世人面前。」 澄抬起脸,从她的面孔上,找不到任何这番话并非出自内心的证据。 「当然了,从强度,应用领域和成长性而言,它也是异常杰出的,但是,对我个人来说,还是这一点最令人羡慕了。」 澄说。 「令主人和异能本身,都比较不容易寂寞,这一点。」 她轻轻眨了一下眼睛。 「很奇怪的想法对吧?请你当作没有听过这番失礼的话。啊,对了,差点忘了原来的目的……因为我打算做早餐,所以芥川君,你有讨厌的食物吗?」 可以的话,芥川龙之介想要再一次拒绝澄的好意,但胃部的感觉提醒他上一次进食已经是相当长时间之前的事了,因为这种事导致身体虚弱进而折损战力,(哪怕是个性极端的)芥川也判断得出这是本末倒置的行为。 那么,退而求其次,接受别人的款待时还挑剔食物则违背了芥川龙之介的礼节。 另一边得到了「请按照您的喜好和习惯来」的答覆的川崎澄,再一次感觉到了少年的可爱之处。 ——明明是精力旺盛,最容易分心和讨厌束缚的年纪,却能够专注于工作,同时还遵守礼节……嘛虽然有的时候大概是过于激进了……大体来说,是个相当不错的孩子。 在认知他人这方面,川崎澄有比常人更敏锐的直觉与观察力,与此同时,她倾向把目光放在他人好的那一面,加上喜欢照顾人的个性,和实际上的确很擅长照顾人这一特徵……她一不注意就会过于溺爱周围的人,因此出于对被溺爱方的善意和忧虑,她也保持了相当的,要避免自己成为废材制造机的自觉。 比如说,太惯着太宰就是不行的,这早晚会让他从社会的不安定分子进化成社会的厨余垃圾。 ——至于芥川龙之介君就完全没问题了!因为他还是个孩子嘛! 这就是驱使川崎澄准备了丰盛过头的早餐的根本理由。 芥川面对摆在自己面前的,就早餐而言品类和份量都有点过火的食物,陷入了短暂的失语。 「啊,那个,对不起,一时没有控制住。」澄解释着,一面切开自己面前的那份煎蛋,满足地看到用完美的火候烹饪出的色泽浓郁而质地细腻的蛋黄呈现出最佳状态,「虽然芥川君说没有讨厌的食物,但我也不了解你喜欢的食物,所以挑你喜欢的就好,不用勉强自己。」 「……」 芥川龙之介是食不言寝不语派的。 澄虽然觉得这么一来餐桌会显得有点冷清,但这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在这种时候,她难免会有一点思念太宰治。 那么,他此刻在何处,遇见了谁,在做什么样的事,又有什么样的想法呢。 事实上,在更多分别的时刻,川崎澄想得更多的是,太宰又在用什么样的方式自杀呢? 他可能又跳进了河里,把自己挂在树上,或者吃了毒蘑菇。 并不是不担心他,但澄也明白不断地自杀或许是太宰挣扎着要继续活下去的某种方法。 于是,她像接受太宰一样接受了他对「死」的诘问和寻求。 只是,澄常常想着。 「如果躺在河水中的太宰,能够觉得穿过水面的阳光很温暖,挂在树上的太宰,能够看见稚嫩的花芽,而吃了毒蘑菇的太宰,能够体会到绮丽的幻觉……然后,这所有的一切,给了他一点点,『世界仍然有它美丽的一面』的触动,就好了。」 她对自己说。 第6页 如果这些汇聚起来能给予他生活到明天的勇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芥川龙之介放下餐具,发出极其细微的声响,把澄从自己的思念中唤醒。 「已经好了么……」 澄站起身望向餐桌,眼神顿时柔软下来。 「哎呀,芥川君……」 餐盘里没有残余,作为下厨的一方的川崎澄能够看出来,食物是以一种接近珍而重之的态度得到享用的。 「川崎小姐……」 澄完全没有掩饰愉快的心情:「能叫我澄吗?」 「……澄小姐。」 过了一会,芥川龙之介说。 「感谢款待。」 在这段沉默的时间里,他和内心中的某种事物,经歷了激烈的冲突和争辩后终于不得不互相妥协,达成了短暂而别扭的握手言和。 「你这傢伙最近的小动作是什么意思,又在打歪主意吗?」 「告诉中也你也没问题啦。」太宰治轻快地说,「其实噢,我有了一个可爱的女朋友,正在做同居准备中。」 中原中也一时竟然不知道是不是要先吐槽「别把血腥清洗敌视你的势力说得像逛家具店一样啊!」 「居然有女性能看上你这种渣滓吗??你不会是欺诈了对方吧?」中原中也大力摇晃太宰治的肩膀,「有好好告诉她吗,你的混帐本性?!」 「完全一清二楚哦,跟她告白的那一天,我还在她公寓的浴缸里尝试自杀了。」 「……你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嘛这个我不否认啦。」 满不在乎地应付完中也的指责后,太宰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那天,我本来是想在浴缸里淹死自己的,只是后来,我透过水面看到她的脸,不小心被她的神情击中了内心。在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在死前还有必须要做的事,于是就湿淋淋地爬起来请求她成为我的恋人了。」 从那以后。 无论是跳进河里的太宰,挂在树上的太宰,和吃了毒蘑菇的太宰,都会忽然想起她的面容。 ——啊,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活到明天的勇气,不过至少这一次要活到和阿澄见面的那一秒为止。 这是那些时刻里,太宰治在想的事。 第5章 平静的间隙 原本,今天川崎澄的行程计划是,先去递交辞呈,然后物色搬家公司,最后去超级市场购买食材充实一下冰箱。 虽说这里用「原本」来暗示计划的变更,但实际上,变化的部分相当微小——只是出行者由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而已。 川崎澄工作的地方只隔着一个街区,她选择的日常通勤方式大多时候是步行。哪怕已经被告知可能会遭到危险分子的袭击,她的脚步看起来也没有比平时沉重多少,倒是缀在她身后的芥川一直皱着眉头。 「芥川君,我的主张呢……」 澄突然停下脚步,相当轻快地转过身面向芥川,裙摆扬起一圈涟漪。 「是哪怕在工作的时候也要保持余裕,所以我们来聊天吧。」 芥川龙之介发现自己已经渐渐开始习惯对方偶尔出人意料的举动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接受对方的建议。 本来应该是这样。 ——「芥川君想聊聊太宰的事吗?」 然后他动摇了。 「太宰……太宰啊,要从哪里说起呢。」 澄转回身去,一面向前走,一面自顾自地开始了话题。 「既然在太宰身边的位置不同,想必你我眼中的太宰也截然不同吧,更遑论太宰原本就是个个性复杂的人……唔,这样,芥川君,我们以太宰为话题的中心,轮流向对方提问好了,当然,提问本身并不要求强制解答,芥川君有异议吗?」 「……没有。」 「那么,我就不客气地行使初始发问权了。」 澄说道。 「首先,在芥川君眼里,太宰是以怎样的身份存在的呢?」 「太宰先生,拥有着超乎常人想像的强大,是我视作老师的人……」芥川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仿佛是在斟酌和思索,「但是,太宰先生要远远超过这个词所涵盖的意义,他是独一无二而不可取代的。」 「嗯嗯,我明白了。」 澄立刻单刀直入。 「那芥川君喜欢太宰吗?」 「……」 「啊,是我的用词太容易让人误会了吗,这里的喜欢是广义上的好感哦,并没有特指那种……」她想了想,「……但也没有特别将那种含义排除在外,毕竟那也是健全而美丽的嘛,哪怕发生在同性之间,我是说爱q——」 「不是。」 光是想到那个词就让芥川龙之介感到毛骨悚然,如果被说出口,他恐怕会立即发动罗生门,在事态那么发展之前,芥川当机立断地截断了澄的话。 「这无法用单纯的好恶来描述,但尽管如此,我也并非不尊敬太宰先生。」 「是这样啊。」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对方的意思,「说起来,我好像一不小心问了两个问题,那接下来两个回合都是芥川君的了。」 而芥川龙之介没有马上提问,澄也并不催促,他们安静地转过街角。 「太宰先生……」大概有一分钟那么久,芥川说,「澄小姐知道太宰先生的事吗?」 「既然用这种郑重的方式提问,所谓『太宰的事』指的是更深入的那些吧。」川崎澄笑了起来,「嗯,虽然太宰实际上是港口黑手党干部这件事刚得知不久,不过之前也隐约意识到他的工作性质了,对于他本身——嘛,多多少少也能明白吧。」 第7页 「那么,为何……我认为你与太宰先生,并不……」 在芥川找到恰当的措辞方式之前,澄自然地接过了话。 「直截了当地说也没问题哦,我和太宰,就连相识也是很奇怪的事情对吧,更别说形成现在这种关系,阴谋论的话,我是对他别有所图的人,用不容易让人防备的身份接近他,甚至都要更合情合理。」 交谈进行到这里时,两人正经过在早晨时生意冷清的商店街,澄听见芥川的脚步声突兀地停下了,随即两道黑影攀上她的脖颈。 罗生门并没有缠得很紧,而澄也裹着围巾,威胁未曾直接接触她的皮肤,但杀意无疑是真实的,澄也并不怀疑这一点。 「芥川君你,是真的很重视太宰呢。」 澄看向芥川龙之介。 为什么呢,惊讶,畏惧,愤怒……诸如此类的情绪,一概无法在她的面孔上找到,澄依然轻轻翘起嘴角,像是猫沉浸在恰到好处的阳光下时,会有的惬意神情。 「太宰自己是否也那么怀疑过呢,我大概也无法坦率地说完全没有吧。」澄说,「但无论如何,在大部分事情上,我们坦诚相对,太宰并不会刻意隐瞒他属于那边的一面,甚至一点点地向我提供碎片——透露到什么程度的时候我会因为害怕逃走呢,太宰恐怕是这么想的吧——但如你所见,现在的我仍然站在这里。」 澄微微低下头,好奇地想用手指去卷颈部的黑色绳索,芥川像是被烫到一样收回了自己的异能。 行人寥寥的街道,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一角的动静。 「虽然他这么做,但我想如果我真的离开了,太宰这傢伙会哭出来也不一定。」川崎澄竖起食指,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眉眼弯成很好看的弧度,「这句话就不要告诉太宰啦。」 「……刚才,失礼了。」 「不要紧哦,没有弄痛我。对了,我有一件很想知道的事!」 澄忽然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唿。 「太宰在工作的时候也会随时随地跑去自杀吗?」 「……」 芥川说。 「是的。」 「愿意僱佣太宰这种人,你们的boss还真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呢!」 「……」 这大概是森鸥外生平第一次或者唯一一次被给予心胸宽广的评价。 如果中原中也在这里,大概会这么大喊吧。 ——「心胸宽广的明明是老子啊!」 第6章 双重诱饵 「芥川君先在这里等我,可以吗?」 被询问的人点了点头,夹着装有辞呈的文件袋的川崎澄便转身走上台阶,她走出几步,又回头望了一眼芥川。 今天的外温比前一天又略低了一些,但还不至于让澄觉得冷,比起自己,她倒是更担心同行的少年。 而站在高处看,少年显得更加羸弱纤细了。 澄心头一动,没有犹豫地「噔噔噔」快步下了台阶,向对方小跑过去。 芥川有点吃惊地看着澄回到面前,解下了自己的围巾。 长发蓬松微卷的女性和尚在生长期中的少年身高相仿,因此她没费什么力气就将围巾戴在对方颈部,快速系好了结。 大约是澄的动作太自然和笃定了,芥川龙之介几乎没有反对的时间,他圆睁了眼睛看着这一切发生,表情简直称得上错愕。 厚重柔软的米色羊绒围巾一直裹至少年尖而苍白的下巴,他略长的头髮散落在颈间,连发梢斑驳的颜色也被衬得温柔起来。 「在我出来以前,不可以取下来。」澄说,「想想吧,芥川君,如果你因此生病了而引发种种后果,为此感到困扰的不仅是我和你,还有太宰对吧。」 ……无法反驳。 在交谈中已经精准找到了芥川软肋的澄得心应手地利用着太宰的影响力,顺利镇压了反抗。 「而且罗生门的发动载体也增加了,这不是很棒吗?」 「不会这么做的。」 就算理论上可以做到也不想操纵毛茸茸的围巾攻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羞恼,芥川总是过分缺少血色的脸上染上一点薄红。 「请您尽快!」 「好啦好啦。」 芥川用有点可怕的眼神催促着澄离开,直到澄颇为愉快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 他伸手去抓脖子上令他觉得不习惯的柔软织物,但动作进行到途中就顿了下来,芥川龙之介思考了一会,缓慢地收回了手。 像一只试图抑制撕咬冲动的勐犬,躁动不安地兀自忍耐着。 「久等了。」 以搬家为理由顺利辞职的澄已经开始在内心规划起了新生活。 「接下来我们——」 澄倏然安静下来,她忽然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时间的流速突兀地变得异常缓慢,车流,行人,周围事物的运动近乎停滞。 川崎澄对这种体验并不陌生,在过去的人生中她曾数次经歷它,并得益于它。和姑且被归类为异能的治癒能力不同,澄认为这应当属于人类自然天赋的范畴——并不是时间真的停滞了,而是她的思维速度高速运转带来的错觉。 而根据澄的经验,触发这种状态,需要两个条件,一是自己潜意识捕捉到了某种异常因素,二是在信息处理过程中,该因素的输出结果反映出最高级别的威胁警告。 第8页 即,「生命即将受到威胁」。 所以说,这并不是异能,只是用作危机缓冲的信息运作而已。 此刻的川崎澄陷入了一种几近忘我的冷静,从走出建筑物起她的所见所闻先是以一种极端细緻的方式一帧一帧地飞快掠过大脑,类似一本被快速翻阅的,按序装订的书本,在这一阶段过去后,书嵴被暴力撕去,数之不尽的书页以各种线性或非线性的逻辑序列拼接,筛选,进而推导和论证。 她在被弹出这种状态的瞬间得到了答案。 从芥川龙之介的视角看来,面前的女性态度转变的过程不长于一秒钟。 川崎澄勐地拉了他一把。 「跑起来!现在!」 尽管尚未理解理由,但战斗经验远比常人丰富的芥川具有出色的敏锐度和执行力。 在此之前,他从未以攻击之外的方法运用过罗生门,但在动起来的瞬间,强烈的危险预感和对太宰治的承诺交替闪现,最后根植在芥川心中,庞大的执念压倒了一切,他的衣摆迅速变形,漆黑的兽头朝两人的身后裂开了巨口,爆炸的巨响就在那一刻传来,冲击被罗生门吞噬了大半,但滚烫的气浪仍然有将人掼倒的力道。 混乱和恐慌随着吵闹声重新回到世界。 芥川强撑着站起来,烟尘呛得他不住咳嗽,但他眼神里的冷酷锐利并不会因此而削弱半分,硝烟和血的气味重新回到他的身躯里,但一个人的容量是有限的,它们把暂时寄居在那里的别的什么……类似阳光那样轻飘飘又温暖的东西驱逐了出去。 芥川龙之介并没有对此感到什么不满意。 没有什么比沉重的冰冷更使他平静。 「离开这里,澄小姐。」芥川说,对地盘里的入侵者下了逐客令,「不要待在我的攻击范围内。」 「来不及了。」澄微嘆了一口气,「芥川君,你发现了吗,爆炸只是清场手续而已,这一带街区都会变成交战区。」 她站起身来,远处好几辆黑色轿车正缓缓驶来,都是加固了防弹玻璃,沉重坚固的mafia专用款。 「如果是为了捕获一名不具有战斗能力的异能者,为什么要用爆炸这种激烈的手段,而要是完全与我无关,为什么把战场选在这里呢。」澄说,「他们的意图是,将我的死作为开战的□□和引诱真正的主角上钩。」 她甚至微笑了一下。 「答案是,这里的舞台,是为太宰治而准备的。」 「宾果~」 太宰治从车上走下来,脱下黑色的西装外套盖在澄的肩上,其余一众部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搬运武器和弹药,做着必要的交战准备。 他接过下属递过来的两把枪,随手扔给芥川一把。 「太宰先生……!」 「很糟糕,芥川君,如果不是最后成功罗生门姑且算是起到了保护作用,我现在就会朝你开枪。」太宰治漫不经心地说,「所以至少在接下来的战斗里证明你不是一无是处吧。」 没有理会芥川变得扭曲的表情,太宰看向川崎澄。 「那么,澄……」 「我有一个问题。」她说,「为什么你确定发动袭击的地点是这里,而不是公寓呢?」 「这是因为……」 太宰治把检查完毕的武器将其放入怀中,对澄露出一个称得上温柔的微笑。 「在看到你和作为我直属部下的芥川君一起出行之后,对方才能确认诱饵具有足够的价值吧,毕竟……」 啪——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可以吗?」 被打得偏向一边的太宰治回应着恋人稍微迟了一点的许可徵求。 「唔,不要紧。」 他继续说完了被打断的话。 「毕竟我是,那个太宰治嘛。」 第7章 少年太宰之烦恼 太宰治坐在昏暗狭窄的地下酒吧里,一个人占据了一张吧檯,因其本身纤细秀气的形貌,看上去伶仃得有点可怜。 织田作之助和坂口安吾则是在门口撞见的,他们工作的时间和地点都没什么规律,像这样在没有约定的情境下相见,简直说得上奇遇。 至于在这里见到太宰治,就这几日而言,倒没有什么令人奇怪的。 「还在烦恼吗,太宰?为了……」 坂口安吾斟酌着,用了非常慎重的说法,这是出于他对他话语中即将提到的对象的微妙尊敬。 「为了那位女性。」 「是的。」 太宰治嘆了一口气。 「上周她拒收了我让部下送的道歉用钻石,笑着对我的部下说『恐怕您搞错收件人了,太宰治是什么,一种真菌吗?』,这周我想着是不是礼物不够贵重呢,就买下了一辆车,中也一直很想要的那款,停在她的工作场所附近,保险起见,车钥匙是用加急件匿名寄送的。」 「那么,她这次收下了吗?」 「如果事情如此顺利,想必他就不会独自苦闷了,织田作先生。」 「就像安吾说的那样。」太宰举起杯子,半透明的酒液映出他烦恼的神情,「等我再次看到那把车钥匙,是在昨天——被她连同猫砂盆一起送给路边的野猫了,当时野猫正试图把它埋起来。」 织田作用他不紧不慢的平淡语气感慨道。 「那真是很糟的局面,车窗上一定已经贴满罚单了。」 第9页 「……我并不认为这是重点。」坂口安吾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但是,太宰君,恕我直言,我也不认同你的做法能够获得那位女性的谅解……有了那样的遭遇,恐怕任何人都没法轻易原谅你吧。」 「这也是我能够预见的后果。」太宰治平静地说,「只是不论重来几次,我依然会那样做,我就是这种不可救药的人。」 「不,太宰,你并不是不可救药,你只是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而已。」 织田作把玻璃杯放在吧檯上。 「如果她会因此而离开你的话,那这件事最终必然是要发生的,因为你不认为假象拥有长达一生的保质期。」 「是的,织田作,在我看来,掩盖只会徒劳地延长痛苦。」 「但此刻的你,在畏惧你早就预料到的结果。」织田作说,「那件事过去已经这么久了,你没有去见她,一次都没有。」 太宰治有了短暂的怔然,然后苦笑起来。 「……是的,因为我知道她不是会不告而别的人。」 没有人再说话,三人之间只剩下了酒杯里的冰块碰撞杯壁的声音。 「时间不早了。」 先站起来的是织田作之助,他微微抬高了酒杯: 「致太宰治和真菌。」 「我也得走了。」坂口安吾说,「致太宰治和罚单。」 「既然如此,我的话……」 太宰治同样举起了酒杯。 「致我刻薄的朋友们,和我自己。」 那天,在川崎澄回到原来的公寓时,大约十几名港黑武装成员早已等候在了那里,为首的是一位打扮讲究的年长绅士。 「川崎小姐,我是太宰先生的部下广津柳浪,护送你入住安全区域的任务将有我来执行。」 「给您添麻烦了。」 令广津柳浪吃惊的是,作为娇弱温文的年轻女子,站在一群凶神恶煞的不法分子之间的川崎澄态度如常。 「请问,太宰治本人呢?」 「太宰先生的话,说是要先向boss报告任务……」 「那个胆小鬼是用这种藉口逃走的吗。」 在场的其他人被川崎澄用温柔的语气说出的话震在了原地。 「抱歉,这种发言让作为太宰工作伙伴的大家立场不好办了吧,真是见笑了。」澄弯了弯嘴角,「不过,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代我转达给本人就再好不过了。」 广津柳浪有点僵硬地摘下了帽子。 「总……总之,澄小姐,我们先走吧。」 在那之后,川崎澄没有迁怒于护送小队,任务得以顺利完成,让广津松了一口气。 于是,川崎澄搬进了在港黑庇护下的街区,因为家居用品一应俱全,布置新居只用了一天,她立即开始着手甜品屋的准备工作,大约是有人在暗中推动的关系,澄很轻易地以相当公正的价格在心仪地段租赁了店面,又过了一段时间,装潢也完成了,澄的试营业稳步开展起来…… 她的菜单改了两三版,华夫饼的口味从两种增加到四种,而布丁增加到了三种,顾客也从一开始几乎都是奉命购物的黑西装可疑人士渐渐变成了女高中生,家庭主妇和嗜甜的上班族……对了,作为第一批顾客(疑似太宰部下)的特殊职业者们,也有相当一部分成为了熟客,不过他们再来的时候,已经是穿着便服的工作外时间了。 在此期间,太宰的钻石,车,和其他礼物纷纷来了又去,而太宰本人却一次都没有再出现在川崎澄面前。 直到这一天。 川崎澄同样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的芥川龙之介,出现在了澄的甜品屋里。 清晨时分,整条街道仿佛都还睡眼惺忪,而被排斥在了舒缓懒散的气氛之外的黑衣少年静静地来到了澄的面前。 「澄小姐,好久不见了。」芥川龙之介说,「我来归还您的围巾。」 「啊……还有这样的事。」 川崎澄笑起来,从对方手中接过纸袋,她的羊绒围巾显然得到了非常精心的清洗和护理,现在被细緻地叠起,装在了袋子里。 「喜欢甜食吗,芥川?」她自然地问道,「松饼和泡芙,想要哪一种?」 他沉默了一小会。 在之前的相处中,澄已经发现了芥川龙之介是个偶尔会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的人。她觉得思考不会是件坏事,不愿意去打扰他,便只是柔软地注视着少年。 「事实上,我肩负着他人的委託而来。」 他开口道。 「『蟹肉布丁』,委託人是这么要求的。」 澄愣了一下,然后弯了弯嘴角。 「据我所知,会想出这种奇异的布丁口味的人,世界上只有一个。」 川崎澄走出甜品屋,一直走到拐角处。 一个,影只形单的太宰治,就失落地伫立在那里,背对着澄。 「我是来道歉的,阿澄。」他用微微颤抖的声线说,「对不起,我的确是胆小鬼,一直在想着,如果不给你道别的机会的话,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呢。」 川崎澄走到太宰治身后,踮起脚,摸了摸他的头髮。 「太宰,我现在住的地方,其实是你的家吧。」她说,「虽然你收拾过了,但橱柜里不小心落了一个蟹肉罐头哦。」 「被发现了就没办法了。」 太宰治偏过脸,像黏人又害怕被责备的大型犬,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澄的额头。 第10页 「我已经无家可归了,连现在寄宿的中也也说要把我赶出去……阿澄……」 他转过身,举起在手里捏了很久,已经有点打蔫的花。 「光是要鼓起勇气来见你,就用尽我全部的力气了,如果不是害怕弄脏衣服,我可能会至少三次跳进河里……所以,等想起还没有准备道歉礼物的时候,身无分文的我只能摘下路边的花了。」 太宰治用含着少女般羞怯和不安的眼神,把一点也不称不上华贵的花朵,递给川崎澄。 「请原谅我,阿澄。」 「其实在最初被隐瞒的不满过去以后,大部分的生气就变成『为什么太宰还在逃避』这件事了,一直等到了今天,我可是相当生气的……不过,这次就先原谅你。」 澄用鼻尖碰了碰花瓣。 「太宰,回家吧。」 芥川龙之介在想,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太宰先生真的需要澄小姐那样的存在吗? 这样的困惑纠缠着他,走进川崎澄的甜品屋的时候时,和澄对话的时候是,直到澄托着一朵不起眼的花回来,把它插进花瓶里时也是。 不管怎么样,事情的发展似乎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了。 芥川明白这一点,于是他试图忽略在胸口翻涌的迷障和雾霭,想要和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 「等等,芥川君。」 那位女性叫住了他,她眼睛里的光似乎总是那么明亮又温暖,她交给他一个袋子。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奶油浆果松饼和冰淇淋泡芙,每种都准备了一份。」 川崎澄笑着说。 「下次要告诉我呀,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食物。」 ——这真的是正确的选择吗?! 心底的发问变得激烈起来,以除了芥川龙之介之外的人看不见的方式狂暴地四处破坏着。 他发现了,发问的声音并非针对太宰先生,它从裂隙里探出审视的目光,撼动他一度十分坚硬的心。 真的需要澄小姐那样的存在吗? ——不只是太宰先生,还有你自己,芥川龙之介。 第8章 手提箱与纸飞机 获得澄的谅解之后,太宰治凭藉疾风般迅捷的行动力熘进这阵子一直在借宿的中原中也家,把个人用品飞快地打包完毕,在发现门锁(又)被弄坏了的中原中也愤怒的咆哮声中心情愉快地哼着歌逃之夭夭,遗落一地来自中原中也「别再回来了混蛋!!!」的真挚送别。 在当天入夜之前,太宰治已经拎着行李箱好整以暇地回到不久之前还是自己家的门前,按响了门铃。 川崎澄打开门后,忍不住被太宰治这过分拘谨的举止逗笑了。 「你不是有钥匙吗?」 「没错,但是我想体会一下远归的浪子在门口和恋人情难自抑,紧紧相拥的感人场面。」 「这是哪门子的远归呀,太宰,是逃兵自投罗网才对吧?」 「哎——阿澄还没有忘记这件事吗?」 换上了舒适宽松的室内毛衣的澄倚靠在门边,栗色捲髮随性地扎成一束,几缕散发落在莹白的肩颈旁,整个人看起来都是温软而且安逸的。 因此,哪怕正在被这样的她讽刺,那点柔软的坏心眼也化作了春芽或者柳絮,挠得人心口微痒。 澄无奈又好笑地嘆了一口气,张开双臂。 太宰治呆了一下:「哎……?」 「不用吗,太宰?」澄歪了歪头,作势收回,「不要的话,就……」 在她说完之前,太宰治立即松开了手,不顾砸向地面的手提箱,赌上了或许是他这辈子最笃定的意志和最迅速的动作拥抱向恋人,直到能切实地感受到怀中的温度。 「手提箱……」 一下被抱得太严实的川崎澄发出闷闷的声音,太宰连忙放松了一点,澄抬起头看他。 「所有的东西都在手提箱里吗,是不是有点小了呢?」 「身份证件,银行卡和支票,枪,绷带,换洗的制服,这就是全部了。」他怔怔地凝视着澄的眼睛,「我本来认为,这一个手提箱就足够了,哪怕是在我的葬礼上,它也足以担当用来追忆我的一生的遗物……但是,好像不是这样的。」 澄用手指梳理着太宰治稍微凌乱了的头髮,等待他的后文,却被对方捉住了手腕。 「如果我决定去流浪,那么与你相比,手提箱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太宰亲吻了澄的内腕部位,感受着脆弱的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脉搏。 「要是,我无法带走你的话……那么,就连我自己,也无法使身体和灵魂一起完整地离开吧。」 同居生活就这样顺其自然地开始了。 毕竟太宰治的工作性质特殊,无法勉强两人保持一致的作息规律,好在如果太宰愿意的话,可以让自己像猫那样安静又灵巧地行动,所以对于澄来说,一早醒来才发现身边少了一个人变成了司空见惯的事。 ——当然,偶尔也会像今天这样。 前夜还是一人睡下的澄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正自己枕着某人的臂弯,半支起身子,果然看见了熟悉的面容。 澄总觉得太宰治的睡颜看起来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天真,可若是要太宰治自己来评价,他会说唯独当他沉睡于澄的眼里,才能拥有那份静谧的纯真。 第11页 「虽说小孩子都想长大……有时候我倒是希望你能想起来,其实你也并没有脱离孩子多久呢。」 澄轻声呢喃着,伸出手想要抚摸太宰的面颊,在将要触到的一刻,太宰治却忽然睁开了眼睛,把澄拉向自己,同时翻转身体,居高临下地将恋人按进柔软的被子里。 两人对视了一会,然后几乎是同时笑了起来。 「吓到了吗,阿澄?」 「这倒是没有,不过这是迄今为止装睡最像的一次了,这次就算你赢。」 太宰把澄拉起来,目光触及她的锁骨,有点心猿意马。 ——要是没有工作就好了。 可恨的是,首领森鸥外直接下达的任务没有给他做点别的事的时间。 「作为奖励,早饭做你喜欢的吧。」 「——啊,太可惜了,我早晚要干掉可恶的上司!」 「怎么了,连吃早饭的时间都没有吗?」 「确实如此。」太宰一边披上外套一边说,「这次要出去一小段时间,大概一周吧,至于阿澄你的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已经——」 被澄在脸上「啾」了一下的太宰治,不自觉地忘了要说什么。 「那么,注意安全,还有工作加油哦。」 川崎澄说完,满足地眯起眼睛。 「这种台词,一直想说一次看看。」 「……我会拼命完成工作,努力长出翅膀飞回家的。」 太宰治呆呆地说。 因为中途被打断,太宰没能说清他关于保证川崎澄的安全的布置,不过澄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安排。 她能够发现的一个原因是自身异常敏锐的观察力,至于另一个原因,大概是执行任务的人并不太擅长藏匿自己的踪迹。 在这种类型的工作上,芥川龙之介还相当生疏。 川崎澄同时发现了,那孩子在刻意地保持跟自己的距离,她总在每天清晨从窗台望见他的身影,但当她走出屋子,就连一片漆黑的衣角也找不到了。 在这种情况持续到第三天的时候,川崎澄索性直接推开了窗子。下方关注着周围情况的芥川龙之介看见她之后顿了一下,视线下意识地落到了那里,身体已经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但出现在窗前的川崎澄马上又走开了,过了没多久,她的影子再次出现,芥川龙之介看到她似乎是抬了一下手臂,然后有什么从窗口飞了出来。 芥川凝神一看,是一个手掌大的纸飞机。 它晃晃悠悠,飘飘荡荡地划出一道蹒跚的弧线,还没飞到一半,一阵风就扬了起来,眼见纸飞机就要栽向别处,芥川龙之介忍无可忍地用罗生门将其一把捞起,利落地卷过来。 芥川拿起纸飞机,发现了它艰难飞行的原因。 纸飞机右侧翼下贴着两张便条。 第一张写着: 「芥川君,早安。」 而第二张: 「既然天气这么好,就补充一点糖分吧。」 芥川龙之介暗自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揭下了粘在飞机左翼下的糖果。 另一边,想起还没把食物从烤箱里取出来的澄从厨房回到窗前的时候,少年的身影已经悄然消失了。 唯有一只纸飞机静静地卧在窗台上。 第9章 治癒 当正要出门的川崎澄见到广津柳浪,而非芥川龙之介的时候,不免感到了一些意外。 「早安,川崎小姐。」 论资歷,这位头髮灰白的男士早已无愧为港黑的元老人物,其统领下的「黑蜥蜴」更是在横滨的里世界留下了可怖的名声,但他在日常生活中倒是很有一套自己的礼节,此刻面对川崎澄的他,就展现出了十分的彬彬有礼。 「广津先生,早安。」澄用随和的语气问道,「今天不是芥川君吗?」 「芥川君昨夜就赶去对太宰先生手上的任务进行后续支援了,所以在那边的事务结束之前,由我来接替他的工作。」 广津柳浪不像个性别扭的芥川那样极力避免与澄接触,两人便一边闲谈着一边向澄的工作地点走去。 在抵达目的地,广津打算告别时,澄交给他一个用粉色波点包装纸和蓝白蝴蝶结装饰得很可爱的袋子。 「不知道今天会遇见广津先生,没能提前准备,身上只有早上烤的玛芬蛋糕,真是失礼了。」澄有点赧然地说,「我也明白的,和太宰这样的人共事并不轻松吧,谢谢您平时对他的照顾。」 「啊,不——那个,我这边才要……太宰先生才是麻烦你照顾了……川崎小姐,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不会相信太宰先生也会有那样的一面,这话我是以个人立场说的,如果可能,请你继续包容和支持他……」 广津柳浪侷促地托着过分粉嫩的玛芬蛋糕包装袋,恳切地说。 「还有,川崎小姐,如果有一天你决定弃他而去,请至少听听他的辩解吧。」 因为是工作日,过了早餐高峰之后,澄就悠闲了下来。她打开一本页边有点陈旧的书,翻到以发卡充当了书籤的位置,慢慢地阅读起来。 其实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在旧物店找到了这本书,因为故事实在是很有趣,澄在当天就一口气读到了深夜,现在已经是第五次翻开它了。 「你好。」 一个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响起。 澄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着暗红色头髮的男子。他穿着黑色衬衫和浅色外套,身上带着些许奔波劳顿后的微微倦意。 第12页 「我想买小孩子喜欢的甜食,能给我一些推荐吗?」 「小孩子的话,大福和草饼怎么样?」 男人在点心展示柜前站了一会,指了其中的几种。 「要草莓大福和豆沙大福,还有草饼,各两份。」 「好的。」 打包到一半,澄的动作顿了一下。 「请问,您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不,其实也不是我的孩子……」说到一半,对方似乎也意识到了特意解释这一点有些奇怪,「四个男孩,一个女孩。」 「这样的话……」 澄把一副造型可爱的小餐叉连带兔子图案的卡片一起放进点心盒子里。 「这个就给小妹妹吧。」 男人花了一秒来作反应,才略带笨拙地接过盒子。 「那个……让你费心了。」 结帐时,澄合上了书,放在一边,男人的瞥见书的封面,露出了少许惊讶的神色。 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您也看过这本书吗?」 「是的,我很喜欢这个故事。」他说起这本书的时候,好像变得稍微健谈了一些,「特别是第三卷 ……」 「唉?原来是有三卷的吗?我只找到了这一本呢。」 深红髮丝的男人犹豫了一下,看了一眼手中的点心盒。 「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下次再给孩子们买甜食,我可以顺便把中卷和下卷带到这里来。」 「可以吗?」澄开心得声音都微微扬起,「那就太感谢了……对了,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织田。」他说,「织田作之助。」 一边期待着中册和下册的内容,澄继续读那个故事,直到深夜时分,才再一次翻到了末页。 真的是一本很优秀的小说啊。 澄想着,揉了揉太阳穴,想要去给自己泡一杯热可可,在她刚刚起身时,玄关处传来了重物落地的闷响。在各种不妙的猜测接连冒出来之前,澄紧接着听见了太宰的声音。 「阿澄!」 连鞋都来不及穿,川崎澄赤着脚跑到外面,太宰治蹲在玄关处,用手按住芥川龙之介肩膀的伤口,而芥川紧闭着眼睛倒在地上,黑色外衣溅上了血迹。 「我没事,是芥川受了伤,真是说了多少次都不会改的冒进……先不讲这些了。」太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伤势本身没什么,但是芥川在受伤之后就异能失控了——所以我带他来找你。」 「我明白了。」 川崎澄在芥川另一侧跪下来,手掌落在他的额头,似乎是想抚平对方因痛苦而紧皱的眉宇。 作为治疗系异能持有者的川崎澄,在肉体治疗上能做到的其实有限,她无法令濒死的人立即恢復健康,也不能使断肢重生,她能做的,只是通过身体接触,促进被治疗者「自身就有可能痊癒」的伤势加速癒合,避免失血过多和漫长的恢復时间里可能遇到的各种不便。 但这并不是川崎澄的「治疗」的全部。 太宰治从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在自愿接受她的治癒的时候,来自川崎澄的异能波动除了作用于肉体,还将抚慰被治疗者的精神,它像月光笼罩下的潮汐,在缓缓地漫浸□□或者枯藁之地的同时,抹平尖锐的沙砾,填补空洞的缺口,之后它再宁静地退去,似乎什么都不曾带来,什么都不曾带走。 除了若有若无的,她来过的一点余音。 「太宰,芥川君在拒绝我的治疗。」澄很快就做出了判断,「你先放开他。」 「不行,人间失格一旦不再对他起效,罗生门立刻就会暴走……」 「在受伤之前,芥川君应该就在发烧,高热,疼痛和体内化学物质分泌紊乱造成危机认知失衡,进而使破坏欲爆发导致年轻的异能者失控是正常的事,问题是在芥川君看来,罗生门几乎是保护自己的唯一手段。」 澄抬起脸,对上太宰治的目光。 「他现在严重缺乏安全感……或者用更直接的说法,太宰,他在害怕。」 「澄……」 太宰治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澄的决定了。 「好吧……」 他将警惕提到满档,一点一点放开手,尽管努力地克制自己,在罗生门骤然挣脱束缚,而澄毫不犹豫地抱住少年单薄的身体的时候,太宰治还是几乎要弹起来。 黑色的利刃并非刻意针对了澄,但暴走的异能余波依然在她裸露出的皮肤上划出好几道浅浅的伤口。 「没关系,芥川君,听我说。」澄并没有在意这些,她将治癒能量传输过去,同时把嘴唇靠近芥川龙之介的耳边,「已经足够了,不必再勉强罗生门去破坏什么,它能把你保护得很好……」 「澄小姐。」 少年艰难地睁开了眼睛,雷光与阴翳似乎立刻就要从他漆黑的瞳仁中倾落下来。 他喘息着,从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像狼隐忍的嗥叫,伤口恢復的势头刚刚开始,就被压制了下去。 「不要再靠近我了,澄小姐,我不需要你。」 「芥川君,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澄反而微笑了。 ——「每个人都终将孤独。」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 「陪伴总是须臾,能够永恆的唯有孤独,只是,芥川君,总有那样的时刻,你必须握住那些碎片才能挺直嵴樑一个人走下去,直到抵达你的终点,所以……」 第13页 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芥川龙之介靠在自己的胸口。 「所以现在,就暂时交给我吧。」 「你不明白吗?!我会杀了你!」芥川龙之介因为激烈的情绪而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慄,漆黑的勐兽高高地张开了巨口,「离开我,然后去太宰先生那里!」 澄只是看着他。 她是个温柔的人,却未曾对任何人露出过悲悯的眼神,无论她注视着谁,都如同一朵花在夜里开放那样宁静。 罗生门的上下颚勐地咬合,令人惊异的是,那些险峻尖锐的獠牙在最后一刻溶解,化作泼在川崎澄嵴背的黑色水流,顺着她的头髮和肩膀流淌下来,然后渐渐地,渐渐地平息。 芥川龙之介的伤口开始痊癒,他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一旦得到安抚,疲惫就排山倒海般涌来。 「好了,已经没事了。」 川崎澄小心地将他平静下来的身体放平,让芥川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 「晚安,芥川君。」 第10章 中原中也的忧郁 中原中也是最先感觉到太宰治的变化的人。 若要对此做出「中原中也比任何人都要关怀作为工作搭档的太宰治」的评价,恐怕双方都会露出仿佛生生喝下一升洗涤剂的扭曲表情,中原中也认为自己的这种关注完全是出于对天敌生物的警惕——打个比方来说,要是强迫一个极端厌恶蜘蛛的人整日和蜘蛛共处一室,想必那人也会一刻不松懈地紧盯着蜘蛛的一举一动。 中原中也就是如此了。 最近,随着冬季的渐渐离去,太宰治似乎也迈着轻盈的步伐进入了崭新的春日,执行任务的效率大幅提高不说,连自杀次数也从每周五次锐减到两次,甚至上一次被中原中也从渔网里捞出来的时候,浑身湿透的太宰好像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狼狈的状态,一边笑得灿烂一边把漂流的时候顺手捡到的螃蟹塞进大衣口袋,说是要当成手信。 怎么说呢,最近的太宰治心情也太好了一点,好得中原中也都有点感到噁心了。 了解太宰如此举动背后的真正原因,是又过了一段时间后发生的事。 工作后的中原中也偏爱去好好喝一杯,享受一下片刻惬意,与太宰治不同,他是个性格利落旷达,容易受到下属拥戴的干部,在这次漂亮地完成任务后,中原中也爽快地让成员们去酒吧包下场地,尽情畅饮,费用由自己来支付——在这热情高涨的场合下,太宰治成了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不好意思,我就不去了,恋人还在家里等我呢。」 单纯从这话的内容来看,分明在是为自己的缺席表示歉意,被太宰治用带着微妙怜悯的语气说出来之后,就变得十二万分可恶。 「听不懂吗中也,我之前跟你提起过的啊,我和女友正在绝贊同居中噢,和你这种只能和臭男人待在一起的可怜傢伙不同,我现在就要回家一面在烛光中小酌一面趁着气氛牵起恋人柔软可爱的手—— 太宰迅速地后仰,滑不熘手地躲开中原中也忍无可忍的拳头。 「并不是害怕你的意思中也,但能不能请你不要靠近我,要是在衬衫上粘上头髮,又不小心带回了家,解释这种颜色女里女气的头髮丝是哪里来的可真是要费我一番功夫……」 中原中也咆哮出声:「现在就给我滚吧青鲭!!!」 综上所述,虽然还经歷了这样的事,但中原中也始终不认为太宰治口中「因为有了恋人」是导致他发生改变的理由,毕竟中原中也不是没有见识过太宰治游戏人间的德性,再加上从太宰治嘴里说出的任何一句话真实性都要打个对摺…… 后来有一天,刚刚和太宰治一起端掉一个敌对组织基地的中原中也,眼睁睁地看着他背对着一地尚未清理的狼藉,取出了一个便当盒。 女高中生可能会使用的那种,用条纹图案的裹布包得很漂亮,又充满了温馨的家居感的便当盒。 「……在开玩笑吗,青鲭。」 「你在说什么,在午餐时间吃午餐没什么不对吧。」 太宰治麻利地打开便当盒开始进食。顺便一说,中原看了一眼丰富又精緻的便当内容,确定自己没有在任何商店里见过这样的便当品种(商店都不会把章鱼香肠切得那么可爱!)。 「啊,难道你是说这个吗?」 太宰治顿了一下,中原中也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果然太宰又刻意流露出了那种微妙的同情。 「看就知道了吧,这是独自生活而缺乏关怀,在工作后还不得不饿着肚子的中也所没有的……」 「可以了快闭嘴——」 「爱妻便当,爱、妻、便、当噢!」 「果然你还是去死吧太宰!!!!」 尽管仍然不愿意相信连太宰这样的渣滓也能找到愿意包容他的女人(甚至连中也自己都还没有!),但越来越多的证据开始从各种细节里跳出来…… 比如太宰治越来越频繁的通话和简讯,比如隶属于太宰治的黑蜥蜴成员们手中据称「是来自那位照顾着太宰先生的温柔女性」的点心盒,到最后,连尾崎红叶都谈论起了这件事。 「连那个太宰都做到了呢,中也……」 美艷的女人用似曾相识的目光看了一眼中原中也,把最后几个字隐去。 绝对是要说这个吧,「中也,真可怜啊」。 第14页 中原中也木着脸想。 即使如此,他依旧没有放弃内心最后一点侥倖的倔强,直到某日太宰这么说了: 「她说想要亲自向你道谢,虽然我觉得是没必要啦……不过你要不要见见她呢?」 所以就去了,怀着绝对要戳穿太宰的谎言的想法。 太宰带他去了一家最近小有名气的甜品屋,虽然偶尔会路过,但进来还是第一次。 「因为她擅长烘焙……嘛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料理是她不擅长的呢,啊,对了,这个一定得给你看看。」 太宰治忽然注意到了什么,非常愉快地笑起来,把墙上的一件挂饰指给中原中也看。 中原中也望过去,在粉刷成清爽颜色的漂亮墙面上看到了一个画框。 怎么说呢,完全不知道这玩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店里最显眼的位置上,被珍而重之地用画框裱起来的,是一张拙劣至极的画。 任何超过五岁的正常人类都应当画不出这样的东西,中原中也努力分辨了一下,也只觉得画面上大概是两颗海参在沙滩上翻滚。 这是什么鬼东西?! 中原中也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了,不过他又凝视了一会这副画,渐渐察觉到了一丝熟悉…… 「……不会吧。」 「这副画的名字是,《她和我在阳光明媚的海边》。」太宰治欢快地说,「作者是我噢!没想到她会这么珍视我的作品,还裱起来挂在了这里,真是叫人害羞……啊,澄!」 「是中原中也先生吗?!」 川崎澄从厨房隔间走出来,眨了眨眼。 「太宰,你到底是怎么转达的,这种事应该由我们这边登门拜访才对……中原先生,本来是想表达一下谢意的……」 中原中也没有具体听到澄说了些什么,因为太宰治假借亲热搂住他的脖子的时候,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话了。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带你来,中也,反过来想想吧。」 太宰治满怀快乐和恶意地对中原中也说。 「连我这种渣滓都能包容的人,如果真的存在的话,究竟会是怎样的好女人啊。」 第11章 雪和星星 在今天的营业结束之前,来了两个特别的客人,一位是气质凛然的银髮中年男子,另一位是举止天真的黑髮青年。 他们的相处模式既像同伴,又像监护人和被监护人。起初只是偶然路过的青年在橱窗里瞥见了今天的主打甜点马卡龙,澄隔着玻璃看见他揪住年长男子的袖子,两人似乎争执了几句,最后妥协的是那位看上去不苟言笑的年长者。 「我开动了!」 青年拿到点心盒子后就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装,身份一下转换成监护人的银髮男子连忙喝止了他。 「乱步,别做这么失礼的事!」 「立刻品尝才符合礼节吧,就像拉面那样。」 觉得用餐具太麻烦,江户川乱步直接用手指拈起一颗马卡龙,送进口中。 「不要紧,先生……给。」川崎澄将洁净的纸巾递给乱步,「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感想呢?」 「你看,姐姐也说没关系啦。」 江户川乱步很快吃完了剩下的,接过纸巾随意地揩了几下手指,露出思考的表情。 「唔……味道的话是我喜欢的类型,但是,是不是有些过于无聊了呢?」 「无聊是指?」 「粉色的马卡龙夹的是草莓果酱,绿色的是抹茶酱,而巧克力色的不出所料果然是巧克力酱,这种循规蹈矩的事情我不喜欢。」 「乱步!」 「原来如此,确实失去了新鲜感呢。」 澄认真地在工作笔记中记录下了乱步天马行空的想法。 「但是,如果不用这种方式加以区分,有些顾客就很难决定想要购买的种类……不如这样吧,下次你再光临的时候,特别送上连制作者都不知道搭配方式的随机口味马卡龙如何?」 「那就太好了!」 乱步发自内心地高兴起来,倒是福泽谕吉不禁再次向澄致以「给你添麻烦了」的目光。 说着「姐姐!下次我会再来的哦!」的江户川乱步一蹦一跳地离开以后,另一位年龄相近,却沉稳了许多的青年风尘僕僕地走了进来。 澄当时正托着腮,用另一只手记录帐目,抬起脸对来人打了招唿。 「工作结束了吗,织田先生?」 「和往常一样,都是些零碎又不好对付的工作。」织田作之助揉了揉眉心,「那么,还是老样子,各两份。」 「咲乐最近还好吗?」一边包装着,她问起了织田作所抚养的五个孩子中那个唯一的女孩子,「上次说她和小男孩们闹别扭了,有和好么?」 「说到这个,问了之后才知道只是点心被偷吃了,因为没有人愿意承认才气得不行……但过了一天就和好了。」 他嘆了一口气。 「女性真难懂啊,哪怕是这么小的孩子。」 「那今天就多给咲乐准备一份吧。」在织田作说出推辞的话之前,澄先解释道,「算是对你把书借给我的谢礼。」 提起那个故事,她又忍不住牵挂了起来。 「可惜下册的结局页丢失了……」 织田作微微停顿,状似无意地问道。 「川崎小姐心目中的结局会是什么样的呢?」 第15页 「我的话……」 澄偏过头想了想,然后对织田作展露了笑容。 「或许称不上喜剧,但也不纯粹是悲剧……我想它会是一个,每个人都能找到各自存在的意义的结局吧。 芥川龙之介所承担的工作类型,哪怕是在港黑中,也属于最为残酷的范畴,此时的他还尚未成为以后那个声名大噪的危险人物,但漫步在横滨街头的芥川龙之介,看起来也不仅仅是一个阴郁的少年。 他从不收敛自己身上血的味道,人们在了解他这个人之前,作为生物的危机嗅觉就先发出了「高危」和「规避」的警告。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 至少川崎澄好像就完全没有那根神经。 「芥川君!芥川君!」 远远地看到了芥川龙之介的澄小跑着追上来,因为拎着很多东西而喘着气,脸上也染上了一点运动后的薄红。 「……澄小姐?」 「今天不小心买得太多了,冰箱也没有那么大空间,太宰又说没办法回来吃晚饭,正愁没有人一起解决食物……唿——」 澄深唿吸了一下,终于喘匀了这口气,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少年。 「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太好了!」 等到澄拿出钥匙打开门,不知什么时候拎过了两袋新鲜蔬菜的芥川龙之介才勐然反应过来自己又没能拒绝澄的请求。 「澄小姐,我果然还是回……」 「不行么。」女性流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色,「我很快就会准备好晚餐,芥川君,我说真的……这也不行么?」 这下即使是芥川也说不出什么推拒的话了。 于是澄贴心地给在客厅里稍作休息的芥川准备好茶水和零食,然后心情愉快地走进了厨房。 芥川龙之介坐在外间,视线茫然地落在电视屏幕上,发现这一切曾经让他手足无措的不适应感正在渐渐变得稀薄。他仍然对此感到不安,大约是因为遵循这股惯性实在是太舒适又自然的事情,就像是在某个柔软的地方不断陷落。 此时他的目光明明投往了别处,注意力却不住向厨房……向澄飘去。他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她拧开了水龙头,水声中她的声音依旧清晰,她哼着太宰治喜欢的那首,曲调奇怪的歌。 「一个人是不能殉情的~两个人就可以~」 这种怪异又不详的歌词被川崎澄唱得像某种童谣小调,除此之外,她还一时兴起改了歌词。 「什么是太宰治呢~太宰治是懒散的水母和忧郁的飞鸟~那什么是芥川君呢……」 澄在这里停了下来,芥川龙之介的心脏也重重地顿了一下。 芥川龙之介,曾被当作无心之犬,现在是港黑血迹斑斑的一柄枪,他是血腥的标志,他几乎等同于暴力本身,他是—— 澄似乎突然想好了歌词,继续哼了起来。 「芥川君是~温柔的雪和孤高的星星~」 ——扑通。 这一刻的心跳声清晰得可怕。 他上次感觉到心脏如此沉重地存在着,是同伴被杀的时刻,那段记忆用愤怒填补了他一度空荡荡的胸腔……但是这一次又是什么,他还找不到头绪。 那是只有澄小姐才知道的事。 芥川龙之介莫名地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他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他想着,如果现在走到澄的身边,她大约会先感到惊讶,在那之后,她会对自己微笑,最后……她或许会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 钥匙转动的声音突然从外侧传来,被打断了思索的芥川一惊,下意识向门口走去。 「阿澄……」 开门的人是太宰治,他的目光掠见芥川龙之介的第一秒,里面的欢快和温情瞬间荡然无存。 「啊,你在这里呀,芥川君。」 那些冷酷的,仿佛洞察一切的暗色缓缓从太宰的瞳仁中渗出来。 第12章 他令我想起你 「太宰?」 澄从厨房里探出头,太宰飞快别开视线去看她,随着他的动作,和芥川之间隐隐变得险恶起来的气氛悄然散去,就此了无痕迹。 「因为今天也积极上进地生活了,为了奖励自己,我就提前下班啦!」 「这是逃避工作的一种委婉表达吗,太宰?」 「不愧是阿澄,非常了解我!」 太宰治像一尾灵巧活泼的鱼,挥舞着鳍迅速游到澄的面前,仿佛下一秒就要窜进她的怀里。 「吶吶,夸夸我吧阿澄!夸夸我!」 「只有好孩子才能被夸奖,你是好孩子么?」 微波炉发出达到设定时间的提示音,澄笑着回了厨房,太宰自然无比地跟了上去。 「难道不是吗?对此我有自信哦……给,调味品,是那个棕色的瓶子吧。」 太宰治凭藉敏捷的身手在并不非常宽敞的空间里围着走来走去的澄打转,时不时地在澄开口要求之前递上各种她正巧需要的小东西。 「我才要抱怨呢,为什么芥川君在这里啊,打扰别人恋爱会被马踢的。」 「你呀,偶尔也对后辈温柔一点吧。」澄转过身,有点无奈地看着太宰,「明明就很清楚那孩子一直紧盯着你的背影不放,藉此机会缓和一下关系难道不是……」 太宰治突然欺近了澄,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撑住她左侧的墙面,制造出一个狭窄的囚笼。 第16页 他用琥珀色的眼睛注视被他的怀抱所囚禁的女性。 对于太宰治这个人来说,表露在外的绝大部分情绪都可以是他出于各种目的制造出的假象,因为他的心足够冰冷和坚硬,又实在是太聪明。 所以现在敛去了表情的他,或许反而正处于最接近他的真挚的一刻,而这又毋庸置疑地,让人不得不直面他不加掩饰的锋利。 「阿澄,现在我们所谈论的,是你和我的事情。」 一开始还微微措手不及的川崎澄,像是忽然领悟到了什么,把那点惊讶在眼底融成了宛如枫糖那样温暖柔软的情绪。 「你知道坏孩子和好孩子的区别在那里吗,太宰?」她捧住他的脸,望进他眼眸深处,「那些坏孩子,似乎往往要比较擅长撒娇。」 川崎澄在太宰治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不过在我看来,这一点也很可爱就是了。」 太宰治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红晕爬上他的面颊,目光顿时变得湿润又温驯。 「坏孩子之所以是坏孩子,是因为他们比好孩子更有恃无恐……」 他压低了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喑哑。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阿澄。」 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之间存在某种非常矛盾的奇特气场。 稍微了解芥川的人,都清楚他对太宰治近似魔障的执念,但尽管如此,诚然,两个人的关系无论如何也称不上好。 面对芥川的太宰治,所表现出的往往是与平时相比几乎称得上反常的冷淡和言简意赅,稍有波动的时候也大多是不留情面的驳斥。而从芥川龙之介那一边来说,也有因为求而不得的认同而遍体鳞伤,万分憎恨的时候。 他们不对彼此隐藏自己的阴影,但维繫着两人的又正是以残酷和愤懑为原料的绳子,把同样孑然的两人互相牵扯着,在黑暗的道路上各自前行。 现在他们的关系之中出现了一种新的成分,那就是川崎澄。 此前,恐怕不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个,都没想过会有坐下来心平气和地共进家庭晚餐的一天。 「提早下班真是太好了。」太宰治发出满足的嘆息,又黏过去靠在澄的肩膀上,「那么,美好的一天是时候画下句号了……」 「还没有,太宰。」澄微笑着推开他,「其他话以后再说,现在去洗碗。」 「哎~~」 「在这种事上撒娇没有用哦。」 「不是啦,澄,为你洗碗我完全没有问题,只是你看,这里不是有更合适的人选吗?」 澄顺着他别有所指的视线望过去,忽然受到瞩目的芥川像警惕心过剩的野生动物那样悚然一惊,正要放下的筷子不小心磕到了碗具边沿。 川崎澄很快地回头看太宰治。 「太宰,你会被青少年保护机构控告的吧。」 事实证明,在被害人一方默认了欺压行为,并大概率拒绝指证的情形下,哪怕是青少年保护机构也不能拿太宰治怎么办。 始作俑者以「好像受了伤阿澄能帮我治疗一下吗」为理由绊住了想去厨房的川崎澄,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大腿上。 「安啦,只要稍微流露出一点期待,芥川君就会以十倍的干劲把每个碟子都刷得闪闪发亮。」 「……道歉一下吧,太宰,为你的人渣发言。」 「考虑到我和芥川君的个性和立场,这样反而是最理想的关系……」太宰治勾住澄的一缕垂髮,缠在尾指上,「或者说,是最有效率的做法。」 「我倒是觉得,笨拙的孩子应该更加被温柔对待才是。」澄说,「不过,就像我有我的想法那样,你也有你的做法,这一点我是明白的……只是我实在没法对芥川君严厉起来。」 太宰治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为什么这样说呢,阿澄?」 「我总是觉得,芥川君和你很相似,你也是这种看上去聪明,但实际上有点笨拙的人,然后……」 「然后?」 澄低下头去,长发流瀑般落下来,遮住了她在太宰耳边的低语。 「有时我会忍不住把他当成我们的孩子。」 她似乎对自己的话有些羞涩,说完就悄悄移开了视线,却冷不丁被太宰紧紧抱住。 「虽然我预料到了大概是这样,不过真的说出来果然还是很犯规……怎么办呢。」 他引着澄把手放在自己胸口。 「这里的心跳快得过头了。」 太宰治说话的声音里带着不知所措的喜悦和隐约的恐慌。 「我几乎都要开始感到害怕了,澄。」 在芥川龙之介告辞的时候,澄叫住了他。 「听说芥川君是一个人住,要是下次和太宰一起行动的话,就一起过来吧。」她转向太宰,「可以拜託你吗,太宰?」 芥川下意识看向太宰治,出人意料地是,他相当轻易地就点头了。 「可以哦,有的事情在外面说也不方便。」 「这样的话……」 芥川龙之介说。 「那么,下次也叨扰了。」 「说起来,芥川君,明天的任务就由你来领导支援小队吧。」 看见对方刷地一下变亮的眼睛,太宰治别有意味地微笑起来,继续说道。 「在各种意义上,你还尚不成熟……不过,继续加油吧。」 第17页 川崎澄是,太宰治和芥川龙之介之间不同于以往的一种联繫,因为她既明亮,又不曾赋予人刻骨铭心的痛楚。 只是有时太亮的光容易让人辨不清影子将如何櫱生,而最终又会变幻而成怎样的姿态,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夜晚回归静谧,川崎澄在看书,太宰治在看她。 他似乎已经努力过了,但最后还是不能忍耐寂寞,悄悄地捉住了澄正要翻书的手,十指相扣。 「是女孩就好了。」 太宰凝视着澄的侧脸,忽然这么说。 「嗯?」 「我的意思是,如果未来我们会有孩子的话。」 「跳过太多步骤了吧。」 川崎澄翻过一页,带着一点笑意。 「我啊,希望她有和你一样的头髮和眼睛……」 「头髮像我的话,眼睛就像你怎么样。」 太宰安静了一会,好像在想着些什么。 「不要像我,阿澄,我希望她哪里都像你。」太宰治说,「除此之外,我想像不出更好的样子。」 他扣紧了澄的手。 「真神奇,阿澄,我竟然想要为此而努力了……」 太宰温柔而虔诚地亲吻了澄的指节。 「努力喜欢上这个世界,直到承认它能成为我的心爱之物的容身之所的那一天到来。」 第13章 第二年冬季 随着又一个冬天的来临,最近,连横滨也开始下雪了。 作为港口城市的横滨,并不像北方地区那样拥有冰原般坚硬晶莹的雪景,它的雪看起来更加彭松轻柔,覆盖在绿植和建筑上,仿佛是铺在香草芭菲顶端最洁白绵软的那层奶油。 川崎澄在月初的时候开始准备,到月中的这场雪到来,刚刚织成的围巾便适逢其会,在正好的时节被太宰治穿戴了起来。 尽管考虑到太宰的工作性质,澄已经选择了尽量简洁的纯色毛线,但毕竟是澄精心手作的物品,一眼就能叫人看出沾染着带有她本人特质的柔和,和太宰治沉抑的黑色大衣还是说不太上风格融洽。 太宰治对此倒是感到很高兴,不管要去哪里,执行什么样的任务都会特意戴上它,不知道因此被搭档中原中也吐槽过多少次。 而收到围巾的另一方,芥川龙之介所持有的是相反的态度,他绝不在工作时间内戴上这条围巾,而每次使用它,哪怕仅仅是从街头走到街尾的距离,也会在之后进行谨慎的清理和保存。 「我觉得不用这么小心,芥川君。」澄走在雪地上,对偶然遇见便一起同行的芥川龙之介说,「如果坏了或者是弄脏了,我可以再织一条。」 少年比初遇时成长了不少,他仍是单薄瘦削的身形,但若他要注视澄的眼睛,也不得不微微压低视线了。 「问题不在这里……不过,算了,没什么。」 他走出几步,忽然发现澄不知为什么落在了身后,便回头去看她。 川崎澄侧身在路边蹲下,像是正在拾起不小心掉落的物品,见到芥川转过身来,她露出了一个灿烂又狡黠的笑容。 「芥川君!」 在她喊了自己名字的同时,一团白影被投掷了过来,芥川龙之介反射性发动了罗生门,接着雪球在黑色獠牙上「啪」地一声撞碎,抖落成一地雪屑。 因为芥川吃惊的表情太可爱了,澄抱着肚子闷笑了好一会才站起来。 「罗生门果然还是太强了……哎,不会吧?」 看到芥川的罗生门缓缓动起来,澄敏锐地拉响了警报,倒退了几步。 「等等,芥川君……」 话音尚未落地,对方的异能已经汹涌而来,澄当机立断地转身就跑,但被罗生门追上也就是不到两秒钟的事,因为兇残的杀伤力而逐渐声名鹊起的罗生门,就这样兜着一大捧雪,从川崎澄头顶倾倒而下。 由于突发奇想的恶作剧而被结结实实地报復了的川崎澄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身上已经同样沾满了雪粒。 「这肯定是犯规吧!」 澄一边笑着一边甩了甩头髮,像在雪地中打滚过,正试图抖落绒毛上的雪片的小动物。 「是澄小姐你先偷袭的。」 「——你是在笑吧,是不是笑了?」澄发出了抗议,「我可不记得有把你培养成这样的孩子呀……」 芥川忽然倾身靠近了澄,手指拂过澄的头髮,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 「雪,拿掉了。」 「谢谢。」澄望着少年若无其事的侧脸,「说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也是冬天啊。」 「……嗯。」 「其实,我说不上有多喜欢冬天。」澄说,「不过在今年的冬天到来的时候,我不禁想到『啊,我就是在这样的时节和芥川君相遇的呢』。」 她继续行走在柔软的雪地上。 「大概在下一个冬天,我又会回忆起,在同样的季节,我和芥川君打了雪仗——而在以后的每个冬季,新的回忆会不断地被创造出来,再不断地重演于我的怀念之中。」 她微笑起来。 「然后,我或许就会喜欢上冬天了。」 芥川龙之介安静地聆听着。 他忽然想起刚才从澄的发间取下的雪屑一直被他握在手中,早已不知不觉化成了微微濡湿的痕迹。 这一刻,芥川清晰地意识到,在自己的心中,对冬季已经有了不同于以往的定义。 第18页 织田作之助皱着眉头,表情略有些苦大仇深地盯着甜品屋门口的招牌。 他还记得上次,店主澄小姐告诉过他,十岁以下儿童追加限量布丁和小型毛绒玩具的活动正在进行中,让他不妨带着孩子一起过来看看。 织田作认真地记下了这件事,而不巧的是在那之后落到他头上的杂务变得异常繁重,等到腾出手来照顾孩子们,已经是一周后的事了。 现在来到了店门口的织田作,反覆阅读了招牌上标示的活动内容,只好遗憾地承认活动期限的确已经过去了,现在最棘手的问题就变成了之后要如何安抚孩子们……此刻他正艰难地拎着一串幼童,而他们也因为等得不耐烦而快要开始哭闹了。 「织田先生?」注意到对方正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澄本想询问一下情况,却正好撞见了织田作盯着来不及撤掉的gg牌的一幕,「是因为活动吗?」 「原本……」 「我明白了,请稍等。」 澄走了进去,再出现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支马克笔。她在gg牌上改了几笔,原本活动期限一栏的结束日期被改到了当日。 「这就没问题了。」澄顺便蹲下身,把冲过来的小女孩抱起来,「咲乐,好久不见。」 「都怪笨蛋织田作一直没有时间啦!」 「这也是我的错吗?」 「说起来,织田先生最近有在写作吗?」 「姑且算是有的,只是不太顺利。」 「织田先生,我很期待哦。那样精彩的故事,织田先生究竟会给予它一个怎样的结局。」 织田作之助沉默了一会。 「你真的这么想吗,澄小姐……由我来续写结局,真的可以吗?」 「织田先生,你比我还要热爱那本书……」她说,「如果说除了作者本人之外,还有人能真正了解书中人物的所思所想,恐怕只有你了。」 他们在澄安排的座位上坐下来,澄起身去取布丁碟。孩子们在吵闹,织田作还在想澄的话,咲乐坐到织田作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 「吶,织田作,你说了吗?」 「说什么?」 「邀请澄小姐的事啊。」小女孩鼓起了脸颊,「你不是有话想和澄小姐说吗,笨蛋织田作!」 这又是另一件让他犹豫不决的事了。 但他没有继续踌躇的时间了,澄已经托着碟子走了出来。 「澄小姐……」 织田作刚刚开口,澄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她给了织田作一个抱歉的眼神,起身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织田作听不清她的谈话内容,但他看见了澄一下子变得柔软下来的神情。 心底的声音已经有了猜测,淡淡的遗憾和苦涩悄然泛起,但很快就再无波澜了。 「是恋人吗?」 织田作平静地问道。 「唔?是的。」澄有点不好意思地别了一下头髮,「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人……对了,刚才织田先生想告诉我什么呢?」 「我啊……」 他说。 「在完成结局以后,希望澄小姐能成为第一个读者……就是这件事而已。」 雪在傍晚的时候停了,天空不是很晴朗,灰濛濛的云压得很低。 在澄回来之前,太宰治一个人在窗台边站了很久,他披着丧服般的黑色大衣,看不出情绪,直至听见澄的脚步声,他周围冷肃的气场才微微缓和。 「澄,恐怕我又要忙碌一阵子了。」 「是紧急事件吗?」 「算是吧,我的朋友……同时也是组织里的情报员失踪了。」 太宰治走到澄的身后,环抱她的肩膀,把脸埋进恋人的发间。 「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没关系,太宰。」 澄轻声说。 「我在这里。」 第14章 灰白色的幽灵 太宰治并不会和澄说太多工作上的事,除非是那些他认为轻松有趣而无关紧要的。 在他接手了这起情报员失踪事件以后,又为此调查奔波了一些日子,在这期间,他不曾和川崎澄提起工作里的任何细节和内容,这让澄也感觉到了,这次事件或许正以不太乐观的方式展开。 昨天太宰又是在夜深时回来的,而在澄醒来之时,他也早已从短暂的休憩中甦醒,衣着齐整,一副正要出门的样子。 「要走了吗?」 「嗯,敌方主力部队的据点位置差不多有线索了,事情应该快要接近尾声了吧。」 「那,要好好保护自己哦。」 澄的声音带着睡意朦胧的柔软,太宰整理领子的动作不觉停了下来。 「阿澄。」 「怎么了……啊!」 川崎澄发出短促的小小尖叫,睡意一下子消失了大半,而像一只黑色大鸟那样忽然跃上床的太宰治已经跪在她身前,压低身子亲了亲她的侧脸。 「等工作结束了,就去旅行吧,只有我们两个人。」 「好啊。」 她说。 「如果顺利的话,我们下周把行程定下来,等到月末,就可以去旅行了。」 得到了澄的回覆后,太宰治烟色水晶般明澈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不加掩饰的喜悦。 「对了,我记得今天阿澄打算给自己放假对吧,是有什么安排呢?」 「安排啊……」 第19页 川崎澄指了指昨天收取之后放在床头的包裹,那里面是一个兔子毛绒玩具。 事实上,织田作之助带着孩子们光顾的那一天,面向儿童的优惠活动已然过期了三天,作为赠品的玩偶也所剩无几——准确地说,正巧还有四个存货,而被织田作收养的孩子们有五个。 织田作想像中的争吵画面没有出现,因为反而是平时最娇气爱哭的咲乐让步了。 「澄小姐会来看我吗?」 在澄告诉她,会为她追加订购一个兔子娃娃,日后再送给她的时候,小女孩握着澄的手指这样说道。 「不带着玩偶来也没关系,有澄小姐就可以了!」 大约没人能拒绝孩子的这种要求吧。因此,澄原本决定今天去把兔子娃娃带给咲乐,顺便给自己放一天假。 她先前给作为监护人的织田作发送过讯息,表达了自己想要造访的意愿,但她猜测或许是对方又在忙碌于零碎的工作,一直都没有收到回復。 「本来要去找织田先生家的咲乐带礼物的,但要是没有地址的话……」 「织田?咲乐?」太宰治愣了一下,「说的是织田作之助吗?」 澄不禁也惊讶起来。 「你们认识吗?」 「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不过织田作是我的朋友,那些孩子们因为被牵扯到了事件里,所以现在正在我安排的避难所……等等,这说不定是一个好主意。」 太宰治思量了一会。 「不瞒你说,接下来我和我的部下要发动进攻了,可能也没有什么余力来保证你的安全……所以,我送你过去吧。」 他抬头,做出了决定。 「那是干部以下级别无法知道的秘密避难所,你去那里也不是坏事。」 太宰寻找的避难处是和组织有生意往来的的进口许可事务所,这栋蓝色建筑物宁静而陈旧地屹立在人烟稀少的海滨地带,旁边有一块已经废弃的公共停车场。 咲乐远远地从窗台上望见她,快乐地惊叫了一声,立刻开始往楼下跑。 「为了防止被孩子看到……」 太宰治在小女孩下楼梯的时间里和澄吻别,他们的头髮在海风中纠缠着。 「等到下次见面,我们再来好好商量一下旅行的事吧。」 澄目送太宰的车离开后,牵起咲乐的手,小姑娘搂着兔子,看上去十分喜爱她的新玩具。 「小咲乐,哥哥们在干什么呢?」 「我想想……幸介和克己在玩棋,优在玩飞镖,真嗣在画画。」 「那咲乐现在想做什么?」 小女孩开心地说:「想和澄小姐待在一起。」 「好啊。」澄笑了起来,「我们去海边散步吧。」 在来的路上,太宰治跟她聊了一些织田作之助的事,从只言片语中,川崎澄也大体明白了织田作与这次行动密切相关这一点,另外,她还知道了织田作所收养的孩子们的来歷。 他们都是在黑手党斗争中失去了父母的孤儿。 织田作之助是个比澄想像中更温柔的男人。 咲乐蹦蹦跳跳地走在澄的前面。 「织田作已经好久没来了。」 「咲乐会觉得寂寞吗?」 「嗯嗯,会哦。」她回过头对澄说,「不过,织田作那种笨拙的男人肯定是在外面努力工作了吧。」 想到身为成年男子的织田作之助被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做了「笨拙」的评价,澄有点忍俊不禁。 「澄小姐怎么看织田作的呢?」 「我的话……」澄想了想,「我很尊敬他,织田先生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 咲乐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那么,澄小姐将来会和织田作结婚吗?」 「哎?」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个……我想,并不会吧。」 「果然不行……」 小姑娘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 「咲乐的话,既喜欢织田作,又喜欢澄小姐,所以在想,如果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要说的话,我也是既喜欢咲乐,又喜欢织田先生。」澄蹲下身子,认真地告诉失落的咲乐,「不过,我已经找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啦。」 「那个人比织田作还要好么?」 「唔……问题不在这里。」澄说,「要是忽然出现了一个比织田先生更富裕,更高大英俊,也一点不笨拙的男人想要领养咲乐,咲乐愿意跟他离开吗?」 女孩子用力摇了摇头。 「不能抛下织田作不管。」 「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 澄微微笑起来,她发现已经差不多走到了边缘地带,便带着咲乐往来时的方向走—— 她勐地停了下来。 那种感觉来得突兀又迅疾,一年前与芥川初识的时候,在爆炸发生之前,她也有过这种体会。 川崎澄在这一瞬间所进入的,是大脑发出「生命将要受到威胁」的警告时独有的超速思考空间。 她在几分钟内通过各种感官从外界获取的信息飞快地分解成最小单位的碎片,又联繫重组,无数异常细小的信号被大浪淘沙般筛取出来,构成鲜红醒目的死亡讯息。 「咲乐,从现在开始跟着我行动,尽可能不要发出声音,明白了吗。」 澄的声音的神情都严肃又镇静,小女孩敏感地感觉到了她态度中的异常,不安地点了点头。 第20页 没有再浪费时间,她一言不发地拉着咲乐的手跑进几米外的破旧车库,关掉照明,并从里面降下了门,她让咲乐躲在位置最偏僻的车身后面,自己则在稍稍靠外的位置。 几乎没有迟滞,仅仅在数秒后,外面传来了引擎的响声,川崎澄一面紧盯着升降门,一面打开手机,快速输入了文字,发送给太宰治,做完这些后,澄把手伸进了贴身的口袋里,握住了什么东西。 此时,来人似乎也发现了车库升降门从内部锁死,经过半分钟,门口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破响声,在烟尘升起的一瞬间,澄朝入口处开了枪,接着她听到了痛唿,但出于情况尚不明晰的顾虑,谨慎地没有开第二枪。 有一个高大的影子从烟尘瀰漫中渐渐显露,澄绷紧了神经,将枪口对准了他。 那个人的面孔进入了澄的视野。 那是一个一身灰白的男人,明明强壮挺拔,却浑身散发着枯藁的死气。 在看到他的一剎那,危险警报疯狂地尖叫起来,澄连续扣动扳机,但看不清他究竟是怎么行动的,每一发都擦着他的身体落空了。 现在轮到来人举起武器了。 「我是安德烈。纪德。」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那里面还有一个孩子吧,请一起到这里来。」 咲乐从角落里跑出来,扑到澄怀里,已经泣不成声。 「纪德先生,能告诉我你的来意吗?」 澄抱紧了女孩颤抖的身体。 「关于我的目的,我无意解释太多,你只要知道我本是为了抓住这些孩子,再将他们献祭于我的理想而来。」他说着,「但由于你打伤了我的属下,所以我决定提前处决她。」 纪德把枪口转向咲乐—— 然后便停顿了下来。 谁也不知道在这一秒内,他在自己的精神领域看见了多少种未来。 「很有意思。」 纪德缓缓放下了武器。 「女士,你认识叫做织田作之助的男人吗?这孩子对于他的意义,是否比她对于你还要更加重要?」 澄没有出声。 纪德行尸走肉般冷硬的面容上露出微笑,像灰烬里泛起的一粒火星。 「无论是哪一种未来,你都会先于那位孩子死去,这提醒了我,或许在死亡上加注微渺的生的希冀,对织田作之助来说,将是更强的推动力……所以,我改变了主意,。」 澄和咲乐被推上了同一辆车,开车的是纪德本人,同时,她看见了其他孩子的身影,他们被塞上了一辆绿色的小型公交,咲乐同样注意到了,不管不顾地尖叫起来。 「你想怎么样。」不安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澄尽力维持着镇定,「他们只是孩子而已,无论阁下的计划是什么,都没有价值……」 「并非如此。」纪德启动了引擎,「请你看着吧。」 他们乘坐的车驶上和其他孩子所在的公交不同却遥遥并行的道路,澄勐地转过身,另一辆小型面包车疯一般地追在公交后面,澄隐约能认出驾驶者的影子—— 如果有人能想像到地狱,那它就是接下来的一幕。 她看到了公交车上火光骤然爆发,一切声音都在这一瞬间消失。 川崎澄几乎忘却了身体的存在,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心脏有没有在这震痛中破碎,她抱住女孩,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告诉她不要看,也不要哭,但她很快发现了目睹过这一切后,脆弱的孩子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世界的噪声开始回归,她仿佛远远地听见了织田作之助撕心裂肺的恸哭。 这真奇怪,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她理应不可能听到织田作的声音。 川崎澄倏然睁大眼睛。 啊,是这样啊。 ——在哭的人,是我自己。 第15章 馈赠与诅咒 太宰治神情冰冷地伫立在公路边,他的部队封锁了附近区域,现下正在调查和处理小型公交自爆后惨不忍睹的残骸。 「太宰先生,公路的监控记录已经调取完毕了。」 年轻的干部沉默着单手接过可携式电脑,冗长的录像被截取出关键部分,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开始的时间节点是淡绿色公交车出现在镜头中,最终以爆炸的画面结束。 监控没有记录下声音,但画面的冲击性并不会因此减少半分,在播放过一轮后,太宰治立刻开始了第二次播放,然后是第三次。 他一次一次地看着川崎澄可能乘坐着的交通工具被暴烈的火焰吞没,窗户粉碎,车身被冲击气流卷上半空,坠地,再归于平静。 不知道循环到第几次,完成了现场调查后前来汇报结果的下属终于打断了他。 「太宰先生,交通工具中确认死亡的有四名幼童,一名成年男人,推测是担任司机并执行引爆的mimic成员。」 「没有成年女性吗?」 「没有。」 下属回答道。 直到这一刻,太宰治似乎才从血管里听见了破冰的声音。 他被冻结起来的躯体缓缓地再次运作起来,而被盖在外套下,长时间紧紧攥住手机的手早就已经僵硬得快要失去知觉。 即使如此,太宰治依然握着手里的东西,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用力到指节发白的程度。 ——手机屏幕正定格在几个小时前川崎澄所发送的求救简讯界面上。 第21页 纪德站在囚室前,面对着平静地坐在牢笼里,垂下目光,用手指梳理着小女孩散乱鬓髮的川崎澄。 她的治癒异能不动声色地舒缓着小女孩濒临崩溃的精神,将她送进安稳的睡眠中。 「为织田作之助准备的舞台已经万无一失了。」幽灵般的男子说,「我并不以杀人为乐,只要织田作之助愿意踏入我们共同的命运,我保证你们会平安无事。」 不出意料地,纪德没有得到回应,这一路上川崎澄的态度一直如此。 但当他正要转身离去时,澄却忽然发问了。 「你正在求死吗,先生?」 纪德停下了脚步。 「是的。」 「我见过这样的眼神,曾经有人和你挣扎于同样的深渊边缘。」 她说。 「但你们又如此截然不同……你渴求的是彻底的坠落,而我所知的那个人,他仍怀有自我救赎的勇气和希望。」 「那他是个远比我幸运的人。」 他继续说道。 「女士,恕我冒昧,在你身上,我也看到了与我们相似的特质——像我一样,漫长地行走于人间,周而復始地探寻。」 率领着mimic的首领站在那里,像一块灰色的墓碑。 「因此,在与织田作之助见面之前,请你作为最后一个见证人,倾听我们的命运吧。」 芥川龙之介和太宰治坐在同一辆车里,车正驶向位于繁华地带的总部大楼。 虽然具有较为密切的直接从属关系,但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两人都不看向彼此,尤其是芥川龙之介,他死死盯着车窗玻璃,执拗地眺望外面的某处。 芥川的嘴角带着新伤,是十几分钟前太宰治造成的。 「冷静下来了吗,芥川君。」太宰治说,「事到如今,希望你至少能理解直接冲进对方的基地是无谋的行为。」 芥川发出低低的咆哮:「既然如此,为什么织田作之助可以……」 「对于织田作,我没有劝阻的立场。」 「那澄小姐——」 「安静一点,芥川君。」 太宰治说这话的时候,从姿态到表情,仿佛一切都沉烽静柝,无懈可击。但他是黑洞和漩涡,是飓风中心,因为过于深邃,反而给予人风平浪静的错觉。 即使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神明赋予「太宰治」这个人的,究竟是馈赠还是诅咒。 哪怕疼痛从嵴骨深处开始燃烧,席捲心脏,随着每一次泵动的鲜血流经四肢百骸,他的理性依然能够驱使他的躯壳。 他的身体安静地坐在车里,等待着与森鸥外见面,获取组织干部级武装小队进攻mimic的许可,灵魂却正在为锁链所撕扯,拼命地嘶吼着想要前往他的朋友和爱人所在的地方。 川崎澄说,笨拙的人理应受到偏爱。 然后,她笑着说,太宰,你也是一个笨拙的人。 但太宰治并非不知道,他是理智,敏感而异常锋利的。 因此人间不曾对他慈爱。 因此,真正温柔地爱着他的,只有她。 「我的故事实在是痛苦又漫长,好在现在它马上就要抵达终点了。」 纪德枯瘠的眼神里流露出一点光亮。 「织田作之助,他将结束这令人厌弃的一切,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这大约是你的命运吧,毕竟在我看来,每个人的意志都是不容置喙的。」她说,「但我不能认同这是织田作的命运。」 「我在黑暗中徒劳地摸索了那么久,终于这异国的土地上与他相遇,难道这不是命运的安排吗?」 「的确,在人与人相遇的剎那,彼此人生的纠葛就开始了,但仅仅如此就想把对方扯进你的命运……」 川崎澄无畏地迎上对方的目光。 「这只是你的一厢情愿而已。」 在视线触及森鸥外放在桌面的烫金信封的一剎那,太宰治屏住了唿吸,事件的来龙去脉□□而残酷地展现在他的面前。 他的友人,织田作之助,是身为首领的森鸥外手中的筹码,而川崎澄,不过是众多祭品之一而已。 太宰治完全能够明白森鸥外冷酷的权衡之术,正因为两人的性格在某方面具有相似性,他牢不可破的理性在这极其短暂的间隙里几近暴沸。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森鸥外身边的四名黑衣人已经迅速对他抬起了自动□□。 「你想要杀了我。」森鸥外说,「太宰,你的表情在这么说。」 「但我的手上没有武器。」 他心平气和地回答。 「你应该愿意徒手掏出我的心脏……或者是咬断我的喉咙,我其实不怀疑你能做到。」森鸥外笑了起来,「只是你不会这么做而已。」 「是的,我不会,因为这无济于事,就像你也不会在这里杀了我。」 森鸥外前倾身体,注视着太宰治。 「那么,你仍然坚持要去吗?」 太宰治不再说话,他转身向离开的方向走去,森鸥外的部下们始终将枪口对准着他。 而森鸥外抬起手,示意黑衣人把武器放下。 「太宰啊,我希望你能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每一个人降生的时刻开始,都被看不见的事物束缚着。」 他用怜悯的眼神望着太宰治的背影。 「它是快乐所在……也是痛苦之源。」 第22页 纪德没有被澄触怒,或者说,已经没有什么能使一具空壳感到愤怒了。 「但是,女士,事实就是如此,即使织田作不愿意,他也不得不踏入这里。」 「你认为只有织田作与你的相遇才是命运吗?如果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思考,那么织田作和我的相遇,织田作和孩子们的相遇,这些才是命运。」 这是川崎澄第一次对他微笑。 纪德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他的属下在这时走进来,告诉了他某些消息。 纪德睁大了眼睛,迴光返照般的生命力回到他的身体里。 「织田作之助已经来了,请原谅我的失陪。」他告别道,「要是命运带我走向末路,我会去另一个世界向无辜的孩子们赔罪……」 「不必了。」川崎澄轻轻阖上眼睛,「就算存在亡者的世界,你也无法和他们去同一个地方。最后,纪德先生……」 等她再睁开,几乎要让人看见其中奇异的光晕。 「我不相信命运。」 第16章 海边墓园 织田作站在房间正中央,此刻仍有气力与他对峙的敌人只剩下了一个,这一点对于他的敌人来说,也是如此。 「为什么不再杀人了,织田作?」 他为了决断和復仇而来,但纪德的问题引发了他的思考。 织田作之助想起了自己手上沾过的鲜血,他想起了他也有作为空洞的幽灵而徘徊着的过去,或许正是出于这个原因,他觉得自己能够理解纪德的追求和痛苦。 「因为,我想要成为小说家。」织田作说,「为了取得书写故事中人物结局的资格,我发誓不再杀人。」 「要不是现下已经到了临近结束的时间,我真想对你的理想致以祝愿。」纪德真诚地注视着织田作之助,「若是更早的时候,我能像你一样改变自己的生存之道,或许事情结束的方式会与现在不同……」 「我本应贊成你的想法。」 织田作之助平静地告诉他。 「我理解你,但是纪德,正是与你的交谈让我意识到,我与你并不相似。」 织田作之助听过人死前会见到人生走马灯的说法,但他不确定是否每个人都是以和他一样的视角来回顾自己的人生。 他看到他自己放下了枪,从杀手成为了组织里最底层的无名小卒,每天忙碌于鸡毛蒜皮的琐事,后来他领养了五个孤儿,本就稀薄的薪水变得更加窘迫。 在拥有家人之后,他还有了朋友,他们有许多次在狭窄的地下酒吧共饮加了球形冰块的蒸馏酒。 再后来,他认识了一位和他热爱着同一个故事的女性。 他没有向她倾诉过自己的信念和理想,但他总是觉得对方早已看见了自己的幻梦——海边的房子,孩子们,钢笔和稿纸。 ——他拥有了一个读者。 织田作之助一点一点从幽灵变成了人类,在种种过去不曾体味过的烦恼中,有血有肉地进行着只属于自己的一生。 「纪德,我大约会在这里死去,但是,这里是你给自己选择的墓地,而不是我的。」 他们的枪口瞄准了彼此,在异能力场的干扰重叠下,没有人能预知接下来两颗子弹的轨迹会导向怎样的末路。 纪德离开以后,他的士兵也退守到了外面,囚室前的长廊变得空空荡荡。 想必在选择基地的时候,mimic没有考虑过将其作为囚禁人质的场所来使用,囚室使用的锁是相当老旧而笨拙的款式。 川崎澄取下别在领口后面,用长发遮挡住的发卡,探进锁孔中,没费什么力气就触动了锁舌,这要感谢过去非要向澄展示「如何在没带钥匙的情况下顺利打开家门」的太宰治。 但可能是太过陈旧的缘故,锁舌尚未完全弹开,就半途卡在了锈迹斑斑的锁眼内部,她艰难地从栏杆的缝隙间伸出手,用指尖勾住锁环,尽力一扯。 随着沉重又粗糙的一声闷响,被拉开的锁掉在地上,澄蜷起噼裂滴血的指尖,推开门,最后看了一眼沉睡的小女孩,转而凝视走廊尽头的门。 在那外面有至少一名武装士兵,要如何突围成了澄不得不率先考虑的问题……如果第一发子弹没有打中即死的部位,勉强用治癒支撑的话—— 她很快发现没有必要再思索这件事了。 因为黑兽勐地穿透了门,接着苍白的少年出现在了川崎澄面前。 这利落又粗暴的登场方式令她回忆起了一年前的电话亭。 「抱歉,澄小姐。」 芥川龙之介说。 「我来晚了。」 率领第一批突击部队从侧面突入的芥川传来了找到尚且存活的川崎澄和咲乐的讯息,太宰治心口陡然一松。 「太好了……」 但现在还不是能彻底放松的时候,另一名令太宰治牵挂的人依然生死不明。 他冲进洋房,越过一地尸骸,找到了倒在血泊中的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胸口被子弹洞穿,他开始感到唿吸困难,这是他最清晰地认识到生命终点的时刻。 即使如此,在看到太宰治时,他还是微笑了。 「太宰……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别说话了,织田作……」 「不,太宰,我有必须要告诉你的事。」他说,「我知道你待在港黑的原因,因为你想在暴力和死亡中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但是太宰,这是找不到的。」 第23页 「织田作。」 太宰治怔然了,他在织田作温和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彷徨的影子。 「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去救人的一方吧。」 说完这句话以后,织田作几乎能听到死亡的脚步声了,他艰难地摸出一根烟,送到嘴边,然后颤抖着掏出火柴盒—— 在死神降临之前,先到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尽了最大的努力赶到这里来的川崎澄夺走了织田作手中的火柴盒。胸口还因为激烈的运动起伏着,她在织田作之助的身边跪下来,握住了他的手。 「阿澄?!」太宰治的眼里出现了希望的光,「阿澄,救救他吧,不要让织田作死去……」 川崎澄垂下了目光,没有说话。 太宰治的声音一下变得虚弱。 「阿澄……」 「太宰……无论如何,我还有我可以做的事。」 她低声说着,俯下身体。 「织田先生,能听见吗?」 意识开始模煳的织田作很轻地回应了一声。 「咲乐没事。」川崎澄说,「现在她睡着了。」 「是吗……太好了。」织田作已经看不见什么东西,但他能感觉到自己流出了眼泪,「这么一来,我就没有遗憾……」 「真的没有吗?」 澄打断了他的话。 「咲乐会醒来的,她要如何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活下去,织田作——」 她的声音倏尔温柔下来。 「想想吧,事情结束以后,你们一起离开了这里,不一定要去海边定居,温暖的南国或是寒冷的北地也可以,世界上还有那么多风景你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咲乐……」 在澄的描述中,织田作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看见他带着咲乐去旅行,走过温泉和雪山,无论去哪里,他都带着纸笔,在每一个初次邂逅的地点,他始终坐在靠窗的位置写作。 季节轮转,光阴变换,咲乐会渐渐长大,他的手稿也越来越多。有一天,他迎来了把咲乐的手交给另一个男子的时刻,同时,他终于鼓起勇气把这些文字寄给他的读者。 对方会如何评价那些故事呢。 织田作想着。 真想知道啊…… 在某一瞬间,川崎澄不再说话了。 她编织的梦境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但是,做梦的人…… 太宰治的脸色变得惨白。 「织田作……」 最后,川崎澄以近乎耳语的方式说道。 「再会。」 川崎澄穿着漆黑的长裙,挽着同样身着丧服的太宰治的手臂。 织田作之助的葬礼在很小的范围内进行,过程也异常简洁,最后他被葬在了这里……一片能看到海的墓地。 「葬礼会不会太简单了呢,希望织田作不要因此生气。」 太宰治将一束洁白的花朵放在他的墓碑前,然后是一张合照,照片上的三人正展露着笑容。 在太宰治之后,澄将三本书放在了照片和花束之间,这正是织田作之助最喜欢的小说,包括上中下三册。 「织田先生的话,不会生气的,他不是个在乎繁文缛节的人。」 川崎澄说。 「他也会认同吧,不管辞藻是朴实还是华丽,最重要的是故事要继续下去。」 「阿澄……」 川崎澄对太宰治很浅地笑了一下。 「说起来,咲乐那边已经找到合适的收养人家了。」 咲乐到这所孤儿院已经有接近一个月了。 这里远离横滨,没有一个她过去熟识的人,虽然工作人员和其他孩子都很友好,她依然不大喜欢和别人一起玩,在过去的一个月中,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在窗台边发呆。 尽管消沉,咲乐仍然像其他孩子那样努力地生活着,因为她始终记得在分别的时候澄在她耳边说过的话。 「咲乐,这是只能对你说的秘密,只要你愿意等待,最后会有一天——」 那一天没有让她等太久。 在她被告知要被收养的那一天,咲乐看到了窗外的男人。 他风尘僕僕,穿着半新不旧的西装,帽子压得很低,但依旧能看到阳光下的头髮泛着暗红色的光泽。 他手上拿着一本书,像是什么故事的下册,书已经翻到了末页,原本应该书写着结局的地方有被裁剪的痕迹,而现在被接上了新的纸张,上面是手写体的一行字,正是这家孤儿院的地址。 ——「咲乐,久等了。」 「我啊,想了很久。」 在织田作的葬礼过去一个月后,太宰治忽然说。 「你对织田作说过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澄从复印本中抬起头看他。 「你说的是哪一句?」 「你问织田作是否真的没有遗憾的那句。」 「那个啊……」澄缓缓开口,「那只是陈述事实而已,真正无所谓赴死的人,不可能在那么严峻的战斗里避开射向心脏的子弹的吧……」 ——哐当 「澄?」 失手把手里的东西砸向地面的太宰治向川崎澄再次确认了一次。 而后者站了起来。 「走吧,太宰,我们去海边。」 太宰把车开得很快,他一直紧紧抿着嘴唇,一路飙到海边公墓。 他们再次来到织田作之助的墓碑前。 第24页 上次放在这里的花束已然枯萎,而与之相对的是,照片和书籍都消失了。 太宰治站在那里很久,不知道是在看墓碑还是在看海。 川崎澄上前两步,把太宰治拥进怀中。大约过了十几秒,她察觉到了怀中的人在轻轻颤抖。 「阿澄……」 太宰治用微微哽咽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澄拍了拍他的头髮。 「好啦好啦,没关系,太宰,别人看不到的。」 他们相拥着,除了哭泣,一时只听得见海风捲起波浪的声音。 第17章 不速之客 很快,似乎已经没有人记得mimic事件了。 对于在白天辛勤工作着的一般市民来说,从起初就未曾得知幽灵在夜晚悄悄潜入过阴影,自然也无从知晓他们的离去,而那些直接相关者们,也几乎各自离散了……织田作之助留在横滨的痕迹只剩下面朝大海的坟墓,坂口安吾重返了异能特务科,而太宰治,不仅不再造访过去三人常去的小酒吧,面对工作的态度也变得无比惫懒起来。 太宰治枕着澄的腿,侧身倒在沙发上打游戏,澄则翻看着杂志上的旅行社gg,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他的后颈,像在摩挲某种正懒散地晒着日光浴的大型动物。 「待在家里这么多天没关系吗,太宰?」 「没关系哦,反正这家黑心企业也从来没给我放过带薪年假。」 太宰治嘆了一口气,把游戏机放到一边,支起身体去看澄在读的旅行gg,杂志正翻到《温泉旅行》的页面,配有煽动人心的标题和精美的照片。 「温泉啊……虽然温泉也挺不错的,不过总觉得有点太朴素了,没什么新意。」 他接过杂志,振振有词地评论起来,澄一边听着,一边拿起太宰治丢在沙发上的游戏机。 「都市太无趣,登山又很累……」太宰治挑三拣四地翻来翻去,很快就看完了一整册,「是不是考虑一下国际旅游呢……」 「嗯嗯。」 「法国和瑞士,阿澄你比较喜欢哪一个?或者要不要去义大利瞻仰一下传说中的同行……」 「嗯嗯。」 「阿澄,你有在听吗阿澄?」 「有的哦,国际旅游对吧。」 她正好结束了一局,将游戏机递还给太宰治。 「没错,你觉得义大利……等等,新纪录?」 太宰治盯着屏幕反覆检查,终于确定了自己的帐号的确被新建的玩家帐户挤下了第一的宝座。 「阿澄?!」 「新纪录和旅行计划先放到一边再说吧。」 「可是我认为我们应该讨论一下这个纪录……」 「现在天气这么好,太宰。」澄看着窗外,阳光映照着她的面容,当她眨眼的时候,眼睫仿佛微颤的蝶翼,「要出去约会吗?」 「——去。」 仔细想起来多少会有些令人吃惊,两个人居然并没有过什么能定义为「约会」的经歷,或者说,他们从相识到相恋的过程基本在每个环节上都违反了一般常识。 关于「约会想去哪里呢?」这个问题,太宰治好好地思考了一番。 「让我想想,一般情侣会去的地方……游乐园?」 太宰自言自语道。 「但我不喜欢游乐园这种意味不明的场所,吵闹又拥挤,称得上有价值的地方只有可选择的自杀方式多种多样……」 「那电影院呢?」 「这就更没法理解了!」太宰治露出诧异的表情,「在看不见阿澄,也不能随意和阿澄交谈的昏暗室内度过两个小时,这难道不是可耻的浪费行为吗?」 到最后也没能定下来要进行什么目的性明确的活动,所以澄说,我们至少先走到河的那头吧,然后她牵起了太宰的手,所以太宰治也没有意见了。 「阿澄。」 太宰治似乎很喜欢低头看波光粼粼的河面,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当他的视线追寻着倒映在水中的天光和云影,偶尔会流露出嚮往和忧郁的神情。 在这种时刻,澄就会握紧他的手,用这样的方式告诉他,现在还不能去那里。 「我最近,一刻不停地在思考织田作对我说过的话。」太宰治说,「织田作告诉我,在这里不可能找到我所追寻的东西,他说——」 讲到这里的时候,他忽然看见水中有一个小小的,挣扎着的影子正从上游漂下来,这是一个很神奇的瞬间,织田作说过的话和眼前的景象微妙地重叠,在太宰治交织着矛盾和思虑的心中碰撞出微小而璀璨的火花。 太宰治摒弃了思索,身体率先行动了起来,在澄反应过来之前,手中已然空空荡荡。 ——太宰治跳进了河水中。 她先是吃了一惊,但澄很快发现,太宰治没有像任何一个试图投河自尽的人那样沉入水底,反而奋力向河心游去,那里有一只徒劳地拍打着水流的落水幼猫。 川崎澄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河水很湍急,她紧跟对方的身影,不知不觉地沿着河岸奔跑了起来。 她看着太宰治从漩涡里捞出湿淋淋的幼猫,朝自己的方向前行,最后他把怀里毛茸茸的小东西推出水面,自己也几乎精疲力竭地爬上岸。 太宰的头髮滴着水,总显得色泽太冷的眸子在光线折射下有了温暖的错觉,他抬起头,与澄的视线相接。 第25页 在这极短暂的须臾间,川崎澄的心中闪过很多念头。 她想着她曾猜测过的太宰治的过去,想着迄今为止和太宰治共度的光阴,最终地,是太宰治的未来。 「我吓到你了吗?」 太宰治问她。 「在讨论着织田作的时候,又碰到了这样的事……所以这是个尝试的好机会也不一定,我是这么想的。」 澄在太宰治身边坐了下来。 「感觉如何呢,太宰。」 「这是第一次吧,我试着在河水里救起什么,而不是用它将自己溺死。」太宰治笑起来,带着两分少年的天真,「感觉不算很坏……吶,阿澄。」 他抬头看向晴朗的天空。 「旅行的话,去哪里都好——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到没有人能找到我们,就像织田作说的那样……」 「太宰先生!」 再没有到来得比这更不巧的不速之客了。 太宰治像是突然从美梦中惊醒,柔软的情绪剎那间从他的面孔上褪尽,仿佛泡沫破裂一样不留痕迹。 广津柳浪急匆匆地快步走到两人面前。 「总算找到你了,太宰先生,工作那边已经不能再拖延了,所以务必请你……」 「那么,你来干什么,中也?」 「我来转达boss的意思。」 远远地站在几步开外的中原中也回答道。 「『玩够了就回来吧。』boss是这么说的。」 太宰治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中原中也,后者的气质也顿时冷厉起来,他们沉默地与彼此交锋着,空气中几乎能嗅到硝烟的气味。 极其偶然地,这次让步的人是太宰治。 「澄,对不起,恐怕我得走了,我们晚上再见好吗?」他偏过头对川崎澄说,「今天我很开心……不过,旅行的话,我们大概还是不能去太远的地方。」 他勾了一下嘴角。 「毕竟我从来也没有过那么长的假期。」 川崎澄一个人沿着河堤走着。 太宰治告诉她,他一刻不停地在思索着织田作的话,而实际上,她也没有什么不同,从那天开始的川崎澄,也在不断地思考和诘问着同样的事情。 「去救人的一方吧。」 澄低声重复着她听到的那句话,在某处停下了脚步。 「其实你是来找我的吧,中原先生。」 「……川崎小姐。」 中原中也落后她几步,压了一下帽檐。 「boss想见你。」 第18章 星球粉碎之夜 这是川崎澄第一次走进港口黑手党的总部大楼。 它的外部建筑风格,与其坐落的商业区奢侈繁华的基调十分融洽,而一旦走进里面,气氛就变得截然不同。无论是清一色的黑色制服,还是越往里走越不同寻常的武装水平,都鲜明地昭示着,这是位于日常之外的领域。 从这里其他人的态度不难看出来,中原中也在组织里属于金字塔尖的层级,因为与他同行的缘故,澄一路上也得到了相当的礼遇。 走到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前,中原中也就停了下来。 「川崎小姐,关于boss为什么要见你,你有什么猜测吗?」 「大致上,还是能够明白的。」 「既然如此,你也毫不犹豫地来到这里……不愧是能够站在那个太宰身边的人。」 中原中也摘下了帽子。 「那么,我的使命就到此为止,boss就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等你。」 他还是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这种任务果然还是敬谢不敏了,事后会怎么被太宰找麻烦真是想想就难受,但毕竟是首领的命令……所以,川崎小姐,这就当做是为了表达我的歉意。」中原中也说,「如果情况不是完全无法转圜,我会尽量保护你的人身安全,相对地,请你尽量不要激怒首领。」 「我明白这会令你的立场为难,虽然很感激,但你不用为我做这些,事实上,我有一些别的请求。」 出人意料地,川崎澄拒绝了中原中也的好意。 「要是我就此死在这里,请把一切都准确无误地告知太宰,而要是结果是另一种情况……」澄微微一笑,「就请为我保密吧。」 这条走廊比澄想像中要长,安静得几近阴森。因此当面前忽然出现了一个穿着洋装的金髮女孩时,澄也被惊了一跳。 小女孩用她美丽的蓝色眼睛打量着澄,如果不是漂浮在空中,光从她鲜活的表情实在分辨不出和真正人类的区别。 「你就是林太郎在等的人吗?」 澄抬起头注视她:「如果你说的是森鸥外先生,那应该是我没错。」 「那我就得更有礼貌地对待客人了,林太郎是这么告诉我的。」她在空中行了一个提裙礼,缓缓落到地面,「你可以叫我爱丽丝。」 「爱丽丝,你觉得冷吗?」 澄温和地问道,她注意到对方光脚站在了地毯上。 「好像有一些……怎么办呢,招待客人的时候用飞的也太失礼了。」 「那要是我抱着你呢?」 「这样就没有问题了!」 爱丽丝对于这个办法似乎非常满意,她兴高采烈地钻进澄的怀里。 坐在臂弯里的小女孩轻得好像没有重量,澄继续走着,终于看到了尽头华丽的雕花大门。 第26页 「爱丽丝很喜欢你,所以姑且给你一个忠告。」 在澄推门时,小女孩对她说着悄悄话。 「刚才你是故意迴避中原中也关于不要激怒林太郎的建议的吧,但其实答应他比较好,因为林太郎真的是一个冷酷又残忍的人哦。」 「太令人难过了,爱丽丝就是这么想我的吗?」 澄还来不及回答,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爱丽丝向声音的来处飞过去,跟随着她的身影,澄看到了坐在房间另一头的森鸥外。 他是个不算年纪很轻的男人,单从外貌上看,既不特别强壮,也没有格外兇恶,但他只要坐在那里,就拥有非同一般的压迫感,澄第一眼就确定了,这确实是那个掌控着横滨地下世界的人。 「初次见面,川崎小姐。」 「初次见面,森先生。」 「想必川崎小姐已经猜到了我们这次会面的主题吧?」 虽然这么说,森鸥外却没有立刻进入正题,反而用感慨的语气开始了似乎无关紧要的寒暄。 「说起来,在这次见面之前,我也早就对川崎小姐有所耳闻了……从中也君那里,红叶那里,还有各种各样的人,就连我的爱丽丝也很喜欢你……」 「提起我的人中,也包括太宰吗?」 「川崎小姐,你说笑了。」 森鸥外像是真的听到了有意思的事那样笑了起来。 「这怎么可能呢——终究是太宰治啊,对我想要做什么早已有所预料了吧。」 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我们刚才在聊什么呢……对了,关于早有耳闻,川崎小姐最近的传言倒是真的让我惊讶了。」 森鸥外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周身的气场骤然森冷下来。 「那么,能否告诉我织田作之助近况如何呢?」 刚才还面带娇憨的金髮小女孩在此刻展现了她作为异能表现形式的无机本质,在发觉爱丽丝的行动之前,她已经从身后抬起川崎澄的下巴,将手术刀横在她的颈侧。 「确切来说,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不过,别看太宰君是那个样子,我还是了解他的,因为他具有和我相似的本性,反而有很多事是无法做到的……那就必然存在某种不定因素导致了织田作之助本不可能的生还。」 森鸥外说。 「川崎小姐,那个不定因素就是你。」 在回家之前,澄先去了一次超级市场,她很少在购物的时候漫无目的,这次却是个例外。 她逛了很久,零零散散地买了一堆就用途上可有可无的东西,最后终于熬到了差不多的时间,澄开始向家里走去。 今天她久违地在门口遇见了芥川,对方不知道在那里等候了多久,带着一点不明显的疲惫。 澄倒是清楚造成他休息不足的原因,这段时间被太宰治放置的工作,恐怕都是芥川在接手处理。 「辛苦了,芥川君。」 「这不算什么。」少年说,「听说太宰先生要销假了,有些工作事务想向他汇报……澄小姐?」 他顿了一下。 「您受伤了吗?」 「唉?还能看见吗?」 澄态度自然地提了提领子,遮住缠在脖颈的绷带。 「这只是……一点不值一提的小意外。」 「这就是你邀请我的目的吗,森先生。」澄笑了起来,「为了排除不安定因素?」 「本来是这么想的,你让我感到威胁了,希望你能够谅解这一点。」 森鸥外不紧不慢地说道。 「但是,见到了川崎小姐之后,我不禁想到,我是不是过于轻视你了呢,或许你到这里来,正是做好了作为不安定因素被排除的准备的吧?」他双手交叉,审视着川崎澄,「不管怎么说,我可是已经输给你一次了呢,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一些。」 爱丽丝将刀刃靠近澄,尖锐的边缘微微嵌进她的皮肤,温热的液体涌出。 澄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她镇定地接通了来电。 「喂,太宰。」 以为今天已经无法等到太宰治的芥川刚刚告辞后,太宰治就匆匆回来了。 他的发尾滴着水,大约是从不算近的另一个区域赶来,澄看了天气预报,城市的边缘地带刚刚下了雨。 「不要这么着急也没问题的……太宰?」 澄递上干毛巾时,忽然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接电话的时候,你在哪,阿澄?」 太宰治的眼神沉静得可怕。 「就和我在电话里说的一样,去了车站旁边的商店街,然后去了附近的超级市场。」澄微微皱起眉头,「你弄疼我了,太宰……」 「撒谎。」 他说着,松开了手,下一秒把澄推到了沙发上,覆身上去。 太宰治的动作实在是不太温柔,澄几乎产生了下一秒就要被咬断喉咙的错觉。 「你知道我闻到了什么吗?总部才用的进口香薰,森鸥外那个混蛋喜欢的气味,而我每次闻到都想吐。」 他俯视着澄,压抑着疯狂,扯掉了她繫到最上的纽扣。 「这绷带又是什么?」 「路上不小心……」 「真是难以想像你会留下这种破绽,阿澄。」太宰治紧紧握着手里的纽扣,「是伤口太深了对吗?凭你的异能无法在短时间里恢復到看不出痕迹,所以用了绷带?」 第27页 澄不再说话。 有那么几秒,他们只是看着彼此。 太宰治短促地笑了一声,把澄按进怀中,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枪,抵住恋人的后脑,同时自己亲昵地抵住她的额头。 「我没有惧怕过死,阿澄,我害怕的是哪怕到了那一边,也是孤身一人。」他哑声说,「差一点,阿澄,差一点我就无法找到你了。」 澄闭了闭眼睛。 「既然这是无法避免的结果,那不如让一切在这里终结吧,如果顺利的话,同一颗子弹将贯穿我们,先后差距不会多于0.1秒。」 他用祈求的目光看着恋人。 「就等我0.1秒,好吗……」 这时,澄越过太宰看见了偶然折回来的芥川龙之介出现在了门口,他的表情定格在了最震惊的一刻,发动罗生门大约是他下意识的反应,甚至都没考虑到太宰异能的特性—— 枪落到了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这既不是罗生门奏效,也并非太宰治主动放弃的结果。 缓慢而坚决推开了这把枪的人,是川崎澄。 接着,太宰治抓在手心的纽扣也从他指间滑落,他失魂落魄地,试图去触摸澄脖颈上的绷带。 「澄,我……」 「我知道这很痛苦,不过,能不能拜託你再坚持一下,现在还没到要结束的时候。」 她的眼眸里盛着一整个夜空的温柔星辉。 从那里流出的眼泪,像是亿万光年外安静地粉碎了的星球,它的最后一次闪烁漂流至今,只剩下了美丽而不可碰触的影子。 「对不起,太宰,我真的很抱歉。」 第19章 背对 「最近还顺利吗,芥川君,比如工作上?」 澄系上围裙,从冰箱里取出低筋面粉和鸡蛋,她束起头髮,却没在手腕上找到发圈。 「奇怪,如果不在这里的话……啊,谢谢你。」 罗生门分出极细的一束,从客厅的小几上勾起澄随手放在那里的淡蓝色发绳,递到她眼前。 如果说战斗状态的罗生门是利齿森森的巨鳄,那现在它看起来和幼小柔弱又粉嫩的六角蝾螈没什么两样,澄接过发绳,忍不住用指尖揉了揉它的(如果有的话,可能是)腹部,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的罗生门只能委屈乖巧地接受□□,直到澄玩够了,才被主人不动声色地收回。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说起这个话题,芥川龙之介的眉宇泄露了他郁结的心绪,「太宰先生他,依然……」 「唔,是这样啊。」 澄看见芥川又一次陷入了低落中,不禁想拍拍他的头,但手刚刚抬起,又被她收了回来。 「糟糕,差点忘了手上还有面粉……不过,芥川君,你也知道,太宰这个人作为老师并不是什么温柔的类型……或者说按他的教育方针被学生写诅咒信也不奇怪。」澄说道,「但尽管如此,他也是有他的想法的哦——举个例子来说,就像这个量杯。」 澄把刚拆封的牛奶倒进手边的五百毫升厨房用量杯,乳白的液体渐渐注满容器。 「如果是比较替人着想的量杯,会好好地标註上刻度,但太宰是个极端自我主义的量杯,别说刻度了,连杯子有多大都不愿意告诉你。」 她将牛奶与蛋液混合,加入了砂糖。 「他总是不断地在责备你,告诉你距离盛满量杯还很遥远,但是,芥川君,你有想过吗,为什么有时你会觉得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得到他的称赞。」 澄看着芥川,眨了一下眼睛。 「在我看来,或许是他给你设置的量杯太大了——比你想像中还要大的多,因此每次你觉得你可能已经触摸到了边沿,他都会居高临下地训斥你。」她说,「他所看到的,你应该抵达的高度,远在你现在达到的位置之上……这就是我对此的想法了。」 芥川龙之介没说话,不过澄原本也从不认为他的心结是三言两语就可以释怀的事情。 「当然,我也不是在替他个性里令人讨厌的部分辩解啦,只是……芥川君会后悔遇见他吗?」 芥川龙之介立即脱口而出。 「不会,我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 「我猜也是如此。那么,你和太宰的关系,既然不是坏的羁绊,那暂且认为是好的羁绊也不要紧吧。」 澄将处理好的原料浇进蛋挞皮中,连同托盘一起放进烤箱。完成最终步骤后,她再次注视芥川。 「更何况,任何羁绊都有被超越的时刻,总有一天,你会成为哪怕没有太宰成为你的指路标,也能凭自己的意志选择正确的道路的人,就像……」 她没有继续说,看了一眼烤箱,笑着谈起另一个话题。 「有时候我会想,我的异能为什么不能更酷一点呢。」 「……?」 「你看,不说罗生门这种理想型,中原先生那种也很棒吧?……你的表情是想说太宰那种吗,我坚决拒绝,在『完全不酷异能力』排行榜上,要是我排名第二,那太宰一定排名第一。」 「……」 「哪怕是个加热的能力呢,我不仅能自己做热释光特效,下厨也很方便,名字就叫『禁断的烤箱』……」 「澄小姐,烤箱停止工作了。」 「啊,蛋挞好像可以吃了……给,芥川君,小心烫。」 她用亮晶晶的目光看着少年。 第28页 芥川小心地咬下第一口,丰富的口感和香气在舌尖蔓延开。 但他再怎么思考,也不知道怎么恰如其分地形容这种味道。 「……甜。」 「是吗。」 澄很开心地笑起来,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 「那就太好啦。」 在上一次冲突里,太宰治採取的是逃避现实战术……而关于这一次,他的举动稍微有些不同。 从那一夜起,太宰就没有和澄再说过话,他开始刻意和澄保持距离,但这又实在不像是出于生气,不满,或是别的什么。 他不接触澄,可要说太宰刻意空出的距离有多大,又未免有点可笑——这大概是,澄在厨房时他待在客厅,澄在客厅时他去阳台,当澄出门时,两人最好间隔一至三名路人,但绝对不能跟丢,这样的水平。 而要是澄看向他,他的眼睛里会流露出明显的挣扎,最后勉勉强强地别开目光。 这不像是生气吧? 这比较像太宰治自己遗弃了自己。 偏偏他又深深为此心碎,像每一只弃犬,痛苦而不舍地徘徊在原地。 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微妙地介于排斥和吸引之间的磁场,澄也无意用什么激进的行为来将它变成斥力……她仍然做着自己的事,然后引力自然地驱使太宰安静地停留在她周围。 今天的澄在结束了甜品屋的工作以后,忽然产生了想四处逛逛的心情,太宰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太宰治看见她去了海滨公园,广场上有很多人在餵鸽子,她在那里看了一会,又向前走了一段路,在热闹的地带发现了许多街边餐车,最后澄在可丽饼,冰淇淋和棉花糖车中选择了棉花糖。 太宰治还看见她举着棉花糖走到贩卖气球的布偶熊身边,和它说了什么,布偶熊点了点头,然后澄就离开了,什么都没带走。 他继续跟上去,沿着她走过的轨迹。 经过布偶熊身边时,太宰被拦了下来。那可笑的玩具熊拍了拍他的肩,递给他一个气球。 「是给我的吗?」 他吃惊地问道,接着玩具熊指了指澄离开的方向。 「这样啊……」 太宰治的心中存在一个被小心掩藏起来的扳机。 但是,川崎澄似乎每次都能准确地找到它,触发它,然后子弹射进太宰治的心脏。 ——「是她送给我的。」 澄在海边的长椅上坐下来,不久后,她看见一个气球漂浮在自己头顶,太宰治坐在了背靠着她的另一把长椅上。 「今天的天气还不错,海浪的声音很动听。」 她说。 「是的。」 背对着她的男人回答道。 「你能看见白色的海鸟吗?它们也很美。」 「不能,因为我背对着你。」 「那么……」澄问道,「你想坐到我身边来吗?」 「对不起,我想大概不行。我没有勇气看着你的脸对你说出接下来的话。」 「太宰……」 「阿澄。」 太宰治说。 「这一生,我都不会拥有这样的勇气了。」 他松开了手,让气球飞向天空,太宰治抬头看气球远去的影子,眼睛被阳光灼痛,几乎要流下眼泪。 ——「澄,请和我结婚吧。」 第20章 没人能够赠与你翅膀 「太宰,新的命令书下来了。」 中原中也把仅面向干部及以上层级公开的情报书丢在太宰治面前,太宰治拆开写有他姓名的信封,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一批要从横滨港口入境的可疑货物,怀疑是敌对组织的武装补给……是这样啊,要引出买家将他们剿杀,顺便缴获这批货物。」 太宰治将信纸摺叠起来,塞进上衣口袋。 「这次任务的时限是多久?」 「货物在五天后会抵达港口,我们的人至少可以截留三天,在这之后东西就要转运往别的地方……考虑到中途可能出现的交火,预计时限是两周左右。」 「那就缩短到一周吧。」 「太宰……」中原中也顿了一下,「你用这种轻快的语气在胡说些什么。」 「请务必体谅一下我,中也,不瞒你说,我正处于人生中最重要的阶段。」 太宰治十指交叉放在身前,光看端庄的姿态和认真的表情,可以说展现出了十足的诚意。 「我昨天向女友求婚了。」 「成功了吗???!!!」 「姑且还没有……等一下,中也,不要露出那种『幸好』或者『果然如此』的表情,谢谢。」太宰治说,「得到了这样的回答呢——『太宰,就算是我也想要更浪漫一点的求婚,比如游轮旅行,比如玫瑰和礼花什么的』,然后我被说服了,所以……」 「所以?」 「这次任务完成后,我想利用多余的期限和她去旅行,出于种种考虑,这样也就没有必要向上面报告了……你会帮我的吧,中也?」 「……可恶。」 太宰治从浴室里走出来,换掉了黑色制服后,微卷的发尾还带着湿润水汽的他的看起来温和又秀气,而且出人意料地年轻。 来电铃声响起,年轻的干部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接起了这来自专用号码,从设备和线路都杜绝了监听风险的通话。 第29页 「你是工作狂吗中也,现在怎么看都是下班时间吧……你说行动计划?这倒不是完全没有头绪。」 太宰治稍稍收起语气中的玩笑意味。 「为了节省时间,把调查和潜伏时间砍掉吧,货物一到达码头我们就开始行动,试探性的交火也不必了,直接一次进入正题——」 那头中原中也的咆哮差点把手机震掉,太宰治不禁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是,是,中也,我明白,不过你仔细考虑一下,这也不仅是出于我的私心,你想想,如果你是敌人,会让我们慢悠悠地收集够情报再出手吗?」他说,「万一他们索性决定把货物毁掉,那最差的结果是,整个码头都会陷入瘫痪,死伤不论,至少这又是另一笔巨额损失了……别急啊中也,我不是正要说我的想法吗?」 太宰治靠在栏杆上,换了一个姿势。 「就我看来,不要让东西在港口逗留比较好,抵达后马上转运到别的地方去,在对方追查的时候就将他们一网打尽,至于怎么让对方上钩……就像钓鱼那样,得有鱼饵,同时藏起鱼钩才行。」 「具体一点?啊啊,说到这地步还不行吗,中也真是彻头彻尾的单细胞生物呢。」 「就直说了吧——我们两个必须分开行动,在两个小时内完成货物转移,你和你的小队立即从港口出发,走陆运交通线,而我乘货轮离开。在这种情况下,敌人会怎么分配兵力呢?」 「一般会选择拦截中也那边吧?陆地上怎么说也更稳妥和安全,何况让武力指数比较高的中也来执行运送任务也是应有之义……本来是这样的,但还有一个重要的变量要考虑。」 「——另一边的人是我,太宰治啊。」 「正因为是『太宰治』,所以对方也明白,一切建立在常理上的判断都必须要推翻才行,因此我姑且断言,敌人将大意地出动绝大部分人手到我这里来,毕竟我不算武斗派,在海上也很难灵活地运用策略,与其他情况下的我相较,看起来不足为惧。」 「这就不免陷入思维误区了,在海上交战的不利条件,对两边都是一样的……我会尽量拖延战局,所以最后的步骤就交给你了,中也,在对方上钩后,你就带着剩下的武装力量和我会合,然后……」 中原中也打断了太宰治,声音低沉。 「你会死。这个计划的确很可能按照你的设想进行,除了你或许根本无法存活到我赶来的时候这一点。」 他问道。 「所谓的和恋人旅行也只是你找死的藉口而已吗,太宰治?」 被质问的男子沉默了一会。 「我没有说谎,中也,我爱着她,我无法形容能够与她共度一生对我来说是何种程度的幸福。」 月光倾泻在太宰治的身上,却无法落进他的双眸。 「但是,和能够相守的光阴相比,一生漫长得那么可怕,在拥有的一刻,人类就被迫进入了失去的倒计时,那什么又是失去呢?」 他说。 「是剖开我,从我的躯体里夺走本属于我的血肉,然后让我的余生都带着无法缝合的伤口度过。」 「我并非给自己设计了彻底的死局,我只是想,如果可以的话——」 太宰治不说话了。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的生命停摆在此刻吧。 在我正迈向拥有,而离别之刃尚不及洞穿我的心脏的一刻。 「太宰!」 澄的惊唿让太宰从思绪中惊醒,他迅速挂断电话,奔往声音的来向。 「怎么了……澄?」 澄正在洗衣机旁困扰地提着他的黑色外套。 「对不起哦,太宰,洗的时候忘了把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这个已经……」她从衣兜里摸出被浸泡得彻底,脱水后又皱成一团的纸张,「是重要的文件吗?」 「不。」 太宰治露出微笑。 「没什么大不了的哦。」 在等待行动开始的五天中,太宰治很快做好了前置安排,除此之外的时间,他基本和澄待在一起,但澄似乎也有自己要忙的事。 「在——写——什么呢,阿澄——」 自觉受到冷落的太宰如果是只猫,大概已经开始不满地用尾巴「啪啪」地拍打地板了。 「是明信片,旅行的时候可以寄给朋友们嘛。」澄顺手撸了两把太宰猫咪,同时把明信片挪得远了一点,「不可以看哦,就算是恋人也得给我一点社交空间才行!」 「好吧。」 太宰气势汹汹的尾巴尖开始逐渐放低。 「既然阿澄这么说了……」 在这时,收到简讯的提示音响起,太宰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又缓缓放回原处。 「阿澄。」 「嗯嗯。」 「我有一个临时的工作。」 「是吗。」 阿澄停了笔,从明信片中抬起头。 「那,会回来吃晚饭吗?」 「我……」 太宰治张开嘴,声音却忽然哑在了喉咙里。他开始感到强烈的痛楚,这并非来源于危险或者死亡,而是来源于面前的女性,这让他几乎不敢面对澄的目光。 于是他使出了自己的惯用伎俩。 「我会回来的。」 谎言。 澄轻快地回答道:「好的,我会等你回来。」 第30页 谎言。 太宰治最后望了一眼恋人。 「澄,再见。」 谎言。 然后太宰治离开了那里。 他上了广津的车,没有立刻前往码头,太宰治先去的是珠宝店。 在这五天里,他无数次地路过这家店,尽管这是他第一次走进来,但一切都像演示了无数次那样进行着。 他指定了早已默默挑选了许久才选定的钻戒款式,告知店员恋人的指围。 在被问及是什么用途的戒指时,他这么回答了。 「是求婚。」 太宰将那枚戒指放进最贴近心脏位置的口袋。 多么讽刺啊,这就是用谎言告别的男人,最后想要做的事。 与此同时,澄在最后一张明信片上写下落款。 「真是……很庞大的工作量呢。」 她轻声感嘆到,将它和其他明信片放在了一起。 那些明信片显然是被相当用心地挑选出的,背面绘着各式精美的时节风物,按照四季顺序排列整齐,一轮秋冬紧接一轮春夏,而如果去看每张明信片的启句,又都是相似的。 太宰治。 每一张明信片的寄送对象,都是太宰治。 敌人果然追着太宰所在的货轮来了。 但在第一波进攻过后,太宰治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之处。 「跟预估的火力密集程度……相差太远了。」 太宰当机立断地打开了和中原中也的通讯频道。 「中也,你那边怎么样?」 「敌人配备到我这条线路的战力相当薄弱!你还撑得住吗太宰?!货物怎么样了?」 「不对,中也,东西也不在我的船上……我临时转移到了另一艘客轮。」 太宰治喃喃自语着,来不及给对方回復,他就将通讯切换到港口留守人员那里,然而通讯器中只传来了沙沙的电流声。 是信号干扰。 「用备用线路,立刻。」 太宰治平静地命令道,备用频道很快打开,那一头急迫的声音传来。 「太宰先生!观测到大量武装往客轮的方向去了!大概是临时疏散游客的时候惊动了敌方,他们好像打算直接击沉客轮——」 「疏散?为什么有这样的事?!!」 「太宰先生……」对面唯唯诺诺地回答道,「是您的指令。」 干部级在向下级人员下达指令,又无法亲自出面的时候,通常用盖有其特制印章的文件传达,文件的遣词造句方式也有隐秘的规则,和首领交给干部的命令书如出一辙。 对外部人员来说,要同时伪造这两处,不仅困难,未免也太大费周章。 更何况,能接触到太宰治的贴身印章的人,也只有—— 芥川龙之介守候在另一个码头。 他没有思考就答应了太宰关于保证隐匿性而独自行动的要求,此刻他等待着客轮到达,然后他将在确认没有敌袭后,展开战利品的最终对接和转运。 或许是他的确不擅长等待,又或者是冥冥中产生了某种预感,当他看见澄的来电显示时,鬼使神差地接起了电话。 「啊,芥川君,我以为你会在工作。」 温和的女声从彼端传来。 「澄小姐,有什么事吗?」 「其实也说不上有什么重要的事,就是忽然有点放心不下。」她说,「芥川君,现在有养成好好吃饭的习惯吗?」 「……有的。」芥川回答道,「澄小姐,你……」 「那就太好了。」对方似乎笑了起来,不经意地打断了芥川的话,「那么,也别忘记好好休息,最重要的是不要太勉强自己。」 「怎么了?」 他又问了一次。 「发生什么了吗?」 澄那边安静了几秒钟。 「芥川君,我啊,觉得果然不好好告别一下是不行的,既然太宰那边做不到了,至少在你这里……」 「澄小姐?!」 「现在想起来,无论哪一个冬天,好像都过于短暂了,但分别总是无可奈何的事。」 最后她说。 「芥川君,再会。」 澄把手机扔进了水里,她总害怕自己心软,忍不住去查看那些短短几分钟里积压起来的未接来电。 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客轮像沉默的鲸鱼,按照预定好的航线无声行驶着,澄吹了一会海风,觉得有点冷,索性就走进了船长室。 她刚刚坐下来没多久,通讯设备的指示灯忽然亮起,一阵刺耳的噪声过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阿澄——」 对方的声音被电波扭曲,听起来有点失真,但澄还是露出了微笑。 「太宰,你还能想到这种办法,真了不起。」 「阿澄,听我说,你现在立刻乘救生船离开,接应的人马上就从最近的码头出发!!」 「太宰。」 她柔声喊了恋人的名字。 「求求你,澄。」 他安静了下来。 「是我让你,变得憎恨我了吗?」 「大约是我的错吧,到了这时才意识到,我是无法把自己的翅膀给你的。太宰,与你相遇的每一天都很幸福……」 在说出残酷的话语时,她依然温柔。 「但我们现在结束了。」 川崎澄说道。 「相对地,太宰,你现在自由了,所以……」 第31页 「我本来想杀了你,川崎小姐。」 森鸥外挥了挥手,爱丽丝收起染血的匕首,回到他身边。 「但我忽然发现,让你活着才能实现价值最大化——毕竟太宰治他是如此地爱你,只要你还存在一天,他永远会愚蠢至极地把自己困在原地。」 「啊,森先生,真令人惊奇,我的想法竟然与你相近。」 她捂住伤口,再放开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只剩下一道暂时无法掩去的伤痕。 「我会还给他的,他的自由。」 「我爱你,太宰。」 「所以,请向光明的世界飞去吧。」 第21章 四季 睦月 在太宰治消失后,芥川龙之介度过了一段非常难熬的日子。他不愿意去相信太宰治真的殒身于任务中,而自己竭力追求的目标就此戛然而止,但若是太宰治确实没死,另一种愤怒更加使他煎熬——他被太宰治捨弃了。 他就这样,总是沉默,总是怫郁,神经质地去反覆思考着夭折的理想或是被否定的可能,给胸腔里的火焰一次次添柴加薪,让怨愤烧得更加热烈。 这火焰足够炙烫,他几乎没法去想别的事情,直到那年的雪落下来,他才发现冬天已经来了很久了。 如月 芥川昨夜做了一个梦,但等到醒来的时候已经不记得什么了。 冬日仍未过去,他莫名地对此感到焦躁,甚至偶尔,芥川龙之介会产生落雪的声音太喧譁,让他无法专注于思考,这样荒谬的想法。 遗憾的是,任何人都不能摧毁季节更替的秩序,其中自然包括他,于是芥川只能耐着性子跟随着缓慢流淌的光阴,在它身后亦步亦趋。 但是太慢了,这实在是太慢了,曾经占据了他全部视野的怒火终于开始一点点褪去,最后那些不甘与愤懑被烧成结晶,像是永远通红滚烫,却始终与心脏熔炼在一起的锡块。 虽然疼痛仍有余温,但那些他一直试图去忽略的事物还是不可避免地从旧的灰烬里露出一角。 芥川龙之介又做了同样的梦。 这次遗忘不能再成为他的藉口了。 弥生 醒来的时候是夜里,雪早已不下了,芥川像是被梦魇驱使着,勐地掀开了藏在在衣柜深处的箱子,白色织物暴露在他的视线中,它还是温暖而柔软,仿佛对芥川的刻意冷落毫无怨言。 有那么一秒,他忽然觉得无法忍受,于是他离开了那里,撞进静谧的午夜。 芥川想自己大约是想要逃跑,事实上他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他不再去她住过的公寓,不再吃甜的东西,试着把与她的一切都隔离出自己的生命,但他忘了正是因为太过清楚与无法忘怀,才能用这样的方式去一一迴避。 梦里那个人温柔而忧愁的声音还在耳畔。 「芥川君,或许你也会经歷迷茫和彷徨……」 然后,她的笑容逐渐明朗起来。 「不过,即使是那样,也不要停下脚步——就把往日丢在往日,继续向前走吧。」 他眼里的冬日到处都是她的痕迹,然而当他走进这冬季的深处,才发现哪里都空无一人。 除了他自己。 在无法加速的同时,时间也是无法为人的意志所停留的。 芥川龙之介的冬天已经将要从指缝间流尽了。 接着,春天降临。 卯月 太宰治收到了澄在这年春天寄给他的明信片。 在寄出的时候,她也无法得知在对应的时节,太宰会在哪里,于是她将第一张留在了两人共同的家中,此后每一张的收件地址和时间都附于上一张明信片的结尾,现在太宰手中的这一份,已经是第五张了。 这张明信片的背面绘着八重樱和雏祭之景,太宰盯着看了一会,才翻到另一面。 澄先做了季节寒暄,谈论气温和雨水,然后她说起一些琐碎而有趣的事情,她聊起这些从未令人感到乏味,大约是因为谁都能感受得到,她是真心喜爱和珍惜这一切的。 澄不曾提起任何晦暗,冷酷或者悲伤的事物,仿佛从来就没有过离别,她真的是在樱花盛放的时节写下这张明信片,并从远方的春风里将它寄出。 最后,她在结尾说道。 「太宰,我期待在夏日来临时与你相见。」 太宰治缓缓地,嘆了一口气。 「夏天啊,接下来就是夏天了……」 不仅是夏天,她还说过,或许会在秋天,冬天与春天与他再会。 尽管太宰治比谁都清楚,她已经永远地沉睡在了冰冷的海水中。 皋月 太宰治偶尔会在人群中发现与她相似的背影,每当这种时刻袭来,他都会放下手中的任何事,去追赶那个背影。 每次他都追到了,只不过每次在追到以后,太宰才发现,这个背影其实哪里都不像她。 他依然随身携带完全自杀手册,依然一时兴起地自杀,同时,他也没能戒掉在人群中寻找她的坏习惯。 希望——遑急——失望,太宰治反覆地经歷着这个过程,一次次地鼓起勇气,再一次次地受伤。 仿佛忘了他过去是如何懦弱地试图迴避伤痛。 水无月 这个夏天的明信片,是风铃和烟火大会的图案。 太宰治没有急着读它,而是拿起笔在背面的空白处写起了字。 第32页 「一直都不回信也不像话吧,阿澄,但毕竟我也不知道你的地址,姑且就先写在这里吧。」 「我啊,后来离开了港口黑手党,又经歷了一段时间的流浪……不过,现在我找到了一个还不错的地方,叫武装侦探社。」 太宰笔尖微顿,然后才继续写道。 「这是否,离你的期望又近了一步呢?」 写完后,太宰治总算读起了明信片。 这次也是一样的季节问候,一样的琐事……但是,有一点是从未发生过的,在这张明信片里,澄第一次提起了离别。 「太宰,当你读到这里,想必我们已经分开了吧。或许我们作为恋人的缘分不得不告一段落,但在之后的日子里,我依然会思念你。」 她说。 「可我仍有必须告知你的事情。」 「即使我的躯壳已然前往彼岸,我的灵魂仍在不断旅行,可能,我是指可能,终有一日,我将再次回到你所在的地方。」 「届时,哪怕姿容改变,也请你试着再次认出我。」 「愿我们在下个秋季相会。」 第22章 崭新的月曜日 月曜日的清晨,任何人都难免不自觉地留恋周末的散漫,哪怕是澄。当她拉开窗帘,外面的阳光以及微凉的空气,挟着喧闹声灌进室内时,澄才彻底脱离了昨夜的幻梦,想起现在自己身在何方。 她猜过或许这一次也不是她旅途的终点,最后事实的确如她所想,证据就是她此刻仍存在于这里。 在这个由于其本身的独特性而显得格外有活力的世界。 澄有时也会思考自己到底是怎样的存在,但终究这样的问题是没有最优解的,在成百上千种假设中,澄最终选取了她最喜欢的那种。 她想,宇宙或许是一个类似魔方的多面体,大多数人们在某一位面生活着,直到死去。而自己则有一点点不同,因为当自己在某一处的生命迎来终结时,灵魂便跳跃到宇宙的另一侧,而在她抵达之后,另一侧作为「澄」而按照设定活动着的ai便注入了生命,成为完整的澄——比如此刻的她。 这也是为什么她总是对死亡敏感,大约这是来自另一侧,牵引着她的隐秘力量所传达的信号。 总之,不论真相如何,澄始终认为自己和任何一个在自己的位置上为生活忙碌的人没有什么不同。 至少在为生活忙碌这一点上,没什么不同。不管宇宙的形态究竟如何,澄也不能忽视今天是工作日这一点呀。 还记得今天是工作日的澄很快处理好了清晨的个人事务,她简单地束着头髮,将写着所属研究机构和姓名的身份牌放在胸前的口袋里,包里放着超薄便携电脑,备忘录和钢笔。以这在多处细节中昭示了工作性质的打扮走出门的澄,险些踩到了地上的睡袋。 关于公寓走廊上为什么会有睡袋这一点,澄也已经习以为常,不会再轻易为此惊慌失措了。 「相泽老师,相泽老师??」 她蹲下来戳了戳把自己裹得像个蛹的黑髮男子,对方在被她的手指戳到之前,就异常警觉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来人后,又迅速颓了下去。 「啊,是川崎啊。」相泽消太慢腾腾地把自己从睡袋里剥出来,「现在几点了?」 「唔。」澄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八点钟了,看样子,今天是你的英雄活动日吧……说起来相泽老师昨天又忘了带钥匙吗?」 「差不多吧,走廊真是又硬又冷。」 相泽消太把睡袋捲起来,嘟囔了一句。 「下次没带钥匙,可以找我求助哦。」 相泽的动作滞了一下。 「川崎,随便在单身女性的房间过夜,哪怕是我也不想给英雄履歷染上这种污点……」 「我没有这个意思。」澄眨了一下眼睛,走到自家隔壁,相泽的公寓单间门口,取下了发卡,「看好了,相泽老师。」 「咔」的一声轻响,朝相泽消太横眉冷对了一整夜的锁在澄的手下乖乖地弹开了。 「……」 「我觉得这是每一位消除系男子都应该掌握的技能噢。」 「不,我觉得更进一步就是犯罪了。」相泽心情复杂地说道,「还有,你在哪里认识了除了我以外的消除系啊?」 「说笑而已。」澄轻巧地岔开了话题,「倒是相泽老师,再不出发没问题吗?」 「你还有余力担心我吗,川崎……看打扮今天也要出外勤吧,那个凝山国中似乎也不怎么近。」 「凝山国中的工作已经结束了,这次是折寺中学。」 澄取出备忘录,上面整整齐齐地记录着学生姓名和各自对应的个性,更详细的档案收录在了系统里,但就算只是这些粗略的信息,也已经写满了大半本备忘录。 她翻到最新的一页,顶端用略大的字号标註出「折寺中学」的标题行,接着是按学号排序的学生名单。 「虽然有点捨不得凝山的孩子们,但先前就约定好了每轮合作实践教学的周期是六个月嘛。」 「那还真是辛苦……」 除了英雄活动,同样从事教育业的相泽消太感同身受地感慨道。 「相泽老师也加油吧。」她说,「月底有机会再去小酌一杯怎么样?」 这是什么社畜的彼此取暖吗? 虽然在心里吐槽道,最终相泽消太也只是挥了挥手。 第33页 「有机会就去吧。」 在这个人口的绝大部分都具有名为「个性」的超能力的独特社会中,人们天然地更容易接受与众不同,澄很喜欢这一点,这也是什么她在结束了学业后选择成为一名研究人员,并且主动接下了外派课题。 她所工作的研究机构致力于对个性多样性的研究,而该外派课题从两年前开始,在政府的支持与教育机构的配合下逐步开展起来——这是一个由研究所派遣专业人员到国中开展以六个月为周期的实践教育,引导青少年深入了解与控制自身个性,同时研究所这方获得对应的追踪数据的合作项目。 到达折寺中学时正好是课间,此时距离和校方约定的时间还有接近二十分钟,澄就在校内随便逛了起来。 因为不作学生打扮,又是新面孔,为了避免受人瞩目,她一路逛到了没有什么人活动的教学楼背面,但尚未走到转弯处,澄就不小心听到了争执的声音,似乎是两个少年。 「你那算什么啊废久?躲在这里看英雄杂志吗?真噁心。」 「不……不是的,在教室看的话……」 「不是在哪里看的问题!」其中一个饱含不耐烦情绪的声音勐然拔高,「是你这副不自量力的样子很碍眼!」 紧接着,爆炸声连串响起,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绿头髮男孩子抱着书狼狈地摔倒在拐角,既然都目睹了这一幕,这时候再迴避也不合适了,澄快步走上前,挡在了男孩子身前。 「请住手。」 怒气未消的爆豪眼神兇恶地瞪着突然出现的澄,手掌中的火花还在噼啪作响。 「哈?你又是谁?!」 「没记错的话,折寺中的校规里有不允许在校内使用个性这一条,尤其是斗殴。」 「说什么用个性斗殴……这是无法成立的对吧,废久?」每一根头髮丝都像他本人性格一样高傲不羁的少年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那样,狰狞地扯开嘴角,「非要说的话,也只是废久这傢伙单方面被我用个性殴打而已。」 「除了道歉,请你别再说话了。」 澄心平气和地说道,爆豪的目光恶狠狠地剜过来,她静静地与他对视了一会,直到爆豪先一步移开视线,转而看着另一名少年。 大概是绿头髮的男孩子难过又瑟缩的表情取悦了他,爆豪胜己嗤笑了一声,把手插在兜里,越过他们走开了。 在年幼时被检测为「无个性者」后,绿谷出久遇见过很多难堪的局面,甚至其中大半都和爆豪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关联,他原本几乎要认为自己已经要习惯这种事了……然而,在面前初次见面的年轻女性蹲下身询问他是否有受伤的时候,压抑在心底的情绪一下决堤。 「没有……唉?」 在绿谷慌张掩饰之前,眼泪就突然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他连忙用袖子蹭去泪水,却越流越多,羞耻和委屈似乎对他的泪腺起了什么催化作用,很快他连哭腔都要藏不住了,但即使如此,绿谷仍然不住解释着。 「没有关系,我真的没事。」 「是吗,那就不要紧了。」 澄自然地垂下目光,不去看男孩子失控的泪水。 「这是最新的英雄杂志吗?」 「嗯。」 「这期封面是欧尔麦特呢。」澄拂掉书皮表面的灰尘,「你也是他的fan吗?」 「是的。」绿谷出久哽咽着回答道,「我超级喜欢他。」 「那你有看上个月他的访谈吗……」 他们又聊了几句,或许是哭得尽兴了,又或者是被澄始终如常的态度所影响,绿谷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下节课快开始了。」澄终于抬头看向绿谷,「去上课吧。」 「那个……」绿谷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谢谢你。」 「没关系。」 澄对他说。 「现在的场合好像不太适合交换姓名,我们就不必向彼此自我介绍了。」 「啊……唔!」 绿谷胡乱擦了擦脸,点点头。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的个性是治癒。」 澄托起绿谷的下巴,手指轻轻触碰了他因哭泣而红肿的眼眶。这意料之外的事态让生性羞涩内敛的绿谷出久的心脏差点跳出胸膛,当澄碰触他的眼睑时,他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这轻柔的接触带来了奇异的温和力量,绿谷感到自己发烫的眼眶在她的指尖下获得了清凉的抚慰。 「这就没人能看出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她刚刚收回手的几秒内,他有些不敢睁开眼睛,只有她带着些许笑意的声音响在耳边。 「回去吧,少年。」 爆豪胜己的不快任谁都看出来了。 他没有像平时那样一生气就叫喊,只是紧紧蹙着眉头,这反而让狐朋狗友们更加不敢招惹他。 「可恶……那女人的眼神真是令人火大。」爆豪胜己越回忆越咬牙切齿,「说到底她到底是谁啊,实习教师吗?」 他瞥了一眼绿谷,对方呆呆看着窗外,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而不是像以往那样为自己的一举一动战战兢兢。 ——更不爽了。 这种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课程开始,班主任介绍道,之前提过的教学实践课马上就要开展起来了。 「首先,大家先见一见教学实践课的负责人吧。」 第34页 接着,一位女性走进了教室。 她束着微卷的头髮,原本放在口袋里的身份牌被夹在了外侧,步子端庄又轻盈。 爆豪胜己的低气压迅速升温膨胀,在对方显然将视线落在他身上,又轻描淡写地略过时,终于「轰」地炸开。 砰—— 差不多教室里的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大家循声望去,爆豪胜己撑着桌面站了起来,刚才的碰撞声正来源于他对桌子泄愤般的撞击。 但这变故似乎唯独对澄没有影响。 「我是川崎澄,在接下来的六个月中,将和大家共同完成教学实践课程。」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转过身,扫了一轮鸦雀无声的教室。 最后,她迎上爆豪锐利的目光,对他笑了笑。 「请多指教。」 第23章 未来的无限可能性 「在开始之前,让我先对教学实践课进行基本的介绍。」 澄环视周围换上了运动服,由于来到了专用教学教室而跃跃欲试的学生们。 「就如同大家所了解的那样,部分人类会在四岁前觉醒个性,现在这一比例也在不断上升中,个性的种类越来越丰富,表现形式越来越复杂。」 澄一边说着,打开了教室的总电源,各式专门仪器同时开始运作起来。 「对此进行研究,归纳,实现一定程度上的预测并针对各种情况制定方针,这是作为英雄社会一员的,我们研究者的最终目的。」 「呿,无聊。」 这声音异常清晰,原本全神贯注听讲的绿谷紧张起来,忍不住小声喊了对方的名字。 「小胜……」 「闭嘴,废久!」瞪了绿谷一眼后,爆豪胜己转过脸,死死盯住停下叙述,正好整以暇地等待下文的女性,「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光靠这种东西,永远不能击败敌人。」 他高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这是毫无意义的,比起把时间浪费在这里,不如让我去做别的事!」 「我明白了,这位……」澄扫了一眼名单,「爆豪同学。原则上申请免修是可以的,不过我接下来的介绍内容属于义务教育的范畴,请你至少听完接下来的部分。」 看到对方一脸烦躁,但依旧暂时按捺住了自己,澄重新拾起被打断的叙述。 「关于刚才说的,对个性的研究与记录,是我这一方的工作,而对于在场的诸位来说,了解自身的个性具有不同的意义,引例说明的话……」 她按了一下投影笔,一份隐去了个人信息的个性档案展现在幕墙上。 「假设有一名能够飞行的个性使用者,我们首先能从外观判断出他是否通过物理方法实现了飞行……简单来说,就是是否具备有翼拟态,那么,如果他没有翅膀呢?」 「他可能是通过气流……」 不自觉地把猜测说了出来的绿谷立即捂住了嘴,而澄却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没错,也许是通过气流,另外,还可能是改变自身质量或是重力,在这里为了让假设继续推进,我们就认为他的飞行是控制气流来实现的吧。」 她说道,投影出的个性档案中,原本简略地标註为「飞行」的个性栏中出现了新的文字,即「气流控制」。 「接着,我们进一步对他的异能进行探索——这种探索应当是非常细緻而全面的,囊括强度,持久性,延展性,使用条件等等。」 随着她的描述,一条条细则和对应数值飞快地出现在个性栏中,瞬间将档案变得十分丰满。 「到了这一步,最关键的环节就来了,那就是,他的个性究竟能帮助他做到什么事呢?」她说,「也许是用气流增强自己与他人的机动性,通过加大风压防御或者攻击,甚至可能是制造出破坏性极强的小型飓风……这么一来,他就拥有了更为广阔的世界,自己的个性能派上用场的职业种类更加丰富,其中或许就包括了『英雄』。」 讲到这里,澄微笑了。 「而原本,他大概只是一个只知道自己的个性是『飞行』,至多偶尔在快要迟到的时候使用个性的平凡上班族而已——他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具有多么强大的潜力,能够拯救多少陷入困境的人——这正是我希望与各位,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达成的目标。」 最后,澄说道。 「也就是,最大程度地,发掘你自己拥有无限可能性的『未来』。」 她的叙述只用了短短几分钟,说不上多么热情洋溢,也没有刻意煽动人心,但某种无声的力量渐渐扩散,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曾抱有理想的少年,在短暂的间隙里,教室里几乎鸦雀无声。 澄看向爆豪胜己。 「我的话说完了,爆豪同学把它当成是对你轻易下了『毫无意义』的判断的反驳也可以,现在你可以离开了——」 她抬起钢笔,将要从名册里划去爆豪的姓名时,对方勐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住手。」 这似乎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在阻止了澄的举动后,爆豪胜己立刻收回了手。澄仍看着他,而这个总是急躁傲慢的男孩这次拒绝与她对视,别开了脸。 他的背挺得很直,肩膀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射出一支凌厉无匹的箭。 第35页 如果自尊心可以量化,那爆豪胜己身上的自尊因子含量恐怕要比常人高出百分之两百,此刻他的眼眶隐隐发红……不包括丝毫示弱的意思,纯粹是因为不痛快和恼火而气血上涌罢了。 但尽管如此,澄也能看出来他深深地,被『无限可能性的未来』打动了,并迫不及待地想要朝那样的未来飞奔而去。 「没听见吗,我说住手。」 他再次重复道。 「你等着看吧,我的可能性就是成为连欧尔麦特都一併超越,有史以来最强的英雄。」 不知道是谁说过,追逐烈日的少年比太阳本身还要夺目。 澄稍微能体会这一点了。 「是吗?」 澄合上名册,将钢笔收进口袋,不动声色地扬起嘴角。 「我姑且先记下这句话了。」 第一节 实践活动课的内容是进行初步个性测试,在一群兴奋不已地排队轮流对着仪器发动个性的学生中,孤零零地站在行列之外的绿谷出久看起来格外显眼。 澄核对了一下资料,果然他就是这个班级中唯一的无个性者。 这么一来,关于他和爆豪之前为什么发生了那样的争执,忽然变得容易理解了。 「绿谷同学!请过来一下!」 澄朝他招手,绿谷吃了一惊,指了指自己,确定的确喊的是他后,困惑又侷促地来到澄的面前。 「那个,川崎老师……」 「严格来说我不是老师啦,不用这么叫我也可以。」她说,「没想到是在这种场合交换了姓名,绿谷同学……对了,今后的实践教学能不能请你来协助我的工作呢?」 绿谷出久抬起头,然后很快又消沉下去。 「虽说我很乐意,可是……我是无个性者,应该有很多人比我适合做这件事吧。」他喃喃自语道,「我是不是申请退课比较好呢……」 「绿谷,虽然实践教学的教学目的可以简单概括成『协助青少年了解并掌握自身个性』,但其最根本的目标是『辅助实现个人的发展和道路规划』才对哦。」 澄一字一句地对他说。 「你喜欢欧尔麦特对吧,你理想的职业是什么呢?」 「是……」他犹豫了一会,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了口,「我想成为像欧尔麦特那样的英雄。」 大约对嘲笑已经习以为常了,在澄做出反应之前,绿谷很快自嘲道:「我知道,没有个性的我说这种话,听起来很异想天开吧……」 「可以做到的。」 「……川崎小姐?」 「我说这不是异想天开,绿谷。」 她说。 「距离个性第一次出现在人类社会至今不到两百年,而人们习惯了个性的存在也只是最近几十年的事而已,可是绿谷,你知道人类文明中对于『英雄』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多久以前吗?」 绿谷愣住了。 「远在个性出现以前,英雄就已经存在了,所以说是否具有个性是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为英雄的判断标准这一点,本身就是不成立的。」澄认真地告诉他,「当然,有个性的人先天地具有优势,个性强大的人尤其如此,这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不足以证明『绝对』或是『不可能』。」 「不管这可能性有多小……」 绿谷出久情不自禁地问道,他的心跳的很快。 「你……相信我能成为英雄吗?」 「当然了。」 澄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就是为了见证这种时刻而来的。」 第24章 镜子碎片 课程结束后,为了及时整理好数据,澄一个人留在专门教室里待了一会,等她做完了工作,手机里日程表的最新提醒已经跳到界面顶端,固执地闪烁了许久。 「是今天啊……」 澄读完那条写着「个性检测与强化私人预约」的消息,在心里计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 ——大约两个小时后的预约会面,从折寺中赶到研究所绰绰有余,在那孩子来之前,也许还来得及喝杯咖啡。 但就结果而言,澄的计划没有实现。 这倒不是因为她在途中耗费了更多时间,而是当她来到研究所时,约定见面的对象已经先一步抵达了。 拥有霜与赤两种发色的少年安静地坐在接待室里,澄一手端起还很烫的咖啡,夹着属于面前少年的档案资料走过去,在他身旁的座位坐下。 「来很久了吗,轰?」 「没有。」 男孩子的声音很冷淡,澄没有介意这一点,她把咖啡杯放在桌上,单手翻看起档案。 「我看看……第三阶段的个性检验截止到上一次就结束了,今天的安排是冻结范围测定和确立初级强化模式……轰还是不愿意做燃烧个性的测试吗?」 「是的。」 闻言,轰的眉间投下淡淡的阴霾。 「如果这会给你带来麻烦的话……」 「没关系哦。」澄合上了档案记录,看向少年,「就算安德瓦先生说……算了,这不重要,既然是你的个性,你的意愿才具有最高的优先级,所以今天也按照你习惯的来就好……」 澄伸手去取咖啡杯,不小心被杯壁烫了一下。 「嘶,好疼……早知道就买冰咖啡了。」 轰焦冻看了一眼澄,随即敛目,合掌拢住杯子,杯口冒出的热气很快消散,接着他将杯子递还给她。 第36页 澄笑起来,正要接过被冷却得刚刚好的咖啡,轰却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伸出另一只手,用自己的食指指节和拇指指腹轻轻扣住澄被烫到后有点发红的指尖。 舒适的冰凉感觉传来,恰到好处地舒缓了隐约的胀痛。 轰松开了手,他们的手指短暂地接触,然后相错。 为了应对各式各样的个性,检测室非常开阔而坚固,澄走到操作台前站好,打开数据面板,向轰做了一个ok的手势。 下一秒,少年发动了个性,冰层霎时以他为中心蔓延开,冷流凭藉迅雷之势席捲了整个检测室,在攀上墙壁和天花板后仍未停止,冰质的尖锥枝枝蔓蔓地舒展开,除了站在中央的少年,整个世界似乎都被冰雪冻结。 这可怕又美丽的场景澄已经见过许多次了,她总是会因此联想起《冰雪皇后》的童话。 如果要与那个故事对应的话,人们或许难免会将轰与统治着冰雪的冷酷国王相对比,但澄知道,他不是故事里那个冰冷的□□者,他更像小男孩加伊。 ——镜子的碎片落进他的眼睛和心里,在那之后,便再也看不到冰雪以外事物的加伊。 澄用最快的速度保存了实验数据,此时室内温控系统也开始运作,冰雪消融了部分,再过几分钟,室温就会恢復正常……但澄还是抱着厚重的绒毯快步走向少年,将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轰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但他也没有牴触的意思,在被塞了暖水袋,包在毛毯里,被澄牵着走出检测室的时候,看起来居然有了一点乖巧的错觉。 「就今天的结果来看,强度和范围都进一步增强了,按照这样的涨幅,不用等到你成年,个性就会有相当惊人的威力……」 澄用笔在数据报告上圈出重点数值。 「但是,我的建议是,暂停对它的强化训练——轰,你的体温紊乱在全力发动个性后变得更加严重了,你知道,如果不愿意通过燃烧个性调节体温的话,我们必须稍微变更一下加强思路……」 澄忽然停了下来。 「还冷吗?」 「不。」 少年简洁地回应道,他解下毛毯,整齐地叠起,放在身边。 「轰,我说……」 澄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心情不好吗?」 「……」 这次他没有回答。 「要是你在为检测结果烦恼,强度并不是全部,你的潜能无比广阔,细緻的运用方式才是提升的关键……」 「我明白,澄小姐,不是因为这一点。」 轰忽然说道。 「其实我在预约时间前一个小时就到了。」 澄安静地等他讲下去。 「今天我和往常一样带了运动服。」他说,「在其他任课老师走进教室的时候,才想起来从这周开始,澄小姐的实践教学课就结束了……」 提示会面时间结束的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 轰沉默了一会,站起来,接过自己的数值报告。 「我该回去了。」 「轰。」 他正要离开,身后的澄叫住了他。 「如果有什么困扰,你可以随时来这里找我,就算那时我不在研究所。」澄说道,「完成工作后,我会尽快赶回来见你……来的是这里的话,即使是安德瓦先生,大概也无法指责什么。」 「我的确这么想过。」 轰回头望向她。 「尽管很讨厌那个人的一切安排,但比起接受他本人的训练,到研究机构来要容易接受许多……但是,我到这里来,不只是因为不想见到那傢伙而已。」 他看着澄,动作很轻地颔首告别。 「澄小姐,下次见。」 澄回到公寓,天色已经很暗了。她一直想着轰的事情,他的个性,他说过的话,他眼中偶尔流露出的阴郁和孤独,还有《冰雪皇后》的故事情节,以及男孩加伊。 她一面做着自己的事,一面思考着这些,不知不觉就到了快要入夜的时间,澄忽然觉得胸口发闷,索性走到了阳台。 因为建筑不太密集的缘故,从阳台上能清晰地看到很大一片夜空,风要吹来也没有阻隔,澄从清凉的夜风中嗅到了一点菸草的味道。 「哟,川崎。」 她看到间隔几米外的阳台上的男人时,对方刚刚掐灭一支香菸。 「相泽老师。」澄打了招唿,「还没睡吗?」 「你呢,川崎,遇见麻烦事了吗。」 「大概也不算……」澄回答道,「只是觉得——少年们真是各种各样的啊。」 她掰着手指一个个举例。 「张扬的种类,温和的种类,还有内敛又冷淡的种类……啊,相泽老师毕竟是老师,应该比我更有感触吧。」 「没有这样的事,在我看来一个个都是不成熟的小鬼头而已。」 澄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你真是非常严格呢。」 「不如说你这样的才是少数。」他说,「然后呢?」 「然后,各种各样的少年,也有各种各样的烦恼……偶尔我会觉得,我能做的事还是太少了。」 「不是这样的吧。」 相泽仍然将那支烟夹在指间。 「不止是小鬼,各种各样的烦恼是每个人类去除不掉的组成部分,只是小鬼们还没好好学会怎么和它们和平共处而已。」 第37页 他说。 「想凭藉一己之力改变客观规律,你未免也太自大了,川崎。」 「你说得对,说不定是我太自大了。」澄愣了一下,然后苦笑着嘆了一口气,「那相泽老师呢,今天过得怎么样?」 「我的话,工作上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不早了,川崎,去休息吧。」 「好啦,好啦,谢谢关心。」 看到对方跟自己道了晚安,然后回到室内,相泽取出打火机,再次点燃了香菸。 「今天啊……」 他自言自语着。 「姑且也算首尾唿应,所以是还不错的一天吧。」 第25章 奇怪与特别 随着个性社会的发展,新的个性也不断衍生出来,其中不乏表现方式隐晦或是发动条件复杂的种类。在这种时候,一般医院的个性检测能发挥的作用就变得非常有限。 研究所在一定程度上顶替了医院这方面的空白。除了针对性极强的个性研究和强化服务,向社会开放的个性测定系统,渐渐也成为了研究所获取资金的重要来源之一。 只是一般而言,个性测定的服务对象是介于四到八岁间的儿童,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我叫渡我被身子,姐姐呢?」 今天的测定对象是穿着中学制服的女孩子,生着颜色漂亮的金髮,性格活泼,沖澄笑的时候能看见尖尖的虎牙。 「川崎澄,称唿请随意吧。」澄大略看完了她的档案,「那么……渡我,能告诉我你目前做过的检测及其结果吗?」 「嗯——到现在也真的做了很多检测呢!」渡我努力思考起来,「我想想,首先巨大化因为骨骼密度的关系在四岁就排除了,接着在八岁也没能发现任何操纵介质的才能,到了十岁,力量相关的个性也被宣告不可能了……不过!」 女孩子露出兴奋的表情。 「我超级灵活哦!搞得我一度以为我的个性绝对是这个呢。」 「渡我……」 澄盯着她看了一会,忽然放松了严肃的神情,打开手边的抽屉,暴露出抽屉里面琳琅满目的糖果。 「吃糖吗?」 「可以吗!」 大约少女总是不会讨厌甜食,渡我雀跃起来,趴在桌面上挑选了好一会,最后拿走了一支草莓味棒棒糖,立刻拆掉了包装纸。 女孩子在糖分作用下愉快地眯起眼睛,琉璃一样清澈的眼睛流露出餍足。 「姐姐喜欢甜食吗?」 「喜欢是喜欢,不过糖果主要是为了来做检测的小孩子准备的。」澄低头在档案空白处简要做了记录,「本来想着渡我不算小孩子了,要拿出更专业和谨慎的态度来应对……」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盖上笔帽,抬头微笑。 「但是渡我太可爱了,忍不住做了这样的事,请不要介意哦。」 渡我被身子睁大了眼睛,她看着澄,过了许久才眨了一下眼睛,这一下眨眼像吹皱湖水的春风,在她浅蜂蜜色的眼睛里泛起涟漪,和少女绯红的脸颊相映,旖旎而生动无比。 「姐、姐姐也太狡猾了吧,轻易跟我说这种话是不行的!绝对不行!」 「抱歉,下次会注意的。」笑着回应道,澄站了起来,「渡我,跟我来吧,我们先做一个全身扫描检查。」 澄带着女孩子走进扫描室,关上了门。 「衣物会影响扫描检查结果,我会迴避一会,请你脱了衣服后躺进设备里……」 「不用这么麻烦。」 渡我用清脆的声音说道。 澄几乎没有阻止的时间,她已经扯下领结丢到一边,然后是衬衫,裙子,长袜,渡我被身子仿佛在一层层撕开自己的外壳,直到赤身站在澄的面前。 少女的躯体天然地具有曼妙的美丽,渡我被身子大约又是其中得天独厚的一个。 然而,在那年轻美好的身体上布满了淤青,从脚踝到肩颈,残酷而触目惊心。 「因为被说了可爱,真的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想让姐姐看到。」 她依然甜蜜地对川崎澄笑着。 「姐姐也知道的,我呢,是十几岁了也不清楚个性的人,在其他各种意义上也和一般女孩子不太相同,被排挤和孤立也不奇怪吧……啊,请不要误会,这些伤基本都是故意的哦,毕竟我认真起来也很厉害嘛。」 渡我用纤细的手指点了点下唇。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大约是因为有趣,没办法,世界上无聊的人和事未免也太多了。」她兴高采烈地喋喋不休,「吶吶,你怎么想呢?害怕吗?也觉得我奇怪吗——」 一件白大褂落在渡我身上,她不禁呆了一下。 澄牵起女孩子的手,治癒之力缓缓输送过去,她身上的伤痕逐渐变淡,最后再无踪迹。 这是渡我被身子从未有过的体验,不仅是身体上的变化,她那时刻混乱和喧嚣着,像岩浆般滚烫而翻涌变化不停,一直渴望吞噬掉什么的内心世界,也得到了温柔的抚慰,熔岩蜿蜒流经的死地在她碰触到的一剎那萌发出新芽。 「初次见面我就发现了哦,渡我大约是与众不同的人,但是,比起用『奇怪』这种形容,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特别』。」 澄摸了摸她的头。 「不过就算这样,女孩子也要珍惜自己才行呀。」 第38页 渡我被身子大概天生就不知道什么是节制,当她的心中还只有灰烬和岩浆的时候,它们曾无所顾忌地肆虐天地,而一旦幼芽破土而出,也一样竭尽全力地拼命生长,开枝散叶,然后发疯般绽放花朵,直到整个世界变成璀璨至极的花海。 「我啊,真的是不擅长忍耐的人……」 渡我的眼中波光粼粼,她交叠着双手,放在胸前。 「我的心dokidoki个不停,好像都有点疼了,是我要死了吗,姐姐?」 「这样吗?」 澄认真地回应着少女荒谬的想法,在她手中放了一颗糖果,依然是草莓味。 「给,有糖果就不要紧了,你不会死掉的,因为我在这里。」 「按照体检结果,排除了目前比较容易鑑定的几种个性……」 「也就是说,我还可以来见你吗,姐姐?」 「……是的。」澄说,「毕竟今天没能帮你找出个性,我们还得继续一起努力才行。」 「太好了……」 快乐溢满了渡我的胸腔,她羞涩而不自觉地掩住自己的小半张面孔。 「那交换一下联繫方式吧,渡我。」 「好!」 交换过号码,澄对她笑了笑。 「今天就到此为止了,下次记得也要按时到哦。」 「啊,好的!」 「等等,渡我。」 渡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走到门口,澄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又叫了她一声,少女飞快地转过脸来。 「以后,注意不要再随便受伤了。」 「我、我……」 渡我的神情陷入挣扎,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努力的。」 不知道走出了多远,渡我被身子依旧觉得自己轻飘飘地踏在云朵上,一切都幸福得有点恍惚,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几乎忘掉了这个对她表现出排斥,正在不断向无趣的方向倾落的世界。 她拿出粉色的手机,第无数次确认新增的号码和联络人。 「……还想再见面。」 少女红着脸低语着。 「喜欢,喜欢——好喜欢她啊。」 第26章 别碰我 与他人建立起友好和睦的关系对川崎澄来说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她总是很容易地发现别人身上值得喜爱的特性,而对方似乎往往也很难对她建立起戒备或隔阂。 在孩子中间,这种情况好像变得愈加明显了。 在授课还不满一个月时,澄就在其所指导的班级里拥有了很高的人气,而她本人是否认识到这一点暂且不论,反正绿谷出久的体会是非常鲜明的。 「喂,绿谷,这不公平吧,为什么每次担任川崎小姐助手的人都是你啊?!」 ——具体来说,最直观的体验就是这种事变得越来越多了。 「那个……关于这个……」渐渐被包围的绿谷往墙角缩了缩,「是川崎小姐的指定……」 「太狡猾了吧!」 「还有到底是不是真的啊?认真完成助手的工作就会被川崎小姐赞扬这件事?」 「我听说是会被摸摸头……」 「摸、摸头!」一个总是跟在爆豪身边的男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随即飞快换上兇恶的面孔扭头看着绿谷,「好的绿谷,从今天开始助手一职就是轮岗制了,现在就把资格让出来!」 被逼到角落的绿谷攥紧了拳头,他没有再后退,反而鼓足勇气挺起了胸膛。 「只有这个——」 我是绝对不会让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就横冲直撞地盖过了他。 「你们在说什么傻话!」 刚才还气势汹汹包围了绿谷的学生们在真正用全身诠释着「凶神恶煞」一词的爆豪胜己面前,不禁还是短了三分气焰。 「爆……爆豪……」 「什么被摸头!真是让人火大——你们是小学生吗?!!」 「可是……」 差不多就在这时候,刚才去启动仪器的澄回到了学生们面前,人群顿时唿啦散开,又很快包围到澄身边,像一群欢快地扇着翅膀的小白鸽。 一时间只剩下抱着笔记本的绿谷和瞪着眼睛的爆豪面面相觑。 爆豪仿佛还没回过神来,下意识把视线转移到绿谷身上,而后者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着痕迹地往人群挪动起来。 「那……小胜,我先去那边了。」 ——可恶! 从来没有品尝过这种被忽视的滋味的爆豪胜己立刻就想爆炸个几百次,眼看离他最近的绿谷就要成为第一个牺牲品,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澄的目光扫了过来。 「爆豪,请到前面来吧。」 「什么?!!」 「按照教学进度,今天差不多要进行更精确的数值记录了。」她说,「因为你们的指导老师告诉我班级里最优秀的学生是你,所以本来想从你开始测验的……原来是我搞错——」 「给我等着!」 爆豪胜己怒气沖沖地走到了前面。 「然后怎么做?!」 「请先站在标记距离处。」 爆豪胜己怒气沖沖地在对应位置站定。 「没错,做得很好哦。」 「谁要你夸奖我了!!!」 ——完全被摸清了脾气呢,小胜他。 绿谷这么想着,握着笔的手自己动了起来,在笔记本上事先划分好的个性栏记录下「驯服野兽」几个字…… 第39页 ——不不不不对! 这边绿谷正手忙脚乱地撕掉写错的页面,澄已经向爆豪下达了新的指示。 「记录仪在运行中了,接下来,爆豪,在不超出身体极限的条件下,尽力发动你的个性吧。」 话音刚落,爆焰轰然炸裂,掀起的强大冲击力让学生们不自觉地畏惧后退,澄也不得不抬手遮挡这扑面而来而嚣张无比的气流。 烟尘散去后,被惊嘆声包围的爆豪站在原地,朝澄骄矜地抬了抬下巴。 「如何?」 澄取出自动列印出的量表,略微睁大了眼睛。 「相当优秀,几乎要超乎我的想像了。」 「早就告诉你了,我是无敌的……」 「唔,这倒不是。」 爆豪的脸立刻晴转雷暴。 「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称不上无敌噢……当然,我不是那么刻板的人,这里当然是以同龄人做对比……」澄说着,调出另一份量表,「在之前与凝山国中合作的项目中,我遇到了这么一个孩子,他的个性是半冷半……算了,就认为是冰冻吧——或许他才是我目前见过最强的孩子。」 澄将这一份一起列印了出来,然后把两张纸叠放在一起,爆豪几乎是立即一把夺过。 和其他方面一样,他的数据处理能力和理解力也是一流的。从两份数据的直观对比中,爆豪很快地得出了结论。 这的确是他无法轻易战胜的对手。 爆豪咬紧牙关,深深皱着眉头,在那几秒内,他沉默得令人害怕。 「咔……」 绿谷只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爆豪的手指忽然用力一抓,将属于自己的那份数据报告撕碎。 澄面色从容地问道。 「怎么了,爆豪,不信任检测结果吗?」 「虽然觉得这张纸是垃圾,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少年勐地抬头,「你说过的吧,你的实践教学周期是六个月!」 他高声说。 「明天的我会比今天更强!这张纸的数据马上就要被我甩在身后了——在此期间,你给我好好看着!绝对不要移开目光!」 爆豪眼睛里的斗志不但没有熄灭,反而烧得更炽热了。 「总有一天会让你承认我是最强的,绝对!」 今天也是约定给轰进行私人指导的日子,课程结束后,澄离开折寺中,向车站走去。 由于要途径坐落在繁华地带的消费区,在人流中带着包的澄多少觉得有点拥挤,光是不被人群裹挟往别的方向就已经有点困难了,没有注意到迎面走来的人,在错身而过的时候被撞掉了包只能说是一个恼人却又无可奈何的意外。 「抱歉……」 澄反射性地先表达了歉意,然后蹲下身拾起掉落的东西,她看见那人在她面前停了下来,澄抬起头,恰巧和对方的视线相对。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眼神。 他的眼睛仿佛是荒疏麻木的死寂废土,而偏偏有一点强烈得几近偏激的生机亮得可怖,闪烁着毒牙般令人生畏的扭曲光芒。 这点光转瞬即逝,澄刚刚看清对方是个穿着连帽衫的少年,他就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了。 澄犹豫了一下,但实在是没有叫住对方的理由,她便压下内心的一点在意,同样准备离去。 异变发生得很快,短短几瞬,先是巨大的碰撞声,人群发出惊叫,澄连忙转过头,一名体型庞大,外貌接近野兽的男子正在发出咆哮,用尖锐的兽爪扣住了一个瘦弱的人影。 那少年的兜帽在男子粗暴的动作下滑落,长而散乱的冷色髮丝遮住了他的表情。 死柄木弔讨厌人群,特别地,但即使如此,他依然自虐般一次一次靠近这群恬不知耻而令人作呕地享受着幸福的生物。 他在人流中穿梭着,满怀恶意地观察周围每一张一无所知的脸孔,每踏出一步,憎恨就积累得更多一点,当他看到那个差点被自己撞倒的女人时,仇恨几乎立即达到了顶点。 死柄木是个浸泡在不幸中成长起来的人,讽刺的是,他反而因此获得了对「幸福的事物」的敏锐感知。 ——这个女人和别人不一样,她身上具有死柄木最厌恶的气息。 他站在那里,回想着他的指导者说过的,「时机尚未成熟」的话,竭尽全力压下破坏欲,然后走开。 在那之后正好碰上一个大概是磕多了违禁药的蠢货,并被卷进了事件中,就不是他意料内的事情了。 人群潮水般退开,每个人看起来都慌张,都带着可耻的庆幸和心有余悸,很多人的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其中唯一清晰可辨的词就是「英雄」。 该死的英雄。 那个因为药物滥用而精神亢奋的男人开始大喊要英雄和警察用钱来交换自己的命的蠢话,死柄木的忍耐也差不多告罄了。 美好的事物使他嫉恨,并不意味着他对那些同样阴郁不幸的东西会抱有多少怜悯。 更何况今天的死柄木弔心情格外糟糕,他张开手指,这个具有野兽化个性的男子下一秒会如何崩坏成碎片已经浮现在他眼前—— 「等等。」 和过去那次一样,英雄没有来。 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 「先生,请让我来代替那个孩子当你的人质。」 第40页 为了让显然不太理性的歹徒容易理解,澄尽量让自己的话简洁明了。 「我是女性,不具有攻击性个性,比那个孩子要容易控制。另外,我是机关所属研究机构的核心研究人员,比普通的未成年人具有更高的价值。」她说,「所以我来代替他当你的人质。」 人群中发出一阵低低的骚动,一名站在澄旁边的上班族忍不住劝了劝她。 「小姐,英雄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不如等他们来处理……」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你看,英雄尚未到达现场,那孩子还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她向对方微微颔首,「不用担心,我能够处理。」 另一边的歹徒似乎被打动了,表现出动摇和焦躁。澄取出工作证明,慢慢地靠近了他。 「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我能提供证明……我不会反抗的,请你先放开那个孩子。」 澄已经靠得相当近了,将自己完全暴露在兽化男子的攻击范围里。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男子的一举一动,错过了被挟持者惊诧而扭曲的眼神。 终于歹徒也认同了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把钳制在爪下的少年甩了出去,转而抓向身形纤细的年轻女性—— 澄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她压低身子避开第一下攻击,撞向对方,掏出在口袋里藏匿了许久的可携式注射器,扎进男子的皮肤。 未经稀释处理的强效镇静剂很快发挥了作用,男子的个性很快解除,倒在地上痉挛起来。 澄松了一口气,转身快步走向刚才被挟持的少年。 刚才的变故多少还是对他造成了冲击,当澄在他身前蹲下来的时候,那少年还在剧烈咳嗽。 「有伤到哪里吗?肋骨没问题吗?肺部呢?」 死柄木勐地抬起脸,打掉她的手。 「别碰我!!」 「……」 澄怔了一下,却没有就此退开。 「抱歉,不过……」 她向前倾身,手指触及少年的胸膛,她用最快和最简洁的动作确认着对方的伤情,从胸前滑到背部,几乎要把少年抱进怀中。 死柄木浑身一震,反射性打开十指,就要拍向对方的后颈。但或许是慌乱中他的攻击实在是混乱无序,轻易地被澄扣住了手腕,他只抓到了澄的一片袖口。 这一小块布料登时崩解成齑尘。 即使在众多个性中,少年所拥有的这一种未免也过于令人骇然。 对于本就从事相关研究的川崎澄,更是比一般人更快地理解了这一个性可怕的伤害性。 然而,她的动作也只是微微一顿而已,确认过对方的胸腔和腹部并没有受伤,澄抓住死柄木手腕的指尖缓缓上移,极轻地触碰过他的手掌和指腹。 「……!!」 从没被人亲昵地触摸过,甚至连自己在平日都要谨慎对待的五指,被她碰到的时候像过电一样发麻,死柄木像陡然被暴露在亮处的畏光生物那样,拼命蜷起手指,却依然被对方温和而坚定地展开。 他简直要恼羞成怒了。 「不要——」 「没有受伤。」 澄忽然说。 「你的身体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个性也是……」 接着她松开了少年,体贴地撤到安全距离之外。 「所以,请不要害怕了。」 在死柄木弔看不见的地方,不知名的催化剂在剧烈地作用着,面前的女性身上令他避之不及的特质发生了奇异的改变。 死柄木也不清楚那是什么,他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引力,又忍不住为之隐隐恐惧。 「喂,你……」 人群中的骚动在此时达到了顶点,而紧绷的气氛却瞬间松懈下来,不止一个人喊道:「英雄来了!」 澄不禁抬头去看,险些没听见身边轻而刻毒的声音。 「英雄……」 她回过头,那少年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中。 第27章 花朵与沙漏 当警察提出希望澄配合做个笔录,澄并不觉得意外,但她也没有忘记原本的行程安排,因此她提出先给她一些准备时间来变更计划,这个请求得到了应允。 澄告知过事务所后,又给轰打了电话,但大约对方仍处于学校的教学时间中,这通电话没有得到回应。无奈之下,她只得发了简讯。 ——对不起,轰,在路上遇到了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赶过去,所以这次就改期吧。 「也就是说,您与劫持者和被劫持者,在之前都没有任何接触对吗?」 年轻的警员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反覆地确认道。 「是的,我不认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既然当时您自己的人身安全并没有受到威胁,为什么不等英雄——」 「因为,我觉得我能够处理吧。」 她说。 「虽然我没有英雄执照,不能合法地用个性与敌人搏斗,但我拥有研究和医疗许可,被批准给个性失控者注射镇静剂……警员先生,人又不是所有事情都只能依靠个性来完成,对么?」 「是……是的,您说得没错。」 面对女性温雅的笑容,小警员不知怎么地,有些觉得窘迫,连忙俯下身书写记录。 「事情的经过已经很清楚了,我们后续会再结合监控陈述案件,感谢您的配合……我再去向上级请示一下,如果没有问题,您就可以离开了。」 第41页 他整了整记录,装进档案袋中,侷促地站起来,向外间走去。在离开会谈室之前,小警员似乎下了什么决心,转过身来。 「以我的立场说这话大概不太合适,不过,您真的很了不起。不说一般民众,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连我们也产生了这种想法……『等英雄来就好了』。」 他向澄鞠了一躬,然后便走出去了。 「……这样的话。」 澄微微敛目,自言自语的声音极轻地湮灭在空气中。 不是会发生很多,本可以补救,却错失了挽回时机的遗憾吗。 大约过了五分钟,小警员回来了,脸上还残留着惶恐的痕迹。 「抱歉,川崎小姐,恐怕得请你再待一会,负责这起事件的英雄有事想跟您谈一谈。」 澄疑惑地问道:「负责这起事件的英雄是……?」 「是我。」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会谈室,极具标志性的火炎让澄立即认出了他。 「啊,安德瓦先生,您好。」 来人没有对她的问候做出回应,只是用压迫感极强的目光扫了她一眼。 警员退出了会谈室,顺便带上了门,安德瓦在澄对面坐下,被他那总是威严而蕴含不快的视线审视着,澄明白这或许将是一场不好对付的交谈。 「要是您需要我把事情再阐述一遍……」 「不用了,我想谈的是私人事务——关于焦冻。」 安德瓦说。 「起初允许焦冻接受研究所的检测和训练,是因为见过个性检验报告后,我认为你们的研究对开发他的个性是有帮助的,不过,我曾经提出过两个条件。」 「是的,我还记得。」澄回答道,「首先,您要求除了训练课程中,严格禁绝和轰的一切接触。」 「没错,我不希望外面没价值的人和事对他造成多余的影响。」 澄皱起眉头,但这并不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安德瓦没有在乎这一点,继续说着。 「第二个条件是,你要说服焦冻使用继承自我的另一半个性。」 「我……」 「我认为你并没有想这么做的意图。」他冷酷地打断了澄的话,「你甚至没有把这个条件一起告诉焦冻。」 「我不辩解这一点。」她平和地说着,「安德瓦先生,总有一天轰会克服这件事,但我不认为会是现在,以这种方式……而且,请不要说那是继承自你的个性。」 ——「那是轰自己的东西。安德瓦先生,轰是您的儿子之前,他首先是他自己。」 澄走出警局,才想起自己给轰发过简讯后很久都没有检查回信,她连忙打开信箱,一个小时前轰的消息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发生了什么事吗? 时间已经不早了,澄本来打算直接回家,看过这条消息,她又忽然不放心起来。考虑了一会,澄最终决定还是先去研究所一趟。 从警局到研究所,在路上又花了不少时间,于是等抵达目的地,已然暮色四合。 那个少年就静静地站在夕阳最后的一缕光辉中,暖橙色的余晖让他冷白的半边头髮浸染上温柔的意味。 「等很久了吗,轰?」 「没有。」 他说。 「虽然很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川崎小姐,可能来不及了。」 澄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间,按照一般情况下,此时他们的课程应当已经进行了两个多小时……而此刻距离结束,还有一分钟。 只有一分钟。 轰想着。 他不知道她工作时间外的生活和爱好,不知道她的住址,他们只在固定的时间和固定的地点见面和交谈,除此之外再不能产生其他交集。 于是他非常谨慎地将这时光盛在沙漏里,在每次细砂流光后,就立刻开始期待下一次沙漏倒转。 而此刻,时间还在坚定而绵长地流逝,在这一分钟过去后,他就必须离开这里了。 他仍有想要做的事。 「你说,除了一味追求强度,还可以用别的方式提升力量,比如对个性更精细的运用……我认真考虑过了。」 轰伸出手,冰在他掌中渐渐成型,不同于以往粗放的使用方式,这次他异常小心,结冰的速度也缓慢了下来。 先是纤细的一茎,然后,顶端凝结出冰蕊。 接着,晶莹的瓣片一片一片延展开,层层叠叠地裹住蕊部,澄惊觉自己正在目睹一朵花的绽放,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 在那朵花无声盛放的剎那,最后一分钟也过去了。 轰将它递给了澄。 「再见,川崎小姐。」 他这么说过,就转过身去,他在这里等待的两个多小时,似乎就只是为了在最后一分钟里,让这朵花开放。 「轰!」 澄忍不住叫住了他。她想起了与安德瓦的交谈和她原本要告知对方的事,但此刻看着轰的眼睛,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话了。 「……无论何时,要是你有烦恼,就到我这里来吧。」 她停顿了一下,才轻轻地道了别。 「再见,轰。」 轰回到家时,非常罕见地,那个人比他先到了。在玄关处的轰就听见了冬美和他争执的声音,他抿起嘴唇,穿起一身冰冷又坚硬的盔甲,踏了进去。 「焦冻……」 第42页 「来的正好,焦冻。」 没有理会轰冬美的欲言又止,一见到轰焦冻,安德瓦就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从今天开始,不用再去研究所了。」 轰焦冻勐地抬起脸。 「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安德瓦冷酷地说,「只有冰冻的半边个性是永远不能成为no.1的,再继续下去也只是白费功夫。」 「……又是这样吗?」 轰低声说着,攥紧了拳头,脸上却没有任何一丝表情。 他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房间,安德瓦则是因为他的态度不满地哼了一声,也离开了。 被一个人留在客厅里的冬美回想着父子二人错开的背影,越来越心慌,她踌躇了一下,最终选择了轰焦冻,敲了敲他的房门。 「焦冻……焦冻?」 没有人回应,她用力推开门。 房间里空无一人。 窗户开着,素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鼓起,外面夜色漆黑一片。 第28章 容身之处 天气有了一点儿变坏的预兆。 澄在看见乌云堆积起来的时候就走上阳台,想在下雨前把衣服和盆栽收进室内,那时她正好看见了隔壁倚在栏杆上观察天色的相泽。 「相泽老师,看来要下雨了呢。」 「大约是暴雨。」相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得出去一趟。」 「唉,既然是暴雨的话……相泽老师?!」 相泽消太翻过栏杆就跃了下去,纵然两人的楼层住得不高,澄还是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往下看去,在高超的体术下安全着陆的相泽在下面沖她摆了摆手。 「别担心,很快就回来。」 或许是心里还多少有点担心,澄在阳台等了一会,略微紧张地看着凝聚了越来越浓重墨色的云朵。 一条简讯在这时抵达了她的信箱,澄取出手机,屏幕亮起。 ——川崎小姐。 伶仃几个字,没头没尾。 接着澄看到了发信人。 「……轰?」 没来由地,她忽然感到了不安,她等待着对方继续发送下文,但又过了五分钟,也只这一条,再没有其他。 「川崎?」 澄抬起头,相泽已经回来了,他的外套鼓鼓囊囊的,澄定睛一看,两只小猫从他怀里钻了出来,被相泽放在地上的时候一边奶声奶气地喵喵叫着一边伸爪子去挠他晃动的袖口。 「相泽老师,你养了猫吗?」 「不是我养的,是经常在周围活动的野猫,餵过几次而已。」 总是带着一点颓废气质的男人扎起偏长的头髮后,眉眼有了认真的意味,他蹲下来,往猫碗里倒了猫粮。 「下暴雨被淋湿的话,这种小猫会生病吧。」 「相泽老师,意外地……」 「嗯?」 相泽抬头看她。 「本来应该要说温柔的,不过,对不起……」澄微笑了一下,「比起温柔,我倒是更觉得相泽老师很可爱。」 「……喂,川崎。」他流露出了少许困扰的神色,「你知道说接近三十岁的成年男子可爱不能算夸奖吧。」 「知道的,所以道了歉嘛。」 澄望了好几眼绕着相泽钻来钻去的小猫,没来由地想起了那个冷淡的男孩子。 或许一般人会觉得奇怪吧,他们似乎并没有哪里相像。 澄给轰焦冻发送了一条信息。 ——怎么了,轰? 这一条也没有被回应,于是澄直接拨通了电话。 出人意料地,在几秒后,电话被接通了。 「轰,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那边没有说话。 澄又看了一眼天色,继续说道。 「那么,轰,告诉我你在哪里。」 对面的唿吸似乎一瞬间被打乱了。 「为什么你会知道……」他顿住了,很快掩去了情绪,「没什么,川崎小姐,打扰了,请不用……」 在这通电话被挂断之前,澄叫了对方的名字—— 「轰。」 轰焦冻一个人默默走了很久,不知不觉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了,他站在空旷的街头,却产生了幻觉般的沉重和迟滞感,仿佛被不知名的晦暗阴影扼住了四肢脖子。 轰像是感到了唿吸困难那样抬起头,才看见云幕低垂,像是将要降下来,困住整个城市的漆黑牢笼。 他在这一刻忽然迷惘了。他试图逃离囹圄,但心里的空洞并没有因此被填满,这片刻的自由也没有给他任何指引……那么,现在他应该去做什么呢? 轰想起了他的母亲,但随之而来的记忆就是她哭泣的面孔,所以他立刻打消了去见她的念头——轰没有憎恨过她,他只是还无法面对她而已,因为每当想起母亲的眼泪,他便觉得……自己也是对她造成伤害的共犯。 ……但是,即使如此,轰也并不是没有想要去的地方。 还来不及想太多,身体就自己动了起来,他走着已经非常熟悉的路线,然后抵达了空无一人的终点。 「果然如此……」 轰喃喃自语着,研究所早已关上门,灭了灯,看起来和任何一栋在夜色里冷漠伫立的建筑没有不同。 真奇怪啊,明明在过去的许多时刻,他认为这里是独一无二的,明明他曾将他所剩无几的自由和恬逸寄托在这里—— 第43页 不,不是这样的。 他所寄託的对象不是这栋建筑物,而是……轰下意识地找出了那个号码,输入了那个名字,他发觉自己在做什么后便停住了动作,但勐地收回的指腹不小心碰到了发送按键。 大概是这阴差阳错发送出的信息倏尔触动了轰,在看到「发送成功」的提示字样的时刻,他产生了想将一切向简讯连接的彼方所在倾诉的冲动。 只是随之而来的,各种各样的考量最终阻止了这股冲动,其中最重要的理由就是,或许不要将对方扯进自己的事情里比较好。 那样柔弱的女性,凭什么又要承担起可能发生的,来自安德瓦无理而冰冷的指责呢? 后来对方也给他发了一条简讯,但轰已经果断地收起了手机,也是在屏幕黯淡的一瞬间,强烈的孤独感袭击了他,轰也在这剎那意识到了,他根本无处可逃。 哪里都不是他的容身之处。 山雨欲来之势愈发明显,风吹得更急了,连响起的电话铃声夹在风声中都有了一丝飘摇感。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轰都会想,是什么让自己接起了这通电话……可能是作祟的孤独感影响了他的判断,抑或是更单纯的理由——至少至少,他想要听听她的声音。 在这通电话的最后,轰总算决定贯彻初衷,要挂断它的时候,他听见澄喊了自己的名字。 「轰。」 她说。 「我来找你。」 澄出门得很急,相泽惊讶地问她要去做什么时,她只来得及匆匆回答:「去做和你一样的事。」 不管怎么说,从天色看来,倾盆大雨已然在乌云后面蓄势待发了,她得再快一点才行。 事实上,她对少年的了解也仅限于在研究所接触时所得知的那些,澄同样不知道少年喜欢和讨厌的食物,他在课后会做什么来打发时间等种种琐碎的事情……但她并不因此认为自己真正缺乏对他的了解,想必对另一方而言,也是如此。 比如,澄此时奔向目的地的脚步没有任何犹豫,她有这样的预感,轰就在那里。 但大雨还是落下来了,澄打开了伞,小跑了起来,雨水溅湿她的头髮和肩膀,她无暇关注这些,直到抵达研究所,从密密的雨线中看到了那少年的身影,澄才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 「轰。」 孑立在雨中的少年注视着她,他已经湿透了,雨水顺着髮丝流下来。 澄动作很轻地靠近他,像在接近一只容易受惊的猫。 「找到你了。」 她说,缓缓地把少年纳入自己的伞下,隔绝了外面的雨幕。 「现在,我送你回……」 「川崎小姐,我不想回去。」 反常地,他打断了澄的话。 轰望向被雨丝笼罩的天空,外面的一切景象都在雨中变得模煳而扭曲,如果只听声音,或许会让人错觉城市正在坍塌。 他将视线落在女性的面容上。 「除此之外,去哪里都好……」 轰对她说。 ——「请带我走吧。」 第29章 昨夜星辰 轰走出浴室,澄之前为了宽松舒适一时兴起买的男装睡衣在他身上大小正合适,他沉默地坐在沙发另一侧,与澄几乎拉开了两臂的距离,垂着目光,并没有看她。 外面是狂风暴雨,而室内的两人有一小阵子没有发生任何交谈,这让雨点砸在窗户玻璃上的响声变得尤为清晰。 大约是为了转移注意力,轰不自觉地去听那骤急的雨声,他看向窗外,看树丛在昏暗的路灯下摇曳。差不多度过了一分钟……不,或许没有那么久,总之在雨点开始变缓的时候,澄动了起来。 她的气息很淡,缓慢温和地靠近,轰忍不住回过头望向她,压在心底的忐忑在她的接近下愈演愈烈,然后又在她的瞳仁中消融。 「先把头髮吹干,好么?」 她问道。 轰下意识点了点头。 然后澄笑了起来,走到少年身后,打开了电吹风开关,她手指的轻柔碰触伴随暖风阵阵落下来,大约连最孤僻的猫都没法拒绝。 澄心情愉快地给男孩子吹着头髮,他的髮丝拥有比想像中更漂亮的光泽,不管是纯净的银色还是热烈的红色。她忽然看见少年的一缕发尾微微翘起,正要轻轻把它按下去,就被少年拉住了手腕。 在轰的凝视中,她顿住动作,关掉了吹风机。 「怎么了,轰。」 「我使你感到困扰了吗?」 他放开了手,轻声问道。 「嗯……如果说,我有什么不满的话,大概要从最初的那条简讯说起。」 澄一边回答着,摸了摸少年的发尾,确认水分已经充分吹干后,坐在了他身侧。 「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告诉我『川崎小姐,我遇到了烦恼』,那就好了。哪怕是在后来的那通电话呢,只要你对我说了——」 她稍微停了一会。 「我立刻就会来见你。」 「……真奇怪啊,川崎小姐。」 轰似乎感觉到心脏勐烈地跳动了一下,之后就柔软地深陷下去。 「明明我什么都没有说……」 ——你也来见我了。 「唔,这大概是一种直觉吧,我也不能保证每次都起效呀,如果下一次我没有猜对的话,轰或许就要一个人被孤零零地留在雨中。」她说,「那我会感到……非常,非常难过。」 第44页 澄望了一眼外面,雨势已经变得很小了。 「轰还是不愿意回去吗?」 轰没有作声,澄能理解他的抗拒,事实上,她隐约能够猜到事情背后的□□。 「那么,至少告诉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就说你没有危险。」澄柔声问道,「可以吗,轰?」 思索了一会后,轰接受了这个建议,他取出手机,拨通了轰冬美的号码。电话立刻就被接起了,澄能听到对面传来女性急切的说话声,然而轰这边却很冷静,简洁地一句句回应着。 「……好吧。」 不知谈到了什么,轰稍微犹豫了一会,在给出肯定的回覆后,他将手机交给澄。 「我姐姐,她想和你通话。」 澄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你好……」 「川崎小姐,是川崎小姐吗?我是焦冻的姐姐。」 另一头女孩子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澄不禁放轻了声音。 「是我,请不用着急,不要紧的。」 「是……我明白,谢谢您。」冬美连忙擦了擦眼泪,平復了一下心情,「川崎小姐,虽然很冒昧,但能否请您暂时收留一下焦冻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这个家已经让焦冻喘不过气了……」 轰冬美说。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能让他暂且摆脱这一切的容身之所,所以——哪怕只有今晚也好,请让他待在你的身边,川崎小姐。」 澄给轰泡了热可可,轰跟她道了谢,然后继续翻看着《个性社会发展史》——澄对他说可以随便看自己书架上的书,轰选择了这一本,或许是因为澄把它放在了很显眼的位置。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雨停了,澄走过去打开了窗户,习习凉风带着清凉的水汽滑过她的脸颊。 她回头看去,轰微低着头,嵴背的线条纤细而具有力量感,他的侧颜安静又俊秀,实在是像冰雪一样好看的少年。 似乎是注意到澄的目光,轰也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短暂地接触。 「你对个性发展歷史进程有兴趣吗,在男孩子里真少见啊。」澄说,「大家好像都更喜欢讨论个性的应用之类的,因为比较帅气嘛。」 「也不算。」 轰回答道,摩挲了一下手中书的封面。它被小心地保存着,但仍然能看出来被阅读过许多次。 在出于好奇翻开它之后,轰发现书页上做了很多笔记,字迹非常工整和娟秀,应该是出自女性之手。 然后轰取下了这本书。 「但是,你很喜欢吧。」 「哎?」澄不禁失笑,「谢谢,轰,你真的很细心呢。」 她看向窗外,现在已经放晴了,夜空如水洗般澄净,呈现出非常温柔的墨蓝色,星星仿佛碎钻点缀其间,因为数量众多,几乎汇成了白金色的长河,在闪烁的时候,快要让人错觉它在缓缓流淌,静谧又绮丽。 和方才那场暴雨一样,这样的景象在这座城市里也并不常见,于是澄有点兴奋地喊了少年。 「轰,来这里一下。」 轰放下书,走到她身边,因为外面的景色微微流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很漂亮吧?」 「……嗯。」 澄推开阳台的门,眼睛亮闪闪的。 「我们去外面吧。」 她拉起少年的手腕,少年沉默不语,顺着她牵引的力道走到外面。夜风扬起澄的长髮,轰的目光追着她带点暖栗色的髮丝,看着它划出轻盈的弧线,最后又静静地落在女性白皙的颈后。 她仰望天空,将散在鬓边的一缕头髮别到耳后。 「轰,我啊,真的很喜欢星空。」 「因为好看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澄说着,向天空伸出手。 「更重要的是,那星光来自那么远的地方,那么久的过去……当它的美丽终于邂逅了世人的惊鸿一瞥,它已经又运转了兆亿轮迴,抑或是早就消散在了寰宇之间……」 「可是,即使如此,我依然见到了它本将湮灭在宇宙中的剪影。」 「哪怕我们此生都无法再次相遇,但无论是星辰还是我,都拥有了仅属于彼此的,独一无二的记忆。」 澄看向轰,眼里满盈着流转闪动的波光。 「这就是,让我深深为之感动的一点了。」 「川崎小姐。」 轰对她说。 「我和你的相遇,也是这样吗?」 当他看着澄,宛如澄看着星空。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但此刻跟我站在星空下的,偏偏是川崎小姐……这一刻也是独一无二的么?」 「当然,轰。」 她的眉眼染上笑意。 「对我来说,这一刻的轰也是独一无二的。」 轰的胸口涌起酸涨的感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体会,它们沉甸甸地填补了轰曾经空虚的部分,但这新的修补物质似乎让他有了更多纤细的感受神经,让他变得患得患失,敏感而容易被触动。 「轰,等到了明天,我就无法再遇见与今天完全相同的星星,但是你不一样……」澄说,「我仍想再和你相见。」 她摸了摸轰的头髮。 「我会去和安德瓦先生交涉的……」 「不,川崎小姐。」 出乎澄的意料,轰说道。 「我不会再留在原地,等你来找我了。」 第45页 或许是少年总是轻易便倾注全心全意,这一刻,他的眼睛比星光更真挚和动人。 「我想我得离开了,川崎小姐。」 「你知道焦冻去哪了,是吗,冬美!」 高高在上的态度似乎已经成了安德瓦剥不去的特徵,哪怕当他仅仅是作为父亲的轰炎司时,也是如此。 而他也的确往往能凭藉威势占据主动权。 但今天的情况不太相同。 「那又怎么样!?」 性格温和的轰冬美此刻像一只保护幼崽的母狮那样,表现出了绝不退让的强硬态度。 「焦冻已经被你逼走了,你还要继续强迫他吗?」她喊道,「我不会再让你继续伤害他了!」 安德瓦似乎被激怒了,抬起了手掌,冬美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疼痛并没有落下来。 她再睁开眼,看见安德瓦的手臂被冰凝冻在半空,轰焦冻走了进来,挡在她身前。 安德瓦并没有被困住太久,冰在他的火炎下很快融化,但轰焦冻也并不因此感到意外。 「我不能接受你的决定,关于停止研究所的课程项目。」他说,「所以,来交手一场吧。」 「哼。」安德瓦发出了嗤笑,「就凭现在的你,连百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 「我知道。」 轰的声音很平静。 「我只是不想再一味徘徊了而已。」 这场战斗持续了很久。 安德瓦本来打算速战速决,但轰的表现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这里或许存在轰已经很长时间不愿意和他交手的因素,但这种成长速度,依然非常令人惊讶。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成了指导战,轰依然不愿意使用燃烧个性,安德瓦一次次故意把他逼入绝境,轰倔强地只用冷冻来化解。 安德瓦并不是不为此感到恼怒,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轰对个性的应用有了很大提高……还有就是,现在这个执拗无比的轰,让他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影子。 所以在轰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时,轰炎司陷入了沉思。 「……你变强了,焦冻。但如果只靠一半个性,遇到瓶颈是迟早的事。」 最后,他说。 「不过,在以现在的成长速度继续变强,直到抵达瓶颈之前,随便你想做什么吧。」 安德瓦说完就离开了。 轰焦冻躺在地上,因为高强度的战斗而精疲力竭,此时第一缕晨辉已然照进训练场,他看着那道还很稀薄的光,取出手机,发送了简讯。 他的手还在发抖,但好在需要编辑的内容并不长。 ——川崎小姐。 只经过了极短的间隔,铃声响了起来。 轰不禁去思考,她是不是也度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她一夜都在看星星吗…… 「轰。」 当他接起这个电话,听见对方的声音时,这所有想法都被他抛在了脑后,现在轰的注意力全都灌注在了那道温柔的声音里。 「川崎小姐。」 他说。 「我不会仅仅期待着你来找到我了……」 天色拂晓,星辰纷纷隐去,但轰仍然能听见澄的声音,澄同样也是。 「下一次,就由我去见你。」 第30章 神明的一瞥 爆炸的火光直到熄灭后, 还让人忘不了它的热烈和张扬,学生们兴奋地把爆豪团团围住,连待在澄身边帮助记录数据的绿谷出久也忍不住望向人群中饱受瞩目的男孩子。 「小胜又创造了新纪录呢……!」绿谷喃喃自语,「真的好厉害。」 「的确,爆豪的天赋和潜力, 在同辈人中是相当出类拔萃的。」 澄接过绿谷的笔记本, 翻到最新页。 「但是, 对他来说, 仅仅是出类拔萃还远远不够……爆豪是个永远在向至高点攀登的人, 就这种自尊心来说,大约没有人能超过他哦。」 绿谷出久真心为爆豪感到高兴, 但同时失落也悄悄在心里隐秘的角落滋生,在消沉的想法主导他的思考之前,澄的声音打断了他。 「绿谷, 这些都是你写的吗?」 她似乎是不小心翻到了笔记本前面的内容, 稍微有些惊讶地问道。 绿谷看到她正在看的是记录着职业英雄信息的那几页, 脸腾地一下变红, 手忙脚乱地解释起来。 「啊,不,这个是……!」 「写得相当好呢!」澄说, 「虽然受到信息渠道的局限, 数据不算精确, 但是记录结构和分析逻辑都非常有效和新颖——绿谷。」 她看向对方, 眨了一下眼睛。 「你说不定是个天才呢!」 「怎、怎么会, 天才什么的……」这下绿谷的脸是真的害羞得要冒出蒸汽了,「我怎么可能,我连个性都……」 「不对噢,绿谷,就说职业英雄吧,尽管世人往往更加关注职业英雄的个性强度,但优秀的分析和判断能力也是出色的英雄必备的素质……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后者要更加重要。」 澄看起了欧尔麦特的资料分析——这部分几乎占据了大半本,而且就标註日期来看,只不过是很短一段时期内的记录而已。 「举例说明的话,从在公众视野中比较活跃的羽翼英雄霍克斯,到偏爱低调行动的橡皮头和夜眼,都是这种类型的英雄……当然,我也知道你最崇拜的是欧尔麦特啦。」 第46页 她合上了笔记本,还给绿谷。 「不过在你将自己磨练得像欧尔麦特那样成熟而强大之前,坚持你自己的做法就可以了。」 绿谷怔怔地看着澄,抓住书嵴的手不自觉用力。 「川崎小姐,我……」 「都——告诉——你们——别啰嗦了——!」 另一边传来的咆哮声吸引走了两人的注意力,澄望过去,看见方才还包围着爆豪的孩子们作鸟兽状散开,而当事人爆豪正像破坏城市中的哥斯拉一样向周围无差别喷火。 「说什么『好厉害』——真是吵死了,这种程度根本算不上什么,你们在羞辱我吗!」 (又)生气了的爆豪顶着一张兇恶脸朝澄走过来,大概是气势太汹汹,简直要让人错觉他每走一步,地面都要震一震。 澄倒是清楚他想要做什么,自然地递出刚列印出的数据量表,爆豪一把夺下。 「果然还是不行。」 看完以后,爆豪的脸色变得更糟糕,从吓哭三岁以下幼儿的水平升级为进一步覆盖三至六岁儿童的程度。 紧接着,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澄。 「再来一次!」 澄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但爆豪胜己的视线实在是太炙热和坚定。 「好吧,再来一次……但是,不要太勉——」 没等她说完,爆豪就迫不及待地释放出个性,这次的景象比刚才还要令人惊嘆,炸裂的火焰龙捲挟着肉眼可辨的强悍威力。 爆豪第一时间去看仪器屏幕,这次被记录下来的数值有了更大的突破,他不禁握了握拳,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疼痛。 「爆豪。」 总是很温和的声线落在爆豪胜己的耳朵里,忽然有了危险的意味。男孩子一下提起了心,因而当被澄握住手指,抬到眼前细细打量的时候,他谨慎地没有立即反抗。 澄看清爆豪手心里一道道由于过度使用个性而交错绽裂开的伤痕时,目光一下沉了下去。 被这样的她注视着,哪怕是爆豪胜己也拉响了警铃。 「下课之后,跟我来一下,爆豪同学。」 澄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对他说。 这堂课后就是午休时间了,本来打算邀请爆豪一起吃午饭的男孩子都被他狠狠瞪过后赶跑了。 「我有点事要处理!绝对!绝对!不要跟过来!」 「好啦,快点啊小胜。」 「吵死了!」 爆豪胜己把手插在裤兜里,澄已经给他受伤的地方做过了消毒处理,现在还在因为消毒水的刺激感隐隐作痛。 他不大情愿地转到教学楼后面,一眼就看到在那里等他的女性。 「你到底有什么事啊?!」 澄没有在意他有点粗鲁的态度,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到这里坐下吧,爆豪君。」 爆豪隐约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小瞧了,但光是看澄的表情和态度又感觉不出什么不对,他考虑了两秒要不要发火,最后实在抓不到发脾气的由头,只得忍气吞声地走了过去。 「首先,我们来评价一下今天你的两次个性检测吧。」 澄一拿出厚厚的档案书,爆豪登时就把一切扔到脑后,急切地挨了过来,澄翻到关于他的那部分。 大约是数据需要更正的频率高于其他人,爆豪胜己的档案似乎要厚得多,整齐而细密地装订着各次检测量表,最新的两张也已经贴在末尾了。 「总体来说,很惊人。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强行突破极限,在我目前见过的孩子之中,你是唯一一个做到这件事的。」 爆豪的眉头稍微舒展开了一点儿。 「那是理所当然的。」 「理所当然啊……」澄沉吟了一下,「爆豪你,是在大家的期待中成长起来的吧……但是,我要说的并不是这个。」 她说。 「我认为,你今天的行为,是无谋而且急功近利之举。」 「!!!」 爆豪还没来得及恼怒,澄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臂,在靠近手腕的部位,小心地避开了伤处。 「疼吗,爆豪?」在对方反驳之前,她继续说道,「你大概会否认吧,但无论如何,按照伤势的恢復速度,哪怕等到下次课程,你也没办法完全痊癒。」 她抽出了另一张量表,递给爆豪。 「这是……?!」 爆豪来回检查着数据,再仔细看了抬头行,确实写着他的姓名没错。 但数字却是陌生的。 「这是按照你的成长曲线模型估计出的,下次你将达到的程度,如你所见,要略高于今天的第二张量表……也就是你为此把自己弄伤的那张。」她说,「而且,爆豪,你总是在超过我预先估测出的数据,因此,到下次课为止,你原本应该站在更高的高度。」 澄放轻了声音。 「所以,爆豪,我很遗憾。」 爆豪盯着她,眼睛有点发红,澄回望过去,半晌,他勐地别开脸。 「反正,在你看来我就是这样的吧。」 一反常态地,爆豪低声说。 「急躁,冒进,分寸感不好……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基本上,自我判断倒是挺恰如其分的——但是真的知道我的想法吗?爆豪,我不这么认为。」 澄嘆了一口气,稍微更靠近了爆豪一点。 第47页 「我刚才说,你是在大家的期待中长大的,我想事实大概的确如此吧。」 她告诉爆豪。 「大家给予你期待,你又总是能够达成期待,于是不知不觉中那些期待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困难……但是爆豪,你知道吗,最令我吃惊的是,所有那些来自外界的希冀加起来,都不如你为自己设定的目标。」 「怎么说呢,这种感觉就像,大家希望你攀上山顶,但你的目的是要飞向天空。」 她笑起来。 「爆豪,世界上的天才有很多,甚至其中拥有和你相似的个性的,也不只一两个。」 「但是毫无疑问,你是其中燃烧得最明亮的一个。」 「能够亲眼看到这么耀眼的光芒,我真的很高兴……因此,我也不禁像其他人一样对你产生了期待。」 最后,澄轻轻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啊,非常喜欢你哦。」 「你、你在——」 说什么啊! 为了让胸中的动摇有一个出口,爆豪想这样大喊道,但澄握住他的手逐渐下移,贴住了他的手掌。 温暖的力量让伤口缓缓痊癒,但身体里的另一处似乎反而正在开裂,爆豪努力地忍耐着,抵抗着,可是最终还是没能阻止这一缕暖风被送进了心底。 「这次就算了。」 澄对他说。 「以后要爱惜自己啊,爆豪。」 在离开折寺中和前往研究所之间的休息时间里,澄去了她常去的咖啡店,点了和往常一样的咖啡。 在店员询问她是不是像以前一样外带时,澄忽然瞥见了坐在窗边位置的一个人影。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不,今天不用外带。」 死柄木弔阴郁地看着窗外。 因为不耐苦,他往面前的咖啡里加了很多糖,但味道也并没有变好多少,他望着下班族,结伴的学生和牵着孩子的母亲路过时喝了一口,只觉得这东西和发酵的泥水没区别。 就像这个世界一样混浊又虚伪。 差不多在他想离开时,有人托着咖啡杯坐在了他身边的座位。 弔先看见的,是她勾着杯柄的手指,然后是她的长髮。 接着他认出了对方。 「……是你。」 「嗯,是我,好久不见了。」 「……」他将头扭向窗外,「今天又打算多管闲事了吗?」 「也不算吧。」澄失笑道,「不过除了想打个招唿,的确还有别的事……」 澄从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推到死柄木面前。 「能请你收下这个吗。」 「哈?」 死柄木发出带着讥讽意味的声音。 「等等,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什么廉价又泛滥的爱心啊?你不会以为做出一时兴起沿路发糖果这种愚蠢又噁心的行为就能——」 说着,他捏住了盒子,包装外盒一下就崩毁了,展露出里面的内容物。 死柄木忽然不说话了。 那是一双黑色手套。 它使用了长期佩戴也不会觉得不舒适的轻薄又柔韧的材料,能完全包裹住尾指和无名指,其他手指则採用了半指设计。 「不是一时兴起哦。自从上次见过面,我就有了这种想法。」 她轻轻地用指尖敲击着杯壁,露出回忆的表情。 「设计图当晚就画好了,定制稍微用了几天,取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带在身边,想着什么时候再遇见就送给你……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再也遇不到你了。」 澄说。 「但是,要是真的有机会再见面了呢?大约是因为一些个人经歷,我总是想着避免留下遗憾……总之,谢天谢地。」 她的那杯咖啡已经见底了,澄站了起来。 「在这里遇见你,真的很令人高兴。」 道别过后,她走出了咖啡店。 死柄木沉默地坐在远处。 他死死瞪着面前,躺在包装盒残骸中,但原主人细心准备的第二层包装纸袋仍然完好的手套。 过了一会,他突然动了起来,粗鲁地拆开袋子,把手套戴在了手上。 尺码刚刚好。 「可恶……」 死柄木看起来更加恼怒了,他用力地将手指纠缠在一起。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记得一清二楚……」 他独自低语着。 「……可恶。」 「姐姐!人家又来啦!」 隔着很远澄就听到了渡我欢快的声音,她刚刚走出两步,少女就像旋风一样卷了进来,一头扎进澄的怀里。 「渡我,不能打扰别人的工作噢。」 「对不起。」 女孩子踮起脚,搂住澄的腰,抬头用琉璃一样干净清澈的眼睛望着她。 「可是,可是啊,为了今天的约会,人家忍耐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是太高兴了才这么做的!」 「就算是这样……」澄稍微拖长了尾音,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下次注意就好了,这次先原谅你吧——渡我,吃糖吗?」 「要的!」 渡我被身子跟着澄走进研究室,在澄去启动检测仪器时,渡我一边拆开糖果包装,一边愉快地哼起了歌。 「渡我这周有发生什么好事吗?」 澄回头问她。 「嗯……」 渡我想了想。 第48页 「其实,我也不清楚呢。」 女孩子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从上次分别开始,我就开始期待今天的见面了,因为每天都距离见到姐姐更近一点,所以每天都很高兴——所以啊,到底有没有遇到好事我也不记得了!」 「渡我……」哪怕是澄,也快在少女无比热情直率的发言下红了脸,「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会害羞的……」 「没关系哦,害羞的姐姐也很漂亮……」 「——渡我,你还真是个可怕的孩子啊。」 澄连忙把她推进更衣室。 「换穿的衣服已经放在里面了。」 女孩子发出清脆的笑声,然后便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姐姐……」隔着帘子,她对澄说,「我的个性鑑定已经进行到哪一个阶段了?」 澄正好在看渡我的档案,很自然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第五阶段了,渡我。」 「真的是这样啊,我们真的已经见过五次面了。」 她的声音中流露出了安心的意味。 「我有的时候会想……哪怕我此生都找不到自己的个性也没关系。」 澄顿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柔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渡我?」 「我昨天做了一个这样的噩梦哦。」少女说道,「我梦见我在四岁那年就发现了自己的个性,是不太弱也不太强,和周围人没有什么区别的那种,我普通地长大了,有了很多朋友,然后某日,我在街头和姐姐擦肩而过——」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 「我们谁也没有认识彼此。」 澄静静地听着。 「醒过来之后,我发自内心地想着,『啊,太好了,只不过是个梦。』……从那天开始,我就发现了。」 渡我掀开隔帘,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在看见澄的一瞬间,她的眼中泛起温柔的涟漪。 「我愿意将梦中得到的那一切,都用来交换和你的相识。」 那时,渡我被身子没有说出口的话是: ——哪怕这世界给我留下伤口也没关系,只要能在我终于遇到你的时候,那些疤痕能让你觉得我是独特的…… 那就足够了。 「那么,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渡我被身子依依不捨地和澄道了别,她好像还想对澄说些什么,但心里也明白,这种时候拖延得越久越难分开,渡我又偷偷看了一眼对方,澄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她便强迫自己转过身,迈出了步子。 在渡我被身子走出研究所的时候,正好有一名少年走了进来。 微妙地,他们两个似乎同时感受了什么,在错身而过的剎那,两人的视线短暂交接,然后又很快分开。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渡我被身子在走出几步后,忽然停了下来,气恼地嘟囔着。 「什么嘛……这种不愉快的感觉……」 澄坐下来不久,就发现轰已经来了。 「轰,今天也很准时呢。」 少年轻轻应了一声,状似不经意地问起了别的事情。 「刚才,我在门口碰到了一个金髮的女孩子……」 「啊,是说渡我么?是上一个预约时间段的顾客哦,轰也觉得她很可爱吗?!」 「那倒不是,我没什么感觉。」 ——倒不如说,莫名地是反方向的感触。 听了轰的话,澄忍不住嘆了一口气。 「轰,有好好夸奖过女生吗?」 「……」轰仔细想了想,「没有过,大概。」 澄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距离预约时间开始还有十分钟左右,于是她便心安理得地面向少年开展了额外的人生课程。 「听好了,轰,学会夸奖女孩子是每一位男士最好都要掌握的技能噢。」 「可是……」 「想想看吧。」澄竖起了一根手指,「假设,在班级里,轰有一个喜欢的女生……」 轰闻言微微皱起了眉头,见状澄试探地改变了用词。 「或者……不一定是女生——」 「请认为是女生,拜託了。」 轰速答道。 「好的,那我们继续……轰有一个喜欢的女生,想必能被轰喜欢上的她,是个可爱又优秀的女孩子。」澄说,「那么,轰打算怎么让她知道你对她的感觉呢?」 轰认真地思考了起来,好一会才抬起头。 「我不会告诉她,现在不会。」 「哎?」澄有点儿惊讶,「为什么呢?」 「因为,还没有到合适的时机。」轰说道,「现在的我还远远不够强大。」 澄开始感到好奇了,继续追问道。 「可是,喜欢她这件事和你强不强大又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的。」 他稍稍加强了语气。 「有些话,只有等到我足够强大了,才能对她说出口。」 「我明白了。」澄很快接受了他的观点,顺着他的思路继续往下延展,「那要是,有一天你觉得时机已经足够成熟了呢?」 「……」 他慎重地开口。 「先准备好足够正式的场合,然后郑重地告诉她我的想法……」 「嗯嗯,就是这个。」 「我将告诉她——」 轰说道。 第49页 「我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她,让她能够拥有比任何人都自由和广阔的人生。」 「……轰。」 澄呆了一下,之后便笑起来。 「这不是求婚吗?」 在这种时候,她倒是清楚地意识到了对方是个保守端庄,又异常单纯的人,但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方也非常可爱……或者称之为电波也行。 「不过,这种求婚誓词也太动人了,大约世界上没有女孩子能拒绝吧……轰你啊,再过十年会成为一个不可小觑的男人呢。」 「……十年吗。」 澄没有听见轰微不可听的低语。 「但,在你为之努力的时候,对方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稍微有点不公平啊?」 「不公平吗?」 「你看,如果她同样喜欢你,但你却总是没有回应……会让她难过的吧,或许,她也想和你一起,向同样的目标前进呢?」 轰不禁看向澄的眼睛。 「那么,我要怎么做才好呢?」 「这就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了。」澄说,「你得学会夸奖她才行。」 她一项一项地数着。 「比如她温柔的地方,勇敢的地方,甚至是笨拙的地方……还有她新换上的裙子,新涂的指甲油,一切你觉得心动的点滴……」 「我明白了。」 轰点了点头。 「川崎小姐。」 「哎?」看到少年认真的目光,澄下意识地也庄重了起来,「请……请说。」 「我想不起来你有什么地方称得上笨拙,也不知道要如何形容你的温柔和勇敢之处……」他说,「就种感觉就像,一滴水无法准确形容海洋那样。」 轰凝视了女性一会,才继续说道。 「在工作时间,你总是穿着白大褂,也没有涂指甲油的习惯……但是,我觉得这没有不好。」 ——「最后,川崎小姐,你今天的发卡很漂亮。」 澄展露了微笑,用掌心很轻地拍了一下轰的额头。 「你毕业了,轰。」 「川崎小姐……」 轰怔了一秒,才抬手去摸被她碰过的地方。 然后,他忽然决定不再解释了。 在未来的某一天切实到来之前……暂时,像现在这样就好。 「川崎,晚上有时间吗?」 澄在找钥匙时,隔壁间先打开了门,相泽探出头来问道。 「算是有吧……明天也是休息日了。」澄拧动钥匙,「怎么了吗,相泽老师?」 「晚上有一个职业英雄内部的冷餐会,据说要带女伴进场,而且推脱起来很麻烦,所以想问问你有没有时间帮忙应付一下。」相泽补充道,「不过由于事出紧急,没来得及跟你事前约定,你不愿意也……」 「我可以去。」 她很快给出了回復。 「不过,相泽老师,我们的准备时间还有多少呢?」 「谢了,川崎。」 相泽消太看了看手錶。 「扣除交通时间,我们还有……两个半小时左右。」 两个半小时对于一位将要奔赴正式场合的女士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这代表着,她有充足的时间做自我清洁。 澄披着湿发,走到外间吹干时,相泽也刮好了鬍子,在自家阳台上找了一个光线还算充足的位置,正在对着镜子观察有没有疏漏的地方。 「川崎。」 相泽转过身打了招唿,顺手将额发捋到后面去,不知道是不是和平时的形象反差太大的缘故,在澄看来,这一刻的相泽消太简直是英俊逼人。 「相泽老师。」 「嗯?」 「如果你认真起来的话,可以轻松招募到一打女伴哦。」 「别再取笑我了,那种麻烦事我可做不来……」他望过来的眼神带了点无奈,「再说,不是已经有你了吗。」 「这么说也对啦。」澄沖他笑了一下,「还有多长时间,相泽老师?」 「接近一个小时四十分钟。」他抬头对澄说道,「时间很充足,按照你的步调来吧。」 打理头髮花掉半个小时,而化妆用去了另外四十分钟,至于相泽那方,则在第一个二十分钟内从头到脚收拾好了自己,然后他就靠在了窗台上,悠然地听着澄走进走出的脚步声。 最后的半个小时,她再次来到阳台外面。 「相泽老师,相泽老师,看这里!」 相泽消太的视线落往澄的方向,她提起两条礼服裙,好让相泽能清晰地看到。 「吶吶,相泽老师觉得哪一条比较好呢?」 相泽露出仔细考虑的神色。 「左边那条吧。」 「这条吗?」 「嗯。」他说,「衬你的眼睛颜色。」 「好的,那就决定是它了。」 澄兴沖沖地走回室内,相泽刚刚放松下来,不自觉地扬起嘴角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身回来。 「相泽老师。」 「怎么了?」 「十分钟后在门口见。」 相泽的目光落进她带着笑意的双眸,半晌,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嗯。」 澄打开门时,相泽消太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现在呢?」 「二十分钟。」 「足够了。」 澄勾了勾手指。 第50页 「相泽老师,低一点。」 相泽消太露出困惑的表情,但还是微微倾下身,澄捻住他有点系歪了的领带,重新打出漂亮的结。 「这样就没问题了。」 他们到达目的地的时间比预计的还早了一点。 相泽向门口的侍者出示过英雄执照,两人得到进入许可后,又走过长廊,才来到了最终会场。 「你这傢伙——终!于!来!了!」 甫一进场,就是巨大的音浪迎面扑来,相泽下意识地把澄往身后护了护,始作俑者看到这一幕似乎更加激动了,一下热情无比地蹿到两人身边。 「居然!橡皮头!你居然真的带了女伴!」 在面前的奇景下,麦克不禁被震惊和兴奋沖昏了头脑,冒失地握住了澄的双手。 「初次见面,这位可爱的女士,我是布雷森特。麦克,这傢伙的同期和同事,请问你是出于什么心态答应了他的邀请呢——」 「放开。」 相泽阴恻恻地抓住了麦克的手臂。 「还有,必须要带女伴入场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哈……哈哈,这还不是因为你好几年都找藉口逃避交流会,所以我才……」感觉到相泽抓住他的手开始用力,麦克连忙加快了语速,「严格来说我没有骗你的确是有携伴入场这一条规定的不过由于有不少英雄难以做到现在正处于半废除状态——」 他指了一下聚集在甜点塔周围的pussy cat成员。 「要是恪守规定,那边的always空窗期猫咪们该怎么办啊?!」 话音刚落,一把叉子就飞了过来,伴随着曼德勒猫和北美短毛猫怒气沖沖的,类似「太失礼了混蛋!」「你自己不也是没有女伴嘛!」的抗议。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了。」 看着相泽越皱越深的眉头,麦克干笑道。 「你好,麦克先生,我是川崎澄。」在气氛变得险恶之前,澄反握住对方的手,温和而礼貌地晃了一下,「是相泽先生的朋友,请多指教。」 「也就是说你们的关系并不是……」 「闭嘴,麦克。」 「ok.」 在相泽不善的目光下,麦克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然后拍了拍相泽的肩,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加油啊橡皮头,我会为你应援的。」 「麦克……」 相泽缓缓地拿开对方的手。 「现在,拜託你到会场另一头去待着。」 ——你知道你的悄悄话音量以正常人的标准来说是在侮辱悄悄话吗?! 赶走了令人头疼的多年好友及同事之后,再面对澄的相泽不禁产生了一点微妙的尴尬。 「川崎……」 「相泽老师也有这种类型的朋友呢。」澄半掩着脸笑了起来,「真让人羡慕。」 「嗯?……嘛,算是吧。」 相泽嘆了一口气。 「总之,虽然是出于误会,不过很感激你跟我一起来这里……没有让你困扰就好了。」 「不会噢,平时也见不到这么多职业英雄,对我来说是很宝贵的经歷。」 澄环顾周围,会场相当宽敞,已经到场的职业英雄很多,其中不乏那些经常在媒体上出现的熟面孔。 「相泽老师,那是潮爆牛王吗?这种场合也穿着牛仔衣呢。」 「唔,是他没错,因为那个人主张牛仔布制衣才应该成为正装的代表。」 「黑帮虎鲸!好高大!」 「官方资料里身高应该超过两米了……听说他有过一阵子积极出席儿童权益协会组织的活动,后来由于每次都把小孩子吓哭而被委婉劝告别再参加了,本人似乎受到了很大打击……」 「是胖胖橡胶!」 「他也来了啊,那会场里三分之一的食物恐怕都要……」 相泽忽然停顿了一下。 「……不好意思,职业英雄们似乎都是些怪人。」 「不。」澄微微仰脸看他,摇了摇头,「正因为这样,我反而更加尊敬职业英雄……说到底,大家都是有血有肉的人类,而职业英雄却能成为社会安定的象徵,很了不起。」 她补充道。 「在我心中,相泽老师也是这样的。」 相泽想了想。 「也就是说,我也是怪人吗。」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相泽消太说道,「开玩笑而已。」 澄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秒。 「相泽老师在耍坏心眼。」 「没有的事。」 他别开视线,开始寻找能转移对方注意力的事物,正在这时,有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霍克斯端着两只香槟杯走来的时候,相泽还在想两人到底有过什么交情,没料到对方先打招唿的对象是川崎澄。 「澄小姐,好久不见了。」 「啊,霍克斯先生。」澄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酒,对相泽解释了一下,「之前研究所的研究项目和霍克斯先生有过合作。」 「啊啊,这种介绍未免也太官方了,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私交的吧……」霍克斯故作失望地感嘆道,然后笑了起来,「别露出这种表情嘛橡皮头,虽然是你的女伴,不过一脸『这个轻浮的傢伙是怎么回事』也太……」 他揽住相泽的肩膀。 「难道说你还在称唿姓氏的阶段?」 第51页 相泽不怎么友善地推开了他,霍克斯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一点。 「霍克斯先生,你……」 「好的,我明白,澄小姐,我真的只是来打个招唿而已。」他抱怨道,「安德瓦每次都强硬拒绝这种活动,欧尔麦特现在也很少参与了,难得看到新面孔……何况还是熟人。」 「欧尔麦特不会来啊。」澄说,「我还没有见过他本人,有点可惜呢。」 「嗯——」 霍克斯想了想,把手伸进外套内侧的口袋里。 「说到这个,下个月有一场面向公众的职业英雄座谈会,欧尔麦特可能会参加,我这里正好有两张前排座位票,如果澄小姐你有兴趣的话,就送给你吧。」 「可以吗?」 「反正我也没有可以送的人……不过澄小姐的研究机构在做的是个性研究,而你本人似乎对社会科学也很有兴趣呢,这种活动你会喜欢的吧。」 他说着,举起了香槟。 「如果今天的主题是舞会的话,我就会邀请你跳一支舞……不过很可惜,那么,请问我有与你共饮的荣幸吗?」 不知为什么,相泽觉得,似乎有半秒,澄是有所犹豫的。 但她很快地掩去了这一点,只是眨眼的功夫,澄就端起酒杯,轻轻与对方相碰。 「为了表达我的感谢……」她说,「以及,祝你武运昌隆。」 他们没有留到最后,提出先离开的人是相泽。 因为他注意到川崎澄好像变得安静了,相泽猜测是人多的场合使她感到疲倦,或者她的兴致渐渐地消磨完了。 总之他询问要不要先离场时,澄没有反对。 今天冷餐会的会场地点设置在海滨酒店,从落地窗向外看去风景优美,现在他们沿着滨海路一起慢慢往回走,车流和行人都很少,连波浪都是静谧的。 「相泽老师,你知道吗。」 一直在看海的澄忽然说话了。 「虽然我好像对你说过,有空小酌一杯这种话,但我其实是很不擅长喝酒的。」 「是吗……」他回应道,「所以,之前才犹豫了。」 「被你发现了。」 澄的声音很轻。 「人行走于世,是从无到有的过程,但似乎有的事情,是不管度过多长时间,去过多少地方也没办法改变的……比如我不善饮酒这一点。」 她看见白色的海鸟掠过海面,继续说道。 「今天啊,发生了很多事,我也见到了很多人,它是令人高兴的一天,但是,为什么……」 澄不说话了。 「川崎,你——」 相泽看向她,几乎是在同时,澄将脸转过来。 相泽消太一下子失语了。 他看见眼泪从她的双眸里落下来,却连泪痕都是温柔而沉静的。 「为什么,我仍然为再也无法触及的过去而悲伤呢。」她说,「相泽老师,我明明是不能过分想念回忆的人啊,这么一来,我要怎么才能接着到未来去……」 相泽沉默了一会,然后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女性微微颤抖的肩上。 隔着自己的外套,相泽消太将对方按在自己肩颈处,接着很快松开了手。 「我也隐约能感觉到,你大概有一个无法忘怀的人,川崎。」 他抬头看向天空。 「那是个混蛋吧,我猜。」 「不是这样的,他并没有做错任何事……」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说,「那他又为什么会让你哭泣呢。」 澄静了下来。 相泽感觉到她抓住了自己的衣服,颤抖得更加厉害了,似乎要在眼泪中宣洩掉一切缄默的痛楚。 「他是个混蛋……」澄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甚至都没有给我呢……我的戒指。」 「那些不小心错过的东西,或许在未来等着你。」 他拍了拍澄的发顶。 「明天会好起来的。」 「所以,别哭了……」 别哭了,澄。 第31章 英雄的休息日 在这个休息日, 澄久违地没有遵循自己往日的作息规律。 一直到太阳照进房间,她才渐渐醒转,澄推开被子惺忪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 不管怎样, 昨天倒是一夜无梦,这不免让她在刚醒来的时候陷入了一小段时间的空白, 当过渡间隙缓缓过去,澄逐渐和现实接轨, 然后想起了昨天…… 「不好了。」她头疼地扶着额角,「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她的确是很不擅长饮酒, 对于昨天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煳了,只想得起来在回来的路上,似乎在相泽的面前哭了出来。 再怎么没有抵抗力, 那杯香槟的酒精也早就被人体代谢完毕,绝不至于再给她造成什么宿醉后遗症。而事实上,现在澄的苦恼程度和严重宿醉也相差无几了。 「不知道相泽老师会不会很生气……」 总之先去道个歉吧。 这么想着,她连忙起身洗漱,把自己打理清爽以后,试探性地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在起初的几十秒内, 没有人回应。 澄开始犹豫是继续敲门还是换个时间再来的时候, 门被打开了。 「啊, 是川崎啊。」 休息日的相泽简单地穿着黑色v领衬衣, 看到敲门的人是澄, 好像没有怎么感到惊讶。 第52页 「今天感觉还好吗?」 「关于这个。」澄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 「昨天给你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我有说了什么失礼的话吗?」 「你已经不记得了吗……」相泽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说道,「没什么,请别在意。」 「可是……」 「川崎,大家都是社会人,在工作中不知不觉积累起压力也是很正常的事。」他说,「无论如何,宣洩出来比压在心底要好一些,所以,忘了它吧。」 看到相泽和过去没什么区别的态度,澄稍微安心了一点,她思考了一会,提出了一个建议。 「这样吧,相泽老师,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下周让我邀请你吃顿饭吧。」 「虽然我并不觉得有必要……」 澄坚决地说道:「有必要的。」 「那好吧。」 相泽说。 「这次还喝酒吗?」 「只有这一点请允许我谢绝。」 澄斩钉截铁的态度让相泽很淡地笑了起来,就在这时,细幼的猫叫声响起,两人同时低下头去,一只浅姜黄色的小猫从相泽的脚边钻出来,正睁着圆眼睛打量着澄。 「这是……?」 「上次暴风雨带回来的小猫,有一只怎么也赶不走。」 相泽面无表情地盯着蹭着自己裤腿的小东西,最终还是忍不住松动了神情,弯腰把它抱了起来。 小猫咪呜咪呜地,伸出粉粉的肉垫去拍相泽的锁骨。 「没办法,只好养起来了,今天正打算带它去做健康检查。」 「这可不妙啊,相泽老师。」澄慢慢地说,「这么一来,岂不就可爱浓度double了吗?」 「喂,川崎——」 「开玩笑,开玩笑而已。」 看到对方笑弯了眉眼,相泽无可奈何地嘆了口气。 「对了,我还没给它起名字,川崎有想法吗?」 澄露出思索的表情。 「那就叫消太?」 「川崎——」 澄的恶作剧理所当然地没能得逞,最后相泽的小猫正式定名为「金平糖」,对此川崎澄觉得稍微有点儿遗憾。 因为要带小猫去宠物医院,相泽很快和澄道了别,澄想了想,索性推翻了之前的周末计划,打算带几本书去常去的咖啡店消磨时间。 推开咖啡店的门,澄又在靠窗的位置看到了那个有过两面之缘的男孩子。她自然地走到那少年身边坐下,对方今天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阴沉,大概是因为他正忙着打游戏。 澄看到他已经戴起了自己送给他的手套。 死柄木弔没有立刻发现身边多了一个人,等他注意到光洁的桌面映出两个影子时,澄已经来了有一会了。死柄木抬起头,在看到她的剎那,手指不自觉地一颤,摇杆倏然移位,连击断开,屏幕上的角色被敌人一刀砍翻,接着血淋淋的「game over」字样浮现出来。 「可恶……」死柄木咬牙切齿地说道,「都是你的错。」 「我一直都很安静哦,这是缺乏根据的指控。」 澄态度如常地回答。 「还有,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不——」 「啊,在此之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澄打断了他的话,「手套还合适吗?」 死柄木像是刚刚才勐然想起这件事,第一反应便是去脱手套,但看到澄笑吟吟的眼睛,意识到了自己是在掩耳盗铃,不禁变得更羞恼了一点。 「只是打游戏的时候很方便而已,我并没有喜欢这种东西!」 「好的,好的,我明白。」 澄从包里取出那本已经看了很多遍的《个性社会发展史》。 「你真的有明白吗,不要自作多情了!」 「我懂,我没有想太多哦。」 「你——」 发现澄翻开书读了起来,俨然已经打算扎根在这里的死柄木弔一下语塞,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感到了无力,最后自暴自弃地嘟囔了一句。 「算了,随便你吧。」 他重新捡起游戏机,打开了新的一局,抬头瞪向坐在对面的女性。 「绝对不要干扰我,懂了吗!」 澄又翻了一页,和气急败坏的少年形成了鲜明对比。 「是,是。」 接下来的时间悄无声息而平缓地流淌过去。 在死柄木埋头攻略游戏的时候,澄安静而闲适地将个性从出现到发展,再递进至现在的繁荣景象的时间线,以及与之息息相关的英雄职业发展进程重新回顾和梳理了一遍。 他们就这样各自忙着自己的事,迥异又和谐地和平共处着。 后来,先打破这份安宁的人是死柄木。 又一次在同一处关卡被击倒以后,他开始流露出烦躁不已的态度,越来越重的按键声也诚实地展现出了他渐渐流失的耐性。 最后一次失败,死柄木怒不可遏地将游戏机甩在了一边。 澄轻嘆一声,合上了书,轻轻拿起被粗暴对待了的游戏机。 「餵……你干什么?!」 「我在试图帮助一下陷入困局的你。」 澄说着,将它翻到背面,发现了很多斑斑驳驳的划痕,像刚才这样的迁怒行为看来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她只是略微顿了一顿,便继续把掌机转回正面,接着死柄木的上一个存档,选择了「开始游戏」。 第53页 「!!!」 死柄木弔勐地站了起来,他正打算夺回自己的游戏机和存档时,瞥见了游戏画面。 被玩家操纵着的角色以非常干净利落的行动接连通过了前面的关卡,行云流水般抵达了他尝试攻克数次未果的地方。 死柄木不知不觉屏住了唿吸,紧紧盯着屏幕。 关键点很快就来了,只见游戏角色在玩家精准的时机控制和精妙的操作下,仿佛被注入了灵魂一般,在电光石火的瞬间顺利克服了难关。 「这样就行了。」 澄保存过后,退了出来,把游戏机还给对方。 「明明是最有资格挥霍时间和精力的时候,学着多一点耐心和试错的勇气吧。」她说,「还有,也请对身边的事物温柔一点。」 澄看了一眼时间,站了起来,笑着与死柄木道了别。 「那么,下次有缘再见吧。」 在她走后,死柄木默然无语地开启了一份新的存档,刚才的游戏画面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一次,他也一次就顺利通过了。 死柄木选择了方才澄使用过的那栏存档,选择了删除,但在是否确认的提示框弹出来以后,他又久久地犹豫了。 而最后,死柄木也只是不情不愿地退出了存档界面。 「谁允许你向我说教了……」 他恨恨地自言自语着。 「真是的,麻烦死了……」 在回去的路上,澄偶然发现路边书店换上了新的gg海报,欧尔麦特标志性的笑容占据了大半空间,旁边写着「《英雄杂志》最新刊——欧尔麦特的绝密力量档案」之类极具煽动性的gg字样。 这早就是人们司空见惯的营销手段了,但欧尔麦特对民众依然具有强大的吸引力,哪怕心知肚明这标题八成又是出版社拿採访边角料在故弄玄虚,还是有不少人愿意踏进书店里掏腰包带走这本刊载着洋洋洒洒赞美文字以及或许有的一两张欧尔麦特彩色插页的杂志。 尽管澄不能算这些狂热分子中的一员,但她本来就有购买英雄杂志的习惯,既然被gg提醒了新刊已经发售,她便自然而然地走进了书店。 买下本期杂志后,澄顺便到其他区域大致看了看新近出版的书籍,就在她从书架上抬起头的剎那,捕捉到了一个匆匆走进书店的身影。 对方的目的异常明确,他径直走向英雄杂志专售书架,从书架上取走新刊,又折往收银处,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手里就多了一个手提袋。 在他踏出书店的第一步,澄拍了拍他的肩。 「爆豪,真巧啊。」 「!!!!你为什么在这里?!」 爆豪胜己像被踩了尾巴尖的猫那样勐地乍起毛,第一反应就是把手提袋藏到身后去,刚一动作,他就意识到特意掩饰一个并不透明的纸袋似乎有欲盖弥彰的嫌疑,生生地顿在了原处。 澄看了他的手提袋一眼,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那本。 「你也喜欢这个吗?本期的内容似乎很丰富的样子……」 「——你都看到了吗??!」 「因为,我一直都在哦。」 一点就炸的男孩子有趣的反应让澄忍俊不禁,她努力克制了一下不住上扬的嘴角,总算决定不再捉弄爆豪了。 看着恼羞成怒值仍在不断上升中的爆豪胜己,澄环顾了一下周围,然后把包塞进了爆豪手里。 「稍微等我一下。」 「……喂!!」 真是不走运的一天。 爆豪这么想着,用力地在冰淇淋球上咬出了一个忿忿不平的缺口。 都怪表现得像个英雄死宅的废久,每周雷打不动地买英雄杂志新刊,为了不让人觉得自己和他同流合污,爆豪每次都不得不快速而谨慎地完成购买活动,偏偏这次被当场发现了——还偏偏是她。 爆豪吃完了冰淇淋球,开始把蛋捲筒咬得咔咔作响,然后抬眼就看见了正偏过头目不转睛地观察着他的澄。 「……!」 他竭尽全力稳住了身子,才没让自己看起来太动摇。 「好像……已经降到安全阀值了。」 「你什么意思?!」 「别在意。」澄对他笑了一下,「怎么说呢,我觉得今天又变得更了解爆豪君了一点,所以忍不住有点高兴。」 「……哪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爆豪先是别扭地转开脸,又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紧紧盯住了对方。 「我不是因为喜欢才买了那种杂志!」 「哎,是这样吗?」 「当然了!我是为了分析职业英雄的战斗数值才买的!」 「好的,我明白了。」 「还有!」 说到这里,不知为什么,少年提高了音量,却再次忍不住错开了视线。 「明天,明天的课!你也会来的吧!」 澄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会哦。」 她说。 「那么,明天再见,爆豪。」 第32章 復甦之风 在这天实践教学的后半程, 澄迅速而简要地回顾了一下目前为止的记录,欣慰地发现绝大部分的孩子在了解及把握自身个性方面都有了不小的进步,其中最出类拔萃的果然还是爆豪,但是,现在澄的视线反而被唯一空白的一栏所吸引了——那里标示的是绿谷出久的名字。 第54页 事实上, 澄比谁都清晰地感觉到了, 这个孩子正在成长着。 他是那样羞怯的性格, 但她看得出来, 绿谷出久的柔软所包裹着的, 是无比坚韧又执着的心灵。 只是因为没有个性…… 澄又注视了那栏空白几秒钟,用钢笔的尾端轻轻敲打着记录册。 这对他并不公平。 她转念想到上次霍克斯赠送的两张座位票, 因为邀请起来最顺其自然的相泽消太表示过不喜欢这种类型的活动,直到刚才,澄都尚未决定要邀请谁和自己一起去……但是现在, 她心里有了合适的人选。 在她走神了的这段时间里, 最后一个人也完成了今日的检测, 仪器发出轻微的响声, 开始自动处理累计的数据,澄望向机器……但在她等到整合报告输出之前,作为最后一名被试对象的爆豪先走到了她身边。 「爆豪……?」 大约是因为对方乌云密布的表情, 澄取出量表, 交给他的动作稍微有些迟疑。 爆豪第一次没有着急着去接, 而是用隐隐压抑着不愉快的红色双眸看着澄。 「刚才。」他说, 「你没有在看吧。」 澄这才理解了爆豪指的是他检测个性的场面。 「我……」 「算了, 无所谓。」 没有等她说出抱歉的话,爆豪已经抽走了她手中的量表,一声不吭地转身走开了。 澄下意识地追出一步,但整合报告就在这时开始列印输出,她只得折回仪器前。把文件整理好时,爆豪胜己已经走远了。 「那个……川崎小姐。」 在澄几乎要产生担忧的时候,绿谷带着一点儿紧张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我之前一直在考虑,能再帮上什么忙,但川崎小姐通过测验得到的数据已经非常有效和准确了,所以我想,再加上目标对象本身的体验反馈会不会更全面一些……」 大约是不习惯被异性近距离注视着,绿谷的声音逐渐小下去,他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又犯了老毛病,便努力地想要直面澄的目光,提高了说话的音量。 「所、所以!我擅自调查了这些!希望能对你有帮助!」 澄接过他的笔记本,仔细地阅读了他记录下的内容。 绿谷非常细心地收集了班级里每名学生在这段时间内对自身个性的看法和运用思维模式的转变,并一一分类汇总,形成了一份细緻而易于理解的体验回馈档案。 「绿谷……」 澄说道。 「如果不是明白你想要成为英雄的想法有多坚定的话,我一定从现在起就把你预定为我的助手。」 「不……我……」绿谷觉得自己的耳朵热得快烧起来了,「也没有那么……它还有不少缺陷,比如我没能收集到小胜的反馈,因为……」 ——因为他完全排斥自己的靠近啊! 「……我大约也能想到吧。」澄摸了摸绿谷天生带点卷的,绵羊般蓬松的头髮,「真是辛苦了,绿谷——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是吗!」 绿谷一下子露出了晴朗的表情。 「那就太好了。」 「说起来……」澄从衣兜里取出两张票,「你对这个感兴趣吗?」 绿谷接过一张,在看到活动名称的一瞬间就倏尔仰起了脸。 「这是——欧尔麦特已经预定出场了的那个英雄座谈会?!」 「没错,就是它。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邀请你跟我一起去。」 绿谷的眼睛亮了起来。 「可以吗?!」 「嗯,当然。」她说,「想来想去,果然还是觉得绿谷是最适合这张票的人——你可能是我认识的孩子里面最喜欢欧尔麦特的了。」 绿谷又露出了害羞的神色,但自己作为欧尔麦特铁桿粉丝的身份似乎让他非常自豪。 澄接着跟他约定了见面的具体时间和地点,绿谷慎而又慎地将其记在了备忘录中,他望着澄的侧脸,然后鼓起了勇气。 「川崎小姐!」 他说。 「我也一直在思考,既然没有个性的我,无法通过数据直观地体现出自身进步的话,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成长变得看得见呢?」 绿谷赧然地挠了一下脸颊。 「虽然我还没有清晰的想法,但我一定会努力地去寻找的!」 「绿谷……」 不用勉强自己也没关系。 在话将要说出口之前,澄看到了少年瞳孔深处坚毅的光芒。 于是她改变了主意。 「请继续加油吧。」 澄轻轻勾起嘴角。 「我会一直期待着的。」 课间并不很长,下节课开始的教室距离这里也有一小段距离,澄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没有跟绿谷交谈太久,便催促他去为接下来的课程做准备了。 在关闭专用教室的仪器电源之后,澄也离开了教学区向外走去,令她意外的是,经过操场的时候,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个浅砂金色头髮的男孩子郁郁不乐地站在操场边,似乎在看吵闹的人群,又似乎什么都没能映入他心不在焉的眼里。 澄走到他身边,顺着对方视线的落点看过去,果然那里什么也没有,他只是在独自思虑而已。 「还在生气吗,爆豪。」 第55页 澄问道。 爆豪大约早就发现了她的到来,却一直别扭地没有看她,回答的语气也不怎么温和。 「没有。」 「真的么?」 「……」 爆豪微微垂下了目光。 「就算有,也不关你的事。」 「这么说的话,果然还是有的。」她柔声说,「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 「说了不关你的事了!」 爆豪胜己仿佛一下被戳到了怒点,提高了音量对澄说道。而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但爆豪很快掩盖掉了那些情绪。 「……走了。」 他正打算走开,澄的声音忽然绊住了他的脚步。 「爆豪。」 爆豪胜己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停住了,又为什么想要回头去看看她。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他从澄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点受伤的意味。 但当他转过身时,澄的脸上又分明找不到任何难过的痕迹……她眼睛里甚至隐约能看见笑意。 ……上当了。 爆豪意识到自己(再一次!)被拿捏准了情绪,而距离他蓄满怒气槽还差一小截的时候,澄又添了一把火。 「要是不愿意说的话,我就只好认为是爆豪你在无理取……」 「谁在无理取闹啊!!为什么——」 忍耐彻底告罄以后,爆豪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要看别的地方啊!!」 甫一喊出这句话,他霎时安静了下来。 惊愕和懊悔在他的面孔上交替出现,最后转变成了一种破罐破摔的气恼,爆豪继续喊道。 「不是说好了要看着我的吗?!为什么没有做到啊!」 「……」 澄花了几秒钟来组织语言。 「首先,我得向你道歉,是我的职业态度没有经受住考验,下次我一定……」 「不是职业态度……和那种东西无关。」他低声说,「那是你对我说过的话——你承诺过的。」 「我明白了。」 她认真地告诉男孩子。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会全心全意地,亲眼看着你的每一次进步的,爆豪,能再相信我一次吗?」 「……我啊,会一直变强的。」 少年用像是闪烁着赤色火焰的双眼凝视着她,许久才缓缓开口。 「你可不要错开视线啊。」 啊…… 澄觉得此刻自己的心简直不能变得更柔软了。 她在这孩子的身上看到了人们称之为希望和理想的光明雏形。 「我答应你。」 接着,澄想起了绿谷交给她的档案中,没能收集到的,来自爆豪的反馈,低头确认过时间,她继续问道。 「还有约七分钟开始下一节课,爆豪能协助我做一小会体验调查吗?」 「随你便吧。」 「好的,非常感谢。」 澄拿出了笔记本和钢笔,做好了记录准备。 「能请你告诉我,开展实践教育之后,最鲜明的感受是什么吗?」 「要说的话——」爆豪皱着眉头回忆起来,「姑且,算是拓宽了对个性的应用方式,强度和操作精细度也提升了,还有……」 「还有?」 还有一些不可名状的变化。 那些变化像刚刚踏入初春的冰封河面,令人无从知晓第一条细微的裂痕是在何处,又是何时发生的,而当他终于切实地体会到变化正在进行时,那些微小的裂隙已悄然连成了一片,在他耳边轻柔而坚定地发出破碎的声音——然后冰面融解,河水开始流淌,一切都像真正萌发着万物的四月一样,每一秒都焕发着崭新和未知的生机。 大约是直到此刻,爆豪才开始正视自己的改变,仅存在他心底的,那个在他的压抑下勉强沉寂着的青涩春天,还是不可阻挡地喧嚷起来了。 「爆豪?」澄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觉得不舒服吗?」 「没有。」 他回过神来,下意识抓住澄靠得很近的手,发现自己把女性柔软的指尖握在手里的爆豪僵了一下,像触电一样立刻松开了对方。 「就这样吧,我没有要说的了。」 「好的。」澄朝他露出明朗的笑容,「下节课也加油吧,爆豪。」 他们就此分开了,爆豪走向教学楼,而澄就在原地稍微停留了一会。 防止忘记整理思路,澄飞快过了一遍今日数据,然后才收起了纸笔,离开了操场。 从操场到出口,需要途经教学楼,澄还记得她所教导着的孩子们教室的位置,在心念一动间,她抬起了头。 刚刚才分别的少年正靠在栏杆上,他们的目光剎那间交汇。 那时的澄正站在一颗很大的樱花树下,被它投下的阴影掩住了半边身子,那棵树的繁茂枝叶延展着,恰有一根侧枝生长到了爆豪身畔。 澄朝他远远地招了招手。 而起初,那男孩只是望着她。 半晌,他伸出手,握住了樱花树枝。 澄几乎忘了要眨眼,她看到一连串小小的火花从他手中闪现,向整条枝干蔓延过去,被气流捲起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飘落。 仿佛是一场不小心降临在了春季的,温柔的雪。 第33章 潘多拉之盒 「啧。」 澄从书中抬起头, 并不意外地,她看到的是一张烦躁的面孔。 第56页 大约是又在哪里卡关了的死柄木弔使劲推下按键,但依然没有改变落败的命运。他握住游戏机的手勐地用力,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其砸向墙角。 但就在脱手前一秒,死柄木勉勉强强地压抑住了破坏欲, 只是不耐烦地把它掷在了桌面上。 澄看了那个倖免于难的游戏机一会, 然后将目光转向死柄木。 「不如……」 死柄木没等她说完, 就没好气地把游戏机推了过去, 澄合上书放到一边, 转而拿起游戏机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 自己对这样的流程竟然已经开始觉得习惯了。 当澄尝试着通过让死柄木碰壁的关卡,死柄木则百无聊赖地翻开了澄今天带来的书。 和过去的情形相比,这是一个颇具倒错意味的场景。 「《超常黎明期》啊……又是这种无聊的书。」 虽然这么说, 死柄木还是顺着澄做了书籤的地方, 看了下去。 「你知道超常黎明期吗, 死柄木?」 澄一面专注地看着屏幕, 一面问道。 「……算是吧。」他说,「所谓的超常黎明期,也就是因为个性的忽然出现, 社会所进入的一个混乱阶段, 然后一个领袖在这个阶段出现了……」 死柄木忽然止住了话头, 那个让他敬畏的人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也是他之所以了解这一阶段的原因……那个男人在这个时期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他在官方文献上已经找不到相关记录了, 所以被认为只是被编造出来的传说……」澄惊讶地抬眼看他,「而且,哪怕在各种传言中,他也被塑造成极端邪恶的支配者形象,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领袖』这种说法……能告诉我你的观点吗?」 这是死柄木弔应当讳莫如深的秘密之一。 在这里结束对话才是正确的选择,死柄木从理性上明白这件事,但在对方的注视下,他被某种力量驱使着,说出了他的真实想法。 「因为他足够强。」 死柄木说。 「他的强大和恐怖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的想像,所以不管他是正义还是邪恶的,都不妨碍他成为领袖。」 「你是这么想的啊……」 澄想了想。 「我并不反对你的观点,但我认为,如果他真的存在,并且影响力延续至今的话,光是凭藉个体的强大,大约是不够的——在传言中,他拥有大量信徒,那么至少,他是个了解如何洞悉人心的人。」 「……」 没有特别在意死柄木的沉默,澄将话题拉回了《超常黎明期》。 「因为当时个性才刚刚出现,所以被称作『黎明』,而如今,个性社会已经比较成熟,相对稳定的英雄体制也建立起来了……」 「我讨厌英雄。」 说到这个词的时候,死柄木的表情陡然阴郁下来。 「为什么?」 澄轻声问他。 「为什么啊,不如说,外面的这些人,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能够心安理得地生活着呢——」 死柄木反而笑了起来,他将脸转向窗外。 「明明只要一点意外,这些人眼前的快乐就会彻底粉碎,但他们却麻木地享有着幸福……这真是令人不快至极,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英雄。」 「他们自诩为稳定的维护者,实际上什么也做不到,除了带来这令人作呕的景象以外。」 「所以,我不止憎恨英雄,我还憎恨这些人虚伪的幸福。」 「每一秒钟,我都想要毁掉这一切……不。」 死柄木说,他的目光落在澄的脸上,猜测着她将会出现的惊慌失措或是厌恶不解的表情,产生了某种将昂贵且精緻脆弱的艺术品恶意摔碎的快感。 「我总有一天会这么做的,我要让秩序彻底崩溃。」 ——「然后呢。」 然而,他所听见的,却不是碎裂的声音。 死柄木开始发现,那似乎并不是他想像中的易碎品。 「……你在说什么?」 「我在问,然后呢,死柄木?」她竟然轻轻笑了笑,「如你所说的,将现存的秩序推翻后,你又想在那废墟里建起什么呢?」 「我……」 这是死柄木完全没有考虑过的问题,破坏就是他设想中的终点了。 「你没有想过吗?」澄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失望,「那这么一来,你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在恼火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能做到一切,而你的所有举动也只是为了宣洩不满,所谓的『破坏秩序』不过说说而已……」 「不是的!」 死柄木勐地站起来,慌张的人此时变成了他自己。 「我一定会做到,只要有——」 只要有老师的帮助! 本想这么告诉她的死柄木脑海中忽然闪现澄刚刚说过的话。 她说:「你只不过是个小孩子罢了。」 在被否认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寻求更强大存在的庇护,连死柄木也说不出这不是小孩子才会有的举动。 「死柄木,我不是在轻视你的想法。」 她微仰起脸,认真地看进少年怔然的眼底。 「我并不完全觉得你的想法邪恶或是不切实际……唯独让我认为你幼稚的一点,只是你的自我定位而已。」 澄说。 「你说着你要推翻秩序的时候,把自己放在了局外人的位置……秩序不是不可挑战的,事实上在就我所见任何一种形式的人类歷史中,它都在不断更替。」 第57页 「但是,没有一次的剧变,不是建立在『人类』这个群体的意志之上……死柄木,破坏它的,从来就不是单独的个体,哪怕是神明——而你,你从一开始就拒绝去理解那个群体。」 死柄木骤然收紧了十指,他像是被枪抵住了胸口那样,一字一句地问道。 「那么,我要怎么做呢?」 他的瞳孔是红色的,和另一个少年不同,他的红色幽深又浑浊,却同样隐隐酝酿着暴风般的意志。 那是一双,直视时会让人心生恐惧的红色眼睛,如同时时涌动着混乱无序的深渊。 但就澄看来,那只是个躲起来哭泣的小男孩给自己建造的壁垒而已。 「你说,你憎恶普通人的幸福。」 于是,她告诉对方。 「请你,就从这一点开始理解吧。」 ——「所谓的幸福。」 虽然死柄木总是那个怏怏不乐的样子,但黑雾认为今天的他未免也过于沉默了。 「死柄木,你……」 当他终于决定开口询问的时候,用于和afo联络的显示屏亮起了指示灯。afo的指示永远排在第一的序列,任何事都必须向其让步……所以他立刻住了口。 死柄木来到显示屏前,来自另一个隐秘之处的图像渐渐成型,afo那即使被绷带重重包裹,依然具有可怕威严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对方的敏锐度同样非常可怖,在短短几句交谈中,afo突然转变了话题。 「怎么了,死柄木,今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吗?」 「……」 他沉默了一会。 「没有什么。」 afo不再说话了。他活了很久,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身上的某些特质在岁月和鲜血的打磨下愈发明显。 比如死柄木面对澄的时候,脱口而出的,afo具有的「领袖」气质。 他无需用语言,甚至不需眼神,就让在场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想要了解这件事,具体地。 这是不能被忤逆的。 死柄木略微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了。 「我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人。」 死柄木完成他的叙述以后,afo陷入了思考中。 但他的思索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afo淡淡地说:「我明白了,别在意,像往常一样,做你想做的事就好。」 他的话中没有提及另一个对象,这让死柄木弔不自觉地松了一口气。 afo表示想要再跟黑雾单独谈一谈,死柄木便独自离开了酒吧。 黑雾不贊同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但碍于afo的教育宗旨,他也并没有对死柄木指手画脚。 像往常一样汇报过基本情况,黑雾还是犹豫着问起了刚才的事情。 「您认为,我们有没有必要……」 「你是指死柄木所说的那个人吗?」afo低低地笑起来,「黑雾,你发现了吗,那孩子已经开始思考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考虑除了毁灭以外的事。」 「是、是的。」 「我对他抱有很高的期待,但是,我也明白过分的保护是不合理的,这对他来说,或许是一个成长的机会……当前只需静观其变。」 他说。 「当然,这是建立在那孩子朝着我期望的方向成长的基础上——我所期望的,纯粹的扭曲和邪恶。」 「您的意思是……?」 「如果长出了不必要的枝叶……」 afo的声音竟然有了慈爱的意味。 「再由我们来一一剪除就好。」 暮色四合的时分,连倒映在河面的余晖都被归家的人群染上了眷恋烟火的气息。 在此刻,似乎全世界唯有死柄木弔是漫无目的的。 像过去的许多次,他观察着人流中每一个脸上带着幸福表情的人,只是他以前想像的是如何突兀地破坏这样的场景,让他们的快乐被恐惧侵蚀,这一次,他尝试着将自己放进这样的场景。 ——然而他失败了。 终于,死柄木弔意识到,从很久以前他就再也无法将自己和「幸福」联繫在一起了。 他开始感到失望,然后是恼怒,这让他觉得像是输了一场关键的游戏,而且是败给了那个否定了他的女人。 接着,他开始联想到—— 会不会,这只是她的谎言而已呢,像那些英雄一样,她也欺骗了自己。 「既然如此,就试试看吧。」 死柄木自言自语着。 他的行动总是有一半是由愤怒驱动的,另一半则是别的各种负面情绪,它们总是糅杂在一起,这让死柄木没有立刻发现这次的不同。 那些在漆黑的礁石间彼此碰撞的毒潮中,有一点随波逐流的微光在浅浅地闪烁。 那是和诅咒一起,被压在潘多拉盒底的东西。 澄收到简讯的时候,正将清洗过的碗放进橱柜。起初她只是和平常一样打开了信箱,然后和简讯一起传输的照片弹了出来。 下一秒,她不慎摔碎了碗。 照片很模煳,但依然能看到是一只的断手。 ——一个人到照片里的地方来,不然就杀了他。 这是一条阴森又专横的信息,既没有表明具体地点,也没有说明句子里的「他」究竟是谁。 澄细细检查着照片里的每一处细节,终于在角落里发现了模煳的商店招牌。 第58页 这是位于咖啡店附近的一个地点。 「死柄木……?」 她喃喃自语道,没有再做犹豫,立即行动了起来。 「是死柄木。」 回復是在三分钟内抵达的。 「我会来的。」 ——「请务必不要伤害他。」 第34章 被抛弃和遗忘的 澄把手机紧握在手中, 好让自己能够随时接收到来自另一边的消息。她一面用最快的速度向照片里的地点飞奔着,一面猜测着对方的目的,以及应对办法。 实话说,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哪怕是澄也一头雾水, 那条简讯传达出的信息量十分有限, 其中真正具有价值的主要有两点, 一是对方疑似挟持了死柄木弔, 二是他以此威胁澄只身前往某处。 ……那么,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那条信息来看,他似乎是一个相当急躁而且蛮横的人, 他的态度很模煳,唯有恶意十分鲜明,他不像是想要要求后续交易, 对方全部的目的, 仿佛只是想要自己到某个地方去。 可是, 如果是冲着死柄木来的, 为什么选择的是和他关系实在称不上熟络的自己,而同理,如果最终目标是自己, 为什么作为人质的是死柄木呢? 澄想到那只断手, 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接着又睁开。 无论如何, 就算存在再多的疑点, 澄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冷静地去考虑和斟酌了,她无法去赌那一点点可能性。 澄将手伸进口袋,镇静剂和便携注射器都好好地放在那里,她也考虑过报警或是直接就近向相泽求助,但又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正用某种方式监视着自己的行动……总之,之后的事,只好之后再思考对策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要亲眼确定死柄木的安危。 死柄木乘着购物大厦的观光电梯,到了中间楼层的一处露台,从这里往下看,恰好能够将街景尽收眼底,又不至于远得辨不清行人的面孔。 收到澄的回覆之后,他的心情就变得起伏不定。死柄木觉得自己是在不满,但究竟是哪里使他不满……拒绝再去深入思考的死柄木简单粗暴地将其归咎于川崎澄。 都怪她不肯就这么简单地输掉,好证明她也只不过是说着毫无意义的漂亮话的人,而自己也就没有必要为她口中的「幸福」而困扰不已…… 不,或许她并不会来呢。 死柄木想着。 她一定报了警,或是索性求助于所谓的英雄,然后便理所当然地躲在…… 就在他的思绪走入灰暗的时候,澄的身影自人群中出现了。 在看见她的一瞬间,死柄木的心脏比平时要重地跳了一下。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环顾过四周后,她拿出了手机。 中间只有几秒的间隔,死柄木的移动终端也响了起来。 「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做了。」 她说。 「现在,让我见见那个孩子。」 ……啊啊。 真是难缠。 死柄木把手按在胸前,那里没什么异常,刚才一瞬间的失速大概只是他的错觉。 经过了数分钟的焦灼等待后,澄终于收到了对方的第二条简讯。 「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她没有犹豫地回復道。 「是的,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良久,对面才传来了回音。 「我不信。」 他简短地说。 接着,先后间隔不到两秒,新的简讯又来了,这次同样附上了一张照片。 和之前一样,这张照片同样没有死柄木的直接入镜,有的只是一台游戏机而已……或者确切地说,是游戏机的残骸。 澄不久前才触摸过它,没有理由认不出这就是死柄木的物品,照片里的它大约是经歷了可怕的暴力对待,裂纹从碎得最彻底的一处往外散射,像蛛网交错,虽然只是个死物,却无端地给人五马分尸般的触目惊心感。 这很难让澄不去联想那少年的处境。 她接着去看对方给的文字信息。 「他还活着,暂时。」 澄几乎能想像到对面那个喜怒不定的绑架犯用阴沉的语气对她说话。 「但在你抵达下一个地点之前。还不能让你见他。」 「不要告诉任何人,否则,游戏就结束了。」 看到这里,澄心头一紧,游戏结束的说法给她一种不祥的感觉。她很快阅读了对方给出的新地址,它离这里并不算太远……但差不多恰好在闹市区的边界,是个令人不安的,称得上人烟稀少的位置。 死柄木指定的第二个地点原先是一块建设中的工业区,由于后续资金鍊断裂等原因正处于半废弃状态,他走进空无一人的破败建筑,顺着楼梯向上走,同样找了一个视野良好的位置。 没有让他等待太久,澄很快便抵达了。 她走到确保自己能被看到的,空旷的地方,然后停了下来,给对方发送了简讯。 「我来了。」 「你真的没有求助英雄或者是警察吗?」 对方一连回復了好几条,神经质地反覆确认道。 「他们不会就埋伏在不远的地方,用监控设备关注这里的一举一动吧?」 「没有,请相信我。」 澄告诉他。 然后那个不知名的罪犯又暂时沉寂了。 第59页 澄耐心地等待着下一条信息,然而这一次的回音却是来电提醒。 来电和方才的简讯同属一个地址,于是澄很快将它接起来。 「是我。」 对方的通讯设备大约装有变声装置,传过来的声音有很明显的失真感。 「接下来,服从我的指示。」 他用经过处理的沙哑声音说道。 「如果你有任何轻举妄动,我就杀了死柄木,明白了吗?」 澄镇静地回答道。 「好的。」 「为了防止你可能在身上携带了小型监控仪器,拆掉你身上的所有饰品配件。」 「没问题。」 澄先解开了项鍊,然后是腕錶,她没有带戒指和耳饰,稍微想了想后,她又取下了发卡和发绳。 她没有留恋地将这些物件扔到了尽可能远的地方,接着告诉对方: 「完成了。」 「你的外套口袋里有东西吗,袖口内侧呢?」 「什么都……」 对方冷酷地下了指示。 「把外套脱掉。」 澄没有和他讨价还价,而是沉默而利落地脱下了外套,丢到一旁。 夕阳已经落下了,夜的凉意渐渐升腾,她的长髮散开,只穿着很薄的白色衬衫,指尖和脸颊都是冰冷的,就这样静静伫立在暗色中。 无端地,对方似乎被这一幕激怒了,语气陡然变得恶劣起来。 「我没兴趣再兜圈子了!」 强烈的情绪波动让他的声音经过变声器后变得不是异常低沉就是尖锐得刺耳。 「听好了,我倒数十秒钟,然后子弹会射穿你的脑袋,如果不想死的话,在我倒数完之前就让英雄滚出来!明白了吗!!」 「这里只有我自己。」 她说。 「不过,如果你实在不相信的话,我也无能为力……请开始吧。」 那个人依然没有相信她的辩驳,自顾自地开始了倒数。 「十。」 …… 澄安静地听着,和她的态度相反,在这十秒内,对方变得越来越焦躁,说出数字的速度不断加快,在他数到二的一刻,澄闭上了眼睛。 倒数到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死柄木几乎是慌张失措的。 他不断地打量周围,但这块区域除了几幢枯寂的建筑物之外什么也没有,静得死柄木要错觉自己能够听到她的心跳声。 但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她的心跳声不可能传达到这里,那混乱的心音,只能来源于他自己。 「一。」 在最后一个数字也倒数完毕后,没有任何人来。 唯独川崎澄由始至终,孤身一人站在那里。 她的声音柔和地传到死柄木的耳边。 「现在你相信了吗?」 不可能。 死柄木的手一颤,挂断了电话。 「是她不相信我吗……哈哈哈哈,一定是这样,我还不够让她觉得畏惧啊——」 此时,澄的信息主动发了过来。 「哪怕是照片也好,我要确认死柄木确实在你手上。」 「……」 死柄木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弹出刀刃。 「我会让你害怕的。」 他弹出刀刃,高高举起,然后扎向自己的戴着手套的左手掌。 在血肉被撕裂的一瞬间,死柄木几乎忍不住发出哀鸣,他颤抖着拔出□□,尽管避开了明显的血管,四溅的鲜血依然非常骇人,纯黑的手套浸透血液后颜色变得污浊。 他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耐住那种痛楚,拍下照片并发送的。 用这样的手编辑简讯已经做不到了,死柄木撕下衣服布料勉强止住血,再次拨出了澄的号码。 他明明那么痛,在电话接通,听到对方终于惊惶起来的声线的剎那,脑海里的念头瞬间变成了报復的快感。 「不要伤害……」 「那你能付出什么代价呢?!」 死柄木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痛苦更多还是因为快乐更多些。 「不如这样,就用你的命来交换他吧……让我想想,要怎么做呢。」 他说着,兴奋在此刻占了上风。 「对了,这附近运载工业原料还在使用老式铁轨吧,听说每天晚九点都会准时通过——还有大约半个小时。」 死柄木对澄说。 「就去那里吧,如果你在那里自我了断,我就放过他。」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让自己稍微冷却一点,接着说道。 「做不到的话……」 她似乎是轻轻地嘆了一口气,打断了他。 「请你看着吧。」 然后电话被挂断了。 死柄木先是呆呆看了一会移动终端,等反应过来之后,简直是怒不可遏。 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已然大获全胜,而输家竟然还在垂死挣扎。 「你才要看着呢……」死柄木握住左手手腕,跌跌撞撞地走了出去,「我马上就去拆穿你的谎言——!」 原本到最近的站台只要十分钟,但大概是实在疼痛难忍,死柄木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却仍未抵达,在距离九点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 「怎么了?!」他按下接通键,向那头大声嘲笑道,「你是来求饶的吗……」 「不是。」 第60页 她说。 「我已经到了。」 「……你在撒谎!」 「我为什么要撒谎呢。」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是笑了,「该质问你的人是我吧,你能保证只要我按你说的做,就放过他吗?」 「……你疯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她回应道,「只是现在,只有我能救他,只有我能这么做了而已。」 「住嘴!不要再骗我了!我早就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 有一阵子,她的确不再说话了。 死柄木从这沉默中抓住了一点侥倖。 「哈哈哈哈哈哈,你看,你就是在说谎……」 「不是这样的,我只是发现,你搞错了一件事。」 她忽然再次开口。 「那列火车不是九点钟经过,而是八点五十五。」 死柄木倏尔看向屏幕上的时间,就在那一刻,数字由8:54跳动为8:55。 死柄木听到了来自另一端的汽笛声。 巨大的恐惧从他的心中升起,那是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顷刻间就吞噬了他自以为是的恼火,怀疑和其他别的任何一切情绪——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不知名的烈焰席捲了他,死柄木忘记了手上的伤口,因为他的全身都产生了比那更勐烈的剧痛的幻觉,他无法思考,连自己的声音都像远在云端。 「不……不要这么做,快离开那里——」 死柄木不确定他的祈求有没有传达到,因为她没有回应,有的只是越来越响的汽笛,机械碰撞的声音也迅速变得清晰,然后是唿啸的风声…… 在巨大的碰撞声后,一切戛然而止。 「不要……」 死柄木艰涩地吐出最后两个字,他忽然觉得喉咙很疼,像是炭火烧坏了他的声带,接着那团依旧燃烧着的炭火把那处烧空以后,继续掉进了他的身体深处。 他的心脏和胃好像也不存在了,只留下空荡荡的胸腔和腹腔。 这么一来,他的重量本应减轻了才是,但膝盖反而不堪重负,死柄木晃了一下,跪倒在原地。 「啊,还没有坏……」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死柄木整个人剧烈地震了一下,他差点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但仍像疯了一样去找不知道被扔在了那里的手机,而刚把它握在手里,她又说话了。 「我听到了,最后一刻,你让我离开,只是在躲避的时候,不小心弄丢了手机……」 「不是幻觉,太好了……」 死柄木喃喃自语着,他的内脏又回来了,一切都变得那么沉甸甸的,直到听见澄的下一句话…… 他骤然收了声。 「现在请告诉我你在哪里」 她说。 「死柄木。」 死柄木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挂断这通电话的,他似乎在那里愣了很久。 「不行……」 他磕磕碰碰地爬起来,依旧自言自语着。 「不能被她找到……我得逃走才行。」 澄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忙音,其实也不十分意外。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在发现事情超出预料,变得无法处理的时候,就开始把自己藏起来。 而找到他们,就是大人的工作了。 她打开了电子地图,查看着附近的情况,事实上,这片区域并不算太小,要找到死柄木实在是需要一些运气……澄的目光落在一个地点上,电光石火间,她产生了某种奇妙的预感。 「就去这里吧。」 夜已经彻底降临了,澄抬头看了看招牌,依稀认得出「水族馆」三个字,而前缀斑驳得看不清。 澄还记得这个地方,在很多年前,这一带还比较热闹的时候,还有很多家庭会带着孩子来这里。 后来,随着世事变迁,这里衰落下去,水族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冷清,直到现在……它被改造成了自助观赏模式,大多数时间内没有工作人员,如果有零星几个临时起意的顾客,在门口的贩卖机兑换门卡后,就能进入自己观赏。 它便一直静静伫立在这里。 澄觉得死柄木或许会在这里的想法其实并没有什么有迹可循的证据,只是有一瞬间她觉得……既然他还记得附近火车经过站台的时间,大概,他也还记得这个地方吧。 澄用硬币换了门卡,老旧的感应门反应不太灵敏,她稍微等了一会,才被放行。 她一路往里走着。 这座水族馆早已被拆掉了大部分,只剩下作为主体的大厅和入口前往大厅的通道还称得上完整。 自然地,里面已经没有什么珍惜鱼种了,偶尔能看到一两条瘦小的影子掠过去……澄继续往里走着,直到她找到那个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的少年。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某处,那里只有蓝色玻璃墙壁,昏暗的灯将水摇晃的波光映在他身上。 有那么一刻,这座坟墓般死寂的水族馆仿佛是一个久置不用的巨大的鱼缸,而死柄木是唯一被困在里面的生物,在人们的摈弃和遗忘中渐渐死去。 「你为什么要来呢。」 他说。 「为什么要靠近我,为什么要告诉我……」 澄朝他伸出手,想要牵起他血迹已经干涸了的左手,却被他挥开了。 「快走啊!!」 澄温和地注视着他。 第61页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她说,「你啊,每一条简讯和每一通电话都在说……」 ——「快来找我吧。」 「所以我来了。」 她轻柔而坚定地牵起他的左手。 「现在可以了吗?绑匪先生,请释放人质吧。」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像是垂死的小兽一样,死柄木从喉咙里发出呜咽声,坏掉的情绪体验机能在反覆读取失败以后,带给他绝望般深刻的奇异感觉。 泪水从他枯竭了很久的眼睛里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不要强加给我啊……你的幸福。」 第35章 血与草莓糖 「吶, 渡我,我觉得有点抱歉。」 听到澄这么说的渡我被身子在更衣的途中停下了动作,在隔帘另一侧问道。 「为什么这么说呢,姐姐?」 「因为,迄今为止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吧, 眼看着检测也走向尾声了, 可是却还没有……」 「什么!」 渡我发出了惊唿。 「这可不行!」 澄将她的数据资料整理到一边, 然后略带歉意地看向女孩子。 「我会努力地去寻找新的方向的, 关于你的个性……」 「不是这样啦, 姐姐!个性什么的根本不重要!」她情绪激动地说,「重点是, 检测程序已经快要结束了吗?!我才不要——啊,对了,我有一个好主意!」 渡我灵光一闪, 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只要我成为终身会员就好了吧!」 「……先不说这到底对发掘个性有没有实际意义。」澄不禁觉得有点无奈, 「我们研究所可没有会员制啊。」 「那我去给管理人员写建议书吧, 希望能尽快推出会员制, 终身会员在存续期内能够享有每周至少三次,每次至少两小时的和姐姐面谈的机会……啊,当然, 在姐姐离职的一瞬间就自动结束会员资格……」 「等等, 渡我, 这不就变成握手券了吗?」 「姐姐就是我的爱豆啊!」 女孩子理所当然地说, 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脸颊染上绯色。 「不过我还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哦,是那种可能会让人讨厌的粉丝类型呢,比如想像着总有一天要和爱豆结……呀!」 渡我没有说到最后,就害羞地发出了小小的尖叫声,掩住小半张脸。 澄也差不多已经习惯了少女的性格,但对方由衷的剖白依然时常在令她不好意思的同时感受到对方的热情和可爱之处。 「对了,渡我。」 就在这时,澄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最近还有受伤吗?」 「……嗯~关于这个问题,我得慎重考虑过再告诉你。」 渡我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小声嘟囔着。 「虽然有在一直听从姐姐的话好好保护自己,但如果受了伤,就能得到医疗服务吧……」 于是渡我被身子回忆起了,得到澄的治癒的那次经歷。 仿佛剎那间花朵团团盛放的奇妙体验还残留在她的心底,除此之外,还有来自对方的温柔碰触……这一切在她的记忆中被大肆加入了过量砂糖和失控的鲜艷色彩,融合成了万花筒般令人目眩神迷又极端甜蜜饱和的扭曲图景。 「啊,果然还是想要……」 犹如甜腻草莓糖浆那样的狂热在这绚丽的幻觉中迸发,渡我的声线都因为兴奋开始微微发抖。 「姐姐,我决定了,果然还是受点伤比较划算——」 「渡我?」 澄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但少女并没有回应她,而隔帘内侧传来了衣物窸窣的声音,接着澄隐约听到了金属制品磕在拉链上的轻微响声。 一种猜测出现在澄的脑海中,她来不及请求对方的允许,匆忙快步走进更衣间,少女跪在换下的衣服前,手里攥着教学用美工刀,书包和其他文具散在一边,听到帘布被掀动的声音,渡我连忙回过头来,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但少女内心的斗争最后还是另一方占了上风,渡我被身子咬了咬牙,转过脸去,将刀刃抵住了自己的手臂内侧。 在第一刀正要划下的瞬间,渡我被扣住了手腕,接着美工刀被夺走,少女本想再挣扎一下,但下一秒的场面让她忘记了反抗。 「姐姐……」 澄微微抽了一口凉气,情急之下,她抓住的是美工刀最尖锐的部分,她先将刀刃收起,然后张开手,鲜血顺着指间蜿蜒流下,滴落在白大褂上。 渡我盯着澄原本白皙柔软的手,现在那里染上了鲜艷至极的颜色,一滴血珠汇聚在她的指尖,然后坠落,渡我深深,深深地,为它破碎的剎那心折。 「渡我……?你还好吗?」 澄问道。 「不要紧的,毕竟我的个性是……」 渡我始终呆呆地看着她的伤处,听到她的声音后才像恍惚中惊醒,目光转向澄的面容。 「太浪费了……」 澄尚未理解她的意思,渡我已经挨近了她,虔诚捧起她的手,舔舐去淌下的血液。 「姐姐,我……」 ——我想要你。 血的味道触发了渡我的某种慾念,她的理性变得摇摇欲坠,右手悄悄地从地上摸走了美工刀,同时覆身而上,几乎要整个人跨坐上去。 第62页 超出常理的亲密接触,少女温热的肌肤和眼眸中摇曳的水光让气氛变得隐晦暧昧起来,但在澄察觉到危险之前,新的异变发生了。 「奇怪……」 似乎预感到某种徵兆的渡我睁大了眼睛,接着她的形貌开始发生改变,不过几秒,少女彻底变成了与原本截然不同的样子,她猫咪一样的活泼双瞳变得温润,金色的头髮颜色渐深,打着微卷落下来…… 她变成了川崎澄。 「啊啦……」 澄惊讶地笑起来,抚摸了一下另一个「澄」怔住了的侧脸,替她将头髮理到后面。 「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呢。」 变身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渡我被身子很快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大概是个性的副作用,在变身解除后的渡我浑身赤裸。 澄的手掌依然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 渡我一下松了手,美工刀落在地上,泪水断了线般滚出来。 「怎么了,渡我,是觉得哪里疼吗?」 「心脏……」 少女泣不成声地说。 「心脏要坏掉了……」 「为什么呢?」 「就在刚才,我突然理解了我在追求的是什么,姐姐。」她像一个张皇的孩子,「那种感觉真的好快乐,但是——」 渡我被身子说。 「但是,也好可怕。」 「渡我……」 「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女孩子凝望着澄的眸子。 「我会非常努力地阻止自己来见你的……但、但是。」 她眨了一下眼,扑簌地落下一串晶莹的泪珠。 「请你不要忘了我……」 澄脱下外套,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盖在少女的身上。 然后她拥抱了渡我,治癒之力传达到依偎在她怀中的女孩子身体里,安抚了她骚动混乱的心灵。 「我不会害怕你的,也请你不要害怕你自己。」 她对渡我说。 「个性是你的一部分,既然已经找到了个性……接下来,我们一起来寻找让它和你和谐相处的办法,好吗?」 「我的任务还没有结束呢,所以,还不到告别的时候。」 第36章 一期一会 「我说, 死柄木……」 澄望向坐在对面,身着黑色兜帽衫的少年。被喊了名字的人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但还是勉为其难从游戏机屏幕上抬起头。 「没事的话,不要打扰我。」 「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而已。」 她不紧不慢地说道。 「首先,你的游戏机不是坏掉了吗?」 「看也知道吧?因为买了新的啊!」 「那么, 为什么现在你在攻略的这款游戏我觉得似曾相识呢?」 「当然是把旧卡取出来使用了, 反正等待的时候也闲得无聊——」 死柄木勐地住了嘴。 「是这样啊。」 她的眼眸透露出一点笑意。 「我最近稍微觉得有点奇怪呢, 似乎在这里遇见你的次数变多了, 这么说来, 你在等的人莫非……」 「是你啊。」 让澄出乎意料地,少年没有恼怒地立刻反驳, 而是低声回答道。 他偏开视线,忍不住抬手掩了一下自己此刻的表情,这羞怯的闪现仿佛不过是转瞬的幻觉, 死柄木很快恢復了往常的态度。 「这里也不是只有你能来的地方吧?」 「唔, 当然不是。只不过, 今天的我推开咖啡店的门, 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自己习惯选择的座位,然后,果然你已经在这里了……死柄木。」 她说。 「现在我变得很习惯跟你相处了, 好像如果咖啡店里没有你, 就像菜单上没有我最常点的咖啡一样觉得遗憾。」 「……我可还没有习惯啊。」 他提起咖啡杯柄, 喝了一口, 然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你喜欢喝的咖啡, 未免也太苦了吧?!」 「哎?死柄木今天点了跟我一样的吗?」 「……」 他敛下目光,自己的影子映在杯中仍在摇晃的深色液体中,神情看起来并不分明。 「至少,比加了太多糖的要好一点。」 澄看着对方蜷起尾指,用不自然的方式勾住杯柄的左手,想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左手的手套也弄坏了吧?」 死柄木不禁回忆起刀子穿透手掌的痛楚,尽管创处早已在澄的治疗下痊癒,左手依然神经质地颤抖了一下。 出于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思,当时被一起撕裂的手套,带着再也洗不净的血迹,被死柄木收了起来。 他含煳地应了一声。 「那我得再定制一个才行……」 澄说着,微微前倾,按住了死柄木弔的手腕。 她的动作很轻,真的只是肌肤与肌肤的温和接触而已,死柄木却瞪大了眼睛,他像是陡然受到惊吓,却竭力维持着冷静的猫科动物,努力压低了身体,放轻了脚步,耳朵却尖尖地竖起,连脖颈处的绒毛都在战战兢兢。 死柄木压抑着自己躲避的冲动,声音听起来多了一丝暗自战慄的忍耐意味。 「餵……」 澄的指腹顺着他的掌纹向上移动,触及死柄木的指根时,他勐地收起了手指。 「不要碰那里!」 第63页 澄笑了起来,指尖在原处轻轻扣了扣。 「你是猫吗?」 接着,她一个一个展开少年的手指,像微风一样轻柔而难以拒绝。 「别紧张,我只是再次确定一下你的手掌大小……男孩子总是长得很快的嘛。」 她仔细地用自己的手丈量了一下,死柄木也没能移开目光,澄的手温软又纤细,皮肤具有珍珠般柔亮的光泽……但神奇地,她的手并不给人柔弱的感觉,而死柄木也确实知道,当她想要握住什么的时候,具有怎样的坚决。 但和死柄木的相比,又未免显得娇小了,尽管他还只是一个少年,但此刻的他已经可以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对方的——然而唯独这件事,死柄木永远也无法做到。 澄记住了尺码,便放开死柄木,少年陷入了自己的神游中,在澄起身告别的时候,才陡然回过神。 离开的澄,似乎带走了在片刻间笼罩了万物的光辉,一切事物又渐渐露出了可憎的面目。 在死柄木的眼中,他所厌恶的东西依然使他厌恶,但还是有什么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譬如他始终保留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游戏存档。 譬如染血的黑色手套。 譬如他提前一个小时到了这里,在惯常的位置,做着惯常的事,似乎这样就能将她作为这惯常的一部分,悄悄挽留下来。 再譬如…… 死柄木的手中还残留着来自她的感觉,他用这样的手,敲了敲杯壁。 里面的液体一圈圈漾开。 他开始学着去喝她喜欢的咖啡。 ——接着,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去试着理解她所爱的广袤世界。 几个月前,爆豪胜己在喜爱着「川崎小姐」的学生中,是格格不入的。 而几个月后的现在,他依然是醒目而与众不同的。 「看到了吗!」 爆豪兴沖沖地回头去看她,后者笑了笑,给了对方肯定的答覆。 虽然最近已经见怪不怪了,人群中还是窃窃私语了起来。 「绿谷,你有感觉吗?」和爆豪走得比较近的男生转过脸和绿谷出久搭话,「爆豪这几周好像不太对劲啊……」 「唉……唉?问我吗?!」 绿谷从数据的海洋中拔出思绪。 「你说小胜?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啊,强度也在稳步提升中……」 「不是说这个,什么嘛,还以为从小就认识爆豪的你会更有感触呢——是态度,态度啦!」他用夸张的语气强调道,「最近他对川崎小姐的态度变了吧……啊,不过这倒是不能说不对劲,之前和川崎小姐不对盘的爆豪才是真的不对劲——总之,你看!」 绿谷顺着对方指的方向看过去,爆豪正站在澄身边与她交谈。 这时另一个同学的检测也开始了,澄的注意力似乎转移了过去,而爆豪表情立刻兇恶起来,瞪着正在检测中的同学,吓得对方差点趔趄。 「……这是垄断主义了吧。」 绿谷小声说。 「是吧!很过分对吧!虽然大家为了得到夸奖都牟足了劲努力,但是爆豪那种天才也参与竞争岂不是太犯规了!这样川崎小姐要怎么才能看到别人啊……」 这义愤填膺的交谈进行到这里,讨论中的主人公之一正好远远地对绿谷挥了挥手。 「啊,川崎小姐叫我了,我得先过去一下。」绿谷向对方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表情。「那,再见吧。」 「……可恶!绿谷你这傢伙也是可耻的特殊阶级!!」 看到小跑过来的人是绿谷,爆豪的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恶劣三倍。 「你来干什么,废久!」 「因、因为我是川崎小姐的助手啊……」 「你倒是提醒我了,我都忘了还有这样的事……」 爆豪咧开了一个相当具有反派素质的笑,向绿谷逼近一步。 「让给我吧,废久,识相的话现在你就自己放弃——」 「不可以噢。」 爆豪的话还没有说完,脑门就被戳了一下。女性的指尖在他额头中间轻轻点了点,然后微微用力,他竟然下意识噤了声,身子不自觉地就顺着这柔和的力道向后倒去,退后了两步。 「既然决定了绿谷来做我的助手,绿谷本人也不反对的话,我可是会努力捍卫绿谷的意愿的。」 「……可是。」 绿谷的表情变得有点挣扎,大约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对澄说道。 「如果是小胜,说不定,比我要更胜任助手的工作,所以,要是你更中意他,我……也……」 说到最后几个字,绿谷出久几乎都要觉得艰难了。 「绿谷,大家都有擅长和不那么擅长的领域,比如说,你能想像爆豪耐心地收集同学们的体验反馈吗?」她说,「因为当初的心念一动,指定了你做助手,这真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了——我至少在一个领域见到了你了不起的天赋。」 澄微微一笑。 「发生在你身上的,这种令人惊喜的事还会越来越多的,我有这样的预感。」 「川崎小姐……」 「所以,如果不想的话,有的事不退让也没有关系噢……啊,还是说,你的确厌倦了做我的助手……」 「不是的!」 绿谷连忙急切地提高了声音以表白自己的态度。 第64页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还有两个月……」他说,「离实践教学结束,大约还有两个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其实我……我依然不想把它让给任何人!」 「既然如此,那以后的日子,就请多指教了,绿谷。」 澄轻而快地握了一下绿谷的手,本来就性格羞涩的男孩子顿时陷入了系统紊乱的状态。 一旁出了一会神的爆豪错过了他们的对话,等他再将注意力转回来,绿谷已经走开了,见状,爆豪低低地「嘁」了一声。 临近下课时间,学生纷纷靠拢过来,而今天的澄,似乎并不打算就此结束课程。 「距离第一次和大家见面,已经过去了将近四个月了,这在整个将与各位相处的总时长中,占据了超过一半的时间。」 她温声说道。 「同时,这个学期也即将结束,不出意外的话,实践教育会在假期后继续进行……但是,在这一阶段告一段落之前,我想布置一项作业。」 澄偏过身,背后的显示屏上显示出一行字。 ——英雄是什么? 「这是一个很陈旧的议题了,对它的讨论热潮从一百多年前就在各种社会群体间兴起,直到现在,也并没有冷却的趋势。」 她说。 「但就算是这样,它依旧没有随着岁月失去探究价值……不如说,由此引发的见解分歧正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鲜明,尖锐,和具有影响力。」 「所以,作为马上就要肩负起崭新的时代的你们——」 「请在立足于未来的基础上,认真思考一下这个问题吧。」 澄坐在樱花树旁,午休时间的学校喧嚣得刚刚好,她因此在这里稍稍多留了一会。 「你……」 那男孩在她身边坐下来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但等反应过来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的时候,反而犹豫了起来。 「嗯嗯,我在听噢。」 「……原来,只有两个月了吗。」 「是的。」澄说。「时间过得好像总是比我想像中快一点……啊。」 她的视线落在爆豪身上。 「难道爆豪和我一样,已经开始觉得有点不舍了么?」 「别会错意了,我……」 说到这里的时候,爆豪察觉到一直看着自己的澄眼中似乎有一道温柔的光悄然掠过,她扬起嘴角,靠近了少年。 被她的手拂过发顶的时候,爆豪几乎能嗅到她衬衫领口处很淡的清爽气味,大概是柠檬香型。 澄摊开手,一片刚取下的花瓣静静躺在她的掌心。 每个人大约都会遇到一些奇异的时刻。 它是神明赋予健忘的人类的馈赠,即使是冷酷的时间也无法磨灭来自那一瞬间的光,声音和气息,它会一直存在着,如同一种隽永的心动。 「我不会觉得不舍。」 樱花树下的少年对她说。 「所谓『只剩下两个月』……不过是一种没有意义的说法而已。」 他不喜欢给自己设限,同样地,在他的心里,相逢从来不是倒计时,更不是消耗品……爆豪是一个不相信「一期一会」的人。 「因为,如果我想见你,我就一定会去见你,不管我在何处,而你又在哪里。」 然而,哪怕是傲慢,少年的傲慢,也是纯真而动人的。 「所以,还待在一起的时候,就别想其他的事情了啊。」 他说道。 「……澄。」 第37章 你的名字 最后的数据也整合完毕, 澄抬头望了一眼钟錶,预约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 轰注意到了她的目光,同样看向錶盘,以往在这种时刻,少年大约已经体贴而礼貌地准备要道别, 但今天的他似乎稍微陷入了一点踌躇。 「澄小姐, 你的工作要结束了吗?」 「嗯, 基本上是的, 再过一会, 我就要回公寓了。」 「……」 想了想,轰说道。 「今天晚上, 姐姐去参加同学会了……」 「唉,那晚饭……」 澄思考了一下,轰也大概提过哥哥不怎么回来, 如果轰冬美不在的话, 做饭这种事指望那个安德瓦显然是不现实的, 而轰焦冻……他是个好孩子, 但看起来实在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类型。 ——既然知道了,就不能让成长期的孩子吃速食食品。 秉持这这样的原则,澄十分自然地提出了轰没能直白地说出口的邀请。 「那轰想跟我一起吃晚饭吗?」 他的眼睛里诚实地泛起波澜, 像是阳光洒下碎片一样闪闪发亮, 而轰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 「可以吗, 澄小姐?」他问道, 「会给你添麻烦吗?」 「完全没有关系。」 澄在这个问题上是理直气壮的。 「要说的话, 都得怪安德瓦先生作为父亲却不会做饭,把他留在家里孤零零地吃速食面也是合情合理之举。」 听了澄的话,很浅的笑容出现在轰的脸上。 「从现在开始准备晚餐有点晚了,我们不如在外面就餐吧……轰有喜欢的食物类型吗?」 「我……」 轰忽然意识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谈起这种生活化的话题。 就好像是一直遵循着固定的轨迹运转着,沉默地眺望恆星的小行星,在某一刻忽然发生轨道跃迁,与往常不同的距离或许会让它惶恐。 第65页 这种体验很陌生,这使轰不禁有些感到侷促……但是,并不讨厌。 「荞麦……我喜欢荞麦面。」 「好的。」她说,「那我们走吧。」 饭后,两人一起走出了料理店。 轰是一个很沉静的孩子。 他在大多数时候称得上寡言,而且大概是家庭背景的关系,举止中不经意会流露出一种传统式的礼节和风仪,尽管按照年龄他大概正处于最叛逆和厌恶规则的时候。 这也就不奇怪了,他常常给人冷淡和稳重的印象这件事。 但澄还是明白的,轰有他冲动和固执的一面,他同样也有任性和一意孤行的时刻,偏偏出类拔萃的天赋让他同时具有了超乎常人的行动力…… 这意味他不会经歷比任何一个少年人更少的磕磕碰碰,却比别人更能忍耐疼痛——他会迅速地成长起来,通过不断受伤,痊癒,再受伤的方式,直到从心灵到身体,都变得真正坚固和强大。 相泽说的是对的,这是他必经的阵痛。 可是,澄依然希望着,哪怕只有一次,在她还能够伸出手的时候,拉着对方避开尖锐的荆棘,用更温和的方法来长大。 这都是成年人的考量了,在现在的年纪,轰的视角还不足以让他看到这些。 当然,对于澄,他也有他在意的事。 「澄小姐又喜欢什么食物呢?」 走在澄身边的轰忽然问道。 「嗯……」 澄想了一会。 「我讨厌的食物很少,不过要说特别喜欢的话,大概是甜食吧?」 「那喜欢的消磨时间的方式呢?」 「阅读和料理。」 「喜欢的动物?」 「狗。」澄笑了起来,「这是怎么了,轰?」 「……没什么。」 他说。 「只是觉得,应该要知道而已。」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 澄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场景,还在凝山国中任教时,她第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却带着冷冽的孤独气质的少年。 而现在,两人已经能够普通地并肩而行了。 「仔细算起来,我们也认识了快一年了……虽然不算太长,但也是一段我非常珍视的时光呢。」 她接着轰的话题继续问道。 「轰最喜欢的动物是狗吗?」 「不是。」对方十分坦诚地说,「是猫。」 「那有养过吗?」 「小的时候……把被遗弃在路边纸箱里的小猫带回家过,后来被发现了——」 轰顿了顿,这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虽然母亲有为我争取,但最后还是……」 「这样的话,稍微有点遗憾呢。」 「所以,不想再让这样的事发生了。」少年凝视着澄的侧脸,「……所以,此刻的我仍在澄小姐身边,真是太好了。」 澄稍微一愣,很快理解了他指的是什么事,这让她不禁微笑起来。 「此刻轰仍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 这时的澄注意到两人已经走到了快分别的路口,便说道。 「轰的家在另一个方向吧,我们就在这里……」 「时间已经不早了,请让我送你回去吧。」 「其实……」 大概是少年的眼神过分认真,婉拒的话被澄悄悄隐去。 「谢谢你,轰。」 澄继续说道。 「说起来,我还没有问你呢,轰又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要说的话,是训练吧,因为想要证明给那个人看。」 「嗯……那么,能不能问问轰的理想呢?」 「是不依靠来自他的个性的同时超越他……」 「不对吧。」她微微摇了摇头,「虽然这种说法可能对安德瓦先生很失礼,不过安德瓦先生好像作为最终boss还不太够格……」 她想了想。 「打比方的话,大约是中场反派设定的感觉——啊,请务必千万不要告诉安德瓦先生。」 轰迅速把脸别过去,轻咳了一声,等再转过来的时候,又是清冷而稳重的面容。 「我会为澄小姐保密的。」 「万分感激。」 澄一本正经地回答后,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真的,非常喜欢轰。」 「……?!」 轰睁大了眼睛,少有地流露出略带点天然呆的气质。 「如果轰是我的弟弟就好了。」 澄说出下半句以后,少年回了神,露出带着些许不甘心的复杂表情。 「轰的理想——姑且把它认为是理想吧——是把火焰的一半个性排除在外的,但对我来说,我对轰的喜欢却无法用这样的方式来区分。」 她说。 「在我看来,轰就是轰,无论是哪一面,都是轰的一部分……我所喜欢的,是构成轰的全部。」 因此我真希望有一天,轰也能坦然接受,并喜欢上全部的自己。 澄将这些话放在了心底。 若是现在将其说出口的话,未免也倨傲过头了…… 她这么想着。 不论对方多么年轻,澄也不想去否认他在过去的人生中获得的体验,做出的决定,还有为之奋斗的事物。 第66页 但另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情是,少年还有大量的时间用来成长,用来变得坚硬,然后再变得温柔。 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澄的公寓楼下,两人都停下了脚步。 「澄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但那个人像矗立在我面前的山峰,在飞跃过他之前,我大概看不见别的风景吧。」 他说。 「即便如此,我发现,我依然有更急迫的愿望。」 忽然起风了。 这几乎像是来自天空深处的风,挟着星星的低语。 「要是……长大的那天,能早点到来就好了。」 澄站在门前时,瞥见了隔壁相泽家的房门虚掩着。 相泽老师好像没有这样的习惯,难道说,是有客人吗? ……还是非法入室? 澄考虑了一下,觉得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不要轻易排除第二种可能。 于是她索性拨通了相泽消太的电话。 忙音响了很久,在澄差点要放弃的时候,相泽带着疲倦和沙哑的声音传了过来。 「川崎,怎么了吗?」 听澄说完情况后,他嘆了一口气。 「啊,没关系,是我进门的时候疏忽了,放着不管就行……」 「相泽老师。」 澄冷不丁地问道。 「你生病了吧?」 「……」 相泽被噎了一下,错过了自然地否认的时机,这时再辩解就不免显得太刻意,所以他便无奈地承认了。 「能听得出来吗?」 「我对这种事比较敏感……那么,相泽老师现在怎么样了呢?」 「我的话,在沙发上躺一会就能痊癒……」 「这可不行。」 澄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 「那就打扰了,相泽老师。」 ……什么? 相泽一下没能转过弯来,然后他很快听到了敲门声礼貌地响了三次。 他迅速从沙发上弹起,但是澄已经推开门,走了进来。 「晚上好,相泽老师。」 「川崎……这种事其实不用麻烦你……」 「相泽老师测过体温了吗?」 相泽消太在对方的视线下哑口无言。 「……还没有。」 澄抬起手,用手背在相泽额头试了试温度,然后比较了一下自己的。 「大约是发烧了呢。」她问道,「相泽老师家的体温计放在哪里。」 「……在那边的柜子的第二个抽屉里。」 这对话发生得无比自然,直到澄走过去取出了体温计,相泽才勐然发现不对劲。 「川崎,真的不需要……」 「你的意思是,让你自己在沙发睡一夜,然后第二天因为高烧送进急诊室吗,相泽老师——温度计是口含式的吧,张嘴。」 澄笑着问道,但不知怎么地,相泽消太隐隐察觉到了不妙,经过一番内心挣扎,他最终还是乖乖地从澄的手中叼走了温度计。 ——恐怕就连交情超过十年的麦克,至今也无缘得见相泽这么温顺的一面。 接着,澄似乎因为他的配合而稍微满意了一点,接着她倒了热水,用毯子把相泽消太裹起来,做完这些以后,她看了看温度计指示的数字,皱起眉头。 「果然发烧了……」她看向莫名有些坐立不安的相泽,「那么,家里有准备应急药物吗?」 相泽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在对方的目光中败下阵来。 「有的……在第四个抽屉里。」 「还有,相泽老师吃过饭了吗?」 「没有,因为没有胃口……」 就着热水吞下退烧药以后,发现澄系好围裙正走向厨房的相泽,略有些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无法阻止眼前的女性了。 原本抗拒着让在意的对象见到自己虚弱一面的相泽怀着微妙地受创了的心情破罐破摔地在沙发上躺下来,用手臂遮住了过亮的光。 他闭上了眼睛,但声音仍然传进他的耳朵。 厨房有脚步声,大概是她走到了冰箱前,她或许是在那里思索了一会,因为有一阵子是悄然无声的,然后是很轻的碰撞声和水流声…… 一个念头跳进了相泽的脑海,奇异地,这令他感到平静和安定。 ——啊,现在她就在这里。 澄煮好了粥以后,发现沙发上的相泽已经睡着了。 想着反正食物还需要晾一会才不至于烫得不能入口,澄轻手轻脚地走回了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了猫粮。 相泽买的猫碗造型非常可爱,澄忍不住笑了一下,端着它走到了外间。 相泽的小猫稍微长大了一些,甩着尾巴稍稍靠近了澄,但或许是觉得她的气味陌生,小猫停在了一段距离之外,好奇地打量着她。 「金平糖?」 她试探地喊了对方的名字,把猫碗向它推了推。 但小傢伙仍在观望。 澄回头看了一眼沙发,男人好像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到这里来。」 她小声说道。 「消太,乖。」 小猫站了起来,在原地又转了转,但不知道究竟是不是被澄擅自起的名字给打动了,它不一会就挨了过来。 澄心满意足地摸了摸它背上软乎乎的毛,这时,客厅那边也传来了声音。 澄把视线投过去,相泽正从沙发上坐起来,取下了温度计。 第67页 「体温降下来了。」 他把温度计放在一旁,朝澄的方向走来,澄不禁感到了一点点心虚,但对方似乎没有听见她小小的恶作剧,只是在小猫身边蹲了下来。 小猫快乐地叫了一声,娇声嗲气地去蹭他的手,如愿以偿地被揉了揉脑袋。 「别的不说,如果没有你的话,今天可能真的要忘记餵猫了。」 「所以说在努力工作的时候也不能不顾及一下自己的家庭啊,相泽老师……」 被调侃了的相泽消太这次却没有像过去一样露出微微困扰的神色。 他侧过脸看澄,勾着一点很淡的笑意。 「那么,作为回报——」 两人此刻的距离很近。 「可以叫你澄吗?」 第38章 关于英雄的一切 这天的清晨, 澄和相泽碰巧在走廊里遇见了彼此。 「相泽老师,身体已经没关系了吗?」 看到对方做的是职业英雄「橡皮头」的着装打扮,澄有些意外地问道。 「嗯,差不多没问题了。」 「真的吗?相泽老师没有勉强自己吧?」 「啊啊,看来昨天的事让我的风评下降了……」 他说着, 忽然倾身靠近了对方, 相泽眼中专注而明锐的光在澄面前放大。 「要亲自来试一试体温吗?」 看到澄的神情染上一点惊讶, 他笑了起来, 然后便退开半步, 把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总之,真的没有勉强自己。」 「……相泽老师。」 澄略微心情复杂地说道。 「是我的错觉吗, 你的性格是不是变得有点恶劣了。」 「是错觉。」 他轻描淡写地回答了澄的抗议。 「今天是周末吧,你是打算去哪里吗?」 「现在的话,我打算先去常去的咖啡店, 在那之后……你还记得霍克斯先生上次提起过的英雄座谈会吗?」 「啊, 他送了你两张票对吧?」男人不着痕迹地问道, 「所以, 你打算和他一起去吗?」 「这倒不是,最近人气上升趋势明显的霍克斯先生大约要作为嘉宾之一入场吧,怎么也不会在观众席啊。」她说, 「我邀请了我的一个学生, 对方是个欧尔麦特狂热粉丝, 应该会喜欢这种活动。」 「是这样啊。」 「相泽老师呢, 今天也要进行英雄活动吗?」 谈起这件事, 相泽消太皱起了眉头。 「最近发生了一起性质恶劣的犯罪事件,有关的新闻报导应该很快就会出来了……对方似乎是个反个性主义者,最糟糕的是,目前仍然在逃中,反追踪手段很厉害,也还不能排除是团伙作案……」 他顿了顿。 「总之,我最近在协助调查这件事……你的日常活动范围目前还在警方锁定的犯罪分子可疑区域之外,应该不用特别担心……不。」 相泽想了想,表情严肃地改变了说法。 「不管去哪里,请务必注意安全,澄。」 今天的死柄木在看的是这周刚刚发售的漫画杂志。 他哗啦哗啦地翻着书页,纸张在这丝毫不温柔的动作中彼此摩擦着,澄不禁抬起头看他。 ——对方的表情倒是不能说不入神,只是一点也不像高兴的样子,满面阴沉。 「不喜欢吗,死柄木?」 「简直是烂透了。」他不无暴躁地把漫画书丢开,「又是不切实际的无聊展开,热血和勇气永远能获得胜利……为什么啊,明明都是些蠢货而已——」 「要说原因的话,因为你买的这一本是jomp吧。」 澄感嘆道。 「我偶尔也会觉得你这种执着地给自己找不高兴的精神有点可爱呢。」 「你说什么——」 死柄木还没来得及发脾气,两人的手机都震动起来,澄低下头去,看到一条标题里带有刻意耸人听闻的「超恶性案件」「极恶罪犯」等字眼的新闻推送被弹到了屏幕上方。 澄立刻想起了早晨相泽说过的话,她打开了这条新闻,好在除去标题之外,其内容还是用比较可靠的笔触叙述了整起事件。 概括说来,就是一名自称反个性主义者的罪犯劫持了商业楼某一层的全部职员,最后只有一名无个性者生还。 而倖存者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已经失去了理性地阐述被劫持过程的能力,但从现场调查和倖存者的只言片语中,仍然能窥见当时究竟发生了多么残酷血腥的事件——尽管造成了超过十人的死亡,但几乎每个人的死亡方式都是不同的,在后来的调查中,另一个可怕的事实被验证了… 这些致命伤恰好与在场的被劫持者们所拥有的个性吻合。 新闻以一张罪犯的模拟照片作为结尾。 澄的目光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一会,但那实在是一张平平无奇的面孔,实在很难想像拥有这种随处可见的平凡容貌的男子会做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 「恐怕是操纵系的个性吧,这个傢伙是死亡游戏爱好者吗,趣味真糟糕。」 死柄木弔也差不多阅读完了这条新闻。 「嘁……英雄不是民众的保护者吗,这种时候,那个欧尔麦特又在哪里呢?」 「这确实是……令人难过的可怕事件。」澄敛了眸光,「不过,因此而向英雄追责,未免……」 第68页 「既然他们无法践行自己的承诺,那他们就是最恶劣的骗子。」死柄木阴郁地说,「啊啊,这个世界会变成这个样子,归根结底都是英雄的错——」 「在你看来,英雄究竟是什么呢?」 澄问道。 死柄木一顿。 「我说了吧,是用救赎当幌子,使人憎恶的欺诈者。」 「可是。」她说,「即使不算难以定量的潜在影响,自从职业英雄出现后,被英雄拯救和帮助过的人,数以百万计不止……」 「那些没有得到拯救的呢?有人去计算过他们的数字吗?」 他的情绪变得激烈起来。 「只是因为英雄没有看到他们所在的角落,他们遭受绝望就是合理的吗?!」 「对不起,死柄木,我并没有这么想。」 澄轻声说。 「但我依然认为,哪怕是职业英雄,也不过是人类而已……同时,死柄木,我也是人类。」 死柄木默不作声地看着她,澄继续说着。 「所以,英雄看不见的角落,要是被同为人类的我看到了,我大约会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吧。」 提前设置的提醒闹铃在这时开始震动,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已经快到与绿谷约定的时候了。 「总之,如果我说了让你不愉快的话,我很抱歉。」 澄抬起头对死柄木笑了一下。 「死柄木,下次见。」 她离开后,死柄木又独自在原地待了一会,他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抑或什么也没想。 黑雾的来电打破了沉寂,死柄木不耐烦地将其接起。 「死柄木,你在哪里,是常去的咖啡店附近吗?」 「那又怎么样,你连我的行动也要干涉吗?」 黑雾很快察觉了死柄木弔现在不快的情绪,他马上抛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理由。 「是那位先生的意思,他说希望随时都能联络到你,所以请你今天姑且待在基地吧。」 afo的话果然效果拔群,死柄木的那点不悦一下被冷却了,他抬眼环顾四周,没有澄以后,它们变得异常索然无味。 「我现在就回去。」 「绿谷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一个小时以前。」绿谷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髮,「因为有点太兴奋了……」 「你是真的很喜欢欧尔麦特呢。」 「是的!」 绿谷的眼睛亮起来,他边走边看着不知道来之前被翻过多少次的宣传函。 「不过,由于行程安排的关系,欧尔麦特只有在座谈会的最后二十分钟才会露面呢……但这也是难免的,毕竟欧尔麦特应该特别特别忙碌吧?」 绿谷连忙补充道。 「啊,不过,其他的英雄我也是非常喜欢的!比如说今天也有出场的霍克斯他们!」 「那就好。」澄稍稍松了一口气,「说起来,绿谷对英雄座谈会了解多少呢?」 「关于这个,来之前我也好好收集了资料——」 绿谷掏出笔记本,浑身厨力蓄势待发中。 「所谓的英雄座谈会,是由英雄安委会组织定期举办的,旨在提供一般民众和职业英雄的交流机会,加强英雄的亲和力和象徵力的特殊见面会……」 讲到这里,绿谷想起了另一件事。 「不过话是这么说,因为报名人数太多所以大部分入场券採取的是抽选制,只有极少数座位用门票形式放出,听说已经炒到了非常高的价格……川崎小姐,这么珍贵的机会,邀请我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啦,本来也是偶然得到的东西,物尽其用不是很好吗?」 「川崎小姐……」 绿谷将笔记本合起来,把它压在胸前,目光渐渐变得坚定起来。 「我会珍惜这个机会的。」 澄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拍了拍少年的头髮。 抵达场馆时,入场已经开始了,两人通过安全检查后,还必须经过一段通道,澄便和少年闲聊了起来。 「已经临近学期末了吧,从下学期起,绿谷是不是也要开始考虑升学的事了?」 「唉……哎?升学吗?还、还有一年多吧,现在考虑会不会太早了呢?」 「原来绿谷还没开始考虑吗?」澄有些吃惊地说,「我还以为你的心里早就有目标了呢。」 「目标啊……」 说道这个话题,绿谷不禁有点消沉,澄敏锐地发现了他情绪的变化,便转移了话题。 「那,学期末测验的事,绿谷有在好好准备吗?」 「有的!」男孩子回答道,「川崎小姐的问题,我也在努力思考……」 「你是说,『什么是英雄』么?」澄说,「原本我的期望只是,能够听到大家真实的想法就好,绿谷甚至仔细思考过了……我很期待哦!」 两人走进了会场,面前豁然开朗地呈现出一个环形大厅,舞台上方已经升起了大屏幕,但座谈会的主角之一——职业英雄们还尚未登场。 他们几乎没有花时间在寻找座位上……因为这两张票的位置实在是太好了,不仅在首排,还是视野最佳的位置。 绿谷战战兢兢地坐下来,立刻开始拿出手机偷偷查询这附近座位的英雄座谈会转售票价……然后他得到了一个可能会让普通工薪阶层暴起青筋的价格。 第69页 ……川崎小姐真了不起啊,各种意义上。 这时,灯光亮了起来,打断了绿谷出久夹杂着尊敬和感动的思绪。 职业英雄开始入场,其中排名最高的霍克斯不紧不慢地缀在最后,他向看台上扫了一眼,在某处定住,然后笑着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 观众兴奋地发生了小小的骚动,因此没人发现澄轻轻朝霍克斯点了点头作为招唿。 接着,她小声地在少年耳边说道。 「绿谷,开始了。」 虽说被称为「座谈会」,但参与人数实在是远远超出一般「座谈」的范畴,绝大多数参与者的性质,依然要更接近观众一些。 而人们似乎也更倾向将自己定义为「粉丝」,从职业英雄开始入场,来自观众席的热情就没有停止过,不少人甚至携带了应援物品。 主持人对这种场合相当得心应手,气氛一直相当热烈,尽管绿谷已经尽力克制自己了,激动的心情依旧难以掩盖。 「川崎小姐,纸锋射手真人看起来好酷!还有龙九和米尔科……」 此时大屏幕上开始随机抽选下一位提问观众,绿谷连忙望过去,但这一次的幸运儿也并不是他,绿谷忍不住流露出了一点儿失望。 被抽中的观众是其中一名高人气职业英雄的粉丝,正因为能和偶像说上话而欣喜若狂,澄不禁安慰了一下绿谷出久。 「没关系,座谈会还没有结束呢……」 没等到绿谷回应,忽然有工作人员匆匆跑上台,和主持人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后者的兴致立即高涨了起来。 「最新消息!!今天的座谈会将提前进入最令人期待的环节——没错!大家最热爱的!!最万众瞩目的英雄就要来了,他的名字是——」 「欧尔麦特!!!!」 「要问为什么——」 他的英雄名是暴烈的飓风,瞬间响彻全场,没有人不在唿唤他。 「因为我来了!!」 在他出场的剎那,这股狂热被推到了顶点,汹涌的音浪几乎撼动会场。 虽然早有了解,不过澄还是第一次直面属于「欧尔麦特」的力量,此情此景让她忽然想起以往看过的英雄杂志上用来形容他的句子—— 「仅仅是存在,他就是坚不可摧的代言词,自职业英雄的歷史拉开序幕,只有他的名字聚集了千万人的信念,这就是欧尔麦特。」 主持人花了很长的时间来安抚场面,最后还是在欧尔麦特本人的示意中,会场里才勉强再次平静下来。 开始感到无聊的霍克斯索性从主持人手中拿走了话筒。 「嗨,嗨,相信欧尔麦特已经充分了解到大家的热情了,但是,想必大家也不愿意把时间耗在无意义的喧闹中,不如让我们继续抽取下一位——」 随着他的话语,屏幕上的座位号再次开始滚动,但霍克斯忽然对上了观众席上,那位女性的视线。 他立即改变了主意。 在新的号码摇出之前,霍克斯倏尔从背后展开翅膀,羽毛丰满的巨大双翼在灯光下华美非常。 他腾空而起,扇动翅膀,灵巧而迅捷地飞向观众席,在第一排的某个座位前轻盈地落下,颇有风度地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 「如果不至于冒昧的话,这位女士……我能否选择您作为下一名发言者呢?」 虽然对方真诚地扮演着一位初次见面而彬彬有礼的绅士,但令澄忍俊不禁的是,霍克斯身后漂亮的羽翼悄悄地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谢谢您,我很荣幸。」她接过话筒,「我的问题并不针对某一位英雄……或者说,我对每一位英雄的答案都满怀期待。」 澄说。 「我的问题是,各位职业英雄本身,是如何理解『英雄』的定义的呢?」 本来还在为近距离接触排名前十的英雄霍克斯而兴奋不已的绿谷,在听到澄提出的问题后,立刻将注意力集中了过去。 最先回答这个问题的职业英雄,出人意料地,是比较低调和寡言的龙九。 「对我来说,除去了名誉和荣耀等浮华的物质后,英雄的本质是救助他人。」 具有变身成巨龙个性的女性英雄说道。 「充分应用自己的能力,去拯救视线所及的生命,这就是我定义的英雄。」 「——我倒是觉得,龙九的想法太陈旧和过时了。」 「毕竟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霍克斯先生有别的见解也是正常的。」 龙九并没有为霍克斯的态度发怒,而是相当平静地让出了发言权。 「英雄是什么呢……我倒是觉得,它应当要具有更多的象徵价值。」 十八岁时就拥有了自己的英雄事务所,创造了歷史上最快的排名晋升速度的男人所习惯的说话语气总是会稍微显得轻浮,但讨论这个话题时,他是认真的。 「究其根本,英雄的数目有限,能力范围同样有限……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欧尔麦特。」他笑了一下,「所以,排名也好,名誉也好,哪怕是具有争议的英雄娱乐化,我也并不反对……这都是英雄扩大其影响力的方法。」 说到最后,霍克斯把问题投给了欧尔麦特。 「那么,no.1有什么想法吗?」 「什么是英雄啊……」 欧尔麦特沉吟着。 不自觉地,绿谷紧张地盯着他的面孔。 第70页 「我年轻时,曾经频繁地思考过这个问题……直到我得出了自己的结论,后来这也成为了我为之奋斗的理想。」 他说。 「我所认为的……我渴望成为的英雄,是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给予人力量,给人带来勇气的存在。」 「那么——」 绿谷情不自禁地唿喊出声,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声音在这会场中异常微渺,他勐地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万千追随着欧尔麦特背影的凡人中的一个,就连声音也无法传达到欧尔麦特的…… 但是。 有些时候,命运的轨迹,正是由偶然发生的微小的巧合推动的。 偶然地,欧尔麦特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少年,他从那表情中察觉到了某种令他觉得熟悉的事物,他没有思考太多,话便说出了口。 ——「那边的少年,绿色头髮那个,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是的!」 绿谷慌张地站了起来,整个人都因为不真实感而脚下飘飘然。直到工作人员把话筒塞到了他手中,绿谷才回过神来,用力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冷静。 「欧尔麦特,我想要问你的问题是……」 他用因紧张而发颤的声音说道。 「你认为,究竟是什么让英雄成为了英雄呢?」 no.1没有立即回答,他露出了思考的慎重表情。 绿谷紧紧抓着话筒,他的心从未跳得这么快。此刻的会场仿佛只剩下了欧尔麦特和他自己两个人,他如同传说中在冥神面前称量灵魂的亡者那样,将自己的全部信念和希冀都呈放在了天平上。 绿谷出久等待着对方的答案,像是等待一场审判。 「或许……」欧尔麦特说话了,「有的人会认为是力量……也就是个性吧。」 绿谷的心勐地沉下去,但绝望还来不及彻底笼罩他,欧尔麦特继续说道。 「但是,若要说最关键的东西——」 欧尔麦特抬起了头,将目光投向少年,他铿锵有力的声音迴荡在大厅里,切实而震撼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能够让英雄成为英雄的,只有他们的意志和心!!」 座谈会结束后,澄和绿谷随着人流走出场馆,绿谷的怔愣还没有褪去,澄忍不住有点担心起来。 「绿谷,绿谷?你还好吗?」 「我……」 澄担忧的面容映入眼帘,绿谷的视线终于有了落点。才脱离自己的内心世界,他的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出来。 「川崎小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就很高兴……」 看到绿谷哭出来,澄反而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别在意,绿谷,你有发现吗,你特别容易哭噢……」 「是、是吗?」 绿谷马上害臊了起来。 「不过不要紧,因为喜悦而哭泣是幸福的事情。」 她说,揩去绿谷脸上的一滴眼泪。 「川崎小姐!」 看着澄移开了手,绿谷眨了一下眼睛,一股冲动从他的胸腔升起。 「其实,升学目标,我早就想好了!」 ——「是雄英!欧尔麦特毕业的英雄学院!我要考入雄英的英雄科!然后成为英雄!」 「是吗?」 澄绽放出了一个真切地感到高兴和欣慰的笑容。 「太好了,是很棒的目标呢。」 「川崎小姐,谢谢你……真的,十分感激!」才止住眼泪没多久,绿谷又忍不住哽咽起来,「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可是,要做些什么才能回报你,我一点头绪都没有……」 「这样的话,做一个约定吧,绿谷——未来,等你成为了不起的英雄……」 澄说。 「把俱乐部头号粉丝的位置留给我,好吗?」 「……我会为此努力的。」他擦去眼泪,坚定地说,「川崎小姐,我发誓。」 很多年以后,绿谷出久仍然记得那时的约定。 那时他还是少年,他的故事不过只是一个种子……但它被细心地呵护过,已然怀揣自己伟大的愿景。 在那之后,他艰难而执拗地,一步一步靠近了他的梦想——直到抵达山顶。 绿谷伤痕累累地在山顶坐下来,他望向那里波澜壮阔的风景,然后回过头去—— 少年时代曾承诺要与之分享的人已经离开很久了。 像过去的许多次那样,他在那一刻感到了空虚和失落,但这并没有持续很久,他明白还得向下一个目的地出发才行。 只是,直到最后,仍让他感到奇怪的事情是,哪怕她已经离去,哪怕为她保留的位置,明明空无一物…… 却依然在缓慢而持久地给予他前行的力量。 回家的路上,澄一直怀着轻快的心情,这样的情绪一直持续到她接通相泽的来电。 「澄,你在哪里?」 对方的语速很快,少见地透露出急切。 「听我说,我们的侦查小组被误导了,现在机动性最强的成员正在赶往现场……对方的行动地点在别的地方,很可能是你常去的——」 澄没能听他说完。 爆炸声从上空响起,澄勐地抬起头,不远处的大楼拦腰腾起烈焰,从震碎的玻璃窗中吐出恶魔般的火舌。 手机从澄的手中滑落,砸向地面。 「所以,在事故发生以后,你就加入了救援活动……」相泽目光锐利地看向澄的面孔,「当时嫌疑人应该还没有远离现场,你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吗?」 第71页 「很抱歉,没有。」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 相泽记录完最后一笔,卸去了工作中的锋利感。 「别在意,只是例行公事。」他揉了揉眼睛,试图缓解一下疲倦,「除了案发时已经死亡的……没有再出现其他死者,这得感谢你的援助,澄。」 「能告诉我吗,关于这次的事件,不涉及机密的那部分?」 「……好吧。」 虽然不愿意让对方过多地与这件事有牵扯,在她的目光下,相泽答应了。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对方至少拥有操纵方向的个性,至于为什么说是至少……虽然还没有排除存在同伙的情况,但出现在作案现场的只有一个人。」 相泽说。 「对方在这两起事件中的一般行动模式是潜入,安装爆#炸物,封锁空间,切断外界通讯并用炸#弹威胁控制受害人,然后用个性操纵他们自相残杀……」 「要一个人做到这些,仅有一种个性确实不够。」她说,「总之,如果还有什么我能做的,请……」 「这是我们英雄的责任。」 相泽缓慢而坚决地说,他看到澄露出了不贊同的表情,但他不打算在这种问题上让步。 「作为一般市民,请优先考虑你自己的安全,川崎小姐。」 第39章 关于凡人的一切 「到今天就是本学期最后一次实践教育课了。」 澄说道, 同时将事先统计好的图表投影在屏幕上。她细緻地给每个学生制作了数据表,将他们每个人的进步都反馈出来。 「所有人的努力我有好好地看在眼里。」澄对孩子们笑了笑,「希望这一阶段取得的成果能让大家感到满意……」 她的视线落在爆豪身上,大概是因为只有他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 「怎么了,爆豪?」 「这么轻易就感到满意……怎么可能。」他瞪着自己的数据曲线走向, 「就这种程度, 还完全做不到碾压凝山国中那傢伙吧??」 「爆豪你……还真是很严格呢。」 澄有点无奈地说。 「不过, 话说回来, 我们不是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么, 请继续加油吧。」 爆豪「哼」了一声把脸转开,澄的「爆豪胜己翻译器」自动进行了转换…… ——「不用你说, 我也会这么做的。」 没有戳穿少年的心思,「爆豪在这方面还真是可爱呢」的想法在澄的心底一闪而过,接着, 她谈起了之前布置的思考作业。 「关于上次提出的问题, 即『什么是英雄』, 我已经认真读过大家上交的作业了, 也了解了各种不同的观点……这个问题的确是没有标准答案的,所以,我也持有属于我自己的看法。」 她说。 「在我看来, 『英雄』是——」 澄没能把话说完。 自来到这个世界起, 已经久违了的体验骤然袭击了她。 这一瞬间被无止境地延伸, 她穿过自己的记忆宫殿, 途经嵌着大量思考碎片和重放画面的长廊, 她前往黑暗的隧道深处,在结论被分析输出的剎那,刺眼的亮光一寸寸摧毁了她的思念空间,她再次回到了现实世界。 「都围到我身边来——」 对于学生们来说,要在这一秒理解澄态度的转变未免过于困难,但变化的发生并不会体贴地给予他们反应的时间,一阵沙沙声响起,显示屏冒起噪点,一个男人的影子开始模模煳煳地浮现出来。 「下午好。」 这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乘着质量不太好的电波传了过来,像指甲剐擦黑板的噪音一样令人生厌。 「很抱歉占用了各位的时间……不过,不知道诸君是不是听说过我呢?最近在下似乎也变得小有名气了起来……」 原本同样处于尚未理解情况的迷茫状态中的绿谷出久忽然认出了这张脸,这让他几乎喊叫出声。 「这个人的脸,是最近两起群体性操纵杀人案的罪犯——」 「啊,看来还是有人认得出我的。」 对方像是感到了欣慰那样,低低地笑了起来。 「但是,我从不觉得自己是罪犯,我认为自己是一个为了实现更好的社会而奔走唿号的实践家——想必大家也知道,我是一名反个性主义者。」 他说着,表情中露出不正常的狂热。 「之前的两起事件,是我向社会递交的名片,而今天,我特地选择了正在进行个性教育的各位来作为新的表演者……我的个性之一是控制电波,这一层的所有监视器,显示屏以及电子出入口都在我的掌控下,信号也已经完全与外界隔绝了,所以请各位不要怀有求助和反抗的妄想……」 爆豪的怒气差不多已经飙升到了顶点,但在他之前,巨大的撞击声先打断了这个不知所谓的疯子的话,他反应迅速地将目光投向声源处,澄提着沉甸甸的金属制椅子的椅背,刚才被砸坏的监视器在她脚边碎了一地。 「请退开一些。」 她很平静地说道,十几秒前还在骚动不安的孩子们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震慑住,给澄让开一条道。 「餵?请至少听完我的要求吧,这样我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了吗——」 澄走到显示屏面前,丝毫没有理会对方的意思,抬起手臂,然后屏幕被金属彻底撞碎。 第72页 「现在来不及一一解释了……总之,拜託大家快速理解一下现在的情况,简单来说,我们被劫持了。」 做这些让澄消耗了一些体力,她松开已经变形的金属椅,一边微微喘息着,一边说。 「从作案特徵来看,对方不是单纯的杀人狂,在达成他的目的之前,姑且还不会有生命危险……所以。」 像往常一样,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请不要害怕,至少现在主动权暂时回到了我们手里。」 「我不会让大家有事的。」 ——「只要我还活着站在这里。」 虽然气氛仍然紧张,但奇异地,大部分人被安抚了下来。 「那么,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呢,在这段时间差里,能够逃得出去吗?」 绿谷竭力保持着冷静,向澄问道。 「恐怕……很困难。」 澄思索了一会。 「这一层是专门作为实践教学场所而开闢的,为了防止在个性训练时被波及,在确认课程结束前,都不会有人靠近……还有,既然绿谷看过相关新闻,应该还记得新闻里提过的另一个案件共性……」 「你是说……」绿谷睁大了眼睛,「爆炸。」 「没错,不说出口已经被封锁这回事,大概只要我们靠近出口,对方很可能会选择引爆,我不贊成冒这种风险。」 「那我们就要坐以待毙吗?!」 爆豪的眼中跃动着不屈的火光。 「当然不是,爆豪。」 澄对他说。 「我们必须离开这里……从别的地方。只是在那之前,我们得打破这种不公平的竞争局面来增加胜率才行。」 「你的意思是?!」 「不能只让敌人一个人安全地坐在摄像头后面操纵我们的一举一动吧?」 澄说。 「我们要先把他逼出来,亲自站到我们面前。」 另一边,被贴上了「极恶罪犯」标籤的男人怒不可遏地看着其中一个只剩下雪花点的屏幕。 他生来就是无个性者,在成长的过程中饱受歧视,因此一个想法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在他的脑海中萌发—— 如果世界上不存在个性就好了。 说到底,个性才是人类在进化歷史上遭遇的不幸意外,它阻碍着秩序和发展,它的出现严重拖累了文明的进步,只有忍痛摘除了名为「个性」的毒瘤,世界才能回归原本清正的面貌,才能在正确的轨迹上继续前进…… 终于有一天,一个神秘人物出现在他面前,对方赞许了自己的观点,并赋予了自己三种强大的个性,让自己得以去实现伟大的理想。 他并不贪恋力量,但这是前往终点必须的工具,他始终如此坚信着,并全心感激和信赖着给人生带来转折的神秘人……只是三种个性难免给身体带来极大的负荷,这让他偶尔会容易失去理性,变得暴虐不定。 在他因为计划出现意外因素,情绪翻涌波动时,新的变动出现了。 为他所控制的数十个监视器中,先是熄灭了一个,接着是第二个和第三个……他连忙去查看摄像头编号,很快从中发现了一条清晰的行动轨迹。 学生们离开了最初那间教室以后,一直往与出口相反的方向前进,损坏了沿路的所有监视器。在他确认路线时,他们的行动仍在持续,监视器以平均一分钟一个的速度报废,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尽头的教室。 他看着在那间教室的监视器上,出现了那个大约是教师身份的女人的面孔,她似乎是微笑了一下,然后钝器击向摄像头,这边的屏幕也随之暗下去。 「是在那里啊……」 他的心中充满了扭曲的喜悦。 「我这就过去。」 爆豪破坏了走廊外的最后一个摄像头,看了一眼尽头处的教室门。 「只要这么做,他就会到我们面前来吗?」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等那傢伙出现,我一定要把他打爆……」 澄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爆豪抬起头来,对上她的目光。 「爆豪,听我说,我有必须要拜託你的事。」 她认真地注视着少年。 「因为这只有你能够做到……」 所以啊,爆豪—— 门被粗暴地打开时,澄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然后很快地,她把自己调整到了最佳状态——高度专注,同时看起来足够游刃有余。 对方果然长着澄曾经在新闻上见过的,普通至极的面孔。 他环顾教室内部,先确认了学生们的存在,然后视线落在了澄身上。 「您是他们的老师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打算迈出步子。 「请站在原地,不要靠近我们五米以内。」澄忽然说道,「我的个性是爆炸,所以为了你的生命考虑,听从我的建议比较好。」 对方果然收回了脚步,不知为何,他露出了颇有感慨的表情。 「真是有趣的巧合,我同样也具有与此有关的个性。」那男人说,「但直接作用的爆炸个性虽然方便而强力,对身体的压力也太大了,所以我的个性是在任何距离里都能随时引爆事先安置的炸#弹……顺便一说,如果我的心跳停止,也能实现同样的结果。」 他顿了顿,露出身后的物品。 那是一台被安置在三脚架上,正在运作的摄像机。 第73页 「我说过吧,这一次是特别的——我会将画面传送到外面——数以万计的市民眼中,来宣传我的主张。」 他态度如常地吐出令人战慄的话语。 「我也不是不认同,孩子们是未来的希望这一点,所以矫正也得从根本开始进行才好……」 澄克制地,紧紧抿着双唇,良久才开口道。 「看来,我们是无法互相理解的。」 对方反而笑了起来。 「那么,现在选择权在老师你手里,要不要用你的个性杀死我,然后在我死亡的瞬间,孩子们也一起葬身于此……虽然这样的结果缺乏一些艺术性,但就讽刺意味来说效果拔群——毕竟这就相当于,是你亲手杀死了大家。」 不打算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他迈出了第一步。 那男人一步步向前走着,一时间安静得只听得到他的脚步声。 在川崎澄被隔离的外界,事件也在以极快的速度传播和发酵着。 个人电脑,移动终端——甚至是gg幕墙,同时弹出了相同的影像,整座城市仿佛在某时某刻忽然被病毒笼罩,无论是哪个角落,惊诧的声音不绝于耳……然后,开始有人意识到了事件的根源,不久前的两起恶性犯罪被接连翻出。 渡我被身子得知这件事时,恰好是人们尚且处于混乱中,讨论刚刚产生,还来不及喧嚣尘上的时候。 当时她正因为忘了带手机而百无聊赖地在座位上发呆,散漫地考虑着要不要旷课出去玩,后座女生的惊叫声打断了她的神游。 「啊!这是什么?!」她甩了甩手机,「病毒吗?」 「不好意思,能安静一点吗——」 转过身去懒洋洋地拖长语调抱怨的渡我被身子看到了屏幕上的图像,她的表情瞬间变得可怕了起来。 「把它给我。」 「你说什么啊?这是我的……」 那女孩只看见白芒一闪,一把美工刀横在了自己脖颈前。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渡我说道。 大约是她的眼神太慑人,对方在安静了一会后就一边哭着一边跑出了教室。 渡我被身子捡起被碰掉的手机,影像还在继续。 「……为什么?」 她慌张了起来。 「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姐姐呢……?」 轰冬美一面紧张地关注着事件的进展,一面时不时抬头看轰焦冻。 「焦冻……」 看到弟弟的表情,她必须要很努力才能发出声音。 「爸爸那边说,地点已经确定了,在折寺中学的特殊用途教学楼里,职业英雄已经行动起来了,所以……焦冻!」 轰在听到「折寺中学」几个字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安德瓦恰好就在这时回来,轰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继续向前,却在错身而过的剎那被扣住了肩膀。 「你想去哪里,焦冻?!」 他挣了一下,但安德瓦用了很大的力道,轰把脸转向他,眼中流露出愤怒。 「不要阻拦我。」 「你要去折寺中吗?焦冻,你觉得你去了那里又能做什么?」 「……什么都做不到,我很清楚。」 他说。 「所以呢?」 轰勐地提高了声音,激烈的不甘和愤懑在他的话语中彼此碰撞着,变成一种刻骨的痛楚。 「难道要我只是待在这里,无能为力地看着她吗?!!」 死柄木是在和afo交谈的途中跑出去的。 在他走后,曾向死柄木弔谎称「这几天都必须去执行那位大人任务」的黑雾忽然从空无一人的酒吧内出现,走到了来不及关闭的屏幕前。 「我并不是质疑您的决定,但让他到那里去,真的不要紧吗?」 「没关系,黑雾,他赶不上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知道,所谓的疼痛教育,首先就是要让孩子去经歷痛苦……」 「就给他一点绝望的希望,让他去救不可能救得到的人或事吧……没有什么比这还刻骨铭心的了。」 afo说。 「他会因此成长起来的……死柄木弔会变成我所期待的人。」 那男人已经靠得相当近了,此刻他几乎一伸手就能碰到澄。 「我真想称赞一句,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看着沉默不语的女性,他似乎相当自得于自己的完好无损。 「不过,事情究竟是否如此,要靠你自己去判断了……毕竟在看我来,结果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朝澄伸出手。 「忘了告诉你,我最后一种个性是由接触操纵他人,强迫他们按照我的意志发动个性……」 澄打开了伸向她的手,对方没有碰到她的身体,但个性发动条件「接触」,又确实达成了。 「接下来就拜託你亲手杀死你的学生吧,老师……」 男人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但是,这次扬起嘴角的人变成了澄。 「你的思维已经变得相当迟钝了,先生。」 她的笑容中带上了一些怜悯的意味。 「信息收集工作不是你自己在进行吧,明明知道正在开展个性教育的学校和班级,却没有事先了解我的个性……你的行动除了疯狂之外,一无是处。」 「你没有具有攻击性的个性——不!你根本是个无个性者!」 第74页 「啊,可以这么说吧。」澄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归类我的能力呢……说是个性,的确不够准确。」 被戏弄的恼火还没来得及控制他,男人很快发现了另一件让他震怒的事。 由于自始至终跟他交流的人只有澄,他被引开的注意力甚至没能发现瑟缩在墙角的孩子们只是一动不动,没有声音,找不到活着的气息的空壳。 「碰巧我的学生中有人具有制造幻象的个性呢,你终于发现了吗?真了不起……这么一来,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孩子们应该已经顺利得到了救援……」 她说。 「说到底,你也不过是只会依赖个性的人而已。」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男人,澄终于等到了他完全失去理性的时刻,在对方扑来时,她将注射器刺进他毫不设防的颈部。 在药剂进入血管的瞬间,对方就失去了行动能力,澄没有就此停下,一直到将整支药剂注射完毕,才推开他没法动弹的身体。 摄像机的指示灯依然亮着,稍微思考了一下,澄朝它走了过去,停在一米远的地方。 「要是信息真的能够传到外界的话……」 澄低语着,然后她轻咳一声,看向摄像机。 「我是川崎澄。」 「如你们所见,我和我的学生被卷进了在逃犯的犯罪活动中……我这里的情况如此,而和我分头行动的学生仍未脱险,所以如果在能力范围内,我请求警察和职业英雄……」 这时,澄听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爆炸声……不是会引发伤亡的那种,而是她自己非常熟悉的,来自爆豪胜己的爆炸。 澄笑了起来。 「我想他们已经找到新的出口了。那么,我将继续说明这里的情况。」 「普通剂量的镇静剂只能让被注射者失去行动能力,而无法使其完全失去意识,所以出于对犯人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和个性特徵的考虑,我对他注射的镇静剂已经超过了致死量……但他尚未死去,为了争取到至少一点时间,我的用量会让他在五分钟的昏迷和衰竭过程后才彻底死亡。」 「因此,爆炸会在五分钟……不,三分钟后发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我甚至无法离开爆炸范围,虽然很遗憾,但请救援者专注于疏散其他人就好。」 「对了,我还必须得恳请救援者在进行疏散工作的时候,务必注意把我的学生们——尤其是金色头髮的那个孩子,带离现场。」 「虽然这或许会引起他的激烈反抗,但请不要责怪他。」 ——「这是因为,我骗了他。」 「这只有你能够做到,所以,爆豪,请你带着其他人去c区,把靠南侧的墙面用个性破坏。」 「你说什——」 「那里的墙是最脆弱的一面,但用于个性训练的建筑物本来就具有比较高的强度……在场的人里,只有你能做到破坏它了。」 她真诚地望着对方。 「没有时间了,爆豪……这里我姑且能拖住一会,但我是没有战斗能力的,因此请你尽快带大家离开,然后回来救我……」 「川崎小姐!」 绿谷忍不住喊道。 「你是想——」 在他说出更多之前,澄握住了绿谷的手,用力地。 她的眼睛仍然看着爆豪。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可以拜託你吗,爆豪?」 「……我答应你。」 最后,少年说。 「你要好好等着我回来啊!」 在墙面出现裂隙时,孩子们按捺不住地欢唿起来。 唯有绿谷在那个时候哭泣了。 「你到底要没用到什么程度啊?」 爆豪胜己烦躁地移开目光,继续发动个性。 「别扫兴了废久,澄还在后面等我——」 墙彻底裂开了,爆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白色绷带卷了出去,远远地抛到外面。 他意识到这是职业英雄的救援抵达时,刚刚把一群阻塞住入口的小鬼一个个扔出去的黑髮男人正要往里沖,被同事抓住了手臂。 「来不及了!橡皮头!」 「你说来不及了?」 相泽消太低低地咆哮着,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们不是英雄吗?!」 「英雄又不是神!」对方同样咆哮道,「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小孩子没带出去!」 被称为「橡皮头」的职业英雄经歷了几秒钟异常可怖的沉默,在他看过来的时候,爆豪勐然理解了他们之间的对话,身体先于理智行动起来,但立刻就被绷带束缚住。 相泽消太拖着孩子全速奔向可能波及范围的以外,他尝到嘴里有铁锈味,不知道是哪里流血了,或者只是他的幻觉。 右耳的耳机中,澄的声音依然在温柔舒缓地继续着。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什么都不做的话,似乎又有点浪费。」 澄露出了一点困扰的表情,但随即便舒展开。 「啊,我的最后一堂课被意外打断了……为了好好地画上句号,就让我把要说的话说完吧。」 「之前说到……在我看来,究竟什么是英雄呢?」 「事实上,在不同的文化中,英雄的形象本来就多种多样,但要说共同之处,我认为还是存在的。」 「总体来说,英雄是人类所幻想出的,美德和力量的理想化,他是所向披靡而无所不能的。他是凡人的正面,也是凡人的反面,是凡人的追求和理想……」 第75页 ——「于是我发现了,英雄便是凡人本身。」 「每个人认定的『英雄』,或许就是他所认为的,最强大的自己吧。」 「这么一来,请允许我这么理解这个观点……」 「凡人便是英雄本身。」 最后。 「我的课结束了。」 澄说。 「我很抱歉我违背了与许多人的约定,不过……约定本身,还是约定,对么?」 那双眼眸中能看见初秋美丽而轻愁的薄雨,但她坚持分别的时候不能哭泣,于是这雨便不过悄悄浸润了花瓣而已。 「请一定要成为,只存在于你心中的那个英雄。」 第40章 当你再次回忆她 收纳箱 发生于折寺中学的劫持案件在社会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关于「个性」和「英雄」的思考和讨论迅速掀起铺天盖地的热潮,仿佛只在一夜之间,人们又开始重新打量起这些原本早已熟视无睹的存在。 附带地,在一段特定的时间里,「川崎澄」这个名字也被频繁地提起, 她似乎忽然被许多人所熟识, 但事实上, 与澄有关的现实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她连遗骨都没有留下来。 当发现澄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密切的, 仍在世的血亲后, 相泽便接手了她的身后事。 话是这么说,其实也不过是在获得许可后, 对她的遗留物品进行处理而已。 相泽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的时候,下意识说了一声「打扰了」。 没有人回应,这是理所当然的。 握着门把手的相泽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会, 像是在挥去自己荒谬的微薄幻觉, 然后他走进了澄的住处。 她的房间异常整洁……这种整洁远远超出了一般范畴, 甚至连洁癖患者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相泽环顾四周, 发现了违和感的来源。 在澄的住处,相泽几乎感觉不到属于她本人的痕迹。 这可真是奇怪啊,她明明是给人的印象如此鲜明的一个人, 在她久居的地方, 却没有留下让人能回忆起她的东西。 就好像, 她事先将所有容易让人铭记的事物随身携带, 若你在她身边, 一切都如此清晰,而当她离去…… 她和她存在过的证据便了无痕迹。 整理过后,澄家中的遗留物品也只堪堪装满一个箱子。来自澄工作的研究所的来电中断了正打算用胶带把箱子封起来的相泽消太的动作。 他们事先联繫过,这次是研究所那方关于相泽去取澄留在工作场所的私人物品的具体时间的通知。 相泽与对方不可避免地交谈了几句,都是对她的惋惜,相泽不是很愿意谈论这些,很快找藉口结束了通话。 这天下午,他准时地抵达了研究所,对方之前便做了粗略的整理,交给他一个不算很大的收纳箱。 相泽大致看了看,里面有几本笔记,然后占据了最多空间的东西,就是各式糖果。 ……真是很喜欢甜食啊。 他想着,走出了研究所……接着便顿住了脚步。 他遇见了一个男孩。 「您是澄小姐的家人吗?」 那孩子问他。 「不,我的话,只是她的朋友。」相泽说,「请问……」 「我姓轰。」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陷入了沉默,然后,那孩子微微低下了头。 「抱歉,我只是想见见认识她的人而已。」 在这一瞬间,相泽理解了他的心情——他在寻找能够证明川崎澄曾经存在过的事物。这听起来很荒诞,毕竟当下到处都在说起她的姓名,但相泽就是陡然理解了对方。 他能明白对方的惘然,也能明白那不知来源于何处的恐慌。 这大约是因为相泽消太感同身受。 「轰……」 相泽想起了澄放在最上面的那本笔记本的封面,上面隐约写着一个差不多的名字。 「你是轰焦冻吗?」 相泽忽然问道,对方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是的。」 「那么……」相泽从收纳箱中取出封面写着字的笔记本,「这上面写着你的名字,你知道它是什么吗?」 轰接过笔记本,小心地翻开。 「这是……我的实验数据……」 「既然和你有关系,那你愿意收下它吗,我想澄也不会有意见的。」 「可以吗?」 那少年确认道,但他已经无意识地抓紧了笔记本,哪怕相泽说「不」,好像也不情愿归还的样子。 「是的,带走它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轰道过谢便离开了。 在这段小插曲过后,相泽忽然在收纳箱中看到了一只和色彩丰富活泼的糖果堆混在一起的铃铛项圈。 他转了转它,从项圈内侧看到了刻得很小的,「金平糖」几个字。 「想起来,的确还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要给金平糖准备一个和名字相符的猫铃铛。 相泽消太动作轻柔地把它放进了口袋里。 「谢谢,我就收下了。」 糖衣 渡我趴在高处的栏杆上,一低头就能看到对面的研究所。 这是她第三天逃课了。 每次不管她每次去了什么地方,最后都会回到这里。 渡我被身子也还没有明白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但这是常有的事。于是连着几天,她便只是待在这里,看着对面的建筑物。 第76页 「明明来过许多次了——」渡我托着腮说,「为什么觉得它看起来这么陌生呢?」 这天,她看见有个少年来了研究所……渡我记得他的面孔,可能是以前那次擦肩而过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少年没有进去,久久地,在研究所外踌躇。 「这不就变得像我一样了吗……」 渡我笑了一声,换了一个姿势。 之后,来了一个陌生男人,他走进研究所,不过几分钟后,他又走了出来,抱着一个收纳箱,那少年和他交谈起来。 渡我无趣地看着他们,直到男人打开收纳箱…… 「那不是姐姐的东西么?」 渡我缓慢地站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匕首——她前天在商店里看到它,不知怎么地就买了下来,一直随身携带着。 「不能让他们拿走姐姐的东西……」 她低声说着,却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那真的是姐姐的东西吗? 啊啊,她还记得澄的抽屉,记得她给了她一支糖果,那支糖果是属于川崎澄,那个抽屉也是属于川崎澄的,渡我曾经认为这件事确凿无疑。 她满得溢出一颗心的爱意在不知不觉中赋予了那个抽屉不同寻常的意义,她喜欢看澄打开抽屉,对方的眼睛注视着那些糖果,然后她的手从里面选出她喜欢的……或者觉得自己会喜欢的那个,将它递给自己。 要怎么形容这样的片刻给她的感觉呢。 她完全忘怀了自我,混乱和无序唯有在这瞬间无法纠缠她的灵魂,她总是会忽然意识到自己原来仍站在地表,大约是连着澄和渡我的心的风筝线被她缓缓收起,然后渡我落下来,只为了再望一眼她的眼睛。 现在呢? 「我怎么了……?」 渡我问自己。 抽屉和糖果仍在那里,但它们无法再牵动她的情绪。 渡我下意识将手按在心脏处,随即如同被烫到一样移开了。 「是这样啊……」 她自言自语着。 「因为已经没有她了。」 风筝线断了。 然后,属于渡我被身子的那层糖衣也终于融化殆尽了。 她讨厌苦,但世界偏偏那么坚不可摧,如同每一个初次发现现实是那样无理取闹,时间是那样无法动摇,而自己又如此渺小脆弱的孩子一样,渡我的心被看不见形状的刀子搅碎。 她一个人大声地哭泣着,但就连眼泪也宣洩不尽她的悲伤和懊悔。 「要是她还在这里就好了。」 「要是,她没有走……」 她说。 「如果……早点让她只属于我……」 世界或许就没法从我这里夺走她了。 黎明 一开始,轰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不安源自何处。 这种不安在夜里尤其鲜明。 后来的轰才渐渐明白,这大约是因为,仿佛哪里都有她的影子,却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切实地确认她的存在,他害怕终有一天,连记忆中她的笑容也悄然淡去。 所以当他拿着她的笔记本,这种惶然似乎微微减轻了一些。 轰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笔记本,檯灯的光稍显昏暗,但他也不想把它调得太明亮,他似乎在潜意识中认为,书页中寄宿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事物……他不愿意去惊扰它。 笔记本的第一页夹着一张量表,上面的数据已经很久远了,但轰依然能认出它们——这是第一次见面时澄为他测算出的数据。 当时的情景,轰还没有忘记。 「从资料上看,轰君的个性是半冷半燃吧?为什么……」 她问道。 「因为讨厌。」 自己大概是用非常冷硬的语气回应了吧? 「我不想要燃烧的那一半个性。」 「是么。」 她很平静地接受了自己的任性,并重新编辑了他的量表资料,将个性更正为「冷冻」。 那是轰第一次遇见这样的反应,忍不住在心里有些感到吃惊。发觉了他的视线,澄抬起头笑了一下。 「以后请多指教了,轰君。」 不过是第一页,轰就在那里停留了许久。 然后,他继续翻看着。 在前三分之一的部分,基本是不同的实验数据,有剪贴表,也有手写记录,后来澄在凝山国中的实践教学结束了,他们便只在研究所中碰面,差不多从这一阶段起,澄的记录风格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或许是他们逐渐变得熟悉起来,澄的记录变得随性了一些……比如,在某页个性持久程度的数据分析旁边,澄顺手写上了一行字。 「比起热水,轰好像更喜欢热可可。」 所以,后来就变成热可可了…… 轰想着。 这本大体上用于记录数据的笔记其实并不怎么具有可读性。在电子资料库功能发达的现在社会,还保持着这种书写习惯在一定程度上,简直可以称为多此一举。但轰不禁开始感谢澄对纸制品和书写的奇怪执念,因为这对别人来说既无趣,又难以理解的笔记本,对他来说,就像记忆的钥匙。 如同走过排列着窗口的长廊,回忆按照时间线清晰地罗列和呈现,每一扇窗户外,都能看见位于不同时间点的她和自己。 他继续读下去,几乎忘记了时间。 第77页 夜无声地流淌过去。 翻到某一页时,忽然出现了整面的空白,轰顿了一下,因为从前面的内容来看,澄并没有跳页的记录习惯。 是不小心漏掉了吗? 这么想着,轰翻过这页……当他的目光触及同一张纸的背面时,轰的动作停了下来。 在背面,没有实验数据,有的只是一朵花的速写。 那分明是一朵花,看起来却有坚硬的质地,就好像…… 就好像是冰雪雕刻而出一样。 澄在花瓣旁写下了一个词。 ——「星辰」。 然后,回忆决堤。 他勐地想起雨声,想起被鸦色的云笼罩的城市,想起她手中的伞和她的碰触…… 想起了两人一起见过的,独一无二的星空。 轰站了起来,用力拉开窗帘,在他没有发觉的时候,夜晚只剩下了一点尾声,他恰好捕捉到了拂晓前的片刻。 星星已非常稀薄,想必再过几分钟,黎明便会完全降临,随后晨曦将彻底掩去星光,它们便再也无处可寻。 但是…… 但是,它们仍然在那里。 就像她一样,她也仍然在那里。 ——只是自己再也不能看见她了而已。 轰望着天际,朝阳一点点升起,一点点变得明亮。 他的视野一点点变得模煳,第一缕阳光洒下时,恰好穿过了一滴坠落的泪。 天亮了。 噩梦 死柄木无数次地梦见那天的场景。 梦的开始,总是他在奔跑着,竭尽全力地,跑到喉咙滚烫,整个肺部似乎要烧起来,连唿吸都是疼痛的。 他推开拦在他身前的人,上了能带他找到她的电车,然后电车飞驰起来,过度运动让他激烈地咳嗽着,内脏依然在发痛。 然而,梦中的电车从未送他抵达终点。 梦的结局总是一样的。 在电车穿过城市一角的时候,死柄木看到了大厦上的巨幕gg墙,她露出了最后一个微笑。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这个梦便结束了。 不过,死柄木弔并不是老是做那样的噩梦。 今天就不同。 今天的死柄木梦见自己坐在咖啡店里,还是靠窗的位置。他始终低着头打游戏,他知道对方就坐在他对面,在喝他觉得太苦的咖啡或者看他觉得无聊的书什么的……他无法否认的事情是,事实上这让他觉得平静。 「死柄木。」 她忽然叫了自己的名字。 他抬头看向她,她的眼睛依然很温柔,这世界似乎总能带给她一点儿使她高兴的东西。 「你怎么了?」 死柄木问道。 但她没有回答,只是凝视着他。 死柄木并不讨厌这样的目光,但他想着,他总得表现出一点不耐烦才行,于是他前倾了身体,想要对她说话。 「你……」 梦是在这里醒的。 半睡半醒间,死柄木产生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 「我得对她说些什么好呢?」 这不是一个噩梦。 但是,它的梦醒时分,却是比噩梦还要残忍的时刻。 事实上,无论是现实中,还是在那个噩梦的结尾,他都没有看到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可怕画面,便只是,什么都没有了而已。 从那一刻起,这世上便失去了她的影子和声音。 死柄木用了很长时间去理解这一点——直到现在,他忽然领悟了。 她常去的咖啡店还在,她喜欢的咖啡还在,她的游戏存档还在,她赠送的手套也还在。 只是她不在了而已。 曾经,就算自认为已经躲到了世界的尽头,澄也能找到他。 现在,情况似乎反过来了。 然而无论是在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死柄木弔也都不可能再找到她了。 这突然袭击了他的真相让死柄木仿佛无法承受一般,蜷缩了起来。眼泪流出来没有声音,若不是他的嵴背抖得厉害…… 这似乎也不单纯是悲伤而已。 「如果,这世界就连她的存在也无法容忍……」 最后,死柄木对自己说。 「那么,不如就毁灭掉好了。」 樱树 距离雄英入学,已经过去一周了。 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情,确实是偶然。 在入学之后,由班主任主导的 第一节 班会课上,了解学生对英雄职业的理解是多年以来的惯例,这次相泽也提出了那个问题…… 关于,「什么是英雄。」 绿谷在那剎那被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击中了,他几乎没法思考其他事情,在饭田紧张地推了推他的肩膀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 「绿谷?你还好吗?!」 「我不要紧。」 他回答道,弯腰去捡不小心被自己碰落的课本,但他才低下身,就发现课本上多了水渍。绿谷用手指擦了两下,但又一滴水落在封面上,然后他察觉了,那是他的泪水,自己早已不知不觉地泪流满面。 爆豪胜己像是忍耐到了极限,他十分突然地站了起来,椅子和地面发出刺耳的碰撞声,把坐在他身边的其他人吓了一跳。 爆豪没有理会这些,径直走出了教室。 「爆豪……」饭田还没说完,另一个人也随之走了出去,「轰!连你也!」 第78页 轰回头看了一眼相泽消太。 「老师,可以吗?」 反常地,平时不会容忍这种行为的相泽消太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只有这次破例……去吧。」 轰走出了教室,爆豪已经看不见背影了,他四处转了转,在一棵樱树下找到了他,接着朝他走去…… 「她说的就是你吧,半冷半燃的傢伙。」 爆豪突兀地问他。 「要是我没有理解错的话……澄小姐提起过的应该就是我。」 轰回答道。 「爆豪,我知道你也是——」 「那又怎么样。」 爆豪冷冷地说。 他不想和别人一起回忆她。 这已然成为了他心底一道狰狞的伤疤,他自尊心的裂隙……但究竟为何它们至今还未能痊癒,爆豪也并不是不知道原因。 他同样有无法摒弃的记忆。 爆豪依然忍不住去想那天他从楼上往下看,她从操场边走来,步伐很轻盈,那一瞬间,爆豪便想到,她应当很适合走过花时。 他仍会去想这天的樱花,和那天的樱花。 他也会去想他们的约定,她说过的,「会一直注视着你」的话语。 于是这伤口便一次次被他自己撕开,始终无法消失…… 不过,爆豪或许正是不愿让它消失吧。 「我会打败你,彻底地。」 爆豪说着,抬起了头。 从轰的位置,枝蔓挡住了对方的表情,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接下爆豪的战书。 「我不会输的。」 「绝对,绝对会变成超出她想像的英雄,然后让她为了自己的毁约后悔!」 爆豪高高仰起脸,倔强地望着天空深处。 没人看见他眼中的水光。 除了沉默而温和的樱树。 阳台 相泽在阳台上抽菸。 夜风很凉,所以他把猫关在了屋子里,小傢伙不满地挠了几下门,之后便走开了。 「都过去这么久了啊……」 相泽感嘆道。 「连当时的小鬼都成长起来了……说起来,这样不是会有一种把他们交给了我的感觉吗?」 他把烟夹在指间,菸头在夜里冒着一点明灭不定的橘色火光。 「那我不努力一点好像不行了,这样你会觉得放心一些吗,澄——」 他向旁边望去,然后顿住了声音。 隔壁的阳台空无一人。 大约是风真的太冷,这时,香菸不知怎么地熄灭了,相泽消太无奈地叼着它,重新点燃。 「这可不行啊,再这样下去,要输给小鬼了……」 他轻声说。 「那么,澄,今晚就姑且宽限一下吧,到了明天……」 「等到了明天,再继续前进吧。」 第41章 玻璃之海 川崎澄是在上个星期才搬到横滨来的。就像结识了一位新朋友, 目前的她,还处于和这座城市彼此熟悉的阶段。 今天的天气很好,透过车窗的阳光具有恰到好处的舒缓和晴朗,当坐在列车车厢中的澄向外看去,海面平静而瑰丽, 如同巨大的蓝色宝石。 只是这么偶然的一眼, 她便开始觉得, 自己大约又变得更喜欢这个城市了一点。 可能是正处于工作时间的关系, 现在乘坐列车的人寥寥无几, 比如在澄所处的车厢里,就只有她一个人。 她喜欢热闹的地方, 但这样的宁静时分也很好,澄注视着窗外的风景,藉此惬意地打发着抵达目的地之前的时光。 忽然, 她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 有人走进了这节车厢。 奇怪的是, 车厢明明如此空旷, 那人却偏偏走到澄对面的座位, 然后坐了下来。 「在这样美丽的天气里,遇见像你这样美丽的女士,今天的我真是非常幸运。」 澄看向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名披着黑色大衣的男子。他生着相当俊秀的容貌, 应当还非常年轻, 但澄第一眼看他, 便首先注意到了他与年龄不符的, 深邃而难以捉摸的眼眸,而在那之后,是在他身上缠了好几处的绷带。 发现澄正注视着自己,对方展露了一个微笑,这笑容赋予了他一点儿天真和稚气,澄也随之发觉这位多处负了伤的陌生人的眼睛是清澈剔透的茶色。 真是独特的人啊。 澄在心里想着,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谢谢。」 接着,这位兼具了,浮烟一样轻薄和沉铁一般冷肃的矛盾气质的男子继续说道。 「从你来到横滨,应该还没有多久吧?」 「是的。」澄有些惊讶,「请问是怎样看出来的呢?」 「大约是尚未熟记列车路线吧,你携带的书中还夹着列车指南……不过,哪怕不依靠这一点,我也能看出来哦。」 他说道,然后眨了一下眼睛。 「会用这样怀有期待的眼神观赏途经的风景的人,实在不像已经久居于此。」 澄笑了笑。 「你没有猜错,我搬到这里才不过一周而已。」 「那么……」那男子缓缓地说。「此刻我与你在此处相会,这可真是命中注定的奇妙邂逅。」 「哎呀……」 澄带点无奈地感嘆道。 「这种让人不好意思的表达,是出于你的交谈习惯吗?」 第79页 「抱歉,你或许会觉得我太冒昧了,但是,我并不觉得这是夸张或者轻浮的说法。」 他看着澄。 「你在这样的时间,选择了这趟列车,而我又在同样的时刻,乘上了同样的列车……然后,想要寻找一节空车厢的我,来到了此处,遇见了独自坐在这里的你。」 男子说着。 「这就是此刻的你我了。一切都这么恰到好处,如果不是神明指引下的命中注定,又能用什么来解释呢……并且。」 说到这里,对方停了下来,澄不禁追问道。 「并且?」 「并且,在看到你的一瞬间,我就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预感。」 「那是什么呢?」 「我预感到,你或许能成为我旅途的终点。」 他微笑地说。 「小姐,请问你愿不愿意,与我在此时此地殉情呢?」 这次澄的惊讶反映在了她的神情中,但她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静静地凝视了对方一会。 他并不催促,仿佛方才不过是发出了约会邀请,绅士地等待着女方的回答。 「不得不说,你的请求……是否稍微有些冒昧了呢。」 良久,她说。 男子嘆了一口气,但看起来也并不是非常失望的样子。 「果然如此……」 「我认为,殉情这种事,是必须要足够熟悉彼此,再慎重考虑过,才能做出的决定……而我和你不过刚刚结识而已,对我而言,要在此时此处做出决定,这未免太仓促了……」 她非常认真地望进他的眼底。 「所以,请容许我郑重地拒绝你。」 这次轮到对方呆住了,大概过了几秒,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初次见面的女性中,大约有一半把我的殉情邀请当做是我精神错乱的表现,而另一半,立刻就对我怀有了深深的怜爱之心,其中不乏因此哭泣的神经纤细者……」他说,「慎重地考虑我的建议的人,你还是第一个。」 「是这样吗。」 澄侧首思考着。 「我不过认为,既然你的提议是认真的,我也得认真回应才好。」 「你真是一个温柔的人。」他微微垂下目光,「不过,我原以为,或许你也会劝告我珍惜生命……」 「如果你是个孩子的话,我想是会的……不,你确实还是个孩子也说不定,」 她说。 「但至少在说出『殉情』这个词的时候,你的眼神并不是属于孩子的懵懂眼神——关于要不要活下去这个问题,你曾仔细思索过,才得出了自己的答案,对吗?」 「……」 男子带点苦涩地笑起来。 「是的,我从未停止思索这样的问题。」 「我之所以认为『殉情』是需要慎重考虑的事……因为生与死是。至少现在,我们也只比素不相识好上一点儿,就像你大约无法说服我选择死亡……」她告诉对方,「要是你下定了决心,我也无法说服你选择生存。」 他沉默了。 之后,他说道。 「……你啊,比我想像中还要温柔。」 男子忽然站了起来,打开了列车的窗户,风卷着海的气息灌进来。 「你说你才刚到横滨一周,想必还不清楚横滨的某些生存规则……其一,不要招惹属于里世界的存在,尤其是叫做港口黑手党的。」 他接着说。 「其二,离『太宰治』远一点,被卷进和他有关的事件中,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我努力让这次成为例外。」 车厢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澄也察觉了有什么正在发生……在她做出反应之前,男子倾下身子靠近了她,快而轻柔地抬起她的手腕,在手背上落下一个吻。 「初次见面,我是太宰治。」 他的尾音几乎完全陷在了巨响中。 他们所在的车厢骤然脱节,在它将要轰然炸开时,太宰治飞快地将女性抱起,动作迅疾地跃出窗户。 他漂亮地落地,确认已经不在波及范围内后,轻巧地将澄放了下来,没等澄对他说什么,太宰治便愉快地牵起了她的手。 「既然事已至此,就请把这当成爱的逃亡吧,可爱的小姐。」 他们奔跑了起来。 后面是枪声和火光,仿佛一场盛大的烟花。 在应付追杀这方面,太宰治可以说是驾轻就熟,就算是得到「太宰这傢伙能在枪林弹雨中野餐」的评价也不为过。 但无论如何,那都是对太宰治本身的生命力(或者说搞阴谋诡计的水平和逃窜能力)的肯定,当他带上另一个战斗力基本为零的普通人时,情况又变得不同了。 但这种情况也在太宰的计算之内,还不至于让他觉得慌张。 发现澄渐渐体力不支的时候,太宰便果断地带她转进了小路,然后借着墙面的掩护,停下来稍作休整。 「因为我的缘故,把你牵扯进这样的事……虽然远远不够,但作为补偿,我会保证你的安全。」 他低下头,轻声说道。 「所以,请不用害怕。」 澄由于体力消耗乱了节拍的唿吸渐渐恢復平稳,她微仰起脸,与太宰短暂地四目相对。 「川崎澄。」 她告诉对方。 「尽管说不上是个自我介绍的好时机——不过,初次见面,我是川崎澄。」 第80页 太宰治勾起了嘴角,而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两人立即放轻了唿吸。 「有三个人。」 敌人逐步逼近时,太宰用气音在她耳边说道。 「不算很难对付……不过,我需要你的配合。」 「我该怎么做?」 「首先,请转过来面对着我。」 澄照做了,这时敌人的脚步声已经靠得很近,但映入她眼帘的对方的面孔,找不到任何一丝失措。 「然后。」 他说。 「请注视着我。」 敌人在这一刻转至他们所在的拐角,太宰上前一步,把澄拥进怀中,黑色外套以保护的姿态裹住她,太宰一面朝敌人射击,一面轻柔而不失技巧地带着怀中的人移动,宛如一支以枪声和硝烟的气味助兴的舞。 战斗的发生和结束都很快,澄注意到周围安静了下来。 但太宰没有立刻放开她。 「再稍微像这样……保持一会。」 他引导着对方,缓步离开战斗区域,直到看不到血和尸体。 「好了。」 他放开了女性,退后一步。 「就结果而言,不算太糟糕——总之,要是给你留下可怕的回忆,我很抱歉,现在,我们得和彼此告别了……」 他转过身,扬起的外套下摆如同雨燕的剪尾。 「等一等。」 澄拉住了他。 「事实上,我的住处就在很近的地方……为了表示感谢,让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她松开手,太宰吃惊地微微转过身,露出一直被他藏在外套下的,滴血的手臂。 太宰把外套放在一边,西装内衬的袖子已经被染成了红色。 其实说起来,这倒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只是稍微被子弹擦过而已,也没伤到重要的血管——不过疼倒是挺疼的。 好在常年在受伤的太宰治还算擅长忍耐疼痛。 澄剪开布料,露出看起来有点可怕的伤口,太宰治全程一言不发,相当平静地看着这一切。 澄观察过伤口,心下有了决定。她抬头看太宰。 「为了给你一点心理准备,姑且先问一句,请问你相信非自然力量吗?」 「非自然……你是说,异能?」 「在这里,这被称为异能啊……」 澄感慨道。 「你的意思是,你是异能者吗?」太宰很快敏锐地推理出了她的意图,「治疗系异能?」 「差不多是这样吧。」 「虽然遗憾,但这是行不通的,因为我……」 太宰治还没说完,澄将手贴在他的创处,然后让太宰治大跌眼镜的事情发生了——他的伤口开始渐渐癒合。 「这怎么可能……」他喃喃自语,「是人间失格失效了吗……不,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 「如果有什么和你的常识不符的地方,大约是我的异能本身比较特别吧。」 澄说,她温和地看着对方,治癒的波动缓慢扩散,太宰治发现自己难以抑制地,渐渐放松了下来,从内部开始觉得宁静和温暖,像完全被浸泡在温水中那样。 人类如果在某一时刻真正地感到安全,那必然是生与死交接的时刻——那可能是被孕育的时候,抑或是死去的瞬间。 然而,对任何一个已经存在于世的生物来说,生只能是过去,唯有死将成为未来。 这便是太宰一直以来的坚信和追求的原点。 此时,在这温柔力量的涤盪下,他的不安得到抚慰……太宰治对这种感觉无比留恋,于是他不禁开始想像濒死体验的美丽,对另一个世界的渴求疯狂生长起来。 「再稍微包扎一下就没问题了,我去拿绷带。」 当澄这么说的时候,太宰忽然问道。 「我可以用你的浴室吗?」 澄愣了一下。 「可以是可以,不过注意不要让伤口碰到水……」 「我会小心的。」太宰治几乎是心怀感激地对她微笑,「谢谢。」 于是他走向了浴室,而澄去卧室取医药箱。 澄打开医药箱,检查了药水和绷带,在此期间,浴室传来水声,当她取出了足够使用的量,水声倏尔停止了。 澄的动作顿了一下。 这安静无端地让她有点不安,与太宰在列车上的交谈突然在她的脑海中闪现,她立即奔了出去。 浴室的门没有锁死。 澄推开门,见到的是将自己浸没在浴缸里的太宰治。 他还穿着衬衣,水流抚过他的黑髮,尽管身体正处于缓慢窒息的痛苦中,他的神情却带着孩子般的稚气和安宁。 太宰治看起来像童话里落入海中的王子,这样的他会让小美人鱼一见倾心,似乎完全不会让人觉得惊讶。 但是,他是无法被小美人鱼所拯救的,一心渴望在第一缕阳光中化作泡沫的残酷王子。 澄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 ——你做出决定了吗?已经完全无法再忍耐了吗? 她久久地凝着对方的眼睛。 ——这世界不再有任何一件事物使你留恋,所以哪怕是那样害怕孤独,你也要如此决绝地要结束在此刻吗? 她想着,无法自已地感到了悲伤。 ——我们才刚刚相遇,就必须要分别了吗? 太宰治同样在凝视澄的眼睛。 第81页 原本,他应该是满怀喜悦和期待地等待死亡到来才对。 直到他看见澄的眼睛。 ——为什么呢? 你是这样温柔,又如此悲伤…… 你在竭力忍耐的是什么呢? 她眼中终于有一滴眼泪滚落。 时间的流动忽然变得很慢,太宰看着那水滴降落,在碰触水面的一剎那,溅起水花。 太宰治心里完全透明,又完全死寂的玻璃之海在这一剎那掀起汹涌的波涛。 ——我听到了,你想对我说的话。 「这世界是令人伤痛的,和你一样,我深深地理解这一点。」 「但是,即使如此,我依然想要碰触你。」 澄的眼泪把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 他见过许多人为他流泪,但从未有人的泪具有如此克制的哀伤。 「你会允许我救你吗?」 我…… 太宰治从浴缸里爬了起来,水被他溅得到处都是,他的头髮和衣服都严重地滴着水,现在他看起来和王子没什么关系了,只是个湿透了的狼狈男人而已。 这时机真是再糟糕没有了。 不过。 太宰治忽然预感到,只有这件事,是不能犹豫的。 「我有一个请求……」 他说。 「此时此地,你愿意成为我的恋人吗?」 澄别过脸去,擦掉泪水,才转过头来。 「你的请求未免也太冒昧了吧?」 她垂下视线的时候,太宰依然能发现澄的睫毛仍带有湿意。 「恋人这种事,是必须要足够熟悉彼此,再慎重考虑过,才能做出的决定……而我和你不过刚刚结识而已。」 「……是呢。」 太宰笑了起来。 「那么,就等到合适的时候再说吧。」 「等到我们足够熟悉彼此,又慎重地考虑过……」 等到我心甘情愿被你拯救的那一天。 太宰想。 在死之前,暂且让我期待一下那一天吧 第42章 入职日 这是尚未合併经营, 后来的来良学院还叫来神高校时发生的事。 要说在来神高校校史上最引人瞩目的一段时期,或许就是这三年了——这种瞩目与光辉灿烂的,成就层面上的意味无甚关联,实际包含的全然是叫人瞠目结舌的意义——毕竟只有这一段时间,操场上空飞着球门, 校舍里滚过汽油桶都成了常事, 而不幸成为了见证人的一般学生们, 渐渐地也开始觉得见怪不怪了。 要追根溯源, 这样异常的日常的开端, 是从那两个人的入学开始的。 ——平和岛静雄和折原临也。 无论他们后来在池袋掀起了怎样的波澜,当下的这两人, 也不过还是,稍微有些特别的高中二年级在读生而已。 「新罗,你喜欢戏剧吗?」 坐在窗边的折原临也忽然问道。 「普普通通吧。」 被询问的人在读的是一本内容艰深的解剖学书籍, 看起来相当厚重和朴素, 和折原临也手中在封面用红色和黑色绘出精緻的美女胸像, 兼具纤细和神经质的艺术美感的《莎乐美》形成鲜明对比。 「真冷淡啊新罗……我啊, 可是很喜欢王尔德的。」 「你一天要对数不清的事物表达喜爱,只不过增加一个王尔德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临也。」 「虽然你说的没错, 不过王尔德有点不一样, 他是那种完全将自己的个性和情感投射在作品中的作家, 所以我尤其喜欢他。」临也将书翻过一页, 「何况我也不是不认同他的美学品味……」 「你说《莎乐美》么……嘛,我觉得这个故事有点可怕。」新罗低着头说,「莎乐美这个女人是偏执狂吧,我才不承认会因爱生恨的爱是真正的爱——」 「这不是很有意思吗,被神唾弃的罪,对罪人自身来说反而是最纯洁和狂热的爱,而且世俗的爱有独占欲和排他性不是很常见么?」 一直对话题没有表现出什么兴趣的岸谷新罗听到这句话,终于从一堆医学术语中抬起了脸。 「爱是独占欲啊……这个我倒是没意见。」他喃喃自语着,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不过我不会像莎乐美一样亲吻被砍下来的头,要说的话,应该是另外的那部分躯体才……」 「当然,我的情况又有点不同。」折原临也合上手中的书,用戏剧演员般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我对所有人的爱情都是一视同仁的哦。」 「……」岸谷新罗说,「果然最异常的还是你呢。」 于是关于戏剧的讨论到这里就告一段落,折原临也轻快地说起了新的话题。 「说起来,新罗你知道吗,这周有新的医务室老师要来。」 「是么,我没兴趣。」 新罗对外界的热情瞬间熄灭了,他重新沉浸到书页上的肺叶和心室间。 「别这么说嘛,听说在男生间已经开设了赌局——另外我也参与了哦——新的医务室老师是不是那种大家喜闻乐见的美丽温柔年轻女性之类的……」 「除了我的心上人,任何女人都没有区别,而且我自己能处理大部分问题,用不着医务室。」 「新罗……」 折原临也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巨大的响声……听起来像某种重物落地。 第82页 两人对视了一眼,脑海中浮现出了同一个身影。 岸谷新罗推开窗户,远远地望向第一操场,轻而易举地从一群穿着相同校服的学生中认出了平和岛静雄。 除了因为他染的金髮特别显眼之外……来神高校中,在明明人数众多的情况下,要是呈现出以此人为中心,半径五米内寸草不生的奇妙景象,那他八成就是被视作「暴力机器」的平和岛静雄没错了。 「这不是小静吗?」 折原临也满怀恶意地笑起来。 「让我猜猜看,这次校内破坏公物兼殴打同学致使对方入院……小静会被校方判处多久的停学处分呢?」 其实,关于破坏公物和殴打同学致使入院会招惹来麻烦的后果这一点,平和岛静雄并不是没有自觉的。 另外,虽然很少有人相信,但他的确讨厌暴力,也渴望人如其名地得到平静的生活…… 只是天不遂人愿,平和岛静雄天生不具有控制愤怒情绪的阀门,后来又渐渐拥有了超出常理的怪力,这让他的暴走变得非常轻易……后果也格外可怕。 比方说,现在。 理性还没有摆脱怒火控制的静雄盯着被自己扔出去的东西。 那是一张原本很结实的木制长椅,一分钟之前还好好地被安置在操场旁边,而三十秒前被因为不良少年的找茬而怒火中烧的静雄徒手举起,投掷了出去。 现在它摔折了一条腿,所幸这不过是静雄宣洩怒气的一种表现而已,他并没有用它达成伤害目的的想法,所以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受粉碎性骨折程度的伤。 目前。 静雄盯着长椅的尸骸,愤怒还没有被压制下去的迹象,于是他的视线转移向一边的灯柱。 「都说了,不要来挑——衅——我——」 静雄把手放到柱身上,然后勐地暴起青筋。 按照以往的一般发展,平和岛静雄下一秒就要拔起灯柱,之后在他的大暴走下不仅会留下一地躺尸的不良少年,还会给第一操场造成极大的破坏……最后这兵荒马乱的事件将以救护车的鸣笛声和(再次)造访教务处的静雄被一纸处分打发回家为结局。 然而,在这一次,好像局势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静雄正要发力的时候,有人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又是什么人!」 恼火地转过身的静雄看到的,是一张温和无害的柔美面容。 「你好。」 光是站在发怒中的静雄面前,恐怕就能让大部分成年男子腿软,但她仿佛没有注意到静雄身上的危险信号,向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因为有点担心,所以想问问……」她以双手握住了静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平和岛静雄完全不明白对方认为自己身体不舒服的判断从何而来,他的思维在这里打了个结,所以没有立即发觉自己在对方的碰触下,奇异地渐渐平静了下来。 「……没有。」 「那就没关系了。」 她说着,放开了手。 「其实我今天才刚刚入职,以后将要接替原本的田中先生管理医务室,可是……我好像找不到医务室的位置。」 年轻女性流露出了带有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 「所以,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为我带路呢?」 带着初次见面的女性穿过走廊,静雄对一路上见鬼一样纷纷退避三舍的普通学生熟视无睹,有点迷茫地思考着当下的情况是怎么回事。 ——首先,身后的这位女性是新来的医务室老师,而自己正在为她领路,这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 而在那之前,他正在失去理智的发飙状态中,打算拔出操场旁边的灯柱…… 后来到底是为什么没拔呢?? 静雄惊奇地思考着这个「为什么」,在此期间他将对方带到了医务室门前,女性用在入职确认时领到的钥匙打开了门。 医务室不算很宽敞,但上一任负责人显然没有对工作的交接马虎,房间被仔细地清洁过,物品标籤排列有序,三张用帘子隔开的床也换了干净的床单。 女性走进医务室后,先确认了药品的种类和位置,静雄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她的背影,然后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他的忽然冷却,是在对方出现以后才发生的,那会不会是…… 「刚才——」 静雄没有多加思考就问道,但开了口以后,他才想起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称唿对方,于是他犹豫着沉默下去。 「我是川崎澄,叫我川崎老师就好啦。」她回过头对他说,「我能问一问么,你刚才是怎么了呢?」 「我……」被第一次见面的人问起这件事,静雄的心情不禁灰暗了下去,「在非常生气的时候,会变成那样。」 ——虽然用「那样」的说法含煳其辞,但实际的情况,可是会举起自动售货机或者路牌,给周围造成大面积破坏。 静雄想到这一点,随即发现自己在潜意识中隐瞒了可能招致对方的害怕和厌恶的部分事实。 这原本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每个人类的本性都是如此,但在他人眼中几乎等同于「兇残的暴力」的静雄,又实在出人意料地,是个十分单纯和正直的人。 「……会变成,非常可怕和难以收拾的情况。」于是他无比认真地补充道,「所以,如果你不幸碰上这种现场,一定要绕开走。」 第83页 听到他郑重其事的提醒,澄也为他的诚实吃了一惊,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真可爱。 「谢谢你。」她说,「不过,我今天并不是没有搞清楚情况就冒冒然上来搭讪的,我有看见噢,你把长椅扔出去了吧……因为看到了那一幕,所以我不禁开始担心你有没有拉伤或者骨折之类的……」 「没有……」平和岛静雄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还能走路的话,嵴椎和腰椎大概没有问题……请把手伸出来。」 静雄照做了。 他不是好好穿校服衬衣的类型,袖子被相当随性地卷到手肘处,露出还保留着少年的柔软瘦削,却隐约具有好看肌肉线条的手臂。 ——但从外观上看,真是想不到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呢。 澄一边检查着情况,一边在心中感嘆道。 「基本没有问题。」 她说着,接着又问了一句。 「虽然有点冒犯,不过莫非你是超能力者吗?」 少年睁大了眼睛,流露出发自内心的震惊。 「世界上存在那种东西吗?」 「开个玩笑。」 澄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她走到柜子前,取出一个外伤专用便携工具箱。 「好像还没有问过你的姓名呢。」 「平和岛,平和岛静雄。」 「那么,平和岛同学。」她重新坐下来,将药箱放在桌上,「把右手给我。」 对方很明显地露出了「为什么」的疑惑神情,但还是伸出了手,乖得让人想起温顺的大型犬。考虑到他的发色,说是金毛大概比较合适。 不过见过他打架的人恐怕无法轻易认同吧,就算退一步,不说他是狼之类的野兽,那至少也得是俄罗斯高加索犬这类天性兇勐的犬类才行。 澄轻柔地将他的手指分开。 「你看,虽然没有拉伤和骨折,这里还是有划伤。」 静雄这才发现在自己的食指和中指间,有一道不浅的伤口,大约是被长椅上的钉子划伤的,但虽然伤口看起来有点严重,却没有血流不止的情况,就被自己理所当然地略过了。 「……啊,这种小伤用不着处理。」 「那可不行,不能对这种事放松警惕哦。」澄低下头,细緻地做着局部消毒工作,「就算是这种小伤口,也有感染的风险。」 平和岛稍微感到了一点不自在,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受到这种纤细又体贴的好意了。 要说更早的时候,倒也不是没有过这种经歷…… 只不过最后大多以不怎么愉快的方式结尾,这让静雄渐渐开始意识到,无法克制愤怒的自己,是不能待在温柔的普通人中间的。 因此后来,尽管并非出自他的本心,静雄还是把自己作为格格不入的「怪物」,和他们分隔开了。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现在该做的事。 「由我说来有点奇怪,不过……不要管我比较好。」他说,「不说和我扯上关系容易被找麻烦这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会控制不住自己……」 他这么说的时候,澄刚刚固定好无菌纱布。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她抬起头看向对方。 「这就是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事了。」 她说。 「其实情绪失控这回事,对一般人来说,也是很常见的。另外,就像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之处一样,自然也有不擅长克制愤怒的人。」 静雄安静地听着。 「既然作为一种不足之处,它并没有什么特别,那么我想,去修正和控制它,也不会异常地困难,就像……」澄偏过头微笑了一下,「今天不是就做到了吗?」 「居然这么简单就结束了么——这可是那个静雄啊?!」 看到操场上事情的发展,就算是岸谷新罗也不禁大跌眼镜……字面意义上的。 新罗连忙推了推快滑落的眼镜,向旁边沉默不语许久的临也搭话。 「你看到了吗?临也?!刚才静雄显然是要拔灯柱了吧?为什么和那位女性说话之后就平静下来了??还有他们究竟去哪里了???」 「医务室。」 「哈?这种地方和静雄那种人形高达扯不上关系吧?」 「和小静搭话的女人是新来的医务室老师。」折原临也说,「我见过她的档案照片。」 「那你参与赌局岂不是稳赚不赔了吗?!」 「关注点不在这里吧,新罗。」 他嘆了一口气。 「现在可是发生了我很讨厌的情况……又有新的被害人出现了,误以为小静是人类而去接近他这种事,绝对不行。」 「等等,临也,你不会……」 「就算我什么也不做,小静他和其他人的关系也只能以一塌煳涂的方式结束吧……」 折原临也坐到课桌上,一面随手哗啦哗啦翻着《莎乐美》,一面看向窗外被弃置在原处的,翻倒破损的长椅。 「不过,我也不介意稍微推动一下哦。」他回过头,对新罗笑了一下,「毕竟我非常,非常讨厌小静嘛。」 他把摊开的《莎乐美》放在膝盖上,书本恰好翻到了结局一幕,插画中身着纱衣,美丽纯洁又扭曲污秽的莎乐美公主正在月光下虔诚地亲吻约翰的头颅。 静雄躺在卧室的床上,今天在医务室发生的对话反覆浮现在他脑海中。 第84页 「当然,我也不会擅自轻视你之前可能已经为之付出过的努力,我只不过想说,它确实可行而已。」 对方告诉他。 「还有就是,我大概可以给你提供一些帮助……如果你再遇见忍耐不了愤怒的情况,在彻底发怒之前,先来找我吧。」 「我来教导你如何控制自己,而不是被控制。」 最后她这么说了啊…… 我答应了吗? 平和岛静雄想。 好像,忘了要拒绝。 糟了……这不就是答应了吗。 他不无困扰地翻了一个身。 等等,她好像还说了什么? 是什么呢…… 啊,想起来了。 「不要忘了去打破伤风针哦。」 在分别的时候,澄对他说。 静雄思考了一会,起身,拿起扔在一旁的外套,随意地披在身上,走出了房间。 他还在上国中的弟弟平和岛幽还在玄关换鞋,看到静雄要出门的样子,问了一句他的去向。 「去医院。」 幽没有表情的脸也不禁因为惊讶出现了波动。 在他印象中的哥哥,去医院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受伤到无法行动的时候。 除此之外,静雄仿佛特摄片里的钢铁巨人,除非动力源被破坏,否则不会在乎身上的伤口。 「医院?」 「嗯。」 静雄背对着他站起来,一边向外走去,一边随便挥了挥手,给了对方一个放在自己身上,略微有些滑稽的解释。 「去打破伤风。」 第43章 同性相斥 这天, 在往常没有什么人的时间,折原临也造访了医务室。 他先礼貌地敲了门,得到允许之后才走了进来。 与在他这个年纪常见的,许多稍微有点莽撞和粗鲁的男子高中生不同,他给人的第一印象相当文静和优雅, 无论是举止还是容貌。 要说的话, 就是那种会使人过分轻易地卸下心防, 草率地认为他「可以信任」的类型, 而他本人也非常乐于利用自己刻意制造出的这种假象去骗取信任, 而下一步是通过他人珍贵的信任去达成自己的目的,还是简单地将其践踏观察对方的反应, 抑或是什么也不做,继续扮演一个温和可靠的人……就看临也当时的心情了。 他是个因为过人的聪敏和天真,在某些方面上, 像孩子一样心思变幻莫测的人, 但对这样的他来说, 也有两件事是持之以恆的——其一是对人类的爱, 其二是对静雄的厌恶。 在折原临也扭曲的世界观中,这两件事是毫不矛盾,异常自然的。 他喜爱人类的复杂和多面性, 无论是丑恶还是光辉, 他都深深为之着迷, 他这种傲慢的喜爱方式, 不免使其养成了玩弄人心的恶劣习惯…… 这也不难理解吧?临也常常产生这样的想法:如果在这个路口推这个人一把, 他是会被命运的车轮无情地碾压而过呢,还是挣扎着摆脱困境呢? 于是他便根据不同的情况让自己成为了从天而降的协助者,或者是恶魔一样的敌人,而更多的时候,他的角色是伊甸园里的蛇——明明名字念作「izaya」,行径却与以赛亚背道而驰,这就是他身上最讽刺的事了。 那么静雄呢? 在临也看来,那种仅凭蛮力就打破原则的生物,被分类为「人类」是件不可饶恕的,于是为了排除人类中的杂质,在与静雄有关的事情上,他往往释放出自己最大的恶意。 综上所述,不管折原临也这个人再怎么捉摸不定,他所有行动的起因都可以概括为上面两点。 至于现在,他为什么来到了医务室,出现在新入职一周的年轻女老师面前——只能说,两种原因皆有吧。 「请问,你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澄抬头看他时,临也先微笑了,他暗红色的眼眸凝视着对方,竟然会给人柔软和真诚的错觉。 「我是现在唯一的造访者真是太好了。」 他说。 「川崎老师,我是为了见你而来的。」 虽然平和岛静雄由于部分自身原因,能享有和平的时间总是十分短暂,但他自己也隐约意识到,这个星期遇见麻烦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 此刻他被一群三年级的不良少年包围着,对方找茬的理由似乎是「为了以前被揍的同伴报仇」……不过静雄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们的同伴长着什么样的面孔了。 「听说最近你学会逃跑了,静雄?好像去医务室也很频繁嘛?」 对面像是头目的傢伙拎着金属球棍,散发着静雄十分熟悉的嚣张而不自量力的气场。 「喂喂,该不会是变弱了吧,受了伤之类的?」 「原来如此……」 静雄环顾着周围那些面目间仍看得出忌惮之意,但被人数优势和传闻中「平和岛静雄受了伤」的传闻壮了胆,正逐步缩小包围圈的不良少年们,气质渐渐变得凶暴起来。 「原来是有这样的传言啊——」 「为了见我啊……」澄眨了眨眼,并没有被这样的发言打乱节奏,「最近确实也遇见了一两个这样的学生……不过我能理解,这是新鲜感的一种嘛。」 「等等,老师,你莫非觉得我和那些被青春期的荷尔蒙塞满大脑的傢伙是同类吗。」他不知真假地抱怨着,「我对老师的好奇心才不是那种肤浅的东西……」 第85页 临也压低了声音,声线变得非常温柔。 「我啊,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川崎老师哦。」 世界上就是会有这种人吧。 他们就连撒谎都说得像甜蜜的絮语。 说到这种类型……对澄来说,居然有了一点儿怀念的熟悉感觉。 「能请问你的姓名吗?」 她问道。 通常来说,询问姓名代表着在意和沦陷的开端,但以观察他人为兴趣的折原临也,本能地察觉了一点异常。 尽管如此,他还是回答了。 「折原临也。」他用指尖在桌上一笔一划写出自己的名字,「写作『临也』,读作i-za-ya。」 「好的,折原君。」 用仿佛正面对着恶作剧的孩子的包容语气,澄说道。 「你似乎也是偏爱用相对曲折的方式处理问题的人……不过在我这里,大可不必如此。」她沉静地看着对方,「你想知道的事情,或者是其他想要从我这里达到的目的,不妨就直接说出来吧。」 「……老师?」 不解和震惊的表情在临也的脸上停留了一会,澄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然后他干脆卸去了这层伪装。 「出人意料地敏锐呢,老师你……那我也就直说了。」 折原临也露出了饶有兴致的表情。 「我想知道,你对『平和岛静雄』这个人,是怎么想的呢?」 包围圈被生生撕开一个缺口,在通过被打飞的几个倒霉鬼见识到静雄和之前相比没有削弱丝毫的暴力后,不良少年们一开始的阵势已经因为胆寒到了溃散边缘。 「这、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平和岛静雄伤到了没法打架的地步,所以最近一直在逃避动手,躲到医务室去吗?」 为首的不良少年一边惊慌失措地后退着一边问身旁的小弟。 「我也不清楚,明明那个折原是这么说的……」他的声音抖得几乎要变调了,「不不不好了,他过来了。」 听到在意的名字的平和岛静雄向他们走过来,虽然步子并不很快,那身影落在他们眼中却犹如咄咄逼人的修罗。 「我好像听到了那个死跳蚤的名字啊……果然又是受了他的指使吗?!」 折原临也的名字对静雄来说无异于炸药桶的导火索,眼见他的怒气值开始飞速积聚,在恐惧下乱了阵脚的不良少年虚张声势地举起了球棒,但对方完全没有给他挥下的机会,他只感觉到一股巨力以不可抗拒之势捲来,然后球棍就落入了对方手中。 静雄单手掂了掂手中的重量,接着以可怕的气势挥下,凌厉得简直要掀起一阵小型飓风—— 但在巨响过后,这一击并没有落在任何人身上。 在最后一刻,静雄的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了自己手上……他看到了那里的纱布,然后他强行改变了攻击的落点。 截止到上一次,他已经在医务室更换过三块纱布了。 这同时意味着,自那以后,他面临过三次因为发怒而濒临失控的情况。 算上今天,就是第四次了。 静雄松开手,把栏杆砸得变形,同时自身也留下了触目惊心的凹陷痕迹的球棍掉到地上。 他缓缓起身,按照她说过的话,把自己的思考速度放慢,好过滤掉其中躁乱的愤怒因子。 是怎么说来着……深唿吸,转移注意力。 在自我控制这方面,静雄还做得相当笨拙,但和一开始比起来,又的确是有所好转的。 总之,他勉强压制到了安全线附近的水平。 扔下被吓得失语的不良少年,静雄掉头离开。 ——去换纱布吧。 听到临也的话,澄不禁失笑。 「如果想知道平和岛的事,去问本人不是比较好吗?」 「不对哦,这个问题的出发点不是小静,而是你。」他说,「我对小静并没有好奇心,但我对老师眼中所看到的他感兴趣……吶,老师能告诉我吗?」 「平和岛啊……」 澄思考着。 「虽然结识的时间并不长,但要用只言片语来形容,稍微有点困难……」 「那么,就由我先说吧,关于在我看来,小静是什么样的。」 他用非常平静的语气说道。 「他是个不该具有人性的,彻头彻尾的怪物——如果可以的话,我打从心底希望他能消失在全人类的视野中,但是怪物连生命力都是怪物级别,这时常让我困扰无比……」 澄微微蹙起眉。 「折原——」 医务室的门是在这时候打开的。 「啊啦,主角登场了。」 折原临也笑起来。 「小静,在这里见到我有吓到你吗?」 在推开门,见到死对头的一瞬间,静雄的理性就开始迅速流失。 「折原临也——」 「你不好奇我在和川崎老师说什么吗,小静?」 他故意用那种容易激怒对方的轻快语气说道,站起来朝静雄走去,一面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医务室的布置。 「我把你过去那些可怕的事都告诉老师了,毕竟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也太可怜了。」 ——室内的空间分布不狭窄,但也没有宽敞到能让小静肆意发挥的地步。 凭藉针锋相对的一年来对平和岛静雄的了解,折原临也在内心默默预演着。 第86页 ——被激怒的话,他会率先破坏离他最近的药品橱柜,然后攻击我。 折原临也看了一眼窗户。 ——就顺着小静的力道,从这里跳出去吧,下面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不过刚刚入职的川崎老师应该不知道这一点。 这里是五楼。 被看到做了这种事,对方会怎么想呢,小静?怎么看这都是蓄意谋杀吧? 想到这里,临也的笑容变得更灿烂了一点。 「难道我做了多余的事吗?抱歉,这么一来是不是没有地方可以收容你这个怪物了呢,静雄——」 静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但从他的眼神中,临也能感受到他胸腔中汹涌的狂怒。 没错,就是这样。 来吧,变成她眼中的杀人犯—— 在折原临也的恶意也几乎要攀升到顶点的时候,他没能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由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静雄身上,临也没察觉澄是何时动起来的。 等到临也发现,是澄越过他,走向静雄的时刻了。 「折原君说谎了,他只是逃课装病,才会在这里的哦。」 澄稍微踮起来一点,用手掌轻抚少年的额头。 她小心地控制着使用治癒之力的尺度,用尽可能温和的方式安慰他的内心。 于是遮蔽了他的双眼的阴翳缓慢散去,勐兽一点点收起獠牙和利爪。 平和岛静雄低头看她,澄便顺势摸了摸他的头髮。 「况且……没关系的,我只会相信我亲眼所见的平和岛。」她说,「而目前我认识的平和岛,比一般的男孩子还要更温柔一点。」 在这之后,澄转过身,看向折原临也。 「既然折原君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 「那能不能请你,暂时离开这里呢,折原君?」 这真是……太糟糕了。 折原临也想着。 如坠冰窟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便是要哈姆雷特亲眼目睹克劳狄斯杀死他的父亲,或许也不会比现在的他更震惊与难以置信。 这并非出自计划被打破的困窘,实际上临也已经完全忘记了这一点……让他震悚,困惑,难以接受,继而变成恼怒的事情是眼前女性通过行动表明的态度。 她不但没有被平和岛静雄异于常人之处震慑,远远地离他而去,反而平和但果断地,站在了他身前。 ——这算什么啊,难道你是想要…… 临也睁大了眼睛。 ……保护他吗? 「平和岛真的不是超能力者吗?」 因为两次被问了这个问题,静雄这次思考了一会。 「我想不是吧。」他补充了一句,「至少小学的时候还不是。」 「我只是在开玩笑,不用回答得这么认真也可以。」 澄勾起嘴角,查看着对方的恢復情况。 「不管怎么说,那种伤口不到一周就痊癒了,真的很惊人……你的身体很结实呢,这不是坏事。」 「要拆掉纱布了吗?」 他忽然问道。 「嗯,既然都痊癒了。」 「我……」静雄犹豫地说,「我不想拆掉。」 澄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 「为什么呢,平和岛?」 「在失控的时候,看到它,不知不觉会变得容易冷静下来,所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澄点了点头。 「这是自我暗示的一种吧,你潜意识赋予了纱布……或者说这个伤口某种象徵意义,以此加强对自我的调节能力——啊,就像剎车器那样。」 澄忽然有些苦恼。 「可是,没有伤口还使用纱布,对皮肤有不好的影响……有没有什么替代办法呢。」她问少年,「或者……能回忆起来吗,平和岛,看到纱布的时候,你联想到了什么呢?」 「……医务室。」 他吐出一个词,然后安静了下去。 半晌,他抬起目光,注视澄的双眸。 「还有你……老师,我还想起了你。」 「平和岛……」 澄笑了起来。 「如果不是大约明白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可能会认为你在说讨我欢心的话。」 她站起来,打开了药品柜的抽屉,朝里面看了一会,然后向对方招了招手。 「到这里来一下。」 平和岛静雄走过去,发现澄在看的是一盒创口贴。 「用这个替代可以吗?」她问,「贴在显眼的位置,更换起来更容易,体积也比较小,不容易带来不便……」 静雄略微思索,便点了点头。 于是澄取出一个,放在掌心,但静雄打算要拿的时候,她又突然合上了手。 「等等,平和岛,我觉得还是做点什么加强一下记忆比较好。」 她低下头拆包装,拆到一半,澄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抬起脸来。 「你想贴在哪里?」 澄的目光从他手上扫过。 「这次先在右手的……中指怎么样?」 「好。」 「那,把手伸出来。」 澄说完以后,静雄照做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新拆封的创口贴贴在少年指根和指节间的位置,固定成一个端正的圆环。 「有记住么?」 做完这些后,澄向对方确认道。 第87页 「看到它,会让你想起医务室吗,平和岛?」 静雄端详着手上多出的创口贴,产生了奇异的感觉。 它分明安静地,不痛不痒地待在那里,一时间静雄却无法轻易忽视它的存在感……除此之外,刚才澄的手指与自己的短暂接触的体验也还很清晰。 但还是有点奇怪的吧……虽然贴着创口贴,实际却没有受伤…… 静雄漫无边际地想着。 不过似乎也听说过那种情况,有的人虽然没有受伤,却会用创口贴来掩盖戴在手指上的戒指。 但是,那里也并没有戒指。 静雄忽然反应过来澄还在等自己的回答,连忙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如果非要说那底下藏着什么东西…… 那大概是,类似剎车器那样的事物吧。 澄走出医务室的时候,已经放学很久了, 教学楼变得沉默,社团活动区和校舍周围却热闹起来,她继续向前走着,那片充满生机的吵闹渐渐离她远去。 当她跨出校门,一个声音叫住了她。 「川崎老师。」 澄朝声音望去,折原临也正靠在墙边,似乎是等待了很久的样子。 「折原君……是在等我吗?」 「是的。」对方很干脆地承认了,「因为我被老师下了逐客令,所以只能在这里等待了。」 「在这种微妙的地方,倒是有奇特的执着呢…」 「我知道老师的意思哦,别看我这样,其实大家对我会是怎样的评价这一点,也有差不多的自觉吧。」 他说。 「我还没有听到老师的回答呢,关于你怎么看待小静这一点。」 「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呢,折原君?」 听到对方的反问,临也反而笑起来。 「真实的回答——我想知道你真实的想法。」 「那么……」她说,「我觉得平和岛静雄只是一个普通人,他有自己的特别之处,但那仍然在普通人的范畴内,并没有受到特别的瞩目的必要。」 「是么,你是这么认为的……老师,我大概跟你合不来呢。」 折原临也走近了她。 「不过,要来打个赌吗?」 「关于什么?」 「关于我能不能改变你的想法这一点。」他接着说,「虽然是我的提议,但我认为你还是谨慎考虑为妙,毕竟我是个为了取胜会做出很多过分的事的人……」 「好啊,我接受了。」 「……哎?」 临也愣了一下,随即他像是要确定澄的表情那样,倾身更靠近她了一点。 夕阳落了一半,少年的面孔有一半沉浸在暖色的光晕中,他的眼睛映出余晖,展露出仅限于这一刻的纯粹。 「如果说我是个异常的人,那么你也一样……在这方面我很敏锐,你有和我相似的气味。」 他们的影子几乎叠在了一起。 临也的清朗声音也轻柔地融入这美丽的晚霞。 然而,他所说的却是—— 「大概这就是,我讨厌你的原因吧,老师。」 第44章 她的心 折原临也和岸谷新罗都是没兴趣为社团活动奉献青春的类型, 因此在大多数人忙着在社团中挥洒汗水,留下宝贵回忆的活动时间里,两人却闲散地待在教室里。 「临也见过新来的川崎老师了吗?」 「……嗯,算是吧。」他反问道, 「真少见啊,新罗,你对她的事也有兴趣吗?」 「这倒不是。」 岸谷新罗很爽快地否认了这一点。 「是因为静雄啦, 最近都不怎么听说他的暴走事迹了, 据说跟川崎老师有关系,所以我也有点好奇。」他说, 「而且最近听到别人提起她的次数也变多了……嘛,好像是温婉系的美人, 受欢迎也不奇怪吧,既然临也已经见过她, 那……」 「性格温柔的美人吗……实际上,的确是这么回事。」 临也慵懒地靠在了椅背上, 低垂的目光流露出思索的意味。 「不过,我并不喜欢她哦……」他微微皱起眉头,「大概可以说是讨厌吧。」 「讨厌……?」新罗不自觉提高了音量,「你吗?除了静雄你居然还有讨厌的人么?莫非川崎老师和静雄一样具有非人类的怪力??」 「不是这么一回事。」 临也嘆了一口气,重新俯身到课桌前,他捡起一支笔, 在书本的边缘空白处画了一个封闭圆弧, 然后在圆弧内落笔写下「人类」的字样, 而在圆弧外点了一点,标註为「小静」。 「基本上,我是爱着全人类的,也就是说,对于划分在这个范畴里的所有人我都怀有平等而宽容的爱情。」 临也用笔尖比划着名。 「但是静雄不属于人类,偶尔还会给我喜欢的人类带来令人不愉快的影响,所以像园丁讨厌害虫一样,我理所当然地很讨厌他……新罗也理解这一点吧?」 「要说理解,我是不想理解你啦,不过大致能明白你扭曲的思考迴路吧。」新罗说,「那么,川崎老师也被你划到人类以外的分类了吗?」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临也顿了顿。 「她不在这张纸所能表示的任何范畴里。」 「……?」 「你有想过吗,新罗,我又把自己分类在哪里呢——」 第88页 看到对方迷茫的表情,临也笑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将课本的一页撕了下来,用指尖将其提起。 「答案是,我也不在这张纸上。」 他说道。 「新罗,唯独我是坐在桌前的观察者,记录者……或者别的什么说法,总之,为了客观地见证我所爱的人类的复杂全貌,我必须从更高的维度和视角来看待他们。」 说到这里,临也随手将纸页揉成一团,无比准确地投进了垃圾桶里。 「人类是欲望的结合体,一百个人类就有一百种欲望,在彼此纠缠的因果下,由各种欲望驱动的各种行为最终将导向谁也想不到的结局,这正是他们具有魅力的地方……然后,就要说到川崎老师了。」 「川崎老师?」 「她啊。」临也缓缓开口,「究竟是什么驱使她的行动,她又想要从中得到什么……新罗,我不知道,在她身上我看不到这些——这就不禁让我产生了某种联想。」 他用笔的尾端敲了敲桌面,目光落在身边的空位上,仿佛那里正坐着什么人。 「难道她的一切行动也和我一样,与自身完全无关,是出于对全人类的爱吗?」他的笑意变得更深,却始终没有抵达眼底,「所以,在我意识到这种可能性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可以被爱的人类中的一个了……」 对摺原临也来说,这是从未有过的经歷。 一个名叫川崎澄的女性造访了只有他一个人的星球。 她是一个不速之客,她走进只有他的屋子里,叩响他的房门,在他允许之前就走了进来,然后拉开他身边的一把椅子,在同一张桌旁落座。 在这一刻,折原临也将自己和他人隔绝开的,透明的防护墙发出了尖声警报。 ——「她成了我的敌人。」 铃声在这时响了起来,折原临也取出自己的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提醒,然后便挂断了这通电话。 他拆开手机,换上另一张身份识别卡,再重新启动。 「临也,你在干什么?」 「给小静发简讯。」 临也一面输入文字,一面回答着。 「虽然特地使用新的地址有点多此一举……」 确认发送成功后,临也站起来。 「就当作是向她表示我的敬意吧。」 他对新罗笑了一下。 「我先走了。」 在每个工作日,澄的行动轨迹都是相对固定的。 到学校的时间和路线,以及离开学校的时间和路线,虽然不能说是一成不变,但也只是在细节处会稍做变化而已,比如她偶尔会想要挑选新口味的三明治,便会在便利店停留得久一些。 所以若是有人特意留心,在特定的时间和地点找到她就变得不太困难。 当她转到一处行人稀少的狭窄路段,前方忽然出现了一群混混青年,并且正不怀好意地围靠过来,澄无奈地嘆了一口气,却并没有觉得很惊讶。 「让我看看……」其中一个人比对着澄的容貌和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应该是她没错了……小姐,你认识平和岛静雄吗?」 他似乎也不是很在乎澄的回答。 「不管了,听说只要拿你威胁,平和岛静雄就会乖乖听话……我们有点帐要和他算,麻烦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对方就要伸手来拽,甚至澄都尚未做出反应,他的动作便意外停止了。 静雄大约是匆忙赶过来的,他的胸膛还在明显起伏,眼神里溢出戾气。 他捏住了对方的手腕,直到对方的骨头髮出不妙的声音,忍不住发出惨叫,才松开了手。 「收到了莫名其妙的简讯……不过决定来看一下真是太好了。」 静雄的突然现身似乎给这些人带来了不小的惊吓,他面无表情地往前走了两步,在人数上占了优势的街头青年团伙反而纷纷畏惧地退开了一点。 尽管要在几年后,平和岛静雄这个人的存在才会和「黑机车的无头骑士」一起,成为流传在池袋的都市异闻之一,但现在的他就已经具有了让人不敢直面的震慑力,尤其是在他显然动怒的情况下。 澄也感觉到了紧绷起来的气氛。 无论是出于哪种考虑,她都更倾向避免没有意义的暴力争斗,而当她走上前去,要拉住静雄的手臂时,从静雄的侧后方忽然冲出了一个持刀的青年,因为事出紧急,澄下意识就做出了反应—— 刀具从对方手中掉落,但不可避免地,刀刃在澄的掌中留下划痕。 她不动声色地收起十指,试图掩盖掌心的伤口,但这似乎并不足以完全抹去证据。 一滴血从她紧闭的指间滑落,然后是第二滴。 澄抬起头,与静雄的目光相撞时,她勐地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做了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下一秒,狂犬彻底挣脱了桎梏。 平和岛静雄没有拿任何武器,仿佛他整个人就是兵器的一种,他的拳头落在敌人的躯体上,发出沉重而可怕的声音,他并不享受这个过程,甚至说不上有什么表情的波动,他只是单纯地发泄着一腔无法抑制的愤怒,直到再也没有人能站起来。 任何看到这种场面的人,想必都会立即理解这句话吧——「平和岛静雄就是暴力本身。」 直到所有人都倒下,澄才有了插手的余地,她把久违了的懊悔情绪压在心底,用最快的速度检查了看起来伤势最重的几人的情况,在确认他们并没有特殊危险后紧接着叫了救护车。 第89页 等到做完这一系列补救措施,澄抬头望向静雄,他已经在原地安静地站了很久了。 澄走向他,静雄的白衬衫溅上了血迹,萦绕在他身边叫人忍不住退避的锋利气质还未散去。 在澄和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时,静雄动了起来……他看着澄受伤的位置,好像想要伸出手,但最终还是收回了。 「老师和我不一样。」 他忽然说。 「如果你遇到危险,就可能会受伤,也很容易流血……老师,我差点忘了你是很脆弱的。」 良久,平和岛静雄转过身去。 「去医院吧,别再跟我扯上关系了。」 「……平和岛。」 澄忍不住对他的背影喊了一声,但少年的停顿微不可见,他连头都没有回。 此时先响起的是救护车的鸣笛声,然后另一种更急促的警笛越靠越近,在救护车到达之前,警车先在两人面前停了下来。 「我们收到了附近居民的报警……」 从车上下来的中年警员先环顾了一下颇为壮观的现场,然后目光锁定在了静雄身上,两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 「那么能不能解释一下情况,平和岛君?」 「让我来说明吧。」 「……老师!」静雄皱起眉头,「这和你没关系。」 「就算脆弱,容易受伤和流血,我至少也是个成年人啊。」 澄偏过头看他,目光专注。 「更何况,我是你的老师……所以,平和岛,再信任我一点吧。」 「大致过程就是这样了……希望能帮助您做出充分而客观的判断。」 澄的伤口已经做了应急处理,她庆幸刚才没有草率地进行自我治疗,现在她的伤势为她的叙述带来了有力的佐证。 「这和我们这边的调查情况也基本相符……考虑到对方是人数占优的持械成年人,而这边尚未成年的情况,倒不会有什么严厉的惩罚……当然,通知校方那边,让校方做出相应处理是至少的。」 「可是……」辩解的话说到一半,澄意识到这已经是相当宽容的处理结果了,便改口道,「我明白了,谢谢您。」 「不过既然川崎老师你也在场,我就姑且将你当做校方人员,后续处理就看你的想法了。」 澄一下子理解了对方的言下之意,不禁笑起来。 「好的,十分感激。」 「至于你,平和岛君……」 这位在警署少年课任职超过十年的藤木警官,对平和岛静雄这个人已经非常熟悉了。 原因无他,眼前的少年在成长过程中的肇事次数比最恶劣的不良少年还要翻上几倍,见面次数一多,他们也被迫对彼此脸熟了起来。 但正因为熟悉平和岛静雄,藤木警官才能发觉到,实际上他并不是什么坏孩子……不如说完全相反。 可工作毕竟是工作。 「这次是怎么回事,平和岛君,下手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 「因为……」他相当诚实地回答道,「他们弄伤了老师。」 「……」 藤木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如果不是立场不对,我还挺想夸你一句有男子气概的——好了,如果有后续事项我会再联繫你,今天就先回去吧。」 澄和静雄沉默地走出警察局,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却与紧张无关,似乎只是单纯地,两人都恰好心事重重而已。 而凑巧的是,他们又偏偏在同一时间打破了安静。 「抱歉,老师。」 「对不起。」 同时向对方道了歉后,两人都呆了一下。 「……?」 「……让我先说吧。」 对视了好一会,静雄先错开了目光。 「给你留下了不愉快的记忆,没能克制住自己,害你受伤……还有其他各种事情,我很抱歉。」 「没关系,平和岛,我没有放在心上。」 澄说。 「现在轮到我了,我必须要为我的自我中心主义道歉。」 她的面容带上了一点愧疚。 「直到刚刚,我才发现,我不知不觉中成为了无法好好正视别人的想法的人……我对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或许执拗到了令人讨厌的程度……平和岛,你能原谅我吗?」 「……老师,我没有明白你道歉的理由。」他说,「不过,我不觉得世界上会有人讨厌你,所以,不管你在为什么感到抱歉……我原谅你。」 「真的吗?」 澄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么,要是我保证以后好好保护自己,你还会愿意和我见面吗?」 他犹豫了一下。 「关于这个……」 为了说服对方,澄觉得不使用杀手锏不行了。 「平和岛。」她忽然压低了声音说道,「其实我是一个超能力者。」 「唉?」 这真是平和岛静雄完全没有料到的展开。正当他的思维卡住的时候,澄一圈一圈拆掉了缠在手掌上的纱布条。 「你看,已经痊癒了。」 「……真的。」静雄露出了非常惊讶的表情,「就算是我也做不到。」 「你明白了吧,平和岛,作为超能力者的我掩藏在普通人中也是很辛苦的……如果被别人发现了的话——」 少年不知不觉紧张了起来。 第90页 「会被送去解剖哦。」 「我不会允许别人解剖老师的。」 静雄坚决地说。 「真的吗?敌人可能是51区,cia,还有超自然力量调查署……」 「是谁都不行。」 看着对自己生造的奇怪机构认真起来的男孩子,澄笑了一下。 「所以,如果我有一天不见了,平和岛会来找我吗?」 他点了点头。 「会的。」 此刻少年单纯的内心已经完全被新的事实所占据,先前的决意在这冲击下很快被抛到脑后,这让他不经意就掉进了澄的圈套。 「我会保护你的,老师。」 「是么。」澄说,「那就说好了,下次也要见面哦。」 真是波折的一天啊。 走在回家的路上,澄不禁这么想到。 现在她所生活的池袋是个热闹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们追逐着各自的生活和理想……这座城市拥有轻浮而热闹的性格,连和平都是喧嚣的。 澄喜欢这里。 想必哪怕离开了这里,她的记忆中也会为它留下一角剪影。 不过,看来属于澄的这一天还没打算走向平缓的终曲。 在就要走进楼道的时候,一股力道扳过澄的肩膀,随后一只手从身后搂住了她的脖颈。 如果此时有人路过,大约认为这是情侣间调情的举动而特意避让吧,只有澄能感觉到,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抵住了她的腰。 背后的袭击者没有说话,像是要刻意留给她反应的时间,但澄并没有给出他所期待的表现。 「是你给平和岛发了简讯吧……」她相当冷静地微微偏过头,「折原君?」 「真不愧是川崎老师,还以为能看到你害怕的表情呢。」 被识破的折原临也短促地笑了一声,把匕首收了起来,往后退开一点。 「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看来老师在小静的问题上,相当固执己见。」他说,「所以,我想变更一下赌约内容。」 「怎么说呢,折原君……发现打赌没有胜算,就擅作主张要改变规则,该说是卑劣还是幼稚呢……」 「哪边都没问题哦。」 他爽朗地回答道。 「虽然也有不想输的原因,但归根结底是我的兴趣点发生变化了——老师,我曾经问你,你是怎么看待小静的……但现在,我有了更想知道的事情。」 澄等待着他的下文。 「你憎恨过别人吗?」 他问道。 「这样温柔的你被很多人恋慕着吧,老师?你又有没有爱过他们中的哪一个呢?」 「你怎样看待除你以外的一切,又怎样定义你自己?」 「要说你哪里让我觉得与自己相似,大概是傲慢这一点吧……你不求回报的,高高在上的包容,又建立在怎样的人生理念上呢?」 「老师,我讨厌你……」 最后,折原临也说。 ——「但是,我比任何人都更想看清楚……你的心。」 第45章 败者 (上) 澄真正意义上与「无头骑士」的第一次相遇, 发生在一家音像店。 虽然作为传说生物的出场舞台,音像店不免显得平凡过头,但考虑到这以幻想种的身份存在的爱尔兰妖精竟然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日本现代社会中,好像这场景也不那么荒谬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此时的澄所见到的, 只是一位在室内也戴着头盔, 虽然看不到面部表情, 却鲜明地传达出了苦恼情绪的女性——这一点澄是通过对方虽然严严实实地裹在黑色衣物中, 却仍然掩盖不住其曼妙曲线的身体特徵而做出的判断。 对于生活在池袋的无头妖精塞尔提。史特路尔森来说,现在的的确确感到了苦恼。 在展开今天的运送工作之前, 她忽然想起自己一直很喜欢的《怪奇物语》新系列dvd已经发售了好几天了,却由于种种原因还没能购入……姑且不说为什么无头妖精会对日本怪谈短剧有兴趣(更别说偶尔还会被吓到),总之, 为了确保光碟能顺利入手, 她驾驶着化作黑色机车的爱马, 大清早就赶到了最近的音像店。 塞尔提没料到的是, 在她走进店中的时候,另一位女性正拿起货架上最后一盒《怪奇物语》…… 塞尔提当即在心中发出了悲鸣,(因为弄丢了头而)不具备语言功能的她当即在pda上疯狂打出一行字, 向店员展示—— 「还有存货吗?怪奇物语?」 「不好意思, 那就是最后一件了。」 对方亲切地补充了一句。 「顺便一说, 从前天起周边其他几家店就纷纷售罄了, 所以不出意外这应该也是本地的最后一件, 下一批商品的发售恐怕要等到下个月……」 于是,神秘又带有一点恐怖和迷幻色彩的都市传说「无头骑士」,其本体塞尔提,陷入了深深的沮丧中。 当她开始懊悔没有在发售当日就积极购买时,一双素白的手将光碟递到了塞尔提面前。 「虽然对这个系列挺感兴趣的,但我只是途中一时兴起才想购买而已,您大概比我更喜欢它,所以,如果不介意的话……给。」 塞尔提发着愣接过碟片,对方对她微笑了一下,然后走出了音像店,塞尔提望着对方柔婉的背影,直到店员问她需不需要包装时才勐然回神。 第91页 ——真是亲切的人啊。 塞尔提想着,她感受着手中光碟的分量,倏尔产生了新的后悔情绪。 ——糟糕,忘了道谢了。 「我爱慕的人呢,是一位超级可爱又有魅力的女性。」 新罗有时也会有这样的表现,与大多时候他对外界的兴趣缺缺形成反差,在提起他的单恋对象时,他立刻就会陷入狂热又沉迷的状态。 「明明平时展现出的是成熟的性格,却对《怪奇物语》这种怪谈电视剧感兴趣,还会因为被吓到而不敢独自呆在家里——当然我是十分乐意立即办理退学好时刻陪在她身边啦,但她总是坚持至少得完成学业才行——她是多么体贴啊!」 「你倒是把用在这里的热情分一点给其他方面。」 即使是折原临也,也开始对他持续了半个小时的喋喋不休感到厌烦了,他一手托着腮,脸朝外地靠在窗台边,让人找不到他视线的落点。 「临也?临也!你又在看那里了吗?」新罗一脸无邪,却一针见血地道出了实情,「——医务室?有那么在意吗?特地换了靠窗座位也是为了能看到外面通往医务室的那条走廊吗?」 「……」 临也顿了一下,转过脸看他。 「算是吧。」 「你又给川崎老师惹麻烦了吗?我说临也,我觉得你偶尔也应该改变一下自己别扭的处事方式,去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噢。」 ……说出这种话的岸谷新罗截止目前的人生中唯二的朋友之一是折原临也,另一个是平和岛静雄,而且正是通过他的介绍才让这相性极差的两人结识彼此,并形成了现在针锋相对的恶劣关系。 如果说世界上只有一个人没有资格指责折原临也的人际关系,那就是岸谷新罗。 「新罗……」临也说,「你是以什么样的立场来对我说教的。」 「开玩笑而已。」 新罗非常灿烂地笑起来。 「不过,至少有一个方面我比你更有提出建议的底气,临也——你不如试着去喜欢上什么人吧?」 「别说傻话了,我喜欢的人不是有很多吗?」 「不是那种意义上啦,我的意思是恋爱……啊,临也你不会要说你在和全人类恋爱这种话吧,不是那样的噢……算了,要勉强你理解恋爱这种美好的感情是我不对。」新罗嘆了一口气,「那就这么说吧,你要不要,去找一个对你来说与众不同的人呢?」 「不可以。」 折原临也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爱必须是平等的,要是发生了那种事,只能说明我的爱被杂质污染了——只有这个绝对不行。」 「唉?是这样啊。」 岸谷新罗推了推眼镜,想起自己所深爱的无头妖精,于是他的眼神变得温柔沉静,还有别的一些,叫人难以看透的东西。 「若是如此,临也……」 他说。 「那你必须,非常,非常小心才行。」 最近医务室变得忙碌起来了。 这并不只是因为当下正在渐渐进入流感季,许多造访医务室的学生,其实并没有身体上的不适……他们中许多人单纯只是来倾诉烦恼的。 最开始这么做的孩子是谁,澄也并不能十分确定,对她来说,她也只不过是像平常一样和学生们交谈,自然而然地了解他们的心情,再自然而然地给出建议而已。 总而言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把什么事向温柔的川崎老师倾诉都没问题」的观念逐渐在来神高校流传开,澄所在的医务室便兼职了心理谘询室的功能。 澄对此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倒不如说,一定程度上,她还挺喜欢这种工作的。 这给予了她,看见「生活」本身特有的丰富姿态的机会。 今天,在下午的最后一节课也开始以后,澄终于闲了下来。 按照经验来看,直到放学都不会有什么人来了。 往常在这种时候,她可能会清点一下药品,或是一个人看点书,再不就是漫无目的地思考着,看着天边的云一点点变成晚霞。 而在今天敲开了门的折原临也打破了她的惯常轨迹。 「折原君,有什么事吗?」 「来医务室的话,一般只有一个理由吧。」 折原临也轻笑一声,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赌约,他也从来没有以普通学生以外的身份做过什么坏事——或者是好事一样,态度如常地说。 「如果老师能允许我在这里休息一下就好了。」 虽然这么说,折原临也的态度里完全找不到徵求意见的痕迹,他熟稔地打开隔帘,然后在床上躺下来。 隔帘再次落下,分开了医务室中的两人。 澄便继续了刚才想要做的事……她打开药品柜,逐一确认着剩余数目和使用期限。 安静持续了一会,直到临也打破了这短暂的和平。 「老师,最近有听到什么有趣的倾诉内容呢?」 澄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不管有没有,都不能告诉折原君哦。」 「老师真绝情啊。」少年轻快地说,「不过我其实知道的,最有意思的那几件事——老师还记得c班的本田吗?就是企图来医务室偷药品的那个?」 他清澈的声音逐渐染上恶意,像无暇的花瓣缓慢地被从蛇牙上滴落的毒液浸染。 第92页 「其实是我让他来的。」 「我对他说,如果从医务室偷走药品,就能避免去药店购买大量安眠药的麻烦,也不会受到怀疑……这么一来,自杀也就变得非常简单了呢。」 「在原本的计划中,要是可怜的本田君顺利地因此而死了的话,想必川崎老师会非常痛苦和自责吧,我还挺想要看到那样的老师的……」 「不管怎么说,没能得偿所愿呢,折原君。」 澄正好检查到含有安眠成分的药品,她平静地回答道。 「是啊,本田君不仅没有成功盗窃药物,还因为老师的话放弃了寻死的想法……我真是惊讶极了,甚至差点忘了要感到沮丧。」 「说起来,平野的事也跟折原君有关系吧?」 「你是说那个走投无路的三年级学姐吗——的确也是我。」 他的语气中流露出兴致盎然的意味,像孩子般天真,也因此残酷得令人战慄。 「在家教严苛的环境下长大的平野学姐,竟然会为了逃避压力交了社会待业青年的男友,甚至怀孕了……性格懦弱的她会绝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所以我才建议她找川崎老师谈一谈。」 「我啊,其实只是好奇老师会怎么做选择而已……如果将其揭发,平野学姐脆弱的精神状态会遭受可怕的重击,因此精神失常也不奇怪,而要是川崎老师选择了帮她隐瞒……平野学姐的母亲是家长联合委员会的重要成员哦。」 折原临也说。 「我会尽职尽责地写匿名信让她得知这件事,以及川崎老师的失职之处的,那就难免演变成大事件了,结局恐怕会更加糟糕。」 听到这里,澄甚至弯了弯嘴角。 「那么,折原君大概也失望了吧?」 「是的,连我都想像不到老师是怎么说服平野学姐自己去和家庭坦白的并获得谅解的,这件事甚至没有第三个人得知……真是让我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不过由此我也确定了……」 「老师果然是个很可怕的人。」 「是么?我倒是由此确定了,折原君是个不敢亲自跟我对峙的胆小鬼。」 她将一盒药剂放回原处,不紧不慢地说道。 「这是怎么了,折原君,你没有能取胜的自信吗……」 她笑了笑。 「话说回来,也的确没有取胜呢。」 隔帘的另一边陷入了沉默。 澄没有继续挑衅对方,但似乎也并不在乎对方被激怒的可能,她依然做着自己的事,这时她已经差不多将全部药品检查完毕了,当她正要合上柜门,折原临也说话了。 「老师,我觉得身体有点难受,能拜託你过来一下吗?」 结合此刻险恶的气氛,临也突兀的发言从什么角度听来,都像隐藏着致命暗礁的漩涡。 但就如同临也所猜测的那样,这个从容到自负地步的女人,依然朝他走来了。 她投在隔帘上的影子越来越近,临也说不清此刻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应当是很愤怒的,因为他似乎能感觉到加速流动的血液简直是沸腾着在血管中奔走,但他的头脑却异常冷静。 他像一只蛰伏的猎豹那样,静待着对方的靠近。 在她的手抚上帘布,正要掀起的一瞬间,折原临也用力扣住了她的手。 他勐地将她拽向自己,在对方因为失去平衡而跌落的剎那,临也环住她的腰,卸去大部分冲击力,紧接着,位置翻转,他俯身按住她的腕部,用膝盖微微支起自己的身体,几近跨坐在她的腰侧。 澄的头髮在这变故中散开,拥有像加足了蜂蜜般的温润色泽的深栗髮丝和纯白色的被单形成鲜明对比,临也的目光先落于她的发尾,然后,他凝视着她的眼睛。 但她的双眸是无风的湖,温柔沉静得太过,连飞鸟从水面掠过的翅膀也掀不起涟漪。 「连这都无法让你惊慌么?」 他的声音称得上冷静,但折原临也知道,这是压抑着怒火的结果。 少年压低了身体,用指尖挑掉对方最上面的一颗纽扣。 「也就是说,我做什么都没关系吗,老师?」 比起什么朦胧不清的粘稠暧昧,这话中咬牙切齿的感情倒是更多些,在临也还来不及进行下一步动作,而澄正要开口的时候—— 医务室的门被推开了。 折原临也几乎忍不住要笑出来。 「不要动,会被注意到隔帘上的影子的。」 他在澄的耳边用气音说道,这样的动作,产生了几分仿佛耳鬓厮磨的错觉。 事实上,有的时候恨的纠葛拥有不输于爱的亲密,所以,临也反倒认为这场景并不怎么奇怪。 「被看见了会怎么样呢……老师?」 他刻意很慢地叫出句尾的称唿。 这时,来人也走了进来,对方似乎为空无一人的医务室感到了奇怪,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正好隔着一层帘布,驻足在离两人不到半米的位置。 「无论是我……还是你,都会……」 临也继续说着。 如果不是正靠在对方的颈侧,又不想太轻易地结束现在的局面,他真想看看澄的表情,从那张面孔上找到裂痕……看着她的镇定彻底破碎。 令他稍微有点不满的是,来人很快便转身离开了医务室,同时掩上了门。 第93页 「真无聊……」 临也低声抱怨着,直起身来,有一瞬间,他松懈了对澄的束缚,就在这极短暂的剎那,澄挣脱了对方的囚禁……反过来,将少年按在了床上。 「……老师,你学过关节技或是柔术之类的吗?」 临也的惊讶没有持续太久。 「算了……」 他并不为此刻的处境而困扰,他凝望着女性的面容……从她的双眸到半敛的眼睫,再到微蹙的眉头。 「现在你要做什么呢?你到底生气到了什么程度?顺便一说,匕首的话,我的口袋里有哦——」 临也的话勐地停止了。 澄用自己的额头贴近了他的,他们的相触大约持续了几秒,等到澄从他身上离开,在床边坐下来,他的表情依然凝固在震惊的那一刻。 「果然有点低烧呢……所以……」 澄对他说。 「原来你是生病了就会害怕寂寞的类型吗,折原君?」 第46章 败者(下) 激动和愉悦似乎只是迴光返照, 当它们在顷刻间崩塌,生病带来的,同时作用于生理和心理的疲惫席捲了折原临也。 但他几乎分不清自己的晕眩感是发热造成的,还是挫败得太过,思维的运转自我保护式地缓慢了下来。 他没有再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澄的一举一动……其实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正注视着她, 就像他此时也不太清楚自己正在思考着什么, 仿佛自行格盘了的系统, 只剩下情绪的碎片在茫茫的数据之海漂浮着。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会, 在此期间,澄很好地履行了保健室老师的职责, 用她所能做到的,最温柔的方式对待着生病的少年。 就好像摧毁了他的自负的人,并不是她一样。 后来, 澄暂时也想不到能为他做的事了, 她在床边轻轻坐下, 再次用手背探了探对方的体温。 大约也有药物开始起效的原因, 折原临也的意识再次渐渐与混沌分离。 他开始清晰地体会到自己的失落。 「……可恶。」 折原临也低低地说道,用手臂遮住了眼睛。 「你难道没有弱点吗,川崎老师?」 「有啊。」 正低头看着他的澄柔声回答道。 「我酒量很差, 也不会游泳。」 「……」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我就说过了吧, 折原君, 对象是我的话, 不使用曲折迂迴的方式也不要紧。」她说,「因为不管你问什么,只要不是特别的情况……比如我要替别人保守的秘密之类的,我都会告诉你。」 「就是因为这样,我果然很讨厌你。」 「那就努力早点痊癒吧。」 澄笑了起来。 「毕竟讨厌别人是很消耗精力的事呢。」 ……为什么。 他想。 她的心究竟是什么样的构造呢。 是疎旷得过火吗?所以对一切都能全盘接受。 还是那里竖起了坚硬的高墙,所以不论是什么都无法得到进入领地的允许。 抑或…… 她根本就没有心。 「这也太奇怪了。」 他忍无可忍地说。 「在你眼中,人类难道是没有区别的吗?就好像所有人都只是你用来承载温柔的容器而已。」 听到这样的指责,澄的睫毛微颤了一下。 「你在清楚我做过的事,体会到我针对你的恶意之后,仍然以这样的态度对待我……」他的话语变得异常尖锐,「因为我也只不过是容器,对吗?」 「不。」 她的声音轻得过分。 「正是因为,我无法做到这一点……」 后半句话仿佛是阳光下的泡沫,悄然无息地消散而去。 她有时也会遭遇这种,行走在悬崖边缘的时刻—— 崖上是料峭而看不到尽头的未来,崖下是无法触碰的过去。 她从来不允许自己多做停留,因为太清楚勇气是多么脆弱的东西。 「无论我有多么想,只有这一点是很残酷的……」她说,「我深切地明白,自己所遇见的每个人都无法替代。」 然后澄吐出了他的名字。 「对我来说,你也是这样的,折原君——在你注视着我的时候,我也无法避免注视着你……你甚至具有某种让我难以移开目光的特质。」 临也沉默了一会。 「哪怕我肆意地伤害他人也没关系吗?」 「本田君有告诉我哦。」 澄忽然说道。 「你们之所以结识,是因为你在他打算从教学楼天台跳下去的时候阻止了他对吧……原本我也许只能后知后觉地听说一起发生在身边的青少年自杀案例而已。」 「……」 「你确实是个很恶劣的人。」澄说,「但你行动的出发点从来不是为了践踏他们……于是我也渐渐理解了,不管我认不认同,这也是『爱』存在的一种方式。」 「……我可不想被你承认啊。 折原临也低声说。 各种情绪彼此纠缠,但他终于也感到厌倦了。 「老师,我有点累了。」 「那要不要睡一会呢?」 「要一下子入睡……好像有点困难。」 折原临也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老师,能给我读睡前故事吗?」 第94页 澄不禁为他异想天开又孩子气的要求而吃惊,但对方的确仍存有这样矛盾的天真。 「好啊。」 所以,她没有吝啬自己的回应。 「你想听什么呢?」 「真糟糕啊,包里的书只有《莎乐美》。」临也有点苦恼,「作为睡前故事好像不算合适……不过,还是拜託老师了。」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精装本,澄翻开目录,稍稍进行了选择。 「从 第五节 开始可以吗?「她问道,」莎乐美向约翰倾诉爱意那里。」 临也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 然后,澄读了起来。 《莎乐美》的确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尽管它或许是很美丽的。 就算是澄所选择的,关于爱语的 第五节 ,莎乐美的痴情也不免被约翰冷酷地拒绝。 但就连那些刀子般的话语,由她读出来,也奇异地变得温暖而柔和。 在故事中的莎乐美逐渐步入疯狂时,临也的唿吸也变得规律而平缓……他睡着了。 「『这是我所喜悦的,所以我要求将约翰的头装到银盘里』……」 读完这一句,澄缓缓合上了书。 「作为爱的一种,也太残忍了……」 谎言是很残酷的,太透彻地看到他人的心,同样是很残酷的。 「不过……至少,这一切都是以『爱』本身作为驱动力……」 除了爱,让人一刻不停地追寻的,还有空虚。 「吶,折原君。」 澄自言自语着。 「你是个让人羡慕的人。」 临也听见澄离开医务室的声音。 他坐起来,那本不合时宜的睡前故事正放在床边。 说什么令人羡慕…… 对方的话语刚刚浮现,临也就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弱点」上来。 原本这并不在他的计划中……但不知道为什么,折原临也隐约产生了某种预感—— 得赶快和她分出胜负。 他不由得变得急切起来。 「那么,要用什么方式利用你的弱点呢?」 他说道,尽管被询问的对象此刻并不在这里。 「……老师?」 澄大约花了二十分钟来和採购人员确认需要补充的药品和医疗用品的种类和数量。等她回到医务室,床位已经空无一人。 起初她并没有感到奇怪……直到澄看见放在床边的《莎乐美》。 是忘记带走了吗? 这么想着,她拿起了书。 接着,一张纸条从书页中滑了出来。 折原临也的字迹相当漂亮,这大概也是他的一部分假象。 「还没有结束哦。」 他说。 「老师,到游泳馆来吧。」 游泳馆被建在远离教学楼的角落里。 现在还在上课时间,更何况今天是游泳馆封闭日,不仅此时不会开设游泳课,连课后的相关社团活动也会暂且停止。 而管理人员也在一两个小时前处理完了封闭日的更换和清洁等等事务,落了锁便离开了。 这就导致了游泳馆及其周围变得异常冷清,仿佛形成了一片被隔绝开的真空地带。 然而澄抵达的时候,本应锁上的门只是虚掩着而已,她推开门,折原临也独自站在泳池边,正垂眸凝视着水面。 他察觉到了澄的到来,但没有立刻把目光转向她。 「跳水池的深度大约是三点五米。」他说,「对于不会游泳的人来说,毋庸置疑是危险的深度了,对吧……老师,如果我告诉你,我并不会游泳,你会相信吗?」 折原临也抬头,对澄笑了一下。 「虽然从小学起就有开设游泳课,不过由于讨厌水的关系,我一直在用化学物质过敏的藉口逃避游泳课——这样的理由,你能接受吗?当然,是说谎也不一定,这就看你的判断了。」 澄走到他身后,停在伸手就能触及的距离里。 「因为对象是老师,我就开诚布公地说了——我打算从这里跳下去。」 临也看着澄的眼睛。 「老师不会游泳吧?如果要救我的话,只能去找别人求助,可是现在游泳馆只有我们两个人而已……这是当然的,今天本来就是封闭日,只是我恰好有备用钥匙罢了。」 他继续阐述自己的计划。 「老师会去外面唿救吗?可是这里的位置很偏僻,而溺死成年人也只需要四到六分钟……」 他一边说着,微微退了半步,现在他的脚跟险险地踩在了水池边沿。 「这次你会怎么做呢——」 话音还未落地,临也的眼中闪烁起了期待,好奇还有愉快的光,他看起来像一个渴望着心爱玩具的孩子……行孩童般残忍无邪之举。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 从折原临也的身体开始向后倾倒,到澄不假思索地向他伸出手,再到临也微妙地改变了姿势,不轻不重地反推了对方一把。 她的从容终于被打破了,在失去平衡的剎那,她下意识望向了临也,目光中流露出一点惊惶。 临也几乎以为自己就要取得胜利了。 他所求的,似乎也只是这么一个让她露出破绽的时刻而已。 想看她的恐惧和愤怒,想看她的震惊和慌张……这一切的出发点,一开始不过是想将她拉回地面罢了。 第95页 在那之后呢…… 大约是对方太坚不可摧,临也不知不觉忘了最初的目的,他所思考的问题逐渐变成了……怎样才能伤害她。 不过,折原临也还是做到了,他在那外壳上留下了一道裂隙。 折原临也深深望进她的双眸,他满足地注视着自己造成的裂痕仍在扩大。 但毕竟他并非真的想要杀死对方,临也前进了一步,想要拉住她的手—— 但是,他仅仅擦过了对方的指尖。 ……为什么? 临也看清了那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他本可以抓住她的,只要她存有向他求救的愿望,她就会回应自己伸出的手。 ……但她没有。 她仿佛一个蔑视着污秽人间的天使,即使失去了翅膀,也要让自己在坠落时就让自己流星般焚烧殆尽,不留下一点灰烬。 ——凭什么? 折原临也出离愤怒了,她的拒绝在他的内心引发了剧烈的震颤,这不甘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这使得此刻的临也只剩下一个想法。 ——不会让你得逞的。 所以,他义无反顾地,追上了她。 这一次澄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了,因为折原临也把她按进了怀中。 这甚至不能说是一个拥抱,他是如此用力,以至于两人的躯体紧紧靠在一起,却没有丝毫温情的含义。 要说的话…… ——抓到你了。 仅此而已。 下一秒,他们一起落入水中。 水很冷,也很沉重。 水是会流淌的牢笼,一味将他们推向最黑暗的深处。 这世界骤然安静得不可思议,临也所能听见的只是涌动的水流。 但在这种时刻,他偏偏无法移开凝视着对方眼睛的视线……无法不去见证,她的心悄然崩塌的情景。 这过程既缓慢,又静谧,她的痛楚和悲伤仿佛是坠入深海的星星,那些细碎的光芒逐渐黯淡,一点点沉没下去。 同一时刻,临也顿悟了,她并不是没有心的。 她的心和普通人没有不同,难过了会落泪,受了伤会流血。 她的心甚至比一般人还更柔软和易碎,只是她将其遗失在了深海的某处,人们只能从海面看见自己的倒影。 而那困住她的海…… 唯有孤独。 陷落在无比广袤的孤独中,她渐渐忘记了如何去任性,如何去唿救,她依然能看见海面以上的日升月落,斗转星移,她能感觉到与洋流相逢的哪怕最微弱的一丝风,却没有任何人知悉她在距离海平面几千英里远的地方,依然在渐渐滑向更深处。 ……但是,请不要再下沉了。 他心底有个声音说。 临也动了起来,他拥住对方,带着她游向水面,直至两人都摆脱了水的纠缠,临也将澄抱到岸边,自己也脱力地坐下来。 他的病情大约是加重了,因为他的皮肤冰凉,五脏六腑却是滚烫的。 「为什么……」 折原临也没有去理会这些,他倾身靠近了同样狼狈的澄—— 落在脸颊上的力道说不上很重,却也足以把他打得偏向一边,他发梢的水滴溅落,在地上留下一小块濡湿的痕迹。 「抱歉。」 折原临也轻声说。 「老师,你为什么……」 你为什么……如此孤独呢? 他看到了澄微红的眼眶,所以没有继续问下去。 折原临也勐然察觉,他们已然分出了胜负。 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是他错过她的指尖,还是他抱住了她的时候…… 是他们一起沉入水底…… ——还是,当他看到了她的心。 或许在那时,他不小心把自己的一部分也遗落在了属于她的孤独深海里。 总之,唯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 从她变得与众不同的一剎那。 他萌生了,「我要从那荒芜而辽阔的孤独感里找到她」这样的想法的一剎那。 折原临也就已经输了—— 一败涂地。 第47章 番外:if世界线 →中原中也 1.第一印象 那天的中原中也忽然接到消息说原本负责某项任务的太宰治出了意外, 再仔细一问,那傢伙跳河时不小心选错了地点,唰地一下被激流沖走,这会可能已经漂到公海了。 再怎么咬牙切齿也没办法,港黑真正的十佳干部中原中也只得告别自己的假期, 匆忙赶往预定的地方, 乘上了事先放出消息, 预定会受到伏击的列车。 和她的相遇是在一节空荡荡的车厢。 ——「不好意思小姐, 这里很快会变得很危险, 能不能请你在这一站下车呢?」 ——「什么?!已经发车了吗?那至少去比较安全的车厢……」 ——「袭击也开始了?!真不凑巧(低声)……那小姐,我就失礼了。」 列车, 爆炸,礼帽,和他的臂弯。 这大概就是兵荒马乱中的第一印象了。 2.邀请 中间又经过不少波折, 总之, 机缘巧合下, 他们渐渐熟悉了彼此。 用艰苦卓绝的意志力提前做完工作, 拼命空出了周六后,中原中也终于具备了向她发出约会邀请的重大前提。 中原中也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所以在邀约的时候, 他刻意用了一种轻松的, 仿佛很有余裕的方式来提起这件事。 第96页 「啊, 对了, 顺便一说, 这周六你有时间吗?」 ——然后他迅速地后悔了。 哪有什么余裕,根本就不存在余裕。 如果因为这种随意的态度让对方觉得邀请不够正式而拒绝的话,下次有假又是什么时候啊?!! 于是中原中也马不停蹄地改了口。 「对不起,这完全不是顺便一说,事实上刚才的所有话题都是在为这个问题做铺垫……所以请问周六你有空吗?」 拜託务必要有空啊!!! 至少在这个关头,上天大概是接收到了他深深的决意。 听到回答的中原中也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是吗,太好了——呃,我的意思是……」 他努力压了压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我会期待的。」 3.告白 中原中也非常郑重地准备着将要到来的约会。 在他的计划中,他们会到顶层餐厅共进晚餐,在气氛正好的时候,事先安排的小提琴手将上前为两人演奏一曲,接着他再款款倾诉对她的心情,最后他们就在这样一个浪漫又完美的夜晚确定恋人关系…… 但中原中也往往忍不住在这个美妙的结果前打一个患得患失的急剎车。 ——事情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或许爱情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它能让飞鸟潜泳,游鱼升空,让冬眠的熊在雪夜留下脚印,让迁徙的鹿徘徊踌躇在原地。 它使青涩走向成熟,又使狡黠回归纯稚。 它让个性爽快洒脱的中原中也凭空拥有了许多敏感纤细的神经。 中原中也慎而又慎地选了约会地点,选了到时该穿的衣服和搭配的礼帽,选了最舒缓柔情的曲子,却还是无法决定哪一句话最能打动她的心。 在他还在为之苦恼的时候,恍然惊觉,约定的日子原来已经要到了。 于是他匆匆按照计划运转了起来,当中原中也走向他的车,任谁也不会相信这名在战力层面上足以以一敌百的港黑干部正压抑着心中的紧张。 总而言之。 中原中也想。 一定要诚恳笃定地把想法传达到……当然,过程最好再高雅一点,给她留下美好的印象…… 然而,仿佛越是热切期盼,越容易事与愿违。 在收到敌对组织的挑衅书,要求他独身一人来交换人质的时候,中原中也刚刚发动爱车的引擎。 话说回来,他的车也好好地做过了汽车美容,确保每一处细节都绝对完美……然后在那一秒,中原中也完全忘记了这一切。 他狠狠踩下油门。 这个夜晚,无数横滨市民见证了一辆轿车宛如狂躁的野兽般在城市中风驰电掣。 在某种意义上,最后敌对组织也不能说没有达到目的,中原中也的确是一个人来的。 毕竟没人跟得上中原中也恐怖的车速。 接着,狂怒的中原中也单枪匹马地端掉了一整个基地,一个喽啰哆嗦着试图举起枪挟持那女孩的时候,被中原中也利落而残暴地折断了手臂。 「就是这只手……」 他甚至都没注意到精心准备的衣服上溅了血,中原中也一脚踏上对方的手掌,表情异常可怕。 「就是这只手,胆敢拿枪指着老子的女人吗?!!」 在把话说出口的瞬间,中原中也的理性终于稍微回归了一些。 随后,他发觉…… ——他的约会,彻底崩盘了。 然而。 虽然没有了旋转餐厅,没有了小提琴曲,没有了精心编纂出的、优雅得恰到好处的爱语。 她还是专注地望向了他。 「中原先生的话,是认真的吗?」 她问道。 中原中也陷进了她眸中的星光,忘了刚才的沮丧,不由得点了一下头。 于是—— 「好的。」 她笑着对他说,很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这一剎那,中原中也仿佛被自己的异能击中了。 在他的内心世界中,重力骤然消失,天空和海交换了位置,他自己则被飓风捲起,一路撞过跳出水面白鸟的翎羽,穿梭在云间蓝鲸的嵴背,直到被抛进暖阳和花海里,溅起半人多高的花瓣。 当她把手递给他,而他毫不犹豫地握住…… 中原中也意识到了。 他的整个人生,和她的整个人生,都将在此刻,因为彼此变得截然不同。 →芥川龙之介 1.距离感 他们在一起之后,好像和以前也没什么不一样。 芥川龙之介,在工作和太宰治以外的事情上都非常克制,如果相处得久了,甚至许多人都会承认他是一个相当讲究礼节的人。 但当他在亲密关系中也保留了这一习惯的时候,「亲密关系」中的「亲密」不禁就要让人打上问号了。 不管怎么说,在同居了以后,还会在称唿恋人时加上敬语,在各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上也要特地道谢,而且在日常中小心地避开过分亲密的身体接触……恐怕会让任何一名女性为他的冷淡而伤心挫败吧。 不过,她倒是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今天在准备晚餐的时候,他就坐在一旁註视着她,非常专心地。 因为忽然觉得这样的芥川温顺得有点可爱,她回头对他微笑了一下。 第97页 芥川龙之介大多数时候都很管用的自制力在这个笑容中分崩离析。 他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的恋人。 「今天过得还好吗?」 她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只是温和平静地问道。 「嗯。」 芥川龙之介把脸埋在她的颈侧,她的温度和气息渐渐把他空缺的一部分填补了起来。 「再一会……」 他说。 掌握好尺度总是一件具有挑战性的事情。 无法远离,却也不能放任自己沉溺。 因为陷进去了,就永远也无法逃离,她的温柔就是这样的东西。 不过,这也只是垂死挣扎而已。 芥川龙之介想。 若是被她碰触和凝视,就连下沉的过程也令人痴迷。 早就逃不掉了。 2.占有欲 最近她大约有心事,出神的频率显着地上升了。 要说芥川龙之介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这当然是因为在一起的每时每刻他都看着她,所以对她任何一丝变化都了如指掌。 但他并不知道她变化的缘由,芥川不会主动询问她,这里面或许有一部分理由是出于他的礼节,但更多的可能是,他隐隐害怕着听到某种答案。 比如厌倦,比如她看向了别处,比如她有了新的想去的地方…… 但那却不在他身边。 于是,最近芥川龙之介也有了自己的心事——他开始思考,如果有一天,她说她想离开,该怎么办呢? 「就让她离开」这个选项在他脑海里停留的时间绝不超过一秒。 芥川龙之介想得更多的是…… 若是有人吸引了她的目光,就把他杀死,若是什么事物,就将其破坏。 要是她依然执意要走呢…… 芥川反覆思考着,直到心脏都疼痛了起来。 要是那样的话,她和自己之间,大约必定有一方,会被毁灭吧。 3.依赖症 芥川龙之介发现,自己能够忍耐的,见不到她的时间正在逐渐缩短。他不是能够坦率地表达出自己想法的人,而即使反馈在了行动上,似乎也太过安静了。 所以她好像没有发现,也并没有保持应有的警觉。 今天她靠在自己肩头看电视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在发觉这件事时,芥川龙之介几乎是微微僵住了,他偏过头,她近在咫尺的平静睡颜映入眼帘。 芥川龙之介总是习惯把自己关在逼仄的小屋里,对她的爱和依赖则是窗外的雪。他听不见落雪的声音,也看不到雪积压的厚度,他所知道的,只是雪仍在下而已。 等到他对这场持续不断的雪拥有了具体的概念,已经是藏身的小屋再也抵御不住沉重的积雪的时候了。 他内心深处有一个角落,便这样悄悄地坍陷下去。 芥川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和她互相依偎着睡着的,但当她轻轻离开,他瞬间就清醒了。 而出于某种隐秘的目的,他仍然不动声色地闭着眼睛,通过声音在脑海中描绘出情景。 她在卧室和客厅间来回了好几次,依次打开了柜子和抽屉,听起来像是在翻找东西……或者是整理物品。 最后听见行李箱的滚轮声时,芥川龙之介的心彻底深深地沉下去,他倏尔起身,正好看到她握住了门把手,马上就要转动…… 在第一个念头清晰地成型之前,罗生门就被他激烈的感情驱动了,那漆黑的杀人兵器滚滚涌向她脆弱的脖颈—— 在碰到她的一瞬间变得哀切而柔软,缠住了她的肩膀。 芥川龙之介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澄……」 他说。 「不要走。」 这样的力道,哪怕是她,大约也能轻易脱离,只要她往前再走一步……恐怕她是最清楚的,对芥川龙之介而言,再强悍的异能也做不到伤害她哪怕一点点,而对于她自己,却能轻易地让对方的心粉碎。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 要如何保护他放在了自己这里的心,总是让她伤透脑筋。 「你啊……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转过身看他,嘆了一口气。 「莫非你觉得我要不告而别吗?」 芥川很明显地慌张了起来。 「我……」 「我要生气了。」 她绷着脸说。 「打个比方吧,芥川——如果我哭着请求你不要出轨太宰先生,你是什么感受呢?」 「……」 芥川龙之介的表情陷入空白。 「不、不可能……」 「你能理解真是太好了,所以我也不可能不告而别的哦。」 「那,行李箱……」 「关于这个,你还记得上个冬天我们说过的话吗?」 她说。 「我说,虽然横滨的冬天很好,但我也想去看看北极圈的雪。」 芥川很快想起了这件事。 她用围巾把两人围在一起,用双手温暖着他冰冷的手指,接着雪飘了起来,她说想去北极圈看雪。 自己是怎样回答的呢?芥川龙之介没有印象。 可能是当时光顾着低头看她和暗自悸动了吧。 唯有她那时的笑颜依旧清晰。 「但是,因为芥川你的职业性质,签证和护照真的很成问题,所以我正要去拜託尾崎女士帮忙。」 第98页 她拍了拍行李箱。 「既然解决了基本的可行性难题,我本来打算告诉你的,但是你睡着了……我就想着先准备起来吧,想不到竟然被你怀疑了——」 「对不起。」 被他用力抱进怀中,能感觉到他轻微的颤抖的澄努力硬起来的心肠一下子变得柔软。 「……原谅你了。」 接着,她问道。 「说起来,我也还没有问过你,你要和我一起……」 「当然。」 说完这句话后,芥川龙之介忽然想起了,在上一个冬天,自己给她的回应。 「你想去哪里都好。」 他说。 「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织田作之助 1.致k小姐 在知名作家织田作之助的众多作品中,名为《致k小姐》的书信体文章一度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引起讨论的原因是,致力于用不加矫饰,不带情感偏向的简洁语言描绘人物生活图景的现实主义作家织田作之助,一反常态地,在这封信中倾注了相当真挚而动人的情感。 当这篇作品问世,一开始读者的讨论话题还是「《致k小姐》是否象徵着织田老师文风和内容偏向转型的开端」,到了后来,重心逐渐偏移向了「它是基于怎样的创作背景诞生的呢?k小姐是否确有其人?」 后来,在织田作之助的作品发售会上,有人提出了这个问题。 「关于这件事啊……」 织田作之助说。 「的确,我的作品中,很多人物都能找到原型,比如我的两名好友,都曾经成为我的取材对象……不过,《致k小姐》的出版是一个意外。」 他露出了有点困扰的表情。 「它原本确实只是一封信而已,只是我的编辑先生偶然看到之后,就说想要在新的作品集中收录它。」 最后,他说。 「所以,是的。」 织田作之助的心中,确实住着一位k小姐。 2.给她的信 mimic和港黑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从织田作之助自那起事件中倖存,并与森鸥外达成了脱离组织的协议,已经过了好几年。在这几年中,咲乐长大了一点,正在上东京的寄宿学校,而织田作也遵循着自身的愿望,成为了一名作家。 除此之外,他和她的通信也一直没有断过。 认真说起来,手机通讯一定更方便吧?但不知为什么,织田作之助依旧偏爱用书写的方式和她联络,这让他既能够慢慢地思考想对她说的话,又让这联繫不至于过于频繁。 ……毕竟不能太贪心啊。 织田作之助这么想。 好在对方也没有对他擅自决定的,颇为麻烦费时的联繫方式提出不满,于是这种互动便一直持续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织田作之助写下了那封信。 在提笔之时,他和以往一样提起了气候,写作中遇到的趣事或烦恼,还有咲乐的成长琐事……总之,都是些安全的话题,不涉及他的心绪,又不至于和他扯不上一点儿关系。 但那天鬼迷心窍地,他落笔写到,「我想念你。」 织田作之助顿时停了下来。 他本想重新誊写一遍,去掉这句话,但或许是那天的思念实在是过于顽固,他沉吟了一会,继续写了起来。 「我想念你。」 他写道。 「若我见到任何一缕风,我都希望它从你的方向来,我便得以在它掠过我的瞬息和你短暂地再次相遇。」 不仅是风,越来越多的事物变得容易令他想起她,后来他才意识到,是思念满得溢出,才让他所见的景色都带上了她的气息。 那是他第一次以她为对象,写下「爱」这个字。 不过,写完这封信后,织田作便将它收起,和抽屉里的稿件放在了一起,然后,他开始写真正打算寄出的,和往常一样的,安全的信。 织田作之助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同意刊载这封信。 他抹去了收信人的姓名,改成了「k小姐」。 k啊,既不是久保的k,也不是工藤的k…… 是川崎的k. 你一定是被想念劫持了吧? 那时,织田作对自己说。 3.谜底 k小姐一度成为了织田作之助身上的谜题之一。 而谜底的揭晓是两年后的事了。 在另一个场合,又有人谈起了「k小姐」的事,这一次,一直到这里便缄口不答的织田作之助总算继续了这个话题。 「虽然很感谢大家的关注,不过……」他说,「k小姐已经不存在了。」 织田作之助轻轻扬起嘴角。 「因为,她现在姓织田。」 发售会结束后,他来到会场后台,她就在出口处等他。 织田作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你啊,从哪里学会说那种话的?」 对方带着点笑意埋怨道。 「我只是忽然觉得,我得好好感谢那时的勇气。」 织田作之助说。 「我知道,我的每一本书你都会仔细阅读,所以……」 它出现在那本书中的全部含义—— 只是我想告诉你,我爱你。 →太宰治 太宰治惊醒的时候,澄也醒了过来,她看了看时间,还是凌晨四点钟左右。 第99页 「抱歉,阿澄,吵醒你了吗?」 太宰治的表情还带有一点惊魂未定,这让澄不禁不忍心责备他。 「怎么了?」 「我做了很糟糕的噩梦……」 太宰一边说着,一边自然地把澄揽进怀中。 「很可怕吗?」 「非常可怕!超乎想像地可怕!!」太宰说,「我梦见我没能和你相遇,反而沦为了你人生的背景板……比如恋人的同事啦上司啦朋友啦——这怎么可以?!!我是绝对不会把恋人的位置让给别人的!!」 「……太宰。」 澄笑了起来。 「不要孩子气了,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吗?」 「如果醒过来以后,没有立刻看到你,恐怕我会万分绝望吧……」 太宰此刻还觉得心有余悸。 「不过,这也让我意识到了……」 「嗯?」 「我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吧。」 他温柔地望向澄。 「我抢在所有人面前与你遇见,获得了你的垂青……阿澄。」 太宰忽然说。 「所以,我得更爱你才行……要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更爱你,这样你才不会抛弃我——」 又来了。 虽然有点无奈,但这点程度的患得患失,澄也已经习惯了。 「太宰,我从来没有说过我是见异思迁的人哦,非要认为我们之间有一个的话,也是你比较接近吧?」 「那么。」 太宰治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握住澄的手,引导其贴在自己的颈部。 「就在这里戴一个项圈吧,阿澄,只有你能打开的项圈,还有锁链也不错,让我永远都是你的俘虏……」 「……太宰治?」 「不行吗……」 他立即萎靡了下去,委委屈屈地试图讨价还价。 「就算不要锁链……至少项圈……」 「不是有么?」 澄反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交扣,无名指处戴着同款的结婚戒指。 太宰治睁大了眼睛,随后便微笑起来。 「也对,我早就是你的俘虏了——只是我仍然奢望,在你的心中,我的刑期……」 他亲吻了澄的戒指。 「有一生那么长。」 第48章 将萌未萌 在午休时间, 平和岛静雄有几个习惯去的地方,比如天台,或者足球场附近,总之是人烟稀少的地方……当然,究竟是因为环境清净让静雄选择待在那里, 还是静雄的逗留让那些地方变得人迹罕至, 就很难辨清了。 不过, 到了现在, 静雄也不再去思考这种问题来自寻烦恼。 今天的平和岛静雄选的是校舍旁边的一小片树林。他刚刚在长椅上坐下来, 不远处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平和岛?」 静雄朝说话的人望过去,澄挥了挥手, 轻快地向他走来。 「川崎老师。」 「真是巧遇呢。」 对方笑着说,走到他的身后,双手轻轻扶住了长椅的椅背。 「我从教职人员会议室回来, 正好想要从这里抄近路, 就在这里遇见了你……在吃午饭吗?」 她的声音靠得很近, 平和岛静雄不自觉地仰起脸, 撞进正低头看他的澄的眼中。 可能是因为,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微敛的睫毛,阳光又把她眼睛的颜色调和得格外明媚, 而在此刻, 她又恰巧抬起手拢了一下碎发, 露出莹白的耳垂。 平和岛静雄顿时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局促不安地别开了目光。 「……嗯。」 「我也还没有吃过午饭, 你介意我在这里和你一起吗?」 「不……」静雄定了定神,「……我不介意。」 「谢谢你。」 说完之后,她就在静雄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说呢……他们也并不是没有靠得这么近过。 但是,也许是在休息时间,又是独处的关系,「她正坐在我身边」的感觉在静雄心中变得前所未有地鲜明。 澄倒是没有在意静雄那一点点不明显的无所适从,自然地开启了话题。 「说起来,平和岛午休时间不和朋友在一起吗?」 「朋友啊……」 心思单纯的他转移了注意力后,很快忘记了方才的拘谨,取而代之的是岸谷新罗缺乏紧张感的脸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要说称得上朋友的人,只有一个而已……那傢伙也是个很奇怪的人。」 所以,日常观念与常人迥异的两人也完全没什么「朋友就要待在一起」的概念,仔细想起来,还是分别独处的时间多一些……何况折原临也同样也是岸谷新罗的朋友,如果要常常和新罗一起行动,遇见临也的概率就不可避免地上升了,这么一来,情况就会变得非常难以收拾。 想到这里,平和岛静雄也发现了,今天似乎是格外平静的一天。 「今天好像没有看见临也那个死跳蚤啊……」 「你说折原同学吗?」澄或许是来神高校最了解他此刻的情况的人之一,「他昨天因为高烧住院了哦,今天应该还在请假吧。」 「高烧?」 「嗯嗯,原本只是低烧的,后来由于他不顾身体状况着了凉,所以病情发展到了不得不叫救护车的地步……」 「着凉?」 第100页 「……具体说来。」澄去繁就简地解释道,「折原同学在发着低烧的情况下执意要游泳,然后进了医院。」 虽然,这前因后果未免显得过于扑朔迷离,但静雄用他直来直去的思考方式,得出了简单粗暴的结果。 首先,死跳蚤进了医院,来神高校终于能安生一段时间了。 其次,不管过程如何,折原临也遇到的所有倒霉事—— 一定是他活该。 有了结论的静雄不再对澄的叙述有异议……不如说他是颇为满意的,毕竟在他的字典里「没有折原临也」这句话约等于「世界和平」。 平和岛静雄就在这清爽的心情中撕开了红豆面包的包装。 「平和岛是不带便当派的吗?」 把便当盒放在膝盖上,正取出餐具的澄好奇地问道。 「唔?嗯。」他回答道,「国中以前还是带便当的,后来便当盒弄坏得太频繁,就用小卖部和学校餐厅解决了。」 「是这样啊……」 尽管这听起来像是平和岛静雄身上的特殊之处给他带来的另一项麻烦,但他完全没有自怜自艾的意思,像是在抱怨昨夜的雨把地面淋得太湿那样,用再普通不过的语气说了这件事。 于是在感到敬佩之余,澄也打算自然地带过这个话题,而当她正要说话时,她发现静雄忽然安静了下来。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澄也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一只披着灰色羽毛的小鸟落在了平和岛静雄脚边。 它绕着静雄蹦了几下,腹部白白的绒羽看起来柔软又光滑,由于羽毛蓬松的关系,看起来像一个欢快滚动的可爱鸟球。 静雄低下头,目光追着这团小鸟移动,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的凝视,挺胸抬头,对他「叽」了一声。 接着,平和岛静雄动起来了。 他掰下一小块面包,细心地分成更小的面包屑,然后,极缓极轻地弯下腰,将它们放在脚边。 小鸟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它围着面包屑转了几圈,试探着啄了一口,发出好几声快乐的鸣叫。 看见小鸟没有被自己的动作惊扰,静雄的表情略微放松了一点。这时那灰色的,蓬松松的小动物吃光了食物,歪着头盯着他看了几秒,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 它先是落到长椅的扶手边,然后用力一蹦,跃到了静雄的手腕上。 静雄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而那小动物已经自顾自地啄起他手中剩余的面包屑,它小而尖的鸟喙落在手掌中,带来一点痒痒的感觉。 平和岛静雄的神情变得柔软下来。 他用指腹很轻地揉了揉小鸟脖颈周围的绒毛。 「胆子不小嘛……」 「咔嚓。」 相机的音效响起。 静雄抬起头,澄把手机摄像头移开一些,露出了类似「啊,不妙,被发现了」,又夹杂着些许恶作剧得逞的愉快的表情。 这时小鸟也填饱了肚子,飞到了别处,但平和岛静雄忘了要去责备这薄情的小东西,他看到澄脸上的笑意,耳朵尖染上一点点绯红。 「老师……」 因为觉得对方的反应很可爱,澄产生了捉弄他的心思。 「平和岛好奇我拍到了什么吗?」她掩住手机屏幕,藏到身后,「抢到了就给你……」 话音未落,身边的男孩子压低了身体。 立刻,澄发现自己严重地低估了自己和对方在体格以及力量上的差距。 十七岁的平和岛静雄身高接近185公分,尽管体型看起来仍然属于少年的瘦削,但当他真的靠近的时候,仍然可以轻易地将她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 他按住澄的肩膀,顺着她的手臂向后探去,不费什么力气就触到了她的手腕,澄很快明白了自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便不再挣扎,顺从地松了手。 另一边,把手机握在手里的静雄似乎也没有想到澄投降得这么干脆,微微愣了一下,随即他意识到现在自己的姿势似乎稍稍有点不妙,连忙退回原处。 「抱歉……」 为了掩饰这没来由的慌张,他低头看向屏幕,小鸟毛茸茸的身姿,还有那时自己平静的侧脸映入眼帘。 哪怕用严苛的目光来看待,这也是张不错的照片。 光线和构图都非常漂亮,带着不自知的清浅笑容的少年,也有很温柔的眼神。 「不喜欢吗,平和岛?」 澄偏过脸看他。 「……不。」 他说。 「就是,有点不习惯这样的我……」 静雄不知道怎样表达自己的意思,总之,哪怕是他自己,也觉得「平和岛静雄」应该要更……激烈,更令人害怕一些—— 「是么?」 她的声音打断了静雄的思考。 「可是,我眼中的平和岛,一直都是这样的。」澄继续问道,「你喜欢小动物吗?」 「虽然正常情况下会被离得远远的……」 他说。 「不过,我不讨厌。」 「那你喜欢甜食吗?」 「……喜欢。」 「果然如此,我就觉得会是这样。」 澄用带着抱怨的语气说道。 「传言也太过火了吧?说什么人形兵器……哪里有这么可爱的兵器啊?」 「老师。」 静雄转开脸小声嘀咕着,耳朵红得更厉害了一点。 第101页 「不要再说了……」 「哎?我说过头了吗?」 澄不好意思地眨了眨眼。 说到小动物。 静雄想到。 像今天这样被亲近,确实是第一次。 他还能想起抚摸它的羽毛时,柔软而温热的触感。 明明是那么脆弱的生物,在感觉到它小小的身体轻微地随着心跳起伏着的一瞬间,平和岛静雄却能得到平静。 或许正是这平静令他产生了联想,他很快回忆起了刚才按住女性肩膀时的感觉。 ……真的很纤细啊。 他想着,目光下意识落了过去。 她正低着头,头髮柔顺地落在肩上,后颈的一小片肌肤细腻又白皙。 平和岛静雄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看待川崎澄,某种玄妙而模煳的概念开始在他心底萌生——他逐渐发觉,她是与自己不一样的存在。 与自己相比,她娇小又单薄,勾勒出她的笔触细緻得几近易碎,她的肌肤天然就具备了阳光那样的温暖与柔软,若她的眼眸注视着某处,几乎让人不忍动作,因为害怕碰碎她眼中的倒影。 数不尽的少年们,觉醒对异性的朦胧认知的时候,大约都经歷过类似的心路歷程吧。 然而在这些男孩子中,平和岛静雄在这方面或许又太过迟钝了一些。 没有多想,他轻率地给自己的感觉下了定义。 ——是因为,觉得老师像小动物吧。 这么想着的平和岛静雄忽然产生了奇异的责任感,他拿出一瓶未开封的牛奶,递给了澄。 「给。」 对上澄迷惑的视线,静雄解释道。 「老师看起来太让人不放心了,多喝牛奶应该能变得强壮吧……大概。」 「平和岛……」 说到一半,澄就忍不住笑得眉眼弯弯。 她接过牛奶瓶,放在身边,然后抬起了手。 平和岛不明所以地低下身去,她的手便轻柔地摸了摸少年的头顶。 「谢谢你。」她说,「我会努力的哦。」 第49章 骑士与夜晚 如果非要让折原临也为发着烧跳进游泳池里这一举动忏悔的话, 那原因只能是被迫住院这一点了。 虽然自觉已经是随时可以出院,以饱满的热情去和全人类坠入爱河的绝佳状态,但医生和护士小姐似乎并没有和临也做出相同的判断,所以他依然待在病床上,左手挂着点滴。 折原临也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 尽管对于他来说, 没有亲临现场也妨碍不了他兴风作浪, 但自愿待在后方和被迫被关在病房里又是两回事了。 换句话来说, 现在折原临也非常无聊。 不过, 若要更精准地描述他的心情…… 那大约是寂寞吧。 之前在游泳馆发生的事仍在他的心中留有栩栩如生的影像,在与自己独处的这二十几个小时中, 他一遍遍回顾着那情景,于是当时的悸动也渐渐被唤醒,临也终于认清他心中的失措和惊慌的来处……它们源自对曾经瞭若指掌的事物变化往未知方向的惶恐。 有什么事情失控了。 发着烧的折原临也用了八个小时来睡眠, 两个小时来确定这一事实, 两个小时来懊悔和反省, 而剩下的时间里, 就只剩下寂寞了。 他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博爱的人,这体现在过去他将几乎所有人视作平等的观察对象,但是, 这一点似乎也在发生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思考了太多关于澄的事, 当折原临也心中升腾起「寂寞」的概念时, 他的孤独感忽然有了明确的指向。 ——他大约, 有一点, 想要见她。 这隐秘的心愿真是太蛮不讲理和没头没尾了,让折原临也本人都不禁产生了一丁点类似羞愧的情绪,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继续投入到手机中去……虽然此时行动网路还不像若干年后发展得那样成熟,但诸如匿名线上聊天室之类的社交功能还是具备的,自然而然地,这种地方被临也当成了观察人性的游乐场。 所以即使过正在打吊针的临也被叮嘱过不要玩手机,他还是没有放弃这最后的一点乐趣。 今天特别闲的临也有了很多时间来给自己伪造出知性又体贴的网络形象(今天的身份是24岁独身ol),他轻车熟路地哄骗着在聊天室认识的倒霉蛋,一面谋划着名有趣的玩弄方式,一面马上就要取得对方信任的时候,敲门声响了两下,然后被推开了。 他眼疾手快地把手机塞到被子下面,再抬起头时,看到的却不是护士小姐的脸。 「……老师?」 「下午好,折原。」 澄态度如常地打了个招唿。 「真让我吃惊啊……」他轻声说,「老师已经原谅我了吗?」 「请不要误会,并没有哦。」 澄在他的病床边坐下来。 「结束工作后顺路来看看你不快乐的样子而已。」她笑了一下,「毕竟是你啊,折原……一个人待着很无聊吧?」 「……原来老师你是这样的个性吗?」虽然说着抱怨的话,折原临也却勾起了嘴角,「难道老师已经不再将我视作可爱的学生了吗?」 「折原。」 澄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本来,我以为你可能稍微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折原临也换上震惊而痛心地神情看向对方,澄也回望着他,在这段喜剧默片般的沉寂过去后,两人都笑出了声。 第102页 接着,他说。 「一个人住院确实很无聊,连使用手机都会被护士小姐说教。」 他从被子下面拿出刚才藏起来的手机。 「不过我也不会乖乖听话就是了……」 话音未落,澄从他手中取走了手机。 屏幕仍然亮着,所以她略一低头,就看到了上面的聊天记录。 「甘乐?」 澄迟疑地读出了折原临也的用户名。 「这是女生的名字吧。」 「……我认为网络id的起名风格这种事,基本上属于个人自由……」 「可是,对方好像叫你小百合欸。」 澄将最新的那条记录复述了一遍。 「『小百合,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你这么温柔的女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和你见一面!拜託了!』……对方是这么说的。」 她看向面前的少年。 「折原你,告诉对方的姓名是小百合吗……」 澄的眼神里带上了一点微妙的怜爱之情。 「我能明白的,折原,确实偶尔会有这样的事。」 「等等……」 「不用解释,我真的理解,这不是你的错,是巧合,没错,是不幸的巧合。」 「我没有……」 「——作为男性出生的你,内心却是女孩子,老师并不觉得这很奇怪噢。」她真诚地说,「如果你需要的话,在独处的时候,我也可以称唿你为『小百合』……」 「老师。」 折原临也露出了无力的表情。 「玩得开心吗?」 「嘛……还算尽兴吧。」 澄终于还是没有绷住,眼中染上了些许笑意。 「不过,不管是作为高中生和可疑人士进行不正当的接触,或是肆意玩弄可怜上班族的心,老师觉得两边都不太好。」 说着,她代替折原临也进行了回復。 「这样就行了。」 澄将手机屏幕展示给临也看。 ——太好了!不过我其实是快要四十岁的男人,你一定不会介意这件事吧? 「甘乐」这样说道。 在那之后,对面就久久地沉默下去了。 「……这么一来,之前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嘛。」 「生气了吗?」 听到澄的问题,临也反而笑了起来。 「老师做什么都没关系——只要能让你更高兴一点。」 「就算你这么说……」澄不像是有所动摇的样子,「也不太能让人信任呢。」 她看了一眼时间,然后站起身。 「我得先走了,折原。」 在将要打开门时,澄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临也说道。 「对了,你的书落在了我那里,有空的时候过来取吧。」 她的话让折原临也愣了一下。 澄接着说。 「再见。」 然后她走出去,掩上了门。 「有空去取……」 又变成一个人的临也自言自语着。 ——也就是说,我还可以去见她么。 「从来神高中到这所医院……又算哪门子的顺路啊。」 临也嘆了一口气,声音又轻又缱绻。 「也太心软了吧,老师。」 再次碰到塞尔提的时候,澄刚刚走出便利店。 那辆没有车灯的黑色机车从她身边经过,引擎发出低低的咆哮,车身帅气地打了个弯,停在她身边。 因为对方特徵鲜明的打扮,澄立刻就认出了她。 「啊,你好。」 对方取出pda,快速打出一行字。 ——上次谢谢你。 接着是第二行。 ——作为回礼,我请你喝东西吧。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塞尔提握着热咖啡,不住地悔恨着。 从她再次巧遇之前很有好感的女性,到向她提出邀请,明明都很顺利—— 如果不是塞尔提忘记了自己身上没带现金的话。 结帐时,没有找到钱包的塞尔提僵硬在了原地,然后那位女性替她点了一杯拿铁,自然地付帐,巧妙缓解了她的尴尬。 所以,人情不知不觉越欠越多了。 正当塞尔提对着(因为没有头而无法品尝)的拿铁懊悔万分的时候,坐在她身旁的澄说话了。 「上次的《怪奇物语》,你看了吗?」 从自己的世界里惊醒的塞尔提慢了半拍,才回復了澄。 ——看了。 她补充道。 ——很精彩。 刚打完这行字,她就后悔了。 这听起来会不会像是在炫耀呢? 「是么?」 然而,对方坦然地流露出了开心的神色。 「内容没有让你失望就太好了……毕竟你费了不少工夫才买到的。」澄继续问道,「你喜欢都市传说吗?」 ——这么说也并不确切。 塞尔提想了想。 ——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 ——好奇它们的存在形式和生活状态……之类的。 「你的视角很有意思呢。」她说,「这么说来,我对池袋的都市传说也有类似的感觉。」 ——池袋? 「嗯,具体说来,是池袋传说中的无头骑士。」 忽然听到和自己关系密切的词彙,塞尔提不由得一惊,差点让pda从手中滑脱。 第103页 ……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觉得那个传闻很动人吧。」 澄的回答出乎塞尔提的意料。 「叫作duhan的精灵啊……传说是高洁骑士的亡灵,若是他真的存在于池袋,我就忍不住去想像……」 她抬头看向天幕。 「想像他骑着漆黑的无头马疾驰在城市的森林里,他的盔甲或许会映出池袋的光陆怪离,影子却和这里的夜晚融为一体……这很浪漫,对吧?」 澄对塞尔提露出微笑。 「如果他存在的话,他为什么在异乡徘徊,他又是怎么看待他所逗留的地方的,我都很想知道……啊,对了,还有一点。」 她敛下目光。 「他有没有觉得孤独呢?」 ……有没有感到过孤独呢? 塞尔塔思考着。 啊,有的。 名为塞尔提的无头骑士,的确曾无数次地飞驰在池袋的夜里,她也时常感到和这城市的格格不入,每当这时,她就会开始怀念和她的头颅一起丢失的过去的记忆…… 随之而来的,便是深深的迷失,还有孤独感。 在这一刻,塞尔提所具有的孤独感,和川崎澄身上的某种事物发生了共鸣。 夜色昏沉。 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她们之间的交谈,和她们所在的角落。 ——你想试试看吗? 塞尔提突然问道。 「哎?」 ——在这城市里疾驰一次看看。 ——像duhan那样。 「想是想,不过……」 没有等她说完,塞尔提摘下了头盔。 原本应该是头部的地方空无一物。 澄的表情定格在震惊的剎那,不过,这并没有持续很久。 她的神情一点一点地,柔和下来,眼中泛起微闪的涟漪。 ——我叫塞尔提。史特路尔森。 骑士被黑雾包裹起来,等雾气散去,她已经换上了一身铠甲。 伪装成机车的无头马嘶鸣一声,借着夜色,展现出原本的姿态。 无头骑士翻身骑上她的爱马,然后朝澄伸出了手。 「我很荣幸。」 澄将自己的手,交给了她。 交给了另一个偶然相逢的,温柔而孤单的灵魂,以及这个梦境般的夜晚。 第50章 岌岌可危 「我最近遇到了一个重大危机。」 岸谷新罗对平和岛静雄说。 「我喜欢的人, 最近好像交到了新朋友。」 「……这算是什么坏事吗?」 「当然是坏事了!」新罗提高了音量,「虽然她开心的话我也会感到幸福啦……但是!之前明明只有我一个人的!这么一来她的注意力岂不是被分散了吗?!」 静雄非常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新罗,你这人还真噁心。」 「如果是为了爱情,再怎么被世人诋毁我也不会介意的——不过真是太过分了,第一次看见她那么在意除了我之外的人——不对, 我的地位已经变得岌岌可危了!」 新罗陷入了自怜自艾的世界里。 「为了专心和对方发简讯, 她居然让我自己乖乖去看电视, 这和被抛弃了又有什么区别……静雄, 静雄你有在听吗?」 早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的静雄显然对新罗粘煳又讨人嫌的恋爱烦恼没什么兴趣, 一面把他滔滔不绝的哀怨当成了背景音,一面想着自己的事情, 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今天好像还没见过她。」 「你说谁,静雄?」新罗很快明悟,「你是说川崎老师吗?」 「嗯。」 「……自从川崎老师来了之后, 你是不是就变得有点不对劲了。」 他登时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静雄你是这么粘人的类型么……呃, 光是想像就让我觉得胃部有点不适——啊痛痛痛对不起是我不对请你放手!」 「这是因为……」 因为有超能力的老师正受到暗世界的特殊机构的觊觎, 随时可能发生危险—— ……这个是不能说的。 静雄把说到一半的解释咽了回去, 索性站了起来。 「我走了。」 「……哎,去哪?」 静雄回头看了他一眼。 「去医务室。」 临也看着手上的卡牌,获胜策略在他心中飞快成型。 如果採取这套战术的话, 在下个回合, 游戏就能结束了…… 所以还是算了吧。 他放弃了速胜的策略, 转而思考起能保持优势, 又可以拖延战局的办法。 然而, 实际上,他并没能将这份游刃有余维持到下个回合。 在澄不急不缓地,在自己的回合中一连用完所有手牌后,临也的生命点也应声归零了。 「……」 临也颇为吃惊地眨了眨眼睛,另一边的澄已经整理起了牌堆。 「这么一来,就是五败一胜了,折原。」 「老师真的是第一次接触万智牌吗?」 「嗯。」她低着头把卡牌整齐地叠放在中间,「不算教程轮的话,一共只玩过六局哦……不过,你也一直在放水吧。」 「虽然如此……」他微微耸了耸肩,「才连败五局,就能从我这里取胜,老师真是不可小觑的对手。」 「彼此彼此吧。」 第104页 澄看向放在一边架子上的书。 「话说回来,折原你什么时候才打算把那本书带走呢?」 折原临也压下眸光。 「这个嘛……」 从第一次起,忘记的藉口已经用了好几回了。 到后来,他几乎都没有了掩饰的意思,再到这里来时,对书的事情只字不提,不知不觉地,澄也习惯了像今天这样,偶尔和他进行棋牌或者战略桌游的对决。 「能不能再寄放一段时间呢?」 折原临也轻快地说。 「无论如何,稍微给我一个藉口到这里来吧,老师。」 虽然在澄看来,不用藉口也不要紧。 在他不曾怀有恶意,或者利用的心思时,折原临也可以是个很讨人喜欢的人。 如果他愿意,他很轻易地就能把接触的尺度拿捏到最好,更何况他又那么聪明和敏锐,和他相处的确是轻松又有趣的事情。 所以,这段时间并不给她带来负担,反而称得上惬意……而且,如果能稍微消耗一下他投注于无事生非的精力,那就更是一举多得了。 但藉口或许是属于折原临也的某种执着,澄也就无意再加以置喙。 「那我就暂且给你保管吧。」 折原临也望着她的脸,正要说什么时,有人打开了门,将视线投过去的临也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对方也认出了他。 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异常紧绷。 半晌,临也对他笑了一下。 「这不是小静吗?」 「临——也——」静雄拼命克制着自己想要殴打临也的冲动,「你在这里干什么?又在动歪脑筋吗?!」 「别说得好像我就是个坏人一样嘛,我只是普通地在和老师待在一起而已……你看,老师也没有说什么吧?」 平和岛静雄沉下表情走过去,将临也和澄分隔开。 「老师,在这件事上我有十足的把握……那就是绝对不可以相信这个人。」 他回头看澄,罕见地,流露出了些许忧心忡忡的意味,若是沿用高加索犬的比喻,像他此刻就像是看见小奶猫的勐犬,发自内心地担忧对方能否在残酷的竞争中生存下来,所以下意识地把奶猫拨拉到腹部下面,把它藏在了最接近自己温柔内心的位置。 「虽然也不是不知道老师的性格。」凭藉过去的经验,他断言道,「但是这个人完全配不上老师的亲切。」 「小静原来是这么想我的。」 面对指责,临也没有立即反击,反而露出了无辜的受伤表情。 「小静不把我当朋友也没关系,能不能至少允许我来找老师呢……」 ——这死跳蚤平时是这么容易示弱的吗?! 这种念头刚刚冒出来,静雄就看见之前一直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澄的神情的临也把脸偏向了自己,然后,在澄看不见的角度,折原临也立刻换了一张面孔。 是那种充满了恶意和挑衅的表情。 ——啊,是平时的临也没错。 折原临也用和表情完全不符的清纯声音继续说道。 「对了,要是能让小静消气的话,对我使用暴力也可以……」 ——不,比平时还要让人火大。 静雄的忍耐值飞快下降,就在即将跌破底线时,澄及时遏制住了罪恶之源。 她动作很轻地捏住临也的下巴,将其转向自己,临也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一时间忘了要反抗。 澄很快就松开了手,刚才的接触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认真地凝视着临也的表情,临也花了些时间从怔然中回神,在那之后,他陡然产生了很不妙,却无法阻止的预感。 怎么说呢,就像你正站在结了冰的河面中心。 这冰层比你想得还要薄许多,你甚至已经听见了冰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但你没有充足的时间和力气逃离这片河面……而最可怕而绝望的事情是,你丝毫没有感到恐惧和焦灼。 ……你甚至觉得,在那逐渐变得透明的冰层后面,水波缓缓流淌的样子很温柔。 被它所拥抱大概也不会是坏事。 ……这不是就糟了吗? 临也想着,但他又实在没能从她清澈得过分的眼睛里移开目光。 好在这危险的时刻并没有持续太久,澄对他弯了弯唇角,打破了微妙的静谧。 「不要欺负平和岛啊,折原同学。」 「被发现了吗。」 临也用刻意轻松的语气掩饰过刚才短暂的失神。 「……临也,你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了吧?」 重新应付起眼神变得很可怕的静雄,临也总算摆脱了陌生的失控感。 当然,这也并不代表他会因此觉得静雄变得顺眼一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小静,我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临也朝他走过去,在静雄身边微微停顿。 「为了不给老师添麻烦,以入口处为分界线,把整个医务室划为停战区如何?」 「你偶尔也会说点像样的话嘛,就这么办吧。」 「能顺利和你这种怪物达成共识真是太好了……那么。」临也越过静雄,对澄道了别,「老师,下次见。」 然后他就向外走去,静雄平静地跟在了他身后,在带上门之前,对澄微微颔首。 第105页 「再见。」 说完,医务室的门以不轻不重的力道关上了。 一秒,两秒,三秒…… 门外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响动,无辜路人的惊唿夹杂在撞击声中此起彼伏,澄走到窗边,正好看到这兵荒马乱的一角—— 一台自动售货机从她眼前飞过,在空中划出一道沉甸甸的曲线。 「……」 澄有些迟疑地自言自语道。 「这也算是有活力吧……姑且?」 「所以!该怎么办才好啊临也!我是不是应该把她的新朋友找出来,然后开诚布公地下战书呢……」 新罗斗志昂扬地说到一半,忽然发现临也正一手握笔,一手托着腮看向窗外,完全不像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的样子,忍不住悲愤了起来。 「就连你也不管我了吗??!」 「嗯……?」临也回过头看他,「新罗,你刚才说了什么吗?」 「你才是,刚才都在看哪里啊?!」 新罗顺着方才他注视的方向望去……前面正是医务室前的走廊。 「……不是吧。」 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测。 紧接着,平和岛静雄的脸浮现在他心中,于是这猜测的可怕程度登时翻了十倍。 ……如果真的是这样。 岸谷新罗不禁想到。 这所学校真的还能存活到明年吗? 临也没有听到朋友的心声,他低头去看面前摊开的笔记本,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不自觉地在上面写下了一个名字。 澄。 ……澄。 他在心底轻轻地,又念了一次这个名字,然后合上了笔记本。 连带着那个名字,和他悄然蔓延的思念一起。 第51章 天窗 虽然这天是周末, 但接到来自警署的电话以后,澄立刻赶了过去。 非常巧合地,这次的警署是澄去过的那个,甚至连负责人也依然是上次有过一面之缘的藤木警官。澄赶到的时候,平和岛静雄坐在和上次差不多的位置上, 而藤木坐在另一侧, 乍一看似乎是正在教训他的样子。 澄先和藤木打了招唿, 然后转向静雄。 「不好意思, 平和岛, 等了很久吗?」 「不……」他说,「给你添麻烦了, 老师。」 「唿——忽然接到电话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看到他完好无损的样子,澄松了一口气,在静雄身边坐了下来, 温和地看了一眼他的侧脸。 「不过没事就好。」 「没办法, 平和岛君的父母恰好都不在, 出于规定, 又不得不见面通知成年监护人。」藤木翻了一下卷宗,「所以,就像在电话里大致说过的那样, 这次不是平和岛君做错了什么事, 这点请放心……虽然也闹出了相当夸张的场面就是了。」 他合上案卷, 继续说道。 「简要地说, 平和岛君在街头和犯罪团体大打出手, 等到我们赶到的时候,明明配备着枪械的罪犯已经全灭了……差不多是这样的情形吧。」 「对方有枪吗?」澄不禁转过脸问道,「真的没受伤吧,平和岛?」 「没有。」静雄很乖地回答了澄的问题,「在那之前就全部干掉了。」 「……等等,川崎老师。」藤木说,「你接受这件事的过程会不会太快了?」 「是这样吗,我倒是觉得还挺易于理解的。」她说,「大概是对方有什么举动惹怒了平和岛……」 「嗯,我看到他们把小孩子弄哭了。」 接着,澄理所当然地说。 「你看吧,藤木警官。」 「……」 这两个人的频段居然能对上,真是让人震惊。 「就结果来说,平和岛君阻止了对方的犯罪过程——他们是从事人口贩卖的团伙。」藤木说,「现场的孩子已经找到父母了,其他犯罪事实还在追查中……虽然是很了不起,不过平和岛君,对方毕竟是穷凶极恶的团体,你没有考虑过自身的安全问题吗?」 「在认真思考之前,就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了。」 「是吧?」澄笑眯眯地表示道,「平和岛就是这种好孩子哦。」 ……不是为了夸奖才这么说的,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啊。 由于犯罪团体整个被一网打尽,又被静雄的暴力吓出了阴影,存在后续报復的可能性不大……而要忍住吐槽又真的很辛苦,在交代过注意安全等常规问题后,两人就被藤木警官放走了。 这时已经是二月份了。 冬天的尾声还在恋恋不捨,气温依然很低,和周围的行人相比,平和岛静雄穿得要单薄许多。澄注意到这一点后,忍不住去碰了碰他的手指,却发现居然是自己的体温要更低一些。 「怎么了,老师?」 静雄愣了一下,随即微微低头问道。 「是天气太冷了吗?」 「不,我……」 澄正想否认,忽然瞥见了旁边蛋糕店的gg招牌,冬日特供的甜品看起来很诱人。 她改变了主意。 「吶,平和岛,我们去吃点甜的东西吧。」 「唉?」 「玛德琳或者浆果蛋糕什么的。」 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去吗?」 所以,等回过神来,平和岛静雄发现自己已经和澄坐在了温暖的蛋糕店里。 第106页 「穿这么少没关系吗?」 「不要紧。」 澄解下围巾放在一边,看到对面打扮轻便的静雄,不由得产生了一点羡慕的心情。 「真好啊……」 「老师还觉得冷么?」 听到她的话,静雄想起了刚才感受到的,对方略低的体温,下意识握住了她的手。 很凉。 而且,静雄随即发现,她的手能很轻易地被包裹住。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因此而微微羞赧。这奇异的心情让他无法再坦率地注视对方的面容,但他移开了目光,却没有松开手。相反地,平和岛静雄将澄的双手完全拢了起来,体会着她的手也渐渐变暖,直到两人的温度再也感觉不出差别。 「谢谢你。」 静雄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敢去看她含笑的眼睛,在他缓缓松开手,即将脱离她的指尖时,年轻的女招待带着菜单走了过来。 澄翻看着菜单,面对琳琅满目的漂亮甜点,露出了犹豫不决的表情。 「您需要推荐吗?」 「好的,那麻烦你了。」 澄抬头看向女招待,对方大约是在这里打工的高中女生,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稍微有点兴奋和紧张。 「我能冒昧问一个问题吗。」她不好意思地说,「请问,两位是姐弟关系吗?」 澄和静雄看了对方一眼,似乎是都对这个问题感到了疑惑。 最后回答的是静雄。 「……不,我们不是。」 「是吗!」女孩子流露出一点点雀跃,变得干劲十足,「我推荐树莓芝士蛋糕哦……」 澄的眼神闪烁起了点点期待的光,于是注意到这一点静雄收回视线,表示道:「就决定是这个吧。」 「啊,好的。」 女招待一面记下订单,一面说出了后半句话。 「……这款甜点正好是情侣限定。」 她对澄和静雄笑了一下。 「不过如果是两位就没问题啦。」 哎? 意思是说—— 静雄呆了一下,等他想起来要解释,对方已经走开了。 澄看向她离开的方向,那里有好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正开心地交谈着什么,不由得轻轻笑了一声。 「她们在打赌。」她的视线重新落到少年身上,「打赌我们的关系是姐弟,还是……」 她隐去了关键词彙,但恰是这种体贴,让静雄慢半拍地,脸渐渐变热起来。他的手足无措在看见用粉色果酱装饰成具有鲜明浪漫要素的蛋糕时,达到了顶点。 「老师,我……」 「平和岛,你会觉得很讨厌吗,在这种方面被误解?」 澄问道。 ——与其说是讨厌,不如说是…… 是什么呢。 静雄没能找到一个词彙很好地形容自己的心情,抑或,他其实并没有清楚地理解自己混乱的心绪代表着什么。 「不讨厌。」 「是吗。」澄靠近了他一点,悄声说道,「既然甜点已经准备好了,现在贸然解释,可能会变成刚才那女孩的工作失误吧……所以,我们就姑且,小小地伪装一下。」 她说话的时候,平和岛静雄凝视着她,一切似乎正如往常。 然而静雄隐约意识到了,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而且暴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 此刻,他忽然注意到,她眼睛的颜色比印象中似乎要稍微浅一些,有点像可可,却要比那清澈…… 「平和岛……」 他所注视的那双眼睛眨了一下,染上了轻盈的色泽。 「我们就暂时,假装是恋人吧。」 砰。 这是心跳……还是心脏被看不见的子弹击穿的声音呢? 平和岛静雄能清楚地感受到这一瞬间的变化。 他不再去寻找任何事物去形容她眼睛的颜色,因为从这一刻起,她的一切都具有了独特的意义。 但凡少年之心,总会竖起某种屏障,它可以坚不可摧,足以阻挡千军万马,却偏偏会在特定的时刻变得异常脆弱,脆弱到禁不住一只蝴蝶的休憩。 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静雄不记得他们是什么时候吃完了甜点,什么时候走出了蛋糕店,又是什么时候走到了必须分开的岔路口,当澄即将转身而去,他才骤然惊醒,来不及思考,就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怎么了,平和岛?」 澄停下脚步,柔声问道。 「……没什么。」 静雄又将这姿势维持了一会,才缓缓放开了手。 「再见,老师。」 ——他听见了振翅的声音。 属于平和岛静雄的那只蝴蝶,悄悄地降落了。 原本,澄是打算直接回家的。但还没和静雄分开很久,她想起了昨天落在了学校医务室的药品柜钥匙。 虽然她十分确定在离开前好好地锁住了医务室的门,但考虑再三,澄还是认为对于药品管理的问题还是谨慎一点更好,于是澄决定趁着天色还没彻底变黑,回学校一趟。 来神高中允许学生寄宿,因此尽管是休息日,仍有不少人逗留在校内,学校并不显得多么冷清。 但这也仅限于校舍周围了,教学楼内只在走廊开着几盏不太明亮的灯,澄走上昏暗的楼梯,打开医务室的门,找到钥匙,并检查过药品柜,确保一切没有异常后,总算觉得了结了一桩心事,脚步轻快地向下走去。 第107页 正是在那时候,她无意间瞥见了旁边的建筑物还有一处亮着灯。 那是……图书馆的阅览室。 这是件奇怪的事,因为按照规定,非工作日的图书馆是不开放的。 虽然奇怪,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所以起初澄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但当她经过图书馆,仍然亮着的灯加重了原本淡淡的疑问,在这一念之差下,澄被好奇心驱使着,推开了图书馆的门。 在灯火通明的阅览室中,只有折原临也一个人。 他站在书架前,大约是正在寻找某本书,门被推开的时候,他略带惊讶地侧过身,看到来人是澄以后,他好像更吃惊了一点。 但很快地,他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临也甚至没有询问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总之,她在此刻,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这就是最奇妙的事情了。 「晚上好,老师。」 「某种程度上,你还挺了不起的。」澄说道,「在视规章制度若无物这一点上……」 「和游泳馆那次不同。」 折原临也轻飘飘地解释道。 「这次我有好好向管理员申请使用权……我在这里找几本书。」 「找到了吗?」 「还差一本。毕竟是休息日,这里没有工作人员……」临也把刚才抽出的书本放回原处,「光靠粗略的分类和编号来找,有点困难。」 澄偏过头,看了看被临也拿在手中的书目列表。 他的阅读兴趣广泛得惊人,从在女学生中流行的罗曼小说到晦涩难懂的思维科学类书籍,和他本人一样率性而叫人捉摸不透。 现在,折原临也所列出的书目单上的书本都在名字后面一项项打了勾,除了最后的那本。 澄觉得最后那本书的书名很眼熟。 「啊……我借过这本书。」 她回忆着。 「大致位置,我好像还有一点印象。」 说着,她往书架深处走去,在某个位置停了下来。澄抬起头,果然在书架上层看到了熟悉的书嵴。 「找到了。」 澄踮起脚去够书本,却总是还差一点,这时,一只手轻轻扶在她的肩上,临也站在她身后,不怎么费力地抽出了那本书。 「老师就是在我之前阅读了这本书的人啊……」 他翻到底面,果然在记录卡上看到了澄的姓名。 「那么,老师觉得它如何呢?」 澄正要回答时,图书馆的灯光突兀地熄灭了。骤然降临的黑暗笼罩了两人,澄下意识动了一下,手肘不慎碰落了书架上一本放得不稳的书册。 「别害怕,老师,大概是电源跳闸了。」 临也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澄应了一声,便不再乱动,等待视力适应黑暗的时间过去。 又过了一会,她开始能看到书架的轮廓,刚才碰掉的书本丢在了哪也渐渐能看清了,澄将它捡起来,还没来得及塞回原处,就听到了一阵不妙的声音。 这是落锁的声响。 「……」 折原临也说话了。 「你知道吗,来神高校图书馆的隔音墙效果非常好,哪怕在里面大声唿救,外面也没有人听得见。」 他缓慢地掏出手机。 「不巧的是,我的手机没有电了。」 接着,临也望向了澄。 一阵沉默。 「……抱歉。」 她说。 「今天出门太着急了,所以……我把手机落在了家里。」 澄和临也不得不接受了要在图书馆中被困住十二个小时左右,直到第二天工作人员例行检查的时间才能重获自由的不幸事实。 顺带一提,在寻找其他出口的过程中,他们同时发现照明系统的问题似乎并不是跳闸这么简单,于是他们的处境变得更艰辛了一些。 「先不提独居的我自己,折原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 在摸索着走回阅览室的时候,澄问道。 「家人啊……」临也想了想,「应该不会吧。」 澄愣了一下,一时间在心中浮现起了许多猜测。 临也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很快解答了她的疑虑。 「不是哦,我的家庭是很常见的那种,父母没什么特别之处,双胞胎妹妹也——好吧,她们好像挺奇怪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临也继续说道,「基本上,家庭关系非常普通而稳定……除了跟我有关的这部分。」 澄无法在黑暗中看清对方的脸,所以她不知道临也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种,把自己排除在外的话。 「当然,我并不是对此有什么不满,倒不如说,我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毕竟是我先拒绝了他们,反过来被他们拒绝也是应有之义……」 澄的脚步声停下了。 察觉到这一点的临也同样停止了叙述,回头望向她。 「折原。」她说,「那你把自己的能回去的地方,安置在了哪里呢?」 折原临也安静了下来。 「你呢,老师?」 然后,他问道。 「你有吗,能回去的地方?」 这一次,他的话并没有任何讽刺或是尖刻的意味,这只是一个少年纯粹出自内心的提问而已。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 第108页 澄的心才会缓缓地,钝痛起来。 若是给出肯定的答案,那这就是一个虚伪的谎言了。 然而,要是说没有…… 不是的。 澄想着。 我曾经是有过的。 虽然那个可以称作归宿的地方已经非常遥远,但它依旧鲜明得宛如昨日。 否则,为什么一想起它,痛楚仍然如此真切。 她的沉默实在是太久了。 久到原本等待着答案的临也,倏尔想起了曾在她眼中惊鸿一瞥的孤独之海。 「话说回来,这也太暗了。」 他忽然说道。 刚才的对话仿佛只是一场幻梦,轻易地一触即碎了。 气氛渐渐缓和下来。 「不回阅览室了。」折原临也突发奇想地说,「我们到上面去。」 在黑暗中,他自然地,握住了澄的手。 「走吧。」 图书馆是三层的结构,终于走到了顶层时,澄明白了临也的用意。 在三楼的中间位置,书架和书架的走道中央正上方,是一块天窗,外面的光透过玻璃屋顶倾泻进来,柔和地映亮了一方地面,书架的一角,和几本书的封页。 说不定,人和昆虫一样是具有趋光性的。 他们走到天窗下方,靠着书架坐下来,澄观察着地上的影子,发现来自这透明天顶的亮光恰好能笼罩两个人。 这件事让她感到安心……因为,这就好像被庇护了一样。 澄抬起头,望向目光所能触及的一方深色天空,轻声说道。 「折原,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呢。」 虽然这句话多少有点突兀,但临也立即理解了她在说的是什么。 对两人来说,这个话题都尚未从心中褪去。 「不过啊……」她的声音近似于嘆息,「寻求归宿,对有的人来说本来就是非常奢侈的事情……」 「那么,老师。」临也问道,「你认为什么样的东西才称得上是归宿呢?」 可能这是个有点难的问题,因为澄没有立即回答。 「从字面意义上理解,归宿就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但光是这么定义,又未免太粗略了。」 一边说着,她朝屋顶伸出了手,眼神温柔地看皎洁的月辉从指间流淌而下。 「你相信灵魂说吗,折原?」 「这还真是个经典的论题啊。」折原临也轻快地回答道,「不过,我是相信的。」 「是吗?」澄说,「经歷过一些事情以后……我也开始相信了。」 接着,她回到了主题。 「《圣经》中说神赋予人灵魂,古希腊文明认为神审判灵魂,而柏拉图主义认为人类自出生到寂灭,是灵魂自我净化的过程……总而言之,它们之间存在一个共识。」 「那就是,与□□相比,灵魂是不灭的。」 「不灭的灵魂得到安息的场所,那大约就是可以称作归宿的东西……但是,我也不是完全贊成这种说法。」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毕竟我们都还活着,而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认为,所谓的归宿——」 澄说。 「是还活着的我们,坚信不论经歷了多么艰难的跋涉,直到最后,我们的灵魂都可以被接纳的地方。」 她敛下目光。 「它不需要是具体的某处,可以只是一件物品,或者……」 「或者是某个人。」 折原临也说。 「对么?」 澄微笑了一下,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忧伤。 「是的。」 她说。 「对于你认定了的那个人,你会因他得到安宁,也会因他陷入混乱,他一面赋予你美好的东西……」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变轻。 「一面把其他宝贵的事物夺走,好让你不得不回到他身边去……」 最后,图书馆回归于寂静无声。 「既然如此……」 良久,折原临也独自一人继续了对话。 「你从我这里夺走的东西,也已经够多了吧。」 睡着了的澄无法回应他的指控,好在他也并不需要得到她的忏悔。 他看着不小心靠在了自己肩膀上的女性,她苍白得几乎要消失在自天窗遗落的月影星光里,所以他不禁用手指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好在,她的确还在那里。 「晚安,老师。」 第52章 圣瓦伦丁日 这一天,平和岛静雄刚到学校,就感觉到空气中悄然浮动着的,某种非同寻常的氛围。 一开始,静雄并没有特别在意。而等他知道了这奇异现象背后的原因,是偶然听见站在鞋柜前的几个男生的窃窃私语之后的事。 静雄从他们故作平静, 却又抑制不住紧张和兴奋的交谈中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 「巧克力」和「情书」。 于是答案立刻显而易见了。 洋溢着少年少女们的热情和纯真(也有可能是年復一年的失落)的圣瓦伦丁日——也就是俗称的情人节,到来了。 和一般的青少年不同,静雄对这个日子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啊,倒也不能这么说, 他还记得在去年的情人节发生的,临也用伪造的情书玩弄了无数纯情男高中生的血案。 至于其他, 和柔软可爱的女孩子有关的期待和羞涩情愫, 就基本等于无了。 第109页 ……首先,根本没有女高中生敢靠近平和岛静雄。 所以,当静雄打开自己的柜子, 看见里面并没有多出什么叫人遐想的东西, 反而微妙地松了一口气。 至少这代表着今年的折原临也并没有打算在这种方面给他使绊子。 于是他一直保持着这种轻松的心情走到教室, 然后立即被满脸激动的新罗揪住, 当成了倾诉喜悦的对象。 「你知道吗!静雄!今年我也收到了她的巧克力噢!」他将装在系好的袋子里的巧克力无比珍惜地捧在手心, 「虽然只是友情巧克力, 不过我从好几天前就看到她在努力练习手制巧克力了——这我还是第一次见!」 新罗还在一旁叨叨着「这肯定代表了我在她心里的分量越来越重收到本命巧克力的那天一定已经近在眼前了」, 静雄的危险事态探测天线忽然竖了起来。 他回过头, 果然看到折原临也正向这里走来。 「早上好。」 静雄盯着清爽地和两人打了招唿的临也, 但一时半会没能在他脸上找到什么新的坏主意的线索。 「临也!来的正好!你快看这个完美的巧克力——」 「不好意思新罗, 我这次不是来找你的哦。」 「唉?」 新罗顿了顿。 「在这个班你还有别的熟人吗?」 「你在说什么呢新罗,这里不就有吗?」临也把脸转向在场的另一个人,「我是来找你的,小静。」 「?!」顿时产生了不祥预感的新罗下意识想要阻拦一下,「等等临也不管你想要干什么请不要在这里也最好不要在今天……」 太迟了。 临也已经拿出了一袋附有精緻卡片的,包装得很漂亮的巧克力。 「事情是这样的,小静。」他说,「你知道,今天是圣瓦伦丁日,我想着今年要找点什么特别的乐子,就比平时还要早地到了学校,顺手查看了你的柜子……」 「然后呢。」 静雄一字一句地问道,每个字都让人觉得不妙。 「然后,我看到了非常令我惊奇的景象——小静你的柜子里居然有一袋巧克力!」 他用惊嘆的语气说着,仿佛没看到静雄越来越可怕的脸色。 「因为事情实在是太超出常理了,我不禁把它拿出来看了看,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幻觉……然后,我就发现了这张卡片。」 临也把卡片夹在了指间。 「卡片是摺叠式的,我还没拆开看过里面的内容,不过署名好好地标註在了外侧。」 他把卡片推出来一些,好让静雄能看清楚上面的字迹。 ——川崎澄。 这是赠送者的姓名。 「所以,我是来向你道谢的,我就替你接收这袋巧克力了。」 临也非常恶劣地露出了笑容。 「——谢谢招待,小静。」 这是足以载入校史的一天。 ——这是就其轰动性,破坏性,和混乱程度而言。 平和岛静雄用尽最后的理性克制住了自己,在踏出教室的一刻才彻底释放怒火,对摺原临也实行非人道毁灭成了他的第一行动原则……然而,热衷于和静雄作对的折原临也能平安无事地活到今天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他实在是太滑不熘手了。 这让静雄的焦躁不断累积,到后来,他完完全全地成为了狂暴无比的移动人形灾害,所过之处,只留下叫人望而生畏的一片狼藉。 由于不是所有人都像临也那样有顽强的生命力,一般学生们早就躲进了教学楼避难,纷纷簇拥在窗边战战兢兢地观察着外面的战况。 「不好意思,请让一下!」 新罗气喘吁吁地挤到前排,尽管他很清楚静雄的战斗力,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什么?颱风过境吗?!」 很快,人群中发出了慌张的声音。 「他们是不是正在往这里过来?」 这句话在学生中掀起了此起彼伏的惊恐,眼见着事情就要滑向失控的深渊,夹杂在闹嚷嚷中,一声新的惊唿引起了新罗的注意。 「好像有人过去了!」 ……是谁不要命了吗?! 新罗推了推眼镜,紧张地望过去。 啊,那个是—— 事实上,就连折原临也,也觉得这次暴走的静雄格外兇残。 不过他还是没有任何悔过的意思。 静雄的愤怒源自何处,他心知肚明,因此,在原本互相憎恶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层水火不容的敌意,看到这样的静雄,临也不禁体会到了一种报復般的快感。 当然,在好好品味愉悦之前,全身而退才是基本前提。 ……折原临也应该是比谁都更清楚的才对。 在静雄随手扔出的又一个巨大投掷物朝他飞来,而临也快速反应,将要向右翻滚躲避的时候,他忽然想起,巧克力就放在了右边的口袋。 ……这样一来,会不可避免地,把巧克力压碎吧。 这样的想法让他产生了短暂的犹豫,错过了行动的最佳时机。 ……糟糕了。 正当临也以为这次的失手即将把自己送进急诊室,一股力量拉住了他,把他拽开了一点,就在这瞬间,投掷物危险地,从他脸侧飞过,重重落地。 临也立刻转脸望向拉了自己一把的人,但澄并没有看他。 第110页 她站起来,向静雄走过去。 她仿佛是在靠近一只迷失在嗜血冲动中的狮子,每走一步,都让旁观者心惊胆战,就连狮子本身都压低了身子,从喉咙中发出低低的警示声,唯有她自己的步伐依旧平静。 「实话说,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在距离对方只有一步的位置,澄停了下来,从衣兜里取出一袋巧克力。 和折原临也拿走的那袋相比,只有丝带的颜色不同。 「希望这么做,勉强能算是补救吧……平和岛,给你。」 她说着,弯了弯眼睫。 「义理巧克力。」 静雄安静了几秒,然后伸手接过了巧克力,他周身锐利的气场,顿时平和了下来。 澄稍微松了口气,这时临也走到她身后,在他说话之前,澄先回过了头。 「差一点又要去医院探望你了,折原,真危险。」 「老师……」临也说,「我还以为你会先责备我呢。」 「一方面是因为,责备你也没什么用——当然了,我还是希望你在真的做出让自己懊悔不已的事之前先慎重地想想——不过,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方面的原因……」 澄微笑了一下。 「虽然过程经歷了一些波折,但我发现,结局和预定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 「你是说……?」 「没错哦,折原。」 她说。 「刚才送给平和岛的巧克力,本来是打算给你的。」 临也一个人在天台待了很久。 终于天边开始染上晚霞的颜色,而喧嚣的情人节也渐渐沉寂下来了。 不知是出于惋惜还是惆怅,或是其他不知名的心情,临也嘆了一口气,接着,他拿出了巧克力,端详了一会。 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是制作得非常用心的巧克力,就算放到高级商店的货架上贩卖,也不会存在违和感。 尽管他也明白,两袋巧克力极有可能是同时制作,再分别包装起来,从品质上来说,近乎不存在差别,但是…… 但是这一袋偏偏不是给他的。 这时,临也又看见了卡片,便索性信手拆开。 受赠人是平和岛静雄。 理所当然。 临也继续往下看去…… ——注重通过喝牛奶补充钙质是很健康的习惯。 by 川崎澄 折原临也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这笑声肆意畅快地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直到眼角都笑出眼泪。 「这是什么啊……不是完全被当成小孩子了吗,小静。」 他的心情无法抑制地好转起来。 临也拿起一块巧克力,放入口中。 「唔,比想像中还好吃。」 等到平和岛静雄走出教务办公室,也接近傍晚了。 这次他接受了长达四十分钟的训话(虽然在前五分钟过后就一直在走神),不过由于没有斗殴的违规情节,最后的处理结果只是赔偿损坏的校园公共财产而已。 经过走廊时,静雄忽然回忆起来,自从川崎老师入职以后,自己似乎就没有再被停过学了。 他停下了脚步,取出了盛巧克力的袋子。 静雄的想法十分直接——既然老师亲手送给了自己,那这毋庸置疑就是自己的巧克力了,他就是单纯地,打算尝尝看而已。 在拆开包装的时候,静雄发现,这袋巧克力也附有一张卡片。 拆开以后,第一行写着「折原临也」。 ……好吧,毕竟当时的情况下,老师也来不及拿掉。 然后…… ——迄今为止,我和折原君的战况统计: 万智牌,10胜16负; 西洋棋,20胜15负; 围棋,19胜18负1平; …… 总计68胜56负6平。 折原同学,是我赢了呢。 by 川崎澄。 静雄拿出一块巧克力,同时勾起了嘴角。 「这不是输得一塌煳涂吗,死跳蚤。」 美好的味道在舌尖化开。 「好吃。」 澄在路过每天必经的岔路口时,停留了一会。 她环顾着四周,似乎在寻找着什么人。 没有让她等待太久,澄很快听到了既像机车引擎,又像战马嘶鸣的奇异声音,她回头望去,果然塞尔提从身后驶来,停在她身侧。 「忽然说要见你,希望没有打乱你的时间安排。」澄笑着说道,递给她一袋巧克力,「虽然你告诉过我你没有味觉,但是,还是忍不住做了你的份,如果不嫌弃,请姑且收下吧……」 ——啊,谢谢你。 塞尔提似乎非常惊喜的样子,就算没有味觉,不知道「美味」是什么概念,但是看见澄赠送的精緻巧克力,她没来由地就笃信了,这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巧克力。 ……这么一来,她对自己的手制品越来越没有自信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为了能做出送给对方也没问题的巧克力,塞尔提也努力学习了很久…… 给自己打了打气,塞尔提把拉链拉下到胸口,拿出珍惜地放在内侧口袋里的巧克力,交到了澄手中。 「要给我吗,塞尔提?是自己做的么?!」澄发自内心地赞嘆道,「好厉害!」 ——不、没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第111页 「那我现在就来尝尝看吧。」 说着,澄拆开了包装,在塞尔提因为害羞而阻止之前,她就咬了一口。 澄认真地品尝着来自无头骑士的礼物,感受着甜蜜一点点蔓延。 「塞尔提,真的很好吃。」 澄温柔地说。 如果塞尔提的头还在的话,她觉得自己搞不好已经脸红了。 她不得不找点什么别的话题来转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 ——那、那个,让我送你回家吧。 「哎?」 塞尔提拍了拍后座。 ——上来吧。 在城市中以黑色机车的模样示人的无头马也长嘶了一声以示邀请。 于是澄便小心地,侧坐在了机车后座上。 塞尔提开始发动引擎,但在将要出发之前又停了下来,在pda上打了行字,递给澄看。 ——请抱紧我。 澄笑着点了点头。 「好的。」 在她搂好对方的腰的下一刻,机车发出咆哮。 接着,澄的长髮在风中扬起来。 或许速度就是容易给人自由感。 如果以后再提起今天,澄可能会这样给它命名吧—— 飞翔的圣瓦伦丁日。 第53章 倾覆 这世界漂浮了起来。 平和岛静雄做了个这样的梦。 他看见人们和城市被盛在了肥皂泡中, 那些泡泡带着他们,缓慢地脱离了地表。 然后,大楼,高塔,山峦变成了浮岛, 而人类被重新分类为空栖物种。 似乎没有人发现世界的变化, 他们依然遵循着自己的轨迹, 向往常一样哭泣和欢笑, 肥皂泡在阳光下折射绚丽的光彩, 也映出了形形色色的面孔和生活剪影。 最后还站在地面上的人只有平和岛静雄一人。 究竟是被遗忘了,还是他自己拒绝离开呢……静雄自己也不是很确定。 他抬头看着泡泡越升越高, 来自城市的光和声音也越来越远……他像是在游乐场中不小心松了手,仰望五彩缤纷的气球飞走的孩子,在气球快要在视野中消失的时候, 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寂寞和悲伤。 在除他以外的一切, 都往太阳所在的方向绝尘而去, 而始终用目光追随着它们的静雄也开始觉得阳光刺眼, 将要收回视线时,他忽然发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影子。 有那样一个奇怪的泡泡。 它好像原本就是从太阳那里来的,它是同伴们中唯一的逆行者, 和他们擦肩而过, 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地表。 它距离静雄越来越近了, 当静雄眯着眼睛, 试图去看清泡泡中隐隐约约的身影时, 泡泡在空中发出了轻轻的破裂声。 她从泡泡中出现了。 她大概很轻,因为风能够温柔地托着她缓缓飘落。 接着,她像一片花瓣那样,落进静雄怀中。 在眼神交接的剎那,平和岛静雄醒来了。 静雄醒来的时间还早,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再继续睡下去。 他像游魂一样走进浴室,沖了个冷冰冰的晨澡,然后又游魂般走出来,把换下的衣物和床单一起扔进了洗衣机。 等按下开关,洗衣机自顾自地运作起来,静雄也终于没有其他事好做,不得不开始直面自己了。 他站在洗衣机旁边,看着昨夜留下的端倪在滚筒里被洗去,心中的痕迹却没这么容易消弥于无形。静雄竭力想要保持平静,那粉饰太平的外壳却很快就裂开,在很短的时间里碎得不成样子,羞耻心汹涌而出,平和岛静雄深吸一口气,用手捂住脸,耳朵热得发烫。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即将走向成熟的年龄了,一般十七八岁的普通少年知道的生理知识,静雄也没有理由不了解。更何况,随着身心的发育,这样的事也并不是第一次遇见……所以,这件事本来不会给他造成这么大的动摇才对—— 如果他没有在梦里见到她的话。 ……为什么它们偏偏就一起发生了呢。 静雄一边懊恼不已,一边单方面地去割裂两件事的关系……但在他内心深处,却再清楚不过这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尽管他确实不记得那个梦里有什么……超出分寸的内容了,但在她坠入怀中的剎那,所感受到的心动和旖旎,直到现在都还在静雄的胸腔中震盪。 梦和现实的关联是十分微妙的,梦往往感性而凌乱,它反映人心的方式很难被总结得条理清晰……但是,它永远是最诚实的。 这也是为什么平和岛静雄现在如此困扰。 「对老师来说……」 他红着脸自言自语道。 「也太失礼了吧。」 平和岛幽起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哥哥静雄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地看晨练新闻的情景。 这景象奇怪得让他忍不住喊了一声对方。 「哥哥?」 「啊,是幽啊。」静雄的目光麻木地扫过来,「因为起得太早了,顺便准备了一下早饭……就放在桌上。」 幽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去餐桌上拿了牛奶和烤好的吐司片,接着转身回来,在静雄身边坐下来。 「请说吧。」 「什么?」 「哥哥你在烦恼的事情。」幽感情淡薄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几分决心,「不方便告诉别人的事,和我说就没问题了。」 第112页 静雄安静下来,微皱着眉头,似乎正在进行某种激烈的心理斗争…… 然后他说:「……没什么,幽。」 ——看来是另一边占了上风。 幽想着,同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次静雄遇见的居然是连自己都不愿倾诉的事情。 于是他转变了策略。 「那么,是学校的事情吗?」 静雄没有出言反驳,幽便进一步询问道。 「被难缠的人找茬了吗?」 「不是。」 「被处分了吗?」 「没有。」 「那莫非是学业方面的困扰?」 平和岛静雄露出了「啊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也对,哥哥不是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的类型。 「难道……」幽的语气带着点犹豫,「是恋爱上的……?」 「!!」 静雄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惊讶的神色从面孔上掠过,然后又欲盖弥彰地移开了目光。 「不、不是。」 看来就是这个没错了。 说起来对静雄有点抱歉,但平和岛幽一开始的感受是颇为欣慰的——类似于,啊,这样的哥哥终于也有了恋爱烦恼,这真是值得煮红豆饭的好事。 然后,他问。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 「……」 静雄沉默了一会,正当幽以为他不会再说时,他缓慢地开口了。 「她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吗?」 「嗯。」 「我明白了。」 血缘上的默契让幽非常容易地,在这只言片语中理解了静雄的感受。 「对方已经知道了么?」 「还没有。」 静雄说。 以现在的立场来说,会给她带来麻烦的吧。 不过,从来神高校毕业的时刻也将要逼近了。 「我想……可能不会太久了。」他说,「我的想法,被允许让她知道的那一天。」 「话说回来,折原你也快要毕业了吧。」 澄端详着眼前的西洋棋盘,落下自己的一步。 「对未来有什么安排吗?」 「计划啊……能不能说是有呢?」折原临也说,「大体上还是和原来一样……」 「继续人类爱的课题吗?」 澄笑道。 「没错。」临也十分干脆地承认了,「这大概会成为我人生中最重要和持久的实验研究吧。」 「虽然是个稍微有点奇怪的人生目标……不过,有清晰的目标,并且能够为它付出饱满的热情,本身就是一件异常可贵的事情了——当然,如果你去爱人类的方式,不要给被爱的对象造成困扰就更好了。」 又轮到了澄的回合,她一边说着,一边移动了棋子……刚刚走完这一步,她就不禁蹙起眉。 「糟糕,失误了。」 「真少见啊,老师也有走神的时候。」临也毫不留情地吃掉了对手失误的棋子,「另外,我不觉得我是老师说的那种坏人哦。」 「我知道。」澄为他藏在话语中别扭的委屈和抗议笑了起来,「你只是特别孩子气而已。」 「……这也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回答啊,老师。」他说道,「不过,继续一开始的话题……要说更具体的计划,我会继续升学吧。」 「虽然想说,这么一来,我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不过,事情大约不会这样循规蹈矩的发展吧。」 澄垂下眼帘。 「我知道普通人的人生模式对你来说或许太简单和贫瘠……但是不管怎么样,折原——」她轻嘆了口气,「你要是能谨慎一点就好了。」 临也微微扬起尾音,带着一点戏嚯和狡黠的意味。 「老师在担心我吗?」 没有犹豫地,澄坦率地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没错。」 「……」 真是的,就是在这种地方…… 被对方用直球干脆回击了的临也反而无法再维持原本的轻浮,他敛去笑容,重新低头面向棋盘。 由于刚才的失误,对于取得眼下这一局的胜利,折原临也已经志在必得了。 那么,折原临也获胜的局数就要由367局,变成368局……只是现在,临也并没有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这件事上。 他不禁开始思索,关于未来。 折原临也拥有超乎常人的行动力和不受规则拘束的想像力,当他开始思考未来,所看见的便是无比辽阔的图景……人类恰恰就是那样一个辽阔的群体。 但他现在的思考却是从「368」这个数字开始延展出去的。 他想起来,他和澄之间还有一场重要的对决还没有分出胜负。 这场对决在「368」之前就已然展开……不论一开始是自愿还是被迫,临也都成为了其中一方的玩家,而且非要说的话,他是处于劣势的那一边。 这也是为什么他小心地维持着两人间不远不近的关系,以及比安全线略高一点儿的平衡。 他紧紧握住了手上的底牌,在确信自己稳操胜券之前,都不打算泄露一丝一毫。 于是作为一切的前提,在此刻的临也心中,这游戏毋庸置疑会一直持续下去。 「老师担心的人真的是我吗?不如说是可能会被我的兴趣波及的其他人吧。」 澄同样诚实地点了点头。 第113页 「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说起来,因为老师的关系,这一年好像不知不觉地就放过了许多人呢。」临也自然地继续说道,「等到毕业以后,情况就不会这样下去了吧。」 「……折原。」 澄露出了有点忧虑的表情。 「请务必对别人温和一点,毕竟……」 她说。 「毕竟,我无法再看着你了。」 正拿起一枚棋子的临也顿住了动作。 他敏感地感觉到了藏在这句话中的特殊含义。 「你所说的,『无法再看着我』,不止是指我从来神高校毕业这回事……」他抬起头来,缓慢地对澄说,「是么,老师?」 「差不多在你们毕业以后,我也要离开池袋了……更确切地说,是离开东京。」 澄露出了,临也从未见过的,仿佛全然沉浸在幸福中的温柔笑意。 「我要结婚了。」 与她说出最后一个字几乎同时,折原临也手中的棋子骤然掉落,在接触地面的剎那,撞碎成两截。 澄的注意力因此而移开了一会,错过了那瞬间他的表情,等她的视线回到临也身上,对方已经弯下腰去,一片一片地,拾起棋子的尸骸。 在这个过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这像是一个沉默的隐晦战场。 从试探,交火,到各自退去,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 澄望着临也的侧脸,从这个角度,他的神情看不分明。 临也捡起了所有碎片,似乎忽然注意到了澄的注视,他直起身,不躲不避地迎上她的目光。 然后,临也笑起来。 「恭喜你,老师。」 澄像考量一局棋那样,凝视临也的眼睛。 他没有露出破绽。 于是,澄缓缓,缓缓地,放松下来。 「谢谢你,折原。」 这样的反应,比她预想中的要平静得多,澄卸下了心中的重担,接着,原本就是强打起来的精神,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睏倦。 她昨天没有睡着。 「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呢?」 摔碎了棋子以后,棋局也无法再继续下去,临也把玩着最尖锐的那枚碎片,看似随意地问道。 澄几乎要闭上的眼睛,在听到这个问题后,又慢慢重新睁开。 「他是个,很好的人。」澄告诉他,「这一年来我们虽然只能用简讯和电话联繫彼此……但终于也走到决心跨越最后一步的时候了。」 「是么……」 临也把师生间应有的距离感把握得很好,他不再继续这个稍稍有些过于私密的话题。 「老师,你觉得不舒服吗?」 「没关系……」她说,「只是有点困了。」 「那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临也站起来,体贴地道了别,和以往的表现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不过,如果澄不是这么疲倦,她或许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只是今天,在临也离开以后,困意就渐渐淹没了她。 澄看了一夜的《怪奇物语》。 碟片是前一周塞尔提借给她的,不只是澄没能买到手的那张,塞尔提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珍藏都整理了出来,打包在箱子里,又因为担心不便携带,一路送到了澄的公寓中。 塞尔提在和她告别时说,不管什么时候还都可以。 但澄的举动并非如她所说,她几乎将自己所有的空闲时间都投入了补完这箱碟片中,就像她的思考一样不曾停歇——然后,澄看完最后一张的时刻,是这天的凌晨时分。 差不多在同一时间,她也做出了决定。 ——她得离开这里了。 澄取出那张光碟,珍惜地将其收起,带着淡淡的忧郁和不舍想道。 「这么一来,什么时候把碟片还给塞尔提,都没有问题了。」 临也折回来取忘记拿的物品时,发现澄已经伏在桌上睡着了。 他也说不出自己是遗憾还是庆幸多一点。临也把故意落在原处的一枚棋子握在手心,长出了一口气。 只因为对手是她,所以一刻都不能松懈,在方才的情势下,他必须先从她面前离开,才能好好地部署下一步才行。 「不过,看来你今天的状态确实不够好呢……」 临也低声说着,由于没有必要再掩饰真实情绪,他的神情近乎阴郁。 这样的临也轻巧地从澄的白大褂口袋中勾出了她的手机。 他打开她的手机后,顿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不过,他很快低下头,继续手上的操作。 「……」 半晌,临也放下澄的手机。 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坐了一会,安静得像一座雕像。但折原临也能感觉到一点愤怒的火星从他的身体内部燃起,沿着血管灼烧遍四肢百骸,雕像冰冷的灰色外壳开始龟裂,鲜红滚烫的岩浆从裂隙中流出来。 折原临也勐地爆发出一阵无声的大笑。 「老师,你在说谎。」 根本没有那样的一个人存在。 让我猜猜看吧,你的想法是什么呢—— 「你不会以为,用这种藉口就能全身而退吧?」 临也抬起头,《莎乐美》就放在对面的书架上,封面上的公主美丽而恐怖。 美丽的东西本来就是恐怖的,就像爱总是有邪恶如影随形。 第114页 莎乐美如此真挚而热烈地爱着圣约翰,以至于是在因为憎恨心上人的冷漠而砍下他的头颅时,也没有人能怀疑她爱情的纯洁。 折原临也在这时听见了门把手被转动的声音。 于是他动了起来。 尽管愤恨仍然如同某种剧毒,在他的心上流淌,他仍然和看上去一样,表里如一地温柔和虔诚。 平和岛静雄推开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临也俯身,亲吻了澄。 在大脑得出处理结果以前,静雄的身体先动了起来,他拽住临也的衣领,重重地把他掼在墙上。 那一瞬的他,似乎直接跨越了狂怒的过程,从行动上看起来,几乎是冷静的——他甚至还能顾及到睡梦中的澄,没有立即举起拳头。 静雄用语言无法形容的可怖眼神看着临也。 「别这样,小静。」 临也自己或许都没有想过在这样的不利情势下,自己还能笑得出来。 但此刻,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简直要开始感到怜悯了。 「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没有用的。」 他骤然发力,推开了静雄,表情和声音都有一瞬间因为激烈的情感变得扭曲。 「她的傲慢从来就没有变过!」 「所以,不管你在想什么,结果都绝不可能如你所愿!」 澄被吵醒了。 她首先看见的,是被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奇怪,我没有把它放在口袋里吗? 刚刚脱离睡眠的混沌感还没有完全消退,澄直起腰来,接着,她注意到了静雄。 另一个人已经离开了,唯有他背对着澄,站在那里。 「平和岛……?」 她试着叫了对方一声,但他没有立即回应。 过了一会,澄继续问道。 「你怎么了,平和——」 她没能继续说下去,因为他正向她走来。 ——现在的平和岛很可怕。 澄第一次对静雄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他身上温和的气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兇勐的,尖锐的,不容拒绝的……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时间拿不准进退,而此时静雄已然走到澄面前,他逼人的气势迎面而来,澄下意识退后了一步,接着她很快发现,自己的背抵住了墙壁,已经无路可退了。 静雄将手撑在墙面上,目光直直地落在澄眼睛的深处,给人一种要被刺穿的错觉。 他说话了。 「对不起,老师。」 「为……」 为什么要道歉,平和岛? 澄无法说出她的疑惑。 他伸手轻轻掩住澄的下半张脸……这么一来,他便听不见她的拒绝。 在这之后,他隔着这道屏障,吻了对方。 和他带给人的,快要沸腾的危险感觉不同,这世上大约再也不会有这么温柔和克制的亲吻了。 只不过,澄依然在恍惚中听见了什么崩塌的声音。 无论是她,还是他们的计划,都在这一刻全盘倾覆。 第54章 错误 这能算是一个亲吻吗?澄无法肯定地做出判断。 她所能确认的事只有, 她不愿去打开的盒子,终于还是打开了。 因此,尽管她深知有些话会伤害少年青涩的心,但现在大约就是她试图迴避的,不得不说的时刻了。 「平和岛, 我……」 「老师。」 她的话被对方打断了。 「我知道这是个过分的要求……」平和岛静雄对她说, 「但是, 请你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平和岛静雄不是个能对别人的感受视而不见的人。 只要他的内心依然如此柔软, 他就根本无法成为冷酷又强大的怪物, 他的躯壳和灵魂持续磨合的过程往往给他带来深刻的痛苦,即使这是折原临也一直竭力去否认的事实。 静雄已经从对方的态度中捕捉到了蛛丝马迹, 他注视着澄的眼中有痛楚一闪而过。 而纵然如此,他此刻仍然思考着…… 如果没有给她带来困扰就好了。 澄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忽然之间, 那些话变得很难再对他说出口。 这或许该归咎于这是个错误的时间和地点, 归咎于这偏偏是个未完成的吻。 你可以拒绝挟着雪片而来的山岚, 但你要怎么对仿佛春日嘆息声般轻轻滑过的微风说不呢。 你甚至难以确定它什么时候来过, 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这样的思虑让澄错过了最佳时机。 「所以,老师,至少现在……」 在那个时候, 静雄轻声请求道。 「至少现在, 先什么都不要说。」 事情好像恢復了正轨, 但无论是与之相关的哪一方都清楚地明白, 有什么变得不同了。 并且这发酵仍在持续着, 因为听不见声音,而愈发让人不安。 从那天以后,澄有一阵子没有见到临也,等到再遇见他,是在一个稍微有些出人意料的场合。 当时的澄在图书馆,正心不在焉地想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就在她将要碰到书嵴前,书却恰好从书架的另一侧被取走。 医务室那边正值设备检修,于是她便趁空来了图书馆,这时是上课时间,除了入口处的管理员,这里几乎没有人。 第115页 她吃惊地抬起头来,正对上了临也同样流露出意外情绪的眼睛。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一会。 「日安,老师。」 在这短暂的片刻中,有无数想法从他心中掠过,但最后临也把一切沉没入激流中,至少说出的话仍是平静的。 「折原……」 「你要借这本书吗?」临也看了一眼封面,「我本来就不打算外借,如果你不着急的话,就等我一会吧。」 澄没有提出异议,于是他们一起在空旷的阅览室里坐下来。 临也低下头,似乎没有再交谈的意愿,在这唯有两人独处的阅览室中,安静变得异常沉重。 所以,澄也很快意识到了,面前的少年正在冷落自己。 既然如此,最近都没有见面,大概的确是被刻意迴避了吧。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 尽管她稍稍为此感到迷惑,澄依然没有因此质问对方,而是接纳了对方看起来好像显得有点阴晴不定的冷淡对待。 就像她一直以来习惯的那样。 「你可以问我为什么在上课时间出现在这里,老师。」 临也突兀地打破了平静。 「或者,问我为什么非要在现在阅读这本书……要是你的沉默是因为我的态度而生气的话,也不要紧。」 然而,很遗憾地,无论哪种都不是。 「虽然并不是现在才发觉……不过,老师,你真是个很狡猾的人。」 临也一边把书推到一旁,一边说道。 「比如说现在,不管你的被动看起来有多像示弱。」 他甚至笑了笑。 「事实截然相反,我想你习惯作为被动的一方,是因为认为自己能够应对任何局面吧……这是一个曾经让我很惊讶的发现,你的自我认知似乎远比一般人要稳固,老师——你从未怀疑自身的强大。」 临也顿了一下。 「是这样吗,老师?其他人在你眼里和稚弱的儿童没有差别,所以你尽可以去包容他们,反正不过是小小的任性而已。」 「折原。」澄的语气轻柔得几乎听不出来是在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觉得我是比别人优越的人……」 是么? 临也想起了那个,他过去没能问出口的问题。 你为什么如此孤独呢? 他忽然转向了另一个话题。 「老师上次跟我提过吧,关于结婚的事。」 他说起这件事好像只是突发奇想,然后就再没有发言。 但是澄已经明白了他目光里的含义。 她倏尔变得有点慌张。 折原临也沉默地,注视着她。 「……抱歉,折原。」 「我明白的,老师,你为什么要选择这么做。」他说,「你想在一切发生之前,就用这样的藉口把盒子永远封住。」 「然后,这件事充其量就只是来不及绽放的花朵,很快就会在下一场雨季凋零,很快我也会忘记你……抑或至多只想得起一个背影。」 「这么一来,就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你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 临也说。 「老师,我是活在此刻的啊。」 「我明明就快要等到,能够不再叫你『老师』的一天。」 他站了起来,把书推到澄面前。 「对不起,我看了你的收件箱和通讯录,所以知道了你所说的那个人并不存在……但就算不这么做,我大约早晚也会发现你的谎言吧。」 「这不是因为你不擅长说谎,这完全只是因为我……」 他骤然收住了。 但答案已经无比清晰地,浮现在了心中。 ——因为我爱着你。 他没有说。 他想,或许说出来比较好,毕竟他一面想要她动摇,一面还想要她痛苦。 但他最终没有说。 折原临也在这时忽然发现,他已经无法把这样的感情当做可供利用的道具,而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不再是观察者与观察对象,或是掠食者和猎物…… 啊啊,是的,因为我爱着你,所以我变得能够看透你的谎言。 ——他们只不过是两个各自身陷囹圄,相似而又截然不同的普通人类而已。 折原临也很快就离开了。 而澄一个人在原地待了很长时间。她没有去看本来打算借的那本书,仿佛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 在陆陆续续有学生走进图书馆的时候,她才勐然发觉已经下课了,于是澄起身向外走去。 大概是她始终有点出神的关系,下楼梯的时候,澄不小心踏空了一级,在身体失去平衡,快要往前倒去时,有人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臂。 那人似乎紧张得过了头,一时间没有控制好力道,澄一下被拽得撞在对方胸口,不过多亏这一下不轻不重的撞击,她一下子被震回了现实世界,然后才缓缓地理解了现在的情况。 不过被抓得这么紧,澄实在没法感到后怕了,她正想向对方道谢,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熟悉的面孔。 「啊,平和岛……」 「没事吧,老师?」 「没关系,完全没有受伤。」 澄对他笑了一下。 「是我走路太不专心了。」 静雄松了口气,才想起来放开对方,他慢半拍地意识到情急之下自己的力道应该不轻,反而不小心把澄弄伤了也说不定……正当他伸出手试图去碰触澄藏在衣袖下面的手臂时,澄不经意地向下走了一级。 第116页 微妙地离开了他能碰到的范围。 「是打算回去了吗,平和岛?」 可能是回头看他的澄不论是神情还是态度,都很平常,静雄几乎要忘掉了刚刚觉察到的一点异样。 「嗯。」 「那就一起走吧。」 说完之后,澄先往下走去,静雄微微顿了顿,才跟上她的背影。 他们的相处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事情好像就那样被轻轻揭过了。 静雄也不知道该不该应该感到高兴。 他望着澄的侧脸,稍稍走神了一会,所以在澄和他说话时,反应慢了半拍。 他隐约听见是和「弟弟」有联繫的话题。 「……幽吗?」 「嗯,他是平和岛的弟弟吧,好像偶尔会见到他来学校等你。」澄说,「能看出来你们的感情很好呢。」 「唔,算是吧。」静雄想了想,「总之,幽如果被人找了茬,我大概会很生气……」 澄露出浅浅的笑意。 「平和岛,你是个好哥哥。」 ……不如说,是个麻烦的哥哥吧。 静雄不禁想到。 虽然迄今为止也这样生活了过来,但他对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是有深刻的自觉的,所以他对家人一直都怀有愧疚和感激之情……至于家人以外的人,不畏惧他的就相当寥寥了。 而澄则是其中,最特别的那个人。 似乎任何事物在她眼中都会变得更美好,而任何人都会变得温和无害……即使是平和岛静雄,在她看来,也不过是普通又正直单纯的男子高中生而已。 所以她按照自己的步调和静雄相处着,她并不觉得他格外可怕或者强悍,她没有吝惜过自己的关心和爱护。 明明她看起来是那么脆弱,他在对澄产生强烈的保护欲的同时,她却走到了自己身边,自然地将自己定位为「保护者」,平和岛静雄因此产生了非常奇异的感觉—— 无论这体会有多么复杂和奇妙,最后它们转化为静雄能够理解的情绪……那便是心动了。 他开始无法从她身上移开视线。 比如此刻。 澄的目光被什么所吸引的时候,静雄也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那是一家蛋糕店的新招牌,澄大约是在看招牌上的春季限定新品。 静雄回忆起了这家店,他们在去年的冬天在这里分享了同一份芝士蛋糕,但还没等他出声,澄已经收回了目光,没有犹豫地向前走去。 快要走到某个岔路口的时候,澄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了下来。 「怎么了?」 静雄问道。 「好像一直以来,我们都会一起走到更远的路口才道别。」她说,「但是,实际上在这里分开,距离平和岛的家才更近吧。」 澄抬起脸,表情很沉静。 「是没有注意到的我不好,从今天起,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 在她话音落下的剎那,静雄仿佛听见了什么裂开的声音。 是面前这自以为不曾改变的图景在逐渐破碎,还是两人所立的地面缓慢龟裂成无法相接的两块呢? 「平和岛,我很快就要走了。」 她继续说着。 「所以,你明白吗……」 她的语气很温柔,像在对爱哭的孩子低声细语。 「有些事情,不要轻率地让它发展下去比较好……」 「老师。」 平和岛静雄打断了她的话。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他的眼神很干净,因此澄能清晰地看见他心底的悲伤和迷惘。 「我只是不明白……这真的是错误的事情么?」 他轻声问道。 「老师,我不能喜欢你吗?」 澄愣住了。 平和岛静雄没有逼迫她立即给出答案。 甚至,他接受了澄在这里告别的要求,连在离开的时候,也没有忘记道别。 澄一直望着他的背影消失,才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她几乎是失魂落魄的,以至于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停在身边的塞尔提。 塞尔提只得拍了拍她的肩膀,澄身子微微一震,才脱离了自己的世界。 「塞尔提?」 ——嗯,是我。 塞尔提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吗? 澄努力地想笑一笑,好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 「略微有一点……烦恼吧。」 ——是学生调皮了吗?还是上司欺负你了? 塞尔提阴森森地打出下一行字。 ——我可以帮你揍他们。 「不,没有,请不要担心。」澄终于笑了出来,「说起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啊,对了。 塞尔提取出一个未拆封的盒子。 ——我去购买了刚刚发售的光碟,是最近的一期。 「啊,好像发售日的确是今天。」 ——还好今天遇见你了。 塞尔提说。 ——你今天看起来不太让人放心……那么,澄,先送你回家吧。 澄准备了晚餐,在取出两套餐具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又忘了塞尔提不需要进食这回事。 最后她只得一个人用了餐,看到塞尔提只能坐在一旁,不禁感到了失落。 「明明特意邀请了你,却不能好好地招待……」 第117页 ——澄。 不过,盯着她看了很久的塞尔提对她说。 ——你真是个好女人啊。 「哎?」 ——会做饭又漂亮温柔,如果我是男性duhan,说不定会向你求婚。 「塞尔提……」 澄笑了一下,然后非常认真地问道。 「说起来我的确有点好奇,无头骑士们的择偶标准原来也和普通人差不多吗?会考虑容貌吗?镰刀越大会越受欢迎吗?」 ——呃……关于这个…… 塞尔提迅速思考着。 事实上别说其他无头骑士,丢了记忆的她就连过去的自己是什么样都不记得了,实在是无法提供有关duhan相亲市场的有关知识……但是对方的眼神那么认真!总觉得轻易回答「不知道」很有负罪感。 于是她以自己为判断标准回答道。 ——嗯,大致上是这样吧!顺便一说,就算没有镰刀,像澄这样的也会很受欢迎哦! 「是吗?」 ——是真的。 塞尔提心虚地转移了话题。 ——对了,要不要干脆一起看新的dvd? 澄欣然应允了。 「好啊。」 这期的故事都是比较可怕的类型,一开始还能保持端坐的塞尔提不知不觉就向澄的方向挪过去,在画面上忽然蹦出鬼怪的时候,塞尔提顿时被吓得抱住了澄的胳膊。 ……这是不是太不好意思了。 等回过神来,塞尔提害羞地慢慢松开了手,却被澄搂住了肩膀。 「没关系哦。」 她好像完全不觉得无头骑士被怪谈故事吓到有什么不对。 「靠在我身边可能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这女孩是怎么回事啊? 如果塞尔提的词彙库足够丰富,她可能会想起「男友力」这个词。 但神奇地,靠在她身边,确实是令人安心的。 她们依偎在一起,看完了剩下的部分。 塞尔提看了看时间,被扔在家里的新罗也差不多要忍耐到极限了,于是她站了起来,打算告别。 很短暂地,澄的脸上,有不舍的神色一闪而过。 但她掩饰得太快,塞尔提简直要怀疑刚才看到的是错觉。 「啊,差点忘了说……塞尔提,之前你借给我的dvd,我也差不多看完了。」 ——哎? 塞尔提吃了一惊。 ——这么快吗? 「不能不尽量快嘛……」她说,「还没告诉你,塞尔提,我打算搬走了。」 ——去哪里? 这是塞尔提的第一反应,她很快又接着问道。 ——为什么? 「去哪里啊,我也还没有想好。」 她的笑里带着淡得快要看不见的忧郁。 「至于为什么,我要怎么解释呢……」澄说,「即使我想要一直留在一个地方,往往也是做不到的,所以我常常主动选择到别的地方去……」 她轻轻地说。 「我想要是一直在旅行的话,就会比较习惯离别吧。」 然后她不再说这件事。 「今天就先再见了,塞尔提。」 塞尔提忽然在澄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与自己相似的东西。 ……她对此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寂寥感。 塞尔提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她飞快地给新罗发送了简讯。 ——新罗,今天我在朋友家住。 不管那边是怎样天崩地裂的反应,塞尔提切换了界面,然后才询问道。 ——澄,今天可以在你家借宿吗? 「啊……」 澄惊讶了几秒,才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那么,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 塞尔提对她说。 ——你今天遇到了什么,你为什么要走……或者是你想要有另一个人倾听的任何事情。 ——我在这里。 我该从哪里说呢……对了,我的旅行。 忽略一些具体的细节,塞尔提,我能告诉你的就是,我是一个不属于任何地方的人……这样的存在,是不是应该被叫做旅行者呢? 所以,我是一个旅行者。 我啊,去过很多地方,又不得不从那些地方离开……不舍吗?是的,所以后来我尽量用不会留下遗憾的方式来生活,这么一来,再想起那些地方的时候,我也可以没有阴霾地,露出微笑了。 因为大部分都是美好的记忆。 所以,我真心喜爱我停留过的每一个地方,和那里的人。 就像我喜欢池袋——塞尔提,我也很喜欢你。 我大概是比我想像中更害怕寂寞……本来我以为,我会在这里停留得更久一点。 但是现在不能再任性了。 ……当我得到了来自他人的爱意。 ——我不明白。 塞尔提说。 「爱情是不同的。」 澄嘆息道。 「爱情啊,可能是世间混乱无序的存在了。」 「它的诞生和延续都不需要什么条件……或者说,需要某种无从探寻的,极其苛刻的条件,这两者在分别步入极端后,反而变得相似起来了——总而言之,它就那样自顾自地燃烧着,美丽又令人敬畏。」 「可是,付出爱情的人,要获得幸福却是异常困难的。」 第118页 ——「这需要他们得到特定对象的,近乎等量的爱。」 澄看向塞尔提。 「当这份爱情註定得不到回应的时候,它就会变成一种折磨,所以我应该在事情走到这一步之前,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 她说。 「我本来是这么想的。」 「而今天我发现,我大概做了很糟糕的事情。」 「我试图假装那里什么都没有,那和否定他们的爱本身又有什么区别呢?难道这是需要被修正的,错误的事吗?」 ——「但爱又怎么可能是错误呢?」 澄闭上了眼睛。 「所以我想,如果这里面真的存在什么错误,那大约就是我自己吧……」 ——不是这样的。 在这时,塞尔提拥抱了澄。 ——我不会因为我们要分别,就后悔曾经遇见过你……就像花就算凋谢了,也不会后悔曾经开过。 ——澄,你绝不可能是错误的那个人。 「塞尔提……」 澄把自己的脸埋在无头骑士的肩头。 「谢谢你……」 她意识到了,她是无法阻止花的开放的。 ——那就让它开放吧。 并不是每一朵花都是为了结实而开放的。 即使就这样,开错了时节,澄也无法自作主张地去替它惋惜吧。 即使是她没有资格去否定…… 那些花朵由生长到凋零,是一场绮丽的轮迴。 第55章 一往无前 这世界上事物的演变似乎存在着某些难以阐明的规律。 比如在平和岛静雄身上发生的变化。 「静雄……」 不知道和对方相对静坐了多久, 新罗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你就待在这里吗?」 「嗯。」 平和岛静雄回答道。 「有什么不对吗?」 因为朋友的眼神有点可怕,新罗立即慌忙否认。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今天好像基本没有离开过教室吧?」他说,「你平时是这样的吗?」 说到平和岛静雄……他给人留下的印象,除了充斥着儿童不宜的暴力的那方面, 还有不喜欢吵闹这类的, 可能是因为有时他会刻意避开人群。 不知道是不是与此有关, 今天因为他一直待在这里, 平时吵吵闹闹的课间班级顿时变得相当安静。 与其说是安静, 不如说是战战兢兢吧。 新罗默默在心里说道。 快看看周围啊,小静!大家已经吓得和鹌鹑没有两样啦! 「……我知道啊。」 「?!」 新罗差点以为自己不小心吐露了心里话, 而静雄接着说道。 「我又不是注意不到其他人的目光。」 正因为清楚别人的想法,他才会特意去远离人群的地方。 这并不表示他讨厌热闹。 相反地,他只是想把别人能够肆意欢笑的时间和场合还给他们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 他也不想一直坐在教室里, 只是—— 「我不能再去找川崎老师了。」他的语气中带着失落, 「所以, 我只能在这里。」 「哎?!为什么?」 「因为……」静雄低声说,「只要走出这个门,我可能就会忍不住想去见她……」 「我想我能明白这种感受。」 新罗似乎受到了某种震撼, 他呆呆地说。 「不过, 为什么你不能去找她呢?」 「她说, 保持距离比较好。」 静雄转过脸, 望向窗外。 「既然她说了不可以……」 那就不能再做让她烦恼的事了。 「……你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新罗不禁说道, 「真可惜,这似乎不是我能帮上忙的事——」 「我知道,你关照好你自己就行了。」 虽然说话方式稍微显得有点粗暴,但静雄的确接受了朋友的好意,尽管现在他也没办法简单地因此开心起来。 新罗离开后,静雄一个人看了一会外面的天空和云朵。流云的运动如此缓慢,观察着它们的人理应会比较容易平静下来才对,以过往的经验来看,这对平和岛静雄也是有效的——但今天却失败了。 平和岛静雄忽然意识到,恐怕他根本做不到像自己说的那样,若无其事地停留在远离她的位置。 这似乎只是让本来就无处安放的感情在心底彻底失控,再渐渐淹没掉自己。 于是他站了起来。 那时的平和岛静雄所思考的事情,只是到走廊上去,用环境的改变来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而已……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呢,在他往下望去的时候,他所思念的人也恰好经过,来自平和岛静雄的目光越过重重阻碍和空白,几乎像是越过一整个梦境,然后终于,抵达了她那里。 在这之后,她又是怎么感觉到的呢。 她在那里停住了,接着,她同样抬起视线——他们的目光遥遥地,相遇了。 平和岛静雄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情形,他的心脏勐烈地跳了一下。 ……那时的我知道吗? 他想着。 我是不是早就隐约有了预感呢?关于她的出现会让一切都变得如此不同这件事…… 关于,我会爱上她这件事。 第119页 远远地,静雄看到澄舒展了眉眼,对他微笑了。 他曾经在哪里看到过这种说法—— 「因为那个人,这世界上其他的一切都在剎那间黯然失色。」 此时,他忽然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她微笑的片刻,除她以外的任何事物都不需要再具有颜色和形体,世界可以变得很小,只要能够容下她就足够了。 反正他无法看向别的地方。 但是,尽管如此。 他还是强迫自己转过了身。 因为太难了…… 再这样下去,如果要继续说服自己不要贪心,想必会变得越来越困难吧。 这是很漫长的一天,至少对于平和岛静雄来说是如此。 课程结束的铃声终于响起来以后,他没有按照原本的习惯行动,而是大致估计了时间,等到太阳微微西斜,他基本确认了两人不会再巧遇,平和岛静雄才离开了教室。 还逗留在学校里的学生零零星星,所以在走近校门附近的时候,平和岛静雄很轻易地注意到了站在远处,被树木掩去大部分的一个背影。 他的神经立即跳了一下,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开始对自己的过分反应感到无可奈何。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只能从模煳的身形轮廓大致确定是一名女性而已。 不要这么容易就联想到和她相关的事啊。 平和岛静雄继续往前走去,一面在心中告诫着自己,但随着那个身影变得越来越清晰,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最后,对方也注意到了这里,她转过身来的时候,静雄停在了原地。 他用了一会来找回自己的声音。 「老师……在等人吗?」 「是的。」 她是这么说的。 「我在等你。」 平和岛静雄忘了问她为什么。 虽然错过了询问的时机,但他觉得自己似乎也没有那么想要知道原因……或者说,只是像现在这样走在她的身边,就能让他的躁动与不安暂时平息下去了。 而事实上,澄也并没有忘记解释来意。 「上次好像稍微和平和岛提到过我打算离开池袋的事,但果然我还是觉得,应该更郑重地具体说明一下比较好。」她说,「其实,今天我一直在医务室等你,不过……」 「这是因为——」 在冲动的驱使下,解释的话脱口而出,静雄却不知道怎么再继续下去。 「别在意,我没有抱怨的意思,平和岛。」 澄自然地接过了话。 「我想说的是,所以我就主动来找你了……有让你困扰吗?」 「……没有。」 她微微一笑,然后回归了正题。 「今天我跟校方也商量了离职的时间——我大约会在今年的毕业典礼以后再离开。」 「……」 犹豫了一会,静雄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能告诉我吗,你打算去哪里?」 「我也还没有很清晰的规划,可能是,横滨之类的地方……」澄轻快地说,「不过也说不准。」 「那么。」静雄接着问道,「我们还会再见面——」 他忽然止住了,因为静雄勐地注意到两人又走到了上次分别的路口。 怅然若失感随之而来,静雄开始变得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和她说起再会的事。 大概,在这里说再见才是对的吧? 澄注意到了他的沉默。 「你是要问我……我们是否还会见面吧。」澄说,「在这个问题之前,我还有尚且没有给予你回復的事。」 ——「关于上次分别之前,你对我说的那句话。」 她问对方。 「你还记得吗?」 他回答道。 「我没有忘。」 「也是在这里,那时的平和岛问我……『喜欢这件事,是错误的吗?』」 她说。 「后来的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也一样。」静雄说,「从上次分别以后,我不停地想着这件事。」 每分每秒,无论何时何地。 一开始,平和岛静雄努力地,试图去找到问题的答案。 直到他意识到—— 「老师,大约是在你身边的时候,我总是很难去想其他的事,所以直到那个时候,我才发现,我好像早就变得和原来不同了。」 「以前的我,不曾为某个人的靠近而心跳不已。」 「除此之外,也从未像这样为某个人的离开而害怕恐慌。」 「这都是因为,以前的我,是做不到跟他人建立起羁绊的。」 「我不能停止思考和你有关的事,老师……有的时候,这让我觉得有点儿痛苦。」 静雄专注地看着她。 「但如果不是这样,我也觉察不了,原本空洞的地方,不知不觉中就被填补起来了……」 「我和其他人是相同的。」 他说。 「我从来就不是什么怪物。」 ——「让我相信这一点的人是你,因为我无法怀疑你的眼睛。」 ——「喜欢上了老师之后,我也渐渐变得,能够喜欢上老师所看见的自己了。」 「所以。」平和岛静雄对澄说,「即使这份感情是错误的……我也不会后悔。」 第120页 ——「永远不会。」 或许只有年轻人才敢说出「永远」,但澄十分清楚,他之所以说了「永远」,完全是因为他足够坚定和果决。 如此地一意孤行,而一往无前。 眼前的少年实在是太耀眼了。 他没有吝惜自己的光芒,在这一瞬间,澄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也被照亮。 「平和岛,我能告诉你吗……」澄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不要颤抖,「我做了一些让自己非常后悔的事。」 「其中一件是,当你问我你的感情是不是错误的时候,没有坚决地给你答案。」 「第二件是,在意识到你的心情后,我所考虑的,只是怎样向你道歉而已。」 接着,她说。 「你不是错误的——平和岛,此刻我无比确定这一点,还有……」 她的声音变轻了一点。 「在道歉之前,我应该先向你道谢。」 「谢谢你和我一起度过的时光,因为你,我确定了自己真的切实地在这里存在过。」 「谢谢你的喜欢。」 ——「因为被你所喜欢,我变得比以前更加幸福。」 第56章 看着我 时间又过去了几天, 澄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和临也相处的时机……她甚至差不多没有再和他碰面,折原临也似乎连最低限度的掩饰都放弃了,他彻底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要说澄完全没有为此而烦恼,那一定不是事实……可是就目前的局面来看, 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好办法。 毕竟, 如果把现在的情况比作捉迷藏, 那么临也那边才是引导游戏的主动方。 于是今天的澄也在等待着临也, 但这一天一点点地流走, 直到放学时分,事情也没有要发生进展的兆头。 澄嘆了一口气, 站起来走到窗边。 今天的天色很阴沉,早晨的天气预报说有降雨的可能,所以澄打算在离开前合上窗户。 她偶然地向外望去。 从这扇窗能够看到的风景, 澄理应称不上陌生, 但她更加习惯的是坐在自己的固定位置时, 一抬头就是晴朗的天空映入眼帘的视角。 所以, 当她站在窗前,澄不自觉地被这间医务室正对着的教学楼走廊上,正笑闹着走过的学生们吸引走了目光。 这是…… 澄数了数楼层。 这个位置的话, 是二年级的孩子吧。 接着, 她的视线往上移去, 那里是三年级的教室—— 她发现了, 有一间三年级的教室正对着医务室的方向, 如果从那间教室靠窗的位置看过来,大约会有很清晰的视野吧——澄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从医务室望去,那边靠窗位置的情形,也是一览无余的。 澄看见了窗边少年的身影。 她不知道对方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他是否感到了吃惊。 但他一定注意到了澄的目光。 因为他的影子像猫那样轻灵地一闪,然后便消失了。 澄却不打算放过这难得捉住的尾巴尖。 她稍稍在心中回忆了一下教学楼的内部布局,很快转身离开了医务室。 不能再让那孩子跑掉了。 两幢楼之间的距离不远,澄关注着正在离开教学楼的学生的面孔,确认其中没有临也以后,沿着楼梯向上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踩在在空荡荡的楼梯上,依然不免产生轻微的一点迴响……而当另一个声音渐渐与澄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的时候,她立刻就发现了。 对方也一样。 两种足音几乎是同时停止的。 澄抬头看去,但两人间还隔着数十级台阶,差不多有整整一层那么远,在她的视野中,重重阶梯垂直地挡住了对方的身躯,她只能隐隐看见他外套下衬衫的一角。 那是男生制式的衬衣。 对方向下走的脚步略微一顿,仿佛和澄一样,也在确认着某件事情—— 此时他们都看不见彼此。 但很快,对方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折原临也果断地返身离开,他的脚步声一下浅而急促起来。 澄随即跟了上去,差不多在这时,三三两两刚结束部活的学生正巧在向下走,足音顿时变得杂乱,澄不禁略一分心,便失去了临也的线索。 但她丝毫没有放弃或是停留的意思。 澄加快了步伐,而在抵达四楼的时候,她敏锐地捕捉到了转过走廊尽头的影子,但等她走过去,站在那里的人却不是临也。 「……我只是恰好经过这里而已,川崎老师。」 被澄注视了一会的新罗不太自然地扶了扶眼镜。 「就算你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我也无可奉……」 「岸谷同学。」 澄说。 「虽然一直没有正式地交流过这件事,不过,我们大约有一个共同的朋友没错吧……我是说塞尔提。」 这个名字瞬间让新罗炸了起来。 「我就知道是老师你!你这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这是给年轻人的特别忠告哦,和同盟关系一样,敌对状态也并非绝对稳定……在一定情况下互相转化也是有可能的。」澄轻轻勾起嘴角,「我的意思是,假设,如果以后你需要一些帮助,我或许可以……」 岸谷新罗确实是尝试过帮临也掩饰的,不过,若是在他心中永远第一顺位的塞尔提面前…… 第121页 哎?折原临也是谁啊? 「我明白了老师,如果你在找临也的话他刚刚从右手边的楼梯折回去,现在应该已经不在教学楼里了。」 「谢谢你,岸谷同学。」 得到了澄的助攻承诺的岸谷新罗不禁开始浮想联翩,被出卖的朋友完全被他毫无愧疚地抛到脑后,他一边冒着粉红色泡泡一边走进教室,然后在看到坐在课桌上的临也时,吓得倒退了一步。 「你怎么在这里,临也?!你不是从楼道那边……」 「没办法,因为我知道新罗你是不太可靠的朋友嘛,所以谨慎起见就顺便骗了你。」临也笑着说,「你看,事实证明这也不是杞人忧天。」 「这、这是因为……」 「嘛,总之老师也被骗过去了,姑且还是要感谢你一下。」 没有在意新罗的心虚,临也径直走出了教室。 「不过,临也,我不明白。」新罗从后面叫住了他,「为什么你不想和老师见面呢,你明明——」 明明一直在看着她。 「……」 临也回过头,他的脸上不再有任何一丝笑意。 「因为不一样。」 他说。 「越是注视着她,我越是清楚,我和她的眼中映出的,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如果,当她占据了我的全部视野,她所看见的却是—— 如果,靠得太近的我,发现她的眼睛里,没有自己的身影。 临也轻声说道。 「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呢。」 教学楼彻底空了下来,临也耐心地等待自己估测的时间差过去,做出了澄已经离开的判断后,他也回到了一层出口。 他不紧不慢地向下走,在还剩下寥寥几级台阶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安静。 「折原。」 临也停下了。 「看来这次我也猜对了。」 他低头看去,从楼梯侧面的阴影中走出来的澄,微微仰起脸望向了他。 「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不过,能和你谈谈吗?」 临也沉默了一会,然后继续走完了这几级台阶,他的脚步没有犹豫,哪怕是在和澄擦肩而过的剎那。 「我拒绝。」 外面比平时要暗得多,但这不是属于夜晚的颜色,是阴云翻滚着,投下一片昏昏沉沉的混沌。 临也走进这污浊了的的黄昏中。 澄不自觉地迈出了几步。 「折原……!」 「你想要谈什么呢。」 临也偏过头问道,但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想问任何人。 「老师,你只是一厢情愿地,想要在这里给这件事一个自认为圆满的结局而已。」 折原临也说道。 「事情并不是总能如你所愿地发展的,你难道不知道这一点吗,迄今为止仍然孤身一人的你——」 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一道闪电骤然掠过,接着闷雷隆隆响起。 这道闪电的到来迅勐得让人措手不及,它是一束从大气中俯冲向地表的烈光,在短暂的瞬息中,临也只能看见极亮的茫茫白色,然后闪电褪去,他开始看清澄的面孔。 她还来不及收起隐隐伤痛的神色,苍白得像一支被折下以后,从断茎处流尽了血液的百合花。 临也很清楚,自己就是残忍地将其折断的人。 这也不算什么意外——折原临也知道她的伤痕所在,也知道自己的话语能轻易地将它再次揭开。 他已经隐隐发现了,她的坚硬和脆弱之处。 但他没有继续。 这让他自己都几乎要感到惊讶,但临也绝不会承认他的决定是受到某种事物的触动……例如,她受伤的表情。 「……到此为止。」 最后,临也说。 「再见,老师。」 他转过身去,这一次,澄没有再挽留他。 第二道闪电恰在此时降落,这仿佛要撕裂两人身处空间的惨白电光比之前更迅疾和勐烈,紧接着,几滴雨重重落下来。 临也顿了一下,撑开雨伞,而就在这几秒内,积蓄了许久的雨水瓢泼而至,伴随着冷风,周围的树木开始在歪斜的雨线中颤抖起来。 砸在伞面上的雨珠发出沉重又急促的声音,这声音还在变得更加密集……但当他回过头,却发现她仍然站立在原处。 澄没有追上他,但也没有离开。 她来得匆忙,没有随身带上伞具,临也简直怀疑她是否注意到了这愈发兇勐的骤雨和唿啸的风。 但她怎么可能没有注意到呢? 她的头髮和衣服都被打湿,雨水正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快走吧,老师。 来自临也内心的声音说道。 ——离开这场雨,到我看不见的地方去。 她一定没有听到临也的心音,因为她仍然独自站在雨中,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此时此刻,大雨横亘在他们之间,除此之外,折原临也还有很多不能让她靠近自己的理由,他必须保持冷酷和平静,因为他总是这样,得益于此,他往往能够获得胜利,而正因为对手是她,临也不得不比以往更加谨慎…… 但是。 在这一瞬,她眨了一下眼睛,于是临也看到她的睫毛微颤,一滴水从那里坠落。 他知道那是雨水。 第122页 但是,这实在是太像一滴泪了。 折原临也握住伞柄的手勐地发力。哪怕是嘈杂的雨声也无法没过他心中骤然决堤的,汹涌的冲动。 他没有余裕再去思考别的事情,折原临也现在的全部行动只有一个无比单纯的目的——他必须要跨越这些风雨,到她那里去。 临也心底的声音变得激烈起来。 ——为什么不离开呢? 他想要问她。 风颳得更烈,行人们的雨伞摇摇欲坠着。 同样地,他也想要质问自己。 ——为什么,无法离开呢? 折原临也索性松了手,伞从他的手中脱离,跌进雨中,他也终于摆脱了阻力,临也大步走向她,然后很快地,抵达了她身边。 他的影子笼罩住自己的时候,澄抬起了头,然后那少年强硬而不容拒绝地把她拽进了怀里,用躯体挡去了一半风和雨。 接着,他在澄耳边响起的声音,是如此锐利而轻盈,若说它是一片薄薄的钢质羽毛,在澄接住它的剎那,那锋利的边缘就会划破她的皮肤。 而尽管如此。 这依然是折原临也捨弃了一切多余的思量和伪装,最诚恳,真挚,复杂和不甘的时刻。 他说。 「你赢了。」 临也带着澄去了旧校舍。 有了条件更优越的新校舍以后,住在旧校舍的人少了许多,所以一路上他们都没有碰到其他老师或者学生。 澄跟在临也身后,他们谁都没有出声。 姑且不说澄,现在的临也安静得简直有点异常了。 他在走廊尽头的单人间前停下来,取出了钥匙。 关于不是住校生的临也为什么会有旧校舍单人间的使用权,他又出于什么目的而将这里当做了自己的据点之一……现在不是一个好的询问时机。 因为他的侧脸看起来过分地冷淡而沉静。 但是,关于现下,他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澄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打开了门的临也,将视线转向澄。 「这里有烘干机和独立浴室。」临也说,「在着凉之前,先去洗澡。」 澄怔了一下。 「可是……」 「老师,这是经验之谈。」 临也冷冷地打断了她。 「你想因此发烧住院吗?」 「……」 她没能很快想出很好的理由来反驳对方。 「……那就打扰了。」 澄走进房间,临也打开电灯开关,带上了门。 根据装潢和配置条件,澄猜测,这里原来大概是作为教职工的单身宿舍而被使用的。 浴室由两个隔间组成,内间用于淋浴,而洗衣机和烘干机等紧邻着摆放在外间,对此刻的她来说,是相当方便的设计。 但等到澄冲过了澡,让身体重新温暖起来以后,才发现里衬和外衣都还没有烘干到可以穿的程度。 「糟糕了……」 澄发现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不幸中的万幸是至少贴身衣物已经干了……那么,也只好在这里等一会……如果不会着凉的话。 这时,临也叩门的响声引起了澄的注意,她望过去,透过灯光,他的影子隐隐约约地映在门上。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对方的声音淡淡地传过来。 「这里烘干机的功率值稍微有点问题,但我很少使用所以一直没有修理。」 他把什么东西放在了门前。 「这么做是为了防止这种莫名其妙的情况成为你病倒的理由,我无所谓你领不领情……」 他顿了一下,忽然说道:「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下。」 临也没有解释他听起来意味不明的后半句话,他的影子从门上离开了。 澄踌躇了一会。 或许是觉得现在的情况确实有点尴尬,她蹲下身,将门推开一条缝,然后看清了对方留在那里的事物。 那是一套整齐叠放的男装,大约是临也的替换便服。 临也大约走到房间的另一个角落去了,澄从缝隙中看不到他在哪里,不过她仍然轻声道了谢。 她选择了接受对方的好意。 澄穿起它们的时候,隐约能嗅到衣物洗涤剂清爽的香味。 折原临也的身材并不特别高大,但性别差异带来的体型区别依然明显,他的衬衫穿在澄身上显得大而宽松,澄稍稍拢了拢领口,然后走了出去。 临也同样换掉了弄湿的校服,他慵懒地靠在窗台边,旁边随意摆放着一个棋盘,下了一半的棋局被主人漫不经心地打乱。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情绪,黑髮白衣形成了某种干净又鲜明的对比,临也手中把玩着一枚西洋棋的棋子,却不知道在看外面的哪里。 房间里很安静,只听见淅沥雨声。 澄走向那盘残棋,把翻倒的棋子轻轻扶正。 「要下棋吗,折原?」 临也回头,看着澄,良久才做出了回应。 「好。」 这一局执黑的是折原临也。 今天他的风格迥异于往日的缜密狡猾,黑方棋势兇勐无匹,乖戾地撕咬着敌方阵营,对比之下澄的防御不免显得温吞,但在一进一退间,她的防线渐渐展现出暗藏的坚韧,两人竟然形成了拉锯局面。 外面的雨声仍在持续,而在室内,胜利的天秤似乎也受到风雨的影响,摇摆不定着。 第123页 临也的回合,他端详着局面,正要伸手去碰某一枚棋子……不知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他的动作顿住了,接着收回了手。 「真是苦战。」 他问道。 「你觉得谁会赢呢?」 「我不知道。」澄坦诚地说道,「但是作为参与棋局的一方,我认为我不应该说出自己以外的答案。」 「我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临也说,「我也常常觉得,自己非赢不可。」 他的手指拈起棋子。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那样的一局棋,激起了你强烈的胜负心……」 棋子落下来,清脆地叩响棋盘。 「你会为它不择手段吗,老师?」 澄张了张嘴,但在她说出自己的答案之前,临也擅自替她作答了。 「你大概是会的吧。」 他终于笑了一下。 「新罗说过,我是个对他人毫无怜悯之意的人……我大概没有反驳的立场,所以,作为代价,我也并不介意受到别人恶意的对待……」 ——「但是。」 临也注视着她。 「只有你不可以。」他告诉她,「老师,只有你不行。」 「所以,无论你想要什么结果,请不要再对我说谎了。」 「……这是我的错。」 澄怅惘地望向溅落在窗棂的雨线,再收回视线时,那目光中多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那么,你想听我说吗?真正的故事。」 她的语气很平静,一点也不激烈,却瞬间让临也放轻了唿吸。 他没有出声,但澄从他的眼睛里理解了他的意思。 于是她说了下去。 「在这个故事里,并不存在我叙述中的,未来时的婚礼……但是,他是真的存在过的。」 这是澄,第一次指向清晰地,对临也提起他。 「我所爱的那个人。」 临也的表情微微凝固了。 「这不可能……」 「我不会再欺骗你了。」她说,「而且,折原,你应该能够判断出这是不是谎言。」 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紧绷起来。 但澄依然继续了这个故事。 「和他的第一次相遇是在横滨,差不多在一年以后,我们成为了恋人。」 「他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时候冷酷得仿佛能与世界为敌,在另外的时候,却会轻易地被最细微的悲伤击溃。」 「他成熟又天真……但是,那个人好像并不讨厌被我认为是孩子气的。」 澄不禁微笑了一下。 临也见过她的许多笑容,但他忽然在她面前领悟了,这和以往的那些,是截然不同的。 此刻,澄微笑的眼睛里,留有眷恋。 他第一次看到,她对一种事物表现出丝毫不加以掩饰的留恋。 折原临也的心开始滑向深渊。 「后来呢?」 他听见自己问道。 「后来……我们分开了。」 澄的声音很轻。 「折原,这不是我的臆想,但我的确无法让你见到那个人,以证明那些事情都曾经发生过……」 ——「毕竟,此刻的他存在于我碰触不到的,世界的彼端。」 原来,是这样啊。 临也本应该怀疑她的话,而偏偏这一切是如此真切而合理,他过去不理解的,属于她的某些碎片因为这些话语而渐渐得到补全——关于为什么她总是如此孤独。 为什么她明明就在这里,穿着自己的衣服,沾上自己的气息,看起来依然这样遥远而不可碰触。 因为她原本就是追逐星辰幻影之人。 可是—— 「后来,我去过很多地方……而现在如你所知,我来到了池袋。」 她的话语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听起来很渺远而柔和,却在靠近他的时候,毫不留情地穿透他的胸腔。 她说—— 「折原,你偶尔会让我想起他。」 他心底的某一处,突然剧烈地崩坏了。 这局棋註定再也不会有结果。 临也勐地推开棋盘,随着棋盘翻倒的响声,被掀落的棋子四散一地,澄下意识后撤了一点,对方的动作却更快。 他在极短的时间里欺近了澄,断绝了她的逃离路线,临也扣住她的腰部,接着他的手逐渐上移,按在她的后颈处。 这么一来,她就无法移开目光了。 折原临也想着,他深深凝望澄带着惊讶神色的眼中,自己的倒影。 同时,他缓缓抽出藏在口袋里的刀,抖动手腕,刀刃弹出的破空声很近地在澄的耳边响起。 临也半跪在她膝间,反握住刀柄,将其举起,刀刃对准了自己的手背……以及她的脖颈。 「我是不择手段的人,尤其是当我非常,非常,想要赢的时候……只是我没想过会是今天,用这样的方法。」 他轻柔地说。 「我不能说我是完全没有预谋的。老师,我调查过你的社会关系,然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你是一个,就算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发现的人。」 「你是有意为之,对吗?」 「无论如何,这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坏消息……尤其是现在,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 临也的语气染上了某种神经质的激动。 「不如试试看,将你身边除我以外的联繫全部斩断吧。」 第124页 他几乎是兴致勃勃地编织着这一时兴起,却足够令人毛骨悚然的计划。 「如果是居民关系相对独立的社区和隔音效果很好的屋子说不定真的能行,我也可以弄到□□这类违禁药品……不过。」 临也微妙地停顿下来。 「老师,你不是容易应付的人,倒不如说,你绝对不会轻易如我所愿,所以,我可能不得不用比较激烈的手段来对待你……比如说,你有幽闭恐惧症吗?」 他问道。 「你有尝试过吗?在完全无光的密闭空间里,你会坚持多久才崩溃呢?」 「啊啊,对不起,我并不是故意要让你害怕……一开始的痛苦过去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更何况……」 临也说。 「你告诉我,我像他。」 「那你把我当成那个人的替代品也没关系。」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然是笑着的。 「这很公平,不是吗?」 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但临也在她的眼中看见了易碎的水光。 「……老师。」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但他的确是正在,竭力地,试图去藏起真正的情绪。 「此刻的我,让你觉得后悔和失望了么?」 「不,折原——」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是临也的所预想的任何一种。 他深深恋慕着,同时也正在肆意伤害着的人,更加贴近了他,温柔地捧住了自己的脸。 「如果要说有什么令我懊悔和失望,折原,那只有我自己——我犯过很多错误,所以一直以来都在尝试寻找所谓最正确的道路……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你才是对的那一方……」 「傲慢和自以为是遮蔽了我的眼睛,我从来就没有资格替你做出选择,即使我认为它是正确的——」 「只是。」 她哽咽了。 「只是折原,请不要让你自己这么痛苦,那明明是我犯的错误。」 「你和他的相似之处客观存在着,我不能否认我的真实感受,但是我也一样很清楚,这只是我的思念有时会变得无法压抑而已,我从来就无法把任何人当成他……」 ——「就像我无法把任何人当成你。」 「任何人都不是你。」 「所以,不要这样草率地否认我和你度过的时间。」 她说。 「对我来说,那是很珍贵的东西,拜託你不要夺走它。」 临也松开了手,任由匕首掉落在地。 他问她。 「那么,老师,那个位置,不可以给我吗?」 澄接受并正视了他的问题,然后郑重地,给予了答覆。 「不行。」 她无比专注地看着他。 「抱歉,只是,不可以。」 折原临也总是错觉,自己与澄的初见是在深海中。 她仿佛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无论好奇,陷落和探寻再怎么不断积聚,仍有始终无法触碰到的部分。 说到底,他只是害怕自己不曾在她心中留下痕迹,就被她遗忘和捨弃了而已。 但现在她说,不是这样的。 她确实正视着名为「折原临也」的存在,并且,这个名字已经在她的灵魂中留下了印记,成为了构成「川崎澄」的一部分。 她是清楚地知道的,她所拒绝的是谁,他是怎样的人,他拥有怎样的心情……她全都知道。 在深深理解了这一切之后,她还是拒绝了他,这只能是因为,她一直在等待的人,的的确确,与他无关而已。 他明白了一切。 不会有比这更疼痛的明悟了。 折原临也的心脏仿佛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攥住,太过强烈的痛楚麻痹了他的感受神经,以至于他无暇顾及其他事情,以至于直到澄的手指抚上他的面容,他才陡然一惊。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泪的。 临也惊诧地睁大了眼睛,那些眼泪却仍在自顾自地涌出来,澄仿佛比他还要惊慌,于是临也忽然意识到,此刻存在于她眼中的人,只有自己。 仅仅只是自己。 「别哭……」 「老师。」 临也抓住了澄想要揩去他的泪的手。 事到如今,他的全部爱欲和不甘,所渴望和寄託的,也不过是这样的一句话而已。 「看着我,就算只有现在也好。」 他的脸上还有泪痕,映入他眼中的光以一种无助又绝望的方式轻轻摇曳,就算已经破碎了,看起来依旧很美。 折原临也微微俯下身,抵住她的额头。 ——「请看着我。」 第57章 再会 来神高校的毕业典礼落下了帷幕。 澄在举行典礼的礼堂中多停留了一会, 她看着毕业生们都陆陆续续退出礼堂,才起身离开。 毕业的时节总是在春季,而礼堂外的两道旁种植的总是樱树,这似乎都是为了让各自奔赴未来的孩子们能在飘散的花瓣中和彼此别离,这么一来, 想必连悲伤都会染上恬静的美感。 这也是澄在来神中学参加的最后一次毕业典礼了, 尽管对道别并不陌生, 但她大约很难彻底习惯这件事……当她缓步走过铺满花瓣的樱道, 依然忍不住感到了一点淡淡的伤感。 澄停下了脚步, 再次回望身后的礼堂,仿佛是要将眼前的景象深深地铭记在心中。 第125页 然后, 她继续向前走去。 明明是离开的步伐,但每走出一步,都有曾亲身经歷过的画面鲜明地浮现在心中。澄不禁惊讶于自己已然在这里创造了这么多回忆。 「老师。」 临也的声音响起的时候, 澄差点以为是沉浸在记忆中的自己产生的幻觉。 她回过神, 看了看四周, 却没有找到对方的身影, 直到他又喊了一声。 「老师,我在这里。」 澄抬起头来,那倚在樱树斜展开的枝干上的少年, 被簇拥在温柔的粉色花朵间, 对她展露了微笑。 他们的视线相接, 临也静静地凝视了她一会, 忽然纵身跃下。 他像一阵轻盈的风, 挟着零星的花瓣落在澄的身前。 「是今天吗,你离开的日子?」 澄微微点头。 「嗯,是今天。」 「正好是毕业典礼的这天啊……」他有点苦恼地偏过头,「你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老师?」 「大概吧……不过在离开之前,我姑且也还有话想要对你说——折原,你对未来有怎样的预期呢?」 澄对他说。 「虽然我们讨论过类似的话题……但在那之后,你的想法有改变吗?」 临也愣了一下,然后轻笑了一声。 「有的。」 他说。 「尽管不想承认,不过经过了这些事情,我大概有某些地方被改变了吧……比如说,老师,因为输给了你,我的自信心被你严重地挫败了。」 临也微微蹙眉,但这表情不像是不满或是懊悔,反倒更接近某种无奈。很快地,他的眉间重新舒展,神色归于释然。 「因为遇见了这样的你,我再次对人类产生了敬畏之心,在往后的行动中,大约会更加慎重地对待他们……还有就是,对我来说,去爱人类的方式,或许也会微妙地发生改变。」 ——因为爱慕着你,所以我也会试着去理解你爱他人的方式。 「不过未来到底会怎样呢……」临也说,「我也不知道。」 「这样就足够了。」 专注地倾听着少年自白的澄轻轻点了点头,接着,她从包里取出了一本书,递给对方。 「虽然好像推迟了不止一点……不过,现在也是时候把它还给你了。」 临也的目光落到书本的封面,莎乐美蜷曲的美丽长发和染血的娇艷嘴唇,然后他耸了耸肩。 「的确,没有理由再把它留在你这里了……」 澄看到临也伸出手,似乎是打算接过这本书,但在两人的手指微微相错的时候,临也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不过。」 他说。 「作为替代——」 澄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临也温柔地展开,对方好像将什么放进了她的手心。 做完这些后,临也拿走了那本书。而澄低下头,在掌心看见了一枚纽扣。 「所谓的,最靠近心脏的第二颗纽扣,真是个古旧又无趣的说法……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他告诉她。 「但是,既然你已经带走了我的心——老师,我没有理由不将它送给你。」 澄小心地将纽扣握在手中,抬起头看他。 「我会珍惜的。」 她认真地承诺道。 他们注视着彼此,在那短暂的片刻中,谁都没有说话。 澄的声音响起。 「折原。」 她露出了一个柔软而明朗的笑容。 「在爱着人类的同时,未来也试着,毫无芥蒂地去接受人类的爱吧。」 「这就是我最后想告诉你的话了。」 她对少年说。 「再会。」 礼堂位于学校的东面,由于距离和约定的对象见面还有一些时间,澄打算稍稍绕一绕远路,从途经教学区的路线走。 在路过熟悉的建筑时,她不经意地放慢了脚步,在踌躇一会后,澄走了进去,再一次,她回到了医务室前。 接替者要在下一个工作日才会入职,此时的门紧闭着,澄习惯性地去取钥匙,才想起钥匙早已交还给了校方。 澄感到了些许遗憾,当她正要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老师?」 澄回过头,大约也是刚来的静雄微微惊讶地看着她。 「平和岛。」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啊……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 「我也是,不知不觉就来了。」 他说。 澄看了一眼紧闭的门。 「那可真是有点不巧……」 「不。」 静雄轻轻摇了摇头。 这分明是,如同冥冥之中受到了眷顾了一样的幸运。他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因为被想要见她的心所牵引了而已。 尽管他也知道,将要离开的她,不会再停留在原处了。 ……在它尚未发生之时,平和岛静雄已经对被迫要习惯它的未来感到了些许艰难。 而在见到对方的一刻,盘踞在静雄心中的忧郁一扫而空——不知这是幸还是不幸,但无论如何,现在的她仍站在自己面前。 「是今天的什么时候?」 他问道。 澄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大约在……」 她低头看了一眼时间。 「五个小时以后,我的航班。」 第126页 「你……」 你要去的,是哪里呢? 静雄犹豫了,因为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立场问出这样的话。 但即使是这样隐秘的患得患失,也被她发现了。 「降落地点是米兰马尔彭萨机场。」 她忽然说道。 「虽然去义大利只是突发奇想,不过,我觉得去那里看看也不坏……米兰大教堂,和平门还有斯卡拉歌剧院——然后可能是罗马,威尼斯或者西西里。」 澄说了下去,神情中带上了些许思索。 「在那之后,会继续欧洲之行还是回国呢,我还不知道……总之,大约是这么回事了。」 她在这里犹豫了一下。 「平和岛……」澄说,「抱歉,不过,我或许不能给你寄明信片。」 静雄看见对方对自己歉疚地笑了一下。 「如果这么做的话,告别本身就失去意义了。」 「我明白。」 静雄说。 「但思念是我这边的事,和老师你没有关系。」 澄似乎想要说什么,但静雄继续说道。 「不过,我会努力的。」 少年认真地告诉她。 「我会努力早点让自己从对你的思念中解脱出来……我知道这是你的期望。」 澄不禁怔然。 可正是在这一瞬间,她忽然明白了,对方已经不再是个孩子这件事。 「我不能再用过去的目光看待你了……」她笑了起来,「平和岛,你已经是一个出色的大人了。」 「……不,至少不是现在。」 他说。 「因为,我还有最后一点任性——」 那少年牵起她的手,将一枚纽扣交给了她。 「我依然爱着你。」 这一刻的平和岛静雄深深凝视着澄,然而,他也没有逃避自己的心情。 「可是,我同样会尽力去成为你希望我成为的人。」 ——即使这与我对你的爱相悖。 「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时候……但总有一天,我会从你这里毕业的。」 ——「所以,请不要为我担心。」 最终,少年轻声与她道了别。 「老师,再见。」 澄走出校门的时候,塞尔提已经先一步到了。 这是他们之前约好的事,塞尔提先替澄去取行李,差不多在毕业典礼结束以后,两人再见面,然后由塞尔提送澄去日暮里乘特快,他们就在那里道别。 今天的塞尔提比以往要更沉默……这种说法对于不能发声的塞尔提来说或许有点奇怪,但事实的确如此。 从见面开始,塞尔提几乎没有与澄交流,动作安静而利落,但坐在后座的澄听着耳边的风声,再看见她的背影,心却变得柔软而酸涩起来。 于是她从身后搂住了无头骑士,将脸贴近了她线条漂亮,现在却让人觉得略显单薄的背。 塞尔提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是不能看见塞尔提此刻的表情的,这不仅是因为她在塞尔提身后,还因为塞尔提与人类不同的那部分特质…… 但是。 澄始终觉得,塞尔提也许不属于人类,但她和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同。 她同样有自己的愿景和期待,会畏惧和孤独……也会为分离而伤心。 澄是对的,但她毕竟不是塞尔提,她看不到在她抱住对方的时候,努力用盔甲来武装自己的心的无头骑士是怎样倏尔就被动摇的。 她们很快就抵达了目的地。 塞尔提停了下来,却没有下车,澄不催促她,她们依然维持着原本的姿势。 又过了一会,澄正试探着要松开揽着对方的手,塞尔提却忽然转过身来,用力地抱她入怀。 此刻她想要做的一切,只有拥抱澄而已,所以塞尔提无暇去使用文字来表达自己的心情,但澄毋庸置疑地接受到了她的声音。 「我也会想念你的,塞尔提——能和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她对无头骑士说。 「哪怕在很久的以后,你赠予我的回忆,仍然会支持着我迈向明天。」 ——我也是。 塞尔提慢慢地,放开了她。 她取出了pda。 ——「我大约也已经,为了你变得更坚强了一点。」 「澄,累了的话,回到这里来也没关系。」 「或者是,你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多么希望,我们的分别,是因为你正向着自己的幸福而去—— 塞尔提对澄说。 「也不要忘了,仍然有人爱你。」 换取登机牌,办理过行李託运和其他手续,澄走进了候机厅,在空座位上坐了下来。 当她开始独处的时候,被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就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 现在再去阻拦它,是无济于事的,澄明白这一点。于是她索性任其泛滥,席捲自己的一整颗心,然后再等待潮水退去……接下来,她将要告别的池袋也会成为记忆中独一无二的一角,被她好好地珍藏起来。 但要悉数抚摸过那些画面,并非一件容易的事,不过,澄想,距离登机的时间还长,她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它…… 她的计划是因一位青年的到来而中断的。 候机室说不上非常喧闹,但像澄一样的乘客仍有许多,她所处的位置也没有什么吸引人之处……因此,当空着的座位仍有不少,却有人偏偏选择在她身边坐下时,澄不禁被对方吸引了注意力。 第127页 那是一名穿着浅色长风衣的男子,他落座的时候优雅而无声,斜式西装马甲恰到好处地压出他纤瘦而不失力量感的腰线。 而澄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在取下手套,注意到澄的目光,他微微把脸转向了她。 青年的面孔具有仿佛精心雕琢出的轮廓,罕见的发色和眸色本应带来疏离的精緻感,但他的神态又分明带着一点轻佻的感觉,可当他对你笑的时候,那阳光般的亲昵实在让人无法将其当做冒犯。 他看上去不是亚洲人,从打扮上推测,澄猜他是一名旅者。 在目光相接的剎那,澄下意识地开始在记忆中搜索他的脸孔……但她随即确定了自己是第一次遇见他。 然而,对方的眼神却实在不像是在注视一名萍水相逢的过客。 「salve.」 他对她说,声音中仿佛正压抑着什么,听起来低沉而喑哑。 「很久不见了。」 「……先生?」 澄说道。 「我想您可能……」 「我不会认错的,无论你是什么身份和容貌……跨越了时间和空间,独一无二的印记,你对我而言就是类似这样的存在。」 他笑起来。 「……澄。」 大约是他的话语中提到了一些触动了澄的词句,澄几乎一震。 「我要怎么向现在的你解释呢……」 他说。 「毕竟此刻确实不是属于我们的波段,甚至谈不上是我所熟悉的未来的过去式……不过,现在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青年略微停顿。 ——「我很遗憾,不过你在这个世界的旅程很快就要结束了。」 「我想你大概已经有所察觉了,你是一个独特而复杂的存在……你能被不计其数的时空所接纳,但这种接纳却往往持续得异常短暂……」 「比起旅行者,你或许更接近流亡者。」 其实他并非意识不到自己话语中的残酷含义,相反地,他比任何人都有更深刻的体会……但青年依然继续着。 「你在这个世界的滞留时间马上就要结束了。」 「突发疾病,意外事故……我不确定是哪一种,总之,你必须要与它告别,因为这是世界主宰下必然的命运——」 他停下了。 「你害怕吗?」 「……不。」 她说,虽然流露出了怅然,但她眼中的光丝毫没有变得黯淡。 「我不知道你是谁,又怎么会知道我的事……」 澄对异国的陌生人笑道。 「不过先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得到了她的答案后,青年的笑容一点点消融,那双美丽的绀色眼睛中浮现了哀伤的神情,然后他唿唤了她的名字。 「……澄。」 他低声说道。 「我很想你。」 对方伸出手,有那么一瞬间,澄认为他想要碰触自己的面容。 但最终,仿佛是害怕碰碎一个脆弱的梦境,他并没有这么做。 「我是为了你而来的。」 他收回了手,给自己戴上了一枚造型醒目的指环。 「虽然我们只能在这碎片般的时空间隙里相遇……不过,足够了。」 青年的指环忽然燃起了明亮的火焰,在火光亮起的剎那,周围一下子归于寂静,时间仿佛被冻结了起来,澄吃惊地看着这一幕,那火炎实在是太漂亮,以至于她一时间没有将其当场危险的事物来对待……然后,对方带着指环的手指抬起,一点焰光没入澄的心脏部位。 「这是『标记』。」他说,「哪怕是我,要在无尽的世界中找到你也是很困难的事情……但是它会带你向我所锚定的世界靠近,然后终有一天——」 澄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空间的变动,她正在被现在所处的世界所排斥,同时又受到另一股力量的牵引。 青年推了她一下,澄顺着这轻柔却不容抵抗的力量向后倒去,她有点慌张地回头看去,发现身后的不是地面,而且夜空般深邃的黑色漩涡。 「去吧,虽然现在发生的事不会在你的记忆中留下痕迹。」 他静静地望着澄。 「但是终有一天,我们会在未来再见。」 「请告诉我——」 在被时空漩涡吞噬之前,澄对他喊道。 无数的疑问充斥着她的心,显然她已经无法向对方一一探寻了,但在这彻底脱离前的几秒内,澄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 「……告诉我,你的名字!」 时间重新开始流动,但他的身边已经空无一人。 他站了起来,敛下目光,慢条斯理地戴上手套。 忽然,他说话了。 几不可闻地,向她消失的位置。 「白兰。」 他说。 「白兰。杰索。」 第58章 无头番外:平安夜 在知道内情的群体中间, 以情报屋的身份活跃着的折原临也,其业务能力和他的奇特性格一样出众,所以不明就里的人往往会得到这样的忠告——若非必要,离那傢伙远一点比较好。 当然,看看临也的情况也就知道了, 依然有许多人前仆后继, 其中有求助于他的情报的, 试图使他的才能为己所用的, 或是单纯地被他吸引的……第三种无疑就是最可怜而可爱的一类人了。 第128页 总之, 对他这样的人,僱佣也好, 交易也好,哪怕想着利用他也没问题,反正他都会一视同仁地接纳, 然后再分门别类地从对方身上榨取出自己想要的价值……他本人或许会否定「价值」这种不近人情的说法。 「这只是对我所付出的爱的一种回馈而已。」 折原临也大概会这么说吧。 「那么, 情报屋先生难道就没有什么弱点吗?」 龙之峰帝人用名为「田中太郎」的id, 在聊天室中这么问道。 →巴裘拉:真的有吗?!毕竟是那种恶劣得没有底线的傢伙啊?!! →罪歌:确实很难想像呢。 …… 诸如此类的留言又增加了几条, 大家似乎一致认为像折原临也这样薄情寡义得无懈可击的人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称得上「弱点」的,放在他身上简直要被称托得颇具温情的特质。 直到帝人看见了塞顿的发言。 →塞顿:或许有噢。 →塞顿: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龙之峰帝人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但聊天室中的话题总是转移得很快, 属于塞顿的对话框很快就被不断置顶的新消息淹没, 而她似乎也没有再进一步解释的意思。 尽管真的觉得非常在意, 帝人还是决定暂且放下这个话题。 ——下次见到塞尔提的时候再问吧。 他这么想着。 ——对了, 今天是不是说好了要去新罗先生那里吃火锅? 而远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折原临也本人同样也看见了发生在聊天室里的这段插曲。 一开始,以「甘乐」这个女性帐号混迹在聊天室中的临也对话题的展开是持有饶有兴味的态度的。 「喂喂,明明知道本人就在聊天室里还肆无忌惮地说坏话,真的没问题吗?」 尽管嘴上这么说,他倒是没有丝毫不悦的样子,看见几乎是一面倒的恶评,甚至因为觉得有趣而笑了起来。 接着,塞尔提的发言引起了他的注意。 临也沉默了一下,然后无奈地靠向椅背。 「被当时的关系者这么说了也没有办法……」 更何况,他似乎也没有理由去反驳对方的看法。 「弱点啊……」 临也嘆了一口气。 「但是话说回来,这么遥远而难以触及的弱点不能算是坏事吧?」 几乎是立即,他自顾自地否定了自己。 「——也绝不是什么能令人开心的好事就是了。」 临也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拉开了窗帘。 发生在这个城市中的变化总是一刻不停,这样的变化,反而让人觉得它似乎从未改变过。 沉浸在属于这里的绚烂光影中的临也,大部分时候都认为自己是幸福的,但在某些时刻……真的仅仅是某些时刻,他会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比如,如果此刻的她也在这里,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她将怎么看待这些人和事,又会对现在的临也做出怎样的评价呢? 这样的幻想,实际是与临也的理念相悖的。 城市是一个由理性生物构建起来的文明生态系统,它的自我调节能力应当能使它轻易吐纳任何一个人,即使是她,也不过是一个人类而已…… 但她是不同的。 临也如此相信着。 她是一个会带来不同的人。 无论如何—— 当陷入这样的思考时,临也就该敏锐地意识到,他又开始想念她了。 好在他对于处理这件事已经非常熟练……折原临也现在决定到外面去,让自己置身于城市的喧扰中,这会比较容易让他暂时忘记,正处于未知的远方的她。 来到街头,周围的氛围让临也忽然深刻地体验到,明天就是今年的圣诞节了。 这种事不光能通过商店橱窗刻意附庸节日的布置风格察觉到,更多地,对他人的情绪具有相当敏锐触觉的临也是从人群中散发的特殊气氛发现的。 怎么说呢,鑑于当代年轻人十分善于给各种外来节日无一例外地加入「情人节」的性质,最近相伴而行的情侣在行人中的比重提高得异常显着,隐秘的躁动与期待像不慎打碎瓶子的爱情灵药那样,用泄露出的甜腻的气味笼罩了一整条街。 ——说到圣诞节,池袋的青年男女们所想起的会是什么呢? 孤身一人的折原临也一边轻快地在许多成双成对的路人间穿梭,一边思考着。 ——想必既不是耶稣基督,也不是圣诞老人……对于大部分没有坚定的宗教信仰,也失去了属于孩童的纯真的成年人来说,节日的意义大约已经变得非常功利了——他们只想利用这被强行赋予了独特含义的日子,加深与特定对象的联繫而已。 那么…… 临也忖度起来。 对于我来说,又是如何呢? 他在脑中细数着姑且与自己存在联繫的对象。 双胞胎妹妹九琉璃和舞流正全心沉迷于羽岛幽平的圣诞写真特辑,助手矢雾波江哪怕在日常工作里也懒得掩饰对自己的嫌恶,唯一的朋友岸谷新罗在这种充斥荷尔蒙的节日想起自己则完全不可能…… 「这不是谁都不行么。」 临也自语道,然后,面对这样的严峻现实的他,强行转变了思考方向。 第129页 归根结底,圣诞节不就只是个互相赠送礼物的日子嘛,只要愿意,给自己买多少礼物都—— 折原临也的手机忽然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 确切地说,是许多手机中最常被贴身携带的那支,因为这是他专用于工作联繫的一个——话说回来,在这种时候上门打扰的工作,是不是也太不识趣了? 以先入为主地带上了恶意的态度,临也接通了来电。 「喂,您好,这里是情报屋,虽然很抱歉,不过现在并不是本人的营业时间,所以不管是您的佣金还是您的困扰,我丝毫兴趣都没有……」 对面没有发怒,甚至连一句质问都没有,这让临也产生了一点好奇,不自觉地停了下来,开始等待对方的下文。 「你好。」 对面传过来的是一个温和的女声。 她大约是正在室外,背景音中同时能听见明显的人群嘈杂声。 但此刻临也的注意力完全无法分给女声以外的任何事物,在听见这个声音的瞬间,他就勐地停下脚步,然后下意识攥紧了手机。 然后,折原临也想起来了,最初他将其设置为工作联繫方式的号码,正好是她所知的那个……这是不是由于他认为这会成为自己使用最频繁的号码,同时仍怀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呢?在杳无音讯的那几年中,临也渐渐忘记了这些。 但是,现在。 现在,这串数字接收到了这样的讯息。 「请问,是折原吗?」 她的声音跨越了几年的空白,抵达了他身边。 这并不只是通讯信号意义上的,与来自手机里的话语相比,更真实和靠近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临也转过身去,几步外的身影就这样映入眼帘。 澄站在那里,眼里带着笑意,见到他转身,她挂断了电话,慢慢放下手机。 「一开始只是觉得,某个背影和你有点相似……于是我就追过来了,但是你走得太快,所以我就打了你的号码。」 澄说。 「你还在使用这个号码……以及,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折原。」 临也望着她。 她的头髮更长了一点,右侧松松编起的辫子,被绾进蓬松的发间,除此之外,她的样子和临也记忆中没有什么差别。 「好久不见,老师。」 临也说。 他向她走去,像是想要跨越他没能参与的她的岁月—— 然后,一道阻碍骤然出现在了他们之间。 它的出现并非没有预兆,甚至,早在很久以前,临也就窥见过这一端倪……只是,这是他第一次亲眼所见。 一个黑髮的男人从澄身后走来,他自然而亲昵地揽住了她的肩膀。那个人先用满溢着毫不掩饰的爱意的眼神看了澄一眼,然后缓慢地,将视线转移到了临也身上。 在两人的目光接触的剎那,几乎有灼眼的电光瞬间绽裂,硝烟和战火随即汹汹蔓延。 ——是同类的气息。 这是临也接收到的第一信号。 然后。 ——他在挑衅我。 折原临也鲜红的眼睛流露出森然冷光。 「初次见面,折原君,我听阿澄说起过你。」对方的语气轻松得仿佛对这一切一无所知,「我叫太宰治……」 太宰勾起嘴角,向对方伸出了手。 在这个距离内,临也能清楚地看见他眼底的寒意。 「是澄的恋人,请多多指教。」 很好。 临也想。 现在,两人都已经明确,他们达成了同一个共识。 「请多多指教。」 ——是敌人。 「这几年的老师一直在义大利吗,还是去了别的地方呢?」 「说起来,也算是去了不少地方。」 澄用一种略带感慨和怀念的语气说道,然后问道。 「你呢,折原,这几年还好吗?」 「我啊……总之,还是和以前一样,我行我素地生活着吧。」他说,「所以,虽然不知道接触过的人怎么想,但我这一方一直都过得挺愉快的。」 「折原还是折原啊……」 澄有点忍俊不禁。 「这不是夸奖噢。」 「难得久别重逢,老师夸奖我一下也不要紧的吧。」 走在澄左手边的临也偏过头看她,同样笑了起来。那些难以避免的,由时间在两人之间造成的生疏在这三言两语中差不多散尽,他们又找回了对彼此熟稔的感觉。 「那么,老师这次回来,是为什么呢?」 临也问道。 「唔,有一半原因是我的事情尘埃落定以后有点思念池袋了,就想借着机会回来看看,另一半原因是……」 她望向在自己右侧的太宰。 「是因为我也想要来阿澄待过的地方看一看。」 太宰治说。 「澄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都经歷了什么事情呢,我真是好奇到不行……折原君。」他微微一笑,「虽然有点晚了,不过我不在的时候,谢谢你照顾她。」 ——至于现在,不管你有什么样的错误期待,请务必好好认清自己所处的位置哦,折原君。 「哪里哪里,毕竟那时的老师是孤身一人嘛。」 ——曾经抛下她一个人的你在大言不惭什么呢,太宰先生。 在心照不宣的首轮交锋过后,无论是折原临也还是太宰治,都明白了对方的立场。 第130页 「折原君真是个有趣的人。」 ——是拐弯抹角的难缠类型呢。 临也同样爽朗地回应道。 「太宰先生也一样。」 ——彼此彼此吧。 「澄,能拜託你去对面买一下果汁吗?」太宰忽然问道,「我们去旁边人少一些的地方等你,顺便,我也想藉机和折原君聊一聊过去的事。」 澄笑着抱怨了一句。 「我不能听吗?」 「如果因为我那些没完没了的问题,被你认为是一个黏人又没用的男人,我会为此羞愧的。」 澄微笑了一下,接受了他半真半假的解释,在迈开步子的时候,却忽然被握住了指尖。 太宰亲了亲她的手腕,才依依不捨地放开。 「不过,请不要离开太久,阿澄。」 就在澄转过身的那一秒,气氛霎时变得万分险恶起来。 现在,独处的变成了太宰和临也。 他们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前一后地,向拐角处走去。 先走过拐角的人是临也,他的背影消失在了太宰的视野中,而后者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就在他转过弯的剎那,利刃破空声从他的视角盲区迅疾逼近,太宰似乎对此并不惊讶,向后微仰,避开了这一下兇勐的袭击。 「真是粗暴啊,折原君,我以为你会选择更温和一点的方式呢。」 「对太宰先生来说,没有必要吧——说起来,我在你身上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折原临也在指间转了转匕首。 「从看见太宰先生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在猜测,太宰先生是从事什么职业的呢?」他说,「尽管看起来很无害,不过作为同类的我闻得到哦,你身上危险的气息都要溢出来了……然后我发现了,太宰先生手上的茧虽然很薄,不过,从分布来看,不是长期写作这类活动造成的吧?」 临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是枪。」 他没有收起笑意,目光却在逐渐变冷。 「几年前,老师跟我提起过一个男人,她说那是个和我有共同之处的人,我原本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不过,见到你之后我很快就确定了,你就是她所说的那个人。」 「她那时说起过我吗?」太宰的声音变得轻柔起来,「这真是件令人惊喜的事……」 「我可不这么认为。」 临也手中的刀光掠过,这次太宰没有躲闪,以快得难以捕捉的速度,他从怀中抽出武器,反手握住刀柄,抵住了来自临也的进攻。 在接下来的几秒内,两把匕首异常快速地交错和撞击。 银色的刀刃上映出临也的瞳孔。 「——在我看来,你完全失格了,太宰先生,我没法把老师交给你,换言之……」他说,「比起你还活着,死掉才算是好消息。」 「我很想贊同你的看法。」太宰治非常平静地说,「不过抱歉,我不能顺从你的建议去死。」 他敛去了多余的表情。 「因为我的一切都是阿澄的,世界上能取走我的生命的,只有她而已。」 太宰治再次挥刀时,临也能感觉到,他的进攻和刚才截然不同,在险些被对方的刀尖划过脖子时,他便知道落败只是时间问题了。 不过,这也并没有超出他的预料。 「你明白了吗,折原君……你的猜测并没有太大偏差,就算公平起见,我和你一样选择了使用匕首。」 占据了上风之后,太宰傲慢地,没有选择穷追不捨。 「在和平中生活的你,是绝对无法击败我的。」 「我知道啊。」 临也轻快地说。 「所以,我并非打算自己来完成这项工作。」 他的话音刚落,太宰立即飞快地开始思索他话语中的深意……只是这依旧太迟了,伴随着尖锐的风声,有什么向这个方向飞了过来。 太宰抬起脸,发现那是一个巨大的路标牌。 ……路标牌? 来不及思考太多,他避开了这匪夷所思的投掷物,底部断得很锋利的路标直直地钉进了太宰和临也头顶的gg灯牌。 「来的时机刚刚好。」 和太宰相比,临也似乎完全并不意外当下的情况,露出了一个诡秘又狡黠的笑,然后刻意提高了音量。 「那就拜託你拦住他了!太宰先生!」 如果要说折原临也胜过太宰治的方面,那对平和岛静雄的了解,以及面对平和岛静雄时的逃跑速度绝对会被涵盖在其中。 所以,这一念之差间的迟滞所带来的结果就是,被扔过来的自贩机拦住太宰治的同时,没能截断折原临也的逃跑路线。 太宰治转过身,看见一个穿酒保服的金髮男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 「你是那傢伙的同伴吗?」对方摘下了墨镜,露出紧皱的眉头和阴云密布的眼睛,「在我动手之前,告诉我死跳蚤在哪里。」 「……你是异能者吗?」太宰反问道,「我不知道你们用什么方式来命名,总之你是不是具有怪力方向的超自然能力?」 听到他的话,静雄的眉头皱得更紧,缠绕在他周身的焦躁持续加深,简直到了肉眼可见的程度。 对方的耐性如此之差稍稍有点出乎太宰的意料,但既然一场战斗不可避免,他也没有理由畏惧,虽然答应了澄在这里绝对不能动用违法武器(比如枪),但哪怕是失控的中原中也那种等级的战力,通过他的「人间失格」也能轻易将其异能无效化,最后最多也只是人类之间的体术比拼而已…… 第131页 然而。 静雄的第一击落下之后,太宰治不禁开始,认真地,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对方恐怖的一击在被自己直接接触到以后丝毫不减其威力,如果不是太宰治足够敏捷,恐怕已经落得手臂粉碎性骨折的下场。 但即使如此,他也没能抵御住对方的全部力量。 在空中调整了姿势,勉强安稳落地的太宰治,终于露出了感到棘手的神情。 「……居然,不是超能力吗。」 前港口黑手党干部,现武装侦探社成员的太宰治先生,拥有罕见而珍贵的消除系异能,但由于异能类型不适合正面战场的关系,若要进行分类,他会被归类到「脑力派」的范畴中。 「对付一般人也就算了,就业内水准而言,你的体术真是烂得不行。」 ——中原中也语。 尽管这句话因为受到中原中也先生的个人感情干扰,未免有过激之嫌…… 但总体而言。 一对一,对手拥有和异能无关的强悍□□以及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又忍耐槽浅到无法进行语言诱导。 这是太宰治最不擅长应对的局面。 ——真是失策了。 龙之峰帝人在新罗所居住的高级公寓的电梯门前遇见了园原杏里,然后他们一起走进电梯间,来到对应楼层,按响了门铃。 「啊,你们是最早到的哦!」 来开门的是新罗,他快乐地将孩子们迎了进来。 「塞尔提她很期待今天呢。」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做客,帝人在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拘谨,不过在看见塞尔提之后,他忽然想起了之前聊天室中的对话。 「对了,塞尔提桑!」 塞尔提把泡好的茶交给他,然后打了一行字。 ——怎么了? 「呃,对之前你在聊天室里的发言,我有一点好奇……」帝人努力地解释道,「就是关于临也先生的弱点的这件事——请问,临也先生的弱点到底是什么呢?」 ——啊,是这件事啊。 塞尔提说。 新罗在这时兴致勃勃地插了话。 「临也的弱点?!是指那个吗?」 「唉?新罗先生也知道吗?」 「我啊,姑且也算是亲歷者之一吧。」 新罗有点得意地说道,随即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临也他的弱点——」 他说。 「是一个人哦。」 经过一番波折,太宰治总算顺利脱离了静雄的攻击范围。 对方对他也没什么穷追勐打的执念真是件幸运的事。 虽然看起来并没有多狼狈,其中的险象环生只有太宰自己知道了,他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得赶快去找阿澄才行。」 他一边低声自语着,一边加快脚步前往澄所去的商店的方向……但远远地,他就发现店门前没有她的身影。 太宰治的心脏重重一跳,一下忘了唿吸。 随即,他拨出了澄的号码,但那头传来的却是关机提示。 不行……不要乱了阵脚。 太宰在心底对自己说。 澄说这是个和平的世界,只是一时间走散了而已,不会有事的。 然而或许是未知环境加剧了太宰治心中的不安,他几乎是慌张地赶回了原处,可是那里既没有刚才遇见的金髮男人,也没有澄。 但折原临也在那里。 除了静雄造成的一地狼籍,地上还躺着一个塑胶袋,罐装果汁从袋中滚出。 他回头看了一眼太宰,脸色有点阴沉。 「老师她没有危险。」折原临也说,「发生的是另一件让人讨厌的事……他们大概见面了。」 临也没有再看对方,他动了起来,在就要和太宰擦肩而过的时候,突然被匕首抵住了脖颈。 「把你知道的事情,完完全全地,告诉我。」 太宰治说。 「请务必配合,折原君,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做让澄生气的事情。」 「简单说来,我们把她弄丢了,而另一个带走了她。」 临也将目光转向他,带上了讥讽的意味。 「她不会受到伤害,因为对方对她怀有的感情是——」 临也不再说下去。 接着,他问太宰治。 「把时间浪费在这里真的好吗?」 「事情差不多是这样。」 新罗抿了一口茶,仍然沉浸在感慨万分的气氛中。在他叙述的过程中,又陆陆续续来了纪田正臣,矢雾姐弟和张间美香,大家在不同的故事节点加入,在新罗的回忆告一段落的时候,却奇妙而一致地发出了感嘆声。 「怎么说呢,稍微有点冲击……」 帝人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说道。 「不过对方是不是太厉害了……是那个折原临也欸?」纪田正臣说,「与那种阴险的傢伙为敌,还占据了上风?!」 「爱情的力量是无与伦比的。」 矢雾诚二的关注点显然有点偏移。 「果然要说无敌,还是平和岛静雄先生比较——」 纪田还没说完,就被新罗打断了。 「你说静雄吗?」 岸谷新罗露出了非常微妙的表情。 「事实上,静雄他在整个故事中,也具有非常重要的地位……」 第132页 说到这里,他忽然转变了叙述方向。 「如你们所知,静雄和临也,被称为宿敌也不为过。」 「明明相性那么差的两个人,偏偏又具有深刻的孽缘,在双方都深恶痛绝的情况下,针锋相对至今——」 「但宿敌之所以是宿敌,不止与这些有关。」 「就算两人大约都不愿承认,但实际上,他们同时还是对方一段十分重要的人生经歷中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例如爱情。」 新罗说。 「或者说,成长。」 将另一边的时间线再前溯一些,回到太宰离开,静雄的愤怒刚刚冷却下来的时候。 澄回来的时间比预计要早了一点,这是因为她注意到了这边的骚动,出于担忧而加快了脚步。 起初,她没有看见太宰和临也,也还来不及注意到静雄,恰在澄走到被路标穿透的gg灯牌下时,灯牌因为部分损坏而摇摇欲坠了起来,澄听见断裂声时已经来不及躲避…… 在那危险而紧迫的关头,她被一股强大的冲击推开……奇怪的是,明明是那样巨大的力量,但加之于澄身上的那部分,却被克制又克制,以至于显得隐忍而温柔。 在被对方护在怀中,带离坠物下方的时候,她不自觉地松了手,手提袋撞向地面,但澄忘了去关注这些。 因为抱住了她的人,慢慢地抬起了头。 澄忍不住笑了起来,用手指轻轻抚平对方刚刚弄乱的碎发。 「好久不见,平和岛。」 「啊。」 静雄说。 「好久不见了,老师。」 「手机没电了……」 澄的表情稍稍有点烦恼。 「虽然很想和平和岛找个地方坐下来谈一谈,不过现在的时机好像不算太好。」 澄环顾了一下周围。 「这是……?」 「遇到了临也。」静雄解释道,「所以……」 「我明白了。」 澄说。 「看来就算是这种方面,也没有变……那除了折原之外,你有看见另一个男人吗?」 她形容着。 「大概有这么高,黑色的头髮……」 「有的。」 静雄回忆了一下。 「他是……?」 「是我的同行者……我的恋人。」 澄说完之后,静雄沉默了几秒。 「是么。」他说,「我见过他,那个人先离开了。」 「这样啊……难道是先回住处了吗?」 澄借了静雄的手机,给太宰打了电话,但听见的却始终是忙音。 「太宰在忙吗——啊,太宰是他的名字。」她说,「那么,还是先回一下住处吧,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碰上他……顺便去取一下备用手机。」 「我送你回去吧。」 静雄叫了一辆出租,在司机看清他的脸,瑟瑟发抖地打算跑路之前打开了车门。澄上车之后,他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显然听说过平和岛静雄的凶名的司机立刻老实得像只鹌鹑,无比拘谨地接过澄递给他的地址。 「对了,平和岛能把手机再借给我一会吗?」 澄问道。 「……」 「……」 把静雄的部分也听完以后,龙之峰帝人和纪田正臣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震惊。 在场的大部分人似乎都是这副「等等让我消化一下」的表情。 「……不管怎么说,我站在静雄先生这边。」 纪田说。 「我也是。」矢雾波江非常冷酷地表示,「总之能让折原临也不好过就可以了。」 而园原杏里也小声地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我的话,是临也先生。」 「哎?为什么啊杏里?」 「因为……」她流露出了同情的神色,「临也先生大概连『喜欢』这件事都没办法坦率表达吧……」 「……」 「真是个可怜又扭曲的傢伙。」 「不过,后来的结局到底怎样了?离开的川崎小姐还有音讯吗?」 一直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塞尔提正想要说什么,忽然接到了一通电话,她站起来,走到了阳台外面。 这通电话没有持续很久,塞尔提很快走回了客厅……然后戴上了头盔,似乎是就要出门的样子。 「哎?等等塞尔提?你要去哪里?」 新罗忍不住大喊出声。 ——之前说好的。 ——她回来了。 ——结局。 塞尔提将几个关键词打了又删,最后给新罗的解释定格在一句话上。 ——去迎接我的公主。 最先发现不对的人是计程车司机。 他从后视镜中看见了后方一辆以惊人的速度逼近的车,而对方似乎没有减速的意思,随着它的靠近,只是一介普通中年男子的司机越来越不安,在那辆车就要追上的时候,他终于对静雄开了口。 「平和岛先生——」 来不及说完,那辆车就从侧面挤压过来,司机连忙打方向盘,整辆计程车剧烈地偏移了一下。 静雄勐地转过脸,旁边的车摇下车窗,露出折原临也笑得很恶劣的脸。 「是你啊,临——也!」 「等等……」 澄察觉到了静雄近乎勃发的怒意,但在被她阻止之前,静雄就打开了车门——以惊人的体能,跳上了另一辆车的车顶。 第133页 好在几乎没有别的在附近行驶的车辆,而静雄踢碎车窗玻璃跳进车里以后,虽然看不见车里的情况,但显然车里的人还是有最低限的交通安全意识,车速显着地降了下来。 「不好意思,请带我回刚才那辆车那里。」 「小姐,你是外地人吗?」 司机露出了「你疯了吗」的眼神。 「那可是平和岛静雄啊?!」 「我知道,但是……」 此时,另一辆车跟了上来,司机立即神经过敏般提速,但对方咬得很紧,距离越贴越近。 在距离近到仿佛随时就要别上来的时候,对方却忽然打开了车门。 「阿澄。」 太宰治的衣摆被风扬起,他向澄伸出了手。 「阿澄,来我这边。」 澄也说不清是不是受到了他的眼睛的蛊惑,不自觉地,她打开了车门…… 但是,谁都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 几簇黑影勐地拉长,一束击穿了临也那辆车的车胎,把车里的两个人分别撕开拎了出来,另一束则温和许多……它圈住澄的腰部,轻轻托着她的身体,将她带回了自己身边。 塞尔提收回影子,然后,澄便落进了她的怀中。 微微被抱起来一点的澄搭住塞尔提的肩,低头看着她,温柔又惊讶地喊了对方的名字。 「塞尔提。」 ……澄。 因为腾不出手来打字,塞尔提的话只能被压在心底。 再见到你,我很高兴。 这样温馨的再会没有持续很久,因为这场骚乱的主角们差不多也聚集过来了。 「那是什么异能?看起来和罗生门有挺多相似之处的嘛……」 被中途截胡的太宰大约是气压最低的一个。 「反正,现在快把澄还给——」 「太宰,请对我重要的朋友礼貌一点。」 感觉到澄隐约的责备,太宰立即卸掉了攻击性,然后变得温顺又委屈起来。 「……抱歉。」 塞尔提把澄放下来,走到了太宰治面前,虽然带着头盔,但其中打量的意味十分明显。 ——喂,你。 塞尔提亮出了pda。 ——连一点交规安全意识都没有吗?! ——这样让人怎么放心把澄交给你! 「我同意这一点……」 ——你也没有资格说这话。 塞尔提几乎把pda怼到临也脸上。 ——反正这种事十有八九背后都有你在煽风点火吧?! ——还有你,静雄。 静雄沉默着,看起来甚至有点无辜。 塞尔提想了想。 ……实际上可能也是。 ——你就算了。 「没人受伤就好。」 澄柔声说。 ——既然澄都这么说了……反正在这里遇上了,不如就一起走吧。 「怎么回事?」临也敏锐地发问,「你们本来有什么安排吗?」 「火锅。」 静雄说。 虽说是平安夜,对聚集在新罗家的许多人来说,眼前的景象简直不啻于平安夜惊魂。 指的是看到临也和静雄同时出现,却勉强维持着和谐的表象这一点。 同时,他们也见到了故事中的另一名重要人物,川崎澄小姐……还有她现在的恋人。 光看人物配置,真是异常险恶的修罗场。 「不过,你不觉得气氛和平过头了吗?」纪田正臣小声对帝人说,「还有,川崎小姐比我想像中还要温柔漂亮……怎么说,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气场。」 帝人同样小声地回答道。 「我也有这种感觉……怎么说呢,见到了本人后,我开始觉得川崎小姐大约真的能做到那些事情了……」 坐在一起的女孩们也在偷偷咬耳朵。 「杏里杏里,川崎小姐和太宰先生之间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张间美香说,「我能感觉到,他们一定是很亲密的爱侣……临也先生可能没有胜算了。」 另一边,被讨论的折原临也,正盯着沸水咕隆的火锅。 「好久没有过了啊,和这么多人坐在同一张桌子前进餐。」 他面无表情地说。 「我完全没有不满的意思哦……所以你们经常私下举行这样的活动吗?」 ……不,其实也算不上频繁,至今为止,这是第二次。 帝人本来想这么说。 只是没人会想通知你而已。 「对啊,每月三次左右吧。」纪田正臣满怀恶意地说,「只是没人会想通知你而已。」 「对自己的讨人厌程度有点自觉吧,死跳蚤。」 「你说什么啊小静——」 临也笑着站起来,同时刷地弹出匕首,另一边静雄的眼神也渐渐变得不妙。 「虽然我已经不是老师了……不过,不要给主人添麻烦比较好噢。」 澄说。 两人的对峙似乎因为她的话凝固了一下。 然后,两边都异常困难,万分勉强,但还是做到了的……收回了自己的敌意。 一时间,餐桌上鸦雀无声。 ——这是怎么做到的???! 帝人无声吶喊着。 ——这个,太了不起了!! 冬天的火锅就是有一种让人愉快和放松下来的神奇的魔力。 第134页 不管在场的人物关系再怎么复杂,一顿火锅后,气氛变得舒适又懒散起来。 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客厅中轻松地进行交谈,如果池袋一刻不停的风起云涌有休息日,那一定就是今天了。 但一个人知趣地走上阳台吹冷风的临也大约是个例外吧。 澄看了他一会,正打算走过去时,被太宰拉住了手臂。 「阿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闷不乐,「我也不想表现得这么小气……不过,你分给我的注意力是不是越来越少了。」 「虽然对我来说,你这一点也不能算是不可爱吧……」她眨了眨眼,「难道是我的态度让你感到了不安吗?」 太宰咬了咬嘴唇。 「不是,我不会怀疑这一点。」他说,「让我不安的是别的事情……我真是越来越懊悔了,有那么多你的过去没能参与。」 「太宰……」澄笑了起来,「过去的我现在正站在这里,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在看不见的那些时光里,我们依然在渐渐地,向彼此倾斜,直到轨迹交错的一天。」 「……我明白了。」 太宰的目光瞬间柔软下来。 「不过,你提醒了我,还有一件事。」 澄说。 「低头,太宰。」 太宰微微弯下腰,澄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她转过身的时候,笑着对他指了一下头顶的灯饰。 「槲寄生。」 澄走到身边来的时候,临也轻轻一动,却没有说话。 「我其实也是知道的,折原你啊,并不是口不对心的人。」 澄别了一下长发。 「你只是把事物消极的那一面看得太透彻,所以不知不觉就变得驻足不前起来……不过,有的时候,勇气或许会让事情变得稍微有点不同。」 她偏过脸看临也。 「当然,我也不能保证会向什么样的方向变化,但总归不会比滞留在原地更糟。」 「是经验之谈吗?」 临也望向她,问道。 澄的目光不躲不避。 「嗯,是的。」 临也终于露出微笑,现在的他看起来,仿佛依旧还是往日的少年。 这时,第三个人也来到了阳台。 走到室外,静雄下意识去取烟,但视线一触及到澄,他就将香菸放了回去。 「没关系,我不介意。」澄说,「如果折原也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 「谁在乎跳蚤的看法。」 「这几年来,你们的关系还是这么……」 澄试图找出一个恰当的词。 「——密不可分?」 当两个人都要露出嫌恶的表情时,一声巨响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 一束烟火升空,在天幕中绽放成盛大而漂亮的花朵。 「……如果今天的你不在这里,我大概绝无可能,在这里看到这束烟花吧。」 临也忽然说。 「我不喜欢太宰先生。」 极其罕见地,静雄对他的观点表示了贊同。 「有一种我很讨厌的气质,那傢伙。」静雄继续说,「虽然很不甘心,但也没办法……他是你很重要的人。」 「不过我多少有点怜悯他了。」 临也笑道。 「成为你的恋人,是一件多么幸福又痛苦的事情……嘛,继续加油吧,太宰先生,最好永远都不要被我抓住可乘之机。」 此时,第二束烟花在空中盛放,行人们纷纷在街头驻足,抬头看着这景象。 「说起来,你说得对。」临也说,「你已经不是我的老师了。」 他对她说。 「平安夜快乐,澄。」 静雄摘下墨镜,让焰火映入眼中,然后伸手很轻地拍了拍她的发顶。 「澄,欢迎回来。」 第59章 if世界线 我英上篇 →爆豪胜己 1.不高兴 二十岁的爆豪胜己, 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职业英雄,因为强悍暴烈的战斗风格, 在5至35岁年龄段的男性中具有尤其高的人气……当然,与他的性格有关的争议也一直没有停止过,但这并不足以影响他极其出色的能力和仍在不断更新的光辉战绩。 对爆豪本人来说,与其把时间放在关注那些非议上, 不如抓紧时间让自己变得再强一点来得有价值。 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 那天的爆豪胜己,明明正处于难得的休假中,却依然恪守了严格的训练计划,当他在身体训练室里做完20组槓铃平卧推, 20组拉力器曲臂下拉和30组仰卧起坐,即将进入伏地挺身的环节时, 澄带着一本书走了进来。 她的视线和他接触了一下, 就若无其事地移开了, 然后她走到一旁坐下来, 将书本打开,注意力集中到了书页上。 而另一边,从她进门的一瞬间,目光就不自觉地追着她的一举一动的爆豪,勉强忍耐了一会,但在第三秒就沉不住气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不能待在这里吗?」澄礼貌地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应该在门口挂上『内有爆杀卿, 请勿擅闯』的提示牌才行。」 「……可恶。」爆豪被噎了一下,「如果你要看书就去客厅啊!」 「我现在想在这里哦。」 爆豪胜己看起来濒临抓狂边缘。 第135页 「但是我正在训练!!」 「这和我在哪里并不矛盾。」与同居对象形成了鲜明对比,澄依旧保持着温和的态度,「我不会打扰你的。」 爆豪兇狠地把槓铃往撑架上一推,听到重重的响声,澄抬起头来,她年下的恋人撑住墙壁,正倾身下来,目光看起来有点危险。 「你明明知道。」他说,「你光是待在这里,就会让我无法专心做其他的事。」 2.不甘心 「是这样的吗?」 爆豪胜己兇恶的表情似乎对澄一点震慑效果都没有,她无辜地眨了眨眼。 「抱歉,我还以为爆豪已经是非常成熟的英雄了,所以这点小事肯定不会让你分心的,看来是我高估……」 「谁会输给你啊!!」 有时候澄会觉得,百分百中激将法搞不好是爆豪胜己性格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在恋人因为质疑而瞬间炸毛,气鼓鼓地头也不回走开的时候,澄差一点笑出来……考虑到这么做可能会让对方炸毛成刺猬,她努力忍住了这种冲动。 「完成训练清单之前,绝对不会理你的!」爆豪胜己大声强调道,「绝对!!」 说完,爆豪扭过脸,背对着她,继续刚才正要做的伏地挺身。 他很快完成了一组……两组,直到第三组,澄都一直十分安静,就连翻书的声音也只是偶尔响起…… 这反而让爆豪越来越在意了。 做到第三组的第二个伏地挺身,爆豪开始回想澄在阅读的是哪一本书,做到第三组的第五个,他在猜测她看到了哪一页,第八个时,他走神到了刚才看到的,她今天戴的项鍊……在第十个,爆豪胜己产生了想要回头看看她的冲动。 ……不行,这就是我输了。 他恶狠狠地把这念头逼回心底。 就是因为这样才—— 忽然,来自身后的一点动静打断了爆豪的思绪。 他听见书本被合上的声音,随之响起的是很轻的脚步声。 ……她在靠近这里。 爆豪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下了,他像一匹谨慎的猎豹,压低了身子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却无法克制地怀有对澄下一步行动的好奇,以及一点隐秘的期待。 她走得越来越近,在快要碰到他的时候才停下来,爆豪屏住了唿吸,强迫自己不要回头。 「要坚持住哦。」 她在恋人耳边轻轻说了这样一句话,温热的吐息洒在敏感的肌肤上,几乎引起爆豪的战慄,在那之后,她靠在自己背上,一点点躺了下来。 尽管算不上沉,澄依然具有成年女性应有的正常体重,但这对职业英雄爆豪胜己完全算不上什么负担,他却勐然意识到,自己正面临着一项相当,相当艰辛的挑战。 要去忽视她的唿吸和体温,她温柔地散落了的髮丝。 要去忘记他们正背对着彼此,此刻心脏却极近地相依。 ——太困难了。 3.不满足 「第三组的第十个。」澄对他说,「你完成到了这里。」 她一边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一边问道。 「要继续吗?」 爆豪大约是被这句话触动了。 他没说话,但通过爆豪的行动,澄明白了他的决心。 「……第十一个。」 她笑了起来,把书放在腹部,接着替爆豪计数。 「第十二个。」 …… 「第四十九个……等等,爆豪。」 数到这里时,澄停了下来,她小心地转了个身,趴在恋人的背上。 爆豪的身材很高大,澄现在已经很难回忆起他十四岁时,仍是个孩子的模样,他穿着黑色的运动背心,起伏的肌肉线条很好看,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了能够承托起很多重任的嵴背。 澄的手指划过他蝴蝶骨之间的凹陷,顺着他的嵴椎向下……然后她亲吻了一下他的耳尖。 「继续吧。」她说,「还有一个……」 「到此为止了。」 爆豪说。 澄还没做出反应,爆豪就动了起来,无法掌握平衡的澄在滑下之前,被一双手臂紧紧地圈住了。 她发现自己正伏在爆豪胜己的胸前。 现在,他们终于能够对视着彼此。 爆豪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搂着澄,又翻了个身,将爱人压在身下。 「很有趣吗?」 爆豪胜己压低声音问她。 「玩得开心吗,嗯?」 他的尾音听起来略带沙哑。 「反正你在我这里总会占上风,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他露出了懊恼的表情,「这一点以后大概也会一直持续下去吧,可恶。」 「爆豪……」 澄试探地推了推对方,却被按住手腕。 「你从我这里拿走的骄傲,得用差不多珍贵的东西来交换才行——澄,你一定也早都知道了吧。」 他露出笑容,眼底却涌动暗潮。 「我是不会满足的。」 「你是恶龙吗?」澄用很轻的声音对他说,「不过从你小时候我就这么觉得了……爪子和牙齿都那么锐利,又凶又贪婪,还很小气。」 她不再挣扎,散开的长髮和温柔的眉眼让她看起来仿佛顺从得予取予求。 但是,才不是呢。 第136页 ——爆豪胜己已经非常了解身下的这个女人了。 她说。 「你会被邻国的公主讨厌的。」 「无所谓。」 爆豪胜己回答道。 「反正你也不是公主……你根本是被国王指使来的狡猾屠龙者。」 他们之间的纠缠早就无法一一清算,到现在,谁也说不清是恶龙打败了屠龙者,还是屠龙者驯服了恶龙。 「别想再逃走了。」 ——她可恶又可恨,偏偏可爱得让他束手无策。 他埋进澄的颈间,像是龙盘踞于他的珍宝之上。 「把你的全部都交给我,澄。」 →绿谷出久 1.the first time 那是发生在不幸和灾厄都被战胜,英雄社会经歷过破而后立的过程,重新开始向光明的方向生长时候的事。 那时的绿谷出久也得到了欧尔麦特的认可,从他肩上接过了名为守护的重任,持续地为了成为「最棒的英雄」而努力着。 在开始了职业生涯以后,他依然与澄保持着联繫,不过两人不再分别是过去「指导者」和「被指导者」的角色定位,现在的澄更接近他的个性顾问……不过,其实绿谷常常觉得,她对自己来说的意义远远不止与此。 这天绿谷造访的时间比约定的时刻晚了近四个小时。虽然几乎不抱希望,他还是去研究所看了一眼……令他意外的是,明明是非营业时间,研究所内却依然有灯亮着。 「绿谷?」 他还在门口踌躇的时候,澄将门推开了一点,见到他以后,她露出了高兴的神色。 「晚上好……请进吧。」 「川崎小姐,等等!」绿谷连忙叫住转过身去启动设备的澄,但她回头看他时,绿谷又变得难为情起来,「抱歉……今天,我……」 「我知道。」 澄笑着说。 「我有看到报导,你是去处理紧急犯罪事件了对吗?正好来做一下身体检查吧。」 于是,又再一次被她谅解了。 绿谷贴着电极片,坐在检测仪器上接受扫描,澄就守在他的身旁,微微低头注视屏幕上反馈的数据,两人都没说话,室内只有仪器运转的滴滴声和很轻的敲击键盘声。 这些就是,足以让绿谷出久安心下来的一切。 英雄所面对的世界很残酷,但无论躯体和心灵怎样千疮百孔,他们都必须一次次站起来,始终屹立在民众前面。 这是绿谷理解的英雄的使命——他们不仅要保护普通人的生命安全,更重要的,是赋予他们面对黑暗的勇气。 而唯有在她的面前,紧绷着神经的绿谷出久会不由自主地,缓缓放松下来。 没关系的,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糟糕。 因为川崎小姐就在我身边。 绿谷这么想着。 在这样的安心感下,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现,他也一点点被睡意侵袭。 在这短暂的睡眠中,他没有梦见任何可怕激烈的作战画面……也没有梦见他取得过的那些荣耀和欢唿,他梦到了若干年前和她初遇时的画面。 绿谷出久不是频繁地留恋过去的人,他的目光始终是执着向前的……他只是无法忘记而已。 无法忘记她所具有的,温柔,包容而强大的光芒。 绿谷是在澄给他盖上薄毯的时候醒来的。 从梦中醒来,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几秒钟的时空倒错感,在看见澄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 「川崎小姐……?」 对方尚未来得及回应,绿谷就一下惊醒,然后触电般松开手。 「啊,那个,抱歉!」 「再睡一会也可以哦。」 澄对他说。 「没关系,在你睡着的时候,我会守在你身边。」 过去的画面,以及现在的画面,在这一刻悄然重合。 然后,绿谷出久第一次意识到她对自己而言,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他不能形容她是心灵支柱,因为她比那柔软,但他也不能形容她是避风港,因为她远比那坚强。 她给自己带来安宁的同时,又让自己变得更勇敢。 若要形容的话,也只能是那样了吧。 ——她是我的英雄。 从这一天起,绿谷出久开始相信这一点。 我对她…… 绿谷忽然脸红了。 「怎么了?」 「没……没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没能对她说出这句话。 2.twentyth 又是不平静的一天,和一个归于静谧的夜晚。 澄发现绿谷今天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同……该说是欲言又止,还是心神不宁呢? 于是澄主动问起了他的异常。 「能看出来吗?!」绿谷慌张了一下,「其、其实是,今天我收到了耳郎和上鸣的结婚请柬……」 「如果我没记错,他们是你的雄英同级对吧?」澄感慨道,「大家不知不觉也到了这样的年纪了呢,时间过得真快啊。」 措手不及地,澄忽然把话题转到了绿谷身上。 「那么,绿谷近期有这样的计划吗?」 绿谷的耳朵一下就红透了。 「……没有这样的事!」 他因为紧张而颠三倒四地辩解起来。 「我认识的女生这么多年以来都只有御茶子,梅雨酱,耳郎和八百万她们,还有川崎小……」绿谷在这里绊了一下,「总之,请不要开我玩笑了。」 第137页 「绿谷啊……」澄说,「你有看过上期英雄杂志的投票结果发表吗?」 「啊?」 「分别是『最完美的男友』,『最想被他拥抱的人』和『最理想的结婚对象』这三项,结果宣布第一项的no.1是轰,第二项是爆豪,第三项……」 澄拍了一下绿谷的肩膀。 「是你。」 「……哎?」 「你是在怀疑投票结果的可靠性吗?」看着表情呆呆的绿谷,澄笑了起来,「这是面向全社会女性徵集结果,得到了约三百万有效人次投票,直接带动杂志销量的投票……顺便一说其中似乎也不乏男性投票者——总之。」 她非常认真地说。 「你是又强又帅气,超级受欢迎的英雄哦。」 「那……」 绿谷也说不清为什么忽然拥有了勇气。 「川崎小姐也是这么想的吗?」 他感觉问出了这句话的自己从头到脚都紧绷了起来,但不管怎么羞怯,他也必须要问出这句话。 「我……」 澄缓缓开了口,绿谷的心跳得越来越快,他经歷过那么多事,此刻站在她面前,却依然几乎要紧张到晕眩—— 铃声忽然响起,绿谷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用于紧急联络的电话,他不得不打断了对话,去接起电话。 澄看着他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抱歉,我得先走了,出现了一个紧急事件。」 澄没有多问。 「注意安全。」 「川崎小姐,我……」 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绿谷没有说下去。 他对澄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 那句话在他心中很快地掠过,接着,他的心投向了接下来要奔赴的战场和等待拯救的人们。 第二十次。 他还是没能对她说出来。 关于「爱」。 3.thest time 这不是他整个职业生涯中最艰难的一次,但必然是,非常惊险的一次。 为了营救和保护人质,绿谷身上伤口遍布,他的胸膛被敌人的个性贯穿,创伤与心脏的距离近得让人害怕,但万幸的是,普通民众没有人受致命伤……而绿谷出久也还活着。 虽然胸腔的每次起伏都很痛,但他确实还在唿吸。 他强撑着没有倒下,直到救援小组赶到,进入配备专业医疗设备的车厢里以后,医务人员才发现他的情况远比表现出来的要严重。 严重得多。 他大概是短暂地昏迷了一阵子,再醒来的时候,他的意识也说不上很清醒,绿谷能听见周围紧张的讨论声,移动担架的滚轮和地面摩擦的刺耳噪音……他感到很深的疲倦,但不知怎么地,在意识堕入茫茫之前,一道声音像刺破了黑暗的光那样,驱散了他的睡意。 「绿谷,能听见吗?」 他听到了她的声音。 绿谷出久挣扎着睁开了眼睛,接着,她的面容映入自己眼中。 「不要睡着,绿谷。」 她握住了自己的手,绿谷能感觉到,她在微微颤抖。 「你会没事的……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另一边的手术准备大概完成了,医护人员围了过来,澄也慢慢松开了握住绿谷的手。 不能再放弃了。 绿谷出久心中的震动越来越强烈。 唯有此刻—— 他本已经无法动弹的躯体在这剎那被注入了奇异的力量,绿谷艰难地抬起身体,反扣住了将要收回的,她的手。 「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说。 「因为我非得成为你心中最强大的英雄不可。」 「澄,等着我。」 后来,让所有人松了口气的是,绿谷的手术进行得很顺利,当然,他依然需要一段不算太短的疗愈时间。 在这期间,澄常常来探望他。 如果跟随自己内心的感想,绿谷不能说是不开心的……不如说是开心得不行,但他多少觉得有点难以面对对方。 ……毕竟说了那样的话。 她会怎样去解读当时的发言呢?绿谷时常苦恼地思考着。 啊啊,为什么偏偏说的是那一句呢?作为一般发言来说太让人害羞了,但提到那方面的含义,又好像有点不够直接…… 哪怕当时直接说了「我爱你」—— 「绿谷,你有看上期的杂志投票吗?」 坐在床边的澄忽然问道。 绿谷连忙收回走神的心思。 「什么?」 「就是这个啊。」澄读出了投票主题,「『你心中的动人情话no.1』……结果公布的第一名是这个哦。」 她继续说道。 「我要成为你心中最强大的英雄。」 「……哎?」 绿谷呆了一下,然后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 「等等……不是、那个……我——」 「我有好好接收到你的心意。」 澄专注地看着他。 「不止这一次,应该说是,以前的每一次——虽然有点坏心眼,不过我本来是打算等到你直白地说出那个字的时候再回应你的……不过我想,就在这里也不错。」 她露出很浅的微笑。 「大概是因为,这句话太动人了吧……」 话音刚落,澄被拥入一个怀抱。 第138页 採取主动的一方只是紧紧抱着她,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他青涩得惊人,但也正是因此,他激烈的心跳听起来尤其真诚。 「我一直都很清楚……我是个胆小鬼。」他用颤抖的声线说道,「即使如此,你依然愿意等待我,我真的很感激。」 「现在轮到我来追赶你了。 「未来——」 「未来,请允许我,和你并肩走下去。」 →轰焦冻 1.理性 作为英雄的轰焦冻给人怎样的印象呢? 如果这是一个街头採访,而其中正好有年轻的女性粉丝,她们或许会一面发出羞涩的尖叫一面发表「高岭之花」,「根本就是王子」,「帅气得过头,不知不觉就all in了谷子」之类过激言论。 而若要更客观地看待,大概得票最多的答案会是强大,可靠,冷淡还有理性,这一类关键词吧。 甚至,哪怕从身为恋人的澄的角度来看,也会贊同这几点——包括理性。 轰焦冻确实是个理性的人。 他出身名门,教养良好,能力卓越,容貌英俊,气质凛然……虽然在少年时期还有点电波系和天然呆嫌疑,在成为职业英雄后,就迅速地成长和成熟了起来。 而对于和澄的关系,也是如此。 虽然是年下的那方,但不知从哪个时期起,他忽然地就变得成熟——他的体贴到了一种无微不至的程度,他从不和澄发生争执,永远把关系中的分寸把握得刚刚好,他对待恋人时的一举一动仿佛是最优解模板…… 一般人的恋爱关系或许会是纠纠缠缠跌跌撞撞生长的两束藤蔓,但轮到了轰和澄,就成了两棵笔直茂盛的乔木。 ——并不是说这样不好,只是当爱情变得如此「正确」,似乎又有点令人怅然若失。 今天是确定关系的三周年纪念日。 一切都和这几年一起度过的许多节日和纪念日一样,轰特地预留出了假期,然后他们在夜景漂亮的高档餐厅就餐,接着是艺术展和交响乐会,最后,轰把澄送到了公寓楼下。 「等等,澄。」 在她离开之前,轰这样对她说。 其实就算他不说,澄也不会转身离开的,因为她很熟悉接下来的步骤。 他取出一个盒子,交给了澄。 「纪念日快乐。」 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项鍊。 它真的非常美丽,世界上大约很难有女性不为它心折,澄看得出轰一定在这上面花了很多心思……还有金钱,但她的注意力却忍不住偏移到了另一件事上去。 收下礼物以后,再接下来的步骤,就是吻别了。 如此一来,这个夜晚也就完美,正确,理性地落下了帷幕。 ……是这样吗? ——要这样吗? 澄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在轰正要说什么之前,她迅速地合上了盖子,把项鍊塞还给了轰。 「澄?」他没有因此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只是疑惑地问道,「不喜欢吗?」 「不是,谢谢,我很喜欢,但是现在我不想收下。」 澄回答道。 「我姑且确认一下,轰,明天还是你的假日没错吧?」 「是的。」 「很好。」 她说。 「那就走吧。」 「……澄?」 「我想去东边的港口,轰。」澄看了一眼时间,「大约有四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从现在出发,时间还很宽裕……我们刚好能在那里看日出。」 轰微微握紧了手中的盒子。 「可是……」 「我不想现在就和你分开。」 她坦诚地告诉他。 「轰,我不想现在就和你道别。」 ……啊。 轰低头看她,在她的双眼中确认了,自己很好地维持住了表象。 没人看到他的伪装正在一点点碎裂。 轰焦冻是个理性的人,他完全可以是。 ——唯独在她面前不行。 2.感性 他没想到这个夜晚会以这种方式得以延伸。 ——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至少轰的神情看起来还是非常平静。 这是他在这几年学会的事情。 三年前的今天,他向她倾诉了心意。现在再想起来,轰可能要对当时冒冒失失的自己皱眉……但无论怎样,她的回应是,「好的」。 在三年后的现在,他们因为一个听上去有些儿戏的理由在夜晚的公路上飞驰,但谁都没有对此提出质疑。 「这里不行。」 驾驶座的轰忽然降低了车速,澄前倾了一点儿,远远地看见了「道路修缮,禁止通行」的路标。 「这就没办法了。」她微微失望地说,「轰,回去吧……」 「等等。」 没有犹豫地,轰戴上而随身携带的单片镜式协战设备,他启动开关,城市道路微缩地图展现在他面前。 他用了半分钟来确认路线。 「走吧。」 于是,此夜的旅程得以继续。 澄望着轰的侧脸,渐渐又勾勒出了以前那个倔强少年的轮廓。 ……对了,轰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一开始的轰焦冻,和现在是不同的。 他也曾被冲动驱使,因为恋情中由爱产生的阴影和澄争执过……与其说是争执,不如说这只是自己单方面的感情用事和任性而已。 第139页 就是那一次,他对未来产生了恐惧。 爱是会被消磨殆尽的。 轰焦冻从父母身上知道了这件可怕的事。 他知道自己的不成熟会被对方包容,但是任何人若是被伤害了,都不免留下伤痕,等到这伤口深到无法痊癒……他们之间的羁绊也就走向了末路。 ——那么,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伤痕出现好了。 所以,从某一天起,他强迫自己改变了。 经过三个小时的行驶,燃料也悄悄见底,于是轰在沿路的加油站暂时停靠。 在摇下车窗之前,他顿了一下,脱下外套递给澄。 「先穿起来。」 看到澄照做了以后,他才继续了动作,当午夜的凉风送进车内,却被带着他体温的外衣隔绝在外时,一个念头忽然从澄的心中升起。 ——他真的有改变过吗? 那是在汽车重新启动起来的时候。 「轰,你还记得吗,我们曾经吵过一次架。 她问道。 轰没有马上说话。 「为什么提起了这个。」 过了一会,轰才回答道。 「是很久以前了吧。」 「大概是吧,但我一直都深深地记得这件事。」 轰立即紧张了起来,他用力握紧方向盘,又不着痕迹地放开。 他侧过脸,观察着澄的表情。 「争执的起因是……那次发生的爆炸事故。职业英雄的你,和在救援组织註册过治疗系个性的我,都恰好在现场。」 澄似乎在回忆着细节。 「当时的事故原因还不清晰,甚至很快就发生了第二次爆炸,所以出于安全考虑,组织方决定让大半救援人员和已得到救助的民众一起撤离现场,剩下的继续从事救援……」 ——「我和你都选择了留下来。」 澄说。 「不管怎么说,那次事故的伤亡被及时控制住了,但是,在事情结束以后……」 「为什么不及时撤离?!」 澄第一次见到轰这么生气。 「我……」 我认为当时的情况并没有危险到这种地步。 她还没说完,就被轰打断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当时我是怎样的心情。」他说,「仅仅是想到可能会失去你这件事——」 澄勐地明白了,他并不是真的需要一个解释。 轰他只是,在觉得不安而已。 他们在现场遇见过彼此,但澄只来得及对他说一声「注意安全」,然后就奔赴向下一个救助地点了。 她明明看见了分别时他的眼神,却直到现在才明悟其中的含义。 「可是,只有我被指责了这件事,是多么不公平。」 我很抱歉。 澄,我非常地…… 轰又产生了那种空白感,但越是这样的时候,他越无法轻易地将话说出口。 但随即,澄看向了他,用怀念而柔软的目光。 「选择留在那里面对危险的人,明明不止我一个人,如果说我犯了错,你也是一样的——理智的你为什么会注意不到这一点呢?当我发现了这里的异常,另一件事也很快被察觉到了……」 她说。 「我是深深地,被你爱着的。」 轰踩下剎车。 澄向前望去,看见了正处于检修中,被路障隔断的横桥。 再越过这座桥,就是码头了。 虽然距离不远,但这里的视野远比不上码头的开阔辽远,如果是为看日出而来,大概多少会有点令人失落。 说到遗憾,或许是有一点的。 不过。 「抱歉,轰,想看日出只是藉口。」 澄对他说。 「我只是想要和你待在一起而已。」 「谢谢你,我度过了一个很愉快的夜晚。」 3.** 天际开始微微泛白。 澄也觉得应当给这次的约会画下句号了。 「轰,能给我戴上项鍊么?」 他沉默地照做了,澄在他的臂弯里停留了一会,轰将项鍊扣好以后,退开了一点,凝视着她的眼睛。 对于现在的时机来说,吻别尚且太早。 但他现在想吻她并不是因为他们将要分别。 被轰亲吻时,澄稍稍有点意外,然后她很快发现,这并不是她所习惯的,温柔而克制的吻。 他不再掩饰自己的**和侵略性,澄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等到他结束了这个深吻,她才发觉自己被衣衫凌乱地按在了车座上。 「我一直都在害怕你离开。」 他说。 「我常常觉得我愿意做任何事,来把你留下来……包括过激的那些。」 「我想让你成为我的妻子……然后,孕育我的孩子。」 轰焦冻闭了一下眼,他没有想过会有把内心的这一部分展现在她面前。 「我希望从每天睁开眼睛,再到睡去,就所看见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画面都是你。」 ——「但是。」 「但是,澄,我所有的**和你的幸福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到最后,我忽然发现,如果非要做出选择……我希望你能够永远遵循你自己的自由意志。」 「仅此而已。」 轰焦冻觉得自己大概是用尽了自制力来把手从她的腰上移开,接着把对方散了一半的纽扣一颗一颗系回。 第140页 他回到原座,刻意不去看她,而是把视线投向车窗外。 ……马上就要日出了。 他想着。 在意识到此夜只余尾声的剎那,轰陡然升起了不满足感。 「还有时间。」 他低声自语着,打开了车门。 「轰……?」 「跟我来。」 因为他的目光很明亮,所以澄不知不觉地被他说服,轰牵着她的手向前走,脚下的海潮声让人觉得很宁静。 在逼近被阻断的位置时,轰停了下来,面向着日出的方向,他发动了个性。 琉璃般的阶梯拔地而起,一级接一级地结到最高处以后再向下,最后形成了一座完全剔透的霜色虹桥。 他们一起向上走去,登上它的每一步都宛如梦境。 「轰。」 澄想,她现在产生的冲动大约是因为,此刻她太靠近天空了。 「我从未觉得你是我的束缚。」 轰不禁回头看她,而就是这一瞬间,第一缕阳光倾落在了两人身上。 「我凭藉自己的意志,来到你身边,我一直相信我能因此到达很远的地方……你不是牢笼,轰。」 ——「你是翅膀。」 第60章 糖果匣子 宇智波斑在夜色已深的时候回到了族地。 在战国时代, 对于没有国家归属, 仅仅以「族」为单位活动的忍者们来说, 就像单独在外行动时不得暴露姓氏, 对族人的聚居地点必须慎而又慎地严格保密也是非常重要的生存准则之一, 这些残酷的规则深深地烙印在出生于乱世, 而侥倖存活至今的忍者们心中。 宇智波斑憎恶这一点, 但一直在被战争剥夺至亲的他又比谁都明白,只要这世间一日不改变它狰狞血腥的面孔,人们心中的创伤, 以及由此而生的种种死去与活着的不幸就一日无法改变。 守卫在族地入口的宇智波族人很远地就察觉到了斑及其所带领的小队的归来,没用多久, 这队宇智波的精锐忍者们悄无声息地出现, 为首的宇智波斑走上前,一身肃杀仍未散去。 「没有减员。」 他言简意赅地说。 「父亲和泉奈那边情况怎么样?」 「族长的小队也刚刚抵达不久,关于伤亡情况……」 年轻的守卫露出一点不忍的神情。 「人数没有减少, 但是有人受了很重的伤。」 斑不再在此处停留, 他发动瞬身之术, 像一阵冰冷的, 黑色的风, 越过用作隐蔽的树林, 接着穿过族地的建筑, 在划分为宇智波一族族长居所的核心地带停了下来。 「斑。」 父亲宇智波田岛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到来, 不出意料, 他率先关心的是这次斑所处的那面战场的情况。 「任务如何?」 「委託完成了。」他说, 「对方僱佣的是千手一派的忍者,但是实际属于千手的人只占少数……没有遇见千手佛间和柱间。」 宇智波田岛点了点头,却看不出有什么满意的情绪。 「只要一方僱佣了宇智波,另一边就必定会选择千手,反过来也是一样……就算我们不主动与千手一系为敌,也无济于事。」 田岛平静而冷酷地说。 「更不要说不管是千手还是宇智波,手上都沾满了对方家人和亲友的鲜血——斑,你明白吗?」 斑沉默了一会,他现在有更关心的事,并不愿意和父亲继续这个话题。 「父亲,泉奈怎么样了?」 「……泉奈没事。」 宇智波田岛皱起眉头,看起来对斑的回应感到了不满,但还是回答了他。 「他带着伤重者去了澄那里。」 斑对父亲颔首,然后便离开了。 以武力闻名的宇智波一族,在个体间也依然存在强弱差异——其中既有斑和泉奈这样不世出的天才,也有囿于资质,一生都无法跨入强者之境的普通忍者。 然而澄似乎又是其中格外不受偏爱的一个。 她是宇智波田岛的妹妹与旁系宇智波的孩子,在被孕育之时,母亲就在战场上受了伤,后来出生的澄先天性地体质虚弱,几乎无法修习体术和攻击性忍术……出生在乱世间的宇智波家,却早早地被断绝了强大的可能,这无疑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当时已经失去过两个儿子的田岛对妹妹断言道:「她很快就会死的。」 不久,她的丈夫也被无尽的争斗夺去了生命,再后来,死亡终于降临到了田岛的最后一个同胞身上。 最后,田岛对她保证道:「我会照顾好澄,她会成为我的孩子。」 斑依然记得当时的场景。 田岛没有兄弟活到成年,就像斑只有一个泉奈。 宇智波田岛埋葬了他的五个儿子,但斑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同自己的至亲手足死别。 自己大概不是没有憎恨过父亲把年幼的孩子们送上战场的冷酷的。 斑想着。 但是,在目睹了田岛与妹妹的告别,立誓要保护好唯一的弟弟泉奈的他,第一次与父亲产生了共鸣,深深地体会到了他的哀恸。 从今天起,父亲再也没有可以彼此支撑和依靠的人了。 跪坐在父亲身边的斑想到了泉奈,随即,他忍不住去看了一眼另一个失去一切的人。 那个小姑娘比斑年幼很多,因为身体的原因,比同族的同龄孩子看起来还要娇小又柔弱。 第141页 让斑吃惊的是,她并没有哭。 时至今日,他依然不知道要怎么去形容当时澄的眼神……她是哀伤的,但她的哀伤未免也太过纯粹了——她并非在为自己的失去而痛苦,也未曾畏惧此后自己的命运,她的全部悲伤都倾注向了弥留之际的亲人。 斑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身旁的泉奈悄悄地握住了那女孩的的手,但澄轻轻地挣脱了,然后俯下身去,亲吻了母亲的额头。 仿佛是被人世最后的祝福所安抚,被亲吻的人便露出很浅的微笑,停止了唿吸。 那小姑娘把手递给身边的泉奈,泉奈没有犹豫地握住了,斑静静地看着,然后,大概就是从这一刻起—— 他的理想有了更为鲜明的轮廓和形状。 如果这个世界,不会再让像他们这样的孩子悲伤就好了一切的开始,大约是因为恐惧着变成孤身一人的斑,遇见了孤身一人的澄。 查克拉是这个世界特有的能量,而忍术是最普遍的,运用查克拉的方式,澄曾经对此非常好奇,所以在确认了自己的身体甚至连宇智波的基础火遁忍术都无法承受时,澄不免感到了失望。 好在后来,她逐渐摸索到了查克拉的运转原理,发现即使不以忍术为载体,查克拉也能直接作为自身治癒特性的增幅器使用。 发觉澄具有医疗忍者的天赋的田岛试着传授了她医疗忍术……事实证明,这的确是澄的天赋所在。 对于全员攻击型,忍体幻术领域各有擅者,偏偏在医疗系方面长久以来都是一片空白的宇智波们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结束治疗以后,被强烈的痛苦折磨的伤员也逐渐平静下来。 「痊癒没有那么容易,不过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澄小声对他说,「别担心。」 守在一旁的宇智波泉奈不禁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澄抿嘴笑了一下,然后打算站起来,却由于长时间高强度的查克拉输出而有点脱力,泉奈託了她一把,拉着澄的手走出治疗室。 「泉奈,我要看看你的眼睛。」 澄拉了拉他的袖子。 「我不要紧……」 触及澄的目光以后,泉奈知道自己大约拗不过对方。 「好吧。」 他靠着墙坐下来,澄跪坐在泉奈身前,仰起脸来,两人很近地注视彼此的眼睛。澄先眨了一下眼,一枚勾玉出现在她瞬间染成赤色的眼中,泉奈随即打开三勾玉写轮眼,澄仔细观察过查克拉在对方眼周经络的流转和走向,这才放下了心。 「没有问题。」 「我告诉过你的。」 他们先后收起了写轮眼。 「泉奈,要不是你和斑都喜欢乱来……」 澄有点生气地戳了一下泉奈的肩膀。 「澄,是你太严格了。」 他显然没有受到什么震慑,笑着捉住了澄的手指。 「还有,我说过你得叫哥哥才行吧……」 「泉奈,我不是小孩子。」 澄认真地望向他,泉奈微微一怔,不自觉地被她的目光吸引。 她说。 「你不用把我当成孩子。」 「……你是我妹妹。」 他下意识反驳道,等到反应过来以后,依旧忍不住放软了语气。 「多依靠我一点吧,澄。」 泉奈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这个话题再一次地,被轻轻揭过了。 「对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件物品,放进澄手中,然后松开了她。 「从火之国的商人那里拿到的。」 落在澄手中的是一盒糖果。 根据当下的生产力,这样的糖果也不会是什么精緻的甜食,但绘着花鸟兽图画的木制小盒子被制作得很好看,澄把它拿在手里,迎着光线看盒子表面的画,略带粗糙质地的彩绘颜料看上去有一种荒疏的美感。 「我喜欢这个。」 少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弯弯的月牙,光是注视着这样的她,就不禁让人的心变得柔软。 「我得去父亲那里了。」 他站起身,摸了摸女孩子的头髮,澄还在看手中的糖果盒,轻应了一声。 泉奈离开内间,在走廊上迎面撞见了斑。 「哥哥?」 他惊讶地喊了他一声,然后大致打量了一下对方。宇智波斑卸掉了外甲和长刀,仅着一件黑色和服,看来并不是刚刚到达的样子。 「没事吧,泉奈?」 「遇到了埋伏,不过伤势最重的人的情况也已经控制住了……」 斑默默地听着,泉奈接着说道。 「哥哥是来见澄的吗,她就在里面——我先去找父亲了。」 斑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兄弟俩各自错身离开。 澄听见拉门的声音,以为是泉奈折返回来,但她抬起头,看见的却不是他。 「斑,你回来了。」 澄看上去有点高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过来这里。」 斑的强者之名已在当时的忍界声名鹊起,他是个仅仅站在战场上,就会给敌人带来压倒性威势的可怕忍者,但在面对眼前的少女时,他将身上那些会让人联想起血和刀锋的气息收敛得很好。 斑坐下以后,澄把糖果盒收起来,靠近了斑,似乎相对她的体型而言,斑还是高大了一些,她要直起腰,才能足够接近地,看清楚对方的眼睛。 第142页 斑索性圈住她的腰,将她托起来,让澄半跪在自己的膝上。 澄似乎惊了一跳,但她很快发现这样的姿势确实要轻松许多,斑微抬起头注视她,发动了三阶写轮眼,澄捧住他的脸,拇指很轻地拂过他的眼角。 「……斑。」她说,「难道在你离开的三天里,一直都保持着开眼状态吗?」 斑没有否定,澄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的想法,在任务中再怎么警惕也不为过,但是——」 「澄,我很强。」 「就算是这样……」 「还有,不回到这里,我无法放心下来。」 「……」 直到听见这句话,澄的睫毛颤了一下,表情柔和下来,斑知道这代表着她接受了自己的解释。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在这样的世道,怎么会有人觉得力量本身还不够具有说服力,却要去关心那些在活着的时候,人人都将其压抑在躯壳深处,而在死后就化作虚无的感情呢。 她不是对残酷一无所知的人——事实上,在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无法享有那种奢侈——然而,斑猜测远离正面战场这件事大概还是对她造成了一点影响。 因为,如果她曾经和自己站在同一个战场,澄就会明白面前这个叫作「宇智波斑」的男人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存在……然后,她也就会了解对于他的大多数担忧,都并不像她自己想的那么……必要。 ……是这样吗? 斑其实知道自己心中的答案。 推动了现在的情况,并沉溺其中的,都是宇智波斑本人。 他和泉奈,或许还有其他人,大约都在她身上寻求着某种事物,这是本应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他们都不曾拥有的某种事物。 「这几天你有睡过觉吗,斑?」 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斑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 「……没有。」 「田岛舅舅今天还要召集家族会议,在开始之前,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说完,怀中的澄推了他一下,斑放开手,那女孩退出他的怀抱,拉过他的手臂,斑顺着她的力道靠近她,遵循了她的意愿,枕在少女的膝上。 斑看向她的指尖,然后是展开的和服袖子,他的视线追随着从袖口处开始蔓生的花枝图案,一直到在她的肩上绽放的花。 他的目光继续向上移动。 像许多的宇智波那样,女孩有白肤黑髮,脖颈处露出的一点肌肤色泽亮得醒目,也显得愈加脆弱。 斑追寻着她身上的某种特质,与此同时,他也隐隐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种特质是不为这世界所容的。 说是经验判断,或是单纯的预感也好……斑认为她并不适合在这样的世界上生存,或许就在不远的未来,她终究会—— ……不会让你死的。 于是他对自己说。 我会保护她。 澄低下头,与他对视。 「斑,你会认为,我称唿你为兄长比较好吗?」 宇智波斑听见她问自己。 「随你喜欢。」斑回答道,「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这一点不会随着称唿改变。」 「说的也是。」 澄笑了,她的手温柔地覆下来,盖住斑的双眼。 「睡吧,斑。」 斑闭上了眼睛。 「好。」 第61章 你的愿望 泉奈听见斑的脚步声从外间经过时, 拉开门探出了头,当时的斑背着长刀,似乎是正要出门,却并没有穿护具。 「去训练场吗, 哥哥?」泉奈问道,「好久没交手了,我也可以一起去么?」 斑还没回应, 女孩子也扑在泉奈的肩头,抬起脸望向他。 「好久没看泉奈和斑交手了,我也想去。」 斑淡淡地说道。 「走吧。」 泉奈忍不住有点雀跃,他回头看了一眼澄。 「澄, 帮我拿一下忍刀。」 他的刀就挂在一旁的墙上, 澄很轻易地就够到了,她刚刚用双手将它抱在怀里,就因为平衡不稳而小小地惊叫了一声。 「这样比较快。」 泉奈轻松把她打横抱起, 站了起来。 「你真的有在长身体吗, 澄?就连和我们家契约的忍猫都比你重一点哦?」 「那忍猫也会这个吗——」 澄一边说着一边不轻不重地伸手拽了一下泉奈垂下来的一缕头髮。 「疼……澄,这是偷袭。」 「是大意的泉奈不对。」 斑转过脸去,然后扬起嘴角。 斑和泉奈从幼时起就展现了卓越的战斗天赋, 自开眼以后,两人在宇智波族内被寄託了极高的期待, 被认为是最有希望得到万花筒写轮眼的两人。 随着年龄的增长, 他们的实力以惊人的速度增强着, 时至今日, 在家族中也只有泉奈和斑能担当彼此的陪练角色。 当他们出现在训练场上,在那里的其他人都自发地退到一旁,给两人让出场地。 澄坐在训练场边,远远望着面对面站在中央的的泉奈和斑,忽然有什么扑到了腿上,她低下头,发现宇智波的孩子们都靠了过来,6岁的宇智波镜扑闪着黑曜石般的眼睛,趴在膝头看自己。 「澄!」 「你好呀,镜。」 第143页 澄弯腰,把最年幼的镜抱起来,其他的孩子也纷纷围着她坐下。 「斑大人和泉奈大人要战斗了吗?」 「是的。不过,那两个人从几年前起,在切磋的时候就默认只使用体术和基础忍术了。」 「为什么?」 「因为啊,两人都是宇智波的话,幻术就没有意义了,至于攻击性忍术……」澄笑道,「如果让他们随便用忍术,训练场就不得不重建了吧。」 在另一头,战斗也终于拉开了序幕。 因为身手太迅疾,泉奈和斑看上去几乎是同时消失在原处,他们都足够熟悉彼此,在交手的时候动作异常简洁,一切战斗决策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制定和执行,没有一丝冗余。远远望去,仿佛是两道漆黑的闪电,闪过的时候不留痕迹,只有在相撞时爆发出慑人之势。 虽然仅仅是基于躯体本身的战斗,但在场的所有人都能从细节中鲜明地感受到两人的强悍,不少宇智波甚至开启了写轮眼,全心投入地观摩和学习这场漂亮的对战。 「不相上下……好厉害!」 「不。」 澄一瞬都没有将视线从战斗中移开。 「泉奈因为拥有非常精准的判断力,所以被认为是水流绵延般没有破绽的忍者,但是,斑……斑他是如同万钧雷霆,甚至足以抽刀断水的忍者。」她说,「快要分出胜负了。」 话音刚落,斑聚力投出手中的长刀,泉奈的注意力被错开一瞬,在这不知道有没有0.5秒的破绽中,三枚苦无从视觉死角袭来,泉奈后撤一步,反手用刀面一一挡下,在最后一枚苦无也落地后,他却勐地顿住了动作。 不知道什么时候,斑已经出现在他背后,用武器抵住了泉奈的心脏位置。 这样的状态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斑收起武器,他们之间的战意很快消散,泉奈拾起斑的长刀,掷回给他。 「是我输了,果然还是哥哥比较强。」 斑利落地收刀入鞘,在他们的交手结束以后,其他忍者先后返回训练场,但澄所在的角落,孩子们依然聚集在她身边。 孩子们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战斗中。 「好强!」一个孩子对澄说,「我以后也能像斑大人和泉奈大人那样,成为了不起的忍者吗?」 「关于这个问题,我没办法给出确切的答覆。」 澄想了想,对孩子们笑起来。 「不过斑和泉奈在年纪更轻的时候,也是和大家一样的小孩子……唔,比如说,他们也都喜欢吃甜食。」 思考迴路还很单纯的孩子们中发生了一点兴高采烈的骚动……毕竟除了极个别情况,嗜甜几乎是整个宇智波的家族共识。 「那澄会等我吗?」 说话的孩子是镜,他扯了扯澄的袖子来引起她的注意。 「我一定会变成能保护澄的,独当一面的大人。」 「大人啊……」 想到当前的残酷时代,澄微微地感到了一点苦涩。 在人均寿命只有三十岁的战国时代,忍者们的人均寿命甚至还要更低,大量的儿童在很年幼的时候就被送上了战场,然后在那里被无情地夺去生命。 眼前的这些孩子,绝大多数都已经不得不拿起武器,去面对本不属于他们的战斗……他们究竟会不会有活到成年的一天呢,其实澄无法给出足够乐观的回答。 「……我会期待着的。」 她说。 「所以,请务必让我看到大家都成长为了不起的大人呀。」 她知道大约只有自己能意识到这句话怀有多么微薄的希冀,所以说完之后,她很快转移了话题。 「那么,现在能熟练掌握凤仙火之术的人都有谁呢?」 这些不到十岁的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犹犹豫豫地举手的只有一个看起来稍微年长一些的男孩子。 「偶尔能成功的……算吗?」 「说是熟练掌握,好像还是有点勉强……这样好了。」澄笑着说,「难得斑和泉奈就在这里,为什么不去请他们指教一下呢?」 所以,在训练场另一端做武器修整和保养的斑和泉奈,因为察觉到了异样抬起头时,看到的就是,一队浩荡又欢快的…… 宇智波幼崽。 澄愉快地看着这一幕,由于注意力完全被斑少见的吃惊表情吸引,她没发现坐在更远的位置,当机立断地抛下兄长用瞬身术熘走的泉奈。 泉奈出现在澄身边,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是你做的吗,澄?」 「有什么关系,小孩子不是很可爱吗?」她仰脸对泉奈说,「泉奈你也是喜欢小孩子的吧?」 「……这话是没错,但是,应付小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所以你就扔下了斑吗,泉奈?」 「……」 对不起,哥哥。 宇智波泉奈在心中诚恳地给最尊敬的兄长道了歉。 他们一起望过去,那边的斑虽然皱着眉头,但看起来还是努力耐着性子在听孩子们的请求。过了一会,斑说了什么,孩子们纷纷散开,让出一块扇形的空地。 斑以自己的常速结了印,发动了一个非常壮观的凤仙火,在孩子们中引起了一阵赞嘆和欢唿。 不过在这个术结束以后,到了孩子们模拟训练的环节……斑的神情好像微微凝固了。 第144页 「结印太快了,大家都没有看清楚。」澄忍不住笑了出来,「让斑这样的天才去承担教导的工作,大概也存在各种各样的困难呢。」 泉奈迟疑着开口。 「我倒是觉得还好,哥哥一直都是这样指导我的……」 「……不,泉奈你也不太一样。」 另一边,斑不得不开始进行第二次演示,他用平时三分之一的手速(泉奈认为是五分之一)结印,十分克制地释放了一个一般规模的凤仙火。 这一次,孩子们好像都稍稍有了自信,没一会就有了第一个成功的孩子。 是宇智波镜。 澄望见斑以少有的温和,摸了摸那孩子的头。 不管看上去再怎么难接近,但宇智波斑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澄一直都是这么相信的。 「他是不是你很喜欢的那个孩子,名字是……镜?」 「嗯,因为很可爱。」澄回答道,「你看镜他,身上有别的宇智波都没有的特性哦……」 「……?!」 「是头髮啦,头髮,你有发现吗,我们家的男孩子只有他是自然卷。」 泉奈沉默了一下,虽然一时不知道如何评价,但他不禁顺着澄的思路去回忆,经过快速的筛选和统计以后发现……宇智波家男性的髮型大致分为两种,分别是黑长炸和黑短炸。 重点是炸。 这里面出了个自然卷的宇智波镜似乎真的是一件奇妙的事…… 「真亏你能注意到这种……」泉奈心情复杂地思考了一下措辞,「这种细节。」 「我倒是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 澄望向天空,天空依然渺远而深邃,蓝得一无所知。 「大概是幼童的死亡率太高,让其他的族人麻木了吧,他们更倾向关注孩子们的战斗能力,再以此评判他们的存活率,然后才会给予他们不同的感情……我不是要责备任何人,我只是觉得,这是不正确的。」 她说。 「不管现实如何,不正确的事就是不正确的,我经常想,如果我能做的事情能够更多一点——」 「不要紧的。」 泉奈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揽住少女,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你的愿望,就是我的愿望……你做不到的事,交给我也没关系。」 「泉奈,难道我就没有能替你达成的愿望吗?」 她轻声问他。 「我只希望你活着,在每次我回到这里来的时候,你都在某处等待着我。」 泉奈说。 「这就足够了。」 第62章 与花安眠 近来的情势变得越来越严峻了。 哪怕是一直待在后方的澄也意识到了这件事……尽管斑和泉奈并不希望这些事情徒增她的烦恼, 但比原来更严重的伤亡情况,愈发频繁的族内会议,以及无声蔓延开的紧张气氛都是无法掩藏的证据。 留在族地的人也越来越少了。 田岛,斑,泉奈, 还有很多族人在半个月前离开了这里, 在分别的时候, 所有人的神情看上去都不轻松……这十几天来, 澄没有收到任何音讯, 她知道这可能代表着紧张或者激烈的局势持续了很久,外出的小队一直没有余裕向族内传递信息…… 而事实上, 这已经是最乐观的想法了。 天气正在日益转凉。 和这半个月来的每一天一样,在等待中度过的某天,有一片叶子飘落在坐在后院的澄肩头, 她拈起叶柄, 发现叶片的两面都已经彻底被黄色浸透了。 秋天到来的步伐终于渐渐为她所闻。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注视了那片叶子很长时间, 从柄上的斑点到每一处细微的叶脉分支,再到叶面上被虫蚁啮咬出的小小孔洞。 平静就是在这个瞬间被打破的。 忽然升起的喧闹让澄不由得一惊,她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阵吵闹中的不祥含义, 澄勐地站起, 那叶片被她急切的动作碰碎, 澄无暇去关注这件小事, 她快步向外走去。 人们都闹嚷嚷地聚集在一处, 澄在人群中看到了半个月前随同离开族地的几张面孔,但这不仅没有让她放下心,不安的感觉反而变得越来越强烈…… 站在前端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仿佛有一把利刃正在用很缓慢的速度噼开人群,人们自觉地分开到两旁,让出了一条道。 而在这柄利刃所及之处,似乎连声音也被一併斩断,沉默逐渐扩散,终于在最后只余死寂。 澄看到斑抱着什么人,踏着肃穆,一步一步地走到人群中间,泉奈跟在他身后。 斑停了下来,很轻地将怀中的人放下。 澄看清了那张面孔。 那是宇智波田岛。 他闭着眼睛,面容看起来很平静,但衣物上已经干涸的大片血迹依然触目惊心。 「我们和千手一族发生了非常激烈的战斗。在决战中,我们杀死了千手的族长千手佛间……」 澄听见斑的声音响起。 「同时,我的父亲战死了。」 斑抬起了头,在他血红的双眼中,区别于一般三勾玉写轮眼的复杂图案在缓缓转动。 万花筒写轮眼。 他说。 「今后,我将继任宇智波族长之位。」 澄仿佛被什么勐地击中了,她突然想起那片曾被自己握在手中,又破碎了的叶子。 第145页 大抵,这就是所有人无法逃避的命运。 ——田岛,斑,泉奈,澄……宇智波和千手。 都是被时代裹挟,在难以抵御的洪流中痛苦和迷惘的一片叶子。 这惨烈的一战大概会在所有宇智波的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许多宇智波死去了。 许多千手也死去了。 宇智波失去了族长。 宇智波得到了两名万花筒写轮眼持有者,宇智波斑和宇智波泉奈。 在两边都损失惨重的情况下,双方都将得到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 宇智波所面临的困境会因为斑以及泉奈显着提升的战力而得到突破的路径,但其中的得失却不能就这样根据最终结果而彼此相抵,轻易地一笔勾销。 在人类的心中,如果有缺口出现,那要将其弥补起来就会变成相当困难的事,毕竟人世的不幸各有形状,缺失的拼图碎片或许一生能拥有的仅此一块……更何况,追求完满才是真正奢侈的做法。 田岛的葬礼预计将在小队回归后的第三天举行,紧接着,是斑的继任仪式。 而现在,虽然还没有经过仪式,但作为长子的斑必须承担起父亲身后遗留的种种族内事宜的调度和安排,包括战后重振以及更重要的,未来的宇智波一族将选择的道路。 泉奈是在第二天的夜晚时分来见澄的。 「澄。」 她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的阅读而有点酸胀的眼睛,从摊开的捲轴上移开目光。 「泉奈?」 「我来看看你。」泉奈伸手翻动她身旁堆叠成山的捲轴,「这些是?」 「我试着在宇智波家保存的典籍中寻找和万花筒写轮眼有关的记载。」她有点迟疑地说,「泉奈,就现有的记载而言,万花筒是写轮眼最终形态,的确对使用者有非常强大的强度增幅效果,但是,它的副作用也……」 澄不再说下去了。 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她想因此告诫对方什么的话,这大概是一种相当可笑又自以为是的举动。 当大部分人仅仅是为了生存在当下就已经精疲力竭的时候,再轻松地说起「日后」,这是对他们迄今为止付出的牺牲的侮辱。 「我会想办法的。」 于是,最后澄这么向泉奈保证道。 她不知道泉奈有没有认为自己是认真地做出了承诺,但他的表情放松了一点。 「谢谢,澄。」 澄想起了不在此处的,另一位万花筒写轮眼持有者。 「对了,斑……还好吗?」 「该做的准备已经完成了,所以我才会来这里,但是,哥哥……」泉奈的神情微微黯淡,「他心中仍有痛苦。」 「哥哥他太温柔了,所以总是想要一个人承担一切,但是哪怕是哥哥,要背负起整个宇智波的命运也——」 「泉奈。」 澄忽然喊了他一声。 泉奈看向她,那女孩乌黑的眼眸中蕴着星星般的亮光。 「会没事的,泉奈。」她说,「斑还有你和我——我们都是。」 「……澄。」 聚集在他眉间的郁郁总算在这一刻消散了,泉奈露出了清浅的笑容。 「你是知道的,我总是会相信你说的话……哪怕你是在说谎。」 澄非常认真地反驳道。 「我可没有说谎。」 「我懂。」 泉奈起身,他投在墙上的影子也随之晃了晃。 「我还有一些事要处理……早点休息吧,你明天也要作为族长一系的女眷参与仪式。」 大约是女孩子点头的样子很乖,泉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髮,摸到发尾时,其中一缕轻柔地勾缠了一下他的指尖,然后才分开。 他忽然感到了一种不知名的悸动。 「泉奈,明天见。」 明天…… 他很短暂地闭上眼睛,这句话像一片羽毛,从他心间轻盈地掠过。 还有许多的明天,我们可以相见的。 泉奈睁开了眼睛,那少女依然在他眼前。 泉奈离开以后,澄望了一眼外面的夜色,决定就此结束这个夜晚。 她关上窗,把捲轴收起,然后灭掉了灯。 但等她闭上眼睛,却很久都没能入睡,又过了一会,澄终于放弃了尝试,她坐起来,注视着映在墙面上的微薄月光,然后披上外衣,走出门去了。 她本来想穿过走廊,到另一头去,但在经过某处时,在隔门上见到了模煳的人影。澄在那里停住脚步,接着走上前。 在她将门拉开的一瞬间,坐在那里的人也回过头来……这几天来,两人是第一次单独相见。 斑缓缓垂下眸光。 「……澄。」 「还不睡吗,斑?」 她又向前走了几步,坐在他身边。 「……」 见斑没有回答,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对不起哦,斑,我知道你想要独处,但是这几天你差不多也独处够了吧?」她说,「因为啊,田岛舅舅在离开前,有特别嘱咐过我——」 斑不由得转过脸,澄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他说,如果我不在的话,斑和泉奈就拜託你了。」 澄苦涩地笑了一下。 「现在我明白其中的意思了,想必在离开之前,他就对今天有了预感吧……无论如何,斑,我认为他是以一个父亲,而不是族长的立场,对我说出这句话的。」 第146页 「所以,虽然我常常感觉到自身能力的不足,但是,既然田岛舅舅这么告诉我了……」她说,「那么,是不是在一定程度上,我的确是可以被託付的人呢?」 澄问他。 「请对我说点什么吧,斑。」 他没有很快回答,一时间只有月光下树叶摩挲的响动。 良久。 「……我曾经认为我和父亲是不会理解彼此的,因为他从来没有认同过我的理想。」 他说。 「但是,我看着他死去的剎那,突然意识到了,至少在那一刻,他只是单纯地在为守护什么而战,而现在……我在想,他是不是也曾经在深夜里独自坐在这里,看过和我一样的风景呢。」 不知是不是因为一阵吹过的风,斑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渺远。 「澄,我梦想过用让所有人彼此理解来结束纷争。」 她静静地听着。 「但是,即使是我和父亲都无法完全做到这件事。」 斑沉默了一会。 「或许这不过是一场空想罢了。」 「斑,要让人和人都相互理解……」 澄缓而坚定地说出了后半句话。 「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这并非是任何人的错……只是,真的太困难了而已。」她说,「比如说我和你,无论我们有多想向对方袒露自己的心,也一定会有被阴影掩盖的部分——不是我们刻意隐瞒,只是就连我们自己也未必能真正了解自己,而我们所追求的事物,也时时在变而已。」 ——「但是,斑,尽管如此,我也不认为你的愿望只是空想。」 「这绝不是空想。」 「即使人和人之间有再多分歧,但我相信总会有一种感情是共通的。」 斑感觉到她的体温靠近,然后,先是她微曲的尾指碰到了自己,接着,少女握住了他的手。 「我们都希望这世界能向我们展现温柔的一面,我们所爱的人能获得幸福……所以我们会祈盼和平。」 「和平……」 斑说。 「这太遥远了。」 「你不是这么想的,斑,我知道你是与众不同的人。」 「我想不到除了你,还有谁能够在背负着死去的人的意志的同时,仍在寻找通往和平的道路。」 ——「斑。」 她似乎稍稍有了一点倦意,少女搂住斑的手臂,阖上眼睛。 「我想要见到,你改变世界的一天。」 「那么,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你会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吗。」 她没有听见。 斑注视着她,像注视着一朵在湖水边休憩的,娇嫩的花。 它实在是柔弱到让人不敢轻易撷取,却无端地让人觉得,似乎只要在它身畔,就能得到宁静和安眠。 「明天见,澄。」 第63章 纵然相悖 「虽然伤口看起来可怕, 不过,请不用担心。」 澄收起查克拉,取用干净的绷带和伤药,将对方手臂上已经痊癒大半的创处细心包扎起来。 「几天以后就能癒合了,但在恢復期间请不要使用过重的武器——啊, 结印和苦无是没问题的……请问, 还有别的地方受伤了吗?」 交代完注意事项以后, 面前的宇智波青年的反应似乎稍稍慢了半拍, 澄刚刚流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 这位就算以战时的标准来看,大约也并没有成人很久的宇智波就红了脸, 侷促地站了起来。 「啊……不,谢谢你。」 托这段相对而言的,安定时期的福, 需要治疗的人并不多, 青年因此得到了一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和对方独处的时机, 他看着开始整理医疗用器具的少女的侧脸, 鼓起勇气开了口。 「那个,虽然很冒昧,请问……」 澄果然将注意力转向了他, 这无形中加剧了青年的紧张……但他也因此下定了决心。 「请问你有婚姻约定了吗?」 「哎?」澄先是一愣, 然后不禁失笑, 「不, 没有, 我没有考虑过这样的事情。」 他的眼睛一亮,闪烁起希望的光芒。 「那么——」 这句话还没能说完,隔门就被「唰」地拉开,接着走进来的是不知为何,正散发着不太妙的气场的宇智波泉奈。 「泉……泉奈大人。」 「在发动医疗忍术以后,澄经常会感到疲倦。」 和给人威严印象的兄长不同,泉奈待人向来很温和,他在大多数时候也确实是易于相处的的类型——现在的他虽然仍微笑着,但似乎一反常态地,隐隐具有了某种可怕的压迫感。 「所以,如果已经治疗完毕了,请不要长时间地滞留在这里。」 「……我明白了!很抱歉!」 泉奈用那种蕴含着「你知道就好」的委婉责备的视线,目送着他落荒而逃,然后看向了澄。 澄已经把东西都收拾进了便于自己携带和使用的小箱子里,她将它摆在身边,然后注意到了泉奈的视线,轻轻嘆了口气。 「我其实不觉得我有你说的那么虚弱……」 「这个姑且不提,澄,我有更重要的话要说。」他的语气变得严肃了起来,「以后和那个人的接触要慎重一点,最好不要单独见面,如果是不可避免的场合,就让我或者是哥哥陪你一起——」 第147页 「泉奈,这么做的话会让对方害怕的吧?」 「不,澄,你不明白。」泉奈说,「就算是同族,男人和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你在说什么啊,泉奈,我姑且也算是医疗忍者,这种事情还是知道的。」澄忍不住笑了笑,「先不说你的担忧有没有依据,那孩子刚才只是询问我有没有婚配而已,我倒是认为他是一个遵守礼节的人……」 敏锐地发觉澄的语气中隐含着正面评价,泉奈立即打断了她,甚至没注意到她用「那孩子」来称唿比自己年长的人。 「——不可以,你年龄还小,不需要考虑结婚的事。」 说完之后,澄有几秒钟没有说话,泉奈这才发现她正用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们静静地盯着彼此看了一会,澄先转过头,半掩着脸笑起来。 「……澄。」望着她不明显地抖动的肩膀,泉奈有点不自然地说道,「澄,别笑了。」 「抱歉。」澄轻咳一声,努力收起了笑容,「我了解了……其实我原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会按你说的做的——对了,这次的委託怎么样?」 话题的转移让泉奈在心底松了口气。 「不算困难。」他说,「只是个护送重要物品的任务,遇到的对手也不过是没有家族的流浪忍者而已……对了,说起这个。」 泉奈取出一个捲轴,随后揭开了封口处的封印,一阵烟雾后,从中出现的既不是忍具也不是伤药,而是一个漂亮的手鞠球。 澄好奇地把它拾起,抚摸着上面用彩线织就的八重樱图案,重重展开的花瓣堆叠成了艷丽的纹路。 「商人说这是最近很受女孩子欢迎的商品,但如果是澄的话,好像和一般的女孩有点不同……」 「我觉得很漂亮。」澄微笑着说,「可以把它送给我吗,泉奈?」 「……当然。」 可能泉奈自己都没有发觉,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温柔。 「你喜欢真是太好了。」 △△△ 为了将泉奈的礼物妥善地收起,澄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打开了柜子,将手鞠球收纳在第二层。 她想了想,蹲下身,打开了最下层的抽屉,其中琳琅满目的漂亮小物件映入澄的眼中……以前泉奈送给她的糖果匣子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不知从哪一天起,泉奈开始在外出的时候给澄带回来一两件礼物,后来,两人在分别的时候,泉奈也习惯了询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有时她说有,有时她说没有。 但无论是哪一次,在泉奈笑着答应会送给她好看的小东西以后,澄都会稍稍觉得更加安心。 两人都明白,这实际上是对彼此做出承诺的一种方式。 「我会活着回来见你。」 以及。 「我会活着等待你。」 不知不觉中,已经有这么多了。 澄关上抽屉,走出门外的时候仍有些感慨,然后她远远地看到了斑,斑也注意到了她,但两人还来不及走向对方,族中长老先向斑搭了话,他不得不停下来和对方交谈,而在澄那边,她也被孩子们绊住了脚步。 「澄,听我说哦!」 一个和澄很熟悉的孩子兴高采烈地拉住了她的手。 「我开眼了,在昨天!」 为了好好地注视对方,澄眉眼弯弯地将身子前倾了一点儿。 「能让我看看么?」 「嗯嗯!」 对方点点头,屏住了唿吸。他似乎还没能将血继限界的转换使用得很熟练,很是花了一些时间,他漆黑的瞳仁才顺利变成了红色。 「真的很了不起。」 她微微惊嘆道。 「不过,写轮眼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掌握的,在使用的时候,还要时刻关注查克拉和体能的消耗情况……」 对方是来告知火之国方面的新委託的,在切实将信息接收完毕以后,斑的目光不由得再次投向了澄那边。 宇智波家的人大概总是对视线敏感一些,刚才和斑交谈的族老一起看过去,发现了他目光的落点。 「说起来……」他说,「斑大人,那孩子已经有了婚配吗?」 斑瞬间收回了视线。 「还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族里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们大多都决定了伴侣,其中正式婚配过的也不少——在老朽看来,除了身体上的先天不足,澄会是一个优秀的妻子和母亲。」族老慢腾腾地表明了自己的想法,「所以如果她还没有婚约者,不妨考虑一下我家的孙……」 「澄她只有十五岁。」斑皱起眉头,「讨论这个问题还太早了。」 「可是她还有不久就要满十六了,何况……」 他一下打住了话头,因为斑的表情很明显地表现出了不悦,比同时代的许多人都要稍微长一些的生活经验让他聪明地咽下了没说完的部分。 ——何况族里有的是十四岁婚配,一满十五岁就成婚,十六岁已经有了第一个孩子的女孩。 ——作为族长的您,想必不可能不知道吧。 澄朝这边走过来时,他们早已用一种十分微妙的方式结束了这个话题,族老也离开去处理其他事务,所以澄对两人之间发生的交谈一无所知。 「斑,又有委託了吗?」 「嗯。」他回答道,「近来各国之间的关系有缓和的趋势,又正好处于耕作的时期,发生战争的频率也有所降低……按照传统,对方要求当面下达委託,但应该不会是太危险的任务。」 第148页 「这么说,你又得去火之国的城镇了……」 「是的,我们一直在那里交接委託。」 注意到澄似乎有一点出神,斑忽然问道。 「你要一起去吗?」 澄抬起了头,讶然又惊喜。 「最近还算和平,地点离这里不远……而且有我在,偶尔一次也不要紧。」他说,「所以你的回答是什么,去还是不去。」 「要去的。」 澄用力地点了点头。 「拜託了,斑,请带我一起去。」 △△△ 虽然和大多数无法融入平民间和他们共同生活的忍族一样,宇智波一族没有明确的国家归属,其性质相对要更接近独立的僱佣兵团体,但他们依然和一般人一样,需要生存空间和生存资源,所以为了便于和外界贸易等等诸多原因,宇智波的族地设置在了足够隐蔽,却又不至于与世隔绝的地方。 离他们最近的是火之国。 这次和委託人约定见面的地点是火之国的边陲城镇,以斑的速度,来回不需要一天。 其实他本来可以更快,只是为了照顾体质柔弱的少女,斑将速度调整到了不会让对方感到吃力的水平,即使如此,他们也在午前到达了目的地。 澄被抱着赶了半天路,终于再一次站在地表时,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斑拉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到城门前的人群中,澄打量了一会人流和城门,又看了看斑。 「怎么了。」 「斑,我们没有国家归属也可以通过城门吗?」 「至少在明面上,忍者和城主的近卫武士属于同一阶级。」 澄大致能明白斑没有明说的意思。 虽然在一般情况下,能使用查克拉的忍者们的战斗力要比武士强得多,但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此时的权贵之人大多更情愿选择武士作为贴身近臣。 而忍者则被认为是十分危险的,他们在对敌时虽为锋锐之器,但使用者也时时警惕以防刺伤自己。 在轮到两人时,斑出示了捲轴状的通行证明,守卫者在认出证明类型以后,态度立即变得谨慎起来……同时也带着微妙的排斥。 大约对这样的事已司空见惯,斑丝毫不做停留地通过了关卡。城镇规模不大,斑直奔位于西向的,城中最大的旅店,那里的三层兼作茶间,对方就和斑约定在这里。 他们在一张位于不起眼的角落位置的桌前坐下,澄撩起遮阳用的素色帘布,将下方的景象尽收眼底。 她从斑,泉奈,还有其他人的口中模煳地知晓了这个世界的概况,也从特别拜託泉奈带回来的地图中大致了解过国家和地区分布,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接触这个时代的一般平民的生活图景。 虽然在澄看来,这里的发展水平还十分落后,但边境城镇特有的,风格糅杂的奇特风土人情还是吸引了她的兴趣,直到和斑约定的委託人也到来,澄听见了他们寒暄的声音,才连忙放下帘布以免失礼。 来人的打扮具有鲜明的武士特徵,在澄转过脸来的瞬间,他一下收住声音,目光紧紧定在了她的面孔上,甚至下意识伸出了手。 「您是……」 来不及触碰到澄,他的手就被扣住了。 「请不要碰她。」 委託人在斑冰冷而锐利的眼神中清醒了过来。 「对……对不起,我没有恶意,只是这位……」 斑前进半步,将澄挡在身后。 「舍妹。」 「……这位忍者小姐和大名的女儿有非常相似的容貌。」 斑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宇智波大人,原本我想要委託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清剿匪徒任务,但是……」 委託人神情一肃,郑重地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不能在这里透露过多的细节,但是近来邻国提出了联姻的要求,被选中的就是和令妹容貌相似的那位公主,但其中还有一些复杂内情,公主极有可能会成为质子,或是遭到伤害——大名非常疼爱那个女儿,一直在为此郁郁不乐……」 「所以。」 斑平静地打断了他。 尽管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来自斑的威压让委託人冒出冷汗,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他艰难地说了下去。 「我想要以火之国大名的名义,僱佣令妹顶替公主的身份前往邻国……」 强烈的杀意霎时铺天盖地般涌向委託人,后者下意识把手按在刀柄处,却依然克制不住两股战战。 「只要顺利抵达目的地就算委託结束!而且我们事先僱佣保护公主的忍者也会随行!至于报酬也会非常丰——」 「我拒绝。」 斑说。 「不要再提第二次。」 「请等一下。」 斑勐然顿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澄。 「我对你说的报酬有兴趣。」 她从斑的身后走出来,微抬起头,与委託人对视。 「我们可以准备大量的通用货币,贵金属,或者是你们需要的等值物资。」 「如果我想要居留权呢?」 她微笑了一下,「还有与火之国进行贸易活动的有关特权,以及其他自由权利……这些你能拿出多少当作报酬?」 委託人的神经紧绷了起来,这女孩给予他的是另一种可怕的压力。 「当然,如果你们有其他的替代人选,大可以现在就拒绝我……」 第149页 「我无法擅自答应你的要求。」他冷汗涔涔地说,「我要先回去向大名请示过,才能给出回復。」 「那我这里也是一样的回答。」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拉住斑的手,但对方把拳头握得很紧,澄从中感觉到了他的抗拒。 她微微地感到了一些难过,但是…… 即使这违背了他的愿望,她也不可能永远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庇护,更何况,这是唯有她才能去做的事。 澄最终松开了斑的手,看向委託人,语气温文。 「我等待你的答覆。」 第64章 妥协 「以上, 就是我的理由。」 叙述完毕以后,澄没有立即得到回应,无论是贊成的,还是反对的。 ……不。 澄默默地想。 这大约已经是相当鲜明的反对态度了。 她微微嘆了口气。 「抱歉,可是, 这样的巧合大约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在我故意提出过分要求的时候, 那位委託人先生没有立即拒绝, 我只能猜测, 我大约真的是非常合适的人选。」澄温声说, 「想必发起联姻的邻国既知悉公主的形貌,又有防止以忍术顶替的手段……既然身为宇智波, 你应该知道这并非不可能做到,对么?」 自从上次见面之后,两方又来往通过一次信, 大名一方拒绝了宇智波举族迁入火之国中心城市的要求, 但在贸易方面留下了商量的余地, 这样的反应也没有出乎澄的预料, 她顺势在稳定贸易关系的基础上,增加了关系到双边交易内容和价格的详细条款。 那封信已经寄出了不短的时间,澄尚未收到回復, 但在因此而焦虑起来之前, 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她还没能说服斑。 「更何况。」澄顿了顿, 才继续说道, 「我也没有想到过这件事……但是, 我不曾修习过体术,以及和普通女孩没有差别的体质,似乎也成为了对我有利的谈判筹码,而且还有随行保护的人——」 「澄。」 斑开口了。 「你知道,如果我要杀死重重严密守卫下的贵族,只需要多长时间吗?」 「你针对的是守卫都是普通武士的情况吗?」 澄不轻不重地反驳道。 「你没有明白。」他说,「杀死你不会比唿吸更困难,而它的反面,才是真正困难的事情。」 澄不再言语了。 斑随之安静下来,没有人看得见他心中正在发生什么,但他很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这听起来很残酷吗?但现实就是如此。」 斑站起身,冷冷地俯视着她。 「你很弱小。」 他的声音并不具有激烈的感情,但等到他离开以后,这几个字的余音似乎才终于在澄的耳边消散。 澄低下头,看见的是属于自己的,一双柔弱而素白的手。 这样的手,连苦无都无法很好地拿稳。 它们连保护好主人都做不到。 更不要说是去夺走谁的生命了。 △△△ 澄说不清自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离开房间的,大约是她太失魂落魄,直到被捉住袖角,她才发现泉奈就靠在门边,不知道在那里坐了多久。 「……哥哥他不是那样想的。」他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但是,我们从来都没有认为你是……」 泉奈不再说了,澄努力地露出一点笑,拉住他的手,与泉奈并肩坐下来。 「累赘?」 「——你不是,澄。」泉奈倏尔反握住她,「你永远都不会是。」 「我啊,其实是知道这一点的。这么说大概会有点奇怪,但是,泉奈,我没料到我会以这种方式拥有家人。」 澄温柔地,望进对方眼底。 「这对我来说是非常宝贵的幸福……你和斑都是我很重视的人,我也明白,我同样被在乎着。」 「澄……啊,抱歉。」 泉奈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在握住对方的时候忘了控制力道,连忙松开了手,但少女的手背上已然被留下了清晰的印记。 「不过,斑说的是对的。」澄在瘀痕处覆上自己的另一只手,再移开的时候,皮肤已经白皙光洁如初,「你看,泉奈,虽然我们谁都没有丝毫恶意,但是有的时候弱小本身就可能会导向难以避免的伤害,而且它又那样狡猾……」 澄轻轻用手压住袖子。 「因为弱小,所以理所当然地受到保护,所以理所当然地被认为没有付出代价的必要。」 ——「泉奈。」 她说。 「时至今日,你已经经歷了多少次战斗了,又有多少次陷入危机呢?大约连你自己都无法数清了,在这过程中,我却一直待在安全的后方。」 「你们必须面对的疼痛和残酷,我从未经歷过,一次都没有。」 「那么,这样的我,是否还能自认为是你们的家人呢,泉奈?」 我为你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你是你而已。 你不用去做任何会使你不安的事情,这就是我一直以来为之战斗的理由—— 现在泉奈无法说出这些话了。 他忽然理解了,对方怀有的希望和期盼和自己相同,而不同的是,她天然地被剥夺了实现愿望的资格,只得不断地在原地等待和迷惘。 第150页 「澄。」他低声说,「至少让我或者哥哥和你一起……」 「作为族长的斑是不能一个人离开这么长时间的,另外,我也知道泉奈你还有更重要的委託,以及辅佐斑护卫后方的任务……但是,不管是你还是斑,都有过必须独自面对的时候,我想我也一样。」 泉奈沉默下去,其中隐含的意味和斑的如出一辙。 「泉奈。」 但当他抬起目光时,却看见她的眼中含着请求。 「不要再让我等在原地了。」 我会后悔的。 泉奈想。 事实上,在他动起来的一刻,后悔的情绪就已经产生,它们竭力阻止着自己将动作继续下去。 但他发现,在面对她时,自己比想像中还要束手无策。 泉奈做不到对她的悲伤无动于衷,哪怕是一瞬间都不行。 「信在三天前被送到了附近的城中。」 他取出了一卷书信,递给了澄,无比艰难地,说完了接下来的话。 「如果抓紧时间的话,应该能在约定的时间内给予对方答覆。」 澄接过了信,不禁注视了对方一会,然后撕去了封口,展开信轴,她飞快地跳过大段空而无用的内容,直奔信末。 澄在那里找到了自己列出的交换条款,同时,上面印有大名的印章记号。 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然后再缓缓地睁开。 「谢谢你,泉奈……我会给你带伴手礼的。」 澄说。 「就像你每次做的那样。」 这样的场景在他们身上发生过很多次,只是这一次,两人的立场交换了。 「好的。」 泉奈觉得有什么在胸腔中隐隐作痛,他不能不去仔细体会这种感觉,因为这是以往的许多次中,澄所感受到的痛楚。 「我等你。」 △△△ 「泉奈把它给你了?」 听见来自身后的声音时,澄正在写回信的最后一句,她停顿了一下,写完了最后几个字,又署上姓名,做完这些以后,她也将情绪整理得差不多了,澄再回头面对斑时,神色很淡,看不出有什么心情。 「泉奈太纵容你了。」 他说。 「是吗?」 澄不再看他,她转过脸去,将写好的信收了起来。 「为什么你不觉得是你的控制欲太强了呢,斑?」 「澄。」 那女孩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别再管我了。」她冷淡地说,「我不要总是受你的摆布。」 斑没有再说话。 澄听到他静静地在那里站了一会,然后离去。 她知道对方不会再阻止自己了。 澄的手慢慢松开,这才从刚才咬紧的唇上尝出了铁锈的味道。 △△△ 在澄的要求下,交换条件必须在接受委託的时候当场生效,这么一来,在宇智波一方就需要族长在场以见证交易成立,因此这次与澄同行的依旧是斑。 一路上两人间的气氛都非常生硬,这是在澄的预料之中的。 委託人提前到了约定的地点,在双方最后一次确认委託内容和交换条件的整个过程中,澄都木偶般安静地待在斑的身后,斑似乎也刻意忽略了她的存在,他们没有交谈,连眼神交流都没有。 「那么从现在开始,契约就成立了。」委託人说,「请跟我来,澄小姐。」 澄点了点头,走上前去。 一步,两步…… 「澄。」 她勐地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但唿唤了她名字的人只是注视着她。 他们之间有大约两秒的彻底寂静。 「斑。」 澄轻声说道。 她仿佛是被忽然注入了灵魂的人偶,奔向他所在的方向,扑进了对方怀中。 「斑,今日以后,我们是不是又向你理想中的世界迈进了一步呢?」 斑接住了她,少女极力压抑着感情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对不起,斑,我果然还是做不到就这样告别。」 她的话语落在耳中,几乎和哭泣没有差别。 「我还想要回到你身边,所以请不要讨厌我。」 她应该不是不擅长撒谎的。 但她是一个这样温柔的人,大约连怎样去伤害别人都忘了,落入旁人眼中,那也就不过是一眼就能洞穿的拙劣的演技而已。 ——而令他动容的,或许就是这一点。 「仅此一次。」他低低地说,「下次你的小把戏不会再管用了。」 如果缺少了重要的部分,那所谓的理想世界,也只不过是个留有缺憾的失败品而已。 因此…… 因此。 这是他的退让,同时也是宇智波斑的坚持和拒绝妥协。 「我等你回到我的身边来。」 第65章 承诺 由于独特的委託性质, 任务必须秘密地进行,在前往火之国国都的路上,与澄同行的人只有委託人和极少数知情的武士而已。 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伪装成在国家边境从事贸易活动,回都城与家庭团聚的普通商人, 作为关键人物的澄更是全程以体弱多病的商人之女的身份, 尽可能通过车驾出行, 在不得不出现在人前的场合, 也会用带纱幔的帷帽遮住容貌。 尽管前途未卜, 而且此时的交通方式简陋低效又不舒适,澄对外界的好奇依然占据了优势, 虽然考察民生和她此行的目的毫无关系,但单单是在途中的衣食住行中,澄就能窥见在当前战争间隙的短暂和平中, 民众生活的一角。 第151页 他们最终平安无事地到达了都城。 在休整一天后, 澄在第二天的夜里受到了大名的召见, 于是她也意识到, 委託终于要开始了。 召见是私下进行的,但大约多少还是是忌惮澄名义上的忍者身份,大名的左右依然布置了人数不少的守卫。 但在澄被近侍指引着走上前去的时候, 大名反而挥退了绝大多数侍卫。 「走近一点, 到我这里来。」 澄依言前进了少许, 然后面前这个地位尊贵, 面目上却莫名让人感到阴鸷的中年男子伸手撩起了遮住少女面孔的帽帘。 澄微微地感到了排斥, 但理性还是压抑住了第一反应,她没有轻举妄动,垂下目光,不与对方对视。 这视线定在她身上良久,然后大名收回了手,澄暗暗松了一口气,眼角的余光瞥见对方的嘴角噙着似乎颇为满意的笑。 「你与我的女儿清子非常相似。」他说,「但清子她远不是听话和温顺的孩子……」 说到这里,大名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但或许是看到眼前的澄,令他联想到了爱女即将从不幸的命运中解脱,他很快又舒展了眉头。 「让女官带她走吧。」 在大名这么向周围的人吩咐过后,澄跟着侍卫离开,一名上了年纪的女官手持提灯等候在门口接引她,见到澄之后,恭谨而冷淡地说了一句「请跟我来。」,然后就转身离去。 对方走得很快,澄谨慎地跟在身后,不知是不是提前知会过的缘故,她们经过的地方几乎没有人。长廊上每隔几步就缀着一盏灯,灯光不算明亮,看起来有种昏暗的幽秘感。最后两人停在一个房间前,那里的门上绘着有朱红色羽毛的鸟和花。 「这里是清子公主的更衣间。」 澄点了点头,走了进去,与外面不同,房间内灯火通明,呈现在眼前的是属于贵族女性的奢靡的梳妆檯,以及事先准备好的妆具饰物,还有一套秾艷的华丽服饰。 女官关上了门,朝她走来。 「请您在妆檯前坐下。」 澄微微颔首,照她说的做了之后,取下帷帽,放在了一边。 她抬起脸来,女官似乎仍处于怔愣中。 「真是太像了……」 喃喃自语被说出口后,她才如梦初醒般收敛了表情,拿起了手边的妆具。 「我是清子公主的陪侍女官,因此与清子公主有关的信息由我来向你传递。」 她抬起澄的下巴,挑选了几只形制华贵的匣子。女官从其中一只匣中挑出少许妆粉,点在澄的脸颊上,再缓缓晕开的时候,她的声音也不疾不徐地响了起来。 「清子公主是次女,今年刚满十六岁,她的母亲出自权重望崇的贵族世家……」 为了方便上妆,澄闭上了眼睛,同时专注地听着对方的叙述。 十六岁的女孩子的人生,说不上很短,但也绝不至于很长,在女官进入最后的修饰步骤时,这个出生在统治阶级的,身份高贵的孩子也已经繁花着锦地长大,成为了飞扬跋扈的少女,属于清子公主的故事差不多走向了尾声。 「……在雷之国提出联姻要求之前,清子公主本来要被许配给将军之子。」 「从去年起,火之国和雷之国一直隐隐存在冲突,联姻在这种时候被提出实在是有些不怀好意……不过这与您需要做的事并无关联。」 她取用了细腻艷丽的红色口脂,在少女的唇上仔细描画。 「您只需要扮演好『清子公主』即可。」女官说,「在不被拆穿身份的情况下抵达雷之国,证明我们的确履行了婚姻约定,此后再编造一个理由死去,接着随行的人会带你离开,委託就完成了……我来为您更衣。」 澄配合地站起身来。 她身上原本的装束被一件件除去,然后那些繁复而华贵的衣料一层层裹住她的躯体。 这打扮实在是很不轻便,对于澄来说尤其如此,在连首饰也尽数穿戴完毕以后,她变得很难自如地行动,女官似乎并不对此感到意外,完成了使命以后,她让澄在原处等候,自己去取来了镜匣。 她支起镜子,澄微微低下头,望着光洁的镜面中,自己的倒影。 处于美妙年华的少女本身就是露华皎月,又偏偏刻意将其妆点得绮艷,华服盛妆和楚楚的肌肤体态交织而成了具有强烈冲击性的冶丽与高华。 「最后,请您记住,清子公主向来有骄矜傲慢的声名……」 澄从镜中移开目光,抬起脸来,望向对她说话的女官。 「请绝对,绝对不要做出让身份出现破绽的举动。」 「这是公主的会客间,出发是天亮时的事,在那之前,请您在这里稍作休息。。」 女官一面说着,一面解开了左面用细绳系起的垂帐,让半透明的隔帘落下来。 「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与一个人会面。」 「您说的是……?」 她放下了另外一面帐幔,她的身影也被隔绝在外,只剩下了模煳的轮廓。 「是将要成为您的护卫的那位忍者大人。」 澄没有言语,她忽然想起了斑和泉奈。 她知道现在就开始思念未免有点太早了,但思念本身从来都不曾体贴地选择时机。 女官行过礼之后就退了出去,留澄独坐在帐中,她没有等待太久,不一会,就有另一个人走了进来。 第152页 隔着纱帐,她看不清对方的容貌,但从身形来看,显然并非女性。除此之外,澄敏锐地从他不露声色地将多余细节削减到最少的行动方式中感觉到了很熟悉的气息——他是一个忍者。 「就是你吗?」 在他说明来意之前,澄先出声问道。 「……」 对方没有说话,澄无法辨清他的表情,当她开始猜测对方是否正在为她故意使用的无礼措辞不满时,陌生的忍者开口了。 「公主大人。」 他的语气相当平静。 澄看到他的右手似乎正在轻微地动作,但如果要进一步看清楚,恐怕必须揭开隔帘—— 「失礼了。」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快得超乎澄的想像。 在对方的身影忽然动起来的时候,澄忍不住陡然一惊。她从惊异转向冷静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也确实捕捉到了正在高速逼近自己的身影,但身体的反应却远远跟不上思维。 澄刚刚略有动作,纱帐就被劲风勐地掀起,最先为她所见的是一柄雪亮森冷的长刀,然后是执刀的青年。 对方横刀挡落迎面而来的数枚千本,宛若实质的压迫感强烈得让澄错觉皮肤刺痛,她几乎没有得到任何思考的时机,就被压制在了地面上,刀刃横在她的颈间。 两人的距离很近,澄也终于得以看清楚他的脸孔。 他生着银髮和红瞳。 碰撞鲜明的两种颜色出现在他的身上,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一丝热烈,他的眼睛仿佛是赤色的冰,把情绪都冻结和封锁得很好。 这和他手中出鞘的刀一样简洁,冷淡和锐利的青年,在制服对方的时候压住了她昳丽的袖口与衣摆,宛如覆压住一席极尽璀璨的云霞,但若是转换了立场,从另一方的视角来看,又像是一树胭脂色的繁花在料峭的寒风中落了凛冽而纯白的雪。 对视了一会,澄看见对方微微皱起了眉。 「会用千本,刚才也有一瞬间能感觉到查克拉的波动,但是这也弱得太不像话了——你真的是忍者?」 「……真失礼。」 澄努力撑起上半身,小心地避开近在咫尺的兇器。 「该先说明一下来歷的人是你吧。」 「这只是测试而已。」 对方的想法大约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在确认了澄的战斗力水平之后,他就干脆地移开了武器。 「我是被大名委託护送公主的忍者,原本是如此……直到一个月以前事情出了意外。」 「意外?」 澄问道。 「公主自尽了。」 青年简单地说。 「……她已经不在了?」澄怔了一下,许多细节渐渐串联了起来,「所以他们才表现得这么急切……」 「没错,在委託就要不得不提前中断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你。因此,我的委託内容发生了一点变化。」他说,「除了确保『公主』安全抵达雷之国以外,我还必须保证其身份不被拆穿。」 「也就是说……」 「为了排除使用忍术冒充公主的可能,雷之国大名极有可能僱佣和我类似的感知型忍者。」 他把刀推回鞘中。 「所以,你不能透露自己的忍者身份,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我明白了,我不会再使用查克拉。」 「除此之外,还有。」 「你在指什么?」 话刚刚说完,面前的青年就倾身下来,澄警惕地想要退开,却被握住了手腕。 「把你身上的忍具取掉。」 「不……」 对方不再说话,行动上却没有因为澄的牴触和反抗出现半点犹疑。 他检查过澄宽大的衣袖,没有找到藏了武器的痕迹。 然后,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失礼了。」 这是对方第二次对她说这句话了。 第一次他说的时候,长刀上泛起了令人战慄的冷光。 第二次。 尽管千手扉间并不想这么做,但真的面临这样的情况时,无论内心是怎样的感受,他的表情也不会因此有什么变化。 他按住少女的肩膀,用另一只手捉住她的足踝,强硬地……不容拒绝地,一寸寸摸索上去。 明明是那样冷冰冰的面容,来自青年的温度却让澄觉得烫得有点疼,他的手在小腿处停顿了几秒,接着从裙子下摆探入,澄不自觉地咬住下唇,那温度蔓延到膝弯上方一点儿,快要接近腿根的地方停下了。 扉间扯掉了用于固定的系带,藏在那里的忍具袋滑落,千本叮叮噹噹地掉了一地。 「既然你也是忍者,那么你应该也能明白,在情况不明时不得向陌生的忍者透露家族和姓名这一点。」 他说。 「所以,你和我都没有必要,也不能,对彼此袒露这件事。」 「同样的,我也明白你不能忍受身上没有用于应对危险的武器,不过……」 在那双冷淡的红瞳中,连专注都是不容拒绝和违背的。 「作为替代,我会保护你。」 他对少女说。 「这是我的承诺。」 第66章 馈赠 对于刚刚息战的火之国, 公主的出嫁似乎被国民们认为是一种久违了的,祭典般盛大热闹而值得庆贺的事,尽管这位傲慢的公主的所经之处,总是要驱赶平民和肃清街道,但依然有大量的民众拥挤在道路两旁, 目送着公主的仪仗队经过。 第153页 遗憾的是, 在绝大多数时候, 公主都待在装饰奢华的马车中, 让人们无缘得见她的容貌。 这天抵达住处的时间比往常要早, 天色还称得上明亮,公主的马车在事先徵用的当地贵族宅邸前停下来, 然后随行的侍女走上前去,恭敬地候在车旁。 但等待了一会以后,公主并没有出现。 侍女的表情开始变得疑惑和不安, 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查看车内的情况, 又担心这会被视为冒犯而受到惩罚时, 马车侧窗的帘子被微微地掀起了一点。 挑开帘子的是一柄收起的华美摺扇。 侍女连忙附耳过去, 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她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却不敢真的出言忤逆对方。 传达完毕以后, 那摺扇轻轻一抖, 垂帘扬起又落下, 那只拿住扇柄, 指甲涂了蔻丹的柔丽的手惊鸿般一闪, 然后又飞快地隐没。 「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前来转达公主意愿的侍女说道。 「她要求那位忍者大人来侍奉她。」 △△△ 独自待在车中的澄斜倚着车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中的摺扇,厚重的衣服稍稍散乱了一点儿。 这样的姿势在侍女和女官们看来大约是远远不够庄谨的,但经过了大半个白天的赶路,穿着这身衣服的澄愈发觉得被压得难受,所以在只有自己的时候,她也就不再正襟危坐了。 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也对原本清子公主的名声有所体会,在她开口之前,敢自作主张掀开帘子的人几乎没有…… 「公主殿下。」 垂帘被揭起了半面,光透进车内,澄还没看对方,就猜到了来者是何人。 ——只有那个人会这么做了。 「谁允许你擅自掀起来的?」 澄垂下了眼睫,一边观察着扇面所绘的图画,一边用指腹摩挲着扇骨。 对方没有说话,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澄也察觉到了这件事,她终于抬起脸来,然后,她所见到的是红瞳的青年表情淡薄的面孔。 澄看了他一会,将展开的摺扇收起。 她依然保持着原本略显得轻慢的姿势,只是抬起手腕,用手中的摺扇顶端指向对方。 她的手腕皓如霜雪,指尖的一点朱红色更显得娇艷和妩媚。 「僭越。」 澄轻声说。 「谁允许你抬头直视我的。」 面对这样的责难,青年依旧没有做出辩解。 她渐渐收回了手,似乎还想要说什么。 「你……」 「抱歉。」 被打断的澄还没分清对方是在为哪一项失礼之举表示歉意,就被拉住了手,她不禁吃了一惊,手上一松,原本握住的扇柄掉落,而抓住她的人只是稍稍用力,就将她从车中带出,澄冷不丁地失去平衡,但在失态之前,青年飞快地托住她的另一边手臂,接着搂住她的肩膀把她扶稳,然后松开了手。 其他人的眼中大约看不见这发生得极其迅速的纠缠,仅仅是眨眼的工夫,一切就在电光石火中结束了,哪怕是一旁的侍女所注意到的,也只是公主在走出马车的时候似乎被裙摆绊了一下,磕掉了摺扇,但因为忍者大人的援助,本人并无大碍而已。 侍女连忙上前去搀扶因为繁琐的装扮不便行动的公主,却胆怯地在不到一步远处停住了。 公主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冷冷地注视着她的保护者。 不知为何被严厉地对待了的青年沉默了一会,单膝跪地,拾起了掉落的摺扇,将它举至少女眼前。 「无礼之徒。」 公主说完以后,不怎么温和地从他手中夺过摺扇,握住侍女的手,转身离开。 在离开之前,侍女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青年。 她无法很好地形容,但她能感觉到这两人间存在着某种独特的气场。 紧张,尖锐…… 又让人毫无介入的余地。 △△△ 今天他们所下榻的宅邸的主人所属的家族,在几代以前曾有公主下嫁过,据说澄的房间曾经就属于那位公主。 澄倚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景象。 那位公主一定很喜欢市井生活的热闹和喧嚣吧。 她想着。 她之所以产生了这样的念头,是因为澄注意到尽管这是一座用围墙将自己和外界隔离开的宅子,从这处房间的窗口却能清楚地将外面集市中的景象尽收眼底。 而窗外的花枝生得那样繁茂,想必从外面看来,是无法发觉这里有人正伏在窗前眺望的。 千手扉间是在这时候来的。 他的造访没有经过侍女的通报和询问,扉间无声又灵巧地落在房间中央,澄没有感到很惊讶,但她像是在为对方的到来感到不满那样,微微皱起了眉头。 看到对方的神情,虽然扉间认为自己的到来具有充分的理由——为了在更近的距离下保护她,好及时应对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但他确实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平息对方的不悦。 在这几天中,千手扉间也明白了自己正在被对方刻意刁难这件事。 对他来说,原本这点为难应该最多只是略有困扰的程度而已……他是在战争最严峻的情势下出生的孩子,尽管父亲是一族族长,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在战斗中能拥有多少特权,事实正好相反,在成年以前,他就有两个弟弟死去了。 第154页 所以,和战场上的敌人比起来,这名少女就像是刚足月的幼猫那样缺乏威胁性,哪怕它如临大敌地乍起尾巴尖上的绒毛,压低身子摆出了攻击的架势,那柔嫩的牙齿和爪子也只能在他的手背上留下浅浅的白痕而已。 然而,或许就是因为如此,他发自内心地,觉得面前的幼猫非常,非常难以应付。 如果对手想要杀死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在对方进攻之前率先将其斩落,而如果他面对的是毛皮漂亮,柔弱又顽固的小东西,同时又不能伤害它,他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他从未怀疑自己是理性又果断的人。 但千手扉间是第一次遇见让他在这种方面如此困扰的敌人。 在他陷入困境的此刻,那猫一样的少女怒气沖沖地看了他一会,然后移开了目光。 「我想要那边的手鼓。」 听到她说的话,扉间愣了一下。 「你听见了吗,去给我买那边的手鼓,现在。」 澄指了指外面的某个地方。 扉间回过神来,他不打算质疑对方的要求,毫不拖泥带水地发动了分*身术,在烟雾中出现的另一个扉间跃出窗外,在枝叶中很快隐去身影。 「……分*身术。」 她低声自语着。 「真狡猾。」 「这是为了……」 「我知道。」 她没有让他说下去。 此时,澄已经收起了情绪,重新变得平和下来。 在侍女和其他随行人员面前,她为了顺利完成委託而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高傲的公主,但对于扉间,她刻意表现得骄纵,只是为了不痛不痒地报復在初见时他的冒犯而已。 「在接受委託时,忍者应当以任务为先,无论是什么忍族,这都是公认的至理……但在和我的家人分离的时候,我对自己立的誓却是一定要再次与他们团聚。」 澄重新看向街市。 「虽然在这次委託中,两者幸运地重合了……不过,我可能与你合不来呢。」 「……」 千手扉间说。 「我常常很难想像你也出生在某个忍族中。」 ——「作为忍者的你,完全是失格的。」 「不仅仅是糟糕的战斗能力和任务意识。」 她一定没有在战场中厮杀过。 扉间不需要费力就能得出这样的结论。 可是,在这样的时代中,怎么会孕育出像她这样的人呢? 在扉间所见的世界中,并不是没有缺乏忍者天赋的孩子降生,但没有人仍留有余力去给予他们额外的怜惜,于是他们很快便被战场碾碎,然后悄无声息地消失。 ——扉间,这到底是谁错了呢? 他的兄长千手柱间对他问出过这句话。 最后,柱间认定了犯错的是时代,于是他选择了凭一己之力改变世界的道路。 扉间做不到兄长的理想主义,他不认为自己有足够的力量去与时代为敌……所以千手扉间不得不时刻不停地去思索,去思索在千万条势不可挡的洪流中,是否存在一丝熹微的,通往光明的可能。 无论如何,他们至少在一件事情上达成了共识。 即,那些死去的孩子本身,必然不是错误的一方。 「可是,我并不因此认为你做错了什么。」 他告诉面前的少女。 这时,他的分/身回来了,把手鼓放在澄身边以后,扉间就解除了忍术。 在遇到她的时候,扉间还没有发现能够扭转局面的转机究竟位于何方。 但是。 她像是一道理想的投影,或是一块幻梦的碎片。 她让扉间所追求的世界突然有了具体的形状。 所以,他不希望这道微薄的光芒太快湮灭。 所以,偶然地,和澄一样,千手扉间作为个人的愿望,和作为忍者的使命重合了。 毕竟初衷只是差遣对方,澄其实对手鼓并没有什么兴趣,她拿起手鼓看了一会,很快就将它放到了一旁。 澄抬起头,看见了快要伸到窗边的枝干,因为枝头的白色花朵开成一簇,看起来很漂亮,她忍不住伸手想去摘,但手臂才抬到一半,她就发现了那树枝还是离自己太远,若要去采,非得探出身子不可…… 澄忽然听到了金属碰撞地面的声音,她回头看去,那青年第一次取下了长刀,放在地上。 后来的事,就像两人的初见那样,让澄措手不及。 他的影子从她身边掠过,像一阵挟雪的风。 扉间在最近的几条枝干上借力,瞬息间就到达了那棵树的最高处。澄睁大了眼睛,看着曾让她感到冰冷的风轻灵地在树顶短暂盘旋过后,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扉间取回他的长刀,缓缓地收在腰间,同时,他用另一只手,将盛放在最高处的白色花朵,放在窗台处。 我不想让你和那些孩子一样消失。 我不会伤害你。 相信我。 扉间没有对她说出这些话。 但是,澄最后还是拿起了那束沉默的馈赠。 「谢谢。」 她敛下目光,然后对他说。 映出花朵的眼中,连眸光都会变得温柔。 第67章 抉择 澄再醒来, 夜已经很深了。 她刚刚做了梦,一时仍有点惺忪,大约过了两秒钟,她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又将要去哪里。 第155页 现在他们来到了火之国和雷之国接壤的边境地带, 等到再穿过两国之间的过渡区域, 抵达雷之国的迎接队伍所在的城镇, 这一切就终于到了可以落下帷幕的时候。 尽管澄还不能轻易地认为接下来的旅途也会像目前经歷的一样平静和顺利, 但在事情尚未发生之前担忧也没有什么作用。 现在, 在午夜醒来的澄觉得自己一时并没有什么睡意,所以就坐了起来, 点亮了身边的灯。 她的本意是要翻看一下书卷或是干点别的什么来消遣时间和酝酿睡意,但那火光才亮起来,澄就听见了窗棂被叩响的声音。 她立即停止了揭开捲轴的动作, 谨慎地望向声音的来处。 一道影子映在紧闭的窗前, 随后响起的是在这段日子里开始变得熟悉的清冷声音。 「怎么了。」 澄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举起油灯, 走上前去,在窗边坐了下来。 「没什么,睡不着而已。」 她说。 「你一直都醒着吗?」 「在这种边境区域, 火之国的震慑力已经变得相当弱了。」对方回答道, 「关键的时刻才要开始而已。」 「……」 澄把捲轴放在一边, 靠向身后的墙面。 「你也认为到目前为止都顺利过头了么?」 另一边的人默认了这一点。 「说起来, 火之国的举动也有一些令人不解的地方。」澄继续说道, 「据我所知,这次联姻是火之国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吧,可是从随行侍者的规模来看,比我想像中还要声势浩大。」 「还有行进路线。」 他忽然说。 「从国都出发以后,和亲队伍选择的不是最短路线,而是刻意途经了几座相对繁荣的主要城市。」 澄接上了他的话。 「火之国上层对这次事件的说法和他们实际反映出的态度并不相符……或者,他们究竟是想藉此向民众传递什么呢?」 她猜测着。 「是为了安抚平民吗?因为这代表了与雷之国关系的改善?」 「如果是这样,这次和亲应该受到更多重视才对。」他说,「重要人物的保护任务,通常会由两到三名忍者结成的小队来完成……但即使是原本真正的公主,也只委託了我一个人作为护卫而已。」 「总觉得……」 澄漫不经心地望着油灯跳动的火光,墙上的影子随着那火苗明明灭灭着。 「就像只有外表看起来华丽的泥偶神像,其实揭去外皮,里面空空如也……不过,对你来说,这也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听见她说的话,扉间没有出言反驳。 她说的是对的。 扉间的任务只是保护这具泥偶,不让它在运送过程中被损坏而已,除此之外,它本身如何,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本以为话题到这里就要结束了。 「既然你一个人接下了原本需要一支小队来执行的任务。」她问他,「你是很强大的忍者吗?」 这又是一个扉间不曾遇见过的问题。 忍者之间强弱的判断从来都在一开始交手的几个瞬间中就被彼此认定,接着以其中一方的鲜血来赤裸裸地彰显。 但是,如果要认真考虑这个问题的答案,作为在忍族中具有显着优势地位,甚至被大名信任的千手一族中的顶尖战力,若要被称为强大的忍者,千手扉间似乎确实是当之无愧的。 「……是。不过,我的兄长要比我更强。」 「是吗?」 她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笑意。 「我的……」澄想了想,「我的兄长也很强。」 「啊。」他说,「我不觉得意外。」 这女孩既然在乱世中存活了下来,那保护着她的羽翼一定足够强健和有力。 ……另外,守护着她的家人对她一定有相当深刻的感情。 扉间想起了在兄弟的葬礼上泣不成声的柱间。 不仅是柱间,就连扉间自己……他们兄弟的性格和行事方式天差地别,但最初埋下的那颗种子却是相同的。 一开始,他们也只是希望家人能不再被战争夺走而已。 所以,不管是这女孩还是她的保护者,都是幸运的。 ——至少比柱间和扉间要幸运。 「我和你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什么相似之处……」她低声说,「那么,像你这么强大的忍者,在与家人分别的时候,依然会悲伤和不安吗?」 她的谈话对象就这样安静下去。 澄转过脸,从他映在窗前的影子中,她能依稀看见他的侧脸,还有长刀。 「这与强大与否无关。」 不如说,正是因为仍有无法割捨的情感,才会让人不断追求强大。 但即使如此,越靠近强者的巅峰,越多地接触这个世界的真相,就会越清晰地意识到,通往理想乡的道路上究竟存在多少艰险和阻隔。 「仅凭一双手就能握住的东西,还是太少了。」 扉间说。 「你……」澄勾了一下嘴角,「好像比我所认为的,要更直率一点。」 「……」 他没有回应对方的评价。 此时吹起了一阵冷风,又给这个夜晚增添了几分寒意。 风声还未停,扉间注意到内室透出的亮光晃了一下,大约是里面的少女移动了油灯。 第156页 她支起上半身,稍微改变了姿势,从她的剪影来看,似乎是面向着窗户跪坐下来。 在刚刚听见窸窣响动的时候,扉间就说话了。 「不要开窗。」 他伸出手,将拉开的那一点点缝隙闭合,也把透出来的暖光封锁回她身边。 两人的手指隔着很薄的窗户纸隐隐相触,扉间不知道他所感觉到的温暖是来自灯火,抑或是她的体温。 「……好的。」 她顿了顿,收回了手。 「既然谈到了,我们所能掌握的东西。」她说,「的确,一个人的力量是存在极限的,如果我们对其他事物产生了期待,那这期待就不仅仅是自己的事了……」 「和你相比,我能做到的事要少得多。」 「但是,至少……」 「在有人对我有所期待……向我伸出手的时候,我能切实地,用力地回握住对方。」 最后,那女孩对他说。 「不知道彼此的称唿,果然还是很不方便……不过,姑且还是道一声晚安吧。」 扉间无声地微微颔首,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过了一会,房间里的人熄灭了油灯,一切再次归于宁静。 夜风又捲起来,千手扉间抬起手,拈住一片被扬起的零落花瓣。 她会来自哪一个忍族呢? 扉间想着。 看瞳色不会是日向,看发色不会是山中……但排除掉可以从容貌特徵上判断的那几族以后,依然具有很大的选择余地。 即使是最近刚刚和千手达成了合作协议的那些小型忍族,也并非没有可能。 虽然他还未曾听说他们族中有什么以强大闻名的年轻人,但他毕竟也没有一一交手过。 ……就像他也没有见过那里每一名黑髮黑眼的少女。 扉间的手渐渐松开,那花瓣从他的指间滑出,消逝在夜色中。 队伍在国土交界地带停下了。 澄等待在马车中,仔细地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但让她略为意外的是,获得进入雷之国的许可并没有耗费太长时间,在出示过公文以后,队伍就被轻易地放行了。 再次行进起来以后,澄不轻不重地敲了敲车壁,然后她遣退走到窗边,前来询问的侍女,再回过头,银髮的忍者已经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身边。 还没等她开口,对方似乎早已明白她想要询问的事情。 「几乎没有遇到阻力。」 扉间说。 「见过公文以后,他们要求要确定公主的身份,但在被斥责为无礼以后,马上轻易地放弃了……另外,雷之国的守卫中没有存在查克拉流动的人。」 「所以,无论雷之国有什么打算,都是在进入它的国境以后的事……」 「!」 青年的表情忽然凝肃起来。 澄停止了说话,她立即意识到感知力远胜过自己的对方大约是察觉到了某种异常。 「一队忍者正在高速靠近这里,从查克拉来看,有五人。」 扉间缓缓地,将手按在刀柄上。 「在我回来以前,请不要轻举妄动。」 他注视着澄,等待着她的回覆。 「……好。」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在得到承诺的一瞬间,他隐藏起来的锐意被尽数释放,下一秒,青年消失在车中,唯有仿佛是被骤风掀起的隔帘,还能勉强当做他曾经在这里的线索。 仅仅在几秒以后,苦无破空和刀刃相击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来,战斗就在片刻间发生。 随行侍者的惊唿交织成一片,拉车的马匹在慌乱的人群中受了惊,踌躇着不敢再前进。 但是,正如对方所说过的,这是她无法插手的战斗,因此自己能做的只有—— 不对。 在车帘无故动起来的时候,澄勐然察觉了危险。 已经许久没有体验过了,这种时间流逝缓慢得接近停止的感觉。 究竟是哪里出现了疏漏呢。 澄异常冷静地思考着。 另一边的战斗没有中断,也就是说,并不是那里的漏网之鱼,但作为感知型忍者的他,没有理由发现不了躲藏在别处的忍者的靠近…… 除非对方和自己一样放弃了使用查克拉,伪装成全然的普通人。 以及,对方躲藏的地点一直就在两人身边。 爬上车来的人露出了他的面孔,是从国都时就负责饲马和赶车的侍者。 单单是这件事,已经无法让她感到惊讶了,此刻的澄面临着另一项抉择。 事实上,在近在咫尺的暗杀者用手中的锐器切断她的喉管之前,她应该还有求生之机——在这几秒内,她或许有足够的时间发动写轮眼,作为写轮眼持有者天然具有的优势可以让澄非常快速地发动幻术,从而获得一线转机。 但是…… 这么一来,后续是否将会导致委託失败,以及其他危机就是未知数了。 利刃仍在袭向她。 澄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她没有求死之心,因为在这个世界中,她深刻地明白自己的生命对斑和泉奈具有怎样的意义。 她必须活着……直到有一天他们不再迷茫,不会因为难以承受的悲伤而憎恨生命本身,步入无法挽回的深渊。 所以,此刻她做出的决定,并非是在向任何事情让步。 第157页 她只是—— 澄没有动,她将嵴樑挺得很直,逼近眼前的刀光没有让她动摇半分,连繁丽的衣饰上都不曾多出一条错乱的褶皱。 那利刃在她眼睛里的倒影不断扩大,在某一个接近危境的时刻,凝固住了。 长刀将刺客的脖颈洞穿。 澄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她只是。 像他重视着自己的承诺一样,重视着他的承诺。 扉间利落地抽回刀,直到刺客的尸体倒地,都没有一滴多余的鲜血溅上宛如端坐在云间的少女的裙角。 澄紧绷的神经终于一点一点地放松下来,她藏在袖中的手因为刚才握得太用力,指节稍微变得有点僵硬,甫一活动,摺扇就不慎从手中滑落。 扉间半跪在少女身边,捡起了摺扇。 他刚刚经歷过激烈的战斗,身上凛然而锋利的气息还来不及褪尽。 扉间缓缓把刀斜插回鞘中,将摺扇交还给少女。 「没事了。」 他说。 第68章 术式 就结果而言, 这场骚乱并没有带来多少伤亡,但它造成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抵达城镇后,雷之国的迎接队伍立即接手了保护异国公主的使命。澄隔着门,看了一眼被灯火映得亮如白昼的外廊,对侍卫们的紧张和警惕并不意外。 她犹豫了一会, 敲了敲窗沿, 轻声问道。 「你在吗?」 在短暂的静默过后, 仿佛是夜风从茂密枝叶间穿过的沙沙声回应了她, 澄索性打开窗户, 银髮的青年果然像收起翅膀的飞鸟那样,带着外面的凉意, 悄无声息地落了地。 没等对方询问她,澄就说明了自己的请求。 「我对白天的袭击还有一些疑问,我想你可能发现了比我更多的线索……所以, 可以和你分享情报吗?」 扉间望向窗外, 再一次确认了没有异常情况, 目光落回少女身上。 「好。」他说, 「我也有想从你身上知道的事。」 他们面对面地坐下来。 「首先,关于今天袭击者的身份……」 「应该不是雷之国的人。」 扉间回忆着。 「虽然身上没有佩戴族徽标志,不过从使用的忍术和作战习惯来说, 比较接近聚居在土之国周边的忍者。」 「如果是土之国僱佣的忍者, 想通过刺杀公主来破坏两国外交关系, 从动机上也就说得通了。」 澄低头思索道。 「难道雷之国真的没有动作吗……」 「并非如此。」 扉间否认道。 「今天参与刺杀的忍者, 除了和我正面战斗的小队, 以及隐藏在随行人员中的一名,其实还有一个……不,不能确定对方是为了刺杀而来。」他皱起眉头,「我不知道他是不是从入境时就开始跟着我们……对方保持着相当远的距离,把气息隐匿得很好,并且在察觉到被我发现的时候就果断地离开了。」 「能够如此快速地判断你的行动,对方大约也是感知型忍者。」她继续猜测,「他的目的似乎要更接近……监视?」 她忽然停了下来,和扉间对视了一眼。 「被监视的是『公主』……是我。」澄说,「对方如此干脆地撤离,除了是因为被你察觉之外……啊,之所以被察觉本身或许就是出于已经完成了任务,随时都可以撤离的考虑,也就是说——」 「在刺杀时发生的某些事让对方确信不再有冒着风险继续监视的价值。」扉间淡淡地说,「比如说……对方认为如果是一名忍者伪装成了公主,她不可能面对如此危急的时刻而无动于衷——如果她有摆脱困境的能力。」 澄稍稍放下了心。 「这么说的话,委託姑且算是……」 「你觉得死了也无所谓吗?」 扉间打断了她。 「还是说,你有充分的把握你不会死在那里?」 澄注视他的面孔,从他专注的神情中,她知道对方的询问并非出于讥讽的目的,他的疑惑,纯粹就只是疑惑而已。 「我有绝不能死在这里的理由。」她回答道,「所以,我的确是畏惧着死亡的。」 「同时,我也不是笃信你一定能够及时从另一边的战斗脱身。」 「那为什么——」 「一味死守约定,我也不至于那么天真……事实上,如果完全确定了自己不会得到救援,我会想办法自保的。」 她笑了起来。 「只是,究竟要将承诺坚持到什么地步,我也有自己的判断,但因为做出承诺的人是你……」 澄顿了顿。 「因为是你,我认为我或许可以,尽可能地坚持得久一点。」 「……」 扉间抬起手,仿佛是想要触摸她的面容一样,向她伸去……然后,他停在了记忆中,那时刀刃悬停的位置。 「我足以让你认为……」他说,「哪怕距离死亡,只有这么一点距离也不要紧么?」 「不。」 她说着,轻轻握住扉间的手指,又向前推了些许。 这一点变化几不可见,但确实是存在的。 「我的极限,在这里哦。」 惊异浮现在扉间的红色瞳仁中。 她抬起眼眸,此刻映在她眼中的不是刀锋,而是自己的身影。 第158页 「无论如何,总之结果并不算坏——不过你居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赶回来,真是了不起的瞬身术。」 扉间静静看着她,半晌之后,才开了口。 「那是一个,尚未完成的术。」 他本打算在这个忍术尚未完成之前,不让任何人知晓它的秘密,更遑论告知一个连姓名都无法交换的人。 而现在,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给它取名叫飞雷神。」 千手扉间倾向于理性地面对他人和世界,但这并不意味他是一个冷酷的人。 他的强大可以让他在很多事情上独善其身,但有时他会选择用这强大去肩负起一些唯有强者才能承担的事情。 就像他所怀有的理想。 现在他在做的事情,或许就像是他的理想,以及她的信任一样,会被认为是生存于此世所不必要的东西。 然而,这又是另一个奇蹟般的巧合—— 在随波逐流的千千万万人之中,他们偏偏都那么顽固,以至于不愿意捨弃掉自己与世界格格不入的部分。 甚至,在这千万人中,他们相遇了。 「等到这个术完成以后,它能够通过特定术式实现无视距离的瞬间移动。」他说,「就像当时的情况那样……不过到目前为止,它对查克拉和体能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在战斗中没有什么实用价值。」 最后,扉间轻触少女的衣袖,一枚图纹在他碰过的位置一闪,然后就失去了踪影。 「我在马车中留下了一样的术式。」 扉间抬起头,看向她。 「所以,无论我在哪里,都能够立刻回到你的身边。」 澄不禁去抚摸被留下了术式的位置,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要唿唤对方的名字…… 像是在下一秒,她就发现了自己打开的抽屉里空无一物,澄很快想起了两人的立场。 于是,她只是微笑着说。 「谢谢你。」 她非常清楚,他没有必要告诉自己这些,不仅是因为向不够熟悉的人透露能力或许会成为不智之举,更重要的是…… 「不过,你大约没有机会再用上这枚术式了。」她拢了一下衣袖,「到明天……不,今天,你的委託就完成了。」 和澄不同,按照扉间的委託内容,在确定已将公主护送到雷之国,并与委託人交接以后,他的任务便结束了。 「我的话,还有一些必要的程序要完成,在那以后,就会以急病身亡为幌子,经事先在雷之国打点好的接应人员离开这里。」 话说到这里,两人都安静了下来。 「等到天亮以后,我们大约不会有像现在这样交谈的机会……所以,有的话也只能在现在说了吧。」 澄望了一眼窗外,那里的天际已淡淡地笼上了光晕。 「等到下次见面时,如果是可以交换彼此姓名的时机就好了。」 她收回视线,再看向他的目光就像晨晖那样清澈。 「再会。」 对于两人来说,「再会」在这种情况下,似乎是一句过分乐观的话语…… 但是,在心底的某一个角落,扉间不希望这会是诀别。 要是我们再次相遇。 请你—— 那是一颗因为与她相逢而悄然出现的种子。 此刻它仍蜷缩在地底,但想必它要势不可挡地生长起来,只需要一个契机而已。 ……那么,就当作那将会是在重逢的时候吧。 因此,扉间说。 「再会。」 在天亮时,澄得知了有一位雷之国的重要人物抵达的消息。 为了与这位重要人物会面,她很早就开始了梳洗打扮。被侍女们簇拥着走过长廊时,澄远远地看见了青年的身影。 她知道对方不喜欢长时间地待在显眼的地方,而此刻他的到来,大概意味的就是最后的道别了。 因为无法在走廊上停留,澄微微向他点了点头,等她走到拐角,再用眼角余光瞥向那里时,对方已经离开了。 虽然相处的时间不算很长,以后再回忆起那个人的时候,甚至连确切的称唿都没有……但澄依然感到了一点因分别引起的惆怅。 不过,现在也不是忧郁的合适时机。 被引导到会客室前的澄这么想着,整理好心情以后,她推开了门。 见到等候在那里的人以后,澄微微睁大了眼睛。 「你是——」 「是我,宇智波小姐。」 待在那里的不是雷之国的人,而是澄的委託人,她记得他是火之国大名的近侍武士。 「前来迎接公主的雷之国将军会在不久后到达。」他说,「在那之前,让我来和你说明一下这次委託中,您最后的使命吧。」 「千手大人,这次委託到这里就确认完成了。」 扉间把委託书交给对方,对方在空白处盖上象徵交易两讫的专用印章后,还给了他。 「那么……」 「等等。」 扉间知道对任务以外的部分怀有好奇心,并加以探究是多余的做法,但他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在意的问题。 「原本的公主是为什么自尽的?」 「这个……」 交接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他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扉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虽然中间相隔很远,但那似乎是公主……那女孩所在的方向。 第159页 「既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告诉您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了。」他说,「清子公主和将军之子相爱了,所以不愿意……」 「不愿意和亲?」 「并非如此。」 出乎意料地,交接人否认了他的猜测。 「她不愿意让恋人再被捲入战争中了。」 他露出了一点悲悯的表情。 「毕竟,清子公主也知道的,这次联姻的本质,只是——」 「你的意思是……?」 「事情应该从一开始说起。」 委託人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差不多在一年前,因为无法兼顾国内的动乱,火之国暂时结束了和周边国家的纷争……大名对此感到非常不满,但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即使是在贵族和幕僚中也有反对连年战争的声音——接着,在不久前,为了发动对土之国的战争,雷之国以联姻为名,向大名要求结盟……于是,大名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说着,脸上出现了某种奇异的神情。 「在距离与火之国交界地带很近的,雷之国境内,有一片珍惜矿石的矿脉……就在这附近。」 澄勐地站了起来,但她还来不及走向出口,一队佩刀的武士先鱼贯而入,将她半围起来,隔断了去路。 澄被一步步逼退至庭院中。 在看清楚庭院四周的景象后,她的动作瞬间停止了。 「一切都那么刚刚好,只需要一个能让愚昧的平民和持反对意见的贵族也无可指摘的开战理由——」 委託人跟在武士队伍后面走出来,反手带上了门。 「用一个珍贵的公主来交换珍贵的矿脉,不是很公平吗。」 澄抬起头,密密麻麻的弓箭手从上方围困了此处的庭院。 如果那些张满的弓一齐放箭,在这刻意选择作自己葬身之地的逼仄空间里,想必连阳光都会被阻隔片刻吧。 虽然似乎有点不合时宜,但这确实是那一刻的澄,脑海中划过的念头。 和以往一样,她度过了一段别人感受不到的思考时间,但即使如此,她依然没有发现哪怕一丝求生的可能。 一声尖锐的唿哨响起,紧接着是重重叠叠的弓弦之音。 确实看不清太阳了。 箭雨向她铺盖而来的时候,澄想着。 她始终睁着眼,似乎是在沉默地抗拒着「到此为止」的结局……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如果她闭上了眼。 大概就不会看见鲜血飞溅的一瞬间。 刀光闪过,数不清的箭支被斩落在地,而难以防御的其余几支则被银髮的青年用躯体挡下。 澄花了点时间来区别溅到脸上的到底是谁的血,这可能是因为扉间的怀抱太近,他们几乎连心跳和体温都要交融在一起。 然后,她看见了插在青年肩头的箭,以及开始第二轮补充和蓄势的弓箭手。 「……你走吧。」 她在对方耳边轻声说,慢慢松开了手。 「如果只有你一个人的话……」 「抱紧我。」 他打断了她。 千手扉间知道连续发动两次不完美的飞雷神有大概率会耗尽查克拉,但现在这是让两人都全身而退的唯一办法了。 何况,怀中的少女环住了他的肩,再一次选择了相信他—— 第二波箭雨降落了下来。 然而,无论是忍者还是公主,那里已然空无一人。 他们被转移到了一个澄不熟悉的地方,她只能确定这里是一处昏暗的狭窄洞窟。 「这是火之国境内,最近的城镇距离这里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扉间靠在石壁上,握住手臂上的箭身将其拔出。 然而,就连这种小事也让精疲力竭的他感到了吃力。 「呜……」 伏在他胸口的少女努力地支起了身体。 亲身体验了未来的s级空间忍术的澄此时并不好受,未完成的飞雷神还不具有日后的稳定性,理所当然地给她本就虚弱的体质带来了很大的负担。 但不管是晕眩还是疼痛,都已经无关紧要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先处理对方的伤势。 「别动……」 她低声说着,用双手握住了扉间肩上的箭支。 后者听从了她的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的动作。 澄对自己力量不足这一点有深刻的了解,在大多数人仍使用冷兵器作战的时代,这会成为一名医者的重要缺陷。 她不想造成对方太大的痛楚,所以稍稍感到了紧张……澄两手握紧,骤然发力,箭支被顺利拔出,出血情况也不太严重。 她试图调动查克拉,但空间转移的后遗症让她的查克拉在经络中乱成一团,于是她干脆地放弃了忍术。 「这会比医疗忍术慢一点,不过……」 澄仰起脸,环抱住扉间,单纯的治癒之力从肌肤接触的地方流转传递,扉间发现伤口传来了恢復时特有的麻痒感觉。 「没有查克拉波动……?」他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创处的变化,「这是一种血继限界么?」 「差不多是吧。」 她犹豫了一会,继续说道。 「你……」 扉间忽然睁开了眼睛,伸手将她按进怀中。 「有人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 第160页 「是忍者。」 澄立即理解了情况。 当前两人都需要尽量避开无谓的战斗,而在野外遇见其他忍者,是敌非友的概率又远比另一种情形高得多。 「听着,如果在不适合作战的情况下遇见了敌人,而你仍处于暗处的时候……」 扉间几乎是在用气音的轻微震动说话。 「不要畏惧,尽量保持平静的心率和唿吸……」 他感觉到少女在刚才稍微错乱了的唿吸在几次调整后,很快恢復了平稳。 「对于很多感知型忍者来说,过分依赖查克拉感应是通病,所以在不够专注的时刻反而不容易发觉普通人……要是你想要将其击杀,在运转查克拉的一瞬间就要出手——」 「来了。」 两人都微微紧绷起来,扉间一手护住少女,一手探进忍具包中。 他将自身的查克拉波动压制到最低,感知着对方的靠近……在经过洞窟的时候,对方没有停留,然后他的查克拉又渐渐远去。 「没事了……」 大约是又一次高度集中精神的缘故,扉间觉得脱力和疲惫感变得更加严重。 澄离开了他的怀抱,让他平躺下来。 两人看起来都有点狼狈,但澄身上的血迹都来自另一个人。 扉间的伤口已经相当浅了,现在对他来说,体力和查克拉枯竭是主要问题……但关于这些,只需要几个小时的恢復,就不会再是烦恼。 「你还记得吗?」 听见对方的声音,扉间睁开了眼睛。 「在告别的时候,我说,希望在下次见面,能够告诉你姓名。」 那女孩的眼睛笑着。 「虽然不是初次见面,不过——」 「我是澄。」 她说。 澄。 扉间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名字。 「……我没有在熟悉的忍族中听说过这个名字。」 他低声自语着。 无论是猿飞,志村,还是其他忍族,在此之前,他不曾听说过叫这个名字的女孩。 因为疲惫,他的意识开始模煳了。 扉间隐约想起,同样是在分别的时候,他似乎也有过什么特别的念头。 那时他想…… 要是我们再次相遇。 请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而现在他知道了,她叫做「澄」。 在那以后呢…… 他没有余裕再深思下去,但在昏迷之前,千手扉间确实感觉到了某种事物的到来。 它是让大地震颤的雷鸣,又似乎只是缱绻的微雨。 总之,有一颗种子被唤醒了。 澄没有睡。 查克拉恢復正常以后,她到外面待了一会。 澄发动写轮眼,一只灰色的鸟偶然地和她目光相触,然后便扑扇着翅膀向某处飞去了。 随后,澄回到了洞窟中。 她在那里等待了很久。 在快要入夜的时候,澄思考了一会,从扉间的忍具包中取出一枚苦无,将对方打了术式的那截衣袖割下,叠放在他身边。 「……对了。」 澄忽然想起来。 「你是不是,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时,澄注意到了外面的脚步声。 她飞快地向外望了一眼,然后微笑起来。 「只好等到下次了。」她小声说,「再见。」 澄快步向外走去,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看见了这段日子里一直很思念的人。 「斑……」 忽然被拥住的澄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在检查自己的伤势。 「没关系,不是我的血。」 「……发生了什么吗?」 宇智波斑没有因为澄的解释而放开她,相反地,他的声音还算得上平静,手上却微微用力。 澄闭上眼睛,温顺靠在他的肩膀处。 「什么都没有,我很好。」 「和你在一起的是什么人……」 「斑。」 澄打断了他的询问。 「我们回去吧。」 她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 「我想念泉奈了。」 「……」 斑垂下眸光,将少女托起。 「好。」 他明白澄的意图……但那又如何呢。 此刻,她就站在自己面前,那些可怕而残酷的事情都没有在她身上发生。 「澄。」 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回家吧。」 第69章 if世界线 我英下篇 →死柄木弔 1.彼得潘 死柄木弔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把手套弄坏的。 可能是拆封游戏盒的时候碰到了刀刃或者是开黄桃罐头的时候不小心被锐利的边缘刮破……无论如何, 他之所以发现手套出了问题,是因为眼前这件事—— 死柄木弔还保持着原本握住杯柄拿起杯子的姿势,虽然手中已经空空如也……半晌,他低头看向地上的碎瓷片,不自觉地蹭了蹭残留在指腹的粉末。 「糟糕了……」 死柄木喃喃自语道。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 已经沦为地板上的一堆尸骸的杯子, 偏偏是澄最喜欢的那个。 其实死柄木完全不理解这个杯子有什么好的, 从碎片中还能辨认出(愚蠢的)兔子图案, 但她就是最喜欢这个。 第161页 这就是这场意外中最难办的部分。 那么现在怎么办呢? ——总之先把事情掩盖过去吧。 死柄木弔果决异常地做出了决定。 掩盖过失的流程主要分为以下三步: 首先, 将犯罪现场毁尸灭迹。 然后, 在亚马逊或易趣网上寻找完全一样的杯子,立即下单, 加急派送。 最后,做点什么转移恋人的注意力,确保她一时想不起来这个蠢杯子, 直到明天新的杯子送到家。 「说不定能行……」 死柄木稍稍放松了一点, 他瞥了一眼一地狼藉, 决定还是从最轻松的步骤开始。 于是他拿出了手机, 开始进行商品搜索。 「……」 如果这里有第二个人见证了他的罪行,那他一定能从死柄木越来越差的脸色中推断出事情进行得不太顺利。 「为什么这么一个随处可见的杯子会找不到同款商品啊……」 他焦躁地切换了界面,打开了二手网购平台, 快速地翻了好几页, 一个眼熟的商品图案从他视野中掠过。 「!」 死柄木疯狂上划页面, 终于找到了那条信息, 没有犹豫地点击了「查看详情」。 然后他在标价一栏看到了一排顶格设置的数字9. ——你他妈是疯了吗! 死柄木弔气急败坏地把手机扔在一边, 开始思考别的对策。 这样的话,就只好直接去商店街…… 「怎么了?」 澄的声音响起来。 死柄木下意识向外看去,澄就站在那里,扶着门框。 「我好像在书房听见了什么声音。」 他注意到对方的视线缓缓移动,落在了…… 落在了自己脚边。 死柄木弔僵住了。 「所以。」 他的恋人说。 「这是你做的,对吗?」 该死的。 死柄木弔在这一刻知道了什么叫追悔莫及。 ——应该按照严格遵循计划,从第一个步骤开始的。 2.仙度瑞拉 死柄木的内心正在默默风暴汹涌的时候,澄嘆了一口气,走了进来。 他忍不住盯着澄的面孔,试图从她的表情中探究她此刻的心情……但澄的神情除了有点无奈,一点生气的痕迹都找不到。 她跨过了那些碎瓷片,径直走向他。在被她抬起手腕的时候,死柄木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让我看看。」她端详了一会,将死柄木的右手翻过来,让掌心向上,「……划破了呢。」 发现澄开始脱他的手套,死柄木勐地一惊,收回了手。 「不要乱动!」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有没有受伤……」 澄注意到对方皱起眉头,眼神不自觉地变得兇恶了起来,于是稍稍退让了一点。 「好吧,那你自己脱下手套交给我。」 死柄木照做了,澄确定他没有受伤之后,提出了下一步指令。 「另一只也要。」 他不禁愣了一下。 「为什么?」 「这一副手套也用了一阵子了吧,我想索性按照尺码订做一副新的。」她顿了顿,「不可以吗?」 「……没有不可以。」 对方回答道。 接下来,澄看着他用别扭的姿势清理了碎片,然后把碎瓷片用颜色醒目的袋子装起来,进行了正确的垃圾分类……死柄木弔进进出出,一言不发,闷闷不乐。 澄终于确定了,她的恋人陷入了消沉。 ……但这是为什么呢? 3.小王子 死柄木弔不开心,肉眼可见的。 澄出去邮寄手套的时候,他在沙发上看电视,等她回来,他依然以同样的姿势坐在沙发上,没有换过频道,电视上现在正在播放的是没营养的肥皂剧,死柄木绝对不会喜欢的那种。 事已至此,澄也觉得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于是澄切换显示器模式,取出上周刚买的游戏和两个手柄,接着她对死柄木弔说。 「来打游戏吗?」 「……」 死柄木弔回答道。 「好。」 原本,澄以为,经过在一起的这段日子,自己已经称得上了解他了。 她知道他的偏激和阴郁,也了解它们来源于怎样的脆弱和不安,最重要的是,她见过他是如何为自己成长和勇敢起来,他斩断了暗处的牵绊,走到曾经极度牴触和厌恶的阳光下……为了牵起自己的手。 澄知道他还不够成熟,所以他总是无时无刻地需要关注和陪伴——但这些都不要紧,她同时也明白这些只是伤口在缓慢痊癒时的阵痛而已。 所以,她本来以为,这次也是一样的。 但在死柄木接连发挥失常,输了好几局以后,她开始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澄停了下来。 「杯子的事,我没有生气哦?」 「……嗯。」 「手套也不要紧哦?」 「我知道。」 「我有特别要求使用更坚韧的材质,在三天以后就会送到……」 「三天。」 澄听见了他的低语。 她转头看向他,随即,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我想……」 澄向他移动了一点,然后又是一点,她轻轻地把游戏手柄放在身边,像猫那样钻进他怀中,找了个自己觉得舒服的位置靠下来,背后就是恋人的胸膛。 第162页 她仰起脸问道。 「这样你觉得会不会好一点?」 从她的手不小心碰到自己的大腿的剎那,死柄木就已经不会动弹了,被她这样询问了之后,他才如梦初醒般捂住了嘴,绯色一路爬上耳尖。 「就先用这种方式缓解一下吧。」她继续说着,「关于这三天里都不能牵手这件事……」 「别说了!」 死柄木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试图阻止她。 ——我一直忍耐着是为了什么啊! 就算是国中生也不会用这种方式撒娇的! 「这样不是……」 他恼羞成怒道,却没能说出后半句。 不是显得我一点成长都没有吗?! 「可是我想和你牵手啊。」 澄翻了身,趴在恋人怀中,抱住了他的腰。 「如果你不能碰我的话,我来拥抱你不就好了吗。」 「……你总是这样。」 死柄木弔说。 「先和我说话的人,先对我伸出手的人,一直都是你。」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我——」 他收拢了手臂,手掌在距离她的长髮只有几厘米的位置停下了。 「先爱上你的人是我。」 他说。 「这是我唯一能够自傲的事。」 「所以,澄。」 就像你成为了我即使被光明灼伤也要前进的理由—— 「我也想要,用我的双手……我的意志和力量,去拥抱你。」 →渡我被身子 1.新娘修行 澄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她和渡我被身子说过今天需要值夜班的事,虽然对方极力要求要来接她下班,却被澄以「女孩子深夜一个人出行不安全」为由拒绝了。 那女孩完全没法拒绝这种答案。她大概是高兴又不满的,但从她在电话中「这……这个是没有必要的关心啦,澄太狡猾了!」的话语来看,高兴和不满的占比大约是99比1吧。 澄猜测同居人可能已经睡了,为了避免吵醒对方,她非常小心地打开门,但推开门之后,澄发现灯依然亮着。 而渡我或许一直都在等她,抱着澄送给她的海豚抱枕,在沙发上睡着了。 澄带上门,蹑手蹑脚地走到她身边,静静地蹲了下来。 现在正作为少女平面模特活跃着的渡我被身子,确实有一张非常可爱的脸孔,她睡着的样子纯净得像个天使,澄忍不住微笑起来,为她别了一下碎发。 「唔……」 渡我就在这时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然后全世界她最喜欢的人映入她的眼帘。 就像阳光穿透晨雾那样,她灿烂地笑起来,脸上带着红晕。 「你回来了!」 「嗯。」 澄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久等了。」 渡我被身子可能有整整两秒忘了自己本来想要说什么。 「那个……啊,对了,我准备了夜宵,你要吃吗?」 「正好有点饿了,谢谢你。」 金髮的女孩子一下子就开心了起来。 她将点心稍稍加热,摆放好餐具,坐在澄的对面,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渡我的厨艺已经变得相当好了,澄不禁回忆起了过去刚刚提出同居邀请时的事。 当时的女孩子立刻就高兴得哭了出来,然后在约定搬进来的日期前,拼命地学习了厨艺和编织……还有其他各种家务技能。 虽然一开始澄只是觉得对她稍微有点放心不下,想以年长者的立场照顾她一阵子……但按照后来事情的发展,渡我被身子的准备倒也不能说是一点价值也没有。 ——虽然她一开始就是以进行新娘修行的态度在学习。 「对了,澄。」 在晚间点心时间结束后,渡我忽然开口道。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因为她郑重的态度,澄也认真了起来。 然后,那女孩说—— 「澄,我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2.家庭事务 事实上,澄已经习惯了渡我被身子经常语出惊人这件事。 比如说,曾经有一次她们在一起看八点档,当剧情进行到已婚男主角被年轻貌美的女下属勾引而出轨时,渡我被身子那么说了。 「如果我是妻子的话,会把这个女人均匀地肢解成牛肉粒的大小哦。」 因为她的语气很认真,澄不禁侧过脸看向她。 「开玩笑的。」 注意到澄的目光,渡我眯着眼睛笑起来。 「我超级——超级喜欢澄,所以不会这么做的。」 ——「我会把那个女人关在某处,每天抽取她的血液,然后变成她的样子来见你。」 她用甜蜜的声音说。 「这样我就一直会是澄最喜欢的样子啦。」 听到这样的发言,澄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然后她抱住了渡我,摸了摸她的头髮。 「会让你担忧这样的问题,一定是我做的不够好。」 「怎么可能!澄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于是渡我顺利地忘记了这件事,这席危险发言幸运地到今天也没有实践的机会…… 不过,这次好像不能轻易地转移话题了。 澄想。 她的表情是认真的。 第163页 「首先,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事先商量这么重要的事。」澄慢慢说道,「不过,我还不能确认你是否真的做好了打算……」 「我啊,是认认真真地想过的。」 渡我被身子托着腮,几乎要冒出幸福的粉色泡泡。 「这世界上奇怪的个性那么多,能让我们拥有孩子的个性一定也存在吧?」 她在这里对真正值得关注的可行性问题一笔带过,然后就进入了对未来的幻想中。 「我们可以一起想那孩子的名字,一起带孩子去郊游,在孩子的入学式那天拍摄家庭合照……」 「可是,渡我。」 澄温柔地对她说。 「抚育孩子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如果我们有了一个孩子,那他务必会分走一部分我们对彼此的关注……」 ——「你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了吗?」 渡我被身子似乎怔了一下。 澄看到她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我决不允许。」 她说。 3.二人星球 其实澄知道渡我被身子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她是一个与常人不同的女孩,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比其他人要更难以理解多少……相反地,渡我的爱意是那么炽烈,这让她的许多举动都变得有迹可循。 比如,希望你一直看我。 希望你一直和我在一起。 希望你一直爱我。 她说想要一个两人共同的孩子,并不是说她想要一个孩子,而是…… ——希望有更多的事物,更强烈的羁绊来连接你我,然后我们永不分离。 因为可以理解,所以澄才会觉得她可爱吧。 「你啊……太心急了。」 澄微笑着。 「我们明明有那么多时间可以用来思考,为什么非要现在就决定未来要往哪里走呢。」 「澄……你是说……」 「你可以稍微更有安全感一点。」 她说。 「如果一切都消失了,我们也会陪在彼此身边——每对热恋中的情侣都应该有这样的自信才对吧?」 「……好的。」 渡我被身子的眼中泛起水光,但她依然烂漫地笑了起来。 「我果然,全世界最喜欢你了。」 →相泽消太 婚前聚会 说是婚前聚会,但作为主角的相泽消太倒是觉得,实际的情况更接近班级聚会吧。 ……雄英近年来最有名的一届英雄科a班,的班级聚会。 在外人眼里,这次聚会的阵容看起来大约非常豪华,不说几乎全员都是在职英雄,其中还包括了格外着名的那几位。 截至此时,大家该叙的旧早已叙完,该说的祝福也纷纷献上了,聚会差不多到了接近尾声的时候。 总算送走了以丽日御茶子为首的,对自己的爱情故事特别有兴趣的女士们以后,认为这大约就是最后一批人的相泽消太松了口气。 然而,当他走回内间时,才发现事情还没那么容易结束。 还有三个人留在那里。 ……怎么说呢,考虑到一些别的因素,好像这样的组合也在情理之中。 从左到右,他们分别是爆豪胜己,绿谷出久和轰焦冻。 面对这种一看就很麻烦的情况,相泽艰难地抉择了一下,走到了绿谷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绿谷……」 绿谷出久回过头来,因为酒精,他的脸有点红。 「相泽老师……」 他怔怔地看了对方一会,在相泽继续开口之前,绿谷的眼泪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 「呜呜呜相泽老师新婚快乐呜呜呜呜……」 「等等,你还好吗绿谷——」 「失礼了对不起呜呜呜呜……」 绿谷擦了一下眼泪。 「果然还是很不甘心啊。」 一时间,另外两人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 相泽在他们身边坐了下来。 「还有酒吗?」 爆豪胜己一言不发地徒手撬开啤酒瓶盖,推到相泽面前。 「谢了。」 他沉默了一下。 「我大概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吧,我们会谈起关于她的事。」 隔着透明的茶色玻璃,相泽看着啤酒泡沫涌上瓶口处,然后又隐没。 「虽然现在再说这样的话可能会让人觉得像夸耀……但是,过去我也不确定我会以什么样的角色坐在这里。」 他灌了一口酒,然后慢慢咽了下去。 「她到底为什么选择了你?」 爆豪忽然问道。 澄打开门的时候,相泽一手挽着西装外套站在门口,衬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 「忘记带钥匙了,抱歉。」 「唔,我也忘了提醒你,所以不要紧。」 澄大概在忙着什么,开了门之后就回到了书房。 相泽把外套挂在一边,他想了想,去厨房热了杯奶,然后走进书房。 「是研究所那边的事吗?」 「嗯。」 他把热牛奶递给澄,澄接过杯子,目光仍然聚集在屏幕上。 「还有一点收尾工作……」 她没能说下去,因为她感觉到椅背一沉,恋人忽然从身后拥抱了她。 相泽消太是个成熟而内敛的男人。 第164页 他的爱意从不以喷薄的方式展现在澄的面前,它们沉默而温柔缓慢……却会让人在不经意间一点点沉溺。 他很少有这样类似撒娇的举动。 于是她轻轻地笑起来。 「怎么了?」 「川崎澄小姐。」 相泽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你相信我的友谊,信任,忠诚和爱护吗?」 「嗯。」 「无论未来是好坏,艰难抑或安乐,你都愿意和我一起度过吗?」 「是的。」 相泽牵起澄的手。 「你愿意伸出手,让我紧握吗?」 澄反握住他,十指交扣。 「当然。」 「那么……」 他亲吻了恋人的手背。 「我会将我的生命交付给你……」 ——「就像你赠予了我,你的爱那样。」 「为什么是我……」 相泽把酒瓶放在一边。 「我也曾经想过,有没有什么是唯独我能够给她的呢……但是,我逐渐发现,她其实并不在乎能从别人身上得到什么。」 相泽说。 「她所想的,一直是怎样把自己已经拥有的东西赋予他人。」 他很轻地嘆了一口气,然后,相泽消太的眼中流露出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那就在她身边陪伴着她吧。」 「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们之间,大概并不是谁选择了谁的关系,只是自然而然地,道路交汇到了一起而已。」 轰静静地听着,他似乎是看起来最淡然的一个。 「……轰。」绿谷出久推了推身边的轰焦冻,「那个……杯子。」 轰松开手,杯壁上结了一层霜,杯中的酒液几乎已经冻结了。 「如果是输在了其他的方面……年龄,阅歷,或者力量……我想我都不会轻易认输吧。」 他说。 「但如果是理解和陪伴的话,就没办法了。」 「可恶——」 一直没有说话的爆豪忽然挥出一拳,相泽没有躲避,但那拳头落到他肩头时,已然卸去了绝大部分力道。 爆豪胜己没有看他。 他正在努力地压抑着不甘,但他仍然逼自己说出了那句话。 「以后,她就交给你了。」 「因此我在此向神明祈求,让我陪伴在你左右,直到你不再需要我。」 澄转头笑着看他。 「一般在这种时候,不是应该向神明许愿白头偕老吗?」 「那就太贪心了。」 相泽说。 「澄,现在到了接吻的步骤了。」 澄望着他,点了点头。 「好。」 两人的影子渐渐靠近,在即将交融的时候,澄忽然推开了他。 「等等。」 「怎么了?」 「孩子在看呢。」 相泽低下头,正好对上了金平糖亮闪闪的眼睛,它一点都没有打搅了什么的自觉,沖他喵了一声。 「……」 少见地,相泽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澄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她抓住相泽的领带,将他拉近自己,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今后,也请多指教了,相泽老师。」 他扬起嘴角,眼中满满地映出恋人的微笑。 「请多指教,相泽太太。」 第70章 倒影 沐浴过后, 澄换掉了已经破损的衣服。她的头髮还是湿润的,澄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 经歷了长时间的精神压力,现在一下子放松下来,她也不禁有点昏昏欲睡了,所以当手中的梳子被取走的时候, 她的反应慢了不止半拍。 「……哎?」 澄转过头, 斑正执起她的一缕长发, 轻柔地梳到发尾, 少女乌黑的髮丝微微地泛着润泽的光。 发现澄正在看他, 斑安静地对上她的目光,半晌后又错开。 「别动。」 澄很听话地坐好, 及时地别开了脸,没让他看到自己的笑意。 「斑,这次我终于去过了很多一直想看看的地方, 一直到雷之国边境。」 她用轻快柔和的语气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件事——不过, 我一直梦想着亲眼去看看这个世界。」 斑应了一声, 听不出情绪。 「只是, 我依然觉得……我还是没办法放下心。」 澄接着说。 「以后如果我还想去哪里,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斑?」 起初, 斑没有回答。 他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梳子, 用发绳将澄的头髮束起。 澄猜想他大约是在思考。 他思考了那么久, 澄几乎要认为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了。 但是, 斑对她说。 「好。」 斑从不轻易许下承诺, 但一旦约定,他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实现。 她是知道这一点的。 「谢谢你,斑,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请求……」 澄起身面向斑。 「我能抱你吗?」她说,「虽然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忽然提出这种要求——」 她不再说话,因为对方的反应已经让她明白没有继续解释的必要了。 被用力地按进怀抱中的澄微微笑起来,如果有谁能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大约能从她的笑容中发现一点忧伤的痕迹,但至少,她没有在声音中透露任何端倪。 第165页 ——这么一来,能让你相信了吗? 她抬起手,轻轻勾住对方的肩,音色温柔又澄澈,宛如晨曦赠予残星的安眠曲。 「斑,我在这里。」 所以,不要再为此不安了。 △△△ 「哥哥。」 斑对刚刚归来的泉奈颔首,多年来兄弟间的默契让泉奈领会了他的意思。他简明扼要地陈述了委託的执行情况,然后皱起了眉头。 「……还有,火之国大名死了。」泉奈说,「虽然消息被封锁了起来,但靠近国都的区域混乱的趋势越来越明显,至于更深入的细节……怎么了,哥哥?」 「没什么。」 斑敛去了表情。 「本来有些想做的事,这么一来就没有必要了。」 泉奈敏感地从他的话中感受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信息,但同时他也发觉了兄长并没有向他说明的意愿。于是他勉强地按下心中的疑问,说出了另一件在意的事。 「另外,据说大名死前正打算向雷之国宣战。」他的声音饱含担忧,「我担心澄她……」 「澄——」 被打断的泉奈倏尔看向斑。 「她没事。」斑说,「澄回来了。」 「?!」 泉奈睁大了眼睛,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那一瞬间,他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最后,那些几乎是哽咽住的话语化成了一个笑容。 「太好了。」 △△△ 她的存在对自己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泉奈并没有确切地想过这件事。 当她就在身边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不需要知道答案,而当她离开,泉奈关于她的全部心情就彻底被思念和担忧满溢了,自然也没有余裕去想其他。 但在和澄只有一门之隔的时候,这个问题没有预兆地,忽然出现在了泉奈心中。 他分明已经触及了作为他们之间唯一阻隔的那扇门,但泉奈自己也不知为何,停下了动作。 他是怎样看待她的呢? 她是重要的家人,是必须要守护的对象。 原本的泉奈大约会毫不犹豫地给出这样的回答……但就在此刻,泉奈意识到了事实不仅如此。 如果她只是单纯被守护的那一方,那么,泉奈就不会如此鲜明地感觉到这一瞬间的变化。 而这变化仅仅是由于,他知道她就在那里。 于是他得到了安抚和宁静,于是他开始认为,如果是和她一起,沉重的现实也变得可以去面对。 所以他发现了,自己想要保护她,或许有一部分原因是自己比任何人都需要她。 「泉奈?」 门忽然被拉开,她的面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泉奈的心颤抖了一下。 大概是太多次地想念她,泉奈轻易地发现了在分别的这段时间里,在澄身上发生的那些不明显的变化,比如她稍微长了一点的头髮。 但她眼眸中的光丝毫未曾改变。 「我一直在等你。」 她说。 他们之间的位置曾经短暂地交换,但现在,似乎一切又回到原轨。 ……不,他不能确定。 两人前行的轨道也许仍旧与原来相同,抑或发生了改变……又或许,他本就怀有那样的愿望,追逐着那样的光芒,只是现在才刚刚察觉而已。 「久等了。」 泉奈说。 「说起来,泉奈……」 澄带上了赧然。 「抱歉,我忘了带手信。」 「我也没有带,因为不知道能见到你……所以,没关系。」他说,「最重要的是,欢迎回来,澄。」 她弯了一下嘴角。 「你也是。」 △△△ 斑抱臂靠在门边。 他没有走进去,也不像想要离开,他在那里站了一会,似乎正倾听着两人的重逢,又好像在思考着自己的事。 也许两者都有。 斑在想的是澄对他说起的,「想要亲眼去看外面的世界」。 她说:「我想要和你一起去。」 斑不讨厌这种形式的约定。 至少在这个基于未来的约定中,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会陪伴在彼此身边。 所以,无论是她的愿望还是她的安全,哪一边斑都不想妥协。 那么…… 那时的斑想到。 让她想去的地方变得,没有纷争和杀戮就好了。 随即,斑发现了,她向自己诉说的愿望,实际上就是他自己的愿望。 她分担的是自己的理想。 ——我拥有和你一样的愿望,并且我相信你能够实现。 澄想要传达给他的是这句话吧。 斑有时会觉得,她看见的从来都是和自己相同的一切,否则她如何能够理解自己的困顿,但这世界在她眼中又形成了怎样的倒影,才能让她仍对它怀有这样笃定的期待和希望? 他想要知道这件事。 在这时,斑听见了她的声音,接着泉奈很轻地笑起来。 斑的表情微微变得柔和了一点,然后,他就离开了。 他一直都在试图保护她,但到现在,斑也无从分辨究竟是谁给予对方的要更多一些。 彼此陪伴,支撑,守护……怎样都好。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希望,离她的灵魂再靠近一点。 第166页 ※※※※※※※※※※※※※※※※※※※※ 第71章 梳齿 扉间在南贺川边上找到了千手柱间。 他时常认为柱间是个令人头疼的兄长, 在大多数时候是因为他一意孤行的顽固和天真,但扉间同样承认的是兄长在武力方面压倒性的强大以及作为起始点的理想根源——至于实现手段上的分歧,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一开始他寻找柱间是为了商议族内事务,发现对方不在族地内以后,已经习惯了他偶尔神出鬼没的扉间也不怎么感到奇怪, 反正他会去的地方也只有那么几个而已。 比如南贺川畔。 「大哥……」 看清望着水面的柱间肃然的神情, 扉间不自觉地收了声。 「待在这里果然会被你找到。」 柱间说道, 他身上沉默的压迫感随着他看向弟弟的一眼, 在顷刻间消失。 「扉间。」 他的眉宇仍然紧锁着, 没等扉间说明来意,柱间先谈起了他所深深忧虑的事。 「纷争又要开始了。」 「在大名之死带来的骚乱平息之前。」扉间说, 「这是难以避免的。」 「我明白,但是——」 柱间顿了一下。 「算了,没什么。」他转过身来, 「话说回来, 你有什么事找我吗, 扉间?」 「有一些需要你亲自处理的情报, 另外,又出现了希望和我们交好的忍族……」 说到这里,扉间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名字, 由这个名字, 他想起了一名少女的长髮和笑着的眼睛。 他并非淡忘了她的形貌, 之所以先被回忆起的是她的名字, 大约只是因为在他内心深处, 尤其不愿意将其忘记而已。 「……大哥,你有听说过名字叫作『澄』的女孩吗?」 扉间说出这句话以后,两人都愣了一下。扉间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合时宜之处,特别是对于自己……对于千手扉间这个人来说。 「是哪个忍族的女孩吗?」 柱间似乎只是单纯地被「不太像扉间的举动」惊讶了一会,很快认真地顺着他的问题思考起来,于是扉间静了静,便回答道。 「是的。」 「嗯……」 柱间露出了苦思的表情,扉间心底的一点光亮还没来得及腾起,便被他自己压抑了下去。 「别在意,忘了这件事吧,大哥。」 这么巧合的事,果然不会…… 「我听说过这个名字。」 柱间说。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我确实从某人口中听过这个名字,究竟是在哪里呢……我应该能想起来,扉间。等我想起来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被作为千手族长的柱间知晓的一个名字,其主人所在之处大约没有那么遥远。 扉间感觉到那小小的光点飘飘摇摇地升起来了,它遥远却清晰地悬挂在空中,像一瓣意外走失到他这里的月萤。 他尚且无法将它握在手中,但扉间开始相信,或许有一天,它会静谧地降落下来。 然后,他们再次相遇。 △△△ 「澄……澄?」 「啊。」澄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抱歉泉奈,我走神了……能把刚才说的话再告诉我一次吗?」 「我刚才说了祭典的事。」 澄微微感嘆道。 「今年也到了这个时候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你是不是还忘了别的什么。」泉奈说,「差不多就在祭典前后,你要满十六岁了吧。」 「唔,是这样吗……」 澄看着泉奈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更改了用词。 「原来如此?」 「……」 泉奈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女孩子的头髮,澄眯着眼笑起来。 「我也不是对自己的事毫不在意哦。」 她温和地为自己辩解道。 「只不过是觉得跟别的事物比起来,年龄显得无关紧要而已。」澄说,「总之我想做的事、尚未完成的事还是那些,跟十五岁还是十六岁没有关系。」 「我不这么认为,澄。」 因为这会提醒我,我们一起度过的时间,又增加了一点。 尽管一开始是这样想着,但泉奈却心念一动,陡然产生了截然相反的念头。 他下意识将它说了出来。 「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快长大。」 泉奈自己似乎也花了点时间来对这句话做出反应,他连忙补救道。 「这不是把你当成孩子看待的意思,只是……」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表达自己的想法……或许是他也还没有深刻理解这个念头的矛盾之处。 这时泉奈忽然瞥见了澄一直攥在手中的东西——她把它们半掩在袖中,但还能分辨出一张信笺,一件镂刻精緻的物品沉甸甸地压在上方。 起初泉奈以为那是女孩子喜欢的漂亮装饰品,但他注意到了一截密匝匝的木齿,随即他发现了它事实上是一把梳子。 这不是她的东西。 泉奈的警钟忽地响起来。 「澄——」 她的注意力恰在这时转开了,泉奈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远远地望见了一名面孔熟悉的宇智波青年。 「稍等一会,泉奈。」 澄把手中的东西握得更紧了一些,她站起来,似乎要向对方走去,泉奈立即不自觉地伸手拉住了她。 第167页 澄略带疑惑地偏头看他。 「泉奈?」 「……是他吗?」他问道,「给你写信的人?」 澄轻轻点了点头。 她的肯定回答骤然打开了某扇窗户,但随之倾泻进来的却不是光明。 他没有读过澄收到的信笺,但泉奈可以很容易地联想到那梳子是伴着信纸一起被赠与她的……那么,送给少女的梳子会被寄予什么样的感情呢。 他不必要再去看信中的内容也能体会到这缱绻的爱慕之心。 泉奈分不清现在攫住自己的是哪一种情绪,他所能确定的是,他深深牴触着打乱了仅属于他们的平静步调的外来者。 ——「我无法回应他的期待。」 然而,澄告诉他。 「但这是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好好给出答覆是不行的……所以,泉奈就在这里等我回来,可以么?」 不可以。 他想要拒绝她,但同时也明白他没有理由这么做。 泉奈没说话,但他缓缓松了手,这被她理解成了默认。 她离开了,走向除了他之外的人。 给她写信的青年站在远处的的树下,澄对上他的目光,不免微微感到了歉意。 她接着迈出一步,像是忽然察觉到一阵轻风从身后经过那样,澄若有所感地回过头…… 却发现,泉奈已经不在原处了。 「所以……」 澄抬起头,对方的表情映入她的眼中。 虽然有些不忍,但她的话没有一丝犹疑。 「请不必再等待我了。」 「……我明白了。」那青年掩饰不住失望和落寞,但还是尽力对她笑了一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澄摇了摇头,安慰在这时候不是苍白乏力就只能藕断丝连,于是她不再多说。 她目送着对方离开,思绪转到了泉奈那里,澄不确定自己是否惹他生了气。她开始一点点回忆刚才在两人间发生的对话,没注意到斑是什么时候来到身边的。 「斑……?」 澄慢了半拍才问道。 「……你知道泉奈去哪了吗?」 「不知道。」 「这样吗……啊,对了。」触及斑的视线,她被提醒了另一件事,「既然在这里遇见了——让我检查一下眼睛的情况吧,斑。」 斑没有反对的意思,澄拉着他走进屋子里。 检查完毕后,斑眨了一下眼,瞳中的赤红褪尽。 澄隐含着忧虑开口问道。 「你的视力是不是——」 「没有大碍。」 「……」 她抿着嘴唇,有好一会默不作声。 「闭上眼睛,斑。」 斑又凝视了她几秒,然后才依言照做。 像他这种程度的忍者,即使闭着眼,时刻警戒着的敏锐感知也不会停止传递外界风吹草动的信号,所以他知道她伸出了手,在那之后,一点温凉的触觉落在斑的眼睑上。 是她的指尖。 因为查克拉先天微弱,于是她转在精密度的方向上求进,直到现在,即使是在结构复杂的眼部疏导查克拉这样极端细緻的操作,澄也能游刃有余地完成。 来自她的温度要略低一些,如她的查克拉一样带来了温和与镇静。 「减轻疲劳和痛楚,还有延缓损耗,这些我可以做到。但是,斑,万花筒带来的伤害是不可逆转的,除非是……」 除非是永恆万花筒。 保存在宇智波南贺神社中的石板记载着获取永恆万花筒的方法,这是唯有万花筒写轮眼才能看到的内容……澄尚未具有那种资质,这是泉奈转述给她的内容。 可是毫无疑问,目前他们谁都不会採取这种方法。 这么一来,难题就近乎无解了。 「至少,不要向我隐瞒真实情况。」 她请求道。 澄等待着他的回答,但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他忽然谈起了刚才的事。 「我听见了。」斑说,「『因为还有放不下的人。』,我听见你是这样拒绝他的。」 因为还有放不下的人,所以无法分心去思考自己的事,也不能在那样的关系中,付出应当付出的全心全意。 这对你不公平,所以不必再等待我了。 她是这么告诉对方的。 ……除却一点遥远的私心,基本上,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嗯。」 澄轻声回应。 斑接着追问下去。 「你指的是谁?」 「……在以往的情况下,我大概会觉得这个问题非常难以解释——但恰好在这一次,我的目光所及之处,就是足够充分的理由了。」 她说。 「让我放不下的……也只能是任性又逞强的人了吧,比如说……」 澄用她颜色纯净的,含笑的眼睛向斑望过来,这剎那的斑错觉从那双眼眸中看到了水波潋滟,蝶翼扑簌,或是其他会在偶然间拨动人们心弦的微渺场景。 斑想起了被赠予她的梳子,于是他忽然想要触摸她的鬓髮。 在此之前,他并不是没有这么做过,但他不曾清晰地产生这样的念头。 也不曾因为难以言明的思绪阻止了自己。 「你是在说——」 最后,他的手只是轻轻地描摹过她眼角的轮廓。 第168页 「……你自己吗,澄?」 第72章 面具 按照族内的历法, 宇智波们的祭典日一般在夏末时,月相尤为完满皎洁的一天。 根据从年长者那里听过的传说,以及后来从记载里了解到的故事,澄发现宇智波一族似乎总与月亮有着微妙的联繫,代代流传下来的祭典或许可以作为证据之一。 不过, 随着时代的变迁, 一开始祭典中所祭祀的神明也在歷史的长河中遗失了姓名, 到了现在, 举行祭典的目的虽然稍有变化, 但它的分量并没有减轻分毫——祈祷强悍与胜利,生存和繁嗣, 甚至是年轻的爱侣们与彼此缔结因缘约定……祭典承载了各种各样的愿望和意义,哪怕是在战争年代,人们也会被允许在这一天暂时忘记来自严峻现实的压迫。 澄一早醒来, 就听见了门外的脚步声, 她揉了揉眼睛, 拉开门, 正好看见泉奈俯身,将一套崭新的和服放在廊前。 「泉奈?」 「……已经醒了吗,澄?」 「嗯, 今天是祭典嘛。」 澄蹲下身子看他。 「这是……?」 泉奈对上她好奇的目光。 「是成年礼哦。」 澄想了想, 还是模煳地回忆起了族中好像确实有在女孩满十六岁后赠予象徵成人的和服的风俗。 不过一般是女孩的母亲或者其他女性亲属为之准备的, 所以澄也就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 本来不应该由我来……」 「我知道的, 毕竟我已经没有还在世的女性血亲了。」 澄小心地将和服揽在怀中,露出微笑。 「怎么说呢,有些事果然只有泉奈才能注意到,谢谢你。」 她低头看了看衣服上的纹样。 「是菖蒲和桔梗花啊……等我一会,泉奈,我很快就好。」 她正想转身离开,却忽然停住了脚步,又确认了一次。 「你会等我么?」 「上次是因为……」 泉奈知道她的顾虑从何而来,不禁产生了一点赧然……但他既无法否认已经发生的事,而当时的心思又实在不好在这里向她开口解释。 「是的,我会等你的。」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澄安心地回房更衣,泉奈在独自等待中,也开始意识到了一些别的事情。 泉奈猜想,澄大约并不十分了解这种习俗。 成年礼的赠送人也可以是男子的。 ……如果赠送者是一名男子的话。 就像赠送梳子含有隐晦的「结髮」之意,要是赠送的是成人时的那件和服……这就是以一生为期限,对这名少女再郑重不过的请求和承诺了。 不过,为她准备这件衣服,是早就产生的念头……至少在那个时候,泉奈的出发点只是不愿让澄在这件事上留下遗憾而已。 他总是不希望她感到遗憾的,如果她对他诉说了愿望,泉奈一定会竭尽全力地去完成它。 但是,对澄来说,似乎也是一样的。 于是他们的愿景彼此渗透,相互构筑,最后变得不可分离,在泉奈可碰触和不可碰触的未来中,他无法想像澄不存在于那里。 但没有人能够让尚未发生的未来完全按照自己的设想来展开,这么一来,当泉奈发觉了可能会带来不安定的因素,他便理所应当地会感到不安——即使那是非恶意,而人力无法违抗的,比如时间。 从很久以前泉奈就明确了自己的心愿,他本不应该对自己的立场产生迷惘。 他不想时间带来变化,但泉奈忘了无论是她还是自己都身处于时间跌宕的激流中央,所以她会成长,她会前往新的位置,而他……他一样必须前进才行。 何况他也并非是一成不变的。 正是发觉了自身的改变,泉奈在那时才从她身边逃开了。 换好衣服的澄将门拉开了一点,起初泉奈只看见缀着桔梗枝的半只袖,随着她的走动,摇曳衣摆上的花丛仿佛也随着褶皱的纹路渐渐葳蕤和盛放。 「合适吗?」 澄抬头问他。 在这种场合下,大抵是没有人能对她说不的……不只是因为她的笑容明朗又漂亮。 「嗯。」 但泉奈一时也说不出更多的话了。 此刻他耳边几乎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在她向自己走来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了一种新的未来……这念头说不上有多荒谬和遥远,但他确实是从这时才开始将其纳入关于将来的绘卷中,然后就像光骤然贯穿了黑夜,他的心瞬间通彻明亮起来。 那么,他究竟,想以哪种立场见证她的成人呢。 「澄,你有想过未来的事吗?」 他问道。 「在你的设想中,我们会一直在彼此身边吗?」 「……未来的事情,我是思考过的。」 澄不知他为何发问,但这不妨碍她认真对待对方的困惑。 「不过,我无法以太长的跨度去进行规划,所以我能把握的范围是很狭窄的……比方说,明天。」 澄对他说。 「明天我有想去的地方,想见的人和想做的事,将其一一完成以后,就到了即将迎来新的一天的时候了。」 「我的未来是以这样周而復始的规律逐日累计和支撑起来的……但要说到『一直』,我对这种概念的界定有点不同。」 第169页 她感嘆道,轻轻挽住了泉奈的手臂。 「已经沉淀起来的过往光阴,以及即将到来的一天,这就是我的全部视野了……泉奈,明天我们仍会见面,等明天到来,我大约也会有同样的希冀,对我来说……」 泉奈低头,落进她柔亮的眸光中。 「这就是一直在一起了。」 她是不是因为太过温柔……才不忍心向时间索求更多呢。 澄。 泉奈想。 那就由我来成为贪得无厌的一方吧。 「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去斑那里了?」 「……啊,祭祀快要开始了。」他说,「哥哥应该在做主持祭祀的准备,我们直接到神社那里去吧。」 「泉奈,宇智波和月亮是不是有渊源?」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你看,我们供奉的神明,传说中就是住在月亮里……」 说到这里,澄远远地看见了神社,以及聚集在神社的人群。 「还有南贺神社中的石碑,也有人说那是月亮上落下来的石头吧?」她转过脸来,「所以我在想,宇智波会不会是从月亮上迁居到这里来的呢?」 「……」 这一瞬间泉奈露出的表情,让澄来形容的话,那是仿佛不忍心戳破小孩子的圣诞老人幻想般的困扰神色,她不禁笑了出来。 「只是说笑而已。」 这时忽然有一阵风扬起,神社的垂铃晃动,发出低沉渺远的响声。 随着铃声,不远处的族人们纷纷合掌而立。 「开始了。」 澄拉住泉奈的手,小跑了几步,他们在人群的外围放慢了步伐,然后两人也站定不动了。 澄和周围的人一样合掌,闭上了眼睛。 按照习俗,宇智波们会在此时向神许下心愿,同时接受神明降下的祝福。 这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神明呢? 经歷过许多事以后,澄无法轻易地断言冥冥之中神秘的存在与否……但即使祂真的存在,大约也并不会时常为人类的命运挂心。 澄没有把自己的心愿寄托在未知中。 与此同时,她也并非认为祈祷是完全无用的,倾诉本来就能够使人暂时得到安宁,再加上人们心中悄然诞生的万分之一期待……如果能因此抛却忧惧,勇往直前,那就再好不过了。 所以,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期待,澄依然每年都会许下愿望。 她每年的愿望都是相同的。 澄忽然感到额头上传来一点温热,她睁开眼,最先看见的是象徵神主的面具。 在她身前的人披着绘有族徽和勾玉的玄色羽织,这是主持祭祀者的服饰,于是澄立即就知道了对方是谁,也反应过来这是由神使在族人的额前画出图纹,作为赐福的简短仪式。 她记得这是个一触即离的过程,但现在斑用指尖勾勒图案的动作,似乎比以往记忆中的要缓慢和细緻得多。 在这过程中,澄看着对方的面具,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面具的脸颊部位。 斑轻轻捏住她乱动的手腕,澄试图收回手时,他便放开了。 就在图纹将要完成的时候,斑用五指叩住面具,移开些许,露出下颌的线条。 「澄,你许了什么愿望?」 她听见对方低声问自己。 「今年也不能告诉你,斑。」 斑不置可否,面具重新覆住他的面孔。 但澄没有错过他微微上扬了的唇线。 澄似乎还听见他很轻地说了一句话,但她来不及向他确认。 ——「等会再见。」 在离开之前,他仿佛是这么说了。 垂铃的铜舌再次震响的时候,仪式便结束了,人群重新喧闹起来。 澄没有看见斑,他大约是回到了神社中的祭台那里,不过她偏过头,泉奈仍站在身畔。 「你许了什么愿望,泉奈?」 「不能告诉你,澄。」他说,「不过,如果你愿意用你的来交换的话……」 「唔……不行。」澄思考了一会,「都说愿望不说出来比较容易实现,所以我们还是向彼此保密吧。」 「能够实现就好了。」 泉奈说道,他看了一眼神社的方向。 「我有点事要去哥哥那里,晚些时候再来找你……澄,再见。」 「一会见。」 和泉奈道别以后,她随着人流往外走,在就要走出鸟居的剎那,澄忽然又听见了铃响。 她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但周围一切如常,只有她一个人驻足,所以澄怀疑这声音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铃声被认为是神明来去的昭示,于是澄想到,如果这不是她的幻觉的话,是不是神明正从她头顶的云端经过呢。 这样的想法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再次默念了刚才许下的愿望。 如果,有谁能听到的话。 她在心中祷告着。 在我能够放心离去之前,请再对我慷慨一些…… ——请你,给予我足够的时间吧。 走出神社以后,人群分流开来,澄环顾周围,一时拿不定主意接着要去哪里。 「澄!!」 没等她转身,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追上来,最快的那个拉住了澄的右手。 「最快的又是镜……」 「他绝对偷跑了吧!」 第170页 被小伙伴们严正谴责的宇智波镜似乎完全没有把这些声音放在心上,他抬起脸,绵羊般的小捲髮和乌熘熘的瞳仁只让人觉得天真无邪,找不到半点其他孩子口中狡猾的影子。 「澄要去哪里呢?」 「我也还没想好……大家呢?」 孩子们看了看彼此,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我的兄长去参加族内角力了哦!」 「那个只有成年以后才能参与吧?」 「母亲去给御守祈福了。」 「关于这个呢……」澄说,「那是已婚女性为了丈夫和孩子所进行的活动,我们大概是不行的。」 「那约会呢?澄没有约会吗?」 「不可能没有的吧,因为澄很可爱。」一个男孩子坏心眼地拍了拍镜的肩膀,「都说过了,镜,女孩子都喜欢更高大的异性哦。」 一直静静地倾听大家的发言的宇智波镜扁了扁嘴,流露出了难过的表情。 「……你们是从哪里学到『约会』这种词彙的。」澄轻嘆一声,摸了一下镜的头髮,「不过,没有噢,我没有那样的对象。」 镜握住她的手略微用力。 「那么,澄就一起来玩吧。」 澄想了想,笑起来。 「好啊,来玩什么呢?」 「……在其他忍族的领地中也开始有千手行动的痕迹,他们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了。」泉奈说,「先导小队的侦查必须提升警戒程度……」 「羽衣一族传来过千手和其他忍族结盟的情报。」 斑感慨道。 「柱间依旧在持续着这样的努力吗……」 「——哥哥。」 「只是感嘆而已。」 斑向来是知道泉奈对待千手一族问题的立场的,他无意在这个话题上与兄弟发生争执。 「那么就变更一下侦查队伍的配置吧,每队补充一名感知型忍者。」 泉奈微微颔首。 「是。」 他们的对话发生在神社中,斑脱去羽织,信手从神台上取下一只狐狸面具,他摩挲着面具上的红色纹路,忽而想起了澄。 斑将面具倒扣在身前,问道。 「泉奈,澄的和服是你送的吗?」 「是的。」泉奈拾起那张狐狸脸孔的面具,表情变得柔和,「等到这个祭典过去,她就不再能被视作孩子了……」 他将面具放回原处,没有把话说完。 斑也不再作声。 非常巧合地,他们同时在此刻陷入了思考。 他们是不是透过岁月的缝隙,将目光投向了将来。 而两人希望抵达的将来,究竟是相似还是不相似。 这是哪怕斑和泉奈,也永远不会知道的事。 只是到了那思索的尽头。 泉奈所想的是…… 斑所想的是…… ——要把她交给除了自己以外的人,大概会是十分痛苦的事吧。 虽然在选择玩什么游戏的时候,孩子们意见不一,但决定是捉鬼以后,让镜成为第一个当鬼的人的唿声倒是很一致。 「因为他刚才偷跑了啊!」 ……孩子们是这么说的。 尽管镜仿佛是有一点被针对了的嫌疑,不过孩子们的事有时让孩子们自己去处理和判断比较好,因此澄没有在这时提出异议……但澄忘了这些孩子同时也是忍者,在倒计时开始的一瞬间,这些看起来柔软又可爱的儿童瞬间进入了战斗模式,登时化作几道影子嗖嗖地蹿进了树丛。 蒙着眼睛的镜试图根据声音去捕捉其他人的动向,但毕竟太年幼,很快被来自不同方位的杂乱动静扰乱,待在树后的澄发现了他的茫然,便伸手拽了一下头顶的树枝,发出一阵沙沙声。 这声音虽然不响亮,却足够清晰,镜向声音的来处寻觅,果然模模煳煳地看见了一个人影,他追向那个影子,对方并没有躲避或是逃开。 镜很轻易地抱住了对方,澄低头看他,摘掉了他用来蒙住眼睛的白纱。 「澄?」 「你抓住我了……接下来我来当鬼吧。」 澄眉眼弯弯地对他说,把白纱塞进那孩子手中,蹲了下来。 「能帮我系一下吗?」 「好。」 镜很仔细地系好以后,澄开始了游戏重启前的倒计时。 「三,二……」 数到一的时候,澄听见了很轻的枝叶摩擦声,她知道这是镜躲起来了。 她站了起来,感受了一下被蒙住眼睛的感觉。 其实这块布料并不是完全不透明的,从缝隙中仍能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光,她能大致看到障碍物的形状,只是一切都模煳成了茫茫的一片而已。 不过显然,她大约是无法在这个游戏中胜出的。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澄一边毫无紧张感地想着,一边没有方向地向前摸索。 原本她的想法是,如果孩子们对捉不到人的「鬼」感到厌倦,就迟早会有人来打断这场游戏……只是在那之前,她的行动似乎漫无目的得过了头,当周围安静下来,澄才恍然发觉自己走到了谁都不在的地方。 是不是应当原路返回呢? 她这样想到。 这个念头刚刚产生,澄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很细微,却在渐渐接近。 她循着响动前进了几步,视野中出现了一个朦胧的影子。 第171页 从这影子的轮廓,澄猜测那大概是一个男人,因为他的身量比自己要高大不少,另外,他穿着黑衣,在澄隔着白纱所见的,如同被浓雾笼罩的景物中,就像一簇鲜明的黑色火焰。 他在离澄只有一臂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在这个距离下,一种熟悉的感觉击中了她。 「你是……」 澄犹豫着,向对方的面容伸出手。 「斑,还是泉奈?」 她的手指触到的却是冰凉的面具。 对方没有回答她,澄抚摸着面具的形状,依稀辨认出是狐狸的模样。 但是面具下的,是属于谁的容颜呢? 是泉奈吗……她清晰地记得他今天确实穿了黑衣。 或者……是斑也说不定,在某些时刻,斑就像现在这样沉默。 两种猜测在澄的心中纠葛了一会,最后也没有分出胜负。 只是猜想,是无法得出结论的。 澄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她微微低头,去解缚在眼前的纱巾。 她没有耗费很长时间,但在纱巾滑落的时候,忽然变得有些刺目的阳光让她不自觉地想要闭眼……在重见天日的第一暼,澄捕捉到了对方抬起右手的动作,他似乎就要取下那张面具,但偏偏在那一秒,澄没能违抗身体的本能反应,闭上了眼睛。 她仰起脸,双眼很快就要再次睁开,那谜底也已经近在咫尺……但落下的面具,却在剎那间阻隔了澄的视线。 现在,那张狐狸面具转而覆住了她的面孔,与恰好合适的位置相比,它被上移了些许,这微妙的错位让澄无法视物…… 这种状态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黑暗。 还有。 交缠的唿吸。 他离开时划过脸颊的风。 面具掉落的声音。 迟来的光。 最后被想起来的是未知的谜底。 ……以及,吻。 第73章 重量 「扉间, 我必须要单独离开一阵子。」 柱间毫无徵兆地对他说出这句话时,手里拿着一个刻着封印术式的捲轴。 「……」 面前的,总是异想天开地就做了决定的直觉型兄长让计划派的扉间登时就崩断了一两根神经。 「为什么?」 「不要露出这种生气的表情嘛,扉间。」 虽然这么说,柱间却爽朗地笑起来, 看起来毫无反省之意。 「是一个好消息——日向的态度开始缓和了, 为了表示诚意, 我要亲自去他们指定的地点进行协商, 如果顺利的话, 结盟的事也……」 「先不说代表了千手和日向双方的商谈为什么仅由其中一方来指定地点。」他一字一句地说,「作为千手的族长, 绝无单独赴会的道理。」 「可是,扉间,日向家的血继一直都是受到觊觎的, 和他们比较的话, 千手又是人丁兴盛的大族, 我认为他们担忧被藉此一网打尽也不是没有道理……」 「至少要有四人以上的秘密守卫随行。」 「这大概做不到吧, 毕竟对方是拥有侦查能力卓越的『白眼』的日向一族。」 「既然如此。」 扉间说。 「就放弃与他们结盟吧。」 「不可能。」 柱间收敛了笑,气质陡然一变,自眼神中透露出了异常强势的气魄。 「日向是相当封闭的忍族, 对外界的警惕也非常强烈, 如果争取到了他们的协同, 这对其他忍族来说, 也会成为一个很有影响力的前例……所以, 我无法放弃这次机会,就算其中存在被欺骗和伏击的风险。」 柱间的话缓慢却不容置疑。 「宇智波和日向有很多相似之处,扉间,所以,若是斑能从中……」 「大哥。」 扉间表情冰冷地打断了他。 他很清楚柱间始终没有放弃与宇智波化解仇恨的愿望,两人之间因为在这件事上的分歧发生过许多次争吵,柱间是个顽固的人,但扉间也并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立场。 只是,这一次,在矛盾一触即发的时候,扉间退让了一步。 「我接受你的决定,但是,和日向约定的协商由我代替你去——飞雷神之术已经基本成熟,如果发生意外,我比你有更大的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说。 「只有这一点,我绝不会让步。」 柱间微微动容,他本以为会在扉间这里遇到更大的阻力……这也使他变得很难再一意孤行地拒绝扉间的要求。 「好,我答应你。」 柱间慎重地将捲轴递给对方。 「这是日向交给我们的封印捲轴,里面有会谈的日期和地点……如果撕开封印,日向一方会收到封印术被破解的信息,这就表示我们这方接受了会谈和相应的条件。」 扉间没有犹豫地接过。 「时刻警惕潜在的敌人和危险,一定要平安归来。」 柱间还是不免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他似乎仍有未竟的嘱咐。 「另外,扉间,我知道你不贊成我对宇智波的态度……」 「是的,我的观点没有改变。」 他利落地承认了这一点。 「但关于这一次——我会全力以赴地去促成和日向的结盟。」 扉间揭开了捲轴的封口。 澄顿了笔,微微嘆了口气,然后掩上捲轴。 第172页 泉奈正好看见了她踮起脚,努力地将东西放到高处的模样,他走到她身边,替她把捲轴放置到了顶格。 「澄,又写了什么吗?」 「这一卷的话,是忍具和药品的库存清点和消耗情况哦……说到这个,泉奈,下次补给的日子就在最近了吧?如果不太添麻烦的话……」她问道,「能让我一起去吗?」 作为规模较大的忍族,宇智波的物资消耗速度很快,为了提高保密性,防止补给活动成为敌对者眼中一条醒目的线索,宇智波与特定供应者签订了契约。 如此一来,交易日期仅由双方商定,交易地点也在相当隐蔽的位置,所需的执行人员数量也很少,这一活动的安全程度大大提升,这也是澄提出随行要求的理由之一。 「澄为什么想去呢?」 泉奈问道。 「虽然我对前线的情况接触很少,但是对族中的常见的伤势却十分了解……像以前一样在不知道实际供应药品种类和数目的情况下事前写好清单,总觉得还是不够灵活呢。」 听过澄的理由,他稍作思考,就给出了回復。 「我原本是下一次补给的执行人,既然这样,就交换提前至这一次吧,这样哥哥应该也不会反对。」 泉奈说。 「到那时,就由我带你去吧。」 扉间打开捲轴,快速地看了一眼又重新收起。 他已经十分接近日向一族提供的地点了。 扉间放慢了前进的速度,随着他的靠近,能捕捉到的查克拉数量越来越多……最后,二十名以上具有显着日向特徵的忍者以一种如临大敌般的姿态展现在了他面前。 「你是……千手扉间。」 为首的人大约就是日向的族长,他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扉间。 「千手柱间没有来吗?」 「诸位应该已经确认过了,赴约的只有我一个人。」 扉间前进一步,拔出了长刀。 他的举动引起了一阵骚动,日向的忍者们紧张了起来,纷纷进入备战状态。 但刀柄在他的手中转动,扉间使刀刃向后,反手插入地面,然后他松开了对于忍者来说绝不能离手的惯用武器,向尚且不知敌友的日向一族走去。 「仅凭我一人,足以代表千手柱间……还有整个千手家族的意志。」 「你就是那个宇智波的医疗忍小姑娘吗?」 澄从药品清单中抬起脸,对店主笑了一下。 「是的,初次见面。」 与宇智波签订契约的店主是个饲养了很多猫的眉目慈蔼的老婆婆,很多宇智波的忍猫也来源于这里。 「你啊,喜欢猫吗?」 「喜欢。」 「是吗……」老婆婆满意地眯起了眼睛,「那就特别给你打折吧。」 「哎,可以么?」 「到了我这样的年纪,见到年轻的女孩子容易感到高兴也不奇怪了。」她的笑容变得淡了一些,「另外,就算单纯从合作的角度来说,我也希望宇智波能长久地存续下去呀。」 「我也是……」 澄停顿了一下。 「这么希望着的。」 这时,已经结束了忍具补给的泉奈也从武器库中回来了。 「澄,好了么?」他说,「天气看起来有点不妙,我们早点回去吧。」 澄望了一眼外面的天空,正在积聚的云层呈现出了一种微黯的灰白色。 确实像是快要下雨了。 「……以上就是,在结盟关系中,千手所能给出的承诺。」 扉间说完以后,安静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日向族长沉吟了一会。 「我们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的……千手的实力,在我们之上。」他说,「建立在这样的事实上,千手给出的条件可以说非常优厚和宽容——但正是因为如此,我们反而无法轻易地答应……」 「『这样的结盟后面会不会是陷阱呢』,会有这样的考量是在所难免的……不如说,产生了这种忧虑才代表着你们正在认真思索结盟的可行性——的确,在优渥的条件下,我们仍有更加深远的意图。」 扉间说。 「我们想要的是降低伤亡率,安定的成长环境,充足的能够平稳发展的时间,或者说……一个和平的时代。」 「……真是难以想像,明明一样身为忍者,却有这样天真而自不量力的想法。」 日向族长这么说着,神情却微微动容。 扉间没有反驳这句话。 他认为,这大抵称得上是一句恰如其分的评价。 「那么,千手的态度和诚意,我姑且已经传达完毕,希望日向能认真考虑我们的提议,尽早给予我们答覆。」 「我们会郑重对待的。」 扉间点了一下头,就要转过身去,日向族长叫住了他。 「如果还有下次会面,就让柱间带着你的族人们一起来吧。」 「……」 他握住了刀柄,将它拔起,收回刀鞘。 「我会转达的。」 这时忽然有一声闷雷沉沉地滚过。 扉间抬头看向天空,正好望见了从乌云间穿梭而过的,一道转瞬即逝的电弧亮光。 「毕竟还在夏天的末尾呢。」 泉奈听见他怀中的少女轻轻地说道。 他刚才走神了一会,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刚才的雷声。 第173页 这提醒了他大雨将至这件事。 看天色,大概他们是无法在下雨之前赶到了,泉奈放慢速度,开始考虑要不要先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暂时落脚。 澄似乎将这一举动理解成了踌躇,她搂住他的脖颈,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嵴背。 「澄……?」 泉奈不禁感到了一点困惑,他想转过脸看她,却因为两人靠得太近的缘故,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尖。 他的心脏为此格外重地跳了一下,但澄好像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是我会错意了吗?」她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你像小时候一样讨厌雷声。」 泉奈微怔,然后他缓慢地,回忆起来过去的自己确实有过一段这样的时期……这或者也说不上是讨厌雷声,大概他讨厌的是雨前的闷热天气,雨中模煳的视野,还有雨后湿滑的,不便行动的地面。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件事,因为在这样的时代,忍者,哪怕仍是个孩子的忍者,没有任性的权利。 「泉奈小时候,在打雷的时候会捂住耳朵,所以……我就擅自这么猜测了。」她问道,「对不起,是我猜错了吗?」 「没有,澄。」 泉奈低声说。 「……连哥哥都没有发现过这件事。」 这一瞬间的悸动是如此真切,泉奈忍不住抬起手,掌心抚过少女的黑髮。 泉奈想起了刚才让他分神的东西。 在澄不知道的时候,他买下了一支髮簪。 珍珠,蝴蝶和樱色花穗。 现在它就放被泉奈贴身携带着,在靠近心脏的位置。 他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将它赠给澄……不,这与时机无关。 没有准备好的,是他自己而已。 还没有准备好袒露出全部的自我,还没有准备好打破此时的宁静,跨越向谁也不知道的明天。 只是现在的泉奈忽然觉得,等待说不定只是反覆徘徊而已。 他必须要迈出这一步了。 那么,就在此刻吧。 「澄。」 澄抬起脸望向他。 「我……」 泉奈忽然顿住了,刺目的闪电在这一剎那划破苍穹,把万物定格在惨白的瞬间。 他转过头,似乎在遥远地倾听着什么声音,本将取出髮簪的手,转而握住了刀柄。 「……澄,你留在这里。」 他说。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出来。」 扉间在昏暗的林间穿梭着,在遮天蔽日的枝叶上方,是阴郁的天空。 他遵守了对兄长的承诺,出色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过事实上,即使对柱间的实现手段颇有微词,就结果而言,这次结盟也同样符合了扉间的期望。 然而,他们的分歧仍存在于事件背后,另一个隐蔽而关键的节点上。 如果说他和柱间都是理想主义者,那么至少,扉间是不那么天真和无畏的那个。 与日向的结盟,真的能使千手和宇智波的关系,按照柱间期待的方向发展吗? 扉间很难这么认为。 与另一个具有血继限界的忍族联合,更可能导致的结果是引起对方的警惕,而让彼此的关系更加紧张——两族都已经数不清手上到底沾上了对方的多少鲜血,过往的仇恨层层叠叠累计起来,成了一笔永远不可能一笔勾销的,充满了纠葛和血腥的坏帐。 以千手扉间自己来举例,即使他能够放弃对宇智波的仇恨,也无法保证对方能够做到同样的事。 归根结底,千手和宇智波,他们各自的痛苦只能由自己承受,唯一共通的情感唯有憎恨。 千手扉间突然察觉到了一丝不明显的查克拉波动。 这是—— 风声和阴沉的天色对他分辨环境变化的能力造成了干扰,但这点查克拉却瞬间将他的警惕和战意拔升到了顶点。 他不对它觉得陌生,不如说……相当熟悉。 扉间拔刀出鞘,以极快的速度向前飞驰,他能感觉到另一股查克拉也在飞速靠近,他们仿佛是两道雷光,在相撞的剎那有震天撼地的冲击绽裂。 「果然是你,扉间。」 「泉奈,好久不见了。」 就在下一秒,暴雨滂沱。 藏身于茂密的树叶间,澄的气息,以及她所受到的震动,都被掩盖于大雨之下。 ……是这样啊。 你的名字是扉间,而你的姓氏……是千手。 但无论如何,这已经不是她能插手的战斗了。 她隔着雨帘,自高处观望着战局,两人的行动速度都很快,她不得不开启写轮眼来加强瞳力。 扉间和泉奈的战力水准接近,一时间战斗难分上下,只听见刀剑相见的金石之声频频割裂铺天盖地的雨声。 在又一次交手后,扉间流露出了一丝体力不支的徵兆,他似乎也发现了自身的破绽,迅速地后撤拉开距离,澄注意到他的手腕微转,投出了三枚苦无。 她的视线落在苦无上的瞬息,雨声骤停。 这场雨不可能退去得如此果断,于是澄察觉了,唯有自己的时间流逝,被思维延长得极其缓慢。 她在苦无上看到了一个眼熟的标记。 扉间曾经向她展示过这个术式,同时告知了她这个术式的作用和意义——飞雷神之术,扉间藉此救过她的命。 第174页 随即,澄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而对这种空间忍术一无所知的泉奈,并不能像她一样,预见惨痛的未来。 在她的视角中,这三枚苦无仿佛正停滞在空中,它们和泉奈还有相当的距离。 那么,就以扉间挥刀的范围为限吧。 她目测了扉间所持长刀的长度,苦无和泉奈的远近,还有自己和泉奈的距离。 首先,她的优势是远超于扉间的反应速度。 其次,她的确掌握着进行短时间位移的瞬身术。 另外,凭藉对查克拉的精密控制,直接捨弃结印,对她来说是有可能实现的。 至于缺陷之处……澄的身体和查克拉无法支持她将这种状态持续很久。 但这不要紧,重要的只是那一瞬间而已。 足够了。 澄想着。 整个思考过程的完成,大约只耗费了一滴雨珠坠落一微米那么久。 泉奈,以及扉间,都不知道在澄的心中发生过什么,又拥有了怎样的决意。 扉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苦无的飞行轨迹,泉奈可以轻易避开它,但也仅此而已,他不会知道这些苦无是他藉以跨越空间的道具,在扉间判断苦无已经进入了刀刃能够触及的距离时,他发动了飞雷神之术。 扉间的身影从泉奈的视野中消失又出现,其中瞬间拉近的距离让泉奈没有时间离开他的攻击范围,强烈的危险信号在他的脑中疯狂鸣叫,但在强大忍者间的战斗中,这一点迟滞已经足够致命,泉奈的理性和本能都知道这一点。 在他几乎能够看见死亡的一霎,一股力量撞进他的怀中,泉奈被冲击得向后倒去,却没有感觉到更多的痛苦。 对于扉间来说,这是让他措手不及的一霎。 他的刀落下了,但所斩杀的却不是他想像中的敌人。 「你是……」 他的红瞳惊异地睁大了,映出染血的少女。 澄竭力调整着唿吸,但自肩颈到腰侧的巨大伤口和可怕的剧痛让她明白自己大约无法对结局乐观。 她试图去看扉间,但澄想不出能对他说什么。 她无法责怪和怨恨他,因为如果占据了优势的是泉奈,想必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挥刀。 同时,她也不能自作主张地去谅解他。 因为,她很快就要死了。 更长久地,承担起这份痛楚的人,会是泉奈和斑。 所以,最后,怀着深深的愧疚,她望向的人是泉奈。 澄已经没有力气站立了,泉奈搂住了她的躯体,疼痛开始麻木,澄不清楚他是不是碰到了自己的伤口,但她能看见自己的鲜血沾湿了泉奈的手。 泉奈的手在颤抖。 忍者在战场上是绝不能动摇的,澄也知道这一点。 「泉奈,很疼。」 于是她说。 「带我回去,好吗。」 大约是雨水在地面溅起的水花让他联想到了石头从南贺川上点水跃过时泛起的圈圈涟漪,柱间忽然想起了一件,很久以前发生的事。 那时的宇智波斑对他来说,还是一个姓氏未知的,志同道合的少年,而斑在南贺川边对他剖白过自己的心愿。 他提起了他死去的兄弟,还有唯一活着的弟弟。 除此之外…… 他说,他还有一个必须要守护的人。 她不能战斗,终身都无法成为强大的忍者,但她是个温柔的孩子,所以远离战场对她来说不是件坏事。 那孩子的名字是,澄。 柱间抬起头,他从雨中看见了归来的扉间。 扉间的神情和往常一样冷峻,所以柱间没有立刻察觉某些事情。 「任务完成了。」 他说。 「好的,辛苦你了。」 柱间点了点头,谈起了刚才他从回忆里找到的线索。 「对了,扉间,我想起来了,我认识的叫澄的女孩子,是——」 「是宇智波。」 扉间说道。 「她是宇智波。」 「……扉间,发生了什么吗?」 柱间发觉了对方的异样。 「为什么你还拿着刀?」 「……」 扉间低下头,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地,将刀柄握在手中。 潜意识中似乎存在着什么阻止他将刀收入鞘中。 是什么呢? 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是她的血。 他的刀刃,沾上了她的血。 那些血迹早已被雨水沖刷殆尽,但那重量,扉间记得一清二楚。 他看见了自己的手,从这时起,对自己微笑的她,和雨中的她才开始渐渐重合,扉间惊觉就是同一双手,曾经是救过她的。 选择不再追击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因为,忍者在战场上绝不能动摇。 扉间说话了,声音明明发自他的喉间,却仿佛是深渊里传来的迴响。 「我杀了她。」 第74章 阳和启蛰 如果只能到此为止, 她大约会觉得遗憾吧。 现在还远没有抵达澄预设的终点,若与此世的缘分这样戛然而止,澄的心中将会留下一处深刻的缺憾……无论她后来又前往了何方。 对斑和泉奈来说,会不会也是这样呢? 「他们应该已经习惯死别了。」 第175页 澄不能用这句话来说服自己。 在生者的世界里,人们一无所有地到来, 伶仃行走于莽尘中, 与他人的每次相逢都是一种馈赠, 然后才学会拥有, 才开始眷恋, 但这又恰是痛苦的火种,在失去之后, 人们才会发觉,最残忍的并不是告别的那一刻…… 而是被夺走了重要之物的自己,依然不得不在这样的人间, 继续走下去。 我的死, 会对他们的道路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呢? 澄忍不住去想这件事。 温柔的泉奈会将这难以避免的意外归咎于自己吗?斑呢?今后还有没有能支持和理解他的理想的人? 「如果放心不下, 就亲眼去看看吧。」 忽然响起的声音骤然破开了混沌, 澄的意识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纯白空间里,除了自己, 身前有一道渐渐凝实的虚影。 那是一个相貌与凡人迥异的白袍老人, 他的双眼呈现涡旋的图案, 与澄知晓的任何一种血继特徵都不相同。 「我是大筒木羽衣……或者说, 六道仙人这个名字要更为你们熟知。」 「……是传说中, 身为忍宗之祖的六道仙人吗?」她说,「虽然见到您也十分让我惊讶……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在死后仍逗留在原本所处的世界呢。」 「你还没有死去。」 澄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羽衣继续说道。 「我的查克拉将你的躯体状态维持在了就要死去的一刻,在其他人看来,你大约正处于濒死的昏迷中吧……但我也知晓,你不是属于这里的灵魂,这么做或许是对你的束缚。」 他向澄缓步走来。 「可是,你曾经许下了那样的祈愿。」 澄想起了经过鸟居时的铃响,此时老人在她身前停下,抬起了手。 「所以,接下来,就由你的意志来决定,未来要怎样展开吧。」 他的手指轻触澄的额心,仿佛有巨大的力量洗礼了她的整个身体,周围的景象宛如玻璃般瞬间破碎,她再睁开眼时,呈现在面前的已经是截然不同的景象了。 现在的澄并不站立在地面上,她的灵魂漂浮着,俯瞰下方发生着的一切。 作为灵体的她,无法抓住高扬的风沙颗粒,也无法嗅到血与铁器混杂的气味。 但眼睛告诉她的事实已经足够了。 此刻存在于地面上的,是战场。 「斑!」 来自斑的噼斩没有因为柱间的唿唤而迟滞半分,柱间不得已地跃开,躲避这毫不留情的一击。 「我不是为了与你争斗而来的……!」 斑因为他的话嗤笑了一声。 「看看你的身后吧,柱间。」 柱间怔了一下,回头望去,斑率先发起的攻击成为了战斗开始的信号,不知何时,两方的族人已经厮杀成一片。 和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没有不同。 「怀有天真想法的人,只有你一个而已。」 斑对他说,他的面孔上没有表情,每一处的线条都冷硬地紧绷着。 然而,千手柱间仍然努力地想要在那张脸上找到过去南贺川边那个向他诉说理想的少年的痕迹。 「斑,我知道这是天真的想法——」面对斑的刀锋,他只是一味退让着,「但我们两个人不是都相信有朝一日一定能实现吗?!!」 「事到如今你到底还心存什么样的幻想!柱间!!」 在刀刃相交的距离下,柱间能看到斑的眼睛是血红的。 那双眼睛中的感情太炽烈,但越过熊熊燃烧的仇恨火焰,柱间看到了比那更深刻的,发自灵魂的沉重哀恸。 「是千手!!夺走了我发誓要保护的人!!」 这深重的悲哀几乎让柱间也受到了震撼,他在这一刻蓦然意识到了自己的言语的软弱无力。 在斑的下一次挥刀,柱间直面而上,提刀全力迎击,来自柱间的捨身一击具有超乎常人想像的巨大威力,这冲击弹开了两人,也延缓了斑的进攻。 「所有千手——」 柱间的查克拉勐地铺展来,随着他的声音响彻整个战场。 「停止战斗!到我身后来!!」 他的力量宛如从天边翻卷覆压而来的洪流,让战场中每一个人都不由得为之一震。 泉奈的刀慢了半分,扉间沉默地望了他一眼,没有犹豫地脱离了战斗,前往了柱间所在之处,泉奈追击其后。 在极短的时间中,忍者们都聚集到了柱间和斑的周围,并按照阵营紧张对峙着。 「你还想做什么,千手柱间?」 斑说。 「我想做的事,一直都没有变过……我只憎恨我为什么不早点下定决心。」 柱间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他的眼里只有难以撼动的坚定和果决。 「我们结盟吧,斑。」 斑沉默了一下,胸中的愤怒烧得更盛。 「你为什么有勇气,在这个时刻,说出这种话。」 「我理解你的怒火,也知道我没有立场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斑,这样的想法已经持续了太久了,所以我们谁都没有踏出那一步,纷争也就一直持续至今日——」 柱间松开了手,扉间目睹着他的武器落向地面,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大哥!!!」 「哥哥!不要被千手的花言巧语蛊惑了!!」 第176页 柱间没有理会骚动,说了下去。 「只要能够平息你的愤怒,我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只要你能够答应结盟的请求……」 「你说,代价。」 斑说。 「我对杀死你没有任何兴趣,柱间——你的死亡,能改变什么呢?」 你死去了,能让她睁开眼睛,站在我的面前,再次对我微笑吗? 「你的死明明就于事无补,你又有什么资格,说这是代价——」 「斑……」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他眼中的血色渐渐流露出了痛楚和疯狂。 「她没有见过战场,手上没有沾过任何人的鲜血……如果世界上真正拥有温柔无垢的存在,那不会是除了她以外的人。」 如果我能够实现一个人们能够互相理解的的新世界,我曾经那样希望,有一角是专门为了庇护她的幸福而构建。 现在,斑理想的一角因为她崩塌了,随之而来的是整个世界的瓦解。 「为什么,她非要死去不可!!」 「那孩子不应该死去。」柱间说,「正是因为,我认为那孩子没有任何必须承受不幸的理由,所以我万分懊悔,为什么没有在那之前就结束一切……斑,我不想再看见更多这样的死亡了。」 他前进一步。 「所以,为了实现那孩子也可以幸福的未来……」 他说。 ——「结盟吧。」 「……」 斑望向柱间的脸,忽然想起了多年前彼此倾诉的时刻。 「她已经遭受的不幸,又该由谁来负责呢?」 「那就杀了我……」 斑打断了柱间。 「让兇手来血偿吧。」 他的视线落到了扉间身上,神情漠然。 柱间也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下意识地出言试图阻拦。 「不,扉间他……」 「大哥。」 扉间走出来,抽出了刀。 他凝视着刀面,似乎在感受某种重量,然后,他才直视斑的目光。 「千手真的能与宇智波和平共处吗……我依旧怀疑这一点。」 扉间说。 「但是,我接受。」 这仅仅是,因为她而已。 「在我自裁以前,我还有想知道的事。」他问道,「她离开的时候……」 扉间顿了一下,才缓缓说了下去。 「澄,因为痛苦而流泪了吗?」 一把苦无被勐地掷出,扉间只微微偏过脸,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没有资格叫她的名字,千手扉间。」 泉奈说着,冰冷地环顾着千手的忍者们,最后视线定格在柱间身上。 「我不能接受这种结果,踏着她的鲜血去迎接你所谓的和平。」 「宇智波泉奈。」扉间平静地说,「你又对她的愿望了解多少呢?」 「我会亲手杀了你,千手扉间!把我们的恩怨,连同她受到的伤痛一併返还——想要用自裁来了结一切……」泉奈的瞳仁因为强烈的情绪颤抖着,「未免也太轻松了!」 「她还活着。」 斑忽然开口了。 扉间倏尔被这句话震动,立刻抬头看向他。 「因此,我还不能代替她做出选择。」他说,「如果她死去了……」 斑望了一眼柱间。 「那就是不死不休。」 「……他们是这样想的吗。」 澄自言自语道。 「为什么呢,斑,你过去不是曾有过这样的愿望吗……」 「你是明白的吧。」 羽衣站在她身边,成为第二个,谁也看不见的旁观者。 「宇智波拥有强烈的爱意,当那种感情变成仇恨,大概也唯有在焚尽一切以后才能停止吧。」 「是啊……」她怔然,「我知道这一点,所以,我曾想要成为不让他们误入歧途的道标。」 「那就离开这里,去看看现在吧。」 羽衣抬起手杖,两人面前的战场景象开始脱落,澄发现自己回到了宇智波族地中。 接着,她看见了面无血色,宛如死去的自己的身体,还有一旁泉奈的背影。 澄再回过头,羽衣已经不见了,澄很难去思索他的消失,她的注意力无法从泉奈身上离开。 澄从背后靠近了他,情不自禁地向他伸出手。 「澄。」 他的声音让澄一下停住了动作。 但随即,她发现泉奈并非是发现了自己的灵体。 泉奈温柔地,握住了昏迷中的,澄的手。 「那一天,我没有受伤……哪怕是在后来的战斗中,我也好好地抑制住了自己的心情。」 他很轻地说。 「然而,差不多也要到极限了。」 「你还会和我说话吗?」 「澄,我说过的。」 「不管你有什么样的心愿,我都会为你达成。」 「所以,请不要……」 他的声音哽咽了。 「泉奈。」 澄从背后拥抱了他。 「没关系的,泉奈,我就在这里。」 但这个虚空中的拥抱,终究不能为他所知。 泉奈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门再一次被打开时,来的人是斑。 他在「澄」的身边坐下,检查了她的心跳和脉搏。 第177页 澄猜测他大约并没有得到所期望的结果,否则他不会尝试了那么多次,才缓缓地收回手。 斑一个人,安静地,在那里待了很久。 「澄。」 ……久到,澄差点就错过了他唿唤自己的低语。 只差一点,她就要错过了那滴泪坠落的剎那。 它从那男人的脸颊划过,坠落,穿透澄的手指,最后了无痕迹。 湮灭得像一个幻觉。 「作为被这个世界排斥的外来者,你本来不应该与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具有天然的血缘联繫……让你成为宇智波的族裔,只是我的擅作主张罢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不会遇见他们……因此,我是感到庆幸的。」 「你已经决定了吗?」 「是的,再短暂也好,我必须回到他们身边去。」 「那么,回去吧。」 大筒木羽衣施展了瞳术,同时用自己的查克拉包裹住她的灵魂,将其送回躯体。 「这一次……说不定能带来不同的结局。」 斑不知道自己在她身边守候了多久,但或许是,很久了。 在这段时间里,柱间对他说过的话在脑海中反覆闪现,但只要目光触及女孩苍白的脸颊,那些他曾相信将会开闢希望的话语,现在只会让他感到深深的绝望而已。 「唔……」 女孩忽然低吟了一声,她似乎正在忍耐巨大的痛苦,蜷缩着身体微微战慄。 「澄?!」 斑立刻俯下身,将自己的手插入她的指间,以免她的指甲划伤自己的掌心。 她的手实在是太冷了,即使是查克拉也无法让她变得温暖起来。 斑能感觉到她的生命体徵正在渐渐变得微弱。 「澄,你能听见吗。」 他低声说。 「别走。」 澄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挣扎着,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斑。」 她的声音从未如此沙哑而虚弱。 「我啊,经歷了一次短暂的旅行……但是因为思念你,所以我又回到这里来了。」 她吃力地抬起手,抚摸对方的面容。 斑拥着她,闭上眼睛,感受她的心跳声逐渐变得鲜明。 「斑。」 她说。 「所谓的理想,大概就是难以触及的事物吧……但是,它的遥远,一定是因为它的美好超乎人们的想像。」 「遥远绝不是无法抵达——但是,在新的道路出现之时,无论如何,都要踏出那一步才行。」 最后,那女孩在他耳边轻声说。 ——「结盟吧。」 第75章 片光零羽 「澄!」 澄回过头, 一个卷头髮的小男孩正趴在庭院围墙上,见到她以后,对方就索性直接扑下来了。 「镜……」 澄笑着拉起他的手。 「你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了不起的人哦……翻族长家的围墙这种事,可不是每个孩子都有勇气去做的。」 「澄不去休息不要紧吗?」镜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泪水开始打转,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澄了。」 「一直没有出门, 是斑和泉奈稍微有点担心过头, 为了不让他们顾虑太多才这么做的。」 澄低下头, 轻柔地擦掉镜的眼泪。 「我的话, 其实已经没有大碍了。」 「真的吗?」 「是真的。」她承诺道,然后问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镜知道要和千手联盟的事吗?」 镜点了点头。 「大家都在讨论这件事。」 「毕竟是一个非常重大的决定……那么,大家是怎么想的呢?」 「……」 镜露出了纠结的表情,澄很快从中理解了, 那些大约并不是连孩子都可以轻松转述的简单观点。 于是她换了一个问题。 「镜呢?镜是贊同还是反对?」 「我……」小男孩犹豫了一下, 「我的哥哥, 是在战场上死去的, 大人都说是千手的忍者杀死了他。」 澄敛下目光,但那孩子接着握了一下她的手。 「不过,今年, 我的弟弟也出生了!」 他眼睛亮闪闪的, 那是对未来怀有希冀才会有的光。 「如果和千手结盟, 我的弟弟就不用早早地上战场, 也不用死去了吧?」 「……是的。」澄微笑起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希望镜的弟弟能在安全的庇护下成长,自己来探索和选择想走的道路……当然,镜也是一样的。」 「我可不想当很久的孩子。」 他认真地说。 「那你得很努力地长大才行哦?」 「嗯!」 镜郑重地点了点头。 「那,我要去训练场了,下次再见。」 澄对他挥了挥手,镜的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围墙上方。 「……」 泉奈从门后走出来,表情有点复杂。 「作为小孩子来说,这不是很可爱吗?」澄笑眯眯地对他说,「就不要责备他了。」 「要不是小孩子……」 泉奈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澄没能听清。 「但是,澄。」他转过脸看她,「你真的相信……结盟吗?千手一族真的值得信任吗?」 「泉奈,千手是否值得信任这件事,我也无法轻易地回答『是』。」 第178页 「那为什么……」 「千手扉间,从很久以前就是你的敌人了,对吗?」 她问道。 「你是怎么看待他的,泉奈?」 提到这个名字,泉奈沉默下去。 「……我不能想像和他和平共处。」 「我理解你的心情。」澄说,「如果我们不是在不知道彼此姓名的情形下相遇,我也做不到完全将自己生死交付给他……但是,他确实做到了他说的,会赌上性命保护我的承诺。」 她嘆了一口气。 「至于后来……那就是立场作祟了。」 「只有这件事。」泉奈说,「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澄偏过头。 「为了我也不行吗?」 「……」 「只是说笑而已,我不会强迫你的。」她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说,立场是可以改变的,但前提是人们愿意去改变。所以,不如就试试看吧……」 ——「然而,虽然这么说,但如果结盟真的能成功的话,未来的前进方向也不能只由我这样的乐观者来决定……不断纠正路线这种事,没有泉奈这样警醒的人是不行的吧。」 她开始觉得有点累了,就靠在了泉奈肩头。 「等到那个时候,就拜託你帮帮我和斑吧,泉奈。」 「……嗯。」 他说。 「我答应你。」 「我是不是太狡猾了。」 澄望着他变得柔和的眸光,不自觉地说道。 「当然不是……我也想再多了解一点你的理想。」 不只是想起了什么,泉奈微微皱眉。 ……明明我才是比较靠近你的人。 「谢谢你。」 澄对他说。 「之前的结盟会谈怎么样了?」 「不是很顺利。」 「……果然是这样啊。」 澄陷入了沉思之中,良久,她忽然问道。 「泉奈,下次会谈在什么时候?」 「就是明天了。」 她沉吟道。 「那么,让我一起去吧。」 虽然从名义上,为了防止外来势力破坏结盟,将和谈地点设置在了隐秘之所,但就与会双方的身份来说——当世的绝大多数忍者大约都不会愿意同时与千手和宇智波为敌吧。 在千手柱间的主张下,参加的并不只是两族中的决策层精锐,就澄所见,宇智波的大多数忍者都到场了,想必千手也是。 如果不是这样,斑大约不会同意让她也一起来。 尽管现在两族都有了结盟的意向,但或许是人们都习惯了在战场上针锋相对,现场的气氛依旧隐隐紧绷,千手族人和宇智波族人之间仍然泾渭分明。 但就算这样,即使没有双方族长的时刻收束,人们始终维持着最基本的和平。 澄认为,在一定程度上,这可以被视作在结盟问题上,一般族人的倾向表达。 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族长们已经入场了,人群开始移动,比较娇小的澄一下就被淹没其中,泉奈发觉这件事时为时已晚,他一面懊悔着为什么不更强硬地要求她不要离开自己身边,一面略为紧张地用视线四处寻找起来。 他绕到会场后方时,迎面遇上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 「?!」 狭路相逢的两人都以极快的速度警惕起来,同时将手按在了刀柄处。 「千手扉间,见到你真是让人不快……」 「我也是一样的想法,宇智波泉奈。」 察觉到宿敌指节一动,似乎就要抽出刀来,从见到他的第一瞬间就提起战意的扉间也握紧了武器。 在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泉奈忽然感觉到有人从后方靠近,在他将其判定为攻击之前,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泉奈?」 澄拉了拉他的衣袖,然后从泉奈身后走出来,扉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她的眼睛。 ……糟透了。 他想。 她一定看到了这一剎那自己抑制不住的错愕和失措。 少女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随即向他走来。 「扉……」 在澄就要走到他面前之时,扉间将已经拔出少许的刀重重往鞘中一推,随着刀与鞘碰撞发出的响声,一阵白色烟雾扬起。 再散开时,扉间已然不在原地了。 澄似乎经歷了几秒钟的惊讶。 这样,是被讨厌了吗? 「……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吧。」 她喃喃自语道,接着转过头对泉奈笑了笑。 「差不多要开始了,一起去斑那里吧。」 会谈的现场布置方式是,由身为族长的两人分别位于两端,各自的决策协助者自他们身边排开,为了减弱对峙感,绘有千手族徽的半边和宇智波族徽的半边结合成了圆弧,这令澄联想起了其他文明中的圆桌会议。 其他族人在更外围的位置关注着会谈进展,两边各有负责在人群中传达信息的忍者。 澄观察了一下局面,本来是打算起身走到外围去的,却被泉奈和斑同时拉住了。 「你留下。」 「澄待在这里就好。」 「可以吗?」 澄小声问道。 「这也是你的心愿。」斑对她说,「没理由不是你来亲眼见证。」 第179页 「我明白了。」 澄微微点头,她望向对面,认出了有过单方面的一面之缘的千手柱间……然后是他右手边的扉间。 他的目光并不投向这里,澄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自己……只是她怀疑就算他注意到了,大概也不会想要和自己对视。 于是她很快收回了视线。 在这一小段插曲后,会谈开始了。 「……所以,关于联盟后职责分配问题,我们仍有异议。」 提出问题的是澄很熟悉的宇智波族老,在他的发言过后,千手一方立刻给出了回应。 「在我看来,结盟建村以后规模扩大化是不可避免的发展,千手一直以来就与许多小型忍族交好,由千手来负责对外吸纳和壮大结盟的有关事宜是十分合理的决定……」 「这么一来。」宇智波方截断了千手的话,「在未来吸纳的忍族眼中,联盟的领导者到底是谁呢?」 听见这句话以后,澄的心中一沉。 这句话揭开了联盟事宜的商议进程停滞不前的真正原因——即,最高决策权将落点于哪一方。 事实上,一切的纠缠和拉锯,完全是以这个问题为核心延展开的。 在这一点终于赤裸裸地暴露在所有人的视野中以后,气氛顿时变得危险起来。 「我明白你们的担忧了。」 此时,打破沉寂的人是柱间。 「建村以后,联盟事务由双方人员共同执行……在其他方面,也可以採取这样的模式。」 扉间皱着眉头提出了反对意见。 「任务执行效率会因为这种制度大幅下降……」 柱间果断地说了下去。 「在结盟初期,建立起对彼此的信任比什么都重要。」 发觉不能再动摇柱间的决定的扉间不再说话,另一边的泉奈却不打算轻易放过这个话题。 「要是发生了无法协调的分歧呢?」泉奈问道,「由谁来裁定结果?」 「这个……就由我和斑……」 「如果你们也不能达成共识呢?那又要怎么办?」 柱间愣了一下。 他本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自己也还没有想到好的解决办法。 这一瞬间,斑也产生了和柱间类似的思考。 要说忍者们的解决方式,他们都轻易联想到了战斗——但这又恰恰是与结盟的目的背道而驰的。 在这样的僵局中,澄忽然发觉了问题所在。 虽然这是为了「结盟」而举行的会谈…… 无论是千手还是宇智波,对未来两方立场预设,依然惯性地以对立为出发点。 人们似乎并不能想像由两个忍族,成为一个更团结和强大的整体的样子。 「……在事实发生以前,我还不知道我会做出怎么样的决定。」 良久,柱间说。 「不过,我能起誓,我一定会将我们双方的共同利益视为最重要的……」 「谁能保证你考虑的是我们二者,而不只是千手一族呢?」 这样质疑的声音让柱间不禁有些急切。 「只要结成了联盟,我们的命运就紧密联繫在了一起,就像联姻……」 「联姻。」 宇智波族老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这么做的话,或许可以加固千手和宇智波之间的关系。」 这句话被传达信息的忍者传到了人群之中。 两边的议论声音,都渐渐高昂了起来,又在短暂的时间过去后,慢慢平息。 族人间的氛围变得稍微有点不同了。 回头望去的澄发现了这一点。 在这之后,她发现千手也是如此。 无数属于宇智波或是千手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了结盟会谈的中心,澄从中看到了星星点点的,曾在镜的眼中出现过的光芒。 「……联姻吗?」柱间思索起来,「我已经有妻子了,但斑还没有……但是,我也没有适龄的姐妹。」 他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果然还是只好放弃这条道路了吗……」 「请等一等。」 在澄开口的瞬间,许多道视线登时汇聚到了她这里。 似乎谁也没有料到她会在这时说话。 「请恕我冒昧。」她对这些视线恍若未见,缓声继续下去,「您的兄弟,千手扉间大人,对千手一族来说具有与身为族长的您类似的声望和影响力吗?」 「……?」柱间没有立即明白澄的意图,但还是回答了她,「我想是的,扉间是千手中仅次于我的强者。」 她很淡地微笑了一下。 「那么,扉间大人已经婚配了吗?」 「未……」 「到此为止。」 「够了。」 两个声音的响起几近同时。 澄转过脸,泉奈没有出声,他抿着唇,拉住了她。 说话的人是斑……还有扉间。 「这也是我现在能想到的……最有效和直接的办法了。」 她轻轻对泉奈说。 泉奈没有回应。 澄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斑按住肩膀,强硬地揽到身后。越来越多的身份知情者开始察觉到方才那番对话的用意,斑的黑袍隔绝了来自他们的目光。 「斑……」 斑没有理会她,对柱间沉声说道。 第180页 「今天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斑。」 澄攥紧了他的衣袖,用力地。 「拜託了。」 她仰起脸,从眼中流露出恳求。 「不行。」他说,「事情不必以这种方式解决……」 「这是大家现在最期盼的解决办法。」 澄说。 「不管是否还有其他方式,仅仅这一点,就註定了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她眨了一下眼,那双星辰般的黑色眼眸中流出泪水。 「这是我的愿望。」 她低声说,然后松开了抓住他衣袖的手。 「抱歉,这是最后一次擅作主张了。」 或许是因为她的眼泪,或许是她所说的话让斑和泉奈都意识到了——唯有在理想面前,谁也无法代替她做出决定。 他们没能在那时挽留住她。 望着她向自己走来的片刻时间里,扉间想他大约是希望有人能够阻止她的。 他嚮往的事物没有改变,但就在他挥下那一刀的剎那,光影错乱,然后他憧憬过的景象粉碎了。 不想她受伤和痛苦。 不想她哭泣。 不想她靠近几乎杀死了她的自己。 那女孩明明泪迹未干,却是微笑着的。 「对不起,扉间。」 这是一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话语。 然后—— 「分别以千手和宇智波的身份,请您与我缔结婚约吧,扉间大人。」 只是最后,他想做的都没能做到。 就连承认爱着她这件事,也错过了时机。 第76章 维繫 澄坐在枝头, 眺望着不远处已经形成规模的聚居地,高高低低的建筑物以一种错落而紧密的方式分布着,与大名的城邦相比,可能难免会显得形制粗放,不过澄倒是觉得这种不规整的感觉恰恰能给人强烈的生命力联想和冲击感。 才刚刚入春, 树木还来不及披上浓荫, 因此周围的枝叶并不特别茂密, 这让澄拥有了一片良好的视野, 她不觉看得入神, 好一会才低下头,在纸面上又补充了几笔。 澄把画册举起, 逆着光端详起来。 画册上是用细炭条描画出的图景,白的墙,黑的顶, 灰的影。跳出纸面, 那景象被生动地放大了许多倍, 它仿佛正在阳光的笼罩下休憩, 叫人几乎能感觉到缓慢而静谧的唿吸。 在这页以前,已经积攒了很有分量的一沓了,澄一页页向前翻, 于是这接近成型的村落被一步步地倒放, 最后回归成一片刚刚被开闢出的荒芜之地。 「真了不起啊……」 澄自言自语地感嘆道。 然后, 她将画册合起, 压在膝上。 大约是这次走得稍稍有一些远了, 周围除了她,似乎再没有第二个人,即使侧耳倾听,一时间只能听见微风和鸟鸣。 忽然,一点窸窣声响起,在这声音传入澄的耳中时,远处被惊扰的鸟群刚刚腾空而起,而那个人已掠过叶梢,轻轻落地,在树下抬起头来了。 「扉间……」 澄望向他的时候,他别开了视线。 「回去吧。」他淡淡地说,「你的族人在找你。」 他似乎只是为了转达这件事而来,说要以后就打算离开。 「等等,扉间。」 她的话让他顿住了脚步。 「其实呢,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一个能看清楚村子全貌的高处的……你也知道,只要查克拉控制力稍微好一些,不管是要攀上多高的树,都不算太困难。」 「但是,爬到最高处了以后我才发现,要回到地面好像没有想像中那么简单。」 和他的冷淡不同,澄的语气很温和。 「所以,因为觉得有点可怕,我一直在等待有什么人能帮帮我……」她稍稍停顿,「当然,扉间不愿意也没有关系,我会继续忍耐的,等到有下一个忍者路过的时候……」 没等澄说完,他已经行动了起来。 澄后知后觉地收声,对落在了同一条枝干上的扉间微笑了一下。 「那么,谢谢你。」 扉间似乎短暂地陷入了思虑,但这种局面的解决办法对澄来说是非常显而易见的,她靠近对方,伸出了手,扉间极不明显地踌躇了一会,然后顺从了澄的思路,把她打横抱起,一跃而下。 「……扉间。」 落地以后,澄拉住了要转身的他。 「和我一起回去吧。」 她的,柔软的指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在居住地的建设只余尾声的现在,绝大多数千手已迁入新居,而宇智波们也陆陆续续地从原本森林深处的聚居地搬到了这片开阔的区域。 仅仅是在几个月前,大约谁都不敢想像今日的景况。 他们先穿过的是千手们居住的区域。 「我以为这样的工程量需要更多的时间。」澄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自然地与扉间交谈道,「忍术的应用领域果然是非常广泛的……」 扉间心念一动,用略带惊讶的目光看向澄。 「怎么了?我说了奇怪的话吗?」澄试探着问道,「……是,忍术?」 「是的。」他说,「虽然在建设时的确使用了忍术,但将忍术用于战斗以外的方面……」 忍者一直被视作战争工具,因此也没有人会理所当然地用这种迴路去思考。 第181页 扉间没有把理由说出来,但澄稍作思索,囫囵地明白了原因。 在这个时代,很少有人会关注忍术除了强度以外的特徵,忍者们也没有机会进行系统性学习,因此,即使是使用于实战中的忍术形式都还相当粗糙,而没有细緻的分类,忍术的用途就受到了极大的限制。 「因为身体的原因,使用忍术和查克拉对我来说存在诸多限制,不过……」 澄展开了手指,微弱的电弧在她指间闪烁起来。 作为以武力扬名的宇智波中的一员,她的查克拉属性也是族中并不罕见的,以刚勐的攻击力见长的火系和雷系。 「这远远够不上将人杀死需要的强度……然而,在其他方面,强度也有并不必然适用的情况。尽管人类的生命力称得上顽强,人体组织却是精密而脆弱的。」 接着,她让电光灭去。 「所以,对我来说——在治疗的领域,这就足够了。」 「澄小姐,日安。」 一点朦胧的想法从扉间脑中萌生,他还来不及深入进去,此时有千手族人从两人身边经过,澄转过脸,温柔地回应了对方的问候。 「日安。」 这微不足道的插曲让扉间从刚才的平和中陡然惊醒。 她的做法是对的。 他勐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要让联姻尽可能地发挥联结两族的作用,那么在大家的目光下,缔结婚约的两人呈现出和谐与亲密才是正确而有效的。 她似乎也的确已经被千手们所接受了。 ……作为,千手扉间未来的妻子。 扉间的心慢慢地沉入了泥沼,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沉重粘稠的漆黑液体一点一点灌进来,让自己身陷囹圄。 同样陷入泥沼的还有两人的关系。 现在,连接着澄和扉间是一股相当鲜明和强势的力量,但比起二者尚未互通姓名的时候…… 扉间反而,对要如何才能继续前进这件事,感到更加迷茫。 在就要进入宇智波的区域时,扉间停下了脚步。 「扉间?」 「就到这里吧。」 他说。 「……我明白了。」澄轻声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交谈了,我很高兴。」 她专注地望着他的双眼。 「神社也重建起来了……再见面的时候,大概就是在结盟仪式上了吧。」 「……嗯。」 两人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作为结盟仪式的重要一环…… 他们的订婚仪式也将在同一天进行。 「如果……」 如果我们并非来自针锋相对的两个家族,意志不为理想和责任左右,这一切会不同吗? 他没有说。 时间不可扭转,逃避既定事实去妄想假设大概是这世界上最没意义的事情。 不管愿不愿意,他们此刻发生的所有对话,都立足于现在。 再去问在已然不可能发生的情境下,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也是没有价值的。 那或许只是,狡猾的一厢情愿罢了。 与扉间分开没多久,澄就遇上了步伐匆忙的斑。 「澄!」 见势不妙,澄在被他责备前先乖乖认了错。 「抱歉,本来不想走得太远的,不过,我有注意不离开村子的范围……」 忽然被弹了额头的澄少有地呆了一下。 「下次别这么做了。」 澄摸了摸额头,轻轻笑了起来。 「好的,我保证。」 斑望了她一眼,流露出一点无可奈何。 澄小跑了几步追上他,两人并肩而行。 「斑是,刚刚从柱间那里回来吗?」 「嗯。」 「商量与正式结盟相关的事情?」 「……」 谈到这件事,斑将目光转向了她。 「两年。」他说,「婚约的有效期限。」 ——「形式只是形式本身,除此之外,什么都算不上。」 「斑……」 在短暂的吃惊过后,澄浅浅地笑起来。 她一直是明白对方的温柔的。 「说不定足够了。」 她说。 「如果两年过后,宇智波和千手,已经紧密到不需要联姻来维繫关系,那就是最理想的情况了……当然,要是届时还没有实现……」 「不会的。」 斑向她承诺道。 「……好。」她说,「我也这么相信着。」 「不论是宇智波还是千手……我们的联盟,一定会向和平的未来前进。」 第77章 结盟 结盟日选在了一个晴朗的日子, 此时距离澄被刺伤,以及两族最后一次在战场上交锋,还不到一年。 与千手和宇智波尖锐对立的歷史长度相比,这段时间似乎显得有点过于短暂,因此让人怀疑现在就做出这一决定是否操之过急……但是, 这或许仅仅是等待这一天到来的岁月太久了, 反叫人一时难以置信而已。 至少澄是这么认为的。 从那天甦醒以后, 她的身体就以惊人的速度恢復着, 没过很久, 就连斑和泉奈也放下了心,接受了是她自身的治疗天赋促使那样重的伤势好转的猜想。 除了她本身, 两族的关系也在日益缓和……虽然争执和摩擦并没有完全消失,但这就像逐渐自我修復起来的伤口那样,阵痛和麻痒只是因为神经在缓慢生长。 第182页 虽然心里明白结盟不过是开端罢了, 但澄也不禁生起了感慨。 无论如何, 这一步终于踏出来了。 在结盟当日, 除了两族的族长柱间和斑要主持仪式以外, 澄也是这天相当重要的一部分。 ——因为订婚仪式。 现在距离仪式,大约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了吧。 已经全身打理完毕,做好了准备的澄想着。 她能听见外面的人声鼎沸, 但按照习俗, 现在的她还不能出现在人前。 那么, 现在做点什么好呢? 她上好了妆, 长发也已经盘起, 订婚仪式还用不上白无垢,但由于本次仪式本身重要的象徵意义,千手送来的礼服依然繁复沉重,这么一来,就不方便走动了。 一个人待在房中的澄,稍微地感到了寂寞。 不过这也没办法,斑一定正在忙碌,泉奈也…… 她才刚刚想到这个名字,被思念的人就轻轻推开了门。 澄抬起头看他,这样的巧合不禁让她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泉奈。」 泉奈走到她身前,坐下来,静静地望向她。 澄想,这大抵是泉奈第一次看见自己盛妆的样子……所以他才会看得那样久。 「不合适吗?」 她轻声问他。 「……不。」 泉奈缓慢地眨眼,光映入他眼中,在这阖眼的瞬间无声破碎。 那碎片般的光是朦胧的……交织着忧郁与眷恋,还有辨不清的其他。 「很好看。」他说,「只是,我没想过,会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见到这样的你。」 澄的心中陡然生出愧疚。 泉奈并不是不能理解她的,因为在某个侧面,他也是和她相似的人……与其让在意的人受伤,宁愿自己来承担起痛苦。 所以,澄知道他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 「泉奈……」 她本是想要对他说抱歉的,却忽然顿住,改成了其他。 「……谢谢,泉奈。」 泉奈仿佛笑了一下,又淡得好像没有。 「在到这里来之前,我犹豫了很久。」 他起身,走到她身后,澄正要回头,却被他动作轻柔地托住了下巴,于是她便不乱动了。 ——只是,果然,不论什么时候,我都无法违抗想要见你的念头。 有意无意地,泉奈的手指拂过她的嘴唇,但澄的注意力却被细碎的声音吸引了……泉奈将一支髮簪插入她的发间,那是蝴蝶和花穗流苏相互碰撞发出的声音。 他垂眸,看着那簇细小精緻的花朵轻轻摇曳,点缀着她鸦羽般的绮丽黑髮。 「这是……」 早就该送给你的东西。 那时的泉奈也没有想到,仅仅错过一瞬,会需要那么漫长的时间来弥补。 但这段不得不自我压抑的时间,在连一点一滴都令他煎熬的同时,却偏偏远不足以磨灭他的恋心。 「把它留在你身边好吗,澄?」 泉奈对她说。 「当然。」 澄似乎并没有去深思这件礼物更多的含义,她像以前那样,认真地接受了他的馈赠。 「我会一直珍惜的。」 泉奈不禁想到……这是我所期待的回答吗? 一定不是的。 这也根本不是他设想中的,将它赠予面前的少女的最好时机——甚至称其为最坏的时机也不为过。 但是,究竟是什么牵引着自己来到这里,泉奈也再清楚不过。 他在这时垂首,看见了指尖的一点红痕。 这是刚才从她的唇上沾的胭脂。 仿佛在这一秒受到了蛊惑,泉奈亲吻了这道将将晕染开的艷色。 他再抬起头,那髮簪折射出的光辉缓缓流转,但是—— 泉奈此刻寄託其间的并非一贯以来的温柔与守护之爱。 那是跳动的银色焰光,将濒临爆发的不甘和占有欲堪堪压制在焰芯,它用平稳的表象掩饰着内部可怕的高温,状似温和地待在她的咫尺之处。 ……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泉奈站了起来。 「那么,我先去协助哥哥那边了。」 澄应了一声,他没有回头,就这样走了出去,拉上了门。 他步伐平静地一步步离开,哪怕是在即将到达走廊拐角处,不巧遇见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时,泉奈的脚步声也没有出现明显的错乱。 他只是放慢了速度,不着痕迹地,把手伸向怀中的刀。 扉间也看见了他,他同样反射性地握住了武器,只是在抽出之前,他的目光掠过泉奈身后的门,然后扉间大抵猜到了那门后的房间里有什么人。 意识到这件事以后,他的手松开又握紧,最后调整到了一个蓄势的力度。 泉奈和扉间,两人的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他们行动自若,视线却紧紧地攫住彼此。 在错身的剎那,两人都闪电般动了起来。 在这短短几秒间发生的战斗和交锋是静谧而克制的,但其中的险恶却没有减少多少。 仅仅一门之隔的澄听不到这里发生的交手,就算他们的影子投在了门上,澄所能看到的,大概也只是两道忽然移动和摇晃,又很快静止的影子而已。 他们的战斗方式其实很相似。 天衣无缝,滴水不漏,流水般绵密而无懈可击,两人都是擅长运用头脑的战斗者,善于谨慎地处理战局,将自我损伤压制到最低。 第183页 但这样的两人,却不约而同地在方才那一刻选择了捨身一击,泉奈和扉间的身上都出现了薄薄的血痕,如果这交手发生在战场中,大约会是相当残酷而血腥的两败俱伤。 在多年的战斗中,他们对彼此已经非常了解了。 对方的战意,杀意。 以及,别的什么。 他们的相似,始终是水火不容的。 「你不该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以后,泉奈勾起一个讥讽的笑。 「要从这里消失的人是你,扉间。」 扉间无比清晰地读懂了泉奈眼中的憎恨,面对深刻的敌意,他反而缓缓地收回了武器。 「宇智波泉奈……很快……」 他说道,冰冷的,赤色的瞳映出对方的影子。 「她会成为我的未婚妻。」 锵—— 「住口。」 扉间用刀鞘抵住了这月钩般凛冽的一斩。 在发出这一击以后,虎口隐约的震痛似乎让泉奈倏尔冷静了下来。 至少看起来是如此。 「你有的,只不过是两年而已。」 这么说着,他将刀收回。 「这是何等卑劣之举,千手扉间。」 扉间没有回应,泉奈也不打算等待他的回覆,两人就这样擦肩而过。 在这一瞬,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对方和自己一样,神情冷淡,却用力握紧了拳。 就连这大抵能归类为嫉恨的感情,也是类似的。 他们并不是看不见此刻已经紧握的事物…… 却仍然贪婪地,嫉妒和渴慕着,对方手中自己没有的那些。 「我们从两边入场以后,就在众人和神社前共饮结盟酒……斑,你有在听吗?」 斑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淡淡地暼了一眼面前的柱间。 他的态度一下让柱间有点拿不准他到底分心了没有,但柱间并不是爱做无谓忧虑的类型,他略一思考,便福至心灵般冒出一个猜想,随即便问出了口。 「你在想订婚仪式那边吗?他们的仪式在神社里进行,就他们两个人,在神前祈示过就算礼成——」 发觉斑的心情在这个话题下愈发阴沉,柱间连忙剎车。 「……虽然知道你疼爱妹妹,但扉间他其实也没有你想像中那么糟糕……」 「闭嘴。」 「啊,好吧。」柱间马上消沉了下去,「我只是想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扉间那么在意一个异性,而且我也不贊成强迫女孩子,顺利的话,两年过后你妹妹就不必再受约束了。」 「如果不是这样,我一开始就不会答应结盟。」 「我知道。」柱间爽朗地笑起来,「斑,你是很在乎家人的。」 斑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好在此时泉奈从身后喊了他,他转过身去,没有让他的异样表现得太明显。 「哥哥,要开始了。」 泉奈看着斑走向自己,声音渐渐低落下去。 「澄已经到神社中等候了。」 斑把情绪都压在眼底,他没有说什么,回到了族人之中。 他披上了玄色的外袍,和白色的里衬和服交映形成了庄重压抑的气势。 斑和柱间一起走到神台阶梯前,神铃响起,人群的喧扰在这沉重的声音中渐渐消失,斑从神台上取走结盟之酒,将其握在手中。 他先对上了柱间的目光,他在这个既为挚友,又为敌手的男人眼中看到了情难自抑的激动和欣悦。他们没有立刻饮下这杯酒,斑顺着柱间的视线,发现他望向了神台下方的人们。 于是斑的视线也从那一张张脸孔上扫过,人们各异的神情以及隐约的祈盼和希望在他的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在那之后,斑看向的是神社,纯白的纸垂和注连绳在风中轻轻摇晃。 良久,他收回目光,饮下了这杯酒。 澄缓缓扬袖,将空酒杯放在神前,又再次斟满。 她不擅长喝酒,也很难说能从其中获得什么乐趣,尽管刚才她几乎没有停顿地将其饮下,但辛辣的感觉仍在舌尖萦绕不去。 才没有多久,她已经感到在酒精的作用下,脸有点微微发热了。 按照仪式,第一杯过后,他们还需交换酒杯,饮下第二杯,以象徵婚姻关系的缔结。 「就到这里吧。」 扉间喝完了自己那杯,然后说道。 他从她面前拿走了酒杯,低头凝视着少女脸颊浮现的红晕。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 澄摇了摇头。 因为不胜酒力,她看起来比往时要更柔弱。澄动了一下,似乎是一时没有掌握好平衡,向前倒去,直到被扉间接住时,她才后知后觉地,看向他的眼睛。 「你……」 扉间一面开口,一面想要收回手,但澄忽然前倾,在他的手臂上借力,就着他的手饮尽了第二杯酒。 「扉间,刚才你在神明前祈祷了什么呢?」 她抬起身子,望向了对方。 在对他发问的同时,澄好像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确切的答案。 她露出淡淡的寂寥表情。 「与爱人偕老,或是后代兴盛……因为对象是我,所以你大约无法向神明祷告这些。」 她可能是有点醉意了,否则她无法坦率地说出这在心中郁结许久的负罪感。 第184页 「对不起,扉间,我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慾束缚了你。」 「如果有一方必须要道歉的话……」 扉间久久地看着她的面容,接着,虽然神情不变,他以少有的轻柔动作,用指腹拂过她眼角的嫣红。 「对不起,澄,强迫你再次靠近几乎杀死你的人。」 澄笑了起来。 「我可没有觉得勉强啊。」 她说道。 「扉间,你是温柔的人。」 「刚才我想,既然无法祈愿婚姻圆满,那么我就对神明祈祷,除了我造成的困扰以外,让扉间取得幸福吧。」 若没有你在身边…… 扉间拥着她的肩膀,支撑起少女大半的重量,从第三者的角度看,他们正像一对真正的爱侣那样,依偎在一起。 扉间轻轻勾起嘴角。 「这可没法实现啊。」 第78章 她与深渊 两族的联盟, 在使双方的力量拧结成比单纯的叠加更庞大的威慑以外,同时也让管理和决策事务的数量和复杂程度几何式地增长起来,作为首领的柱间和斑不用说,扉间和泉奈也常常因为承担了相当一部分的事务处理工作而忙碌着。 就连澄,也在努力地以自己的方法来帮助这个尚且稚嫩的聚落平稳度过它的新生期。 正在处理文卷的扉间已经将同样的姿势保持了很长时间, 他的嵴背依然挺得很直, 但面容中还是隐隐泄露出一点高强度工作后的疲倦感。 他闭上酸痛的眼睛, 又很快睁开, 当他紧接着要起身去取先前收进资料柜中的文书时, 那份文书已经递到了他面前,扉间的目光不觉追随着那一闪而过的纤细皓腕, 然后他抬起头,少女正沉静地看着他。 「我刚才想,你是不是大约需要参考这份文件呢。」 「……是的。」扉间收回视线, 不动声色地重新落回枯燥的文字上, 「谢谢。」 他听见澄轻盈的脚步声, 她绕过书案, 走到了他的身边。 澄没有出声,在与之熟悉以后,她温和的气质越发让人无法对她升起警惕心, 但对于扉间来说, 要忽视她的存在依然是不可能的。 就像此刻。 明明正注视着那些记录着各种繁琐难题的纸堆, 他却忍不住在倏尔间萌生了与其无关的想法。 就在这一秒, 承载着她的目光的, 是这些文书……还是,我呢? 扉间这么想着,但当他转过脸看向澄的时候,说出的话却口不对心。 「与其协助我,去宇智波那边不是更合理吗?」 澄先是流露出了些许惊讶,然后认真地问道。 「扉间,你讨厌我在这里吗?」 「……」 「讨厌?还是不讨厌?」 「不。」 扉间几乎是狼狈地移开目光。 「我没有对这一点不满。」 「是吗。」澄似乎松了口气,「我的话,当然也想尽量为斑他们减轻负担,不过……」 将负担转移给我这件事,好像让他们更加不满意了。 澄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觉得我和扉间说不定要更加合得来,在看待问题的思维方式上。」她拿起了扉间面前翻开的文书,「你看,对于目前反覆出现过的两族纠纷和摩擦,你很快就制定补充了解决框架和办法吧?」 澄说。 「如果能进一步整理更具有普遍性的规则体系的话,那么是不是也可以适当缓解你们的压力……」 「可是,由我编纂的规则是否能够被所有人接受呢?毕竟我是千手,而——」 「那么就把选择权交给柱间,斑,泉奈,甚至是其他所有村民吧。」她说,「以千手和宇智波已经成为了命运共同体为前提。」 扉间似乎还有疑虑,他皱着眉沉默下来。 澄没有打扰对方的思考,她走到窗边,推开了窗子,光,新鲜的空气和鸟的啁啾一下灌进室内,扉间才发觉澄也已陪着他,在这沉闷昏暗的房间中待了很久了。 「……休息一下吧。」 如果有熟识的人看到扉间主动地放下笔,推开文书,大约会颇为吃惊。 但扉间对澄说道。 「一起出去走走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澄和扉间开始渐渐习惯了并肩而行。 当他们同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亲昵的身体接触,往往是扉间稍稍在后错开少许,在两人之中拉开一点儿距离。 但若是从身后看,他们的影子分明又是相叠的——他没有牵她的手,然而如果发生了什么意外情况,扉间又可以轻易地揽住她的肩,将对方保护在怀中。 对于未婚夫妻来说,这距离未免显得生疏,但对于保护者和被保护者……又多了一点朦胧的旖旎。 起初,是澄提议的,想去看看新建的训练场,扉间也并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于是他们便朝那里走去了。 「我啊,差不多在出生的时候就被宣告了没有成为忍者的资质。」 澄这么说的时候,眉目间依然明媚,不带一丝怨恨命运弄人的阴霾。 「扉间应该要比我更清楚吧?对于忍者来说,无论能将手里剑投掷得多准,能学会什么忍术,如果不具备持续战斗的身体能力,那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而已。」 第185页 她说。 「所以,我能够活着迎来今天……是源于许多人对我的保护。」 他们走到了训练场旁边,放眼望去,训练场被使用者们泾渭分明地划分成了两块,千手和宇智波分别占据了两侧,中央的一块空白形成了分界地带。 澄在脚边发现了一枚无主的苦无,她很容易地联想到,大约是一名千手或宇智波在练习时不慎将它投到了这里,又因为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顾忌,没有选择踏入分界带,将它取回。 「……」 澄俯身拾起了那枚苦无,抬起肘部,以一种十分标准的姿势瞄准了对面的靶子。 「所以,我一直都为始终被保护着这件事,感到……」 就在她即将投出苦无时,扉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用勉强自己去做这些。」 面前的,曾以相当冷峻的姿态与她相遇的男子对澄说。 「从结盟的那一天起,那就已经是我的责任了。」 扉间从她手中拿走苦无,非常漂亮凌厉地将它掷向前方。 澄怔怔地望着无比精准地穿透靶心的苦无,在心中补完了还没说完的话。 ……对于一直依赖着他人的庇护这件事,我感到很愧疚。 这时,他们的到来也被注意到了,许多人停下了练习,将目光投向了两人这里。 澄带着微笑远远地回应这些视线,当她望向属于宇智波的那一侧时,看到了不少年轻的面孔,因为年龄差距不算太大,在这一辈宇智波中,为澄所熟悉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就包括那名曾经委婉地向她表露过心意的青年。 她正要打招唿,对方似乎忽然做出了什么决定,向她走来……不,那青年的目标并不是澄,他只是在与澄错身而过的时候微微点头示意,然后就走到了扉间面前。 「没带惯用刀的话,用我的刀可以吗?」 他将一把忍刀投给扉间,表情冷静而坚决。 「请和我打一场吧,千手扉间。」 「?!」 澄感觉到了忽然紧张起来的气氛,她立刻抬起头望向扉间,但对方的神情不存在丝毫动摇。 「我接受。」 澄环顾四周,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中间的训练场来了,毕竟结盟时间远远未曾长到足够抹消双方厮杀过的痕迹,此刻一触即发的战斗,以及对立双方的身份,再次牵动了人们的神经。 场面呈现出一种异样的安静,就像雷雨前凝滞厚重的灰云,唯有闪电在内部不安地穿梭。 「……好的,既然如此。」 她出声说道,走到两人之间。 「我来对结果进行裁决……请在分出胜负的时候就停手,如果存在造成不必要的伤害的趋势,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来阻止。」 澄望向两人。 「可以接受吗?」 「没问题。」 与另一方的不假思索不同,扉间与澄对视了一会,大约过了两秒钟,他颔首道。 「我明白。」 千手扉间很强。 事实上,远在他们相识以前,澄就听过这个名字——和千手柱间一起,他们是忍者的战场上令人畏惧和忌惮的存在——同样地,斑和泉奈也是。 以澄更加了解的泉奈作为参照物,扉间的胜利并不在澄的意料之外。 在扉间将苦无横在自己颈间时,与他战斗的宇智波明白结果已经再分明不过了。扉间果然很好地遵循了点到为止的规则,在分出胜负后就收回了武器。 「……仅仅是战胜我,还不足以证明你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 正要转身离开的扉间停住了。 「无法保护她,这是仅次于用你的力量去伤害她的,不可饶恕的事。」 他低语着,这番对话仅仅发生在两人之间,扉间的目光回到他的面孔上,看见了上面痛切的不甘。扉间无端地认定,对方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 「你无法理解澄大人对我们——对宇智波来说究竟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他抬起头来,「千手扉间,如果你让她遭受了不幸……」 「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扉间感到了一种隐约的焦躁,他来不及去分析自己被对方话语中的哪一部分激怒,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适合深究的时机,他压抑着内心的负面情绪,解还了对方为了比试借给他的刀,向澄走去。 那女孩就在另一端看着他,只需要十几秒甚至更短的时间,扉间就能回到她身边,但就连这不得不付出的间隙都莫名地让他焦灼不已。 扉间下意识地想到。 如果用飞雷神的话—— 在这念头产生的一剎那,扉间脑海中掠过了抱着她在漫天箭雨中突出重围的情景,紧接着,是她用单薄的嵴背迎向自己冰冷的刀光。 回忆霎时变得残酷真切起来,那一瞬间噼斩下的感觉,暖的血和冷的雨形成的反差……这一幕被他深深地烙印在了脑海中,像是一个边缘尖锐的噩梦。 忽然,一把手里剑从身后飞来,因为速度太快,它无比锋锐地无声切开空气,唯有一点刺骨的杀意真实可感,在它贴着自己的身体刺入身边的地面时,扉间停下了脚步。 烦闷,不安和焦躁终于找到了出口,它们飓风般狂暴地掀卷而起,摧枯拉朽地破坏了千手扉间的克制和隐忍,他几乎要因此而笑起来了。 第186页 「来的正是时候。」扉间转过身,鲜红的瞳中汹涌战意,「泉奈。」 「没带刀吗,扉间,这可不行啊。」 宇智波泉奈倒是真的微笑了,尽管从那笑容中,只能体会到冷冽之意。 「你难道没有想到过……」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扉间,在还有两三米时忽然松开了手,任由长刀落地。 「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的情形吗。」 和话音落地同时,两人消失在原处。 战斗已经拉开了序幕。 澄勐地稳住要奔过去的冲动,她知道自己错过了阻止的时机。 无论是泉奈还是扉间,都是无愧于立于当世顶峰处的忍者,而在与他们同等级或更加强大的忍者中间,就算两人或许会对此感到心情复杂,但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唯一称得上自己宿敌的人。 尽管这次两人都没有用惯使的刀,但从结盟以后,他们是第一次这样畅快地交手。 「怎么了,扉间,太久没上战场让你身手迟钝了吗?」 扉间重重拦下对方的迅疾一击,回应了泉奈的挑衅。 「你的破绽也比以前多了。」 「是吗,那你不妨攻过来试试。」 扉间不再说话,他的攻击更进三分,大开大阖地应对着对方的后手和反击,泉奈的破绽果然不过是陷阱,但这也在扉间的判断之中,他硬受了一枚苦无,手中锐器划过泉奈的肩部。 这点伤势对两人来说都不算什么,但他们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致的共识。 这一场战斗再继续下去,泉奈和扉间不可避免地要开始使用大型杀伤性忍术——更重要的是,如果局面滑向了生死之战,谁都无法保证能及时收手。 而这也不是两人真正的顾虑之处。 扉间曾经坚信,他们之间的战斗总有一天会以某一方的死亡结束。 想必泉奈也有相同的预见。 但是…… 泉奈飞快地望了一眼远处少女的面容,他再看向扉间,他的目光也刚刚经歷了相似的轨迹。 看来今天是无法分出胜负了。 两人各自退开,拉开了距离。 这就是到此为止的意思了,澄松了口气,终于得以走进训练场。 扉间拔掉手臂上的苦无,正要按压止血,澄走到他身边,覆住他的手背,扉间朝她侧过脸,安静地收回了手。 她的查克拉流淌出来,伤口很快恢復到不再流血的程度。 扉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在那之前,泉奈从身后拉住了澄的手。 「澄。」 于是澄转身去看他。 「让我看看伤口。」 为了方便她查看,泉奈蹲下身,澄将手放在他的肩膀处,轻轻拂过,泉奈目不转睛地仰脸注视着她低垂而专注的双眼。 「泉奈……」 澄忍不住责备道。 「别乱来。」 「嗯。」 泉奈勾起一个笑,他注意到澄今天也戴着那支髮簪……从那天以后,她便一直戴着它。 他越过澄,与扉间视线相撞。 ——方才战斗的险恶竟比不上这瞬息间两人的眼神交锋。 「澄,虽然很想再和你相处一会……不过,我马上就得离开村子了。」 泉奈站起来,自然地单手环过澄的肩,声音温和地在她耳边说道。 他的目光却始终与扉间寸步不让地交战着,像两匹争夺领地的狼王。 「是怎样的任务呢?」 泉奈伸手碰了一下髮簪上的垂穗,有意无意地,他的指节擦过澄的耳垂。 「别担心。」他轻声说,「是结盟相关事宜。」 「是么……」 澄浅浅地微笑起来。 「无论如何,泉奈,注意安全。」 见到了这一幕的扉间将眉头皱得更深。 ……该死的,狡猾的宇智波。 「回见。」 「好。」 澄点了点头,泉奈又看了她一眼,然后才离去,接着,澄走到扉间身边。 像来时一样,他们并肩离开。 「是很精彩的战斗。」 澄说道。 「从中途开始,年轻人们不分族群地谈论着你们的战斗——如果不是你们战斗中展露了纯粹的强悍,是无法实现这一点的。」 「还有,及时收手这件事,也谢谢你,我知道你与泉奈相性并不……」 「那你呢?」 扉间忽然问道。 「泉奈与你,又是怎样的关系?」 这是一个,在现在的场合下,澄没有料到的问题。 「澄。」 扉间直视着她的眼睛,当他专注的时候,目光不免变得锐利而咄咄逼人。 ——「你从来不称唿他为兄长。」 「因为我很难把他当做兄长。」 她给出答案时不假思索。 这个答案让扉间很快沉默下去,他的眼神中渐渐升起一些晦涩的情绪,但澄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无法心安理得地以『年幼的一方』的身份依靠他。」澄说,「就像,我不能因为不适合战斗,而对战场视而不见那样。」 「……我不这么认为。」 扉间说,他不是不知道这极有可能冒犯对方,但或许是在方才的战斗中滚烫起来的血还没有冷却,此刻的他不能,也不愿用圆滑的谎言掩盖他原本的尖锐稜角,哪怕这会将与她之间的平静破坏殆尽。 第187页 「从我第一次走上战场开始,我就见证了数不清的族人在与宇智波的战斗中死亡。在那些亡者中,有我只有过一面之缘的,也有我熟识的……甚至我的父亲,我的两个弟弟都为宇智波所杀。」 「我不是为了宣洩仇恨才提起这些事,你明白吗,澄——在感受到憎恨之前,我们在见到彼此的第一反应,是深刻的戒备和警惕,因为在漫长的岁月中,我们只有这么做才能在战场中活下来。」 他说。 「但是,澄,你是不一样的,你从未染上战场的污秽,不像那些邪恶的写轮眼令人联想起血腥……」 他似乎想要抚摸澄的脸颊,只是最后依旧停在了半空,澄闭上了眼睛。 「你认为写轮眼,是邪恶的存在,是这样么?」 她睁开了双眼……那是,扉间在过去的战斗中,面对过无数次的—— 「那么,我在你眼中,也该是一样的。」 面对澄的写轮眼,扉间心头巨震……而其中嘴使他动摇的是,他在那双象徵着罪恶和死亡的眼睛中看到了淡淡的悲伤。 「抱歉,扉间,如果你依然憎恨宇智波,那么,我也必须是你憎恨的对象之一才对。」 澄告诉他。 「我不会为自己辩解……我所谓的,不被战场和鲜血玷污,只是因为我无力承担起自己的命运,而让其他的族人替我去面对残酷而已。」 「所以扉间,我和你厌恶的宇智波并没有不同。」 「但你知道的,我发自内心地,不希望这样的仇恨永远地持续下去,所以——」 她握住了扉间的手指,将其按在喉间。 指尖传来她的温度,扉间能感觉到薄薄的皮肤下,自血管中流过的血的温热触感。他隐约感到了不祥,但偏偏在此时,他无法挣开对方的手。 「在这里,刻下你的飞雷神术式吧。」 ……不。 「这样是不是要公平一些呢?既然要苛求你信任夺走过族人性命的写轮眼,就让我承担相同的风险吧。」 别说了。 「如果你某一天认定了……」 那少女凝望着他,她的神情温柔得仿佛是在倾吐爱语。 「我的确是邪恶的一员,就请你用飞雷神杀死我吧。」 千手扉间几乎要战慄了。 这是在最险恶的战斗中也没有过的体会,他的尊严不曾允许他在任何强敌面前因为惊惧失掉分寸……然而,面前的女孩,她与「强大」的定义背道而驰,但就是这样的她,让千手扉间的心被恐慌浸没,嘶吼着逃离。 你为什么在如此温柔的同时,又是这么残酷的人呢? 真可怕啊。 澄放开了手,她微微仰起了脸,将颈部完全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下,然后,扉间动了起来。 ——与她有关的,最可怕的一件事,是即使他意识到了危险已经近在咫尺,却逃不开这样的绝境。 他拥抱了那个冷酷的,美丽的女孩子。 「别再……」 他的声线大概失去了平静,但扉间已经无暇再顾及这一点。 「请你,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第79章 木叶 「这会是关键一步, 斑。」柱间说,「火之国的新任大名似乎不是那么顽固的人,如果能够顺利获得火之国的承认,那我们, 以及将来投奔我们的忍族,都不必继续隐藏在黑暗中。」 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斑,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的孩子会过上和我们截然不同的生活——斑!」 「我已经明白了, 姑且冷静一下吧。」 斑露出了稍微有点嫌弃的表情,但挚友的激动也确实感染了他, 柱间所描述的未来,就是两个人从小的梦想……如今,他们竟然能够触摸到这幻梦的轮廓了。 但是, 斑也没有忘记,柱间一直是两人中一不小心就过分乐观的那个。 「和大名一方的交涉顺利进行,别忘了这才是一切的前提,柱间。」 「无论如何,大名已经接受了交涉要求——而且,他甚至决定以我们的村子为会面地点, 据说是想要亲自考察过后再做出决定。」 柱间笑着说。 「你才是, 不要太紧张了。」 「斑, 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呢。」 大约是最近的战斗并不密集, 将最大的敌人化作盟友以后, 战斗强度也大幅下降, 斑使用万花筒写轮眼的次数锐减,为他检查的澄轻抚他的眉间,声音也变得轻快了一些。 「笑一笑吧?」 「……」 斑力道轻柔地握住少女的手指,扣在身边。 「你认为会顺利吗,澄?」 「嗯,会顺利的。」 澄的回答实在是太迅速和毫无犹疑了,斑因此而微笑起来。 「真敢说啊,明明没有思考过。」 「我思考过的哦。」她说,「在我看来,我们已经把人力所能及的方面都完成了,剩下的部分,只要相信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就足够了,另外……」 澄侧过脸。 「把你顾虑的事情告诉我吧。」 斑短暂地思索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 「我调查过上任大名的事,因为……」 他隐去了原因,但澄反应过来这与自己有关……看来那一次的经歷和她的隐瞒并没有让斑就此放下心中的疑虑,他还是用自己的方式去探求了真相。 第188页 于是她索性说道。 「都过去了,斑,上任大名已经死了。」 「若非如此,我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斑淡淡地说。 「总而言之,我认为不能轻易信任所谓的大名……除此之外,我在调查中发现,上任大名的死亡与现在的大名有密切的关系,这其中的更替应当是政变的结果,现任大名原先只是与先任血缘关系相当稀薄的将军之子,而直到最近,他才刚刚控制住了局面。」 「斑,这并不是坏消息呀。」她笑了起来,「对尚未站稳脚跟的大名来说,哪怕只是名义上,将忍者的力量纳入麾下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选择吧?」 「作为一种思考方向,这未免过于积极了。」 斑本想弹一下澄的额头,但撞见她仰着脸,全心看着自己的目光,又不自觉地心软下来,只是抚过她的头髮。 他不显眼地嘆了口气。 「就像我们难以信任他一样,年轻的大名又能否信任我们呢。」 「对方究竟将会接受,还是忌惮忍者的力量,这还是未知数。」 澄托着腮,抬眼看向扉间,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于是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她回答道,「扉间和斑说了差不多的话呢。」 「……」 扉间的心情变得有点复杂。 「现实如此,有相似的考虑也是正常的。」 「我是能够理解的,无论是柱间大人的想法,还是你和斑的观点。」澄望向窗外,「总而言之,对方究竟会有怎样的考虑,都必须在实际接触过以后才能得知……」 她看着远处被树木掩去大部分的建筑物,那是被用作会谈和接待的场所,柱间和斑大约已经在那里和大名见过面了,如果他们没有耗费太长时间在寒暄上,此刻应该就建立忍村的相关事宜正进行着交涉吧。 「大名啊……」 她喃喃自语着。 「话说回来,与大名有关的记忆,好像都说不上愉快的样子……」 「不会再发生了。」 似乎和她想起了一样的事情的扉间冷静地说道。 「千手和宇智波联盟以后,火之国已无法维持让我们彼此制衡的局面,这么一来,对方在有所举动之前,都不得不事先估量代价才行。」 澄眨了眨眼睛,久久地凝视着扉间,直到他开始觉得不自在,她才笑了起来。 「我忽然觉得,大名至少有一件事是没有做错的……」 ——「我是说,让我遇见了扉间这件事。」 扉间睁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将目光转向她,但在触及她眼中的笑时,耳尖立刻发起了烫,他又忍不住别过了脸。 「如果没有在那里遇见扉间的话,结盟的事大概会有更多弯路要走。」 澄好像把他目光的迴避理解成了怀疑,她向扉间走去,拉住了他的衣袖。 「这是真心话哦——如果与我相遇的不是扉间的话,我绝对看不见结盟的一天到来的吧?」 「我也……」 扉间低声说道,但澄听得并不真切,她探过身,试图去看扉间的表情,扉间也恰好在这时转过脸,于是他们的视线便恰恰好地遇在一起。 「遇见你……以及从那里带走了你,真是太好了。」 澄微微一怔,将眼睛弯成了可爱的月牙。 「所以啊,这次也会顺利的。」 扉间正要说话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了第三者的靠近,他抬起头,果然有人从窗外翻进来,扉间认出那是常在平日跟随着柱间协助处理杂务的忍者。 他立即凝肃了面容,对方也很快说明了来意。 「扉间大人,我是来替柱间大人和斑大人传达信息的——大名想要见澄小姐。」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但是,见或不见,完全看澄小姐本人的意愿。」 当对方提出,想要见一见宇智波一族中,名叫澄的女孩子时,柱间甚至来不及思考此前远在国都的大名是如何知道澄的存在的,他略带紧张地暼了身旁的斑一眼,迅速地出言拒绝了。 「那孩子与我们正在讨论的事情无关吧。」 「请不用紧张,我没有其他的意图。」被称为大名的年轻男子正襟危坐着,但看起来并没有被柱间的态度冒犯了的不豫,「只是见一面而已……我们之间稍微有一些渊源。」 「不……」 柱间仍要拒绝,却意外地被斑挥袖拦下。 「果然是这样啊。」 他注视着大名,那双沉黑的眼睛蕴涵的巨大压迫感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忍者恐怕也会感到畏惧。 而对方只是在一开始出于自我保护的潜意识稍稍闪躲了一瞬,然后就强迫自己直面这可怕的压力。 斑缓缓地说道。 「我明白了。」 「可是,斑……」 「澄她,并不能被视作无关的人。」斑说,「以前的我或许不会这么想,而现在……」 经歷过种种事情以后,虽然想要保护她的初心始终不变,但他也在一定程度上因为她而发生着改变。 大约是因为,宇智波斑终于以保护者以外的角色,看见了她的强大之处吧。 柱间脸上的不解渐渐消融,他对窗外微微示意,一名忍者瞬间出现在那里。 第189页 「去转达斑的意思吧,务必让澄自己做出决定。」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们的注意力终于再次回到此次交涉的重要人物身上。 这一插曲让气氛稍有些紧绷起来。 「真是令人好奇啊,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孩子呢?」 选择先打破寂静的人是大名。 「我能感受到,她是被珍视保护的人,但与此同时,她又得到了你们的信任……」 「在我看来,那孩子是一个不为年龄身份和力量局限,拥有包容和强大内心的了不起的人。」 柱间爽快地回答道。 「不过她已经有婚约在身了,所以——」 此时,有人轻轻叩响了门,大名身边的近侍顿时紧张起来。 「应该是澄来了。」 大名点了点头,侍卫退回他身后,柱间也出声给予了敲门者进入许可。 但打开门的人是扉间。 他飞快地扫视室内,迅速做出判断以后,转过脸看了身后一眼,然后澄才从他身后走出来。 扉间跟在她身后,然后他们分别在柱间和斑的身侧停下。 在看见澄的第一眼,大名似乎就微微出神了,他甚至情不自禁地前倾一步,向她伸出手去。 「清子……」 「您是清子公主的什么人呢?」 直到听见她的声音,大名才从失神中醒来,转而将手拢回袖中。 「失礼了,你们真的很相像。」他说,「我是清子生前的未婚夫。」 「是这样啊。」 澄露出很浅的笑。 「虽然我与清子公主不曾相处过,但我想,她一定是非常爱慕您的。」 否则,那个骄傲的女孩子,不会如此果决地赴死。 「是啊……就像我爱慕着她一样。」大名陷入了回忆,「清子啊,虽然娇纵,但她是个很单纯的人……因为讨厌看到破坏和流血,所以她一直厌恶着战争。」 「那么,这是您到这里来的目的吗?」 澄轻声问道。 对方似乎有点吃惊。 「……是的,你确实是个敏锐的人。」他回答道,「各位应该也对现在火之国的情况有所了解——总而言之,我不希望在火之国休养生息起来之前,再发生与邻国的战乱,为了做到这一点,火之国需要足够震慑周边国家的武力……」 「而在亲自到这里来以后,我更加确定了。」 大名说。 「把你们的忍村建立起来吧,大张旗鼓地去做也不要紧,吸引不同的忍族加入就再好不过了,在火之国的庇护下……同时成为火之国的力量。」 「至少在目前的阶段,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为了……我们所能争取到的,短暂的和平。」 「斑!我——」 「好了,别在这里哭。」 虽然两人正处于高高的岩壁上,周围也没有其他人,但柱间这个感情外溢的毛病还是让斑觉得…… 「可是,我们的理想总算快要实现了!」 「现在说这种话还为时尚早……」 「斑!」大概是因为太雀跃了,柱间完全没把斑泼的冷水放在心上,「事到如今,忍村还没有名字呢,不如你来取一个吧?!」 斑从石壁上向下望去,被森林环抱着的整个村落尽收眼底。一片绿叶恰在此时落下,斑伸手,将其夹在指间。 「木叶。」他说,「就叫木叶忍村吧。」 柱间露出了微妙的表情:「斑,这好直白啊……」 「柱间——!」 「不不不我没有不满啦,不如说我觉得这名字里蕴藏着斑的热情!」柱间用力拍了两下斑的肩膀,「是如木叶般生生不息的意思吧!看不出来斑你还是这样豪迈激情的男儿!」 「……」 「啊!其实斑也是很想感怀落泪的吧,是我欠考虑了,都怪我一直待在这里所以才让斑哭不出来的吧?」 「柱间……」 「从今天起,我们的村子就叫木叶村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大家的!」他大笑着说,「那我先走一步,再见!」 不听人说话的友人自顾自地跳下了石壁,身影隐没在了树林间,斑稍稍感到了一点无力。 他将目光放在远处,意外地捕捉到了澄的身影。 斑正打算到她那里去时,另一个人先走到了她身边。 是千手扉间。 斑收住脚步,静立在了原处。 因为对方险些夺走了澄的性命这件事,宇智波斑厌恶着千手扉间,但是…… 他看见澄对扉间微笑了,然后那个男人牵起她的手,澄没有拒绝。 但是,澄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 ——我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斑的心底有一个躁动的声音。 接着,他看见另一名千手的忍者找到了扉间,他们短暂地交谈过后,扉间看向了澄,澄点了点头,然后扉间松开了她的手,说了一句大抵是道别的话。 澄对他离开的背影挥了挥手,前往了相反的方向。 斑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他看着她步履缓缓地走过街角,看她笑着和孩子们说话,看她经过花树,从肩头拂去碎瓣。 一阵风忽然吹过,他看到她的长髮被扬起,髮带从她的发梢滑落,被风悄悄捲去。 斑以右手结印,一只查克拉化作的黑鸟从他袖中飞出。 第190页 它在刚刚有了名字的木叶上方盘旋几圈,然后追上了风,衔住髮带,飞回了石壁。 斑取过髮带,黑鸟落在他肩头。 他垂眸望着髮带,发现它与最近新开的花有着接近的颜色。 有时,人类天然地对诘问自己的内心感到牴触,有些人是因为畏惧,有些是出于怯懦,但斑不属于其中的任何一种情况。 他只是不愿那么做而已。 这大约是因为他早就将自己的心看得透彻了。 有些感情,太过纵容的话,很快就会发展到覆水难收的境地,于是他选择了自我压抑,自我束缚……但正是在这种时候,斑反而最能体会到它是真实存在着的。 ——在这样的时刻,斑能够感受到,他的确是,爱着她的。 他将髮带交给黑鸟。 「还给她吧。」 因为弄丢了束髮的髮带,澄有点困扰地把长发拢了拢,好让它们不要散开。 「被吹到哪里去了呢……」 她的目光在四周巡逡着,忽然听见了越来越靠近的振翅声。 澄抬头望去,黑色的鸟衔着她的髮带飞来,它落在她身边,澄蹲下身,向它伸出手,黑鸟往前蹦了两下,将髮带放在她手中,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手指。 然后,构成它身体的力量就四散消失了。 「是查克拉?」 澄将髮带缠在指间,站了起来,她若有所感地望向鸟飞来的方向,视线的尽头是高耸的石壁…… 但澄没有在那里看到,任何一人的影子。 第80章 回到往昔 因为总是身处时间长河中, 人们在行走的同时偶尔会忘了光阴也在悄然流动。 新的结盟带来的问题总是层出不穷,但也正是在努力弥合的奔波中,名叫木叶的联盟逐渐在人们心中拥有了实体,等到终于得到喘息的时间,木叶初年已经匆匆而过了。 在事务不再那么庞杂和繁忙以后, 扉间也总算有工夫来做自己有兴趣的事……他自己拥有了一间资料室, 不过在澄看来, 称其为忍术研究实验室或许比较恰当。 这样的场所倒是给了她些许熟悉和怀念感, 所以从那以后, 她和扉间待在一起的时间好像更长了一点。 像现在这样,扉间在记录和修正忍术笔记, 澄则在他身旁专注地翻阅另一册书卷的情况,也已成为两人的日常。 扉间的资料室严禁闲杂人等进入,但澄的话, 从一开始就获得了随意出入和阅读的允许, 甚至在一定程度上, 她担当的是扉间的助手……若要评价她的称职程度, 至少在此之前,扉间还从未遇见比她更合拍的协助者。 扉间抬起头,发现她所看的是自己过去的实验手记之一。 「在看什么?」 「这一册的话, 是多重影分身之术那一卷。」 她感慨道。 「扉间, 这真是个了不起的术。」 「也是很危险的术。」他说, 「因为对查克拉和精力的消耗都相当惊人, 并不具有推广价值。」 「但是和飞雷神相比, 学习难度倒是稍微……」 说着,澄将书卷放在膝上,开始照着说明尝试结印,注意到这一点的扉间俯身靠近她,伸手合上了手记。 做完这些以后,不知不觉地,两人间的距离变得很近,扉间的视线在书卷上顿了顿,然后不动声色地望向她的眼睛。 「这是禁术。」 他握着书嵴,想要将其从澄的手中抽离,却被澄按住了。 「连我都不可以看吗?」 澄歪着头问他。 扉间沉默了一会,没有强硬地把它收回,但他们依旧以这卷秘术为中心温和地僵持着。 「……草率学习的话,会受伤的。」 良久,扉间说道。 「如果你想学的话,我来教导你。」 「我觉得扉间大概会是很好的老师。」 澄笑了起来,同时轻轻松开手。 「我其实也知道我现在还不具备承担多重影分身术的查克拉量……不过,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可以拜託你……」 「嗯。」 扉间没有犹豫地回应道,柔和的眸光从他的眼中掠过,然后他退回原处,起身安置禁术捲轴。 「所以,最近又有感兴趣的新忍术了吗,扉间?」 「……」 她说中了。 扉间稍加犹豫,便坦率地承认了。 「是的。」 「果然如此。」澄笑道,「因为我总觉得,你似乎又进入了那种专注的状态……」 「能感觉到吗?」 「能的。」 千手扉间是自幼在战场上淬鍊过的忍者,即使是在生活中,也恪守着保持平静,尽可能地减少情报泄露的守则,他有自信自己身上绝不存在什么能被一眼看穿的破绽,澄却能够从中发觉他的所思所想,其间的原因—— 他是不是可以擅自认为,自己曾完整地映入过她的眼中,而她如今仍然注视着自己,所以连哪怕最细微的一丝变化都能捕捉呢。 「这次是怎样的术?是基础忍术改良还是空间忍术?」 「都不是。」 出于某种顾虑,扉间稍作犹豫,但还是如实告诉了她。 「是,唤醒死者的忍术。」 就算是以澄超出常人许多的阅歷来看,死而復生这种事未免也有些惊世骇俗,因此她不禁愣了一下,才继续确认和追问下去。 第191页 「復活之术……这样的术竟然是可以实现的吗?」 「这并非是復活之术,只不过是再次唤起死者的意识而已。」他说,「死者仍然是死者,只是暂时以泥土之躯重返人间,供施术者驱使而已——正因为已经是死者,不会再次死去的躯体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他们的战斗力……」 他敏锐地注意到澄微微皱起眉头,表情产生了变化。 「怎么了,澄?」 「……我明白你研究这种忍术的出发点是为了不增加伤亡的情况下扩大战力,归根结底也是为了保护活着的人。」 她思考着,徐徐说道。 「可是在我看来……这对死去的人似乎有些太残忍了。」 「死去之后,还能为尚且拥有未来的生者发挥力量,这是延续了他们生前的价值。」 扉间说。 「我是这么想的。」 「扉间你……该说是倔强还是诚实呢。」这么说着,澄放松了神情,「我没有阻拦你的意思,如果你能够确实实现这种忍术,那就是世界的规则允许它存在,我没有否定你的立场,只是……」 「只是什么?」 澄笑了笑,一些情绪温柔地,不着痕迹地从她眸中掩去。 「只是,我总是觉得,当一个人死去以后,他与此世的联繫便断绝了。」她回答道,「纵然在死去的一刻,那个人可能仍怀抱遗憾,仍有许多的不满和不甘,但是啊……死去了就是死去了,他就此与生者所处的道路错开,再无重叠的可能。」 说到这里,澄沉默了一会。 「扉间,你认为人死后会去哪里呢?」 他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概会前往我们不知道的,亡者的国度吧。」 「是吗,也有这样的可能呢……」她敛了目光,「如果,那是一个能够获得安宁的地方就好了。」 扉间忽然被某种不可名状的事物击中了,他不清楚这是不是因为她的神情……澄明明在微笑,但那笑容中却藏着极浅,极难发觉的忧郁。 他的胸腔中产生了一种酸涩的滞缩感,他是不愿意看到她悲伤的表情的,但她连表达悲伤都如此委婉这件事,似乎要更让他隐隐作痛一点。 「不过,我们也不能了解所有人的想法。」感觉到气氛稍稍变得沉重,她用轻快的声音说道,「被召唤的亡者到底是希望长眠于寂静,还是重返人间,我是不得而知的。」 「但无论如何,扉间,我依旧敬畏着死亡……」 最后,澄轻声嘆息。 「在绝大多数情况下,它是无法挽回的,诀别。」 「澄……」 扉间下意识唿唤了她的名字,但这是出于他没来由的不安感,事实上,他并不知道应该对她说什么。 好在,在千手扉间开始懊悔提起了这个不详的话题时,另一件事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这查克拉是……」 他忽然说道,同时望向了窗外。 「他们回来了。」 虽然扉间话语中没有进行清晰的指代,但澄很快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已经离开数日的柱间和斑。 ——之所以需要同时动用他们两人的力量,是因为这次他们面对的是力量庞大得接近天灾的数只尾兽。 「……不对。」扉间迟疑道,「斑那傢伙……查克拉的感觉有点奇怪。」 澄闻言一惊,不禁起身站起。 「别担心,虽然不想承认,但宇智波斑是当世罕有的强者,没那么容易出事。」 扉间望了她一眼。 「我带你过去。」 「……然后斑他,硬是接下了九尾的全力一击,整个人都被充斥着九尾查克拉的火焰包裹了。」 柱间兴致勃勃地描绘着当时的场景。 「我差点以为他被这招打败了,心脏都停跳了几下——但是他马上就用须佐能乎从狐火里沖了出来,九尾毫无还手之力,很快就战败了。」 他以感嘆的语气做了总结。 「斑是真的很强啊!」 扉间用不贊同的目光看了柱间一眼,但澄此刻也在场,他便姑且压下了不满的话。 一旁的宇智波斑完全没有在意扉间的反应,他忍耐着等柱间绘声绘色地讲完了故事,转过头对澄说道。 「事实大体上就像柱间说的那样,我没有大碍,只是在与九尾的战斗中不慎沾上了它查克拉的气息而已。」 「……」 澄的视线先扫过柱间的脸,确认过他的表情中确实不带丝毫忧虑之意,她总算暂且放下心,相信了斑的的话。 「好吧,看来事实的确如此。」 没等斑做出回应,澄紧接着说道。 「但考虑到斑你有过大量隐瞒伤情的前科,检查是不能免去的。」 她站了起来。 「斑,跟我来吧。」 「……真是固执。」 斑无可奈何地说道,却还是起身跟上了她。 「……斑,也有这样的一面啊。」 柱间喃喃地说。 正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的扉间,闻言转过脸问道。 「你说什么,大哥?」 「呃,不,要怎么形容呢……」 柱间回忆着刚才见到的,斑望向澄的眼神。 他又想起了少年时的斑对他说要找到消除争斗的道路,以此来守护在乎的人时眼中的亮光。 第192页 「我只是忽然觉得,斑有那孩子在身边真是太好了。」 柱间说道。 「使用万花筒果然还是会造成眼睛的负担。」澄的手指拂过斑眼周的查克拉经络,「斑,我会尽力延缓你瞳力和视力的流失,顺利的话,让恶化情况就此停止也不是没有可能——但你也必须尽可能地减少使用万花筒才行。」 「嗯。」 「……」 澄盯着对方看了一会,还是嘆了口气。 「你离开之前也是这么对我说的。」 她背对着斑,将为斑处理几处轻伤的用具收起。 「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这是他熟悉的场景。 斑安静地注视着澄嵴背的纤细线条。 她的身影还有声音就在身边,在这种时刻,澄总是将全心都放在自己身上,她可能会因为担忧微微皱眉,但正是这些细节,没能藏住她细緻又温柔的心意。 许多记忆因为这似曾相识的情景再次折射在宇智波斑心中,在那些时候他所感受到的安宁感竟然越过了更多时候,斑面对的残酷和冰冷,以至于此刻仍鲜明地残留在他心底。 她的存在提醒着斑自己还拥有着什么,斑与这难以与理想相符的世界的冲突屡屡让他遍体鳞伤,她不着痕迹地修补着他的创痛,好让它们不再继续吞噬宇智波斑,最终化作绝望的空洞。 她拥有能庇护他人的,美丽而有力的羽翼。 但与此同时,她也异常脆弱,很轻易就会受到伤害。 她是以透明琉璃为躯的鸟,从未为自身的易碎感到忧惧,始终在往太阳所在之处飞去。 但是,斑不止一次地想着…… 如果她不是这么的勇敢和倔强就好了。 以往斑的思索到这里就停止了,但不知为什么,在与九尾的一战后,就有某种岩浆一样炙热滚烫的未知情绪在他胸腔中翻涌不息。起初斑只是暗暗压下这不知名的烦闷和焦躁,并没有把这点异样放在心上,但这或许会成为他因为自负而犯下的失误。 斑没有及时地意识到他的思考正滑向他未曾抵达过的深渊……或者,那深渊原本就是他内心中真实的一部分,只是在此之前他有意无意地将其封锁了起来而已。 宇智波斑想。 她不必学会坚强。 她可以更怯弱,这样她或许会心安理得地停留在自己身后,理所当然地接受自己的保护。 从踏入黑暗的第一步起,斑不自觉地走向了更深处,那些束缚着内心的事物在此时被他摈弃,久违的自由和轻松盖过了他对自己的拷问和诘责,也让答案清晰地浮现在他的心中。 ——既然如此,只要毁掉她的翅膀就好了。 「!」 这可怖的思考让斑骤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但这太迟了,来自九尾的查克拉的邪恶气息已经和他自己的查克拉纠缠在一起,由此勾起的黑色躁动正在向暴虐的方向愈演愈烈。 澄忽然听见了什么被碰翻的声音,她连忙回头望去,斑一手按在身边的刀鞘上,将它连同鞘中的刀掷到远处,他捂住被九尾划伤的位置,原本浅浅的伤口开始绽裂,从中泄露出的查克拉气息连澄都察觉到了不妙。 「怎么了?你的查克拉——」 「小看了那只野狐狸……」斑勉强保持着理性,「你先离开这里……」 「不,斑,我或许可以帮上忙。」 她说着,靠近了兀自压抑着的斑,后者几乎是惊了一跳,瞬间紧绷起来,九尾查克拉抓住可乘之机,侵染又加重了几分,斑的脑海中顷刻间涌上大量嘈杂的声音,他无声地静止在原地,澄却对他所经受的一切一无所知,低头检查着他的伤口。 斑头疼欲裂,被她碰触的地方没有得到丝毫抚慰,反而像受到炙烤般疼痛起来,他用于自制的一部分正在渐渐被摧毁殆尽,尽管他看起来似乎仍然平静。 这是一种甚至称得上奇妙的体验,他的理性被来自九尾的无穷无尽的愤怒和破坏欲污染和扭曲,但宇智波斑却反而感到了畅快和愉悦,他的灵魂仿佛卸去了全部负累,前所未有地□□和纯粹,他也藉此看清楚了自己的心。 斑凝视着少女毫无防备的后颈,全世界的噪音都挤在他的脑海中,但黑暗的声音依然很清晰。 越是纯净的东西,应当越适合被留下痕迹。 宇智波斑忽然这么想到。 被紧扣住手腕的时候,澄没有反应过来,更没能阻止或退避,她几乎是粗暴地被拽近对方,澄撞进斑怀中,手腕生疼,但下一秒,另一种疼痛从颈后传来。 澄立即咬紧牙关,忍耐着痛楚。 她的确如斑想像中脆弱,他只是微微用力,便轻易地咬破了她的皮肤,血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开,刺激着斑的神经。 「斑……?」 「不要动。」 澄微微一动,斑立即不满地拘住她的动作,他将她禁锢在右臂间,一点点覆压下去,她散开的漆黑长髮,鲜红的血,和莹白的皮肤构成了既可怕又绮丽的画面。 他开始感到一种黑洞般的飢饿,特别是在食髓知味以后,这种慾念变得更贪婪,更难以被填满——仅仅是留下痕迹难以使他满足,他渴求更多她的血,哪怕这么做会将她撕碎…… 不,这样反而比较好。 如果这么做的话…… 第193页 她就再也无法离开,永远是仅属于我一人的东西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激动战慄了起来,斑托起她的下巴,落下一个带着血色的吻。 他的吻渐渐向下,在她喉间流连,吻与咬的界限模煳,斑感受着齿下肌肤最细微的颤动,像衔住猎物喉咙的狼一样感受到了餍足。 「斑。」 澄的喉间起伏了一下,他的名字从那里被她发出。 斑停下了动作。 他缓缓松口,看向她的双眼。 那双眼睛清澈得过分,即使受到了这样的对待,其中也没有怨恨和恐惧的痕迹。 为什么她依旧可以用这样的目光注视自己呢? 难道她不会害怕,没有仇恨……澄所拥有的透明的心,或许并不是什么易碎的东西。 斑忽而这么想到。 每个人好像都能从中看到自己,得到慰藉,但是说不定,那才是她真正坚硬和冰冷的部分。 生着温柔双眸的少女轻声问他。 「你想好了吗,这么做的话,就再也回不去了。」 她的声音和话语让斑怔住一秒,但更多的混乱嘈杂很快席捲而来,復甦的理智和欲望反覆撕扯着他。 他想要回去的是哪里,想要前往的,又是何方—— 澄的查克拉终于得以从间隙和破绽中流入斑的躯体,她拥有的力量与九尾的完全相反,如同濛濛细雨一般宁静温凉,渐渐地,属于九尾的激进凶戾落了下风,渐渐熄灭下去。 斑从裹挟着他的暴烈中脱离出来……重返了原先的,名为现实的牢笼。 他静默地与她对视着,在这片刻间,他无从言明自身所感,无论是爱,恨,还是其他。 「澄。」 斑哑声说道。 「抱歉。」 「没关系。」她说,「这只是九尾的查克拉作祟而已……」 斑沉寂下去,他的心也是。 哪怕那想法只有一瞬。 在它产生的剎那,斑就无比清晰地明了,与其他事物无关——那就是他深埋心底的,真实的愿望。 与她的理想相悖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愿望。 因为,就像澄所说的…… 「这么做了的话,就不能再回到过去了。」 他不愿看见的,只是连回去往昔的可能也失掉而已。 第81章 留在这里 「是真的吗?」 澄一面将泉奈刚才赠予的, 具有鲜明异国风情的饰物收进袖中, 一面略带惊讶地问他。 「风之国的忍者也要仿照我们, 建立起忍者村了么?」 「是真的, 据说不久前已经获得风之国大名的许可了。」泉奈稍有带忧虑地问道, 「澄, 这是一件好事吗?」 「唔, 暂且还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发展……但我觉得,就目前来看,这至少不算太坏的事情吧——新的秩序渐渐地建立起来了。」 她的眼睛亮起来, 笑着看向对方。 「这世界,似乎正在因为我们而改变呢, 泉奈。」 如果能让她露出笑容, 不可能是不好的事情吧? 泉奈是这么认为的。 他理了理女孩子肩头滑落的一绺散发,想起了另一件重要的事。 「对了,你已经知道了么?我们要从村子里选出一位『影』的事情。」 「嗯, 我已经从扉间那里听说了。」 「扉间——」 泉奈顿了一下, 试图缓和语气, 尽量让自己不要显得反应过度, 但这个名字的确一下子把他的警惕值拉满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 「那么, 澄, 你应该也明白, 作为村子象徵的『影』只会是哥哥和千手柱间之间的一人……」 「毕竟现在的木叶, 基本是由他们两人一起建立起来的嘛。」 「澄。」泉奈抿了一下嘴唇, 「你认为会是他们之间的谁呢?」 「要说会是斑的话……他在攘除外患方面, 毫无疑问是做出最多贡献的人呢,光是他的名字,就足以震慑木叶以外的任何一个忍族。」 还没等泉奈做出反应,澄的话风一转。 「但是,是柱间也并不令人意外——除力量以外,关于他宽厚胸怀的传闻说不定才是一开始吸引其他忍族加入木叶的原因吧。」 「澄……」 「我明白,我明白的。」她轻轻笑道,「泉奈想问的是,占据最高话语权的会是哪一方——宇智波还是千手吧?」 泉奈点了点头。 「是的。」 「泉奈,我认为是他们中的谁都不要紧。」 看到泉奈露出了不甚贊同的表情,澄继续说道。 「事实上,柱间大人曾经对我说,想要把火影之位交给斑。」 「?!」 听完对方的话,澄沉默了半晌。 「之所以先告诉你这个决定,我也有我的理由。」柱间诚恳地说,「不仅是因为斑,还因为扉间……」 「也就是说,您希望我能够说服扉间接受您的决定么?」 「就是这样,以前扉间对宇智波的态度总是很……」柱间纠结地隐去了后半句话,「但如果是你的话——」 「我理解您的做法,也相信您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出于无私和纯粹的立场——」 但她说。 「正因为如此,请容许我拒绝您的请求。」 第194页 「……为什么?」 「因为……泉奈,互相理解的前提或许是向彼此敞开心扉没错,但有些事依旧是不能让步,也不能被让步的。」 面对泉奈的震惊和不解,澄回答道。 「柱间大人的退让并不是馈赠,那只是牺牲而已。」她说,「单方面的牺牲会招致隔阂,滋生怨恨……人们是健忘的,他们说不定会渐渐遗忘最初的共同作战,而只记得彼此亏欠的部分了。」 「可是,澄——」他问道,「如果成为影的不是哥哥,我们又要怎么保证天平不向千手倾斜,宇智波能够始终保持着与千手对等的话语权呢?」 「泉奈,你无法信任柱间吗?」 他犹豫了一下。 「……既然对方提出了这种请求,我也并非不能姑且放下对千手柱间的怀疑——但是,还有千手扉间。」 泉奈皱起了眉头。 「他不是能够相信的人。」 澄早已料到了泉奈的顾虑,事实上,想必扉间那一方的忧虑也绝不会比泉奈更少。 「这倒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问题……不过,你和斑,扉间和柱间,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观察和判断对方是否值得信任,届时再做出相应的行动也不要紧。」 澄微笑了起来。 「最后,无论如何……泉奈,还有我在呢。」 离开过去的驻地以后,宇智波把南贺神社也一起迁到了现在的木叶里……不如说,正是在做出建起新的南贺神社决定的那天,宇智波的族人才是真正下定了决心,要和千手一族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了。 哪怕不是有祭典,或是其他举行祭拜活动的时候,澄偶尔也会过来翻阅宇智波一族流传下来的记载和典籍。 主要是和万花筒写轮眼有关的那些。 ……果然还是不行吗。 澄合上捲轴,忍不住嘆息道。 无论是什么记载,只要提及万花筒写轮眼,在赞颂它强大的威力以外,必然还要说明这对能施展可怕瞳术的眼睛对身体带来的负担。 虽然明白想得到力量必然要付出代价……但这是不是太残酷了呢。 澄又一次觉得,「宇智波一族」似乎总是面对着比他人更艰苛的抉择,对斑和泉奈这样强者而言,尤为如此。 她有些疲惫地站起来,走到了石碑前。 这块据说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石碑记载的文字,会随着写轮眼的进阶而改变,比方说持有万花筒的斑,和目前只是三勾玉的澄看到的并不是同样的信息。 据斑他们的转述,万花筒能看到的似乎是获得永恆万花筒的方法…… 这仿佛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了,但如果要让斑或泉奈中的一人牺牲来拯救另一人,那么他们谁都不会愿意成为被拯救的一方的,更何况这也违背了澄的心愿。 一面烦恼地忖度着,澄不经意开启了写轮眼,眼前的石碑文字变换了内容…… 不,还没有停止。 石碑浮现了她所熟悉的,三勾玉写轮眼所能获得的信息以后再一次变化了,与此同时,澄感觉到体内的查克拉涌向了眼睛,自己的眼部开始发热,仅仅几秒内,这热度升到了让她难以忍受的程度,炙痛感让澄忍不住闭上双眼,眼球烫得宛如将要融解。 她勉强再睁开眼睛,石碑的内容已经定格下来,澄轻声读出上面的关键字眼。 「永恆……万花筒。」 这意味着…… 澄流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她看不到自己的双眼此刻呈现着怎样的纹样,但如果她没有猜错……自己大约是开启了万花筒写轮眼。 难道…… 澄伸手触摸石碑,石碑上的气息隐隐熟悉,和此刻支持着万花筒运转的查克拉如出一辙——这不是澄自己的查克拉。 面对此刻的异状,澄有了自己的猜测。 这股查克拉,原本应该属于在虚空世界有过一面之缘的六道仙人吧。 「那么……这到底……」 石碑上的内容果然与斑和泉奈转述的别无二致,澄一边阅读下来,一边思索着…… 这双意外获得的万花筒写轮眼,对自己,对斑与泉奈……究竟具有怎样的意义。 此刻她的心跳微微加快,澄还在平静地,冷静地思考,某种预感却已经产生于她的心中,她还不能准确地描述这种心情,但她依稀意识到了它的本质——它既非灾患的预报,也非幸运的足音,它是沉重车辙的前端,或干涸河床的遗蹟……它是已经逝去之物的骸骨,也昭示着将要到来的未知。 要说的话,这就是命运将要降临的预兆吧。 澄感觉到脸上的湿意,她用手背拭了一下,发现从眼中流出的是鲜红的血液。 「原来如此。」 忽然响起的陌生声音让正要收起瞳术的澄一惊,她迅速地警惕起周围,但哪怕是在幻术无所遁形的写轮眼之下,她也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人。 「你真的让我觉得很棘手……好不容易出现了最有机会拥有永恆万花筒的宇智波,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了我的计划。」 那声音还在迴荡着,与此同时,石碑的影子开始变形和延伸。 「原本必死的你,为什么没有死去呢,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影子聚集成一个充满恶意的漆黑人形。 「看查克拉的气味,原来是羽衣那傢伙帮了你啊……」 第195页 那声音高亢了起来,澄甚至隐约从那团漆黑中看到一个扭曲的笑脸。 「羽衣死了,你也已经死了,现在的你,只是在不完整的伊邪那岐之术作用下苟延残喘的幽灵而已。」 「献出你的眼睛。」 他说。 「然后死去吧。」 那影子骤然膨胀拔高,深渊巨口一般朝澄涌来,澄体内的查克拉迅速流失,在快被吞没之时,白袍老人的身影浮现在她身前,他举起手杖,周围瞬间大亮,四射的白光碟机散了影子。 「六道仙人……?」 「虽然很遗憾,但是就像黑绝所说,我的时代早已过去了,你所看到的我,只是附着在残余查克拉上的意识而已。」 那个面目威严的老人对她说。 「伊邪那岐。」澄轻声说,「我知道这个术,据说它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所以,这就是我还没有死去的原因。」 「是的。」 大筒木羽衣回答道。 「我的查克拉将万花筒赋予给了你,但是你的身体似乎并不足以支持这双眼睛……黑绝想要利用这一点,他吞噬了你体内属于我的能量……」 「伊邪那岐会解除。」 她问。 「是这样么?」 「……」 羽衣沉默了一会。 「在彻底用尽之前,残余的部分力量还能再支撑一段时间,但是这大约会非常短暂……」 「我还有一个问题。」澄说,「那个叫做黑绝的存在,他所说的『最有期望得到永恆万花筒的宇智波』,指的是斑么?」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现在的时间不足以让我向你说清其中因果。」老人眼中浮现复杂的神色,「总而言之,长久以来,他都在试图为了自己的目的,制造一个拥有永恆万花筒的宇智波。」 「所以,他的做法,就是不断夺走他们的珍视之物,最后让他们陷入绝望的境地吗?」 澄笑了起来。 「我不确定还能做到什么,但是……太好了,我还有一点时间。」 ——「我不会让他如愿的。」 澄拭净了脸,把血迹斑驳的手帕藏到袖中。她像往常那样走出神社,几名经过的族人和她打了招唿,澄也一一笑着回应。 她按照原先的约定,穿过宇智波的聚居区,前往扉间那里。 澄在路上遇见了很多人,他们中的不少都神色匆匆,她知道这是在为木叶村「影」的选举,还有紧接其后的就任仪式而忙碌着。 然后,澄见到了扉间,彼时那个银髮的男人也像往常一样在文件中低垂着眼,在她走进来以后,他抬起头看她。 他没有说话,但每次见到他的目光,澄就明了,他一直在等待自己。 「扉……」 澄想走向他,却在刚向前一步的时候被后背的剧痛击中,超过忍受限度的疼痛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她听见高高叠起的文件被碰落的声音,纸张扬起,而几步外的扉间仅在一瞬就来到了她身边,接住了她的身体。 「澄?!」 她几乎已经忘记的痛楚又回到身体里,澄感觉自己正在被撕裂,她回忆起了被斩杀那一瞬间无法迴避的恐惧,但她依然用力抓住了那时在她身后发出这一击的人的手臂。 此刻他在自己身前,那双曾经杀死她的臂膀,正拥抱着她。 「扉间,我不要紧,只是恰巧生病了而已。」 「我去找医疗忍者……」 「不,哪里都不要去。」 那个敏锐的千手扉间没有在这时发现异样,这大概只能用他被打乱了阵脚来解释。 「不要告诉别人,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因为她的声音在颤抖,因为她对他说。 「扉间,拜託了,请留在这里。」 那女孩或许真的远比他想像中还要可怕和狡猾。 她说,请留在这里。 但是,她却没有被任何人所挽回。 哪怕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中,他无数次地向她问出同一个问题。 她也只是,像记忆中那样,静静地对他微笑而已。 第82章 她所看到的 澄把书籍和捲轴搬到了院子里, 在阳光底下铺开, 她听见树丛沙沙, 仿佛有只鸟刚刚穿过密林, 再抬起头来时, 就见到了扉间站在高处的枝干上, 逆着光望向她, 他的银髮在阳光的笼罩下,终于被镀上浅浅的暖色。 「日安。」她笑着对他打招唿,「要是不算昨天送我回来的时候……这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找我呢。」 她没有说错, 虽然到了后来,他也并不避讳和宇智波一族的接触, 但若非必要, 扉间极少到宇智波的聚居地来……更不要说斑和泉奈的住处。 尽管澄也在这里。 遗憾的是,她也在这里。 但就今天的情况而言,这件事大约要换一种方式来表述了: 若有必要, 千手扉间对到澄身边来不会犹豫, 就算他不喜欢应付的人或事也在那里。 扉间跳下来, 落在她面前。 「今天感觉如何?」 「算是……恢復得马马虎虎吧?」她用没有破绽的轻快语气说道, 「症状好像也不是一直都会发作, 只要更小心一点的话……」 多支持一会也不会有问题吧? 扉间盯着她看了一会。 第196页 「去找大哥吧, 如果是哪里有损伤, 用掌仙术比较快。」 「不是那么严重的病, 我只是……」她表现出了些许害羞, 「不耐痛, 又喜欢撒娇而已。更何况,我自己就是医疗忍者。」 「那就早日好起来吧。」 扉间的表情看起来有点无奈,但他似乎被说服了。 「我先回去了。」 「等等,扉间。」澄说,「你还在忙『影』的事吗?」 「是的,毕竟选举日就是明天了。」 「的确是会很忙碌呢……要是顺利就好了。」 少女向他挥了挥手。 「再见了,扉间,好好照顾自己哦。」 「……你才是。」扉间轻松地跃上围墙,他停顿了一下,又回过头对澄说,「等工作结束了,我会再来看你。」 「那恐怕要到选举仪式之后了吧?」她轻笑道,「不过……好的,我会等着你。」 扉间离开以后,澄又低声重复了一遍。 「要是……能够顺利就好了。」 澄俯下身,将一卷卷长时间封存的捲轴解开,自言自语道。 「唔,出于私心,我还是希望成为火影的人是斑呢,虽然这工作大概会有点辛苦……」 如果他成为了火影,要保护的事物变得那么多,是不是会获得更多支持他继续前进的力量呢。 「忙碌一点是好事,不会把不快乐的事情记得太牢。」 她喃喃道。 如果当上影的是斑,柱间一定会欣然接受这个结果吧,扉间的话,有柱间在应该也不要紧,泉奈……泉奈也能全心全意地好好辅佐兄长…… 「澄。」 「泉奈?」澄惊讶道,「为什么现在你会……」 泉奈走上前来,将手覆上她的额头。 「你生病了么?」他感受了一会体温,低头问女孩子,「好像没有发烧……」 澄下意识要矢口否认,但她短暂地思考了一会,改变了主意。 「算是吧……简单来说,是过度使用查克拉造成的暂时性经脉疼痛之类的——你和斑小时候不是也有过吗?」 然后她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因为有人看见扉间那傢伙送你回来。」 泉奈的表情变得有点不妙,若是在平时,澄或许会因此失笑。 「……泉奈。」 只是今天,她认真地问道。 「你还是讨厌扉间吗……一点点都好,能不能试着和他和平共处试试看呢?」 「……澄?」 「虽然看起来冷酷又强硬,但他不是一个不会被感情打动的人,就算以前的他因为对立的立场做过——」 「澄。」 泉奈用力握住澄的手,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忽然这么说?」他的目光紧张地望进澄眼底,「发生了什么吗?」 「……不。」 澄怔了一下,然后意识到了自己的冒进。 她努力笑了一下,手指微动,反握住泉奈。 「没什么,只是火影的选拔近在眼前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希望你和扉间能够……不再这么针锋相对。」 「我答应你。」 他没有犹豫地回答道。 看见澄讶异地抬起头,泉奈继续说了下去。 「不管和那傢伙之间有怎样的恩怨,我都不会让这成为木叶的裂痕,所以不需要你再做什么来对此做出弥补……再也不需要了,澄。」 请依靠我吧。 「为自己的事情,再任性一点吧。」 「……泉奈。」 她微勾起嘴角,前倾身子,很快地抱了一下对方,就像小时候常做的那样。 「其实,我好像一直以来都一意孤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在行动,一直在逼迫身边的人为了我的意愿妥协……抱歉,我是这么任性的人。」 「不,澄,我不觉得——」 泉奈正急切地要反驳,澄却松开了他,她从他怀中滑落,在失去平衡前勉强倚在庭柱旁,她似乎是想抱住自己的肩膀,但澄这一次忍耐住了让她想要蜷缩起来的痛苦。 至少有一瞬,泉奈慌张了起来,他想向她伸出手,但在碰到她之前,澄出声了。 「泉奈,我觉得有点疼。」 她对他说,声音听起来还算平静。 「能帮我去取药箱吗?」 泉奈很快镇定下来。 「我很快就回来。」 在泉奈的视线以外,澄才缓缓舒展十指,她手心被指甲划破的地方渗出血珠,澄并非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只是无法分出精力来在意这不起眼的小伤口……这次的感觉更加明显了,那时造成的伤痕正在一点点,缓慢地回到她的身体上。 澄竭力地使用着治癒的力量,但也只不过把这过程延缓了一点而已。 她对死亡体验并不陌生,但从未经歷过这样漫长而持续的痛楚,从未如此清晰地感觉到,生命力流失的过程。 但无论如何,她必须撑到选举仪式以后—— 「澄!」 澄很快拢住手掌的痕迹,她接过药箱,从里面取出药盒,背过身去,以袖掩面,仰颈服下。 让她庆幸的是,药很快就起效了,澄放松下来,慢慢合上药箱。 「是不是我看起来小题大做了呢?」她问泉奈,略带苦恼地微皱着眉,「在泉奈看来,这一定不算什么,但我真的觉得很疼……」 第197页 澄对上对方的目光。 「别担心,我不要紧——对了,泉奈是特地来看望我的吗?」 「……嗯。」 他点了点头。 「最近大家都很忙,好像的确很久没有像这样和你待在一起了。」她说,「和斑也是。」 「哥哥他……因为选举当天也邀请了别国的忍村来参与见证,所以他正在为此提前进行警备和防御工作。」泉奈抱怨了一句,「柱间对这种需要承担风险的事格外坚持。」 「我想去见斑。」 澄少有的坚决语气让泉奈一愣,他看向对方,那女孩偏过头对他微笑。 「我知道这会打搅他……」 「但是你说过,我可以任性的吧?」 「所以你就带她来了吗……」 斑嘆了口气。 「泉奈,从以前就说了吧,不能总是纵容她。」 「可是哥哥……」 「就算泉奈不愿意,我也会自己来的。」澄说,「你知道我会这么做的吧,斑?」 斑无可奈何地看了她一眼,偏过头去,凭泉奈对兄长的了解,他知道这是妥协的意思。 虽然对澄的身体还有一点放心不下,但她待在这里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那么,我先去接替守卫任务了。」 与两人道别以后,正要前往任务交接地点的泉奈习惯性去握挂在腰间的刀,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惯用的武器被落在了院子里。 他本不至于犯这样的错误。 然而,除了泉奈不能否认的,这个他眼看着建立起来的村子的确让他渐渐放下了警惕心以外,澄的事情也总是让他无法保持冷静。 总之,先回去取吧。 这么想着,泉奈转而往来时的方向奔去。 在泉奈离开后的一小段时间里,澄和斑之间是沉寂无言的。 自从斑的那一次失控以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渐渐变得暗潮涌动,远不像在泉奈面前表现出的那样明朗。 而后,主动拉开了距离的,是斑。 「斑……」 面对这样的他,澄本想说点什么,但其他的顾虑很快让她改变了想法。 就现在……还有未来的情况而言,她似乎没有立场来挽回这疏远的局面。 于是她改变了本要说的话。 「你对『影』的事是怎么想呢,斑?」 「……」 在此之前,柱间曾多次和他谈论过这个问题。 最后他们达成的共识是—— 「我和柱间,绝不会向对方让步。」 斑说。 「所以,无论最后结果如何,双方都不能留下遗恨。」 「是吗。」澄的神情变得更柔和了一点,「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斑,最近的我,常常在想过去的事。」 澄望向窗外,她别了一下头髮,阳光静静地从她的髮丝和指尖流淌而过,她的双眸比阳光还要温柔。 「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的愿望是你和泉奈能够在战场上保护自己……后来,我希望我们和千手能够不再敌对和厮杀下去。」 她停顿了一下。 「中间经歷过很多事,但万幸的是,它们终归还是一一实现了。」 「未来呢。」 斑不禁问道。 「现在的你,想看到的是怎样的未来呢。」 「未来的事啊……」 她慢慢思索着。 「斑如果会是火影那就再好不过了,但其实结果也没有那么要紧,总之只要是你和柱间都在这里,不管算不算顺利,木叶一定能成长下去……」 「泉奈和扉间可能在很长时间内都会彼此看不顺眼,要求他们和谐相处大约是强人所难了……但他们都是值得依靠的人,不论是对族人,还是对木叶。」 「当然……」 最后她说。 「其实木叶本身,也并非我的全部愿望,一个孩子能在阳光下恣意奔跑,来自不同忍族的人们不需要彼此戒备,孕育着更好的明天的地方——」 「能让我所爱的人们,获得安宁和幸福的地方。」 「这或许才是我一直在祈望着的。」 天色还很亮。 泉奈拾起刀,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依旧明媚,但黄昏也就是一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在这种林木茂密的区域,太阳落山以后,空气不免变得潮凉。 于是,他将澄放在院子里的书收回她的房间,回忆着她收纳书籍的地方,泉奈打开了澄的柜子。 他大约是记错了位置,放在那里的,不是书册或笔记一类的东西。 但是,他对它们也并不陌生。 「……她还好好地,保存着这些。」 泉奈记得它们中的每一个,从已经褪色的陶制人偶,到点缀着宝石的髮簪。 其中的每一件,都代表他的某次远行,这些远行往往和杀戮联繫在一起,他也不止一次险些让告别变成永别,但再见到它们,泉奈回忆起来的,却都是和那女孩的再会。 他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忍不住微笑起来了。 泉奈打开了柜子的另一格,这次是正确的,他替澄将书册妥善收起。 做完这些,泉奈合上柜门,却被医疗箱的一角卡了一下,他发现澄没有把医疗箱关好,就把它重新打开,把内容物排列整齐,然后扣紧。 第198页 不知为何,泉奈要再次关上柜门的时候,动作却顿住了,他的目光在药箱上停留了半晌。 他心中忽而产生了一点难以察觉的不安,但这感觉一时实在是抓不住线索。 这阵微小的波澜终究没有在此时掀起惊涛骇浪。 泉奈关上柜门,离开了。 斑走到她刚才站过的位置,望向她刚才所见的风景。 他看见阳光倾落在半面街道,几个小孩子欢笑着从树荫下跑出来,一旁的明暗交界处,两名背着不同族徽的忍者正在和对方交谈。 这一切好像正在按她所希望的未来前进着,这大抵也是斑的心愿…… 不。 斑勐然意识到了其中让他觉得违和的地方,这一剎那,他眼前平静的景象倏尔褪色,片片剥落。 澄的愿望,在某一处,和斑所拥有的截然不同。 「澄,为什么……」 为什么你所描述的未来中…… 哪里都没有你自己的位置呢? 第83章 镜花水月 「果然……我还是很想去。」 因为低烧, 澄的脸颊泛起红晕, 她从被子里露出的一双眼睛湿漉漉的, 看起来格外楚楚可怜。 「不行。」 斑淡淡地拒绝了她。 「如果真的那么想去, 就不要在这种时候病倒。」 他取掉降温用的毛巾, 将手覆上澄的额头, 澄眨了一下眼睛, 流露出失望的神情,但还是乖巧地没有继续争辩。 无论谁见到这样的情形,都会心软的。 「只不过是个仪式而已。」 斑不自觉地使用了更平和的语气。 「事情一结束, 我就回来。」 「好。」她小声回应,「那就约定了。」 「澄, 还好吗?」 听到说话声, 她侧过脸看向朝自己走来的泉奈。为了在几个小时后维护仪式顺利进行,泉奈做着便于应对各种突发情形的战斗装束,他走到澄身边, 坐下来。 「澄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他眉宇间带着些许担忧, 「仅仅是因为着凉就会发烧……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自幼的体弱多病在此刻成了澄应当感到庆幸的一件事。 如果不是这样, 与逐渐崩坏的身体机能并发的持续低烧或许会更容易受到怀疑。 澄很想和以前一样露出笑容, 对泉奈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如此平常的一件事, 她却忽然变得怎样都难以做到了。 大概是她清晰地意识到了, 现在她的每一个行动和每一句话, 都成了欺骗爱惜着自己的人的道具。 这不仅是对另一方残忍而已。 「不用担心我, 快去吧, 斑和泉奈都是。」 澄闭上了眼睛。 「澄。」 她的名字忽然被唿唤了,澄睁开眼来,斑的面孔映入视线。 他专注地凝视着澄,深黑的双眼像没有篝火明灭的幽邃子夜。 「在我回来之前,不要去别处。」 这句话并不合乎眼下的情形。 不,或许再合适不过了。 「我……」 在这一瞬间,澄想起了很多事。 她想起了白鸟和海波,以及缓缓沉没的鲸。 想起了从远处掀卷而来的气浪与火光,还有没能亲自传递到的,最后的道别。 现在的她,是否正在又一次地重蹈覆辙呢。 她独自一路走来,道路上总是充斥着数不尽的遗憾,澄并非不曾为此悲伤,但对于每一个按照她自己的意志选择的岔路口,她也从未感到后悔。 只是。 「吶……斑,这可不好说呢。」 她轻轻说道。 果然,没有完成的事,要是再少一点就好了。 ——至少,让谎言就到此为止吧。 「所以,请尽可能快一点,回到我身边来。」 不管怎么说,当下的情况至少有一个好处。 无法参与仪式,不得不和自己独处的澄,没有必要再忍耐和掩饰。 澄掀开被子坐起来,仅仅是如此简单的动作都使她疼痛难忍,她取出藏在袖中的药盒,一连服下六七剂镇痛药物。 使用量到了这个地步,说是在一味地矇骗痛觉神经也不为过,对身体的副作用也是巨大的……但现在澄也顾不上那些了。 这个世界的澄,本该在被扉间所斩杀的那一天就死去。六道仙人阻拦了那一刻的到来,并授予她万花筒写轮眼,以及能够改变死亡既定事实的伊邪那岐之术。 但这一切毕竟只凭依在六道仙人的力量之上,在它就要枯竭的现在,曾被覆盖在真实上的美丽表象,也正在一点点消融殆尽。 对人类而言,生与死是绝不相接的两极。 而现在的澄却站在名为生死的书页中间——她不能算仍然活着,在揭开那一页之前,至少她看起来还是完好的。 尽管对本人来说,从迈出走向结局的第一步起,她就在忍受着煎熬的过程。 药物很快就起效了,痛觉暂时被压制下去,澄稍稍放松了下来。 随后,差不多仅仅是几分钟之隔,扉间的忽然造访出乎了她的意料。 「扉间?为什么……」 「还有一个小时。」他简要地解释道,「我在现场留下了飞雷神标记。」 「是因为对我说过,会再来探望我么?」澄微笑道,「明明等到结束以后再来也不要紧的……扉间,你这一点——」 第199页 「什么?」 「很温柔,这会让女孩子会对你着迷的。」 「……」 他别过脸。 「别取笑我。」 「虽然我并没有取笑的意思,不过抱歉,我大概应该更珍惜时间一点。」她说,「能告诉我吗,扉间,那边是什么情况?」 「大名和其他忍族的人都已经先后抵达,护卫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到目前为止都很顺利。」 「作为仪式主角的两位呢?他们正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斑的情况。」扉间说着,皱起了眉头,「大哥似乎又擅自消沉起来了,据说是因为斑拒绝在分出胜负之前私下见他……」 「这真是很有斑的风格……也很有柱间的风格呢。」 澄不禁笑了起来。 「那么……」 她想要继续问下去,却倏忽间感觉到了一丝异样。 澄勐地收声,但这一次,现实没有给她继续掩盖的余地。她抬起脸,望向扉间,他并没有在注视自己的眼睛,但澄看见他眼中的惊异在转瞬间变成了愕然。 他在看的是什么? 嘀嗒。 澄听见了水滴落的声音。 一开始只有一声,极轻,如果不是因为室内忽然变得如此寂静,澄一定是无法注意到的。 嘀嗒,嘀嗒,嘀嗒,嗒…… 水滴声还在继续,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密集。 然后,澄的视线缓缓移动,她终于察觉到了…… 原来。 这是血的声音啊。 不知在什么时候,血色已经洇透了她的袖口,被麻痹了感觉的澄对此却一无所察。 鲜血还在从她的指缝间滴落,她注视着溅碎的血珠,一时分不清心中感受到的是慌张,还是靴子终于落地的怅然。 扉间站了起来,瞳仁微颤。 「澄——!」 「不是遇袭,扉间。」 她看着他,这样说道。 扉间从她眼中看见的话语却是…… 什么都不要问,拜託了。 澄感受到体内维持着自己生命的那部分查克拉因为过分稀薄而开始逸散,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聚拢起来,让由它们燃起的火苗不至于立即熄灭。 不能再让失血继续了。 「请帮我把柜子里医疗箱拿过来,扉间。」她说,「那之后的事,我……」 在她说完前半句时,扉间就没有丝毫犹豫地听从了她的话。他取来她需要的物品,再回到这里时,澄正背对着他解开腰带。 「扉间,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到,帮帮我。」 「……好。」 澄听见了扉间的回应,随后她感觉到他走上前来,在离自己极近的地方停下。 澄将头髮拢到前面,将和服褪至腰间。 她的,□□的后背,展露在了扉间眼前。 在视线触及横亘在那片肌肤上的伤痕的第一个瞬间,扉间无法自抑地颤抖了起来。 极致的寒冷从肢体的末端开始蔓延,将他的每一寸骨都浸没,当他意识到要反抗这囚禁了他的严酷冰冷时,才发现最先被冰封的是喉咙和心脏。 所以他发不出嘶喊的声音,所以他的血液枯竭,空洞的胸腔只剩下一切在剎那间倾覆后的茫然。 「把医疗箱里的绷带取出来。」 那女孩平静地对他说。 「你会止血对吗,扉间?」 他几乎是恍惚着的,扉间怀疑自己根本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来回答她。 但是无论如何,千手扉间动了起来,他像木偶那样,机械地动作着。可是情况并没有好转,无论是澄的伤势还是扉间沉沦下去的心。 澄的血很快浸透了绷带,于是他继续更换,扉间的手在这重复的过程中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却自虐般地,一刻都没有让目光离开那道将她撕裂的痕迹。 「扉间,别害怕……」 直到,她侧过身来,握住了他的手。 扉间勐地顿住,他抬起头,望见她宁静的侧脸。 「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 她轻声说。 「所以,不要紧了。」 绷带卷从他的手中滚落,扉间垂首,在自己的,与澄交握的手上,看到了刺目的鲜红。 是从哪一天起呢,他不再回忆起那时的情形。 他们已然踏入了崭新的明天,那么就不必再沉浸在过去的恐惧和痛楚中了。 千手扉间曾经是这么想的。 对于将与她一同迎来的那个「明天」,他深信不疑。 曾经。 原来如此啊。 原来,他们从未摆脱过去。 那天的雨,也始终没有将他手上的血腥洗净。 千手扉间不会认错自己的刀留下的伤痕,也从未怀疑这一击能否斩断对方的生命。 虽然中间隔了那么长的,和她一起度过的时间,命运终于还是要纠正偏误,证实他令人绝望的正确。 「澄,为什么……」 他用嘶哑的声音问她。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们根本不可能到你所说的未来去呢。」 澄没有回答扉间。 这不仅是因为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还因为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让她的唿吸忽然一滞。 宇智波斑走进来,他的神情呈现出一种异常的镇静,他沉默着,经过一地散落的染血绷带。 第200页 他仿佛看不见除了澄以外的任何人或物,斑径直走到澄的面前,半跪下来。澄有一瞬间被他眼中的漆黑漩涡震慑,下意识地想要从中逃离,斑却托起了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自己的眼睛。 「在那时,澄,我以为那样的伤势,毋庸置疑是会将你夺走的。」 「所以,当你好起来的时候,我认定这是降临在你身上的奇蹟。」 「但是,果然这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我内心的某一个角落,或许从来就没有真正相信过奇蹟,否则,此刻我不会出现在这里。」 宇智波斑低声说道。 「如果这是一场噩梦,就让它结束吧。」 ……不。 「斑……」 别这样,斑。 她深深望着那双眼睛,几乎要感觉其中正在流出绝望的黑色血泪。 澄伸出手,想要擦掉他正在承受着的无尽痛楚。 但是,斑的手却先抚上了她的脸颊。 「澄,别哭。」 澄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在哭泣的人是我呢? 斑温柔地拂去了她的眼泪。 「这根本就不是噩梦。」 ——「相反地,我只是,从不切实际的美梦中醒来了而已。」 「泉奈,你知道斑去了那里吗?」 柱间找到泉奈的时候,看上去忧心忡忡。 「哥哥?」泉奈怔了一怔,「他不在仪式上吗?」 「不。」柱间摇了摇头,「有人看到他离开了现场,但是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斑却一直都没有再出现……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的确,凭泉奈对兄长的了解,此刻的事态实在是非同寻常。 会是遇袭了吗? 不,不可能。 泉奈立即否定了这种猜测。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他自语着。 情况开始变得扑朔迷离,他仿佛是正在浓雾中摸索的迷途者,茫然的死寂让他陡然不安起来。 但是,现在泉奈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了。 他决然道。 「我去把哥哥找回来。」 「那种不自然的恢復方式,是伊邪那岐吧?」 斑问她。 他果然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然而,澄现在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镇痛药物的效果正在消退,澄蜷在斑的怀中,唿吸混乱急促。 「你并不是自己使用了伊邪那岐之术,我可以确定这一点。」他说,「使用这样的术,要付出一只彻底失明的万花筒作为代价,那么是谁在你身上施加了伊邪那岐……不,告诉我,那个人是如何让只能对自己使用的术,在你的身上也起效的?」 「六……六道仙人。」 澄竭尽全力,却依然只能说出破碎的话语。 「不行……斑……做不到……」 「六道仙人……」 斑没有怀疑,也没有惊讶。 「果然和南贺神社有关。」 他越是平静,越是让人感到恐惧。 澄看不见他的内心正发生着怎样的剧变,但她知道斑的心中汹涌着火焰。 它们燃烧不绝,仿佛要焚尽一切。 这远不止是行差踏错和误入歧途。 如果世上存在终焉之所,此刻的斑大约正行走它的边缘……只再一步…… 只再一步,与他渐行渐远的,将是整个世界。 「澄,到了。」 斑抱着少女走进了南贺神社。 「斑……」 澄抓紧了他的衣襟。 「你不会死去的。」 斑垂眸凝视着她。 「要是,这世界非要你死去的话……」 他的眼底掠过一道灰暗的光,仿佛自灰烬中扬起的,不祥的苍色火星。 「哥哥?你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应。 他继续往里走去,推开了熟悉的门。 这是……谁的血? 「澄……?」 可是,就连她也不在这里。 泉奈如坠冰窟。 「她离开了。」 「扉间——」 宇智波泉奈瞬间开启了万花筒,他血红的双目在这一刻犹如修罗。 只一剎那,刀锋就逼近了扉间,但后者的目光就像死去了一般,对泉奈的恨意和疯狂视若无睹。 「发生了什么?!」 「……」 「千手扉间。」 面对唯一知情人的沉默,泉奈反而忽然冷静了下来。 ……表面上看来,的确如此。 「你知道吗,结盟或是其他,我不会再有所顾忌。」 泉奈说。 「我会杀了你。」 颈间的刀划破了皮肤,温热的血淌下来,这让扉间麻木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他似乎是忽然才察觉,自己的血也和她的一样,有着相似的温度。 「斑带走了她。」 扉间说。 「宇智波泉奈,你也和我一样,不过是被命运玩弄的……沉溺在她编造的幻觉中的人而已。」 斑压低了刀,身后残卷散落,一片狼籍。 「不要……再……」 「怎么了,澄?」他轻声说,「那些东西不能救你,已经没有用了……」 「斑。」 澄拥抱了他,把脸埋在斑的颈间。 第201页 我也不想分别。 我绝不愿让你面对这些。 「不要再……为我痛苦。」 但是,你比谁都明白…… ——什么叫做,不可挽回。 「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呢,澄。」 他说,每个字都平和,每个字都在泣血。 「这世界——还没有承担起让你不幸的罪孽!」 在超出极限的痛楚下,斑的双眼变得赤红,万花筒疯狂消耗着他的瞳力,他却恍若未觉,直到激烈的情绪和紊乱的查克拉让他的眼中真的流出鲜血。 「啊……还有这双眼睛。」 他低声笑了起来,轻轻推开澄,走向供奉在祭坛上的石碑。 斑单手举起了刀。 「事到如今,这力量还有什么意义——」 他忽而停住了。 刀从他手中滑落,斑的手落在石碑上,不自觉喃喃道。 「月之眼……」 那是……? 直觉让澄在越来越模煳的意识间,依然因为这个陌生的词警惕了起来,她耗尽最后一点气力开启了万花筒,越过斑,她看见了石碑上的内容。 ……啊啊。 所谓的「月之眼」,是…… 斑走向澄,托起她的身体,与她的额头相贴。 「已经没事了……澄,睡吧。」 澄在他的幻术下失去了意识,她脱离了清醒给予她的一切折磨,身体终于放松下来。 走出神社,斑在那里遇见了神情寂然的泉奈。 「哥哥,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 「为什么啊……」 为什么纷争还在持续,为什么和平不能到来,为什么人心总是背离,为什么美好无法停驻…… 宇智波斑无数次,无数次地,这样诘问着命运。 命运不曾回答他的问题。 即使是在现在,斑用嘶哑的声音咆哮着,质问命运她为什么要死去。 它依然沉默着。 所以从此以后,斑不会再问了。 「我们大约,永远也无法得到回答吧。」 最后,他说。 「泉奈,在你看来,这样的现实还有怎样的价值呢。」 「我不知道,哥哥……但即使它仍存有希望……」 泉奈轻声回答道。 「也已经与我无关了。」 果然是这样啊。 这个世界是无法真正获得幸福的。 纵然澄是如此热爱着它,但要是它的前进要践踏她的鲜血…… 这一切就彻底失去了意义。 他用绝望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满是缺憾的世界终于成了困住宇智波斑的一个死循环。 他不会再向它祈求什么了。 ——如果拥有永恆万花筒的宇智波血脉和千手相融合,再加上尾兽之力,掌握了这份强大的人就能够向整个世界施加名为「无限月读」的瞳术,每个人都会因此陷入梦境中,获取在各自的幻想中最为渴求的幸福。 然后他们就在这美丽的幻觉中度过一生,最后死去。 这就是「月之眼」。 「斑!!」 斑转过身,看见从远处赶来的柱间焦急的面容。 「你为什么还在这里!选举已经——」 「不重要了,柱间。」 他说。 「从一开始,我们就都错了。」 那就摧毁吧。 然后,建立起所有人都能幸福,她也能展露微笑的世界。 ——就算那只是镜花水月。 第84章 缺憾,勇气与再次前进 柱间步伐沉重地从里间走出来, 泉奈和扉间几乎是同时看向他, 唯有斑对他视若罔闻。 「抱歉, 澄的情况已经……」柱间艰难地说, 「我不能再做什么了。」 泉奈眼中的光黯淡下去, 直至最后熄灭。 他起身, 走向澄所在的房间, 与柱间擦身而过,一言不发。 柱间分明也看见了扉间流露出的悲恸,但扉间却留在了原处, 一动不动。 「扉间,你……」 「别说了。」 他漠然道。 「别说了, 大哥。」 「澄。」 泉奈温声唿唤道。 「泉奈?」 澄睁开眼睛, 抬起手来,努力地试图将他握住,泉奈依然像过去一样纵容着她, 顺从了澄的意愿, 扣紧她的手指。 「啊, 太好了, 泉奈确实还在这里。」 她露出了很淡的微笑。 「是因为以前分别的时候太多了吗, 我总是很珍惜我们待在一起的时间。」 「我也是, 澄。」他低语道, 「你还记得吗, 我每一次都会向你承诺, 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我记得, 你每次都有好好地履行约定。」 澄声音轻柔。 「可是泉奈,不管我如何感激那些将你带回来的承诺,毕竟,往日不可追……」 「澄,它们没有成为过去。」 他说。 「你或许一直都误解了……真正需要承诺的人,是我。」 「万花筒写轮眼……在传言中,它是来自深渊的眼睛——拥有这双眼睛的人,都必然见识过地狱般的场景。」 「澄,与你的约定,一次一次地把我拉回人间,因为我知道,这里还有你在等待我。」 第202页 「但是……如果你已经不在那里。」 「泉奈……」 「我又要回到哪里去呢?」 泉奈终于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澄,为什么在那时死去的人不是我呢?」 澄握紧了他的手,但泉奈缓缓地松开了澄。 「已经没关系了。」 他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最后一次了,澄……」 「等等我。」 「扉间,拔刀吧。」 当泉奈的刀尖指向扉间时,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真正地感到意外。 柱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究只是深深嘆了口气。 斑开口道。 「泉奈。」 「我不会回头的。」他说,「哥哥,你应该是最能够理解我的人吧。」 就像他所说的一样,斑比任何人都透彻地明白了他的决心。 于是,斑便不再阻拦了。 「扉间,这次的决斗,唯有一方死亡才能停止。」 泉奈平静地对他说。 「我们之间总是要有这么一战的。」 ——「那么,你的回应是什么。」 扉间望了一眼澄所在的方向,紧闭的门阻隔了他的目光。 只要他走过去,打开那道门,就能够再次与她相见。 但是不行。 已经做不到了。 扉间抬起头,用刀出鞘的声音给予了泉奈回答。 「如你所愿。」 「等一下。」 扉间回头望向突然出声的柱间。 「大哥,这是不可避免的战斗。」 「……或许如此吧。」他说,「我只是希望成为见证胜负的裁决者而已。」 ——这也是为了,那孩子最后的愿望。 「不必费心了,我很了解自己的性命已然所剩无几的事实。」 柱间缓缓低下了头。 「……是我太过无能。」 「这绝不是您的错,请务必不要自责。」 澄对柱间摇了摇头。 「我想就算是斑,也已经不再存有幻想了。」 「……澄小姐。」他沉声问道,「我一直认为,我是理解斑的……但此刻的我,实在无法想像他的心情。」 他沉默了一会才继续说道。 「或许是……我不敢去想像吧。」 澄静静地听着。 「他的世界究竟已经崩坏到什么程度了呢,他的理念是不是被这样残酷的现实完全摧毁,我一点都不知道……抱歉,澄小姐,就算到了这种时候,我依然不是怀着纯粹的心思想要救治你。」 他说。 「我只是害怕在你故去以后,一切都会步入不可挽回的境地而已。」 听到柱间的话,澄反而笑了起来。 「我啊,虽然不是不害怕死……」 「但我更担心的,是我的死,以及我的到来,最后为我在乎的人所带来的事物的总和,仍然只是痛苦而已。」 澄忽然说道。 「扉间,他大约不会再来见我了吧。」她露出了一点寂寞的神情,「真遗憾,现在的我,也无法主动去见他了。」 「如果一开始没有相识就好了……这是最令人难过的事。」 「所以,就当作是实现我最后的愿望吧……」 ——「柱间大人,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的确如他们所说的一样,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斗。 在两边都无所顾忌的情况下,战斗局势异常激烈,无论谁都能看出来,战斗双方都已经全力以赴,以夺走对方的生命为目的而战斗着。 泉奈和扉间的刀术是不相上下的,两人也明白仅凭这种战斗方式无法分出胜败,所以泉奈在战斗之初就开启了万花筒,扉间也没有再隐藏自身所掌握的各式忍术的意思。 从一开始,这场战斗就是纯熟至极的奇袭和勘破的巅峰之战,其强度和速度在此世都绝无仅有。 扉间再一次使用了飞雷神,对此早有防备的泉奈准确地抓住了他的落脚点,扉间暗道不好,虽然匆匆防备,但还是被砍伤了左臂。 这么一来,扉间也终于确认了,飞雷神已经无法成为左右战局的关键一击。 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会败北。 事实上,不只是扉间,泉奈也早已注意到了,其实胜负已经悄然註定了。 是啊……恐怕,在发起挑战的时候,泉奈就已然明了。 这场战斗对双方来说都必然会进行得漫长而艰辛,而他的眼睛是无法支持太久的。 曾在战场上无往不利的双瞳会成为泉奈的破绽,他的落败只会是时间问题。 尽管如此,他还是必发起这场战斗不可。 它的意义早已远远超过了復仇。 泉奈想到,如果要追溯到扭曲之始,他和她的道路开始出现偏离的地方,大概就在发生了他与扉间的死斗的,那场雨中。 此刻的这场战斗,是泉奈对命运做出的修正。 因此,在视线开始变得模煳,刀在出乎意料的一击下脱手,扉间的武器落在颈间时,泉奈心中不禁这样想到。 这就是结束了。 澄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她知道来的人是斑。 「澄。」 斑坐在她身旁,注视着她的眉眼。 「现在,是怎样的感觉?」斑问道,「依然感到疼痛和害怕吗?」 第203页 澄没有回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不要紧了,澄,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他说,「新的世界会到来的——绝对不存在伤痛和遗憾,每个人的心愿都被满足的完美世界。」 「斑,你已经决定了吗?」 澄柔声问道。 「你已经确定,月之眼创造的幻觉,是世界最好的归宿了么?」 「原来你也在那块石碑上看到了……」 斑笑了起来,眼底同时暗涌着痛切与恣狂。 「澄,你希望我怎样做呢?」 他的问句似乎并不真正指向面前的少女。 「我知道的,你希望我放下仇恨,若无其事地将结盟继续维持下去——澄,你想要我,彻底忘记你的死。」 ——「你为什么认为我能够做到呢?」 「你看,世事总是如此,就连你和我,也从未相互理解过。」 「这一次,我不会实现你的愿望。」 他说。 「我想要实现的是我的愿望。」 「……是这样啊。」 澄因为他的话而沉默了半晌,然后温柔地说道。 「事到如今,我已经无法阻止你了……所以,斑,至少在最后,对我说说你的愿望。」 她一面闭上了眼睛,一面缓声说道。 「你理想的世界是怎样的,那时的你和泉奈又在做着什么事情……请告诉我吧。」 「……」 斑眼帘低垂,他的目光渐渐变得沉静下来。 「不仅是我,或者泉奈。」他说,「你也会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这是个没有输家的世界,哪怕是最渺小的愿望也会在无限月读中实现。」 「可是,为什么说我也会在那里呢?」 「澄,你被很多人爱着……你存在于他们的梦想中。」 斑说道。 「与令人绝望的现实不同,纵然那是幻想,也会有你幸福的倒影。」 澄轻轻笑起来。 此时,她提起了另一件事。 「斑,我还记得那一天,和你一起来的风的声音……你把狐狸面具落在了那里。」 斑甚至来不及露出惊异的表情。 她对他说道。 ——「斑,你是爱着我的,对吗?」 他仍记得那个面具。 但是在那之后,他没有再去回忆那个吻。 到了此刻,他不再需要再去克制的时候……回忆已经变得太锋利了。 锋利到,那时的每一个画面都让他鲜血淋漓。 「……是的。」 良久,他回答道。 「澄,你是我的梦想。」 「动手吧,千手扉间。」 但是,持刀者却久久地静立在那里。 「你在想什么,扉间?!」泉奈几乎要愤怒起来,「你想要侮辱这场战斗吗?」 「等一下,泉奈。」 柱间在这时走到了他们中间。 「我并非想要插手你们的决断,但是我有些不得不先转达给你的话。」 「我不……」 ——「是澄。」 柱间说。 「是澄要我转达的。所以,请先听完再做决定吧。」 泉奈静了下来,于是,柱间继续说了下去。 「澄说,她从未后悔过自己的决定……」 …… 泉奈,我要如何向你表达我的想法呢。 我其实一直在想,那时候我也在场真是太好了。 活下来的人是你,真是太好了。 看到你如此痛苦,我实在无法在你面前说出这样的心情。 但是,不论多少次,我都会做出一样的决定。 对不起。 这不仅是因为我自私的想法,还因为我擅自插手了你的人生,以及我接下来要对你说的话。 泉奈,如果你依旧芥蒂我为了你而死这件事的话…… 就请你活下去吧。 请你带走我遗留下来的一切。 我还没拯救的人,我还没完成的事。 肩负起我的人生,到我没有办法抵达的远方去。 泉奈。 请替我去看吧,我已经看不见的未来。 …… 「由于斑的缺席,未经过选举,就任初代火影的人成了我,宇智波族内对此隐隐产生了不平的声音……」 「『那么,就让泉奈继任二代火影吧。』她这样对我说道。」 柱间抬起头,不忍再看泉奈的表情。 「澄说,『是泉奈的话,一定不会辜负任何人的期待。』」 最后,柱间说。 「这就是全部了。」 「你要怎么选择呢,泉奈?」 「……」 泉奈颤抖着,他像被抽空了力气那样,缓缓跪了下来。 「这就是,你对我的期待吗?」 他低语着,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涌出,重重地坠入尘沙。 「你到底要残酷到什么地步啊……」 扉间的声音伴随着入鞘之音冷淡地响起。 「我不会杀你。」 泉奈勐地抬起头来。 「所谓的决战的尊严,或者是其他任何荣耀,我不需要这些东西。」 他说着,从眼中流露出的悲凉和轻蔑交缠在一起。 「宇智波泉奈,她从来都是一个残忍的人。」 「但就算这样,我依旧爱着她。」 第204页 所以,不管是她的温柔还是残酷,我都会全盘接受。 哪怕因为对她的爱,我困顿不已,泥足深陷。 哪怕,就连这份爱本身,也成了必须背负起的罪业。 我会竭尽全力地,去变得比任何人都要理解她,去维护她期望的一切。 「……仅此而已。」 「是吗。」 她的嘆息声宛如晨雾,带着薄而透明的忧愁。 「最后,斑,能不能再一次拥抱我呢……」 澄说着,试图抬起身体,却很快地被用力按进了怀抱中。 「一直以来,都辛苦了。」 她浅浅地笑起来,环住对方的肩膀。 「吶,斑,看着我。」 他顺从了澄的意愿,看向她的面容……猝不及防地,斑撞进了一双红色的眼中。 这是……瞳术?! 「澄,你做了什么——」 「传闻中,有一种能操控人的意志的忍术……伊邪那美之术。」 看着斑陡然变化的神色,澄接着说了下去。 「……但是,强行改变人的意志,对我来说,这是绝对不可原谅的事,所以让你放弃月之眼之类的……不用担心,我没有做那样的事。」 ——「我只是,在你的期待上,稍微使了一点坏而已。」 「斑,请拿走我的眼睛吧。」 澄说道。 「不管你是否打算执行月之眼计划,永恆万花筒都是必须的,不是吗?」 「澄,你到底……」 「当月之眼成功实施,在你向全世界发动无限月读的一瞬间,我的伊邪那美之术才会同时被触发。」 她说。 「它的内容是,让所有陷入月读中的人都忘记我——忘记『澄』这个存在,以及这个名字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迹。」 斑深深地看向她,内心狂乱的哀恸几乎要发出嘶吼。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出现在那里。」 澄回答道。 「斑,我不想出现在,停滞不前的幻梦中。」 「我不介意变成灰烬或者尘埃,因为那样,我的一部分仍旧随着时间的流动,陪伴这个世界继续前进。」 「这世界的确是有太多缺憾了,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它永远不会迎来真正圆满的一天。」 「但是,没有哪一个缺憾,是无法得到弥补的……旧的不完满会在人们的努力下渐渐消失,然后新的不完满会出现,就这样周而復始下去——」 「在我看来,不断挑战这样的命运,这就是所谓的人类,和唯有人类才具有的勇气。」 她的声音一点一点虚弱下去,斑慌张地发现,怀中的女孩甚至连拥抱自己的力气都没有了。 「斑,如今你还会相信我吗?」 她问道,声音带着一点哽咽。 「本该不被任何事物束缚的你,理应比现在要自由得多才对……要说是什么羁绊住了你的脚步,我想那一定是温柔吧。」 斑紧紧地抱住她的躯体,似乎这么做就能挽留她离开的脚步。 「不要再说话了……澄……」 「我不愿你被困在凝滞的狭窄世界中……但这说到底,也只是我的自我满足罢了。」 「只是至少,在实施月之眼之前,再去多了解一点这个世界……斑。」 她的气息变得微弱了。 「我在这里。」 「它并没有你想像中的不可救药。」 ——「因为,成为了你的家人的我,一直都很幸福。」 …… 她不再出声了。 她的眼睛闭着,似乎正处于恬静的梦中。 「澄。」 我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世界,曾将你带到我身边来。 「澄。」 所以最后一次,我答应你。 「澄……今后……」 我要到哪里去寻找你呢。 他忽然感觉到一种万籁俱寂的空洞感,在这被挖空的心脏处,连疼痛的传递都变得迟缓。 宇智波斑骤然发觉,但这种体会,叫做失去。 铺天盖地的孤独吞没了他,他像溺水者那样,蜷起身体。 「澄……别走……」 「澄……」 澄。 第85章 火影番外 不见荼靡 白桔梗 纵然千手柱间竭力挽留, 宇智波斑还是决定要离开木叶。 在他悄然远走的那个夜晚, 柱间在终结之谷追上了他。 「斑, 告诉我你的打算吧, 离开木叶以后, 你想要去哪里呢?」 斑没有立即回答, 他的面容被夜色掩映, 让柱间看不分明。 良久,他抬起头来,似乎是在看云中的月亮。 「目的地……是哪里都没有区别。」 「……我不知道你是否依旧执着, 但是,斑, 月之眼绝不是一个正确的办法。」柱间不自觉地又一次挽留了他, 「留下来吧!就算现在的道路行不通,只要我们一起寻找——」 「柱间,究竟何谓正确呢?」 斑问道。 「仅凭你我两人所见……不, 就算是整个木叶, 所见到景色的也不过是世界的兆亿分之一——至于月之眼到底是不是对它唯一的最终解答, 这是我尚未知晓的事。」 斑转过身, 向黑夜更深处走去。 第205页 「今后, 我会用自己的方式, 去得到我所需要的答案。」 「斑!」 柱间前进一步, 忍不住喊出声。 「那么!你要离开多久呢!」 「……」 斑转过头, 恰在此时, 月亮跃出了云雾的遮蔽, 那清凛的光辉洒落在他的肩头,柱间看清了他的熠煜双眸,还有一点极淡的笑。 「谁知道呢。」 他说。 「柱间,往后,也不要大意了。」 斑,依然是那个斑啊。 千手柱间这样想到。 不……他是,渐渐地成为了最开始的那个他。 那个为了梦想屹立在全世界面前,有着最不羁和无畏的灵魂的宇智波斑。 然后,千手柱间忽然明了了,目的地和归期对于斑而言,确实是最微末不过的问题。 「我明白了……这么说或许很自以为是吧,但事到如今,我依然不认为我们已经背道而驰。」柱间说,「斑,在你得到你追寻的答案的时候……我也会抵达的,我想到到达的理想之所。」 斑大约是笑了吧。 「那你就试试看吧。」 从那以后,又度过了多少春秋呢。 斑一直在独自旅行着。 他可以用漫长的时间去穿越荒茫的无人之地,但也并不避讳人群聚集的场所,只是无论身处怎样人声喧嚣的地方,他总是与热闹格格不入的。 这或许是因为,他实在是太孤独了。 当这孤独感达到了极致,它几乎要成为一种自由。 他行走在世间,却不被世物所羁绊,他无意受到瞩目,但也不曾隐姓埋名。 他是一柄无鞘的刀,无论是否展露其无匹锋芒,都不过是率性而为。 纵然如此,宇智波斑仍是一个探寻者,他探索和寻求的,依然与这个世界有关。 ——这个世界,到底应当走向怎样的终局呢。 他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斑又歷经了许多事和人,他也在这旅程中逐渐发现,幸福总是摇摇欲坠的片刻须臾,随时都可能如朝露般消逝,真正的圆满更是几乎无处可寻,就算它存在,往往也只藏在生命终点的罅隙中。 悲伤和缺憾总是活着的人们最惯常的体验,这个事实仿佛验证了斑的观点……但与此同时,澄对他说过的话也不曾被证明是错误的。 再怎么悲伤,时间依然会继续行进,人也是。 但是,不愿意被岁月推搡着走下去,最后不得不淡忘重要的回忆的人,也是存在的。 那么,澄,你也看见过吗? 有的时候,斑会这么想。 你也看见过他们的不舍,却依然坚持着,向明天跨越才是最好的结果吗? 虽然时间似乎在故事里扮演了一个残酷的角色,但在斑的身上,它却没能从他这里夺走丝毫与她有关的记忆。 最近,他开始越来越频繁地想起她。 对她的思念袭来的时刻找不到规律,也称不上有什么特别的触发点……它可能是惊蛰前后的雨,在霜月凋零的花,甚至只是安静过分的午夜,或是到得太早的黎明洒下的第一缕光线。 她为什么会藏身在这些事物中呢?斑也不是没有为之困惑过。 是因为她总是比他人更用心地去度过还活着的每一刻吗?或是因为,思念本身就不能以常理揣度呢? 而现在的斑,渐渐地发现了答案。 他会在暖风拂过耳畔,薄雪静谧降落的时候想起她…… 只是因为,在这些时候,他渴望她就在那里。 她会拢起被风扬起的长髮,她会轻轻掸去肩头的雪花。 她会微笑着,转过脸来对他说道: 「又到了这样的时候呢,斑。」 是这样啊。 然后,斑发现了,他在世界上寻找的也不仅是一个结局而已……他还在寻找着,她可能存在的地方。 她是不惧于前往任何地方的,所以他也不会在同一处停留太久。 但是,为什么他还是如此,如此孤独呢。 大约是因为,宇智波斑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世上已经哪里都没有她了吧。 可若要说哪里还有她的遗蹟的话……就只能是这双眼睛中了。 她赠予斑的眼睛。 通过她的双眼,斑见过了雨和花,风和雪,以及交织其中的人间悲欢。 唯独看不见她。 然后有一日,斑看见一只鸟衔着竹管飞来。 因为漂泊不定,信件总是很难抵达斑这里,这次可能是因为斑恰巧到了距离木叶并不很远的地方吧。 大约是曾经辗转过许多路线,无论是鸟还是竹管,都有着歷经过长途跋涉的痕迹,但他取出其中的纸笺,上面属于泉奈的字迹还是很清晰。 斑看完了那称不上信的短句,几不可见地扬起嘴角。 泉奈已经是二代目了。 从木叶传来的话语,也不仅说了这件事。 「……那个日子也要到了。」 那就,再等等吧。 斑收起了短笺,一面想着。 等到人间几度变换,等到世上再也没有人真正记得她。 如果届时,他仍在吉光片羽间寻找她…… 斑没有写回信。 但是。 他将某件物品交付给了小小的信使。 第206页 「替我……把它带回到那里去吧。」 铃兰 柱间的退位比想像中早了许多,但对于泉奈来说,继任并不让他觉得慌乱和侷促,相反地,他产生了一种,终于到达了某个目的地的感觉。 但这可不是终点啊。 在接过火影袍的时刻,泉奈不禁思索着。 澄希望他去铺展的未来,现在才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作为副手时的泉奈做得很好,当他成为领导者,这份评价也没有丝毫褪色。 其中自然不能忽略柱间的帮助,但更多的,大约还是泉奈的能力和个人魅力发挥了作用,他不仅安抚了当初因为澄的离世以及斑的出走而人心浮动的宇智波,在继任以后,连千手也没有怀疑地接受和承认了他,服从于他的统率。 这让企图挑拨两族关系,让木叶分崩离析的敌对势力在长期中都只能束手无策。 事实上,这么做的泉奈也并非出于纯粹无私的立场。 在澄过世后,虽然斑那么希望过,但泉奈拒绝了接受她的眼睛。 「我了解那孩子,如果是我的话……我也希望接受我的眼睛的人是你,哥哥。」 所以他让深爱的哥哥去追寻自己的自由。 所以他为了深爱的女孩留了下来,继续完成她的理想。 泉奈其实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殉道者。 他只是……像每一个拥有深爱之物的人一样,能够为此献出另一些宝贵的东西而已。 每到她的忌日,泉奈都会到这里来。 在最初的几次,内心的悲怆和想念让他几乎说不出任何话,但在近年,他已经可以平静地向她的墓碑诉说一些事了。 虽然天刚蒙蒙亮,但这天他来的时候,已经有访客到了那里。 「你是……镜?」 当初那个卷头髮的孩子已经长大了,他回过头来,眉眼中拥有了些许成长才能带给人的,坚毅的东西。 现在他成了扉间的弟子,也早已是出类拔萃的忍者了。 「泉奈大人。」 泉奈对他点头示意,走到了刻着她的名字的墓碑前。镜移开了目光,蹲下身,放下了怀中的花束。 这是今天的第一束花。 她的确是被很多人喜爱着的,每到这一天,来往祭拜的人们带来的花朵总会把她的名字包围,那时就连石碑,似乎也不再像平时那样冰冷。 但或许会叫人吃惊的一件事是,泉奈从某一年开始,就不会在这一天带来花束了。 「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泉奈听见镜的声音轻轻响起。 「因为当时还很年幼的关系,我几乎不记得木叶建立之前的宇智波是怎样的情形……但是,她对我说过的话,展露过的笑容——她的手的温柔触摸,我却一点都没有忘记。」 他忧郁地说。 「在还没能了解她的心事时,我对她说过想要保护她……结果却是,在不知道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被她保护了。」 「如果她看到今天的你,会很高兴的。」 泉奈平和地说。 「可是泉奈大人,她的牺牲,她曾经为我们做过的事,莫非永远都要封存在歷史中吗?」 镜勐地抬起头来。 「明明……明明直到最后一刻,她也在保护着其他人——」 原来他已经知道这些事了。 按照澄的意愿,没有公诸于世的那些。 她并非对自己存在过的痕迹毫不在意——不如说,恰恰相反,澄一直希望那些发生过的相遇不会随着光阴黯淡下去…… 但她也不想以一种叫人悲伤的方式被记住。 泉奈敛下目光,镜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他在注视的是墓前的一簇铃兰。 现在还未到铃兰的花期,在舒展开的叶丛中间,花葶才堪堪抽出。 「就算人们不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而死去的……」 他说。 「至少,他们会记得她是为了什么而活过。」 镜似乎有一瞬间为泉奈的话而震撼,他睁大了眼睛,映入他眼中的铃兰叶依然温顺而宁静,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我一直在试图理解她,她的悲伤和痛苦。」 镜说道,他的目光渐渐柔软下来。 「但是,果然,我还是最喜欢她笑着的样子。」 「再见,泉奈大人。」 「还有,谢谢您。」 在镜离开以后,泉奈在墓前半跪下来,用指尖很轻地拨弄了一下铃兰叶片。 「澄,是我太过松懈了吗,竟然被其他人抢先了……」 他用温和的语气说道。 「要不了多久,这里又会被鲜花堆满吧……真遗憾啊,今年的铃兰也没能在这一天开放。」 「虽然这样抱怨,但在将它种下之前,我也正是希望它能在除今天以外……没有花朵陪伴的日子里也能与你在一起。」 泉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澄,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了……我还是会想念你,非常地。」 「但是,不知不觉中,我变得能够从对你的想念中获得力量了。」 「这才是你真正期待的事,对么?」 最后,泉奈怅然而不无温柔地说。 「火影的工作比我想像中还要忙碌——所以,就先说再见吧,澄,下次我再到这里来……」 第207页 「应该就是花开的时候了。」 木槿 千手扉间是一个相当端谨和自制的人,一直如此。 永远理性和高效,同时拥有毋庸置疑的强大。 就是这样的他,在某段时间里,几乎让柱间都觉得冰冷得不近人情。 「放下工作,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扉间。」 他的兄长没说什么劝告的话,只是给了他一段很长的假期。 扉间是无法忍受无所事事的,所以他开始思考,什么是所谓的「想做的事」。 这件事并不顺利。 他发现,他已经习惯于沉溺在「必须要做的事」中,而自己本来的愿望,再去寻找时,只余一片空白。 千手扉间分明拥有过那样强烈的愿望……尽管随着她的离去,它彻底地崩溃和破灭了。 仔细想来,这说不定就是原因吧。 总之,后来,这段假期中的扉间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新忍术的研发中去。 秽土转生之术。 知道他用这种方式来挥霍时间的柱间很快就怀疑起了原本的决定,但他也实在无法说出反悔的话。 「扉间,我不喜欢这种打扰死者的忍术……」他只能劝说道,「为什么不做点别的事呢,比如去喝点酒或是赌赌钱什么的?」 「我没有兴趣。」 扉间冷淡地回答道。 千手柱间看着他,忽然想起,若干年前,他也是曾经与一个女孩子并肩着,走在午后的阳光下的。 现在的扉间仍站在他面前,只是那个女孩…… 转生之术。 柱间勐地意识到其中可能具有的关联。 他本能地认为这是一条歧路。 「扉间。」柱间的神情严肃了起来,「或许是我猜错了,但是你应该明白,逝去之人就是逝去之人——」 「我知道。」 扉间回答道。 「我再清楚不过了。」 秽土转生不会让死者苏生。 ——他的理性说着这样的话,扉间自己也一度笃定,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然而,人也并不总是会服从理性的声音的。 扉间终于还是迎来了一个万事俱备的夜晚,只需要经过最后的施术阶段,他就能完成为了短暂地唤回她的魂灵而准备的秽土转生。 他明明是深刻地知晓的。 秽土转生无法让死者苏生。 被唤醒的死者只是降临在泥塑的躯壳中,没有心跳和温度,随着他们的死去而断开的种种羁绊也无法再次相接。 但他只是想见她而已。 就算只有一次。 如果再次与她相见,他会对她说什么呢? 扉间想起了他一直在重复着的某个梦境。 在梦中,他总是会询问她—— 澄,你是不是憎恨着我呢。 梦里的她没有给过他回答。 如果秽土转生成功了,想必他一定能从她口中得到真正的答案吧…… 当扉间的思路抵达了这个节点,已经实施了一半的忍术戛然而止。 那一日的扉间,独自守到天明。 从此以后,秽土转生成了扉间封存起来的众多禁术中,最不能碰触的一个。 在任务执行完毕的那天黄昏,回到木叶的扉间遇见了宇智波镜。 那孩子正从花店里走出来,捧着一束沾着新露的素雅花朵。 明天就是那个日子了。 所以,扉间知道这是要赠给谁的花。 虽然是师徒关系,但他们并不是惯于外露感情的类型,所以两人原本在彼此示意后,就该错身而过了才对。 但是,今天的镜却对他说道。 「老师,澄是不讨厌花的吧。」 「……是她的话。」 扉间说。 「大概是喜欢的。」 「那么……」 镜点了点头,从花束中抽了一支,递给了扉间。 他没有说下去,但扉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扉间沉默了一会,接过了那朵花。 那是一朵白色的木槿。 ……镜应当是知道的才对。 自己从来不曾去祭拜她。 扉间想着。 毕竟,杀死了她的自己……早在那一刻,就失去了在墓碑前悼念她的资格。 但是为什么呢,扉间还是将那支木槿收起,在清水中浸养了起来。 他原本以为,在这天夜里,他大约又要陷进那个已经做过无数次的梦中了。但当他在午夜醒来的时候才发觉,他什么都没有梦见。 什么都没有。 这个与她有关的梦,曾经让扉间感到痛苦,可在察觉到连它也要渐渐褪尽的时候,扉间倏尔惶然了起来。 「终于……」 连这样的联繫,也无法紧握住了。 那就由我来见你吧。 扉间去了被他紧锁起来的地下室,秽土转生的施术素材都还保存完好,忍术发动以后,烟尘扬起,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是吗……」 扉间低语道。 「果然,失败了……」 她的灵魂不在这个世界,也不在死神那里,所以没有回应他的唿唤。 没来由地,扉间对这样的结果似乎隐隐早有预感。 「澄,你是否去了我不知道的地方,以我无法了解的方式,继续存在着呢。」 第208页 这大约是一件非常悲伤,却又令人高兴的事吧。 扉间想要问的问题,再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了。 但是…… 说不定,他早已知道她的答案。 那女孩,是不可能会憎恨任何人的。 此刻正是夜色最深时,周围寂静无声。 这是扉间第一次站在那块刻有她姓名的石碑前。 「澄,我似乎听过这样的说法。」 他轻声说。 「墓碑是为了仍活着的人而设的。」 「所谓的束缚,不过是因为不愿离开而给自己带上的枷锁……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也是,不过是我一直在逃避答案而已。」 「如果这么做的话,是不是就能让一切,永远到达不了尽头呢。」 「我大概是这么想的吧。」 他抬起手,似乎是想将那朵木槿放在墓前,但扉间顿住了,他低下了头,火星随即从花瓣边缘燃起,很快燎成一团明亮的火焰,扉间静静地注视着洁白的花朵一点点被吞没,然后连余烬也随风而逝。 「但无论如何,那不是一个好问题。」 他说。 「澄,我们应该早点互通姓名的,那时的我或许会觉得这很棘手,但对你的感情,不会因此有丝毫改变。」 「如果从那时起,我们就了解了彼此,结局是不是会有所不同呢?」 「下次再到我的梦中来的时候,请回答我吧,澄。」 结 夕阳西斜,橙红色的余晖缓缓地,从被鲜花簇拥着的石碑的正面移动到了背面,过不了多久,它就要彻底落到山的那边去了。 就在最后一丝光芒也将落下帷幕之时,一只鸟背对着残阳飞来,远远望去,叫人恍觉它就是来自暖溶溶的光晕中心。 它衔着一支白桔梗,只是就算来时风雨兼程,那娇嫩的花朵也已然枯萎了。 鸟在碑前落下,然后,它又展翼飞去。 只余枯萎的白色桔梗花,安谧地躺在墓前。 第86章 if世界线 火影篇 →宇智波斑 1.猫不会反省 宇智波斑正襟危坐着, 眉头微皱。 宇智波斑的威名在多年前就已震慑整个忍界,在木叶成为公认的忍村之首的现在,敢于直面他的威严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此刻,单是沉默不语, 他就让人感到可怕的压迫感。 ……虽然他所注视的对象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过了半晌,他终于说话了。 「请解释一下。」 身形漂亮轻灵的白猫不紧不慢地从散落的女性衣物中钻出来。然而,几分钟前在他面前的毋庸置疑还是一位他所熟悉的女子。 白色的猫咪抬起前爪,把她的茶杯推倒, 就着水渍划拉出了大致的文字。 仙术。 「仙术?」 斑很快理解了当下的情况。 区别于忍术,仙术的源头是自然力量,所以仙术失衡时,使用者就会被自然之力同化, 比如柱间所修习的妙木山仙术, 不够小心的话, 就会变成蛤蟆。 不过,世界上竟然还有猫仙人, 这种事斑也是第一次听说。 「不要紧吗?」 猫咪再一次用歪扭的字迹做出了回答。 不用担心。 斑松了口气。 大约是他的情绪变化太明显, 猫咪走上前来, 歪着头用明亮澄净的圆眼睛看着他。 「咪呜?」 斑几乎都能想到她的神情和话语了。 ——在担心我吗,斑? 「……说到底, 你根本没有修习仙术的必要。」 斑别开了视线。 「请反省一下。」 但是,他的冷淡似乎总是很难对她起效, 斑很快感觉到膝上微微受力, 他低下头, 猫咪正搭上前爪,注意到他的目光,猫咪无辜地回望他。 ……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反省吗? 决心不再纵容对方的斑和她对峙着,伸出了手。 「不行。」 他本来是想拒绝她的靠近的,但当他想推开对方时,她软软地用尖耳朵蹭了蹭他的手指。 察觉到斑的停顿以后,猫理所当然地得寸进尺,轻轻一纵,窝进了他怀中。 「……」 斑发现自己已经对这样的无可奈何感到习惯了……他甚至说不出像「下不为例」这样的话。 斑嘆了口气,目光低垂,轻柔地抚摸猫咪的颈后和嵴背。 反正总是会有下一次的。 就在这时,烟雾忽然膨起,在感受到怀中的分量发生变化的同时,斑单手揽住对方,另一只手握住刀柄,将散落的衣服挑起。 在澄顺利变回人形的同时,外衫也已轻轻落在了她的肩头。 「你看,恢復原状似乎也不太困难。」 伏在斑怀中的澄忍不住笑眯了眼。 「不过啊,斑,这么娇惯我真的没问题吗?」 「虽然是个坏习惯……但是,我想如何对待我的妻子,这是我的自由吧。」 他淡淡地微笑了。 「还有,澄,说『恢復原状』好像还太早了。」 什么? 澄刚想提问,斑就抬起了手,他似乎捏住了什么,澄顺着他的动作仰起脸,后知后觉地发觉头顶多了些什么。 「耳朵。」 澄头顶的一对柔软猫耳不禁抖了抖。 第209页 而另一边—— 「还有……尾巴。」 「!!」 尾巴大约真的是猫咪们的禁区,随着触电般的感觉从尾椎骨升起,澄像真正的猫咪那样乍起毛,警惕地按住了对方摩挲的动作。 「尾巴,不可以碰。」 「不可以吗?」 她试图将尾巴从他手中抽出来,但斑轻柔却不容拒绝地把它捉住,困在掌心中。 「只有我在纵容你……」 感觉到对方因为被控制住要害而僵住了身体,他愈发坏心眼地在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 「不觉得这不太公平吗,澄。」 膨—— 又是烟雾炸开。 「……」 斑发现他任性又狡猾的妻子变成了猫,跳到窗外跑掉了。 2.猫不会克制好奇心 「所以,这是什么。」 澄乖巧地跪坐着,身前放着便当盒。 「如你所见,是午饭便当。」 「我不是指这个。」 斑看向在澄右边放着的,装满点心的小包袱布。 「唔,关于这个嘛……斑,我今天忽然发觉,最近你似乎都是在用兵粮丸应付,所以就做了便当。」 她说。 「在要出门的时候,我想以猫的姿态会不会比较快呢,而且被看到了耳朵好像也不太好,就用猫咪的形态出发了。」 她的猫耳朵悄悄动了动。 「但是,一路遇见的族人们好像对带着便当包袱的猫咪很有兴趣的样子,不知不觉就收到了很多礼物。」 众所周知,宇智波举族都是猫派。 不过因为性格的缘故,斑在这方面究竟是什么取向,就连澄也不知道。 她不禁问道。 「斑,你喜欢猫吗?」 「这种事情,无所谓吧。」 或许是因为受到了猫的秉性的影响,这样轻描淡写的回答更引发了澄的好奇。 「嗯?」 不自觉地,她像真正的猫咪一样,压低嵴背,趴在他的膝头,仰脸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 「好奇心过剩和粘人的方面,稍微觉得有点困扰……」 「那就是不喜欢了?」 她的尾巴一下塌了下去。 「我这么说了吗?」 他低头在妻子的额前吻了一下。 「与你有关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有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你难道不知道吗,澄?」 「因为我深深迷恋着你。」 3.猫不会说谎 「斑大人,各位影和柱间大人关于尾兽归属权的商讨预定在下个月举行……」 「我会参与的。」 外交政策决不能完全交给柱间,这是包括斑和扉间在内的整个木叶领导层公认的事实。 在得到回答以后,前来通报的宇智波忍者没有立即离开。 「还有别的事吗?」 「啊……不,失礼了。」对方连忙收回张望的目光,「只是……送便当的猫咪桑今天不在吗?」 「……」 在联络员离开以后,宇智波斑开始独自一人暗暗思考着自己的风评是不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时,窗外传来了「笃笃」的敲击声,敲过门以后,刚才还在被惦记着的猫咪桑跳了进来,一下跃进斑怀里。 「今天是人形的配送服务哦!」 「澄。」 一面思考者妻子最近是不是像爱撒娇的猫一样变得更喜欢肢体接触了,斑一面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特地送过来呢?」 「因为这样便当就不会凉掉了。」 「只有这种原因吗?」 「嗯……」 澄转过脸,尾巴却诚实地反映出主人的心情,别扭地勾缠住了斑扶在她腰间的手腕。 「因为想要见你。」她说,「变成这样以后,忍耐寂寞的能力也变差了。」 澄的耳朵缓缓耷拉下去。 「我最近偶尔会想,结婚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呢?」 「澄……」 斑搂住她的动作微微用力,声音中流露出了一点危险的气息。 「成为族长夫人以后,很多任性的话都不能再说了,可是欲望却不会因为压抑就减少……如果是以前,我是不是就能更坦率地告诉你呢,斑……」 ——「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我要将你永远地束缚住。」 他说。 「抱歉,澄,但这是在向你提出婚姻请求的时候,我所想的事情。」 「我不需要你背负起任何与我有关的责任,仪式、身份还有这种关系本身都没有其他意义,这一切会发生,仅仅是因为我想要你而已。」 斑的眼睛很近地注视着她,澄知道这是一双经歷过多少壮阔和残酷的眼睛。 而此刻,他的眼中满满地映出了自己。 澄想要抚摸他的脸颊,但她体内失衡的能量在这时终于散尽了,烟雾过后,她终于变回了人类的模样。 猫化时肆无忌惮做出的各种事情浮现在澄的脑海中,她不禁冒出了「啊,搞砸了」的懊悔念头。 「斑,我……」 斑打断了她带有歉意的话。 「去休假吧。」 「哎……?」澄有点乱了阵脚,「可是,下个月的会谈——」 「如果连这种事都无法应付,木叶早就轻易覆灭掉了。」 第210页 「但是,柱间大人那边……」 「让扉间去就好。」他毫无怜悯地说,「和从本质上请不到婚假的那傢伙不同,我可是有妻子的人。」 澄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澄。」 「嗯?」 「从今往后,如果你什么时候又产生了后悔的想法……」 她坏心眼地问道。 「对你坦白的话,你就会让我离开吗?」 「在我的立场上,会尽可能地採取能够打消你的这种念头的行动。」 他平静地说。 「只有放你走是绝无可能的。」 「呜哇,好可怕!」 斑扬起嘴角。 「那你现在后悔了吗?」 「如果我说有的话。」她收起笑容,镇定地说道,「你会亲吻我吗?」 「就算你不说……」 这是一个带着侵略性的吻,澄再睁开眼睛时有一些轻微的喘息。她望着面前的男人,他的眼中的涡旋似乎不会被填满,但她却觉得…… 就算纵身跃入其中也无妨。 就连他的声音,也像一个温柔的陷阱。 「澄,我总是会这么做的。」 →宇智波泉奈 1.在成长以前 「澄,早上好。」 「早上好哦,泉奈。」 澄变得比以往要更加容易困了,但她努力地从被窝里坐了起来,左手揉着眼睛,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 「今天有变回来吗……唉?」 仍然是小小的手掌。 她沮丧了起来。 「没有呢,泉奈。」 「没关系,澄,不要着急。」 距离澄在开发医疗忍术的事故里意外变成小孩子的那天,已经过去了两日了。 「这是个抵抗器官衰竭的忍术,做过头了确实会变成这样……但是效果应该只是暂时的才对啊。」 小女孩抽了抽鼻子,抓住被面的手微微用力。 「不好,又有点想哭了……抱歉噢泉奈,好像不仅是身体,精神也变成幼童的状态了。」 虽然澄尽力使用了比较成熟的说话方式,但她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望过来的时候,还是不可避免地让泉奈想起了年幼时养过的雪兔。 也是这样又软又小的一团。 她很少看起来这么慌张。 泉奈仔细回想着。 虽然他是年长的一方,但澄反而是比较成熟和镇定的那个,在绝大多数场合下,她扮演的才是安抚人的角色。 现在他才发现,他完全想不起她真正像个孩子一样,随心所欲地哭和笑的时候。 「不要紧。」泉奈以一种温柔的方式对小姑娘说,「说不定,就是明天了——总之先起床吧。」 他去隔壁间取了梳子,自己换好衣服的澄哒哒哒地跑来,在他身前坐下。 泉奈摸了摸她细软的黑髮,很小心地梳理起来。 「澄,你以前,真的有过这么小的时候吗?」 「泉奈问了个怪问题呢。」她说,「每个人都是从小婴儿长大的,我也有比现在更小的时候——不对,不是这样。」 澄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转头来,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泉奈。 「我早就长大过了,所以泉奈认识的我,一直是已经长大的我。」 「是这样吗?」泉奈忍不住揉了揉她娇嫩又圆润的脸颊,「虽然我不记得了,但你一定也是从这么小一点点长大成人的,况且从年龄上看,还是我年长一些……」 「不对,泉奈。」她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指,「我才是姐姐哦!」 「澄。」 泉奈笑了起来。 「你还有过这种可爱的野心吗?」 「不是的,泉奈——」 小姑娘似乎生起了气。 「抱歉,是我不好。」 幸好和他们多变的心情一样,孩子的注意力也很容易被转移。 「澄,今天天气很好,要出去玩吗?」 「可以吗?」 她的面孔一下变得晴朗起来。 「好!」 2.无以名状之痛 泉奈很快展开了第二轮思考。 澄她,有过这么活泼的时候吗? 不过这倒完全不是坏事。 泉奈的目光追逐着在星星点点缀着花朵的花丛中奔跑的女孩子,当她的笑声洒落在耳畔,不管什么样的烦恼,都不会停留比一阵风更久的时间。 但是,果然还是想不起来啊…… 是因为那时的成长环境太紧张压抑了吗?可是就连哥哥,也有过沉迷于在南贺川边打水漂的开朗时期啊…… 怎么会没有呢。 在今天以前,泉奈好像一次也没有见过她肆意奔跑的样子。 她似乎在某处发现了什么,泉奈看见她弯下腰去,然后他便看不分明了。 那小小的身躯实在太容易被掩没了,泉奈连忙向她的方向走过去。 「怎么了,澄,累了吗?」 她找到了一小片铺满柔软青草的地方,泉奈所见的澄背对着他,抱膝坐在环绕她的高大草木之间,正在折下身前的一簇蓝色花朵。 有一瞬间,她幼小的背影,给了泉奈一种脆弱和孤独的错觉。 「澄……?」 被唿唤了名字以后,她扭过脸来。 「泉奈!」 澄明亮地笑着,向他挥了挥手。 第211页 「到这里来。」 「……?」泉奈慢慢靠近她,试图按照小孩子的思路来揣摩她的思路,「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吗,澄?」 「没有哦,什么都不用做。」她摇了摇头,调整了坐姿,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请休息吧。」 不,要是平时的澄,膝枕这种事倒是不要紧(不如说非常欢迎),但如果是孩子的她…… 「不可以吗,泉奈?」 她的情绪明显地低落下去,罪恶感在泉奈心底油然而生。 「不……没有不可以。」 所以,不知不觉就顺着她的意愿了。 他尚在纠结的时候,澄的手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前额。 「如果泉奈在烦恼的事情,都能在阳光下融化掉就好了。」 ……澄依然是澄。 她总是能够让他的心变得温暖和轻盈。 泉奈闭上了眼睛,风经过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澄到底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他轻声问道。 「为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是大人了,所以泉奈不知道是理所当然的。」 幼小的女孩说。 「不过,我知道泉奈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 她倾下身,笨拙而温柔地,让自己与泉奈额头轻触。 「因为我独自经歷过,所以我知道的……泉奈,成长是一件会让人疼痛的事。」 「如果我的陪伴,有让『长大』变得不那么苦涩就好了。」 3.不愿错过 「今天也不行吗。」 在新的清晨,澄又一次失望了。 「其实我开始觉得……」泉奈一边将她的长髮编起,一边说道,「万一不能变回去,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 「为什么这么说啊,泉奈?」 「因为我觉得很遗憾……我好像错过了你长大的时候。」 他说。 「如果能重来一次的话,就轮到我来守护你了,我是这么想的……嗯,该说是兄长吗?」 他考虑了一下现在两人的年龄差,试着改变了说法。 「——大概说是父亲比较合适。」 澄忽然不动了。 「澄?」 「我不要。」 她抽抽噎噎的声音把泉奈吓了一跳,澄转过脸来看他的时候,眼泪还在扑簌簌地往下掉。 「已经说好了……在春季过去的时候就结婚……」 「可是,如果到那个时候不能变回大人的话,就不得不延期了……」 「那等到我长大不行吗?」 女孩子揪住了他的前襟,红了眼圈,依然倔强地抬头看他。 「澄……」 泉奈的心软得一塌煳涂,他正要伸手擦掉她的泪水,意料之外的事却忽然发生了。 「……?」 尽管考虑到这种情况,一开始准备的就是很宽松的衣物,但突然恢復以后,衣服依旧显得不太合身。 因此,澄很快察觉到了变化。 「赶在了春季过去之前,真是太好了。」 虽然泪珠仍然挂在脸上,她仍然微微笑起来。 「不过泉奈的遗憾好像也无法弥补了……」 「是我不对,澄,如果想要责备我的话,我会认真听着的。」他亲了亲未婚妻的眼角,「没有什么是比无法参与你的未来更大的缺憾了。」 「所以,澄,我或许还算不上成熟……但我也有绝不愿错过的事。」 「未来,请连同快乐一起,把你的痛苦也全部交付给我吧。」 →千手扉间 1.错乱时空 毫无徵兆地被卷进另一个时空的澄不是没有慌张的,尤其是她直接掉落在了陌生的战场。 好在她很快发现,自己仍在熟悉的怀抱中。 「澄,有受伤吗?」 「太好了,扉间也在这里……」澄忽然注意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扉间,看那里,那是秽土转生吗?」 扉间抬头望去,作为忍术开发者的他绝不会认错,不远处确实站立着两具秽土之体。 即使在木叶,秽土转生仍在禁术之列,受到极其严格的管理,但另一件事才是真正让他震惊的根源。 「扉间,被秽土转生的人是……你,还有柱间大人么?」 虽然正值大蛇丸袭村的危急时刻,而且决心以一己之力对抗被秽土转生操纵的初代和二代,三代火影猿飞日斩也不禁因为当下的局面困惑了。 不仅是猿飞日斩,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为这突然出现的两人发生了一番心理活动。 猿飞日斩:其中的女孩子姑且不论……另一个和扉间老师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这也是大蛇丸搞的鬼吗? 大蛇丸:光看相貌的话……千手扉间?他们是怎么突破结界的,难道是三代那边的变数? 柱间:「扉间,那边的人和你年轻的时候长得好像,是你的后裔吗?」 「扉间老师终身未娶。」 说完以后,猿飞又犹豫了一下。 「……不,虽然我未曾得知,不过扉间老师确实留下过后代也……」 「老夫没有后代。」 已经是已故之人的二代火影千手扉间冰冷的神情也不禁微微一变。 「他的查克拉气息,是——」 第212页 「澄,虽然很荒谬,但被秽土转生的人确实是柱间,还有我自己没错。」 扉间对他的新婚妻子说道。 「我们到了我已经死去的时空。」 木叶袭击计划的狼狈溃败其实并不能归咎于大蛇丸的个人能力。 毕竟谁也不会想到,秽土转生术的开发者忽然以全盛的姿态从天而降,而且利落又娴熟地夺取了他的操纵权,在己方战力骤减,对方战力倍增的情势下,大蛇丸只得选择了败逃。 总之,现在大家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一边部署善后工作,一边交换情报了。 「那么,先确认一下彼此的身份吧。」 年轻的扉间说。 坐在中心位置的柱间自然地接过了话题。 「千手柱间,火影初代目。」 扉间的目光迎向始终在打量着自己的,另一个千手扉间,对方缓缓开口。 「千手扉间,火影二代目。」 「猿飞日斩,是不怎么成器的现役三代目。」 「原来是日斩么?」澄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我们那里,日斩还是刚刚进入忍者学校的小孩子呢。」 「唉,是、是吗,这么说来,两位果然是从过去来的……」 「不。」 扉间摇了摇头,和澄交换了一个若有所思的眼神。 「大概不是这样的。」澄说,「该怎么说呢,我和扉间来自不同于这里的过去,要举例说明的话……我认识的扉间没有成为二代目,在我们的时空,火影二代目应该是泉奈才对。」 「宇智波泉奈?!他不是被扉间杀死了吗?」 扉间的视线立即转向澄,她皱起了眉,但似乎只是在思考如何解释这个问题。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中间经过了一些很复杂的故事。」她舒展了眉头,「总之,他没有死去,后来两族也不再斗争了。」 「那,斑他——」 「他的话,最近正在四处旅行……上一次回村是一年以前了。」 「是吗……是这样,在那里,斑也没有和木叶决裂。」 柱间真心实意地露出笑容。 「你们来自一个很不错的世界……小姑娘,你似乎对我们很熟悉,你又是谁呢?」 「果然是这样,在这里我并不存在。」她说,「我叫澄,是宇智波一族的人……」 千手扉间打断了她。 「是我的妻子。」 场面一度死寂。 除了澄和扉间以外的人都不禁深陷于震撼久久无法自拔。 「……?!」 「扉间老师竟然和宇智波结为了姻亲……」 「不对,扉间的弟子,关键不在这里。」柱间说,「那个扉间……」 ——「竟然真的能娶到老婆吗?!」 2.他的过去和现在 因为不知道会在这里滞留多久,扉间积极地寻找着返回原本时空的办法,另一位千手扉间对他们的时空穿梭案例表示了兴趣,而柱间在三代的请求下答应在混乱时期暂时坐镇木叶,另外他对澄和扉间的故事也很好奇。 「真的不要紧吗,因为我弟弟……无论哪个扉间都一样,一直是那副不会讨女孩喜欢的样子……」 「大哥。」扉间忍无可忍地驱赶道,「别待在这里了,去日斩那边看一看情况吧……澄到我这里来。」 澄向被嫌弃以后迅速低落下去的柱间投去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然后跟在扉间身后去了资料室。 另一个扉间已经在那里了,澄向他微微点头致意,便转头看向身边的人。 「那么,我能做点什么呢?」 「我们正在试图从时空忍术里发现线索。」他说,「除去『千手扉间』一生中的研究以外,在『我』之后,木叶的忍者又在这个领域做了哪些贡献,我们需要阅读这些资料。」 「我明白了。」她从标註着飞雷神的档案盒中取出捲轴,「那就从这里开始……唔,这是四代目对飞雷神的应用和改良。」 澄揭开封印,大致看了看里面的内容。 「的确和扉间的术式不太相同。」 在澄走进来以后就有点微妙的不自在的二代目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连飞雷神的术式都告诉宇智波的人了吗?」 扉间鲜红的眼睛微眯,没有掩饰自己的不悦。 「我妻子有权利分享我的一切。」 二代目复杂地注视着年轻的自己,转身去了另一间资料房。 「……算了,这与老夫无关。」 另一边,扉间握住了澄的右手。 「扉间,这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你。」 「有点不甘心……但是无法反驳。」他说,「我依然能够理解他的想法,但时至今日,情势已经变得截然不同了。」 在书架的遮掩后,澄抬头对他微笑了一下。 「扉间,以后的你,也会在年纪不太大的时候就养成自称老夫的习惯吗?」她在他耳边悄声说道,「我觉得这还挺可爱的。」 「你希望我以后变成什么样呢?」 他抬起她的下颌,替她理了理鬓髮,声线低沉地问道。 「扉间想要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吗?」 他露出了一点不明显的笑意。 「说不定会这么做。」 「嗯……那这个问题就变得很困难了。」她说,「毕竟,不管未来的你是怎样的,我都会一样喜欢你吧。」 第213页 「……」 哪怕已是人夫,在听见她的爱语时,千手扉间仍会下意识别过头去。 他的耳垂染上一点绯红。 「别说这种狡猾的话。」 3.如果不曾遇见你 「千手先生,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那个据说成为了平行空间的他的妻子的宇智波女孩对他这么说的时候,二代立即想要拒绝,但她抱着很高的一摞资料,拒绝的话又被他咽了回去。 不管怎么说,对方也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而已。 澄望了一眼他的手记。 「您已经有思路了吗。」 虽然是个问句,她的语气很笃定,二代看向纸面上常人难以理解的潦草记录,开始对「面前的人是千手扉间的妻子」这件事稍稍有了一些实感。 「……算是吧。」 「啊,失礼了,您可能不喜欢被外人看到笔记……和扉间在一起的时候,我习惯这么做了。」 她温温柔柔地笑着说。 「当然,我指的是我的那位扉间。」 ……被示威了。 二代放下笔,慎重地审视着对方。 「果然,宇智波都是如此。」 「这种态度,还真是有点令人怀念。」她温和地说,「让我来猜一猜您的想法吧……您大概认为我和扉间的关系,是出于家族目的的联姻。」 「难道不是吗?」 「不是的。」澄露出回忆的神情,「事实上,我们的结合遭遇了家族方面的很大阻力……『任何人都比那个扉间要好』,斑和泉奈是这么说的——啊,他们是我的兄长。」 ……好的,不仅是个邪恶的宇智波,还是邪恶中的邪恶的斑那一系的宇智波。 「看您的表情大概也能想到千手先生您在想什么失礼的事情了。」她的神情不变,「所以,您能够理解了吗……」 「澄。」 属于澄的那位扉间在这时走了进来,不只是有意无意,他隔开了澄和她的交谈对象。 「我已经抓住大概的思路了,要不了多久,我们应该就能离开这里。」他对澄说,「大哥有些和斑相关的事想问你,去见见他吧。」 澄点了点头便离开了,留下两位千手扉间独处。 良久,二代问道。 「你疯了吗?」 「既然你也是我,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扉间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不解。 那确实是千手扉间自己的面孔,上面任何一丝细微的神情,他都能完全解读,但正是因为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他才深深地体会到,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宇智波大多是讨厌的傢伙,我依旧这么认为。」 他说。 「但我绝不会让这些变成我和她之间的阻隔。」 「这是不曾遇见她的你不会理解的事。」 所以,这就是我们不同的原因。 扉间走出来时,澄正倚在拐角处等他。 「已经说完了么,扉间?」 ……支开她的事被发现了。 「不要紧哦,我没有生气。」她轻快地说,「见到未来的自己,可不是常常能遇见的事……扉间?」 忽然被抱住的少女怔了一下,然后她踮起脚尖,回应了他的拥抱。 「澄,他不是我。」 「我知道。」 「我不喜欢这里。」 「为什么呢?」 「因为,这里没有你。」 「……嗯。」 澄缓缓眨了一下眼,眼中溢满了柔软的光。 「回到我们相识的那个世界去吧,澄。」 她闭上了眼睛。 「好。」 第87章 if世界线 drrr篇 →平和岛静雄 1.戒断 平和岛静雄正站在自家楼下, 吸今天的最后一支烟。 烟燃到一半,他稍微有点焦躁地掸了掸菸灰。 或许是因为情景类似,他忽然想起了最近在看的晚间剧,疲惫的男主角在回家之前,也总是会留在车里吸菸。 不过, 这完全只是一种无意义的联想而已, 平和岛静雄和他没有产生一丁点共鸣——他的焦躁完全只是因为, 明明知道恋人就近在咫尺, 却不得不在这里浪费时间而已。 在这短短几分钟内, 静雄不知道有多少次抬头去看他们所住的楼层阳台,他想自己大约怀着一点她可能会从那里推开窗的期待, 否则他不会像此刻这样,每次见到紧闭的窗台,都觉得更难以忍耐一点。 烟只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 静雄又一次望向那里, 他依旧未能见到她的影子。 ……可恶。 这一次, 平和岛静雄掐灭了烟, 他没有留恋地把菸蒂和等待都抛到脑后。 得考虑戒菸的事了。 即使如此,平和岛静雄关上门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仍是把沾了烟味的外套扔进洗衣机。 面对着洗衣机的静雄听见了很轻的脚步声, 但他没有选择戳破这小小的恶作剧, 于是在澄顺利地在他转过身之前, 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腰。 「欢迎回来。」 他勾起嘴角。 「嗯, 我回来了。」 「唉, 这次也没有把你吓到吗?」 澄松开手,后退一步,声音中带了一点点失望。 静雄把笑起来的弧度压平,然后才回头看她,认真地说道。 第214页 「有被吓到。」 「骗人。」 他捉住了她的手腕,很近地注视着她。 「是真的。」 「才不是。」 「澄。」 他不自觉的逐步逼近,几乎要把她抵在墙面上了。 「不能相信我吗?」 比自己高出了二十公分的恋人,轻而易举地就能带来压迫感,更何况是被整个池袋畏惧的平和岛静雄。 「真没办法……」 不过在澄的眼中,他就像眼神兇恶,却保护欲过剩的毛茸茸大型犬,这种无意识的亲昵尤其让她觉得可爱。 「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要再让着我了哦。」 她笑起来,推了推对方的胸膛。 「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等一下,澄。」 他从口袋里取出才拆封没多久的烟盒。 「帮我保管一阵子。」 「……?」 看到她疑惑的表情,静雄解释道。 「我打算戒菸了。」 「戒菸当然是件好事……不过,为什么忽然这么想呢?」 「因为没有别的办法。」 平和岛静雄微微别开脸,皱起了眉。 天平两端,一边是成年后不久就养成了的旧习惯,一边是见到她之前不得不付出的忍耐时间。 就算仅仅是几分钟而已。 天平依然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毕竟,没办法把你戒掉。」 2.隐瞒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如果可以的话,请把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告诉我。」 澄的态度十分温和,甚至是称得上礼貌的,但就是因为这样,平和岛静雄清楚地意识到她正在生气。 ……不过,也正是因为知道她会为此生气,静雄才特地到新罗那里处理了伤口,又在不会让她起疑的时间里赶回了家。 唯一的漏洞只是衬衫上不起眼的一滴血迹而已。 连平和岛静雄自己都没发现的细节,也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于是,澄最后还是发现了他腹部的伤口。 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而且处理得也很及时,对体质特殊的平和岛静雄来说,就算是明天就痊癒了也不奇怪—— 虽然是事实,但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就像是在替自己辩解一样了。 「……抱歉。」 他低下了头,老实地道了歉。 由于是在冲过澡以后被突击检查抓了个正着,他的头髮湿漉漉的,像被雨淋湿毛皮的动物。 然后,平和岛静雄就只是沉默地看着澄的眼睛了。 他始终学不会圆滑,也并不能言善辩,但平和岛静雄的心一直都是不加掩饰、清楚分明又诚实透彻地展现在她面前的。 这种笨拙的地方反而是他的狡猾之处……至少对澄来说。 「……对你生气的话,会让我好像觉得做错了事。」 澄嘆了口气。 「但是,你知道吗,每次发生这种事,我都很嫉妒新罗。」 「为什么?」 「因为……」澄倾身靠近他,右手覆上他的伤口,深深望着他的眼眸,「比起我,你总是认为新罗是更可靠的对象——比起我,你更愿意让别人知道你的脆弱之处。」 她的声音低落下去。 「是这样吗?」 静雄有一瞬间陷入了慌张,他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落了空。他低头看去,伤口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治癒,但她也收回了手,这让他感到了一种语言难以描述的空虚感。 「不是。」 他再一次望向她,目光坚决地重复了一次。 「澄,不是。」 静雄说。 「之所以去找了新罗,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这个伤口……还有造成这个伤口的原因。」 「是吗。」澄别开了视线,「不要紧,我不会勉强你……」 「听我说,澄。」 静雄抓住她的手,像是怕她拒绝那样,紧紧扣住。 「今天,来找麻烦的人比往常还多……而且,我遇见了临也。」 澄静静地听着,但是他的叙述慢了下来。 在短暂的停顿过后,静雄才继续说道。 「他提起了你。」 「被包围了……还是一样的盛况呢。」折原临也说这话的时候,用的依然是满怀恶意的轻快语气,「如果那个人此刻在这里又会如何呢?你真的能好好地守护她吗?小静,就凭只适合做个独善其身的怪物的你——」 尽管静雄已经习惯了来自对方的各种恶言,但偏偏这一句无比准确地切中了他深埋心底的某种心情。 或许还有香菸的戒断反应带来的影响。 总之平和岛静雄比平时更轻易地受了他的挑拨,而在他失控的时候,骚乱中有人把刀子捅向了他的腹部… 伤势不值一提,这是理所当然的,一般的冷兵器已经很难给静雄造成什么像样的伤害了,但伤口确实地留下了——对平和岛静雄来说,这成了一件想要对她隐瞒的事。 不仅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 「我对被他的话影响的自己感到生气。」 静雄说。 「我不想输给他,只有临也,绝对不行。」 「因为你讨厌他吗?」 「不。」 静雄牵着恋人的手,将其贴近脸侧,然后闭上了眼睛。 第215页 「因为他曾和我怀有同样的心情。」 他说。 「澄,你已经做出了你的选择……」 ——「而我,无论如何都想要证明,你的选择是对的。」 3.驯服 像每一次一样,他们之间的矛盾总是无法持续太长时间。 在这一次也和解以后,晚间放送的家庭伦理剧也开始播出了……这是两人最近的固定活动。 说起来,静雄对这种电视剧应该是没有兴趣,何况其中也并没有幽的参演。 但她此刻靠着的却正是属于他的肩膀。 「我啊,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这种电视剧,只是因为在这个空闲的时间段,没有更有趣的节目了而已。」她仰起脸问道,「你呢,你也是不喜欢的吧?」 「对我而言……」静雄缓缓开口说道,「都是一样的。」 「一样吗?」 「嗯。」他点了点头,「只要是和你待在一起就行了。」 「……这是犯规的说法哦。」澄笑了起来,「如果这么直率的话,会被汤姆先生取笑是个对女性没办法的人吧……」 「『你被澄小姐驯服了』。」静雄复述道,「他是这么说的。」 「?!」 「仔细想过以后……」他露出了深思的表情,「我觉得前辈说的是对的。」 「唉?承认了吗?!」 「嗯。」 然后,他神情严肃地纠正了澄一开始的调笑。 「不过,对女性没办法之类的,并没有这么一回事。」静雄说,「我只是对你没办法而已。」 「……」 澄坐了起来,盯着对方看了一会。 「坦率的人真可怕啊。」 「?」 「不,没什么。」澄笑着摸了一下他的头髮,他的发梢还有一点点湿意,她把视线转回电视上,「啊,你看,男主角终于打算把真相告诉妻子了……」 「真是个不干脆的人。」 顺利地被转移了注意力的静雄说道。 「谁?」 「男主角。」他皱起眉,「这个人瞻前顾后的事未免也太多了,令人不快。」 「毕竟他只是个有点怯懦的平凡人而已。」澄不由得替他辩解了几句,「不仅是在面对害怕的东西的时候,面对所爱时也会踌躇,这也是一种人生常态吧……」 「我不会。」他说,「对爱着的人,根本没有犹豫的理由。」 「……是吗。」 澄不禁微笑起来,她望着他伸出手,静雄迷惑却温顺地倾下身,然后她勾住对方的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 「我喜欢勇往直前的人。」 她说着,故意用了在对方学生时代时的称唿方式。 「所以啊,我对平和岛君你……」 澄笑着隐去了后半句,但她年下的恋人似乎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 他环住她的腰,把她压倒在沙发上,用右臂支起身体,执拗地注视着她。 「怎么样?」 「这可不行啊。」 明明陷入了被动,她却仍是游刃有余的态度。 「平和岛君真是个不听话的学生……不、不可以,唔……」 她的声音终于慌张起来,但为了惩罚她,平和岛静雄暂时不打算做那个被她驯服的自己了。 等到这个强硬又霸道的吻停止,她的睫毛已经有了一点泪湿的痕迹。 他们凝视着彼此。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他声线低哑地说。 「老师。」 →塞尔提 1.假想敌 距离两人开始交往并同居,已经有一阵子了。 而在每个周末都去约会的习惯,也已经延续了很久了。 「那么,明天塞尔提想去哪呢?」 澄趴在床上,一边翻看着最近的东京旅行杂志,一边问道。 塞尔提紧挨着她坐下,和她一起看起了杂志推荐的情侣约会地点。 「我看看……排名第三的是水族馆,排名第二的是求恋爱运很灵的神社……都是去过的地方呢——啊,排名第一的是最近新开的人气……」 澄忽然停住了,她不动声色地翻回前一页。 「再去一次去过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的,对吧,塞尔提?」 虽然她转移了话题,但塞尔提已经看见了。 排名第一的情侣约会地点是蛋糕店。 ——澄,很喜欢蛋糕吧? 「喜欢是喜欢的……可是,如果不是让两个人都开心的地点,就不能算是约会了。」 和塞尔提想的一样。 因为她是个那么温柔的人,所以不可能不顾及到无法享受食物的自己…… ——果然,还是有头的恋人比较好吧? 「为什么忽然消沉起来了,塞尔提?」 失笑的澄抱住了身份是无头骑士的爱人。 塞尔提单手扶住她的肩,依然固执地继续着话题。 ——有头的话,就可以跟你一起去蛋糕店,可以分享两种口味的冰淇淋……说到底,连头都没有的我一定面临着很严峻的竞争局面吧,澄?我知道人类是会因为遇见容貌更美丽的对象而变心的!我的话,别说容貌了,就连头…… 「等等,塞尔提,先等等。」 澄连忙阻止了越来越不安的恋人。 「容貌对我来说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了……更何况,塞尔提明明就是非常美丽的人,不管是身体的部分,还是——」 第216页 ——头。 塞尔提仿佛忽然被霹雳凌空击中。 她看向放在玻璃柜子里的容器……虽然和诸如雕刻艺术品之类的装饰物放在一起,但那毋庸置疑是一颗泡在液体中的头颅。 那是塞尔提的头。 在找回了头颅以后,塞尔提依然决定要先与爱人共度余生,于是她再次切断了和头颅的联繫,那颗头颅就这样被她们暂时收纳了起来…… 首先要说明的是,塞尔提的头颅,拥有着异常惊人的美貌,迄今为止,被这份魔性的美丽俘获的人类不在少数。 ——你难道比较喜欢那傢伙吗! 塞尔提「噌」地站了起来。 「塞尔提,称唿自己的头为『那傢伙』是不是有点失礼呢?」 ——你到底喜欢的是哪一边,澄! 「当然是塞尔提。」 她专注地回答道。 「我喜欢的是,会回应我,会拥抱我,同样喜欢着我的那个塞尔提。」 ——就算,没有头吗? 「说实话,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呢,塞尔提。」 她说着,把手掌贴在塞尔提的胸口处,但那里并没有传来心跳声,但澄柔软的心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塞尔提的心,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完整,而且充满了温柔的力量,因为和你在一起,连我的缺憾都被渐渐填补起来……所以我从来都觉得塞尔提是一个完美的女性。」 还来不及害羞,她已然逼近了自己,塞尔提手中的pda掉在床上,心情变得有如少女般紧张期待,却又忐忑不安。 澄…… 她吻了一下塞尔提漂亮的锁骨,然后抬起头,微笑着对她说道。 「非要说遗憾的话,也只有不能亲吻你的嘴唇这一点了。」 2.心动时刻 最后,两人还是找到了最棒的约会地点。 「没想到《怪奇物语》的试映会就在这么近的地方。」 返程中,澄心情愉快地对塞尔提说道。 ——真是令人感慨呢,《怪奇物语》的电影化,竟然都已经到第三季了。 「明明一开始,只能租录像带看……啊,塞尔提。」她忽然小声惊唿道,「这不就像是我们的金婚纪念日一样吗?」 ——等等,澄。 塞尔提笑道。 ——原来我们已经结婚了五十年了吗? 「塞尔提,说到这个,我觉得有点苦恼。」 她牵着恋人的手,脚步轻盈地走在前面。 「我啊,既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又希望时间不要走得那么快。」 ——为什么呢,澄? 「这种感觉,就像写日记一样吧?」澄说,「既希望早点积累到厚厚一本,又想要每一页的回忆都永远清晰……」 她抬头望了望黄昏时的橙色天空,又回头看她,轻轻微笑起来。 「不,果然还是慢一点吧。」 塞尔提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为了此刻的她而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在过去的某一天,也是面前的这个人,曾经温柔又忧伤地问过自己,要是在久远的,时间让她们不得不分别的以后,独身一人的她开始为这段彼此陪伴的时光而感到悲伤该怎么办呢。 的确,对于塞尔提来说,人类的寿命短暂得就像这个即将结束的黄昏…… 但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光的重量,并不是能依据长短来简单衡量的。 比如说。 不管过去了多长的时间,她会永远记住此瞬心动的感觉。 只要她仍然是从她这里得到了心跳的那个塞尔提。 3.婚纱 某一天,在路过商店橱窗的时候,塞尔提忽然在那里停留了一会。 「在看什么呢?」 澄从后面跟上了她。 「啊,是婚纱。」 塞尔提转向她,点了点头。 隔着透明的玻璃,橱窗里正展出着一套婚纱。无论是长及足踝的洁白前幅裙摆,轻云般堆叠的拖尾部分,还是轻柔的花饰和褶边,都让塞尔提觉得很美丽。 「很漂亮,对吧?」澄对她说,「塞尔提想穿穿看吗……」 ——不是我。 她回答道。 ——我觉得它与你很相配。 ——我想看你穿上它。 在澄微微怔住时,塞尔提已经向店内走去,当澄也步入这家满满地点缀着颜色温柔的灯光,花朵,丝带和绉纱的婚纱店时,正看见店员从塞尔提手中接过了什么。 塞尔提转过身,拉住了她的手。 ——我把地址给他们了。 ——回家以后,能为了我穿上它吗,澄? 「……怎么可能拒绝呢。」 透过头盔,塞尔提看见了她眼中满溢着星辰般的光。 「被爱人请求了穿上婚纱……」 「每个女性都会感到万分幸福的吧。」 婚纱很快就送达了。 还有就是。 她的确很适合穿上它。 从澄穿上了这身洁白的嫁衣起,塞尔提手中就没放下过摄像机。 镜头里的澄笑着问她。 「已经拍了三十分钟了,还不够吗?」 ——不够,我还没有满足哦。 「可是,塞尔提,你不觉得镜头里缺了什么吗?」 ——什…… 塞尔提还没有把字打完,澄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画面晃动了一下,塞尔提不得不把它放在了三脚架上,被她牵着走进了镜头。 第217页 「只有一个新娘,果然是不行的。」 塞尔提略作思考。 ——说得也对。 她打了个响指,黑雾重重包裹了她,变成了黑色西装的模样。 塞尔提对着镜子端详了一会。 ——虽然颜色很般配,但是有点无趣呢。 黑色颗粒再次捲来,塞尔提套上了一身盔甲。 ——这样如何呢?漆黑骑士和纯白新娘? 没过多久,塞尔提又改变了主意。 ——不,婚礼还是应该有婚礼的样子。 最后一次,当她的身影显现的时候,镜中映出的是女性纤细柔美的身躯。 用蕾丝装饰的黑纱手套将塞尔提的肌肤映衬得格外苍白,像她怀中的黑蔷薇捧花一样端庄绮洁。 那是一套黑色的婚纱。 ——还是这样最好。 「塞尔提。」 澄笑着走向了她。 「请和我交换捧花吧。」 于是。 白色的嫁纱,和黑色的蔷薇。 黑色的嫁纱,还有白色的玫瑰。 「那么……」 澄用嘴唇碰了碰她的脖颈。 「塞尔提,你也是我的新娘了。」 →折原临也 1.针锋相对 这天清晨,折原临也醒来时,身边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了。 他迅速恢復了清醒,復甦的大脑开始运转,飞快地获取和处理信息。他的视线在周围转了一圈,她的手机和证件都没有放在附近。 折原临也推开了卧室门,终于在玄关处看到了她的行李箱,同时,他注意到了来自浴室的水流声。 看来她还来不及离开。 他皱起的眉头微微展平,这时浴室的水声也停了下来。 澄打开门时,她的恋人正倚在墙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早上好,澄。」 澄态度如常地对他展露了笑容。 「早上好。」 「所以……」临也看了一眼行李箱,「还是要走?」 「是的。」 临也望过来的目光看不出情绪,澄坦然地与他对视,就这样过去了两秒,临也轻笑一声,转身走进了厨房。 「好吧,随你开心。」 刚才的对话似乎已被他全然遗忘了,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没有什么区别。 「想吃什么,麦片和土司可以吗?」 「热可可就好。」 「可可粉用完了,咖啡可以吗?」 「嗯。」 临也不再说话了,不一会,厨房传来咖啡机运作的声音。 澄坐在餐桌前,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睛。 临也端着咖啡杯走出来时,澄仍然闭着眼睛,仿佛是在等待时不小心入睡了那样。折原临也很轻地将杯子放在托垫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他凝视着她静谧的侧颜,几乎想要伸手去碰触澄的脸颊,但在他那么做之前,她睁开了眼睛。 「谢谢。」 澄眨了一下眼睛,端起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咖啡。 临也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澄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转开了视线。 折原临也注意到她在看墙上的挂钟。 「你真是个过分的人,澄。」 他亦真亦假地抱怨道。 「就这么想离开我身边吗?」 「并不是这样的哦。」 面对临也的指责,她温和地回应道。 「只是作为恋人的我,要比常人更了解你而已。」 「像普通恋人一样,以长久为目的建立起互相依赖的亲密关系,对我们来说是很困难的事……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临也?」 「确实如你所说。」 折原临也相当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说法。 「澄,你的存在,简直是在挑战我的『人类爱』的根本——不过造成现在这种局面,大约有九点九成都是我这种扭曲个性的不好。」 「姑且,还算是客观的评价。」她露出微笑,「既然如此,想必现在的情况也让你觉得困扰了,要不要就此彻底分开呢?」 「你在取笑我吗,澄?如果能这么做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临也说道,「我没料到的部分是,你是个比我想像中还要冷酷的人……」 「我只是多少有点固执而已。」 澄把咖啡杯放回托垫,双手交叠,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更何况,我也告诉过你,只要你能把我留住……」 「我的确在这么做。」他忽然问道,「怎么了澄,咖啡不合口味吗?」 澄没有说话,目光依旧明澈。 短暂的沉默过后,临也笑了起来。 「被发现了吗?」 他撕掉了伪装,让恶劣的本性重见天日。 「别这么防备嘛,澄,只是稍微加了一些助眠用的药剂而已……你可以理解的吧,因为对你的爱,我千方百计想要把你留住的心情——」 「澄。」 他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了。 「到了今天这一步,应该归咎于你的那百分之一的责任是……」 ——「你偏偏是个无法被豢养起来的人。」 2.波诡云翳 「不能让我开车送你吗?」 「我预定了计程车,况且……」她说,「你有那么值得信任么,临也?」 第218页 「说的也是呢。」 折原临也自嘲似的勾了一下嘴角。 「要去机场对吧,至少让我送你一程。」 这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了。 澄点了头。 「好。」 「今天……还真是个好天气。」 虽然在感慨好天气,澄却听不出临也有多少愉悦之情。 或许是察觉了澄的心思,临也转过头来看她。 「谁都无法高兴起来吧,恋人离开的日子,却是这么晴朗的一天。」 他顿了一下。 「下次回来,又是什么时候呢?」 「下周,下个月……下个季度,或者明年。」她说,「总之,会是个不近不远的日子吧。」 「你对距离感的判定还真严苛,澄。」 「我倒是觉得应该矫正一下距离观念的人是你。」 「所以你就把我在你的手机和行李箱里装的窃听器还有定位仪都拆掉了吗?」 虽然不满地皱起眉,他依然笑着。 「未免过分谨慎了。」 「为了确保没有遗漏,我也是费了一番功夫的。」 澄偏过头来,靠近了他一点,长发从她的肩膀滑落。 「说实话,我一直在思考,你还会做什么呢?」 她的话仿佛亲密的耳语。 「你正在想些什么,临也?」 「办法啊……并不是没有的。」 他平静地说。 「从对行李动手脚,到索性制造小型车祸让路段交通瘫痪,我都考虑过了。」 「另外,我没指望过清晨的咖啡能起到什么作用,那不过让我确认了你是认真地想要离开我这件事罢了。」 说起来,这其实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澄,这明明是早已料到的事情,甚至我也比谁都清楚为什么你要离开——我们的关系陷入了一种怪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谁都无法再前进一步了,这种时候的确是分开比较好。」 澄轻声说。 「你真是这么想的吗,临也?」 他倏尔望了过来,眼中闪烁着明暗不定的神色。 「真敏锐。」 他说。 「澄,真心话是,我无所谓谁才是正确的一方——反正,我不会允许你道别。」 接着,临也对驾驶位上的人命令道。 「按照约定,就在这里返程吧。」 「……该怎么说好呢。」 她微微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然后是无奈的笑意。 「就算是孩子,也不会比你更任性了。」 「澄的话,不是早就知道我的个性了吗?」 「说的也是。」她忖度了一会,「要应付这样的你,也只能用不成熟的方式了。」 「……澄?」 澄打开了车门,高速疾驰的气流将她的头髮扬起。 折原临也的余裕瞬间消失了。 「别开玩笑了……!」 「有没有在开玩笑,你不明白吗,临也?」 她理了一下鬓髮。 「接下来,看你怎么选择了。」 临也睁大了眼睛,将她毫无动摇的神色映入眼中,他忽然感到了被囚于深水般的孤独和死寂,与此同时,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停……」 轰—— 谁都没有注意到明朗的天色是在什么时候转暗的。 雷声骤响,大雨瓢泼。 「啊……说起来,天气预报确实说过,有概率会变成雷暴天气呢。」 澄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只好延期了。」 3.一步之遥 临也看着雨点砸在咖啡馆的玻璃窗上,眼神很冷淡。 澄知道他现在大约没有多少交流欲望,但想到或许在很长时间里,这会是最后一次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了,她还是开口打破了沉寂。 「你还在僱佣着波江小姐吗?」 他没有回应。 澄语调轻柔地说了下去。 「无论是对波江小姐,纪田和龙之峰他们,或者其他人,还是温柔一点比较好。」 「至于新罗和塞尔提那边。」她说,「不论前者,如果连塞尔提都对你生气的话,大约是你做得太过火了。」 「还有静……」 「你非要在这种时候提那个人吗?」临也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反正你已经不在乎我的事了,怎样都无所谓吧。」 「不在乎你的事……恰恰相反。」她淡淡地笑道,「正是因为太在乎你的事,才会发现再这样下去,是看不到未来的。」 ——「不管是你……还是我们之间。」 「我的陪伴可能让你产生了只要维持现状就好的错觉,但是在纯粹的自我和其他事物之间,哪边都不捨弃是不可能的。」 「临也,如果想要继续坚持你对他人的傲慢,那就得忍受孤独,彻底摈弃来自他人的理解……你究竟觉得哪边更好,请在没有我的干扰的时候,慎重地考虑一下。」 雨渐渐变小了,阳光从云隙间投射到两人之间,留下一道不算明亮的光斑。 「我会一直等待你的答案。」 她站了起来,给了即将分别的恋人一个缱绻的亲吻。 「再见,临也。」 到了该走的时候了,虽然雨还没有停,但她并不介意被淋湿。 第219页 她也不确定这会是开始还是终结,总而言之,事情终于到了告一段落的时候…… 在她这么以为的时候。 「我是一个随心所欲的人。」 黑髮红眸的青年用力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说是自我、任性、放肆或是纵慾都好,总之,我就是这样的人。」 「澄,我讨厌被约束,但有很多想要去掌控的人或者事——无论是理性还是感性,都不过是面具,我所有行动的中心,永远只是满足我自己的欲望……」 「就是这样的我,在得知你要离开我的时候,却再也没有停止过思考……如何才能留住你这件事。」 「究竟要不要这么做,我将为此付出什么代价,你会不会认同,这么做又会将我们导向怎样的未来,已经无所谓了。」 他说。 「澄,这是我能为此做出的,最后的努力。」 临也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对戒指,他戴上了其中一只。 「我没有立场对你要求什么,因为……」 他没有替她戴上另一枚,只是连同选择权一起,将它放在她了的手心。 「我早已陷入了你的罗网,川崎小姐。」 「这就是我的回答。」 「……怎么办呢,我不是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戒指。 「但是,如果你选择跨过了这一步,那我也无计可施了。」 澄将戒指戴在了左手的无名指上,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既然已经追上来了……」 「那就与我同行吧,临也。」 第88章 西西里 此时的地中海正处于最酷热的时候, 西西里岛也没有倖免。 澄将长发束高,柔栗色的发尾自然垂落,微微蜷曲。除了有鲜明异域特徵的名字以外,她的气质和容貌也不同于当地的热情奔放的义大利少女——从远处看,她沿着海岸线走来的身影柔和得近乎孱弱。 但奇异地, 她与周围的物象相处得很和谐。 在由蓝色的海面和云影构成的画面中, 她仿佛本就该待在那里, 空气中柑橘与油橄榄的香气拥抱着她独有的静谧感, 徜徉在西西里的海岸与天空之间。 当她还离得很远的时候, xanxus就看见她了。 当时他刚刚走出瓦利亚总部,部下已经将他的车从车库里开出, 泊在了合适的位置。在对方无比恭敬地将车钥匙交给他,并替他打开了车门时,却没有得到他的进一步回应。 xanxus在阳光下微眯起眼, 眺望着远处的少女, 于是部下瞭然, 将备好的配枪交给瓦利亚的现任领袖以后便退下了。 xanxus用右手接过枪, 在身体习惯的作用下,他无比熟稔地将手指放在了最便于扣动扳机的位置。 他是一个非常缺乏耐性的人,但这一次他勉为其难地在原处等待了一会, 可即使如此, xanxus也很快变得不耐烦起来。 就在这时, 一群海鸟从海面掠过。 那女孩先发现了这件事, 她侧过脸望去, 步伐缓了几秒,那些长着灰色和白色羽翼的生灵自她身畔飞过,它们带来的海风扬起了她的裙角。 鸟群从她的方向来,很快就要飞过被森严的守卫和高墙包围起的,被赋予了「瓦利亚」烙印的巴洛克建筑。xanxus抬起头,扳动保险,他举起枪,瞄准了其中一只白色海鸟。 一边是恬静的少女,一边是黑色西装,枪#支,以及暗杀部队瓦利亚的坐落之处。 这样反差鲜明的场景,出现在运行着表里两套规则的西西里,也在潜移默化中被合理化了xanxus的枪法相当杰出,在锁定目标后,他绝无可能出现失误。 但谁也不知道在瞄准到开枪的短短时间内,他究竟想了些什么。 总而言之,在枪响过后,被惊扰的鸟群忽而散开,但并没有鲜血飞溅,飘落的仅仅是雪絮般的羽毛而已。 少女也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太慢了。」 xanxus低沉又慵懒地说。 「竟然让我等你,胆子不小,澄。」 黑色轿车在跨海大桥上飞驰着。 黑手党家族「彭格列」是这里的地下秩序的管理者,对于普通民众而言,它像是蛰伏中的沉默巨兽,虽然有可怖的爪牙,但大多数时候,它都与人们相安无事——事实上,他们已经对它的存在,甚至是它带来的庇护习以为常了。 这一带的港口和海岸线都属于彭格列的权利范围,这座在近年才被投入使用的大桥就是隶属于彭格列的贸易通道之一。 现在是这条交通线的淡季,此刻在这座桥上,澄所能感知的距离以内,也仅有这辆车在疾驰而已。 「我接到了防卫组的紧急报告,所以想来问问你又一时兴起做出了什么任性的决定……原本是这样的。」 坐在副驾驶上的澄轻嘆一声。 「现在除了我以外,一个随行人员都没有……你究竟想做什么,xanxus?」 在接手瓦利亚不久以后就有了「暴君」之称的xanxus对她淡淡的不贊同完全不以为意。 「我不需要废物们来妨碍我的行动。」 「这样的话,我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她说,「事实上,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我依然觉得要与你的行动模式磨合是一件困难的事……xanxus。」 第220页 她望向身旁正以不合法的速度肆无忌惮地驾驶着的,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 「不告诉我吗,你到底想带我去哪呢?」 xanxus因为她的话而嗤笑了一声,下一秒,他毫不温柔地将她拽近自己,捏住了她的下颌。 「所有物就要有所有物的自觉,我想对你做什么都是我的自由。」 她平静地与他对视着,眼里看不到任何一丝畏缩和怯懦。 「很好。」 xanxus对她说。 「就用你这双胆大妄为的眼睛好好看着吧。」 「我……」 澄的声音忽然停住了,就在这时,两人都忽然感觉到了某种异常。 xanxus放开了她,而澄的目光立即落在后视镜上,她的视野中先是出现了几个黑点,随着它们的快速逼近,轮廓逐渐清晰——可疑的车辆正从后方以夹击之势追来。 澄瞬间理解了当下的情况。 「……太激进了。」她蹙眉评价道,「就算是为了剷除反叛者,让首领独自一人置身险境来引蛇出洞,未免也……」 「诱饵?别搞错了。」 xanxus打断了她,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张狂的弧度,眼中冷光森然。 「亲手送他们下地狱,这才是我的目的。」 在他说话的同时,在背后紧咬不放的车辆摇下了窗,黑洞洞的枪口从车中探出,xanxus勐地右打方向盘,车身剧烈一晃,一梭子弹撞在了金属车轴上,溅起一串触目惊心的火花。 对于在很长时间内都以残酷的手段着称的暗杀部队瓦利亚,几乎在每次掌权人更替时都会掀起腥风血雨,这渐渐被视作了每一代新首领在接过权杖时都要首先经受的考验。 这次的反叛者是瓦里亚前代首领的遗留部队,一直以来都行动得非常谨慎,而xanxus似乎没有耐性再与他们周旋了。 「难怪他们会沉不住气,谁都不会想要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的……」 又是一轮进攻,子弹头在加固过的车身上留下白色的划痕,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澄的声线却并不因此发生了什么明显的起伏变化。 「我想你也并非感觉不到,情况对我们不怎么有利。」 在生死时速和子弹唿啸的声音中,她依然条理分明地分析着。 「后方的敌人尚未动用更强大的火力,这种保守的进攻态势背后的目的大概率是想将我们驱赶入埋伏,再进行围杀。」 然后,她问道。 「你想怎么做呢,xanxus,敌方的埋伏点大约就在前面不远处。」澄轻声说,「要折回,还是……」 「当然是——」 瓦利亚的新首领露出了狮子般嗜血的狂妄笑容。 「把胆敢忤逆我的人全部干掉。」 他将油门踩到底,改装过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后车登时被甩开大段距离,与此同时,前方由数十人和若干重装组成的的包围圈也呈现在两人面前。 他们狂放的登场方式似乎略微出乎了反叛部队的意料,但仅在短暂的停滞后,架设好的炮筒中就积聚起红色的热光,在炮弹向他们袭来的一瞬间,一股力量将她向后掼去,各种声音充斥在她的耳中,但不知为什么,澄依然听见了那个男人桀骜的声音。 「闭上眼的话,饶不了你。」 ……真是专横独断。 虽然对方以命令的口吻这么对她说了,但混乱危险的局面让她出于本能地避让了过分明亮的火光。在爆炸发生以前,她被对方裹在怀中带离了车内,愤怒之炎环绕在xanxus周身,吞噬了飞向他们的流弹,接着以百倍威力往来处溅射,宛如天降神罚般轻易地破坏了敌方的防御。 以一己之力摧毁反叛部队的布局对xanxus来说不过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他态度傲慢地穿过熊熊燃烧的重兵器残骸,对着陷入混乱的敌人抬起了枪。但就在这时,敌方的反扑也已匆匆展开,他们的增援部队登陆了战场,xanxus似乎陷入了围困之中。 天空中传来了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桨叶高速旋转的声音不断扩大,最终变成了震耳欲聋的噪声。 银髮黑衣的剑士率先从直升机中跃下,在落地的剎那,出鞘的剑刃划出一道锐利的弧。 「瓦利亚暗杀部队歼灭组,全员抵达。」 xanxus举枪的动作微微停顿。 他偏过脸,视线与澄遥遥相接。 在下一个时刻,xanxus扣动了扳机,他的外套被旋翼带来的劲风高高扬起。 「开始吧。」 他说。 「是时候让这些傢伙认清谁才是瓦利亚真正的主人了。」 碾压级别的武力差让这场战斗很快就结束了。 这样的结果没有使澄感到意外,对她来说具有挑战性的是另一件事情。 她拉住了在鲜血中兴奋起来的贝尔菲戈尔的手腕,让正被他甩出的匕首稍微偏离了准头。 「贝尔,虐杀是个坏习惯。」 她对那尚且称得上年幼的男孩子淡淡地说道,然后转头望向了刚刚收起剑的斯夸罗和xanxus。 「镇压行动就到此为止吧,按照惯例,对这些人的后续处置权要转交给彭格列总部。」 「你以为你是谁?」xanxus的目光阴郁下来,「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九代目给我下达过辅佐你的命令,所以如果要理解成下级……或者按照你的喜好,说是附属,我都没有任何不满。」 第221页 澄说。 「但是同时,我也属于瓦利亚的顾问部门,有责任以彭格列的立场对瓦利亚的行为进行监督……」 她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请你谅解。」 「……!」 在xanxus抬起枪的时候,斯夸罗下意识动了一下,他差一点要喊出她的名字,但在看清子弹的轨迹后,他抑制住了这种冲动。 一发子弹从她脸侧飞过。 子弹携带的火炎差一点就要将她灼伤,但她只是站在原处,一动不动。 「我对弱者和渣滓的下场没兴趣。」 他走到那女孩面前,用还有温度残留的枪管抬起了她的脸。 「但是,搞清楚你的忠诚应该放在哪里。」 「我不会再给你太多机会了,澄。」 「说到底,忤逆boss又有什么好处呢。」 路斯利亚一边给自己涂着指甲油一边散漫地说道。 「你应该学着顺从他的意思,这对你来说又不是什么难事……你们从很久以前就待在一起吧?」 「……从xanxus刚刚来到彭格列时算起,的确是很长时间了。」她回想着,「我可以说是看着他长大的。」 「你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描述青梅竹马的关系吗?」他吹了吹半干的黑色指甲油,「我能看出来哟,boss对你的忍耐程度相当高,除你以外,我还没见过其他惹怒了他以后还能全身而退的人……这也算是一种温柔的表现吧?」 澄不禁笑了起来。 「xanxus啊……百分之五十是傲慢,百分之二十是享乐,剩下就全是愤怒了,温柔是一点一滴都不存在的成分。」 「谁知道呢,就算存在,那也不是我能看见的东西了。」 路斯利亚给指甲上过顶油,满意地欣赏了一会成品,然后才忽然想起了正事。 「啊,对了,忘了告诉你,新来的小鬼正在大发脾气,如果不想那孩子被弄死的话,最好在惊动boss之前处理一下事态比较好。」 「……贝尔?」 澄站起身。 「那就先失陪了。」 她走到自己的休息室前,先敲了敲门。 没有回应。 她转动门把手,把门打开了……两枚匕首破空而来,扎在了门板上。 澄环顾周围,房间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到处都插着那孩子惯用的银制小刀……处于这种年龄阶段的一般儿童已经足够可怕,更何况是对杀戮这件事有狂热兴趣的贝尔菲戈尔。 金髮的男孩还穿着在战斗中略微破损了的衣物,坐在她的书桌上,摇晃着穿着长筒袜和小皮靴的纤细的腿。 「贝尔。」 这种高度让澄正好可以平视他。 「瓦利亚后勤人员不是用来处理这种事的。」 「那和王子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和我有关系,而我是你的临时监护人,所以,这可能会让我对你生气。」 不知道这番话在贝尔菲戈尔神奇的脑迴路里经过了怎样的消化,但总之,最后他勉为其难地退让了。 「你得感谢王子的大发慈悲哦。」 他从桌子上跳下来,就要伸手去牵澄,澄却没有立即回应他的示好。 「贝尔,把藏在指缝里的小刀扔掉。」 年幼的危险分子抬起脸天真无邪地对她笑了一下,然后张开手指,细小的刀片从他的手中掉落。 「别再这么做了,贝尔。」 澄对他说道,神情很认真。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只要被你刺伤过一次,就再也不会握住你的手了,明白吗?」 「你也是么,澄?」 「我只有在被留下伤痕的时候才是。」 她说着,然后牵起了男孩的手。 「今天已经很晚了,回去吧。」 贝尔菲戈尔,没有姓氏。 这里的「没有」,既不是「不明」,也不是「未知」,而是「被褫夺」的含义。 他的确和他自称的一样,曾经是某个小公国的王子,但那是他杀死同胞兄弟以前的事情了。 他似乎并不在乎被驱逐,或者说他本也无意在留在宫殿和城堡中,于是已经开始畏惧贝尔的原监护者们按照他本人的意愿将他送到了远在西西里的暗杀部队瓦利亚。 现在正在担当他的临时教育者和监护人的是澄。 xanxus对此相当不满,但对方的直接交涉对象是彭格列九代目,事情已经得到了九代目的许可,瓦利亚内部也的确没有比澄更适合的人选了。 对澄来说,这孩子到底算不算一个高危险系数的麻烦,就只有她自己明白了。 就结果而论,贝尔在澄的公寓里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在澄的旁边,名义上来说,这是为了随时接受审查和监督。 「今天你有做违背约定的事吗?」 小男孩换上了睡衣,澄坐在他的床头,柔声对他说话。 「王子没有哦。」 「真的没有吗,贝尔?」 「……玛蒙说,在欺骗对方的把握有九成的时候才撒谎是聪明的做法。」 贝尔菲戈尔想了想。 「所以,我做了。」 「你做了什么?」 「王子切断了一些敌人的肢体,尽管原本王子没有必要这么做。」 「你明白暗杀部队的存在意义么?」 澄相当耐心地对他说道。 第222页 「虽然我们追求强大和纯粹的武力震慑,但是玩弄敌人是非常糟糕的行为,不论对瓦利亚还是你自己来说都是如此……最糟糕的部分是什么,你知道吗,贝尔?」 她俯身在贝尔耳边小声说道。 「如果下一次我又发现你这么做,那我只能判定你不具备适应瓦利亚的资质,那么我们就只好说再见了……」 她观察着他的神情变化,然后若无其事地别开了视线,望向床头,有大量修补痕迹的熊布偶。 「当然,贝尔,我不会很快忘记你的,我要留下我给你做的熊娃娃,上面的补丁会提醒我,我们曾经度过一段波折不断的快乐时光……」 「那是王子的东西。」 贝尔菲戈尔打断了她,他露出了病态又神经质的微笑。 「任何人都不许拿走王子的东西。」 「那你会努力遵守约定吗,以后?」 「……」 贝尔偏过头去,经过一番澄看不见的心理斗争和利弊权衡,他做出了决定。 「好吧。」 「贝尔,那我们就达成共识了……」 澄忽然微微一滞,她停止了说话,右手握住匕首前端,缓慢而坚定地将贝尔握刀的手推开。 在刀尖快刺进她的腹部时,澄用手阻拦了它,她指间的皮肤被割破,血液把刀身染红,一直流淌到贝尔的手上。 「我想要为自己索取一点奖励,澄。」 这让那孩子流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暂时就这么多吧。」 他直起腰,仰起脸来,过长的刘海散开,露出他美丽的蓝色眼睛。在杀戮的外皮下,他偶尔也会像这样,不经意地展现出曾被严苛教育过的,一点优雅温文的遗蹟。 贝尔轻柔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祝你今夜安眠。」 她带上卧室门,这才想起大概还有人一直在公寓外等待着。 澄走出去,果然斯夸罗正斜倚在门边。 他大约早就注意到了她的脚步声,但直到她出现,斯夸罗的视线才扫了过来。 他有一双颜色很浅的灰眼睛,被他注视的时候,总不免产生冰冷的错觉。 「我已经把这次歼灭行动如实汇报给彭格列总部了。」 澄走上前去,将准备好的文件档案交给斯夸罗。 「这是事后补全的行动许可和批示。」 斯夸罗接过档案,盯着她看了一会。 「那个杀人狂小鬼呢?」 「别这么说。」她笑了一下,「只是小孩子而已——我会继续对他的观察和考核,怎么说呢,要是他能学会最基本的自我克制就好了……」 「你总是在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忽然说道。 澄失笑了。 「是xanxus对你说的吗?」 斯夸罗对这个问题不置可否,他很快发起了新的质问。 「为什么你会在瓦利亚?这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 「……这背后的原因很复杂,斯夸罗。」 澄忖思着。 「九代目希望我能以顾问的身份遏止瓦利亚不断蔓延的血腥趋势,xanxus认为我待在他在的地方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我自己……」 她笑了一下。 「我并非被迫留在这里,但是,我的想法无关紧要。」 「……」 斯夸罗很深地皱起眉头。 他似乎没来由地被激怒了,他压抑着这股怒气,眼中的银灰色变得明亮而灼人。斯夸罗注视了她半晌,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斯夸罗的脚步顿了一下,他回过头来,澄踮起来,双臂环过了他的颈间。 他似乎是怔了一下,但随即她的手指划过了斯夸罗的银髮,将半长的碎发束了起来。 「你在留长髮对吧。」 她说。 「在习惯它、不会被影响战斗以前,先像这样束起来吧。」 澄微微后撤,右手去握身后的门把手。 「那,再见了,斯夸罗……」 「餵。」 少年剑士前跨一步,他仍穿着瓦利亚的黑色制服,身躯如同剑骨般挺拔瘦削,在主动靠近的时候,澄几乎能感觉到冷冽之意。 「听着。」 他低头对她说,此时他的眸色像风雨将来前,与海洋相接的天空。 「随波逐流也好,或者你其实怀着没人知道的无谓坚持也好。」 「但是别随便死了,澄。」 第89章 殊途同归 「为什么黑手党还要做这种……」 穿着学生制服(背带裤和带条纹领带的衬衫)的贝尔看起来很乖, 如果忽略他藏在口袋里的锐器,以及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粗鲁词彙的话。 「注意用词,贝尔。」 澄蹲下身,替他整理了一下领结。 「因为现在不是两百年前那个时代了,要想维持统率地位, 彭格列必须付出更多努力……所以, 哪怕你已经是一名娴熟的暗杀者, 也必须接受基本的教育, 获得适当的学歷证明才行。」 她补充了一句。 「这条规定对xanxus和斯夸罗也有效噢。」 澄想, 大约是最后这句话说服了贝尔菲戈尔,道别过后, 他勉为其难地走向了在彭格列的管理势力下的,特别为家族及同盟家族的孩子们开设的学校——小学部。 第223页 「别用我举例子。」 澄没察觉斯夸罗是什么时候走到身边来的,他在经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 「何况这确实是个蠢规定。」 澄笑了笑, 加快步伐跟上他。 「今天xanxus也不来吗?」 「谁知道, 可能又去哪里看地下mma了吧……那个混蛋boss。」 斯夸罗的脸色顿时兇恶起来, 而说到这里时, 两人也已经走到了高中学部。 在这所面向黑手党相关者的义大利五年制高中里,学生的群体划分也存在一些藏在暗处的考量,同属于瓦利亚的斯夸罗和澄, 在学年之初就被分到了相同的班级。 而当今天执勤的澄拿起班级名册时, 这一点就变得更加直观了。 坐在这个教室里的学生, 大多都拥有着和彭格列相当亲密的家族的后缀名。 澄拿着笔, 一面点名, 一面在一个个姓名后面打上勾。 「安杰洛。」 没有人回应,澄稍微提高了音量,又重复了一次。 「安杰洛。法切蒂?」 「他以后恐怕都不能来了。」 下面有个女孩漫不经心地说道。 「法切蒂家族最近有一些继承事务……安杰洛是第二顺位继承人,最后上位的是第三顺位的傢伙——你知道,权利更替的季节里总有人会倒霉的。」 显然对黑手党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一种易于理解的幽默,教室里很快有人闹笑起来。 澄敛去了表情,她停顿一会,接着报出下一个名字。 「迪诺……迪诺。加百罗涅?」 这个名字也没有人应答。 不过,对于他去了哪里这件事,澄倒是多少有一点头绪。 她圈起了他的名字,然后合上了名册。 不出预料地,课间时,澄在楼顶找到了迪诺。 「澄?」迪诺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灿烂地对她微笑起来,「见到的是你而不是reborn,这真是今天最令人高兴的事。」 迪诺。加百罗涅有非常俊美的外表,当他笑起来的时候尤为如此。而要是他用这副光辉的容姿称赞一名异性时,其中的魅惑力大约会让人很难抵御。 不过澄反而被他逗笑了。 「reborn先生真的这么严厉吗?」 「严厉这种词彙已经不足以形容那个人了,他简直是斯巴达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 「或许这是因为作为家庭教师的reborn先生,对你怀有很高的期待吧,迪诺。」 「我不觉得我能成为reborn期待中的那种人……我不适合成为加百罗涅的首领。」 他的神情忽而变得忧郁。 「……澄。」 他撑起身体靠近了她,宛如被太阳神亲吻过的金色髮丝垂落。 「我们逃走吧。」 他说。 「到没有黑手党,也不必伤害他人与被他人伤害的地方去。」 「迪诺。」澄侧过脸与他对视,「我……」 「太失礼了,迪诺。」 忽然出现的reborn无情地把弟子踹翻在地。 「你是不是个废物姑且不论,澄小姐在瓦利亚的顾问工作一直都完成得非常出色,在向她提出这种无理要求以前,请至少认清你们两人的差距。」 reborn扶了一下帽檐,没有表情的面孔透露出了危险的意味。 「还有,关于逃跑的话题,我可不能当做没有听到……」 「reborn先生。」澄试着去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像迪诺这样重视家族的人,是不可能会临阵脱逃的——对吧,迪诺?」 「唔?……嗯,说的也是。」迪诺泄了气,「毕竟父亲和罗马利欧都在这里。」 「那就滚回去上课。」 reborn冷酷地说。 「可、可是今天有实战课,我不太擅长应付这种……」 上膛的声音响起。 「死或者实战课,选一个吧。」 「请交给我吧,reborn先生,我会照看他的。」 澄笑着拉住了迪诺。 「走了,迪诺。」 「已经是第几个了?」 迪诺小声地问身边的澄。 「如果这一位也挑战失败的话……」她回答道,「那么斯夸罗在这一场打败的人数就有十二个了。」 「真可怕……我绝对不想和他对上。」 迪诺微微咋舌,此时斯夸罗击败了第十二名敌人,他站立在原处,并没有收起剑,锐利的视线缓缓扫过人群。 斯夸罗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他们所处的位置,宛如实质的压迫感让迪诺不自觉地紧绷起来,但对方的举动却最终出乎了他的意料。 「澄,过来。」 他说。 「你来做下一个。」 就连澄本人,似乎也有一瞬间感到惊讶了。 「什……澄!」 迪诺连忙回头,但短暂的吃惊过后,她从容地走了出来,迪诺试图握住她的手,却落了空。 「斯夸罗,我并不是战斗人员。」 她走到对方身前,温和地提醒道。 「那又怎样。」 斯夸罗把一把枪抛向她。 「我用剑,你用这个。」 他说。 「我不会手下留情,所以你也必须怀着将我杀死的觉悟对我开枪。」斯夸罗注视着她,「明白了的话,就把武器举起来,对准我。」 第224页 澄目光低垂,落在枪管上,久久都没有将它握紧。 「……看来只好用其他方法让你理解了。」 斯夸罗冷肃了面容,他出剑的速度很快,但另一个人的行动却比他还要迅疾。 迪诺的鞭子在千钧一髮之际封锁了斯夸罗的剑势。 「跳马……」 斯夸罗的表情阴沉下来。 「我来做你的对手吧,斯夸罗。」迪诺笑着说,「把柔弱的女士卷进来不是绅士之举。」 「作为加百罗涅的继承人,你竟然还能说出这种天真的话啊,跳马。」 他眯起眼睛,锁定了临时入替的对手。 「我会让你后悔的。」 斯夸罗,迪诺与澄之间的渊源,可以追溯到几年之前。 加百罗涅和彭格列有很长的同盟歷史,在接触中,作风与黑手党继承人相去甚远的迪诺会与澄成为朋友并不是会让人奇怪的事——至于迪诺和斯夸罗,两人虽然早就知道了彼此的存在,也对对方的个性有所耳闻,但却从根本上註定了无法和谐共处。 他们的战斗一时间竟不分上下。 「感到吃惊吗?」 关注着战局的澄忽然感到左肩微微一沉,她转过脸,婴儿外表的最强杀手reborn正坐在她肩头。 「要说继承家族的能力的话,迪诺已经具备了那种素质。」他说,「那傢伙仍然缺乏的是觉悟和意志。」 「我其实并不认为他还缺乏什么哦,reborn先生。」澄对他说,「迪诺是个天性温柔的人,比起力量本身,他总是优先考虑为了什么去使用力量……尽管有时这会让他显得有点笨拙。」 「大概吧。」reborn勾了一下嘴角,「或早或晚,他会为了某些人成长起来的。」 她轻轻点头,重新将视线放在两人身上。 另一边,斯夸罗和迪诺的战斗经验终究还是存在相当大的差别,后者渐渐开始左支右绌,落于下风。 在鞭子被剑斩断的一刻,两人分出了胜负。 在实战课上发生的插曲似乎很快就被人们遗忘了,唯有当时斯夸罗交给她的枪还提醒着澄这件事。 把它物归原主是黄昏时的事了。 斯夸罗沉默了一会,接过了枪。 他将枪托下压,退掉了子弹,然后再次将它递还给澄。 「握住它。」 他用右手引导着她将枪口抬起,接着,斯夸罗咬住左手手套边缘,把手套脱下。 他的手套下是义肢,剑刃取代了本该是左手的位置。 斯夸罗的剑刃抵在澄的腹部,同时,他用她的枪顶住了自己的心脏。 「我的剑很快。」他说,「就算你拿着热武器,我也有七成把握比你先发动进攻……所以,澄,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阴影笼罩着他的半边肩膀,夕阳慢慢沉下去了,余晖从斯夸罗的发梢缓缓流过。 他的手覆上来,微微用力。 扳机被叩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良久,斯夸罗将子弹放进少女手中,接着松开了手。 在斯夸罗离开后很久,澄仍待在那里,她仿佛仍在望着天空,但太阳分明已经完全沉没了,几点星星爬上暗蓝的边际。 澄攥在手中的金属子弹已经变得温热,在她开始意识到时间正不知不觉中悄悄熘走时,迪诺就像从天而降一样,忽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包扎的时候在医务室睡了过去……没想到已经这么晚了。」 他用草草修补过的鞭子缠住窗框栏杆,摸了摸有点睡乱的头髮,向她伸出手。 「能拉我一把吗,澄。」 澄不禁微笑了一下。 「当然。」 她握住迪诺的手,迪诺略一借力,便跃进了屋子中……但他一时没能掌握好平衡,几乎要撞到对方,澄后退半步,迪诺及时撑住了墙面,两人的距离一下被拉得很近,迪诺的目光微微闪烁,腼腆而稍带歉意地弯了一下嘴角。 「……我知道你不是为了听我说这个才帮我的。」 澄犹豫了一会,然后说道。 「不过,迪诺,今天的事谢谢你。」 「不,别对我道谢。」 迪诺说。 「斯夸罗没有说错,我的确是个天真的人……澄,我希望我的贸然插手没有冒犯你,我只是——」 过了一会,他继续道。 「reborn说,你远比我们看到的要更加坚定和果决,所以不要擅自认定你是需要保护的一方。」 「但是,在你不愿意扣动扳机的时候,能有人给予你不那么做的理由就好了。」 「澄。」 他唿唤了她的名字。 「或许这才是我,在那时真正想要为你做的事。」 第90章 银河的截面 将情报档案、动向预测以及应对方案一一说明过以后, 澄微微抬起脸来,视线从材质昂贵的织毯纹样转移至xanxus的身上,却仍然克制地降低落点,只注视对方紧抿的嘴唇和线条冷峻的下颌。 xanxus是个对一切都很苛刻的人,他总是因为各种无法令他满意的事物而变得心情很坏, 甚至在大多数时候, 他的愤怒和不满在常人看起来几乎是不可理喻的。 「……其他后续情报仍在调查中。」 比如说现在。 但就像路斯利亚说的那样, 在畏惧着xanxus的一众瓦利亚成员中, 澄是一个相当异常的存在。她只是略作停顿, 就将结束语继续了下去。 第225页 「部署情况大致如此……不管对方是不是想趁机斩断彭格列的左臂右膀,今晚的宴会在名义上仍然是以商贸往来合作为目的的正式会晤。」 她轻轻将档案书合起。 「所以, 请您务必慎重出席……boss。」 她最近不再叫他的名字,而是开始称唿他为「boss」了。 澄耐心又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下一步指示,但xanxus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良久, 他才打破了这令人不安的沉默。 「别再让我看到这种拙劣的顺从面孔了。」 「抱歉。」她温声回应道, 「我以为这样做更符合你的期望。」 xanxus如同鹰隼般的目光陡然变得更加锐利, 他用视线攫住她几秒, 然后笑了起来。 「澄,你以为我会相信吗?难道你不知道我想要的顺从是何种姿态——」 顺从在他的世界里只有一种定义。 捨弃自我的完全奉献,或者至死不渝的绝对追随。 「如果无法达到我的要求, 就不要做令人不快的尝试, 这还远远无法让人满意……」 xanxus从沙发上起身, 轻蔑地践踏在高雅的织物上。 「只要你还没有摒弃思考。」 xanxus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君, 他自己也不否认这一点, 因为实力和地位,在他周围的人渐渐也将他的种种严酷桀骜之举视作理所当然,不过,除了澄。 她是那个一开始就站在他身边的人,也是那个一直维持不变的人。 但是又有什么能一直维持原状呢,每个人都不过是走在各自的钢索上,剧变的降临有时候只需要一把生锈的小刀……或者是,一段真相而已。 xanxus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阴郁。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神情,憎恶和厌倦,阴沉和暴躁复杂地交织在一起,像暗雷滚动的天空,偶尔有电光乍然亮起,也像蛛网般稠密而触目惊心,仿佛下一秒就要燃燃坠落,将地表也一併撕毁。 但在他走近了澄的短短时间内,心中沸腾不止的岩浆平息下去,重归地心,它们暂时潜没,为了更盛大的爆发时刻而积聚着热量。 「准备一下。」 xanxus在澄的身边停下,他漫不经心地看着两人错开的影子,一面对她说道。 「你来做我今夜赴宴时的女伴。」 「所以,为什么是我。」 说话的人是斯夸罗。 他做着相当正式的打扮,黑西装把他本来就挺拔的身材衬得非常漂亮,如果忽略糟糕的脸色的话,他的俊美说不定能倾倒今晚在场的所有年轻女宾和女侍应。 虽然,事实上,人们都知道斯贝尔比斯夸罗征服他人的方法,一般是基于物理的手段。 「要你做他的女伴的人是混帐boss,为什么不得不陪你入场的人是我?!」 「我的确应该为现在的局面向你道歉,斯夸罗。」澄说道,「我也没料到xanxus居然随心所欲到临时更改计划先行离开——你看,在我的选择范围内,玛蒙和贝尔看上去太年幼了,列维对我有敌意,而路斯讨厌穿男士礼服……」 斯夸罗打断了她。 「我也讨厌正装,这让我觉得束手束脚,挥剑的手感都变差了。」 「……路斯说,如果非要选择的话,他宁愿穿女士礼服。」澄补完了后半句话,然后温柔忧郁地望向斯夸罗仍饱含愤愤不平情绪的眼睛,「斯夸罗,我只是以为你是瓦利亚中我唯一可以求助的适龄绅士,如果你真的不愿意的话……」 她的目光是柔和,真诚而透明的,再敏感的人也无法从中发觉丝毫的敌意和攻击性,但斯夸罗就是毛骨悚然了起来,习惯用粗暴直接的武力方式解决问题的斯夸罗在她面前真正地感受到了难以招架,哪怕你知道这可能只是她达到目的的一种手段——她为什么不干脆一刀砍过来啊?这样好歹还有还击的余地! 「好了别再说了。」 轿车在此时停了下来,斯夸罗不禁将其视作让他从此刻侷促的情况下脱身的机会,他一手打开车门,一手环过澄,略显粗鲁地把她带下了车,并快速地走出了好几步。 「我的工作依然是率领精英小队以备不时之需,所以在入场之后我们没有必要靠得太近……」 澄似乎从中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微笑着转过脸,用饶有兴味的眼神看着不耐烦地皱着眉的年轻剑士。 「也就是说,我不能邀请你跳舞吗?」 斯夸罗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马上用兇恶的表情试图掩饰过去。 「……不行。」他提高了音量,「喂,别这样看我,我说不行!」 「别在意,我只是开个玩笑而……」 澄的脚步忽然放缓,声音也低了下去。 「斯夸罗,今天受到邀请的宾客名单有变化吗?」 「没有。」 和澄一样,斯夸罗眺望着远处灯火辉煌的建筑,大厅里钢琴和小提琴的演奏混杂着人声,即使隔了这么远都能听见。 「除了我们,就只有不成气候的几个小家族而已。」 但两人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这奢靡和喧嚣上。 「这么说来,守在入口处的侍者们未免也太多了。」澄说道,「主办方不应该这样神经紧绷才对……看来xanxus的确已经来了。」 她顿了一下,轻柔地挽上身边的男士。 第226页 「走吧,斯夸罗。」 他点了点头,然后他们一起走到了入场处,在澄将邀请函递给侍者时,斯夸罗忽然微微用力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对她说道。 「你到露台去。」 澄略带疑问地回望他,斯夸罗再次重复了刚才的话。 「你在这里很碍手碍脚,所以到露台去。为了防备狙击手,那里已经由我们的部队清理完毕了。」 他皱着眉头说。 「看不出来吗,就在十分钟……不,五分钟内,交战就要开始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你不好好待在后方,到这里来做什——」 他急躁地拉着澄的手臂走进会场内,隔着舞池,他看到了坐在另一端的xanxus,从他们踏进来的第一步起,对方也看见了他们,在这遥遥的,xanxus的目光穿越人群而来的一剎,斯夸罗下意识松开了握住少女的手。 「xanxus要我到他那里去。」 很难说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不自觉沉默下去的时候,澄出声说道。 「谢谢你,斯夸罗,你可以去执行你的任务了……还有。」她对他微笑了一下,「不用担心,我会把握好迴避时机的。」 在大厅的另一边,xanxus勾起嘴角,把视线重新放回眼下的赌局中。 时刻关注着他的动向的宴会主人,一位立场暧昧、家族在近十几年才兴起,扩张速度却很惊人的黑手党家族首领试探着问道。 「还下注吗,xanxus先生?」 xanxus没有回答,单手推出面前堆叠整齐的全部筹码。 「很激进的策略。」对方笑起来,眼角堆叠起细纹,「不会错的,xanxus先生,您是一位有决断力的人……和彭格列当下因为老朽而变得优柔寡断的掌权人不同,您还足够年轻和有野心。」 听到这里,xanxus终于抬起脸,正眼看向主办方,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认为我们可以成为彼此的合作者……」 「老头子已经不行了,最近几年他的作风变得越来越保守和温吞……越来越让人噁心。」 瓦利亚的领袖前倾身体,似乎是露出了一点饶有兴致的笑。 他的反应让主办者急切地开了口。 「那么……」 「至于你。」他说,「你的家族又是怎么骯脏地发展起来的呢,人口贩卖还是违禁药品?」 xanxus像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那样一哂。 「你这种连垃圾都称不上的东西没有上谈判桌的资格。」 合作的可能彻底破裂,主办人脸色骤变,但在他抬起右手,试图向手下发出围剿命令之时,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额头。 「别误会了,我和那个老不死的不一样,我无所谓你的手段到底有多卑劣。」 即使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也没人看清xanxus是怎么出枪的。 「不可原谅的只有,你企图挑战彭格列制定的规则,这一条而已。」 音乐早已停止,骤变的情势在大厅中引起了短暂的骚乱,但显然双方都是有备而来,很快两边势力都转变为武装状态,却碍于警惕而没有贸然行动,厅中一下变得异常寂静。 因此,她的脚步声鲜明了起来。 她的步伐很轻快,却并不让人觉得急促和不稳定,高跟鞋的叩击声在一下的回音将至末尾时,便接上了另一下,踏着韵节,几乎是清脆而悦耳的。 xanxus听着这样的跫音渐渐靠近,然后它在耳畔停止,然后一双柔软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头。 他举枪的手没有丝毫动摇,但周围一触即发的局面仿佛并不能在他眼中留下痕迹,xanxus慵懒地取走牌堆顶端的一张牌,夹在指间,递给了站在身后的人。 「你让我来到这里,就为了这件事么?」 她低声抱怨道,声音却依旧温柔,找不到多少气恼的痕迹。 澄没有看牌面,她接过了那张牌,在背面轻轻地吻了一下。 「愿女神赐予你幸运,xanxus。」 澄把它还给了瓦利亚的主人。 xanxus在桌面上把它揭开,接着,被中途打断的牌局分出了胜负。 「我赢了。」 今夜的第一声枪鸣随之响起。 澄顺着螺旋台阶向上走着,身后的喧闹和来时已经大不相同。 她的表情沉静,眼中没有笑意,不论何时,杀戮难免令她感到沉重。 她的终点是楼顶的露台,在抵达那里之前,澄的心中思虑着许多事情,其中大部分有关瓦利亚……有关xanxus。 距离九代首领把她送到他身边的那一天,已经过去了数年,他依旧是澄认识的那个人,却也时不时地展露她未曾见过的部分。 「这句话由我来说,说不定会显得有点讽刺……」 她低语着。 不过人是会变的。 她隐约预感到了这变化,抑或推动了这变化的,她尚未知晓的秘密,将会带来某种…… 思绪到了这里时,澄登上了露台。 今天的天气说不上好。 在这并无特别的美丽之处的夜色笼罩下,澄在那里遇见了一名少年。 他背对着澄,远远地站在露台的边缘位置,露台此刻也没有开启照明设备,她无法看见他的面孔,映入眼中的,不过是他单薄的嵴背和纯白的发色。 那个背影忽而让她的心感觉到了不知名的震动,这让澄没有原路折返,而且提裙快步走了过去。 第227页 在离他仅有几米的位置,澄停下了脚步。 「晚上好。」 她说。 在此处遇见对方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立即离开才是最稳妥的办法,就算不这么做,她可以询问的事也还有许多,比如对方是怎么避开了瓦利亚的清扫,比如他踟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但是,澄最先遵循的,却是自己奇异的、不可捉摸的直觉。 「你想要在这里自杀吗?」 她这么问道。 对方似乎怔了一下,然后低声笑了起来。 「真是冒昧的问候。」 白色的少年提起了对失礼的不速之客的兴趣,他转过身,紧接着,两人的视线相接。 如果这一刻澄能够看见那少年的双眼,她或许会看到狂烈的飓风。 但无论如何,就算她无法看见,一阵不知从何处捲起的强风也已毫无徵兆地突然降临,这锐利的风给她裸露的皮肤带来疼痛,澄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有什么人拉住了她的手,将她带离了原处,不知是不是强气流带来的错觉,她几乎觉得自己漂浮了起来,但再睁开眼前,她仅仅只是站在了少年的身前而已。 陌生的少年将她抵在露台的栏杆处,澄的身体有小半悬空,他用一只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却扣在她的脖颈处。 「请告诉我吧。」 少年深深地凝视着她。 「是什么让你这么想的?」 「直觉。」她说,「因为,厌世的人大多具有相似的气味。」 「你很了解他们吗?」少年笑道,「那么,你知道自杀者都是为了什么理由想要去死吗?」 「我还不敢说我真正了解什么人呢……」 尽管如此,她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 「自杀者有很矛盾的心。」 「未知的一切让他恐慌,但同时他也对已经看透和掌握的终点感到无趣和倦怠,因为比谁都了解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将会不朽,所以拥有和失去对他来说一样疼痛。」 「他聪明又笨拙,清醒而昏眩。」 澄微微停顿了一下,将视线投向静默的天空。 「对他们来说,最坏和最好的事都是,人终有一死。」 说完最后一句,澄重新看向少年。 「你要杀死我吗?」 「我不知道。」 他说。 「你的直觉大概失灵了,我并不是自杀者。」 笑容渐渐从他的面孔上褪去。 「只是这个世界让我感到无处可躲而已。」 不仅是这个世界。 他想着。 还有和它相似的,千千万万个无趣的宇宙。 在今天以前,有时他会怀疑自己把自己的一部分遗落在了哪里……它或许很小,但那一定是构成他——「白兰。杰索」的一个重要零件。 「最后说一件奇怪的事吧。」 白兰说。 「在见到你的第一眼,我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就是为了在此时与你相遇,我才会出现在这里。」 他的紫色眼眸映出了澄的影子。 「我似乎一直在等待你。」 在澄有所反应之前,他就继续说了下去,同时露出了一点苦恼的表情。 「可是,我是为了什么才非要与你相见不可呢,从刚才起,我就在思考这个问题……直到你的话给了我灵感。」 「说不定,我是为了杀死你,或者被你杀死,才来到这里的。」 他钳制住澄的动作稍稍用力,澄开始感觉到疼痛和轻微的窒息感。 「请你选择吧。」他说,「要被我杀死,还是杀死我呢?」 澄沉默着。 她没有做出选择。 「……是吗。」 白兰轻声说道。 「那就只好我来选了。」 橙色的火焰从他的指尖燃起,轻易地损毁了栏杆。他松开了手,转而拥住她的肩,然后白兰向前进一步,澄也被迫随之后退,她细而高的鞋跟骤然踏空,失去了平衡。可怕的失重感袭来,他们一同从楼顶坠落。 但是,这是为什么? 白兰忽然想到。 即使知道在几秒过后就会粉身碎骨,那女孩的神情依旧非常平静。 于是他便开口问道。 「你在想什么?」 她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风声几乎把她的声音全部吞没,但残留的部分还是传达到了白兰耳边。 「星星。」 她说。 「今夜没有星星。」 白兰的眼睛微微睁大,某种不知名的事物触动了他的内心,他随即发现他丢失了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小齿轮而已。 现在它回来了,一切再次开始转动。 狂风再度捲起,澄抬手掩住了眼睛,她听见末日般的雷霆和飓风怒号,这些令人恐惧的声音持续了许久,被围困其中的她几近忘记身处何方,也忘了思考为什么落地的时间被不合理地延长……最后,无论是风声还是雷电都低低呜咽着散去,她所能听见的只剩下了一种声音。 这是……振翅声。 澄睁开眼睛,抱着她的少年从身后延展出的巨大白色双翼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 「我想我是为了完成这件事,才在今夜遇见了你。」 他说。 「现在,我把它赠予给你。」 第228页 澄越过他的翅膀向天空望去—— 露台的凉意让澄陡然惊醒。 失重的感觉仍然残留在身体里,她差点没能站稳,下意识扶住了身前的栏杆。 她环顾四周,露台上只有她一个人。 一切都完好而正常。 那么,那就是一个入夜时产生的梦……或者是幻觉了。 「难道是幻术师吗……」 澄喃喃自语着,抬起了头,映入眼帘的景象短暂地震撼了她。 积云被扫荡一空,夜空明澈得不可思议。 漫天星辰。 仿佛是有人切下了银河最璀璨的一个截面,然后将其展现在了澄的面前。 星河低垂,近的宛如就要流淌到她身边来……不,确实有一颗星星正在靠近。 澄定睛一看,一簇光芒正在缓缓降落,她不禁伸出了手,于是光点便轻轻落在了她的手心。 那不是星星,星星不会这么轻盈而柔软。 澄合拢了双手,握住了那片,沾染了星星的颜色的洁白羽毛。 第91章 再度相会 玛蒙握住小小的茶杯柄, 吹凉以后啜饮了一口,虽然因为兜帽的遮挡看不到表情,但从他稍微放松了一些的肢体上不难判断出他对芬芳的红茶——以及澄用以招待的各种点心颇为满意。 「瓦利亚里也有不是那么粗野的傢伙嘛。」 面对这样拐弯抹角的评价,澄托腮对端坐在婴儿用高脚椅上的玛蒙眯眼笑了一下。 「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作为彩虹之子一员的玛蒙和reborn一样,身体因为诅咒而呈现为幼儿的状态, 玛蒙依然维持着幻术师应有的原则与品格。 「现在也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 他将瓷质茶杯放回托盘中, 矜持地说道。 「与幻术有关的谘询按小时计费, 不足一小时的情况按一小时计, 价目表已经发送到你的个人邮箱中……」他想了想, 补充了一句,「还有, 因为我不打算缴税,所以不会提供任何凭证。」 「好的,我接受你的服务和收费条款。」 澄一面说着, 一面取出了一个和手掌差不多大小的首饰盒, 她将盒盖打开, 展现出其中被妥善保管起来的洁白羽毛。 「在你看来, 这片羽毛是幻术吗,玛蒙?」 玛蒙一动不动,似乎正在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物品, 良久, 澄等到了他的鑑定结果。 「不是。」 玛蒙说。 「这不是幻术。」 他伸出手, 试图碰一下羽毛, 却在刚刚触及羽尖时就感受到了灼痛而勐地收回了手。 「怎么了?」 澄疑惑地拈起那片羽毛, 轻轻摩挲着羽面,但在她手中,什么异常的事都没有发生。 「这是死气之炎。」他说,「不管看上去是什么,其本质都是一团火焰,而且纯度高得惊人……澄,这是你的火炎吗?」 澄摇了摇头。 「不,虽然知道死气之炎的存在,但我并没有学习过使用它。」 「那就是别人的东西了。」玛蒙思忖道,「脱离了原主人的火炎,不仅没有熄灭,竟然还能保持固定的形态,那一定是个很强的傢伙。」 澄慢慢地回忆着在那天发生的事,如果不是手中真切地握着羽毛,她一定会怀疑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切也的确像梦一样扑朔迷离,不知始终,也找不到合乎逻辑的线索……尽管十分美丽。 「既然如此,还是保持警惕比较好。」 澄说。 「就算这团死气之炎看起来对你没有敌意——如果对方想伤害你,对于那种强者而言,你再怎么警惕也没有用。」玛蒙不留情面地评价道,「不过,如果有什么意外发生,你打我的电话也可以……当然,我是不会去帮助你的,对幻术师来说正面对敌不是上策。」 他从高脚椅上跳了下来。 「不过看在你是个让人愉快的顾客的份上,我说不定愿意为你想想办法……」 话还没有说完,两把匕首从玛蒙身后飞来,直指他的脑袋,却在就要造成血案现场之时,像穿过投影那样穿过了玛蒙的身体。 「烦人的傢伙来了。」玛蒙幼小的身体漂浮了起来,「不要忘记支付尾款……」 他穿着斗篷的形象渐渐淡化,声音也逐渐远去,等到贝尔从房间里跑出来,玛蒙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听到了玛蒙的声音!」贝尔兴致勃勃地说道,「他在哪里?难道已经被王子杀了吗?!」 「没有哦,贝尔。」 澄将羽毛放回首饰盒中,把它重新收起来。 「玛蒙只是回去了。」 贝尔菲戈尔看起来似乎有点沮丧,但澄今天并不打算特别地体谅他的感受。 「说起来,贝尔,我有话要问你。」 澄蹲下身注视着他。 「你把学校的钢琴线拆坏了,对么?」 小男孩僵硬了一下,故作镇定地否认道。 「……不,不是王子。」 「不仅如此,在学校要求监护人到办公室去的时候,你找玛蒙用幻术骗过了老师,是这样吗?」 被完全戳破伎俩的贝尔菲戈尔一下住了嘴。 「你知道为什么答应为你保密的玛蒙把事情告诉了我吗?」澄蹲下身,对尚未知晓成人世界残酷无情之处的贝尔温柔地笑了笑,「因为你只向他支付了一百欧,而我支付了一百五十欧……以及,为了惩罚你,贝尔,这笔钱将从你的点心费用中预支。」 第229页 「……随便你,反正王子再也不会到学校去了。」贝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在乎澄的惩罚,「就像斯夸罗那傢伙一样。」 捕捉到关键词的澄皱了皱眉头。 「斯夸罗?」 她问道。 「斯夸罗怎么了?」 「澄,听说斯夸罗申请了提前毕业,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迪诺。」澄将更新过的名册翻开,用手中的笔轻轻敲了敲纸页,「我确认过了,斯夸罗通过了检定考核。」 「那个本质上不想让人提前毕业所以设置得超级困难的考核吗?!」 「是的,就是那个九代首领亲自设置的考试。」澄把笔盖上,支起下颌,回头看迪诺,「『若非必要,不要这么着急承担工作』,九代首领是这么说的。」 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 「当然,至少xanxus不听他的,至于斯夸罗……」 其实这件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自然之处,但不知为何,一点又一点的奇怪预兆在澄心中投下了淡淡的阴翳。 「……他大概有自己的想法吧。」 接着她转移了话题。 「如果斯夸罗离开的事让你觉得寂寞的话,说不定我可以试着安慰一下你……」 「不,我绝对没有这么想。」 在匆忙否认以后,迪诺又稍稍思考了一下澄所说的那句话。 「我的意思是,我和斯夸罗的关系并不是非常的……」最后迪诺咬了咬牙,「是的,我已经觉得我们是朋友了。」 「这样吗,那我想你一定觉得很失落……请把手给我。」 迪诺有点紧张地俯身,身旁女孩子指尖的温暖触感一碰既离,然后澄笑着伸手揉了揉对方的金髮。 「给你巧克力,希望你不讨厌榛果味。」 「不、我当然不讨厌!事实上这是我最喜欢的——」 「把狗尾巴收起来,蠢货。」 「reborn?!」 迪诺忽然发觉攥在手中的东西不知何时消失了,而他的家庭教师已经拆开了包装。 「等等!那是我的……!」 reborn无情地一口吞掉了整块榛仁巧克力。 「你有什么异议吗?」面对弟子难以置信的表情,在地下世界里排行第一的杀手残忍而平静地问道,「反正狗是不能吃巧克力的。」 不仅完全无视弟子的悲鸣和控诉,甚至占据了迪诺的位置,理所当然地将对方驱赶离开的reborn把脸转向了澄那一方。 「我是来见你的,澄小姐。」他说,「九代首领有一些指令让我代为传达。」 「九代首领?」澄收敛了神色,「既然是由您转达……是私人命令吗?」 「没错,与瓦利亚无关,是给你个人的命令。」 reborn解开一粒西装纽扣,从怀中取出一封相当古典的委令书,封口处的火漆烙有彭格列九代首领的个人印章。 「就在不久前,彭格列总部的信息系统和计算机网络受到了来源未知的攻击。」 澄接过了信封。她尚且不清楚reborn提起的事情和命令的联繫,便安静地等待着对方的进一步叙述。 「这样的行为被判定为了对彭格列的挑衅,彭格列的技术人员立即展开了反击和追踪……」reborn压了一下帽檐,「但是,结果似乎是对方技高一筹。」 澄开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那么……」 「但是,交给你的任务和这件事无关。」 他继续说道。 「这起事件在彭格列中引起轩然大波,就在我们打算动用特殊手段时,对方反而主动出现在了我们面前——那并不是一个组织,仅仅是一个人而已。」 reborn勾了勾嘴角。 「更令人吃惊的是,在加以挑衅之后,这个肆意妄为的人竟然向彭格列提出了合作的请求。」 「虽然听起来很荒谬……」澄闭了一下眼,「但是对方拥有足以与彭格列顶尖技术团队匹敌的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论对方的意图真假,藉此观察对方的下一步行动和实际目的就成了一种顺理成章的策略。」 「没错。」reborn微微颔首,「更何况,他提出了我们无法拒绝的合作条件。」 他说。 「他向我们展示了一种叫做『匣兵器』的,仅在传闻中存在的死气之炎应用技术。」 「……」 澄沉吟半晌,她从对方点到为止的话中领会到其中还有许多不便对她透露的细节,与此同时,她隐隐预感到接下来交给她的命令可能会具有超过她最初想像的重要性。 「reborn先生,我能做的是什么呢?」 「真是一个很有吸引力的诱惑,哪怕是对彭格列来说。」他抬起头,用漆黑的眼睛望着澄,「所以我们需要有人和对方进行接触和监督,以便及时察觉其间可能隐藏的陷阱,这也是与对方协商一致的信任措施之一。」 ——「澄小姐,九代首领希望你来成为这个角色。」 上课的时间到了。 要让教室从吵闹转换为能正常进行教学活动的安静状态总是需要一点时间,澄望向委任书,在封口处看了一会。 私人命令书具有特定的保密级别,她当然不会在公共场合拆开它,但据reborn所说,里面除了常规的命令文件外,还有任务对象的基本信息,这让澄稍微有些好奇了起来。 第230页 仅凭一己之力,向歷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以前的庞然大物发起挑战…… 这时台上的教职人员提到了今天将会有一名转学生到来,澄却仍在走着神。 那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另外,reborn先生所说的,很快就会见到对方,又是什么意…… ——啪。 或许是太过心不在焉的缘故,澄的手肘不慎碰掉了放在桌角的钢笔。 金属制的笔身和地面碰撞发出的响声让她微微一惊,思路就此中断,澄的反应因此稍慢了一些,而当她正想要弯腰去捡时,视野中另一个人的手却在她之前拾起了她遗落的物品。 她的视线随着那个人骨形漂亮的指节一同移动,定格在了他的面孔上,然后她倏尔想起了就在不久前发生,现在仍在记忆中熠熠生辉的星夜。 「你是……」 眼前的少年有冷锐又纯净的眸色,第一眼便让澄联想起结冰的盐海,其中极致的透彻和深邃让人在意识到美丽之前先感受到了刺骨与战慄。 但就在澄打算再次开口时,他忽然微笑了起来。 「在那个时候,我大约忘了告诉你,我们很快就会再次相见。」 他一定很擅长,也很适合笑,否则不会如此轻易地从他覆霜的透明海面上掀起紫罗兰色的熏然微风,几乎叫人忘了他有一双多么凉薄的眼睛。 「我是白兰,白兰。杰索。」 第92章 谜底 白兰。杰索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纸上写下他的名字后, 澄的笔尖顿了一会,她发现自己很难想出一种简洁的表述方法来对他进行概括。 尽管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拥有丰富的性格,但许多人的个性复杂性常常体现在不同的层次上——人就像被层层包裹起来的原石,随着境遇和接触深度的变化,某个人展现出来的性质也会发生变化, 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即使如此, 某人在特定环境中, 给周围人群留下的印象依然会具有鲜明的共性。 比如外表, 声音, 说话的语气,等等。 这都是客观的外在标籤, 是内心在物质世界最浅显的外化表现,而对一个人的深入探索,往往不免从这些方面开始着手。 但是, 白兰…… 澄苦恼地想着。 并不是说他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恰恰相反, 无论是容貌还是气质, 他都令人见之难忘。 但是,他似乎是个有点不一样的人。 他拥有着……要从未知迷雾深深地泅潜下去,去到比尽头还远的地方, 才能找到的某种东西。 澄还不知道它是什么, 但她对它感到熟悉。 ——不过, 比起人格侧写, 这名叫做白兰的少年是如何掌握了尖端技术, 背后是否具有庞大而不为人知的势力,他又是为了什么而突然进入了彭格列的视野……这些明明才是更值得探究的问题。 澄笑了一下,合上了笔记本。 在她思索的时间里,教室里的人陆续离开,澄的任务对象也已经不在座位上了。她并不急着在此时就刻意与对方进行接触,因此也没有为弄丢目标而感觉到多少急切。 但是,现在澄确实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理由了。 澄在货架前踌躇了许久。 原本她走进商店只是想买晚餐用的淡奶油,但今天她偶然在盒装奶油旁边的货架上发现了限量口味的动物饼干。 这是贝尔最喜欢的零食之一。 自那以后,她就陷入了犹豫不决的境地中……而就在她独自两难的时候,一只手越过她,从她正上方的货架上取下了一包棉花糖。 对方的举动就像猫那样静谧轻巧,澄甚至没有发觉对方是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后的,她转过脸,见到的是一对在最近已经逐渐熟悉起来的眼眸。 对方的目光微敛,似乎是在注视着她,又好像轻轻地跃向了别处,同样像猫那样若即若离,捉摸不定。 澄率先打了招唿。 「真是巧遇。」 「或许不能说是巧遇。」白兰微笑道,「如果不是你在同一个位置停留得太久,我说不定不会注意到放在这里的商品。」 他将手中包装可爱的糖果晃了晃。 「棉花糖的新品。」 澄仰起脸,看到了包装上的说明:「桃子味……是夏季限定产品。你喜欢棉花糖吗?」 「喜欢哦。」白兰一边说着,一边从货架上拿起饼干盒,「你又在看什么呢……是这个吗?」 澄点了点头,从他手中接过画着动物形象的饼干盒子。 「那么,既然犹豫不决了那么长时间,其中有什么值得苦恼之处吗?」 「事实上呢,我的被监护人——啊,理解成我弟弟也可以——他很喜欢这种饼干。」澄说道,「但是,那孩子最近犯了错,作为惩罚,我告诉他要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削减他的点心开支,而我现在也没有出尔反尔的打算。」 「嗯,这是很合理的做法。」 「是的。况且,那孩子和一般人不太相同,对待他又尤其是不可以随意溺爱的……」 「但是?」 在她将要说出转折词以前,对方替她开了口,澄不禁笑了一下。 「没错,但是。」她说,「要对它视而不见,我又忍不住觉得非常可惜。」 「可惜?」 第231页 「听话的小孩子,和做了坏事的小孩子……他们可能不是每个都天真无邪,但孩子们一定是纯粹的。」澄低下头,用柔和的眼神看着饼干盒上的动物图案,「白兰先生,我认为纯粹是一种很珍贵的品质。」 「这就好像,在工业文明尚未降临的时候,哪怕是破碎的贝壳也让人觉得美丽。」 澄说道。 「或是,现在的我在商店里发现了新口味的棉花糖,当然也会觉得很高兴,但这种心情和小时候第一次喜欢上棉花糖的时候,已经不再相同了……当然,无论是工业文明还是变得成熟,都是很好的事情。」 「只是不可逆转的美丽事物,会让我感到怀念而已。」 说到这里,澄感到了一点不好意思。 「抱歉,这好像已经偏离了最初的问题……」 「不。」 白兰轻声说道。 「我明白了,这的确是值得烦恼的事情。」 澄看着他,有很短暂的一瞬,她觉得捉摸不定地游走在白兰眼中的笑意消失了。 但等到他再次说话的时候,又分明仍是微笑着的,刚才的变化似乎只是澄的错觉。 「现在你所面对的抉择变得很清晰了。是要坚守原则,还是做会让那孩子感到高兴的事呢,从你的角度来看,两者确实是难以调和的矛盾关系。」 ——「但是,对我而言,这样的矛盾并不存在。」 他从澄手中拿走了饼干盒。 「如果我想把它送给那个孩子,你会拒绝吗?」 她呆了一下。 「……不,我没有替他拒绝的立场。」 「那么,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澄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白兰先生,难道你是那孩子的仙女教母吗?」 「?……!」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得有半秒那么久,白兰被她的形容震到了。 「啊,我只是突然这么想到而已,并没有冒犯的意思……白兰先生?」 原本站在她身边的少年扶着货架,一点点蹲了下去。 「是身体有什么……唉?」 澄弯下腰试图查看对方的情况,却在中途顿住,无可奈何地问道。 「有那么好笑吗,白兰先生?」 「不是的,我只是忽然觉得心跳过速,想要稍微缓解而已。」 「那你要怎么解释肩膀和声音在抖这件事呢?」 「是併发症哦。」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样的疾病呢。」 「这是,一瞬间被心动击中引发的急性心悸。」 澄理所当然地将其视作了揶揄,在她要转开脸时,却忽而被勾住了尾指。 澄垂眸望去,拉住她的白兰抬起头来,放纵笑过的痕迹还残留在他的脸上,流露出仅属于少年的,清澈又孩子气的神情。 「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 她点了点头。 「那么对应地,请你也直接称唿我的名字。」 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 「在刚才所说的话中,至少有一句不是谎言。」 在她去认真思考他话语中的含义前,白兰勾住她的手指悄然上移,握住了她的手掌,然后微微用力,借力站了起来。 「时间还早,一起喝咖啡吧,澄。」 侍者将两只盛着espresso的透明玻璃杯放在两人面前,澄的那一杯加入了厚厚的奶泡,而属于白兰的那一杯则呈现着纯净浓郁的深色,唯有纹理细腻的咖啡油脂浮在上部。 「是双倍意式浓缩吗?」澄对白兰的咖啡品味感到了些许惊讶,「那可是相当苦涩呢。」 白兰坦然地贊同了她的看法。 「嗯,是我完全受不了的味道。」 「那为什么……」 就在她不解时,侍者第二次来到他们身边,从托盘中依次取出盛牛奶的鸟嘴壶,奶油和砂糖,一一放在白兰的面前。 白兰抬起手腕,随性地往杯中倒进大量牛奶,望着乳白的牛奶丝丝没入咖啡原液,无所顾忌地打破了原本的厚重感,澄的心中油然升起了「这是个恣意又任性的人」的念头。 在他开始接着加入满勺砂糖时,澄将目光从咖啡杯转移到了他的面孔上。 「我阅读过你的资料了。」 她忽然说道。 「你并不是西西里人,甚至在几个月以前,你才刚刚收到一所美国顶尖高校的录取通知。」 白兰支着下颌注视着她,同时加入了第二和第三勺糖。 「抱歉,这说不定会招致你的厌恶……不过情报部提供的信息很详尽,其中也看不出有什么被不自然地动过手脚的地方。」 澄微皱眉头。 「于是,这份寻常的个人资料成了整起与你有关的事件中最不同寻常的部分……从你迄今为止的人生轨迹中,我找不到丝毫的,与死气之炎,或是彭格列有关的痕迹。」 「我可以理解,这让你们陷入了混乱。」 白兰微笑着放下银匙。 「既然如此,澄,我可以为你解答两个问题,并在这两个问题的范围内,我承诺基本的诚实……当然,你仍旧可以保持怀疑,相信或是不相信都是你的自由。」 澄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弯了弯嘴角。 「成交。」 她喝了一口咖啡,以此作为思考的缓冲时间。 第232页 然后,澄轻轻放下了咖啡杯。 「首先,你是真正的白兰。杰索吗?」 「唔,很谨慎也很有效的发问呢。」略作评价以后,他回答了这个问题,「我的确是真正的『白兰。杰索』——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仅此一个的白兰。杰索。」 他继续说道。 「另外,你们的调查结果没有误差,那确实是属于我的资料没错……这样的回答,足够了么?」 「嗯,足够了。」 澄在心中重复了他的回答,小心地记住了对方的反应与措辞,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第二个问题是,你的目的是什么?」 「……」 白兰没有立即回答。 他从拆开的棉花糖包装中取出两枚云朵般洁白柔软的方形糖果,在杯口上方松开了手,坠进浓稠液体中的糖果被深褐色一点点包裹、吞噬。 「你说,纯粹是很珍贵的东西……我其实很贊同这一点,澄。」 他看着棉花糖在玻璃杯中一点点沉没下去。 「但是,如果说儿童的蒙昧让他们保持了纯粹的话,那么在我看来,世界上的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都仍是纯粹的。」 他看似与问题无关的发言让澄感到了困惑,而对方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对她笑了笑,没有多做解释,反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如果人类真的建成了通往天堂的巴别塔,他们就真的能掌握神的权柄吗?我曾经用很长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大约也相信过答案是肯定的。 「但真相是,天堂对人类而言是无可名状的存在,所谓神的权柄,同样远远超过了人类个体能掌控的尺度……」 ——「登上巴别塔最后一级的人类,看到的景色,是一片极端孤独的虚无。」 他缓缓抬起头,专注无比地,凝视着澄的双眸。 「澄,在遇见你的那一天,我站在巴别塔的最后一级前,我面前的天堂之门正在缓缓打开。」 他在无数个平行世界的缝隙中窥见的,巨浪般的权利慾和掌控感是没有人可以拒绝的诱惑,但这一次的白兰,在一切开始之前,先隐隐预感到了滔天潮水褪去以后的空虚世界。 他一面被力量本身挟卷着向前走,一面渐渐发觉了自己或许是在重蹈覆辙,就这样狂热着,绝望地,迈向终将成为他的游乐场和灵魂坟墓的未来。 然后,他遇见了那个人。 「我想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了,但无论如何在记忆中搜寻,也不过是初次见面而已。」 「那么,为什么在见到你的时候,我会体会到找回了丢失的某种事物的感觉呢,我产生了相当强烈的好奇心……这种前所未有的心情甚至阻拦了我踏出最后一步。」 「抱歉,澄,这些话对你来说,一定是无意义又难以理解的。」 「与你的问题有关的一切,用接下来的一句话就可以完全解答了。」 「我想要寻求谜底。」 白兰对她说。 「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到你身边来。 ……为了,再次与你相见。 由于损坏公共财产以及其他叫贝尔的教职人员和同窗小学生们积怨已久的违规违纪行为,贝尔整整一周都要接受停学处分。 ——这一举措能否有效纠正贝尔菲戈尔无视规则和训导的坏毛病仍有待商榷,但至少双方都诚心实意地对此感到了高兴。 到最后真正起到了惩戒作用、让贝尔万分不满的也只有澄的零食禁令而已。 「贝尔,我回来了。」 澄打开门的时候就唿唤了他的名字,但直到她换好了鞋,关上门,走到小客厅,也没有听见对方回应的声音。 「贝尔?」 她试探着提高了音量,就在澄差点开始考虑贝尔离家出走的可能性时,终于在悄悄开了一道缝隙的房门后找到了正警惕地窥探外面的小男孩。 「你想做什么?要强迫王子上学吗?」 「没有哦,我正在反省给你的老师和同学带来的麻烦……打破他们来之不易的平静时光也太残酷了。」 澄用轻松的语调说着,走到贝尔的房前。她留出了一步的距离,也并没有打开他虚掩的门。 「我有别的话想对你说,你要听吗?」 「……」 贝尔菲戈尔陷入了矛盾的思考。过了一会,他慎重地把门缝推得更大了一点。 「好吧,如果你要为你的不敬之举道歉,王子可以勉强听一听。」 澄温和而果断地说道。 「真遗憾,我没有想要对你道歉的事情。」 在贝尔恼羞成怒以前,她蹲下身,从手提袋中拿出了饼干盒,放在膝前,手肘支在盒盖上,好整以暇地问道。 「只是想问问你需不需要这个而已。」 「要。」 贝尔异常敏捷地从房间里沖了出来,连人带盒撞进澄的怀里。 「那王子就勉为其难原谅你吧。」 「我不要你原谅我哦,这只是代别人转交给你而已。」 贝尔拆包装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脸问道。 「是谁?」 「是……」 澄想起与白兰相关的任务仍处于很高的保密层级,便轻巧地改了口。 「是路过的仙女教母。」 贝尔从绘本里读过灰姑娘……尽管他对这个故事嗤之以鼻(贝尔:王子我是绝对不会喜欢上那种没用的女人的。),但在他奇妙的世界观中,身为高贵的王子有一两个仙女教母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第233页 「王子才不要做仙度瑞拉。」贝尔从奇异的角度找到了抗议的切入点,「红皇后比较好——如果是王子的话,就是红国王了!」 「嗯……好像红皇后的确比较贴近你的性格。」澄顺着他的思路说了下去,「既然我们经常一起喝下午茶,那么我是爱丽丝吗?」 「澄是睡美人。」他回答得很认真,思考逻辑却十分天马行空,「因为澄会给我晚安吻。」 澄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兰又是什么呢? 她忽然这么想到。 他神秘而游离,疯狂又冷静,哪怕在风平浪静时也能窥见在他脚边蛰伏着的强大投影……他可以是魔镜,邪巫士,柴郡猫或是与他的某一个侧面类似的其他。 自己说不定必须先步入一个未知的世界,见其所见,思其所思,然后才能解开萦绕在他周围的重重谜团。 他想从自己身上得到的谜底会是什么,这又会对自己迁徙般的无尽旅途产生什么影响,这些事情澄尚且不知。 但她已经隐隐有所预感,白兰或许就是指引她进入奇异茶会的白兔,而在那之后揭晓的会是…… 行动电话的提示音打断了澄在无意识中产生的散乱思考,她回过神来,打开了新讯息。 是一封加密邮件。 由于看不见信息来源,澄尝试了多种可能路线的密匙,终于在最后一次进入了邮件内容。 邮件附有一份任务报告书,信息本身十分简短。 落款是斯夸罗。 「澄?」 「……贝尔。」 澄抬起脸,对男孩说道。 「我得去一趟瓦利亚总部。」 第93章 分岔路 瓦利亚的总部坐落在远离喧嚣的城市边境。 从远处的桥坝起, 穿过其间的橄榄树林,到古典的建筑主体,直至海岸及更远的海礁和碎星般的小岛屿,都是属于瓦利亚的私人领域。就选址而言,或许还能从这里找到一星半点在瓦利亚成立之初出于隐秘性方面的考虑, 但随着彭格列的发展壮大, 时至今日, 瓦利亚作为「压倒性的暴力」的震慑意味早已盖过了「暗杀部队」的一般性质。 而在xanxus接任首领以后, 这种情况每日都在愈演愈烈。 下了瓦利亚制式的黑色轿车, 澄又步行了一段距离。她独自穿过开着欧洲月季和紫罗兰的小花园,快步走进了前厅。前厅空无一人, 在她踏进前厅的瞬间,自主巡逡着的摄像头和机枪口就紧紧锁定了她,即使是在身份识别成功以后依然追随着她的位置缓缓转动, 直到她纤细的影子消失在有效视野中。 这个时间值守在总部的人很少, 近来一直如此。但就算守备森严, 也没有人有阻拦她的权限, 澄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建筑的核心区域——再往前就是首领所在的地方了。就在她将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澄的脚步稍稍慢了下来。 还没来得及换掉作战制服的斯夸罗站在廊边望向她,等待她走到身前, 随后斯夸罗便转过身, 澄跟随其后。 「别做多余的事。」 他低声告诫道, 站在他身后的人却并没有出声回应。 淡淡的焦躁感从斯夸罗心底蔓生, 一点点爬攀。 「澄, 回答我。」 「……」 几秒钟后,识别系统运作,防御装置在提示声响过后弹开。 「我明白。」 澄毫无犹豫地踏进了内间。 她抬眼打量了一眼其中的情况,作为首领休息室而使用的房间已经被摧毁得七零八落,房中呈现着一种废墟般的空旷,触目惊心的焦黑痕迹呈激烈的放射状四散,一直延伸至墙边造价不菲的木制家具表面,成为几道粗粝的炭化痕迹。 而在这尖锐伤痕的中心,躺着一张长沙发,这几乎是房间中唯一还完好的物品。澄短暂而沉默地停驻,接着走到那张沙发旁,很轻地俯身下来,以便近距离地注视斜倚在沙发上的男人的面容。 xanxus的腹部有一处中弹的伤口,衬衫被血迹染污。他似乎感觉不到自身的伤势,和以往一样慵懒地闭着眼睛,仿佛休憩的雄狮。 但澄刚刚伸出手,想要检查衣物下面的伤口,xanxus就睁开了双眼。 在他睁眼的同时,极寒的锐光从中迸射而出,而在这凛冽之下,涌动着的是滚沸的怒不可遏,他眼中暗火般的颜色叫人光是注视就炙烫难忍……关于为什么在负伤的情况下,瓦利亚的首领没有立即接受治疗,反而独自一人待在被破坏殆尽的房间里、斯夸罗紧绷的态度、以及来自他的加急邮件,在看见xanxus眼神的一剎那,澄的猜测得到了再有力不过的印证。 在赶来的路上,澄快速阅读了与语焉不详的紧急传讯一起送达的任务报告——任务不过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报告也完成得十分仓促,但这并不妨碍澄从中了解这次任务执行的部分细节以及xanxus负伤的事实。 敌人已在后续反击中全军覆没,xanxus的伤口也并不致命,哪怕不藉助澄的治疗,假以时日便能痊癒……但是他被引燃的怒火似乎并没有因此而熄灭,就算是xanxus的追随者,也不免对这渴望焚灭一切的激烈忿怒感到畏惧。 这就是为什么澄在这里。 而在她心中更严峻的事情并非这些…… 「你还记得吗,xanxus,最初我到你身边来的原因。」 第234页 澄所站立的地方原本铺着柔软的地毯,现在只剩下余温未尽的灰,她跪坐下来,捧起他的脸颊,柔声对受伤的男人说道。 在接触到她的体温的瞬间,xanxus胸腔中肆虐的火舌勐地跃动了一下,但它终究没有将她倾覆吞灭。xanxus合上眼,澄的力量水流般从身体里淌过,精神和躯壳同时被她的抚慰赋予了清凉和镇静。 「愤怒是你的强大之源,是你的一部分,我明白它早就成为了你习以为常的生存方式,但这同时也是对你的损耗……以你的生命力为薪柴。」 她说。 「我就是为了从这燃烧不绝的烈焰中保护你而来的。」 感觉到对方收回了手,xanxus睁开眼看向她。 他曾经费了很多功夫来习惯这样的时刻——在现在看起来已经变得遥远的过去,在xanxus的愤怒曾经为她燃起,也不仅一次地为她平息的时候。 在他不曾怀疑对方选择的道路会一直与他同向的时候。 xanxus算不上怀念的回忆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因为,她对他说道。 「作为『澄』,我能为你做的事暂且就到此为止了。」 守卫在门外的斯夸罗在清晰地听见这句话的同时紧紧握住了剑柄。 「这一次,我想我们都必须开始正视我们之间的分歧,xanxus.」 让斯夸罗意外和更加不安的是,绝对无法忍受质疑和忤逆的男人对此的回应平静得接近淡漠。 「你是以什么身份对我说出这句话的。」 「作为……」 澄缓慢地说出了第一个词,抬起了眼眸。 「作为,被授予了监督和纠正权责的瓦利亚顾问。」 #### 他们的对话没有在被摧毁的休息室中继续下去。 在澄的特殊能力下,xanxus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已经从异常的愤怒和凶暴中平静下来,瓦利亚的医疗部队随后赶到,但被澄大体治癒过的伤处实际上也并不需要太多多余的治疗,所以疗伤所花的时间并不长。 即使如此,澄依然在会议厅中等待了很久。除了斯夸罗,其余瓦利亚主要干部成员也渐渐到齐了。无论立场,无论对将要发生的事有没有预感,在场的人都在静候着xanxus的最终入场,窗明几净、光照充足的室内,莫名产生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xanxus的到来,是在瓦利亚干部中最后出现的玛蒙也抵达了超过三十分钟以后的事。 他换掉了染血的衣物,随性地披着黑西装外套,但不难猜出他刚刚经过了懒怠浪掷的休整,然后才毫无自觉地姗姗来迟。 在如此傲慢的同时,也让旁人诚惶诚恐地接受他的傲慢——他就是这样的人,他是轻易地使人臣服追随的灼目的暴君。 这里说是会议厅,其实那也不过是前任首领时代的事情了,在xanxus掌权以后,原本的装潢按照他的个人喜好进行大肆修改,会议长桌被拆去,余下的只有主座和一把椅子……那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王座。 这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点细节而已。 他统辖下的瓦利亚所发生的变化,远不仅如此。 澄想着。 瓦利亚正在变得更激进,强悍和血腥。 现在的瓦利亚,被烙上了「xanxus」的名字,与此同时,瓦利亚也正在融进他的骨血。 枪与持枪者互相挟持,彼此助长,纵容着以愤怒为名的火药将枪膛烧得赤红。 澄闭了闭眼,復而睁开。 「这是一个合乎规定的场合。」她直视着年轻首领的眼睛,「三分之二以上的干部在场,还有身为首领的你,以及顾问的我。」 虽然她尚未说明话中的意义,但干部中已有人对此做出了反应,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瓦利亚在彭格列二代首领的在任期间建立,但顾问直至瓦利亚第三次权力更替才被设立……为了让彭格列更好地握住最尖锐的一支矛。」 澄对气氛的变化恍若未觉。 「出于对瓦利亚的重视,以及对其本身性质的考虑,歷届的顾问都由彭格列首领亲自选择和委任,无一例外地是本身就具有强大武力,同时在身份背景中与瓦利亚其余相关者保持绝对独立的人选。」她平和地叙述道,「直到我的接任将两个方面的惯例都打破。」 「无论是我还是做出选择的九代首领,都在最初受到了很多质疑。」 「哪怕是在后来,我自身的限制也确实为履行职责带来了很多阻碍,比如在很多非交涉任务中,我很难在保全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在场,这也是为什么部分时候我只能在任务报告书和事后调查中了解执行情况……当然,我的本意并不是要对此做出什么抱怨。」 她笑了笑。 「xanxus,我想最后确认一下,你的确了解顾问的『特别权力』么?」 「对迟早要由我的意志重新界定的规则,一秒钟的多余关注都是浪费。」 xanxus调整了坐姿,饶有兴致地扬起嘴角。 「不过,我对『特别权力』有印象。」 澄一面回忆着,娓娓说明着有关的书面定义。 「『顾问在认定特殊事态发生时,可以执行特别权力,具体执行手段为在符合条件的场合下对瓦利亚领袖发出质询,根据结果形成直接递交给彭格列首领的结论……』」 「『结论仅包含一条内容,即是否立即对现任瓦利亚领导者进行裁撤或更严酷的处置』——多么愚蠢又狂妄的规则!」 第235页 他补全了后半部分,笑容在他的面孔上不断扩大,最终演变成了冰冷的大笑。 澄的神情没有因为他轻蔑的态度而发生半分变化,她静静地注视着对方,一直到xanxus收起笑声,脸色骤然沉郁下来,阴鸷的视线利箭般投射到自己身上为止。 「开始吧。」 他用不辨喜怒的声音说道。 澄的沉默像一卷缓缓延展的空白画屏,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终于停顿,然后执笔的手在其间留下第一道醒目的墨迹。 「针对不超过七个小时前我所见的任务报告书,我在其中发现了任务目的的简要描述,其中说明了对目标家族的剿灭决定,还有剿灭任务必要的许可证明。」 澄单手压住在匆忙赶制下只有寥寥数页的纸质报告书。 「由于目标家族的名字令我感到熟悉,所以我利用自己的情报线进行了简单调查,反馈信息告诉我这是个实质上属于彭格列体系的中等规模家族,十几年前就已宣布效忠于彭格列第四顺位继承人……你应该像我一样还记得他。」 「虽说是第四顺位,但你也知道,在九代首领将你带回彭格列之前,序列五以内拥有继承权的血缘关系者们具有的彭格列血统也都相当稀薄,要说真的有什么先后顺序其实十分勉强,这导致了他们之间很长时间的争斗,以及……」澄继续道,「在你出现以后,他们转移向你的戕害。因此有关这个人,想必你我都没有留下多少愉快的记忆。」 「大约是出于直觉,在那以后,我做了两件事。」 柔软的气息渐渐从她身上褪去。 「其一,确认死亡名单。其二是,向总部发出剿灭许可的覆核申请。」 她的话在这里暂止。 绝对静默的两秒钟后,澄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在这里向你,现任瓦利亚统率者xanxus提出质询。」 「我质疑你在死亡名单里隐瞒彭格列继承者之一的姓名,和伪造剿灭许可的真实企图。」 最后她轻声说道。 「轮到你了,xanxus,你接下来的辩驳内容将会影响我对你的最终判断。」 澄的发言仅持续了不到五分钟。 斯夸罗动了动手指,手套下在无数艰苛的对敌时刻中都能毫无动摇地握住剑柄的指节变得微微滞涩。他没来得及察觉这件事,立即将目光转向被指控的一方。 单从神情上看,xanxus几乎没有出现波动,但他给在场的人带来的压迫感说明了事实并非如此。 他开口了,内容却与辩解无关。 「如你所说,你不具备能与瓦利亚正面对抗的武力。」他说,「你知道为什么九代依然选择了你吗?」 澄没有回答。 对方也并不是真正需要她的回答。 「原因之一,大约是因为你比看上去要更难被驯服。」 xanxus露出了一点笑容。 「更重要的是,他的彭格列已经很衰老了,除去各自独立的彩虹之子外,几乎没有能对我形成制约的人选。」 「那个人总是自认为在某些方面已经足够了解我了。」 xanxus不紧不慢地说。 ——「他觉得我不会杀你。」 「!!」 他所说的话不只是威胁而已。 斯夸罗心中一凛。 xanxus靠在王座上,遥遥向少女伸出了手。 审判和被审判的立场陡然逆转,处刑钟声几乎已然响起。 「你怎么想,澄,你也觉得我不会杀你吗?」 澄轻轻张口回答道:「我……」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斯夸罗迅速做出了判断,但就在他要出声打断时,另一个人无意间赶在了他之前。 「boss,属下逾越。」说话的人是列维,他前进一步,与澄的位置并列,看起来明显地有些战战兢兢,「我以我的忠诚发誓,您是我唯一承认的首领,但是……在这里动手的话……」 列维咬咬牙,说完了后半句话。 「恐怕会引起总部的关注。」 他一直表现得对澄隐有敌意,谁也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成为第一个试图挽救澄所处的极端不利的局面的人。 哪怕是澄自己,也向他投去了惊讶的目光。她刚转过脸,就被路斯利亚往身边一揽,怜爱地摸了摸头。 「一开始我就认为九代首领的选择太草率了,这孩子年轻又天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而已。」 玛蒙打量了一下局势,不情不愿地飘向前。 「就算要处置她,请至少延期到她将我的欠款还清吧。」 ……不必再做多余的表态了。 斯夸罗紧握的手忽而松开。 在xanxus还在沉默的时候,澄从干部们身后走出来,一直走到他身前。 「我还没有回答你的问题,xanxus。」她说,「我或许比谁都了解挑衅你的权力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做好了承担你的怒火的准备,所以我站在这里。」 澄微微笑道。 「无论你做出了什么决定,相对的,先让我听听你的答案吧。」 「那个拥有第四顺位继承权的傢伙,我从未有一天忘记过他。」 他忽然说道。 「在几年前的一个下午,他僱佣的狙击手向我们射击,你察觉到的速度比我快大约半秒。」 xanxus的手落在她的肩膀,顺着锁骨缓缓移动,最后停留在心脏上方不远的地方。 第236页 「子弹在这里造成了贯穿伤。」 隔着衣物看不见受过伤的肌肤,实际上,那里并没有留下明显的伤痕,但xanxus依然久久地凝视着,良久才将视线转向她的眼眸。 「直到今天,我才彻底洗刷了那枚子弹在我心脏里深深刻下的耻辱。」 澄略微一动,似乎想要说什么,但xanxus没有给她机会。 他抬手把一枚移动存储器掷在桌上。 「那傢伙叛变了。他和敌对家族的通信记录,私藏武器的仓库地点和这几年来私自处决掉的相关者的资料,都在里面。」 xanxus恢復了那种懒散的状态。 「同样的证据在二十分钟前递交给了总部,事急从权也属于瓦利亚的特别权力——遗漏名单在正式确定叛变事实之后将补充并公告,真正的剿灭许可在24小时内就会下达至瓦利亚。」 他将十指交叉。 「还有什么疑问吗?」 「……」 半晌,澄回应道。 「没有了。」 「也就是说再次轮到我了。」他抬起下巴,虽然在笑,却比野兽露出森森獠牙要更有震慑和侵略意味,「这可不是能轻易揭过的冒犯——」 他站了起来,走向外厅。 「在我允许之前,你都只能待在这里,直到我想到合适的处置办法为止。」在将要踏进走廊时,xanxus回头看了一眼澄,「你大可以将其理解为监禁。」 澄没有因为他的话流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但直到对方的脚步声渐渐寥落下去,她都没有再出声。 斯夸罗转脸看她:「应该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了,除非必要,boss不是事后追究的性格……」 说到一半,气愤又无力的感觉慢半拍地涌上心头,斯夸罗不禁用力地握住了她的肩膀。 「没有下次了!听到了吗!不要随便点头!」 澄下意识要点头的动作僵在原地,她抬头望向斯夸罗恼怒的面孔。 「如果boss真的要动手,谁也救不了你,明白了吗!」 澄的神态柔和下来。 「我知道了,我会谨慎行事的。」 「你现在就去给九代首领写辞呈比较好。」 斯夸罗没好气地拽着她的手臂,将她带到一处起居室布置的客房。 「最近好好待在这里,除了写辞呈别做多余的事。」 「斯夸罗。」 「还有什么事?!!」 「谢谢你。」她说,「你们。」 「……」 斯夸罗不再回头,大步离开。 现在只剩下澄一个人,但她尚且还不能以独处的时光来平静心绪。 澄拨开头髮,触摸了一下耳骨,那里戴着一枚不起眼的银色耳钉。 启动开关以后,轻微地沙沙作响的调频波很快连接到了锚定的频道。 澄稍稍整理了思路,开口说道:「是我。」 #### 通讯结束,老人将通讯器从耳边取下,扣在呈递到面前不久的档案上方。 就像许多人所说的那样,彭格列的九代首领已经不再年轻了,从他霜白的鬚髮和近年来越发保守的行事风格中都不难看出这一点。 不过在门外顾问泽田家光看来,领导方针上的改变倒未必是因为时间使他的锐气锈钝和衰竭,或许恰恰相反,正是岁月的打磨让老人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中逐渐展现出了温和仁慈的本质。 「澄说了什么?」 泽田家光问道。 「有关xanxus的事。」九代首领露出了慈爱而忧虑的眼神,「那孩子大约早就预料到了会得到怎样的质询结果,我也告诉过她不必勉强自己冒着这样的风险,但她还是坚持要这么做……她说,就算不是今天,他们之间迟也早会走到一个不可避免的爆发点。」 「澄是相当执拗的人,在她认为有必要去亲自确认某件事时尤为如此。」家光爽朗笑道,「否则您不会将她视作我的继承人人选之一。」 「是的,所以那时我希望她到xanxus身边去……但她有时候又太温柔了。」 九代首领闭上眼,脑海中浮现了在通讯的最后,澄对他所说的话。 太好了。 她说。 就算xanxus不会永远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人,他也并没有走上无法挽回的道路。 只要这样,我就能够在他可能误入歧途的时候握住他的手。 第94章 另一个能看见海的地方 斯夸罗进来的时候, 澄背对着他坐着,路斯利亚正在梳理她的长髮。 这场面看起来就像什么甜美温馨的女子聚会,如果不是斯夸罗知道两人事实上是被□□者和看守人的关系的话。 「你们在搞什么?!」 「别冲着女士大喊大叫,斯夸罗。」路斯利亚用惯常的语气说道,一面熟练地将澄的一绺长髮结成髮辫, 「用看的不就能知道了吗, 打扮对女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哦。」 「这样做违反了规定么?」 澄转过脸来看他, 表情看起来略带忧虑。 「那就拜託你上报的时候将情况描述为, □□对象武力胁迫守卫进行违规活动……」 听到这里, 斯夸罗怎么也意识到对方正在戏弄自己了,他的银髮简直要因面前没有紧张感的两人根根炸起。 「餵——」 「好了, 抱歉,是我的错。」 第237页 她笑意盈盈的眼睛堵住了他急躁心绪的出口。 「但这的确不违反规定,不是吗?」 斯夸罗噎了一下, 好一会才反问道。 「……你对自己所处的情况有自觉吗, 澄?」 澄正要回答, 路斯先撇了撇嘴角。 「好啦, 煞风景的臭男人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啊?」 「你说什么!!」 「还没到你值班的时间吧,斯夸罗。」 路斯利亚转动澄的椅背,她的身体随着椅子转向梳妆镜, 澄的视线也随之转向镜中, 同时一起望过去的还有斯夸罗。 路斯利亚大约是出于兴趣对她的面容进行了些许修饰, 她的眼角和面颊覆着薄薄的, 黛安娜玫瑰般的红晕, 斯夸罗的视线在镜中的她身上停留了半晌,直到路斯托起澄的下巴,点上一抹唇彩。 「很可爱,不是吗?」 路斯怜爱地如此说道,但斯夸罗沉默着,并没有对他的反问做出回答。 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路斯的话持有反对的意见。面前的她的确是花朵般鲜妍的少女,但在感受到这份含苞待放的美丽之前,他先体会到的,却是脆弱感。 这是他不喜欢的感觉。 「……够了,不要擅作主张,这是命令。」 斯夸罗前进一步,碍眼的唇彩落在他眼中,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用指腹抹掉它。但颜色反而被他的碰触晕开,从微抿的唇线起,稍稍在唇角错开,留下了一道色泽娇艷的散乱痕迹。 简直像被谁故意旖旎地弄乱了一样。 澄稍稍侧过脸,表情依旧很平静,但就连斯夸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触及她的视线,他就触电般松了手。 「路斯说,如果要选择一项第二职业的话,他说不定想要成为化妆师……我觉得这是个值得支持的不错想法。」澄温和地说,「但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就把它洗掉。」 「你真是个不解风情的男人啊,斯夸罗。」 「玛蒙?!」 瓦利亚的幻术师缓缓出现在空中,斗篷的下摆洋洋洒开,他徐徐降落在澄的身边。 「不过斯夸罗再怎么失礼也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来索取报酬的。」 玛蒙从怀中拖出一条长长的帐单。 「在boss面前为你辩护可是需要承担很大风险的,所以我列明了其中需要支付款项以补偿损失的一些内容。」 澄接过收费项目长达十几条的帐单,不禁笑起来,她仔细地将这条任性无理的帐单摺叠起来,收好。 「好的,我会择日支付……」 「玛蒙,你为什么在这里!」 连列维也忽然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的时候,斯夸罗忍不住产生了一点「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的恼火念头。 「不如说你到底为什么在这里啊??!」 「啊?我来这里找玛蒙,马上就是出任务的时间了。」 没搞清楚情况的列维莫名其妙地回答道,然后他注意到了澄也在这里,顿时变得侷促和粗鲁起来。 「餵——你这个无礼的女人!」他欲盖弥彰一般措辞严苛地说道,「你不要因为之前的事以为我对你有什么好印象了,这只是出于对boss本人利益的长远考虑而已!可……可恶,不过是个无能的女人,居然得到boss的另眼相待什么的……」 说着说着,他忽然真情实感地嫉恨了起来。 「我列维绝对不会允许!可恶!说到底放任你被boss处理掉不是更好吗?!」 ……这人根本不行。 斯夸罗面无表情地想。 「那么你们呢,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玛蒙:「来收帐。」 路斯利亚:「来开女子聚会。」 「听不懂吗混帐!我的意思是无关人士完全不必出现在这里!」斯夸罗简直要气得冒起青筋,「还有路斯利亚,你的职责是看守!不是女子聚会!没有女。子。聚。会!」 就在这时,穿着黑色制服的值守人员瑟瑟发抖地敲了敲大开着的门,显然被发怒的斯夸罗吓得不轻。 斯夸罗深吸一口气平復心情。 「说吧,又是什么事。」 「……是这样的,十五分钟前有人擅闯瓦利亚本部……」 「干掉不就好了吗!」 「但是……」 值守人员困扰地将视线转向身后,藏在那里用刀子指着瓦利亚无辜员工的贝尔也终于不耐烦地跳了出来。 「你们把澄带到哪里去了,已经杀掉了吗?这么做的话王子会把下一个顾问像布丁那样切碎哦。」 听见声音的澄从路斯背后探出头来。 「贝尔?」 「澄?」 贝尔菲戈尔立刻放弃了这边的对峙,欢快地奔向澄,连斯夸罗都一时忘了拦住他。 「王子还以为你死掉了呢。」小男孩踮起脚,亲昵地搂住澄的脖子,「如果你死掉了的话,王子就只好把你……唔……」 尽管相较于年龄,贝尔拥有丰富得不可思议的解剖学知识,但在有关尸体保存的方面大约还是触及了他的知识盲区。 他艰难地形容着。 「呃,用粘粘的液体泡在罐头里……」 「不管怎么说,我还算是好好的噢。」澄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下次不要随便闯进危险的地方了,要是出现了异常情况,可以先联繫斯夸罗……」 第238页 「那么我会在这小鬼被自动防御系统打成筛子以前先干脆地弄死他。」 斯夸罗表情可怕地说道,将贝尔从澄怀中撕下来,一把扯过澄的手臂,拉着她往外走去。 路斯惊叫起来:「斯夸罗,你……」 「换班时间到了。」 斯夸罗没有转身,只是握住澄的手倏尔用力。 「这傢伙我带走了。」 斯夸罗的心中似乎蕴着怒气,他快步穿过瓦利亚的长廊,被他拽着手腕的澄单是为了跟上他的步伐就感到了吃力。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变得习惯待在我们之间了?」 他咬牙问道。 「我……」 澄刚刚发出一点声音,对方就再度加快脚步,澄几乎趔趄了一小步,被他扣住的地方因为没有控制好的力道生痛。 她没有惊唿,而是转过腕部,用力反握住了对方。 「想要成为你们的同伴——」 斯夸罗勐地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向澄,她的目光亮而明澈。 「我不认为这是一件错误的事。」 在望着这双眼睛的时候,他有一瞬间忘记了她不过是万千人类中尤为脆弱的一个。 这就是她的可怕之处。 「……别误会了,在瓦利亚之间,并不存在所谓的同伴关系。」 斯夸罗放了手,瞳孔冰冷。 「你真的有那样的觉悟吗,成为我们的——」 共犯。 通讯器传来的声音阻止了斯夸罗说出那个词,他沉默着,直至将命令接收完毕,才重新望向面前的少女。 「boss要见你。」 澄见到xanxus的时候,他独自靠在庭园长椅上,没有穿厚重的西装外套,在这座奢华的义大利台地园中,除了水流自女神像手中的瓦罐潺潺淌入水池的声音,只余他酒杯中极细微的碎冰碰撞声。 xanxus百无聊赖地注视着杯中流转的琥珀色酒液,明明是在他的意志下才促成的会面,但直到澄走到身边,他都未曾抬起头来。 澄没有因为这样的态度而局促不安,如果不是看见了他的酒杯,她甚至不会打断这份静谧。 「在痊癒以前,别再喝烈酒了。」 她说。 xanxus勾了一下嘴角,将酒杯抬至她面前。 「是你自己提出的要求。」 见澄稍稍犹豫,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 「接过它。」 澄眨了一下眼,指尖还是触到了光滑冰凉的杯壁,她握住了酒杯,一饮而尽。 她不习惯的辛辣液体流过食管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而始作俑者安静从容地看着她,既没有丝毫愧疚之意,也没有讥讽她的一点狼狈。 这种程度的酒对她来说还是太难以承受了,澄撑住长椅扶手,擦掉呛出的眼泪,觉得内脏仿佛都在微微发烫。她稍微稳住身体,试图将空杯放回原处,在她刚刚俯身的时候,就勐地被拽倒在长椅上。 酒精还是麻痹了她的神经,澄茫然地望着头顶骤然映入眼帘的葡萄叶,然后xanxus的影子覆下,遮蔽了她所能看见的半角天空。 「哭了?」 他敛目问她,神情冷淡,声线却带着调笑的意味。 「不是。」 她挥开对方想要碰她濡湿眼角的手,灼热的感觉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轻飘飘和熏熏然,她不禁也变得强硬和孩子气起来。 「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的事是个很坏的习惯,我没有这么告诉过你么,xanxus?」 「你说过吗?」 xanxus在这不为两人以外的他人所知的片刻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宽容和耐心。 他将手指探入她的发间,取掉她的髮饰,对她说道。 「我只听我想听的那些。」 「……好像,确实是这样没错。」 她略微变得有点沮丧,此时xanxus拨开她的长髮,发现了她耳骨上的小小耳钉,在他的手碰到耳钉的时候,澄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不要……」 xanxus单手捉住她的腕,轻易压制了反抗,用另一只手拿掉了耳钉,一簇火苗从他手中燃起,瞬间便将其烧毁。 他略一抬手,那点焦黑的通讯器残骸被扔进水池中,沉没下去。 「xanxus……」 澄怔然道,但对方却不想纠缠于这个话题,他干脆地打断了她,将手移至她的胸口处。 「这里的伤有再疼过吗?」 「……没有。」她说,「已经痊癒很久了。」 他碰触的位置渐渐下移,停留在了澄右边的侧肋。 「这里的呢?」 「早就恢復了,在那时也只是看起来严重而已。」 「那么……」 最后他的手落在她的上臂。 「我都要忘了。」 澄轻轻笑起来。 「你是说刚见面不久时被你烧伤过的地方吗?」 他没有回答。 「那一次倒是很疼呢……」 她注视着面前男人的面孔,他此时的眼神和多年前的模样渐渐重叠。 「怀疑所有人,拒绝所有人的你,已经拥有了那么多拥护和追随你的人了。」她的目光温柔地闪动,「说不定要不了多久,我就能放心地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你又想到哪里去?」 xanxus冷声说道。 第239页 「我不知道……」 澄的精力终于被酒精消耗得差不多了,她没有注意到对方声音中的危险气息,闭上了眼睛,呢喃道。 「或许是……另一个能看见海的地方……」 澄的意识坠入了朦胧。 「……无论你想去哪里都没关系。」 xanxus注视着她的睡颜,缓缓起身。 「不管是哪里,你都无法抵达。」 「你能去的地方,只有这里。」 一直静立着,被藤木和雕塑掩藏了身形的少年剑士,在听见这句话时,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沉重和钝痛。 他转过身,像来时一样,无声地离开了。 第95章 他所描述的遥远 连绵阴雨已在旧城区持续了两日, 这里糟糕的排水系统从前一日起就失掉了作用,积雨混着泥浆灌进贫民窟扭曲的建筑之间,格外地骯脏拖沓而令人不快。 本地居民们将门窗紧闭,城外的人也比平时更加不屑到这里来,下城除了雨声便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犹如一片只有瓦砾的墓地。 白兰或许是此时唯一还行走在旧城区这尤为破败的一角中的人了。他穿着不符合本人品味的旧大衣和边沿严重磨损的皮鞋, 仅凭一顶宽沿帽避雨, 独自穿行在结构复杂而曲折简陋的小巷间。 他的步伐不如往日平稳而轻快, 但好在雨声恰好能够掩盖住他的脚步声, 这也是为什么,尽管伤口在这样阴冷潮湿的天气中愈发疼痛难忍, 白兰依旧认为这场雨是对他一贯以来的好运气的再一次印证。 白兰……具体来说,是刚刚到达这个平行世界不久的白兰杰索,正处于相当糟糕的处境中——当然, 这大部分要归咎于这里的原住民「白兰」, 而非此刻被迫接手了这具身体的灵魂。 而对于另一个, 一直以来肆无忌惮地在平行空间中穿梭的白兰来说, 则是在其中的某一次旅行中被不稳定因素干扰,掉进了计划外的陌生世界中……这听起来大约很不幸,但这的确是自然而又符合概率学的事情, 就算是白兰自己也这么认为。 不过, 不管看上去再怎么游刃有余, 事实上, 白兰现在伤得很重。 每一次唿吸, 他都能感觉到内脏的剧痛,仿佛湿冷的空气在他的肺叶中将水汽凝结成冰锥,从内部把脏器撕扯得七零八落。 白兰已经虚弱到连火炎都燃不起来了。 这意味着,如果要扭转这不利的局面,他不得不用一些更低效而粗暴的办法。 白兰逐渐放慢了速度,当他走到已接近坍塌的废旧矮楼与高墙间的狭隙下,便停了下来。 因为他忽然听见了从小巷的另一端传来,正逐渐向这里靠近的足音。 在这样的处境下,任是谁都必须更加重视哪怕一点细微的风吹草动了。 白兰把手伸进怀中,从大衣内侧的口袋中取出一把匕首,反手将其隐于袖间。在脚步声的主人走到他面前的这半分钟内,他抬头望向了被屋檐和高墙,还有脏污了的电线草率地分割成几块的浑浊天空。 原本的白兰大约绝无可能从这样的角度,看到这样的风景。 ——但是现在。 力量、地位、财富还有追随者,这些优势都已不復存在。 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个正在被追杀的,困顿而孱弱的年轻人而已。 白兰不禁笑了起来。 这实在是非常有趣。 在接下来的几秒,他将见到的人是谁? 他静静聆听着水花飞溅的细响,一面思考着。 敌人,朋友,或是无关紧要的任何一人,而在那之后会发生的事情则是更遥远的未知。 这短暂的几分钟内发生的事很可能决定白兰的生或死,这一切仅取决于那个马上就要来到分叉点的人——那个关键变量。 变量。 白兰的心脏正为此激烈地跳动着,他眼中的光前所未有地明亮。 那么,请快点到我面前来吧。 他在心中发出了温柔的祈求,但在另一道影子出现的瞬间,刀弧的闪动却异常果断而冰冷。 锐器的第一下进犯并没有毁伤对方的身体,而是划在了对方的伞面上,黑色的伞布被扯出一道狰狞的伤口,匕首和伞骨碰撞发出的尖锐声音撕破雨幕。 对方下意识的反应使其避过了突如其来的危险,但伞也在这样的攻击下从手中脱落,因此白兰得以看见对方的面孔。 那是一个女人。 他的变量,是一个被雨微微打湿了长发,正惊讶地注视着他的女人。 梦进行到这里时,白兰醒来了。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耳边几乎还残留着迴荡在空巷中的沙沙雨声,但白兰从课桌上抬起头,他所处的地方又分明是吵嚷的教室。 ……梦中所发生的一切还歷歷在目,比起一场混乱的梦,倒是更像一段色彩鲜明的记忆。 只是白兰并不认为这些事曾在他的过去发生过。 他重新闭眼,回忆着梦中的场景,喃喃自语道。 「如果是这样,这会是谁的记忆呢?」 「怎么了,白兰?」 「……澄,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他望向对他说话的少女,微笑道,「你想听我说说吗?」 澄点了点头,将椅子移近,在他对面坐下来,静静地等待着对方的阐述。 第240页 「我梦见……姑且就认为是『我』吧,『我』正在受到追杀,伤得很重,说不定是为了迴避追击,『我』在一个下雨的日子里来到了下城的半废弃城区中。」 「真是相当不妙的处境。」澄自然地融入了白兰所说的情景中,「尽管雨天里人迹罕至的旧城能帮助你掩盖踪迹,但这样的天气会让伤口恶化得更快。」 「情况大概比你想像得还要坏,否则,『我』也不会感谢这场糟糕的雨了。」他继续说了下去,「接着,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我』偏偏听见了另一个人的脚步声正向我走来。」 「那会是谁呢?」 澄猜测道。 「是来追杀你的敌人吗?还是想救助你的同伴呢?」 「是一名女性。」 他回答道。 「是么?」澄好奇地发问,「是你认识的某人吗,她在这个梦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我不知道,澄——无论是梦中梦外,我都不明白她出现在那里的原因。」白兰流露出烦恼的神色,「梦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这正是我的烦恼之处。」 「你想要知道梦的后续会发生什么吗?」 澄忍不住笑道。 「那可真是件难办的事。」 自他们相识以来,白兰第一次露出赧然的表情。 「我也猜到了会被嘲笑……」 「不,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哦,我明白的,就像看了一半的电影,任谁都会想知道结局如何。」 她将笑容敛成唇角边轻轻柔柔的一点儿笑弧。 「不管怎么说,这确实是一个宛如电影场景般的梦……既然这样,我们来推断一下接下来的情节会是什么吧。」 「推断?」 「从电影学的角度来说,人物和场景都是推动情节的基本要素。」她思索着,指尖不自觉轻叩桌面,「恰好我们已经具有了这两者的基本信息……」 澄抬起脸来。 「你遇见的是一位怎样的女性呢?」 「……」 白兰被这句话带回了梦中的惊鸿一瞥。 「长发。」他忖度着,「因为雨天的缘故带着黑色的伞,穿着简单,但是很正式。」 「那么,她并不是贫民窟的居民,大约有什么特别的动机才让她来到了这里。」 「说不定『我』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动机,黑手党中的女性暗杀者也并不罕见。」 澄笑了笑,继续问道:「还有关于她的更多细节吗?」 「我想想看……她的裙摆湿了一角,头髮也是,这大概是因为她在雨中走得很急。还有,她看起来……」 有点让我感觉熟悉。 白兰一遍一遍地回忆着最后与她对视的时刻。 那双眼睛令他觉得熟悉。 莫非自己真的在哪里见过那张面孔吗…… 白兰这样想到。 「虽然你好像倾向认为她是一名不速之客。」 澄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白兰将目光转向对方。 在对上澄的视线时,白兰忽然怔住了,若隐若现的熟悉感瞬间从思维死角中涌出,在他心中描绘出一双温柔的眼睛。 他正凝视着的这双眼。 「但是,在我看来,纯粹由偶然促成的戏剧性邂逅,这也是一个相当经典的场景。」 澄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白兰猜测她是在微笑。 「经典,充满命运感……还有罗曼蒂克。」 「澄!」 忽然被叫住的澄转过身,金髮的少年正向她跑来。 「迪诺?」她停在原地,等待对方来到她面前,「今天没有在教室里看见你,又旷课了吗?」 「那、那是因为……」迪诺嗫嚅着,声音小下去,「你一直没有来……」 他被这句话提醒了正事,急忙转变了话题。 「出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这几天你无故缺勤了?是因为瓦利亚,还是——」 「到此为止,迪诺。」 不动如山地坐在迪诺肩上的reborn突然出言制止了他。 「你的权限还不足以让你知道这种层级的情报。」 「就像reborn先生说的那样。」澄怀着歉意说道,「抱歉迪诺,具体的情况不能告诉你……但是,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事了,不用为我紧张。」 她想起了另一件事。 「还有,迪诺,我申请了提前毕业。」 「……!」 迪诺睁大了眼睛,心中重重一沉,用了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为什么?」 澄再一次陷入了为难的沉默中。 「你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吗。」 在迪诺做出反应以前,reborn先露出了瞭然的眼神。 「事实上,我还没有得到足以做出论断的证据。」澄回答道,「无论结果如何,履行相应的职责是我应尽的义务,不管是为了彭格列……还是其他个人。」 迪诺从他们的交谈中隐约意识到了某种正在发生的风起云涌,但这种明明真相近在咫尺却触手难及的感觉,让他比全然无知还要难熬。 「你们的意思究竟是——」 「走吧,迪诺。」 reborn打断了他,在迪诺还想争取知情权之前,他继续说道。 「不要让澄小姐感到为难。」 他的坚持被这句话压制了下去,迪诺忍不住攥紧了拳。 第241页 「……好。」 他说。 「如果……」 话刚出口,迪诺便停下了。 如果有我能为你做的事,请你…… 连迪诺自己都觉得这句承诺苍白又脆弱。 澄正在逐渐走出他的臂膀能够触及的范围,迪诺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沉默几秒,没有把它说完。 「下次见,澄。」 他转过身,几乎不敢等待她的回应,他担心此时对方的任何表情都会让他对自己感到难堪。 ——「迪诺。」 澄拉住了他,用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对他说道。 「谢谢你。」 「……」 迪诺很轻地应了一声,依旧没有回头,然后澄放开了他的手。 「下次见。」 与她道别后,迪诺一直往前走着,他心如乱麻,对目的地更是茫然,却仍旧不停地向前走,似乎是在逃离身后追逐着他的某种事物。 reborn没有阻止他,直到迪诺终于发觉,跟在身后的除了自己的影子别无他物,才空虚又怅惘地停下了脚步。 「reborn,她对我说了谢谢。」他说,「但是,我却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我知道。」 reborn淡淡答道。 「她也一样明白这一点。」 迪诺愣了一下,神情变得更加苦涩。 「你在害怕她对你失望吗?别多虑了,她对你道谢并不是在顾及你的心情。」reborn说,「澄小姐不过是真诚地袒露了对你的感激之情——这种程度的关心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毕竟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向你索取结果……」 ——「还是说。」 reborn停了下来,忽而问道:「你爱上澄小姐了吗?」 迪诺没有料到对方会问这样的问题,但他的发问确实将他稍稍拉出无力和消沉,转而去思考这个问题。 「……我不知道。」 迪诺失落地说。 「澄很温柔,她能够理解我,也从来不逼迫我,和她待在一起的时候,我几乎想不起烦恼的事情……」他闭上了眼睛,「我只是希望能够保护她,让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而已。」 「那就没有错了。」reborn平静地说,「不管是什么让你误以为你是能够以保护者自居的那一方,在我看来,你不过是一厢情愿地在利用她来逃避自己的痛苦而已——就像你用同样的方式依赖着家族和父亲一样。」 迪诺勐地抬起脸来。 「我——」 「没关系,迪诺。」 reborn冷酷地笑了起来。 「不只是加百罗涅家族,澄小姐也接纳了你的逃避和懦弱,你很清楚吧,她是个温柔的人。」 「不,我不想……」 「你可以一直停留在原地,因为大家都会纵容你的任性,或许看着澄小姐独自渐行渐远会让你一时觉得痛苦,但只要她还会对你微笑就足够了不是吗……」 「不!」 迪诺。加百罗涅发出低低的咆哮声,愤怒在他眼眸深处燃烧。 「我不要再只是望着我珍视的人们的背影了。」 「就算要竭尽全力地奔跑,就算会因此耗尽唿吸,遍体鳞伤地死去……」 「我想为珍视的人勇敢起来,就算只有一次。」 白兰趴在课桌上,侧着脸看窗外被夕阳染得橙红的云。 教室里只剩下他了,白兰不禁对此升起了一点幼稚的不满。 「……是彭格列对我的重视程度还不够吗?」他嘟囔着,「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监视的严密程度完全不对劲吧?」 白兰转过脸,面向昏暗的室内,再次感到了熟悉的空虚感。 真无聊。 「要不要去随便杀几个彭格列的守护者来提升一下我的危险等级呢……啊,这样一来负责我的人就不会是澄了吧……真是放过我吧,我又不是为了看老头子们来的。」 自言自语而轻描淡写地产生又否定了一个邪恶计划的白兰将不满转向了别处。 早上的梦,要是做完了就好了。 不知为什么,他对梦的后续产生了不同寻常的好奇。 白兰闭上眼睛,开始感觉到了一点困意。 自伞从女人的手中脱落,到它落地,只过了不到三秒钟。 白兰一直望着她的眼睛,惊讶只在对方的面容中停留了很短的时间,雨伞在地面上撞折了伞骨的瞬间,她的神色已经化作某种瞭然。 在白兰就要发动第二次攻击之前,她先对他说话了。 「原来那些人正在寻找的就是你。」 她忽然安静下来,目光投往来向。 「先赶快离开这里比较好。」 在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稍显杂乱的声音也远远地传来,那是多人的脚步声,大约是被这里的动静吸引过来的。 白兰很快做出了判断,当即迈开步子,但那个素不相识的女人反握住了他的手,白兰回过头,看到她的嘴唇轻轻动了动。 跟我来。 他们走得很快,白兰要稍稍落后半步,他看着对方被打湿的肩膀,想到正是自己弄坏了她的伞,忍不住开始觉得现在的场景荒谬而不可理喻。 「我曾经见过你么,或是我们之间存在着某种我还不知道的渊源?」 「我猜这是我们初次见面。」 第242页 她没有回头。 「那么,像你这样的女士,为什么会到这片半废弃的街区来呢?」 「……你知道这里有一个马上要被拆除的剧院吗?」 对方回答道。 「今天是它的最后一次演出,这是我到这里来的原因。」 她放低了声音。 「我无意干涉你们的恩怨,但是……」 「什么?」 「您受了很重的伤。」她说,「我想比起在雨中游荡,到干燥温暖的地方去要更好……而除此之外,我身上恰好还发生了一件巧合的事。」 「巧合?」 「关于我将要去的那座剧院。」她微微一笑,「尽管有过繁荣的时期,但如今已经相当冷清了,即使是告别演出,购买入场票的人也很少……在某种微妙心情的推动下,我购买了两张票,却一直没有找到能和我一起去的人。」 她温和地看了一眼天空。 「在这样糟糕的天气里,很少有人愿意到旧城区,去看一座老剧院的歌剧演出。」 然后,她望向白兰。 「您的敌人喜欢歌剧演出吗?」 「不。」 白兰笑了起来。 「我不这么认为。」 「既然如此……」 她从手提包中取出两张稍微有点儿被浸湿的门票。 「您会答应我的邀请么?」 剧院不大,但是由于只有零星观众的缘故,给人的感觉十分空旷。 票的位置既不靠前,也不靠后,恰好处于最为萧条清净的区域。 今晚将要演出的剧目是魔笛。 白兰的大衣仍在滴水,仅仅几分钟的时间,就在他脚边形成了小小的水洼。 他像第一幕中的落难王子塔米诺一样身陷困境,看起来却并不像他一样潦倒而精疲力竭。 即使这里再找不到第二个如他一般形容狼狈的观众了。 「这很奇怪。」 白兰说道。 「在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料到此刻我会坐在这里。」 「我也以为我会独自前来,独自看完最后一场演出。」 她说话的时候,白兰看向她的侧脸。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她也转过脸来,与他对视。 「我还以为,你也和我一样已经习惯了人生的变幻莫测。」 「……」 白兰扬起了嘴角。 「我也渐渐地,开始回忆起那种感觉了。」 剧场暗了下来,奏鸣曲响起。 光束从布景上掠过,将这仅呈现在两百平方码舞台上的微观世界划分成明暗分明的两块。 白兰摘下了帽子,放在膝上。 他坐在台下的黑暗中,而在这具躯壳以外,在剧场以外,在雨幕以外的地方,他一直俯视众生的灵魂也缓缓地具有了质量。 他的灵魂从云端跌落,跌进这场雨,跌进剧场和他的身体,然后沉重不堪的湿透大衣,奏鸣曲中的婉转弦乐,色调阴郁的蓝色灯光——好或坏的各种事物,好或坏的各种感受,再一次变得饱满而鲜明。 他感觉到她的唿吸和心跳,却不知道要把它分类到哪一边比较好。 「你的名字是?」 白兰低声问道。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轻轻地说出了一个名字。 女高音的咏唱盖过了她的声音,但白兰切实地听到了那个名字。 澄。 存在于这个故事以外的另一个白兰也想起来了。 这是在无数平行空间中,他与澄第一次相遇时发生的事情。 回到教室的时候,澄发现白兰依然待在那里。 他伏在课桌上睡着了。 白兰睡着的时候,终于不再显得那么神秘而游离,他的白髮看起来很柔软,这让澄在叫醒他之前,忍不住先伸出了手…… 她还来不及得逞,少年就睁开了眼睛,他下意识捉住了她正要收回的指尖。 他还惺忪着,眼角带着浅浅的红痕,在看清楚身前的人的瞬间,笑意就从他朦胧的双眸中曳起,竟然温柔纯真得令人动容。 「做了个好梦吗?」 「嗯,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 白兰缓缓坐起,久久凝视着澄的面容。 「好久不见了,澄。」 「这个梦真的有那么远么?」 她笑着问道。 「真的很远哦。」 那段记忆只残余几个破碎的片段,白兰明白其中的原因,那正是他本人的手笔。 此时他所处的,并非他初生的世界。 白兰从上一巡的宇宙中来,他曾与世界前行的强大惯性为敌,扭转了绝不可能撼动的基本法则,然后时间轴重置,无数的世界回到了初始位置。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如何做到的,现在的白兰已经想不起来了,同时,他也并不打算去深究自己的过去。 两个宇宙的距离,大约要通过非常复杂的维度和公式才能够测量,但对白兰来说,这种语言难以描述的遥远只要用一个概念就足以概括了。 他从她的身边,跨越过重重星海,再次来到了她的身边。 第96章 冻土 澄没有在剧院终演的那夜得知陌生人的名字。 他甚至没有将歌剧观赏到最后——在第二幕的第三场开始之前, 他在场景更替的短暂黑暗中悄然离开了,就像未曾到来过那样。 第243页 若要说有什么能够证明在这个雨夜发生的事并非幻梦和臆想,除了他的座位上早已挥发的水渍,恐怕也只有被他带走的损坏的黑伞,以及他留在票根背面的短短一行手写文字了。 ——感谢你的慷慨。 其实, 澄倒是并没有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对方致谢的慷慨的事, 她也不觉得对方的不告而别是失礼的……甚至, 对方借走了一把不能再使用的伞, 也和他的匆匆离去一样, 不过是为了不留下太多或许会将她卷进纷争的痕迹而已。 于是它成了仅仅存在于两名当事人记忆中的一小段插曲,澄按照习惯将两张票根夹在书本中, 继续平静而稳定的生活……她早已学会如何在断点和断点之间维持她的小顽固了,毕竟如果你总是担心着世界在下一秒就会全盘倾覆,那么就无法拥有哪怕一刻的安宁了。 她有一份不算太忙碌的文书员工作, 闲暇的时候常去歷史中心区的广场, 在周边的咖啡馆或是书店消磨时光。 在大约整整一个季节后的一个假日, 澄像往常一样去了那里, 她带着书在喜欢的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这个座位能听到的喧闹刚刚好,她抬起头,就能看到喷泉广场, 伸手去捧起溅落水珠的孩童, 街头画家和餵鸽子的一对对少年爱侣。 对她来说, 这就是她逐渐习惯的风景。 而对于白兰, 他上一次到这里来, 还是他刚刚被卷进这个陌生空间的时候。 他在这个时空中待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虽说如此,除了他所属的那个主世界以外,这也并不是他停留时间最长的一个地方,但它们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从坠落在此处的那一天起,事情就开始脱离他的控制了。 在所谓的,被困在这个世界的时间里,他也并不是只在徒劳地懊恼而已——在离开那个雨夜以后,他耐心、冷静而优雅地在棋盘上一步步找回了自己作为捕猎者的位置。而现在,新的季节到来之时,他已经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最初的敌人也再也无法成为他的对弈者。 这种结果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毕竟,白兰。杰索还从未失败过。 他对自身正在体验的新奇意外颇有兴致,因此本不急于立即返回原本的时空,但当他发现棋局中已没有能与自己并立的对手时,仍旧体会到了一点索然。 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同样的事情早就在许多类似或迥异的世界中上演过许多次了。 所以他来到了这里,与广场中的许多人擦肩而过,和他们共享相同的热闹,但与特地来度过假日的人们不同,白兰的目的是离开这里……他在寻找时空间隙留下的残余波动和线索。 在途经中央喷泉水池的时候,白兰若有所感地回过头,他没有找到返程的通道,但是透过如珍珠从斛中纷纷滚落般扬起又四散的水束,隔着咖啡店的玻璃橱窗,他看见了记忆中仍然鲜明的,属于女性的柔美侧脸。 这是个谁都没有预料到的巧合。 在目光触及她的瞬间,他心底的某种事物被悄然唤醒,白兰忽然升起了一种奇妙的冲动。 他该到她那里去。 在过去了这么久之后,要对她说什么才不会显得冒昧? 虽然至少比起第一次邂逅,现在的自己要看起来要更体面一些,但是…… 白兰用属于一个义大利男人的行事方式思考着。 要去哪里获得足以与一位女士相配的新鲜花朵呢? 他没能找到花店,但白兰在正对橱窗的位置发现了一位面向着广场涂画的街头画家。略作思考后,他朝对方走去。 「请原谅……」 画家抬起头看向来人,从对方的西装和皮鞋,还有相貌气质上,他判断这是一笔好生意。 「我想这里刚好能看见咖啡店。」白兰望过去,微笑起来,「能看见橱窗边的客人。」 画家一同转移了目光,那里只坐着一位顾客,然后他恍然大悟。 「您要给那位坐在窗边的美丽女士购买一张画像吗?」 「不。」 白兰回答。 「我想要购买你的画具。」 作为一位独身的年轻女性,澄也曾在这里受到过各种各样的搭讪,大多数时候对方会礼貌地询问她身边是否还有座位,或者索性是花朵和另一杯咖啡。 但像这样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侍者把轻轻摺叠起来的画纸交给她的时候,澄不由得有些吃惊。 她沿着摺痕打开,发现上面画的是一名女子注视着书本的宁静侧脸。 作画的人似乎担心她会随时离开,因而线条的处理并不十分细緻,但这不妨碍她认出那是自己。 澄的眼中流露出笑意。 她的视线向下移动,在留白处看见一行墨迹未干的字。 ——感谢你的慷慨。 她随即发现从背面透过来的隐约字迹,于是澄翻转画纸,然后她看见了没说完的另外半句话。 ——为了,你对我不再吝啬你的目光。 此时有人走到了她身边,澄抬起双眸,在看清楚对方的面孔之前,她先听到了他轻而温柔的声音。 「下午好。」 「又睡着了吗?」 澄担忧地对揉了揉眼睛的白兰问道。 「你最近在学校的睡眠时间好像有点太多了……难道是低血糖么?」 第244页 「我很好,我只是知道梦的后续而已……澄。」 在澄继续追问他的奇怪理由之前,他忽然说道。 「如果你走进一家咖啡店,你喜欢坐在什么样的位置呢?」 澄几乎没有思索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大概是靠窗的位置吧。」 「果然如此。」 白兰笑起来,低声细语着。 「那的确是你没错……」 「怎么了?」她迷惑地皱起了眉,「梦的后续又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受到了幻术师的袭击?」 「不,就像你对我说过的,即使是一部电影,也会让人想要知道结局究竟是……」 白兰顿住了。 那不是梦,也不是电影,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但对于面前的澄来说,那已经是她未曾知晓的上一轮世界巡迴了……某种意义上,这比前世还要遥远。 「只有我还记得,好像不太公平呢……」 意识到了这件事的白兰把脸埋进双臂间,闷闷地说道。 「我想我还得继续睡一觉……」 「不行,你睡得太多了……」 「清醒的时候,我只能偶尔看到一两块碎片和场景投影,只有睡着以后,记忆才会完整地呈现在我面前……我又说了难以理解的话,是吗?」 他稍稍抬起下巴,用很难让人拒绝的紫色眼眸望着澄。 「等我读完了整个故事,就把它转述给你,而在下一个梦醒来之前……」他问道,「你可以陪在我身边吗?」 「……」 澄在他身边坐下来。 从初次见面起,她就认为对方是个充满秘密的人……白兰似乎知晓任何事,又不在乎任何事。 但有时,比如现在,他又会在自己面前变成孩子般纯粹的人。 她不是不知道水越是清澈,越让人难以估量深浅。 但有些请求对澄来说总是很难拒绝的,尤其是,当对方请求的只是一个简单而短暂的陪伴。 「好。」 于是她柔声承诺道。 「在你醒来之前,我会一直在这里。」 澄能看出来,这天白兰赴约得很匆忙,在他到来的时候,还有些轻微的喘息,这对他来说是相当少见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两人持续了一段日子的假日会面大约也称不上是个约定……总是澄待在这里,然后白兰找到了她,仅此而已。 「等了很久吗?」 白兰在长椅的另一端坐下,很有风度地在两人间留出了一臂的距离。 「你确定我在等你吗?」她浅浅笑道,「说不定只是巧合而已呢……虽然巧合的次数似乎稍稍多了一点。」 「是我因为焦急而疏忽了。」 白髮的青年也不禁为了这句话而笑了起来。 「将它伪装成巧合的人明明就是我自己……你知道,我也希望我看起来游刃有余一些。」 「无论如何。」 她温和地侧过目光,她像接受一种社交礼节一样接受了这个国度的男人们藏在话语中若隐若现、或真或假的甜蜜和旖旎,因而眼中看不到多少羞涩和慌张。 「看到你似乎已经摆脱了困境,这还是很令人高兴。」 在白兰将要回应之时,不远处教堂旁的钟楼忽然响起了浑厚沉重的钟声,在广场上踱步的鸽子纷纷被惊起,成群的鸟儿簌簌扑打着翅膀往他们的方向飞起来,在把飞翔轨迹拉得太低的几只鸽子几乎要掠过澄的头髮时,白兰将她拉进怀中,扬起的外套很好地隔绝了这阵小小的骚动。 「抱歉……」 白兰一面说着,一面缓缓松开搂住对方肩膀的手,但还未等到他为刚才由意外导致的身体接触道歉,澄匆忙地打断了他。 「这是……血?」 她维持着伏在对方怀中的姿势,低头看向从青年腰侧渗出来的一点痕迹,声音带上些许焦急。 「你受伤了?」 「不要紧,在来之前已经妥善地处理过了。」 他倾下身,虚虚环住与自己相较显得身形娇小的女性,在她耳边压低了声线说道。 「只是走得太急,稍稍有点裂开而已……」 澄抬起了头。 「你——」 「不过,这里的风对现在的我来说,好像还是有点太凉了。」 白兰勾了一下嘴角,狡猾而隐晦地揭露了自己的真实目的。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今天我可以到你的住处稍作叨扰吗,澄小姐?」 澄把热气腾腾的蜂蜜茶放在白兰面前,之后便一直注视着他,用一种略带审视的目光。 白兰举起茶杯,体会了一会蜂蜜的芬芳将温暖由胃部送至四肢百骸的感觉,在整个身体都暖洋洋地熨帖懒散起来以后,他微笑着问道。 「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为什么会受了这样的伤呢?」 她说。 「嗯……因为一些工作上的问题?」 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在文书室多打了一份文件。 「虽然也不是不能用更安全慎重的方式结束事务,但是……」 「但是?」 「但是我想要早点来见你。」白兰轻快地说,「在权衡之下,我认为小小地付出一点代价也没什么不好。 澄凝视着他,目光清澈而宁静。 「这是真心话吗?」 第245页 白兰坦然地与她对视,没有丝毫自我掩饰的痕迹。 「是的。」他说,「最多再加上一点以此博取你的关心和爱怜的考量。」 「虽然结识的时日还不算长,但我觉得你并非不擅长缜密地思考。我猜,如果你愿意,在这方面能够胜过你的人寥寥无几。」 澄嘆了一口气。 「也因为如此,这真是……超乎想像的任性举动。」 她背过身,煮上一壶新的茶,然后打开了小橱柜,取出砂糖。 「对你来说,连自身的安危都只是小小的代价吗?」 在与他交谈的时候,澄在橱柜中看见了一罐软糖,对成年人来说可能会显得太甜和过分颜色缤纷的那种。 她早就发现了这位气质神秘的白髮青年喜欢在各种热饮中加入数量惊人的糖……还有一次,澄看着他从西装口袋里(以取出大额支票或干脆是一把枪的姿态)拿出了兔子形状的棉花糖。 澄犹豫了一会,但她猜测他或许不会拒绝这些可爱的小甜点的招待……软糖放得很深的地方,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去够透明而光滑的玻璃罐子。 「你觉得是什么决定了代价的重量呢?」 她听见身后的白兰说道,伴随着他从沙发上起身的声音。 「澄小姐,这与所付出的究竟是什么无关,重要的是用什么样的尺度去衡量它。」 他走到了澄的身后,在白兰伸出手的时候澄尚未收回,他们的指尖不可避免地在狭窄的空间中相触。 「对于普通人而言,无论人生再怎么曲折和漫长,说到底也不过是由起点连接到终点的一条简单轴线……在这样的前提下,人们注视得最频繁的事物,往往只是自己的影子。」 他说着,并不费力地拿到了玻璃糖罐。 「但是,如果能望见更远的地方呢。」 白兰低头看她,而澄望进他的瞳孔深处,那里仿佛正藏着闪烁的璀璨光辉。 「如果你的脚步所丈量的不是轴线,而是不断蔓生、伸向无尽未来的枝杈。」 「由极其微小的可能性和可能性碰撞引发,在不啻于中子星爆炸的震动中诞生的每一个新世界——若你的眼睛能将它们一一记录……」 澄所注视的是多么奇异的双眸。 它不相信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中的所有阻碍,也不畏惧世界在其中坍塌和陷落,因为它能让万物再次如朝阳般冉冉升起。 「在那时,一切都会变得……焕然一新。」 澄微微睁大了眼睛,表情停留在了惊讶的时刻,白兰开始察觉到,自己或许是说得太多了。 他始终认为自己是独一无二的,被选中的那个人,但此时他罕有地开始感到遗憾。 为他无法在她面前呈现出曾倒映在自己眼中的世界。 「请别在意。」 白兰放松下来,试图带过大约会使人困惑的片段,一面把糖罐递给澄…… 但她没有接住。 玻璃容器从她的手中滑落,在清脆的响声中破碎,彩色的糖果纸把颜色涂抹在了绽裂的边缘。 「我见过。」 她说。 当澄眨眼时,仿佛有一滴水珠从从未融化过的坚冰上坠落,撞在另一片寂静的冻土上。 它是那样沉默而温柔,以至于在大地剧变之前,只让人看到了一圈小小的涟漪。 「在那么多截然不同的世界,那么多截然不同的人生中,天空看起来却总是相似的……我已经许多次地直视过它们。」 澄微笑起来,带着不易察觉的忧伤。 「当过分的广阔,让我几乎要忘记我是谁的时候。」 第97章 假日 如同预计中那样, 这天的天气相当晴朗, 灿金色的阳光肆意倾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在视野的尽头,水和天空一样蓝得清澈而深邃。 在这样的日子里乘着敞篷越野疾驰过海岸线本来会是一件非常令人愉悦舒畅的事。 如果当下的情况不是如此地…… 斯夸罗沉着脸思考着, 黑色幽默般的荒诞感在他心中不断膨胀。 最该死的是, 他居然连一个能概括此刻荒谬局面的恰当的形容词都想不到。 「还有多远?距离庶民斗兽场还有多远?!」 从上车起, 金髮的小男孩就表现得兴奋异常, 大约每隔十分钟,他就会问一个类似的问题。 「贝尔,没有斗兽场,我们只是去看球赛而已。」澄温和而不厌其烦地纠正道,「在足球场上是不需要和野兽搏斗的。」 「可是,路斯说足球是常常伴随着大量流血和暴力的暗黑又粗野的活动。」贝尔用手比划着名他想像中的场景, 「他们不会在抢球的时候把刀子捅进彼此的肚子里吗?」 「我想……」 澄的表情凝重了一些,她略带谴责的目光缓缓转向和玛蒙一起坐在后座的路斯利亚。 「并不会发生像这样的事, 对吧, 路斯?」 「别这样看我,澄,我可没有和贝尔说过这种话。」 路斯利亚笑着摘下墨镜, 挑了挑眉毛。 「我只是和他分享了以前亲眼目睹过的,客场球队的球迷不小心跑进主场球队的观球区, 两支球队又恰好是死敌, 最后不幸发展成大型暴力事件的有趣经歷罢了。」 「亲眼目睹?用亲身经歷比较恰当。」玛蒙平静地补充道, 「虽然不是其中任何一支球队的忠实粉丝, 路斯利亚倒是积极地在斗殴中贡献了力量——他当时看起来真是快乐极了。」 第246页 闻言,贝尔将脸转向澄,带着「你看,王子永远是对的」的神气,更糟的是,他开始跃跃欲试了起来。 「路斯可以用他的拳头的话,王子也可以用自己的武器……」 他一边说着,一边挥舞起了藏在袖子里的小刀。贝尔菲戈尔坐在澄和斯夸罗中间,在有限的空间内,他手里的匕首差点划断身旁斯夸罗的头髮。 在澄阻止之前,斯夸罗先戾气四溢地开口了。 「听着,小鬼。」斯夸罗把手放在剑柄上,怒极反笑,「如果你再不闭嘴,我就让你这辈子都不能再举起你的刀子,明白了吗?」 「……贝尔,把匕首给我,然后和我交换位置。」 贝尔扁着嘴上缴了危险物品,对于换座位倒是并不显得多不情愿——王子才不要和烦人又暴躁的白色长毛怪待在一起呢。 「斯夸罗……」 少女靠过来的时候,斯夸罗别开了脸,直白地表示出了自己不配合的态度……不过至少他的手从剑上移开了。 「别生气了,斯夸罗。」她温言软语地劝说道,「偶尔在周末和大家一起参加团体活动也没有什么坏处……」 斯夸罗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倏地转过头来怒气沖沖地瞪着她。 「这都是你的错!」 澄无辜地眨了眨眼。 「好吧,我不否认这一点,一开始确实是我提出的建议……但是,最后的结果姑且还算是大家投票才决定的呢……」 这倒是真的。 斯夸罗含恨回忆着。 提出想法的澄不论,路斯利亚投了贊成票,玛蒙虽然不大想在下班时间还和同事混在一起,在听说费用全部由瓦利亚报销以后就无可无不可地弃权了,接着斯夸罗和列维爽快投了反对票。 两票贊成,两票反对,事情到这里看起来似乎形成了僵持的局面,直到瓦利亚的真正主人开口。 这才是最关键的部分。 斯夸罗一点都不知道xanxus那傢伙到底是不是喝坏了什么东西导致他的脑迴路发生了惊人的异变,否则就是他的心血来潮从来就会毫无愧疚地让斯夸罗抓狂——他居然!同意了! xanxus在瓦利亚中不仅有一票否决权,事实上连一票强制执行权也是他的。瓦利亚的暴君想做的事从来就没有转圜的余地,更不要说在boss表态后立刻转进如风地背叛了斯夸罗的列维。 现在列维正在兢兢业业地兼职着驾驶员,而除了澄以外最大的罪魁祸首,xanxus先生,舒适地坐在副驾驶座上,享受着红酒和海风。 在这辆xanxus车库里最坚固和粗犷,越野和防弹性能都优秀得出类拔萃,同时正驶向另一个城市的足球场的越野车上,斯夸罗成了唯一一个不情不愿的人。 或者说最后一个。 「我真想让你看起来开心点儿……」 她说,声音飘散在海风中,像片羽毛一样轻柔。 「可是斯夸罗,我还是想要你和我们待在一起……」 她理了理被吹乱的长髮,纯净的暖棕色眼睛专注地望着斯夸罗。 「我希望你在这里。」 而后者看了她一会,再一次忍不住别开了眼。 「……回去。」 「?」 「你想怎样就怎样吧!」仿佛是要掩饰自己的动摇,斯夸罗恶狠狠地高声催促道,「回到你自己的座位上去,让贝尔滚过来。」 比起不知轻重、残忍又恶劣的小鬼,斯夸罗有一瞬间觉得,还是澄更危险。 至少如果要在二者中选一个为敌,他一定不希望所面对的是她的微笑和声音。 由于瓦利亚的财政情况相当宽裕,他们购买的门票位置在球门上方视野最良好的区域中。 澄只是稍稍转移了一会注意力,贝尔就像一只活泼的金色小鸟一样快乐地横冲直撞着跑出了很远。 尽管澄在发现以后就立即追了上去,还是没能在贝尔冲撞路人之前阻拦住他。 「很痛啊!」 被撞到的是一个戴着橙色头巾的男孩子,他气愤地转过身来,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头将视线锁定在了贝尔身上。 「就是你吧小鬼!快道歉!」 「嘻嘻嘻……区区庶民没有让王子道歉的资格。」在陌生人面前毫不犹豫地展现出乖戾一面的贝尔说道,「你自己也不过是小鬼吧。」 「你说什么?!」 男孩一下被点着了怒火,拽着贝尔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 「我已经十八岁了!和你这种看上去小学都没毕……呃,总之和你这种小鬼不一样!」 贝尔的神情阴沉下来,把刀滑到手心握紧,冷不丁地挥动手臂,幸而对方的反应也很快,在看到刀光的时候他就果断地松开手,向后一仰,避开了锋利的刀刃。 「喂,认真的吗?」少年的表情瞬间变得严峻冰冷,「就算是小孩子,用这种危险的东西攻击我,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您没有被伤到吧?」 在情况变得更差之前,澄总算匆匆赶到。她也隐约看见了贝尔挥刀的动作,于是还来不及喘口气,她先紧张地向对方询问道。 「……啊?没有倒是没有……」 「太好了。」 澄稍稍放下了心。 「如果您受伤了的话……对了,我是这孩子的监护人,要是他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第247页 澄本来想主动提出赔偿,但对方的同伴恰好在这时唿唤了他。 「纳兰迦!你在干什么!」 说真的,在这时被打断让纳兰迦松了口气——虽然他对小孩子也很不客气,但如果对方是像特里休这样年轻可爱的女性,同时态度又十分温柔的话,他的确有点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这次就算了!」 纳兰迦强撑着底气斥责道,然后头也不回地跑向了同伴们。 「马上就来!!」 澄目送着他的背影,然后严肃地把目光转向贝尔。 「我们得谈谈。」 「无论如何,这傢伙变得安分是好事。」 斯夸罗对举止忽然安静文雅起来的贝尔菲戈尔评价道。 可惜他们来的时候,澄的教育时间已经结束了,斯夸罗没能听到烦人的小鬼究竟被哪句话打击成了现在的模样。 「都是我的疏忽。」澄自责着,「贝尔还是孩子,要是发生了什么,我才是该负起责任的人……」 「如果他是普通的小鬼,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xanxus懒洋洋而不容置疑地说,「别为此产生什么无聊又多余的想法,澄。」 总之,不管澄贊不贊成xanxus的观点,她都不想让这个意外影响出游的心情,在她差不多将这件事在心中揭过的时候,他们也到了预订的位置。 已经有几个人先到了这个看台,看起来对方似乎和他们一样是一同出游的小型团体。 「啊!是刚才的女孩子!呜……好痛噢,你干嘛啦福葛!」 纳兰迦没有多想就高叫了起来,然后被福葛打了一下脑袋。 「不要用手去指一位女士,这很没礼貌。」 「而且她还很可爱。」 米斯达煞有介事地附和道,虽说比起偶尔还对幼时接受的礼仪教育有所执念的福葛(当然是没有失控的时候),他平时和纳兰迦达成共识的次数要更多一些,不过在女人这方面没人想和毛头小子纳兰迦站在一起——开什么玩笑,连乔鲁诺都比他会应付女人。 「看来他们的位置也在这个看台。」 不知道自己被同伴暗中肯定了的乔鲁诺说道,瓦利亚一行奇异的人员构成让他不禁多看了几眼。 他的目光与xanxus的在不经意间交汇,两人都似有所感地将视线停驻,在极短暂的交锋后,乔鲁诺先移开了目光。 虽然很危险,但不是敌人。 他在心中这么判断道。 「我听纳兰迦说过刚才的事了。」 穿着白色西装的妹妹头青年彬彬有礼地对澄说,并且主动伸出了手。 「希望没有给您带来困扰。」 「不,该由我来致歉才是。」 澄回应了对方的握手,同时十分努力地平视对方,好让自己不要把目光放在他裸露出来的大片胸口上。 「几位是本地居民吗?」 「不,我们从西西里来……」 澄回头看了一眼瓦利亚们。 不知为何,他们都穿了平时的黑色制服,看起来的确很像与西西里脍炙人口的传言非常有所关联——而这的确是真相没错。 澄不禁停下来组织了一下语言。 「……您知道,企业团建。」 「我和我的同伴来自那不勒斯。」布加拉提同样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个性鲜明的伙伴们,「……企业团建。」 今天的足球比赛称得上精彩,连中场休息时间的看台也热闹非凡。 坐在澄身边的xanxus看起来倒不像周围人一样兴致高涨,这或许是因为比起足球赛,xanxus更频繁地观看的是地下拳击,对于合法的体育运动,在刺激性上或许稍有欠缺……不过此刻他仍待在这里,同时说明了他也并不感到无趣或厌烦。 澄正想对他说些什么,坐在另一侧的路斯利亚忽然站了起来。 她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另一边。 「怎么了路斯?」 「我已经无法忍耐了。」 路斯利亚说。 「我要去找刚才遇见的那群那不勒斯人——你还记得吗,澄,那个留着紫色长髮的男人。」 「……是的,他们每一个都让人印象深刻。」澄困惑地问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不过我一定要知道他的髮胶品牌和唇彩色号。」 路斯利亚握住了澄的肩膀。 「还有他们的穿着……多么蓬勃的时尚灵感!」他快活地说道,「我觉得我们一定非常合得来。」 于是路斯利亚离开了座位,在他走后,坐在澄右手边的成了斯夸罗。 「……」 斯夸罗是刻意将视线放在远处的,他相信澄不是看不出来,所以她没有出声打扰他。 她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而已。 但斯夸罗很快发现,就连她的视线,自己也无法轻易将其忽略。 「……别盯着我看。」 他恼羞成怒道。 「看哪里都好,球门,对面看台,屏幕……」 他们的位置恰好能清晰地看到大屏幕,此时正是和观众互动的时间,随着摄像机的移动,观众们的面孔在屏幕上一一出现,当斯夸罗说话时,摄像机刚好扫到他们所在的看台,而他还没有把话说完,镜头已经牢牢锁定了两人的位置。 忽然看到自己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的斯夸罗愣了一下,而澄反应过来的速度比他要快。 第248页 「看过nba吗?是kisscam环节。」澄小声而快速地解释道,「被摄像机捕捉的两人要亲吻才行。」 但姑且不说她自己,澄觉得斯夸罗一定不会喜欢这种事。 于是她补充道。 「如果不愿意的话,只要等镜头移开……」 没等她说完,斯夸罗把她拉近到身前,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看台周围骤然爆发出起闹的声音,但一个面颊吻似乎并不能让摄像机满意,镜头仍在澄的周边盘旋,而在澄做出反应之前,一股力量将澄拽往了另一边。 是xanxus。 他握住澄的手臂,几乎是强硬地将她从另一个男人怀中夺出,在澄落入他臂膀间的一刻,xanxus搂住她的腰侧,托起她的后颈。 接着是一个短暂却深入的亲吻。 他的吻就像闪电一样,没有犹豫和纠缠,以仿佛要撕裂夜空的霸道宣告着所有权。 在被放开的时候,澄还处于一种措手不及的状态,她怔愣地看着xanxus,而后者似乎被她的神情取悦了——他很淡地扬了一下嘴角,随即便移开了视线,没有表现出丝毫想要对自己的行动做出解释的意思。 澄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点微弱的疼痛感,她舔了舔唇角,尝到了一点血的味道。 那里被男人的犬齿咬破了。 球赛平静而顺利地结束了。 这样的用词并不是说赛况不够激烈,而是用于描述在比赛过程中没有发生贝尔所期待的那种,可能会占据社会新闻报纸头版头条的恶性案件。 或许是他仍在心中存有些许遗憾,在退出会场时,看见了冰淇淋推车的贝尔忽然就走不动路了。 那是路边常见的冰淇淋车,贩卖常见的加了大量糖精和色素还有坚果碎以及腻死人的巧克力或果酱的冰淇淋,可以说完完全全是格调不高的平民食物。 但那又怎样呢,反正王子想吃。 「王子想吃冰淇淋。」 于是贝尔说。 澄望向男孩所指的冰淇淋车,大概是因为大部分观众们都还没来得及离开,冰淇淋车前排着长长的蛇形队伍。 让他们的boss耐着性子等待他们花费二十分钟排队只为了购买廉价的冰淇淋是不可能的。 「一定要是现在么?」澄与他商量道,「回家也有冰淇淋可以吃。」 「王子现在就想吃。」 「好吧,我明白了。」 澄点了点头,在男孩手中放了一张零钱钞票,然后她拉起他的另一只手,把脸转向其他同伴。 「所以,请你们先回去吧,我和贝尔买完冰淇淋再离开。」她说,「我们能自己回去,租车或者……」 对于这样的可笑理由,xanxus不置可否,他把手伸进了西装口袋中,似乎要从其中取出什么,这个动作让澄陡然产生了糟糕的预感。 「等等,xanxus,不需要做到这种程……」 已经来不及了,xanxus已经掏出了枪,朝天鸣响。 仿佛近在咫尺的枪声在冰淇淋车前引发了不小的骚乱,不过几秒的时间内,长蛇般的队伍飞快地涣散开,现在贝尔能毫无遮掩地看见小车上的一支支蛋卷甜筒了。 「别磨蹭,小鬼。」 xanxus话音未落,瓦利亚年龄最小的杀手已经无比灵活地蹿了出去,他飞快地跑到冰淇淋车前——经营者正抱着头缩在冰淇淋机下——但好在有几支成品冰淇淋正放在支架上,贝尔把钞票放在了小车柜檯上,考虑到店主大约不愿意露出头把钱找开,他踮起脚拿走了看起来最豪华的那支冰淇淋。 贝尔举着冰淇淋转过身,他们的越野车剎在了他面前,斯夸罗用一副简直是要杀了他的眼神看着他,但还是给他开了车门。 「动作快点。」 金髮的小少年果断地跳上了车,然后一群不法之徒在引擎声中扬长而去。 「再也不要做这样的事了,澄。」 斯夸罗对她说。 「这种混乱又可笑的日子,一生中有一次已经太多了。」 「抱歉,虽然也不是没有预料到……」澄顿了顿,「结果还是有一点超乎想像。」 「你知道就好。」 斯夸罗阴沉地说。 为了避免被执法者追上,返程的路上开车的斯夸罗几乎是把速度飙到了极限……这倒不是说这里除了澄会有谁顾虑与他们发生冲突——只是这太滑稽了,他一点都不想因为一支冰淇淋把冲突闹大导致这件事变成整个义大利的黑手党们茶余饭后的笑料。 现在他正在把澄送回住处,车上只有他,澄和贝尔。 到了公寓楼下,澄自然地邀请他一起喝杯茶,就当是舒缓长时间驾驶后或许会有的疲劳感。 「王子不想让长毛暴躁怪进来。」 贝尔不情不愿地嘀咕着,但弱肉强食是瓦利亚中不可谓不重要的一条准则,在斯夸罗目光不善地看过来的时候,他屈辱而谨慎地跳下了沙发,回了自己的房间。 「讨厌薄荷吗?」 澄一面问道,一面将长发束起,露出一段白皙细腻的后颈。 在获得否定的回覆后,她笑了笑,在热气腾腾的杯子里加进了几片薄荷叶。 带着丝丝辛辣的清新香气在屋子里散开,斯夸罗却少有地感到了一点睏倦。 在与瓦利亚的上任主人,那位强悍的剑士对决之前,他曾不眠不休地磨练着剑术,因此他本不该如此轻易地感到疲倦才对……很快地,斯夸罗意识到,这种困顿感并非来自□□,而是精神。 第249页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总是需要消耗比平时更多、更多的注意力和精力——来应付无穷无尽的,令他感到陌生和茫然的事物和情绪。 他并非不知道这也许会磨损自己身为剑士,或者暗杀者的意志,但是…… 贝尔在这时把门推开,打断了斯夸罗的思绪。 但他的目标并不是斯夸罗,后者看着他抱着一只打满了补丁的熊布偶走到澄的身旁。 现在它身上增添了新的伤口,贝尔的匕首斜插入小熊的脑袋,几乎割掉它的半只耳朵。 澄转过身,接过了小熊,露出了有点无奈的表情。 「你又欺负它了吗?」 「你能帮我补好的。」贝尔没有回答她,反而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道,「就像以前一样,对吧,澄?」 「……」 澄轻轻嘆了口气。 「我去找找针线盒。」 然后,她去了另一个房间,只剩下斯夸罗和贝尔菲戈尔的客厅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沉默。 斯夸罗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朝贝尔走去,贝尔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压低了身体,像一只警惕的小野兽。在对方的靠近触动了他的安全距离时,贝尔掷出了飞刀,朝着对方的要害……这不是和澄在一起时的玩闹,他的眼神冷酷无比,谁都能看出他是真的想要对方的性命。 但理所当然地,无论是经验还是身体力量,他的敌人都胜过他太多了。 斯夸罗并不费力地避开了贝尔的攻击,他把男孩揪起,重重扔在沙发上,贝尔敏捷地向一旁滚开,但斯夸罗没有给他反击的机会,就在下一秒,他扣住贝尔的脖子,往他的腹部揍了一拳,男孩立即在痛苦中蜷起了身体。 「她对你太宽容了。」 斯夸罗冰冷地说。 「她对任何人都如此,所以我一直认为她不适合成为瓦利亚的顾问。」 他的目光瞥见贝尔伤痕累累的熊布偶,不用怎么思考都能猜到,每一处撕裂都出自于这个毫无怜悯地杀死了血亲的,恶魔般顽劣的金髮男孩之手。 「但是她现在仍是瓦利亚相当重要的一部分。」斯夸罗说,「别把她当成你的所有物,贝尔。」 听见他的警告,贝尔低低地笑了起来。 「我故意把它弄坏过很多次。」他在说的是他的小熊,「加上这次就是第十次了,每一次她都会帮我修补起来的。所以,我再也不需要别的小熊了。」 他转过脸来看斯夸罗,额头密布着疼痛导致的汗水,但贝尔的脸上仍浮现了天真而残酷的笑容。 「你呢,斯夸罗?」 斯夸罗深深地皱起眉头,但在他做些什么来让对方得到更深刻的教训之前,贝尔继续说道。 「你也和我一样讨厌,对吧?」 他说。 「她温柔地对待每个人,而所有人都喜欢她这件事。」 第98章 thest dance.上 澄此刻正站在彭格列的现任首领面前, 同时在场的还有彭格列的门外顾问——首领和门外顾问各自掌握着彭格列的一半重大决策权,当他们达成一致时,手中掌握的就是彭格列的全部命运。 因此尽管她现在所处的并不是一个十分正式的场合,澄依然没有让自己过于松懈……何况她是来申请行动许可的。 在澄提出自己的请求以后, 九代首领并没有立即给予回復,他沉吟了一会,然后将一贯的慈爱目光投注在澄的身上,就如同在看他的小女儿那样温和。 「这就是你决定提前离开学校的原因对吗?」 「是的。」 她回答道。 「我想要更深入地参与到瓦利亚的行动中去。」澄不明显地顿了顿, 「以尽早发觉最细微的异常……如果有必要的话。」 「我明白你的想法和决心,澄, 这的确是合情合理的申请。」 九代首领接着说道。 「但是, 我想,对于瓦利亚的事,尚且无需如此急切。」 「您的意思是……」 「你还有一个执行中的任务吧, 澄?」 这次回应她的是泽田家光,他笑着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姑且还算是克制了力道。 「在把那个白髮的小子身上的秘密全部倒出来之前, 可不能算任务圆满完成啊!」 澄没有料到家光会忽然提起白兰的事, 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确实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瓦利亚和xanxus身上了,尤其是在一切看起来尚且风平浪静的时候。 而白兰最近除了有些过分懒散(鑑于他直线上升的睡眠时间), 表现得毫无异样, 澄几乎都要认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符合年龄的少年了。 但事情并非如此,他仍然是那个连彭格列都隐隐忌惮着的人。 于是澄坦诚地承认了自己的失误。 「抱歉, 是我疏忽了。」 「我不是在责怪你。」九代首领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有些事或许只能由你来完成, 那个孩子甚至没有掩饰自己的目标所在——他对你的关注程度实在是异乎寻常。」 他将笑容隐去,遍布在他面孔上的皱纹稍稍舒缓,却更鲜明地让人感受到他作为彭格列首领的威严。 「澄,放任你和白兰杰索接触或许是件危险的事,但毋庸置疑的,这是最直接有效的做法。」 他说着,语气渐渐温和下来。 第250页 「不过,如果你想从任务中抽离,我也可以……」 「不。」 澄迎上彭格列首领的目光。 「就像您说的,有些事由我来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既然如此,瓦利亚的事就先搁置一阵子吧,等你抽出身来,再履行自己的指责也不迟。」 泽田家光总结道。 「毕竟在你接替我的工作之前,还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要担任的是瓦利亚的顾问。」 澄愣了愣,随即苦笑起来。 「不……彭格列的门外顾问一职,还是……」 「说起来。」九代首领的话将话题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就是今晚了吧,这个学期结束前的最后一个假日。」 虽然一开始迷惑于对方为什么提起学校的事,但稍一思考,澄大约明白了九代首领话中之意。 「您指的是晚上的学级舞会么?」 「是的。」 看到澄脸上流露出的惊讶表情,老人不禁笑了起来。 「你在为我知道这件事感到吃惊吗?毕竟这是我为了孩子们建立起来的学校啊。澄,对你来说,这也是你在那里的最后一个舞会了——回去吧,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这样的老头子身上……」 他轻轻挥了挥手。 「不如去和其他的年轻人跳支舞吧。」 「仔细想想,我并没有参加去年的学级舞会。」 澄说。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的我正主导着暗杀部队的某次善后工作。」 她看向xanxus……十分难得的,后者正在心不在焉地看一卷任务申请书。 「你呢,xanxus,你参加过学级舞会吗?」 xanxus很快耗尽了把申请书读完的兴趣,他随手在上面留下一两笔批示痕迹,便将其扔在了一边。 「蠢问题。」 「我想也是。」澄并不意外地说,「入学以来,你的出勤天数用两只手就能数完呢……不过错过了今年的舞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她抿嘴笑道。 「不觉得可惜吗?」 xanxus停下了拆开另一卷任务书的动作,把视线转向澄。 视线是没有重量的,但就算是看起来神情平静的时候,xanxus的目光也能让被注视的人感觉到真切的压迫感和炽热的温度。 瓦利亚的暴君忽然笑了起来,几乎是同时,他把手中的机密文书丢进了酒杯中。 酒液溅上杯壁,纸张被骤然洇没,xanxus站起身,向身前的少女伸出手。 「想跳舞的话,随时都可以。」 澄仰起脸,稍稍用了点儿时间来理解他的意思,当她犹豫着把手放在对方的手中时,xanxus已经失去了耐心,索性略一发力,把少女带进怀中,然后随手打开了身后的留声机。 黑胶唱片开始缓缓转动,红宝石唱针下开始流淌出美妙的古典乐声。 澄忍不住望向留声机,它优雅而老旧,与主人的作风格格不入,以至于澄一直认为这不过是房间装潢的一部分而已——忽然被揽近的动作打断了澄的思索,她收回目光,发现面前的男人微微皱着眉,似乎正在为她注意力的转移感到不满。 「别走神。」 他低声说,扣住她的手指,然后拉开了这支舞的序幕。 澄又一次感到意外了。 她知道在来到彭格列以后,xanxus也学习过各种社交礼仪,但与本身能掌握的力量相比,他向来是对这些事情不屑一顾的。 而此刻的他主导着这支舞,态度仍像往常一样带着慵懒和轻慢,澄知道这是一种游刃有余和举重若轻,他比她想像中还要娴熟。 「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事。」澄笑着说,「我从没有见你在公开的社交场合跳过舞。」 听见她的揶揄,xanxus在舞步中加入了一个急促的内侧旋转,看到澄露出了些许措手不及的慌张表情,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弧度,暗红色的眼瞳中却满满地映出她的面容。 xanxus开口说道。 「我讨厌交换舞伴。」 这样的回答不禁让澄失笑。 「xanxus,你真是,在任何方面都是个霸道强硬的人……」 xanxus没有立即回答,他注意到随着两人的移动,他们的影子在灯下蔓延,正在慢慢地攀爬到墙面上。 然后两个剪影彼此重叠,如同最亲昵的依偎。 「不过是……」他说,「不想把自己的东西交给别人而已。」 叫做xanxus的男人强悍,同时又傲慢而狂妄,以至于他一直固执而决绝地认为自己应该拥有许多东西。 比如象徵着力量与愤怒的火炎,比如彭格列的王座。 还有。 他所注视的少女。 或许是天性所致,她会不自觉地将温柔给予许多人,但不要紧,最后她依然不会属于其他地方,或是其他人。 不管是她的微笑还是泪水,快乐还是痛苦,他都想要完全掌控和拥有,这也是他的天性所致,所以她会是他的。 首先,他会将她从现在这个软弱的「彭格列」手中夺过来。 在一曲终了时,这支舞也结束了。 「学级舞会快要开始了。」澄望了一眼时钟,然后自语道,「是不是还是去一次比较好呢……」 「你想要去吗。」 xanxus不动声色地说,眼中掠过一道暗光。 第251页 「……嗯。」澄想了想,然后点点头,「就当作是一种告别吧。」 xanxus被「告别」这个词微微触动,在短暂地权衡过后,他决定难得地宽宏大度一次,为此在他的计划上做一些微小的改动也没关系。 「那就去吧。」 他说。 然后,就是彻底捨弃那些事物的时刻了。 「最近稍微有点蠢蠢欲动的虫子呢。」 路斯利亚走在澄的前面,与她一起穿过瓦利亚的前厅。 「还是有一个干部和你一起行动比较好。」他回过头来对澄笑了笑,「毕竟你是我们重要的顾问。」 在他将要走向车库时,意料之外的人拦住了他们。 「我来送她。」斯夸罗偏了偏头,「回去吧,路斯利亚。」 「……可以是可以。」 惊讶在他的脸上只停留了半秒,路斯利亚的语气不改,但在澄看不到的地方,他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你知道boss的意思吧,斯夸罗?」 他将车钥匙抛向对方,在斯夸罗抬手接住的时候,意味深长地说道。 「别把她弄丢了。」 「……」 斯夸罗的目光极短暂地与同僚接触,随后两人都错开了视线。 「我知道。」 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去,似乎没有等待澄的意思,于是她只得匆匆与路斯利亚道了别,然后小跑着跟了上去。 「斯夸罗……」 「在这里等我。」 斯夸罗没有回头。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也将自己和澄的距离越拉越远,在进入昏暗的车库后,他把路斯利亚交给他的车钥匙收起,取出了另一把黑色的钥匙。 澄在原处停了下来,她望着对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等待了一会后,澄听见了沉重的引擎轰鸣声响起。 那声音逐渐拉近,当骤然刺破黑暗的射线光让澄不得不避开它的锋芒时,那宛如野兽咆哮的声音也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澄适应了亮光,转过脸来,跨坐在一辆黑色重型机车上的斯夸罗扔给她一个头盔,他的银色长髮在刺目的光照下熠熠生辉,就和他的剑光一样让人觉得美丽又锋利。 「上车。」 斯夸罗说。 澄呆了呆,还是提起裙角有点艰难地坐在了机车后座上,接着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因为这样比较快。」 少年剑士简要地回答道。 「抓紧我。」 澄很快就明白了「这样比较快」是什么意思。 斯夸罗选择了一条不同于往常的路线——不仅陌生,还有点险异,以至于在狭窄的位置不足以容纳大型车辆通过——但无论如何,这的确是一条近路。 经歷过一番狂野疾驰,直到车停下来好一会,斯夸罗转过脸来看向她,澄才想起来要放开对方的腰。 「就到这里吧。」 他回头望着不远处的喧譁和灯光说道。 「不要浪费太多时间,我在这里等你出来。」 「我可以自己回公寓。」 「……」 斯夸罗沉默了一会。 「你要回去的地方是瓦利亚。」 斯夸罗注视着澄的脸庞,或许有那么一个瞬间,澄是感到迷惑的,但她很快自然地以最温柔明亮的方式解读了这句话,雾霭从她眼中散去,她再一次微笑起来。 「也好。」她说,「我也还没有详细确认过最近的任务执行情况……唔,不过夜不归宿之前,得先告诉贝尔。」 「你真的把自己当成那傢伙的监护人了吗?就算看起来是个孩子,他也不需要依靠着谁才能活下去。」 斯夸罗说。 「他很了解如何通过战斗和掠夺来生存……」他偏过视线,「就像其他的瓦利亚一样。」 「一个人也能活下去,并不意味着不需要任何人。」 斯夸罗听见她这么说,他忍不住想要反驳,但澄已经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进去吗?」她问道,「对你来说,这也是最后一次学级舞会了吧?」 不远处的礼堂被灯光环绕着,而他们此刻正站在树荫下,月亮躲在云层后面,微薄的光和未尽的人声一样,显得此处越发暗和静。 「不需要。」他说,「所谓的学生时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那就难办了。」她笑着微微蹙眉,「我还想请你最后和我跳支舞呢。」 虽然这么说,但她似乎并不打算给自己留下什么遗憾,只在几个唿吸间,澄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在这里跳吧。」 她抬起了手腕,但被她邀请的人露出了一丝不明显的侷促神情。 「……我不会跳舞。」 「没关系,我来教你。」 今天的月光稍显黯淡,细碎的星光洒在她的裙摆上,但她的眼睛比星星还要漂亮。 「请握住我的手吧,斯夸罗。」 那么,蛊惑了他的,究竟是星辰还是暮色呢? 在他握住了她的手的那一刻,他在澄的眼中,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 于是斯夸罗忽然明白了,从来就不曾有外物蒙蔽他的意志,一直在低语着的,是他心灵最深处的声音。 缓慢地,她动了起来,像踏在云朵上那样柔和轻盈,就连被她所引导的人都忘记了要去担忧自身的生涩和笨拙。 第252页 没有观众和旋律,只有两人清浅的唿吸与轻轻转动的影子,月亮渐渐从云后露出了脸,于是月辉移行,让明暗交错处更加分明。 澄不自觉走出了婆娑树影,斯夸罗跟随着她前行,而第一缕光落进他的眼眸时,却不小心触碎了一个梦境。 斯夸罗松开了她的手,停住脚步。 澄不禁望向他,他站在光影交接的地方,银髮上流淌着月的清辉,肩膀却被暗影笼罩。 「澄,我要走了。」 他轻声说。 「路斯利亚说得没错,最近的确不会很太平,暂且不要再回公寓了,到其他你认为安全的地方去吧。」 「那么,贝尔……」 「我会把他带回瓦利亚的。」 「我呢?」她问道,「我不能去瓦利亚吗?」 「贝尔是属于瓦利亚的。除了瓦利亚,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斯夸罗很淡地笑了一下。 「但是你不一样,澄。」 他说。 「你可以去的,应该去的地方,还有很多……」 斯夸罗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握住什么。 但是最后,他不过是轻轻地推了澄一下,向着更光明的方向。 「去吧,澄。」 斯夸罗只身回到瓦利亚的时候,xanxus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 「为什么没有把她带回来?」 在对他的下属发问的时候,他看起来甚至称得上平静。 而斯夸罗也不打算辩解什么。 「是我违抗了指令。」他在首领身前单膝跪下,低下了头颅,「请给予我相应的惩罚……」 话音未落,xanxus拽住他的长髮,强迫他抬起了脸。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xanxus赤红的眼瞳流露出讥讽的笑意。 「你以为这会改变什么吗?」 他说。 「不,你只是毁掉了我为她准备的特等席而已。」 九代首领久久地望着窗外,似乎是在眺望月色,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沉浸在了思考之中。 他放在手边的茶已经凉了,泽田家光忍不住出声打破了寂静。 「boss……」 「啊,家光。」 他回过神来,但仿佛还尚未完全脱离刚才的思绪。 「我在想……就算是xanxus成为了十代首领,届时接任门外顾问一职的澄一定也能将他引向正途……」 「抱歉,boss。」泽田家光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这是不可能的。」 「……没错。」 老人苦笑着,捨弃了空想与不可实现的假设。 「如果其中有谁真的做错了。」他疲惫地说,「那也不会是那两个孩子。」 泽田家光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开始没有开口。 事到如今,再争辩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了。 「xanxus应该不会伤害她,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委託了reborn。」 他嘆息道。 「无论如何,她不应该被扯进我和xanxus之间的错误中。」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 xanxus说。 「我会发动反叛,然后杀了现在的彭格列首领。」他冰冷地笑了一下,「或者是我被杀死——无论如何,她应该看着这一切。」 斯夸罗没有说话。 「你觉得谁才是错误的那一方呢?」 xanxus忽而松开了手,任凭对方重重落回地面。 「九代首领是正确的,她也好像一直是正确的。」 他低语道。 「有的时候,我想我也憎恨着她。」 「看见她微笑的时候,我许多次地想像过当那双眼睛满溢着痛苦,悔恨的眼泪从中流出的光景又是怎样的。」 遗憾的是,现在他大约无法看见她是如何一点点陷入绝望了。 「那就等待吧。」 他想着。 等到鲜血和背叛让彭格列与瓦利亚染上阴翳,而新的秩序从烈火中诞生…… 即使他也不知道此时被混沌的仇恨和愤怒层层包裹,却依然如同心脏一样顽强跳动的——爱着她的那个核心会继续抗争还是走向破灭…… 但至少在那时,他不是死了,就是已经拥有她了。 第99章 thest dance.下 很难说白兰和reborn谁才是最先注意到澄走进来的人。 那时他们正在交谈, 身旁的三角钢琴不仅掩藏了两人的身形, 同时为他们的谈话内容提供了一道聊胜于无的屏障……不过在这样人来人往的场合中,如果他们有意迴避,的确很难让人注意到这个角落所发生的事情。 就在澄出现的一剎那,两人不约而同地停止了交谈, 虽然只有很短的时间, 但彼此都发现了对方视线的落点。 「……你的回覆呢,白兰。杰索先生?」 可以确认的是,先收回目光的人是reborn。他引回话题,不着痕迹地观察着白兰的神情。 「乐意至极。」 白兰微笑了一下。 「不过,你们真的能给予我这种程度的信任吗……澄是未来门外顾问的备选人之一, 就这样把她交给我这样来路不明的……」 「并不是交给你。」reborn断然道, 「只是利用你来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已,请千万不要会错意。」 「真是严苛。」 第253页 虽然如此说道, 白兰却并没有与其争辩的意思, 而是轻巧地带开了话题。 「总之, 从我的立场上看, 对这件事自然是再欢迎不过了……」 说到这里, 他的目光忽然定在某一点, 甚至中断了与reborn的交谈,后者则对他态度变化的原因心知肚明……不如说,就是reborn一手促成的, 他在帽檐下勾了勾嘴角。 「reborn先生, 你是故意的吧。」 白兰语气微妙地说道。 「牵绊住我, 让我失去先机之类的。」 reborn没有回答,他同样望过去,此时远处的金髮少年已经走到了澄的身前,虽然听不见两人的说话声,但他脸上紧张羞涩的神情却能够被清晰地看见。 在澄点头之后,迪诺露出灿烂的笑容,然后他牵住了少女的手。 「啊……真可惜。」 白兰嘆息道。 「这么一来,她在舞池中的第一支舞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就算那是你的学生,reborn先生,你不觉得对合作者表现出诚意也是很有必要的吗?」 「我只是奉九代首领之命,来向你转达为澄提供短暂庇护的请求而已。」reborn狡猾地说,「在邀请心怡的女士跳舞这件事上,得始终保持着不亚于置身战场的警惕才是。」 「你在为自己辩解吗,杀手阁下?」 「无所谓你怎么认为……」 他看着迪诺和澄走到灯光下,微笑起来。 「如果我不是阿尔克巴雷诺的话,我可不会把机会让给那种不成熟的小鬼。」 「虽然事到如今才问……不过迪诺,你会跳舞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调笑的意味,迪诺的耳朵尖一点点变红,却不只是出于被小小地取笑了的羞赧。 「我会的。」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信又笃定,「我和罗马里欧练习过很多次了。」 而且为了不把事情搞砸,今天罗马里欧也来了现场,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 迪诺看了一眼藏在人群中,对自己悄悄露出加油手势的罗马里欧,如此想到。 「那么,幸好我今晚没有错过你的邀请。」 她说着,此时旋律进入新的小节,于是他们便在这里迈出了第一个舞步。 澄把手搭在迪诺的肩膀处,她忽然发觉,对方似乎比自己想像中还要高一点儿。 她抬眼看向迪诺,而迪诺也正好在注视着她。 「对不起,迪诺,我要先从这里离开了。」她微微内疚地说,「总觉得,好像破坏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听见她的道歉,迪诺的目光微微闪动。 「澄,我果然没有瞒过你,虽然从未对你说出口……但我的确是这么想过。」 他低声说道。 「我想,如果你和我,能永远驻留在不必面对世界的阴暗一面的地方——我们一直待在一起,让外界的声音不必抵达这里,那样就好了。」 「迪诺……」 「这真是天真得令人发笑的想法,对不对?」迪诺的语气很轻柔,「但无论reborn如何嘲笑我的异想天开,我仍然觉得……会做这样的梦,正代表着我正为许多人温柔以待着。」 「我的父亲,罗马里欧,我的家族,甚至是reborn……还有你,澄。」 「迄今为止,谢谢你。」 他的声音充满依恋,但如果你看他的眼睛,便会看见宛如黎明时的天空般渐渐亮起的,灼灼的光。 「我不会再逃避了。」 「虽然我仍然觉得遗憾和不舍……因为这一支舞结束以后,我们都要从这里毕业了。」 但是,这一次的告别,我不会是对着你的背影说的。 迪诺。加百罗涅想。 「迪诺?」澄的眼中泛起微澜,「你决定继承加百罗涅家族了吗?」 他点了点头。 「是的。」迪诺说,「再不踏出这一步,我想我一定会后悔的。」 所以,再见了,澄。 就算方向不同,我也会用力地奔跑,比起停留在原处,这么做一定更容易让我们相遇。 到那时,我能否看着你的眼睛告诉你…… 我做到了。 将该说的话转达完毕后,reborn便离开了,而留在原地的白兰则不无遗憾地看了一眼舞池中的翩翩身影。 在结束之前,先做些什么来消磨时间吧。 于是,怀有这样想法的白兰在钢琴前坐了下来。 能够充分地利用空间旅行的效益,将它的功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的白兰自然拥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学习能力,他所掌握的知识和技能丰富庞大得惊人,而乐器演奏只是包含于其中的一个小小领域而已。 虽然不曾在其中花费太大精力,但要论较起来,他也可以称得上是优秀的演奏者。 所以,他并没有为此分出过多注意力,在把双手放到琴键上时,白兰甚至是心不在焉的。 白兰。 他忽然听到了某人唿唤着自己的声音。 下意识地,他认为那是澄,但白兰抬起头,那名少女分明又在远处,她尚未发觉他在这里,而即使她唿唤了他,他也听不见她的声音。 ……是谁? 白兰不自觉手指用力,在指尖流淌出第一个音符的剎那,似曾相识感像闪电一般勐地击中了他,记忆闪回再一次将他带进宇宙重演前的、陌生又熟悉的空间。 第254页 他们会走进这间屋子只不过是偶然。 那天正是狂欢节,花车被巡游队伍簇拥着在城市中前进,在人流又一次差点让两人走散的时候,白兰毫不犹豫地用左臂半拥住她,从窄巷中离开了人群。 澄在那里发现了一间小小的博物馆。 说是博物馆或许有点勉强——它和狂欢节期间的许多商店或餐厅一样被热烈地打扮了一番,墙上挂满了鲜艷的羽根和流穗,以及各种各样的面具,让人一时眼花缭乱,分不清博物馆原本的主题,更遑论里面正在举办着小型假面舞会了。 「看来是乐器博物馆。」 白兰从墙上取下鲁特琴,在怀中娴熟地信手拨弄了几下,优美而独特的弦音随即响起。 「lute air?」 澄问道。 「是的,就是这支曲子。」 白兰侧过脸,点了点头。 他将鲁特琴挂回原处,便走开了,将视线转向一旁的风笛。 当琴声在身后再次响起时,白兰不由得感到了惊讶。 他回过头,澄抬起脸对他笑了一下,曲子在她手中自然地继续到下一个小节,她在这一节结束后停了下来,怀念又轻柔地抚摸过雕刻着玫瑰的音孔,才小心地放下了它。 「我在威尼斯学会了弹奏鲁特琴。」 白兰的目光在已经爬上细细裂痕的木制鲁特琴身上流连,然后,他看向的是她。 「不过,并不是这里的威尼斯。」 他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一点孤独的影子,但如同寰宇那样温柔深邃的情愫,仍在他的眼中闪烁。 「『而你又是在哪里学会了它呢?』——澄,我很想要这样问你。」 澄慢慢眨了一下眼睛。 「你想知道吗?」 他短暂地思索过,然后无奈地耸肩,微微笑起来。 「我很难说『不』,但是,不论得到的答案如何,都已经太迟了。」 他说。 「我常常在想,你是不是和我一样,走过相似的路,看过相似的风景……但很快,我发觉了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 「澄,时空是多么浩瀚啊。」 他的声音似是嘆息。 「两个旅行者要踏入同一条轨迹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而在绝对的广袤中,就连偶然所致的交汇点,也不过是一种异想和奢望……」 不带任何狎昵地,白兰伸出手,很轻地碰了碰了她的脸颊,而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他便收回了手,就像只是要确认她的存在。 「如果真的有谁掌握着命运,如果是它让这样的我们相遇,那么,它或许的确是个非常慷慨的存在……但是,要是我依然怨恨它的吝啬呢?」 白兰说道。 「因为这种吝啬,直到此时我才遇见了你。」 澄一直安静地注视着他,在听到这句话后,她的眸中漾起含笑的涟漪。 「白兰,有些事并不是在见到彼此的第一眼时,就能被我们所意识到的。」 澄说着,望向在身畔起舞的人们。 她看着一张张面具,看金色或朱红色的图案,黑色或深蓝和墨绿的油彩,勾勒出数不清的,相似又迥异的面孔。 那些斑斓的光影倒映在她眼中,就如同倒映在威尼斯河的波光里。 「任意的两个人相见,都能叫相遇吗?」她说,「我认为不是的。」 「更多的时候,人们擦肩而过,一触即离,这样的相见就像泡沫,在被意识到之前,就已经悄悄地逝去了……」 「白兰。」 澄喊了他的名字。 「我们在某个时刻遇见对方,还需要很多的时间来小心触碰彼此的灵魂,在渐渐地看清了对方的轮廓以后,我们才会恍然发觉……」 澄柔声说道。 「发觉,原来这就是『相遇』。」 她告诉他。 「我们之所以相遇,并不是谁的安排,只是因为我是我……而你是你而已。」澄小声说道,「所以,我们可没有被什么人吝啬地对待呀。」 白兰看着她,眸光微微晃动,他忘了用笑来遮掩,也不曾流露出沉静和冷酷——他看起来不像平日的他,大约也不同于他习惯的自我,他也猜到了自己现在看上去或许动摇极了,他最好要移开视线也说不定……如果不是他忽然变得很难做到。 「……是我不好。」 白兰说,背过身去,但在转身的时候,他握住了她的手。 他拉着她穿过戴着假面的人们,一直走到一架无人问津的旧式钢琴前。 钢琴椅稍稍有点窄,但要是两个人挨在一起,却刚好能被容下。 白兰轻声问她。 「你想听什么?」他看着热情似火的人群,不禁笑道,「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气氛下,我想我会弹小夜曲。」 澄没有回答,直到她也将双手放在了琴键上。 「为什么不呢?」 她说。 白兰的指尖微动,不小心按下了错误的琴键,一个稍微有点突兀的音符将他从过去中唤醒。 他脱离了回忆,发现身前的依旧是钢琴,而钢琴前的却只有自己。 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很久,甚至在孤独感升起之前,另一个人的声音就传到了他的耳边。 「白兰。」 他抬起头,澄正看向他。 「reborn先生告诉我你在这里。」 第255页 她微微歪了歪头。 「要跳舞吗?」 她的微笑和记忆中悄悄重叠,这让白兰短暂地陷入了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白兰?」 澄再次唿唤道。 这一次的白兰似乎是真正醒来了。 他如梦初醒般,握住澄递给他的手。 「好。」 最后一个音符已经停止了很久了,他们依然没有开口打破这宁静。 这的确可以形容为宁静么?在这被充作舞厅的室内,分明有许多人欢笑的声音。 可若要说这里是喧闹的……至少在肩膀相抵的两人之间,唯有静谧在流淌。 「大概是因为我们稍稍提到了一点儿过去……我啊,刚才想起了许多事情。」 澄轻轻地说道。 「白兰,我不如你这么自由——如果说你是旅客,那么我只是个跟着风迁徙的流浪者而已。」 「所以,当我的意志并不能决定下一处风景在哪里时,我只能用它来思考别的事情了。」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我的心中有过那么多困惑,但随着我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其中的大部分都渐渐地有了自己的答案。」 ——「但唯有一个。」 澄说。 「唯有一个问题,我走得越远,见过的人和事越多,却越来越感到迷惘……」 「那是什么?」 他问。 「……是,『我』。」 澄极淡地笑起来。 「我开始越来越不明白,『我』是谁了。」 「你能明白吗,白兰?」 「人在生命之初就像一颗种子,它在泥土中生根抽芽,向上生长的同时,根也在不断深入地下,将养分输送给地上的部分,开花,结果,最后的那枚果实,就成为了这个人本身。」 「我的种子却做不到这样的事……不管它怎样努力地向太阳的方向生长,根却总是抓不住泥土,于是就算也和其他人一样开出了花朵,却始终不会有果实。」 「既然如此,我到底成为了谁?」 她怅惘道。 「容貌会改变,躯壳会腐朽,羁绊会黯淡,我无法真正给他人留下什么,也无法真正把什么带走……就连名字,也只是最后一个徒劳的坚持而已。」 她望向白兰,眼中的无望很平静,像樱瓣在午夜无声地凋零。 「究竟还有多少时间,我还能是『澄』呢?」 白兰听到她这样问自己。 「你可以不是『澄』。」 于是他说。 「我会用『澄』来称唿你,仅仅是因为,你告诉我这是你的名字而已。」 「我不能轻易评判你所寻求的自我是怎样的,可是若你问我你是谁……」 他捧起她的脸,目光缱绻地看着她。 「第一次见面时,你在雨夜中邀请我同行,当你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时,侧脸看起来很美好,你的手指曾经递给我糖果,也抚摸过我赠予你的花朵。」 「当我想起你的名字时,我的脑海中立即就会浮现你的影子,在这种时刻,那里唯有你,绝不会有他人。」 「如果我离开了这里呢?」她的笑没有褪色,唯有声线染上难以察觉的脆弱,「我总是会离开的,离开了这里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有那样的雨夜,我也可能会变得与现在完全不同,到那个时候,你心中的那个影子,还能称得上是『我』吗?」 「澄……」 白兰正要回答时,忽然感觉到了强烈的不安,澄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她睁大了眼睛,但在极短的时间内,惊愕就在她的面孔上变成了苦涩的微笑。 「真遗憾。」 她说。 白兰的力量以暴烈的方式在剎那间铺展开,形成以自己和澄为中心,范围惊人的控制领域,他立即掌握了领域内的所有情报,包括正瞄准着此处的狙击手的位置和动作。 在能力跨越到某个尺度后,他已经有很长时间不会受到这种程度的暗杀的困扰了,但此刻却有另一种强大的力量给他带来沉重的压制……那不是某个人的力量,一人之力绝不会令他感到如此难以喘息。 白兰随即明白,这是来自空间本身的斥力。 它正在阻挠着自己干涉将要发生的事情。 做出决定所用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白兰当即解放了全部火炎,即使是在绝大部分能力都受到压制的状况下,炽烈的强光依然带来了宛如飓风的恐怖压迫感,瞬间破碎的玻璃引起了第一轮骚动和恐慌,半秒后,连房屋都开始沉沉地震响,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这些事都不存在于白兰的心中,汹涌的情绪满溢了他的胸腔,他抵抗着排山倒海般的阻力,竭力将火焰咆哮着的末端向狙击手延伸过去,哪怕有一点火星抵达了那里,它也能将对方碾碎成粉尘,但他同时也深刻地了解,这并不是他与一个渺小人类的战斗。 和他战斗的是时空的意志。 ——他正在与这个世界为敌。 白兰又一次加强了输出,火炎开始透支他的生命力,他从嘴里尝到了铁锈的味道,他的眼睛仿佛跃动着火焰之源那样明亮异常,这一次的白兰终于突破了空间的封锁,他的大空之炎长驱直入,但就在被火光吞噬前的一霎,狙击手叩动了扳机。 子弹从枪口中飞出,火炎立即绞成巨龙回首追击,张开颚门吞下子弹,已成为因果之力的凭依物的金属子弹却无法被阻挡,它从火龙的尾部穿透而出,目标却不是与它为敌的白兰。 第256页 后来的事只发生在一瞬间,但每一帧都在白兰眼中放映,就像一节缓慢的默片。 打破死寂的是她的声音。 「看来这就是尾声了。」 时间再次开始流动。 子弹穿过她的胸口,溅起血花。 白兰用力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火焰将他的双眼染成了灿金色,光芒明灭,宛如深重的哀恸,又宛如透明的泪水。 与世界为敌又如何呢? 「不会让它结束的。」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一对巨大的白色羽翼从白兰身后展开。 纯白的羽毛温柔地环抱住已经阖上眼睛的澄,白兰扇动羽翼,火炎生生撕裂了空间。 远在主世界的大空玛雷指环回应了他的唿唤,源源不绝的空间之力注入了白兰的灵魂,在它的牵引下,白兰终于脱离了这个时空的桎梏,回到虚空之中。 在那里,时间和空间都失去了概念,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丝毫停留,白兰在无数悬丝般垂挂下来,在末端化作虚无白色光点的的世界线中找到了他要去的地方,然后任由自己坠落下去。 白兰在原本的世界中睁开了眼,跳跃空间的混乱感在他的脑海中推挤,但他要做的事依旧非常清晰。白兰再次伸展翅膀,和他的羽翼一同出现的,是一个由羽毛构筑的茧。 他伸出双臂,被羽毛簇拥着的女性轻轻落进他怀中。 此时,白兰的归来也已经惊动了六吊花。 先赶到的是其中拥有最高权限的桔梗,他身后紧跟着铃兰。 「白兰大人……!」 「铃兰,到这里来。」 白兰说,表情很冷静,力量却仍在他周身狂暴着。 如果不是敏锐地感觉到了这句话中的命令意味,铃兰也很难说自己敢不敢靠近这样的白兰。 她瑟缩了一下,鼓起勇气走到他身前,然后她才看清白兰怀中的人。 「她是谁?」铃兰问道,「她是不是要……」 「用雨属性火炎把她的生命活动降到最低。」白兰平静地打断了他,「桔梗,去召集医疗部。」 桔梗点了点头,没有多问就迅速地去执行他的指令,铃兰似乎想要问什么,但在白兰转身离开时,她也并没有在这时跟上去。 等到澄甦醒时,已经是接近二十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白兰是看着她睁开眼睛的。 他望着她的双眼由迷茫转向惊讶,最后在看见自己时,其他复杂的情愫都春风化雨般融解,变成一个带着被微微淋湿痕迹的清浅微笑。 她抬起了手,似乎是想抚摸他的脸庞,白兰握住她的指尖,让它贴近自己的面颊。 「你说,当你离开了,你还会不会是我心中的影子。」 他说着,压低了声音。 「澄……你为什么会认为你不能留下,也无法带走什么呢?」 他牵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你在这里留下了你的痕迹,然后带走了我的一部分。」 「被你带走的事物,会让我一直追逐着你,而你留下的东西……会让我,一次次地,在人群中找到你。」 白兰从她的指尖感受到了一点微弱的力量,他望着澄,看见了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她似乎在说什么。 白兰俯身靠近,终于听见了她气若游丝的声音。 「真遗憾啊。」她说,「我们好像还来不及在那里跳一支舞。」 「确实是……有一些遗憾。」 白兰笑起来,浅浅地吻了一下她的眼角。 「不过,澄,从此以后……」 「你不会再孤身一人了。」 白兰忽然停了下来。 注意到了这件事的澄,回头看向他。 「怎么了?」 「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吗?」 他说。 「那时的你,令我感到非常熟悉……说是熟悉,不如说,在见到你时,我好像听见了命运的声音。」 「是这样吗?」澄笑道,「那么,那时命运对你说了什么呢?」 白兰深深地凝视着她。 澄,过去的我,究竟有没有履行自己的承诺? 而你是不是,又走过了很多的路才抵达了这里呢? 纵然他的心底还有许多声音,白兰仍然对面前的她扬起了嘴角。 「它说,我会和你跳一支舞。」 他轻快地说。 ——「而我想,它所说的,一定就是现在了。」 第100章 终末旅行 直升机中的澄往下看去, 视野中是广阔得望不到尽头的山峦连绵。 他们从山嵴北面来,一路越过了无数形如阳光下教堂尖顶的洁白山峰。随着雪线渐渐褪去,灰褐色的石灰岩被裸露出来,但接下来, 山脉厚重坚硬的皮肤又渐渐被植被掩盖,先是暗绿的草甸地带,随后是松木林, 再接着是白桦、山毛榉和杨树……当森林给山峰覆盖上苍翠的时候,直升机的速度也放缓了下来。 澄抬起头,向白兰投去询问的目光。 「就是这里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白兰微笑着回答道。 随着他的话语, 飞机不再前进, 而是开始在原处盘旋。 但白兰似乎也并没有指示驾驶者在何处降落的意思。 于是澄迟疑着问道。 「你的意思是……?」 第257页 就在舞会当夜,澄接到了白兰。杰索已与彭格列达成合作协议的消息,同时, 她被指定为彭格列方的代表, 承担起了从白兰那里取得匣兵器技术的职责。 「毕竟是目前而言相当珍贵的技术,保存它的场所也理应要具有对应的保密性才行。」 面对澄的问题,白兰如是回答道。 「直升机不能再继续前进了。」白兰礼貌地对驾驶者微微颔首, 「请按照原路线返回吧。」 「我们要在这里跳伞降落吗?」 澄稍稍吃了一惊,旋即便平静下来, 环顾着四壁。 「那么, 伞包在……」 「不需要那种东西。」 白兰说道, 揽住了澄的肩膀。 下一秒, 舱门在两人面前豁然打开,强风袭来,澄的长髮瞬间被风扬起,白兰将她打横抱起时她甚至分不出心思来反应——他的手指温柔地穿过她的发,将她护在胸口,然后羽翼延展,顷刻间便占据了机舱的大半空间。 白兰向虚空中踏出一步,在澄感受到失重感之前,他就完全展开了翅膀,就连狂风也在流过白羽时变得轻柔。 澄仿佛听见了白兰的轻笑声,她抬起头,竟一时分不清倒映着云朵的是琉璃般的蓝色天空,还是白兰恍若透明的紫色眼眸「接下来就是私人领域了。」 他说。 「当然,我会带你一起去。」 「就这样离开可以吗?」 那时他们正在林间穿梭,澄望了正在驾驶吉普的白兰一眼,然后问道。 「你连桔梗先生都没有告知吧。」 「澄,我和下属的关系可不像你想像的那样呢。」他轻松地说,「虽然桔梗偶尔也会劝诫我……」 他想了想。 「……在睡前少吃点棉花糖之类的。但毕竟我才是密鲁菲奥雷的boss。」白兰半真半假地补充道,「说不定我还算是有点可怕的那类上司。」 「是吗?」澄有点迷惑地说,「话说回来,你说密鲁菲奥雷是私人经营的军工企业,但为什么在领导成员中还有那样的女孩子……」 她想了想。 「那孩子是叫,尤尼……」 白兰将车剎了下来,一阵小小的摇晃打断了澄的话。 「澄,你在哪里遇见了那孩子?」 他平静地问道,语气和刚才的闲谈几乎没有分别。 「根据她的活动区域,应该不会和你遇见才对。」 「在走廊中擦肩而过了一次,在那时听见了那个女孩子身边的人称唿她为『尤尼大人』。」澄回答道,「不过那孩子还真是个沉默的人呢……好像也几乎没有笑容,所以才有点在意。」 「啊,不要紧的,她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 白兰打开了车门,跨了出去。 「我也告诉过你吧,密鲁菲奥雷合併了黑手党的组织……黑手党总是在继承权上非常迂腐——他们在本世纪依然严格遵守着血缘继承法,即使是家族企业也是如此。」 他走到右侧,绅士地为澄打开了车门。 「那孩子是某个黑手党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如果你对她有兴趣,我可以安排你们见面……不过我想她的确不是一个好的茶会伙伴就是了。」 白兰微微一笑。 「还有,我们已经抵达了。」 澄从车中走出,但视野中可见的仍然只是密林,深浅交错的绿色枝叶间,并没有类似建筑物的影子。 「……?」 「还有最后一个步骤。」白兰说,「因为是私人领域,所以必须要有通行证才能进入——」 随着他的话音,一簇火焰从白兰的手心跃起,向前飞去,它像是在半空中碰到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般停了下来,然后澄眼中的景象泛起了淡淡的涟漪,在被扭曲的光线回到原本的轨道中去以后,真实便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们所面对的,并不是森林,而是一片巨大而静谧的湖泊。 在湖泊的中央,有一个岛屿。 原本仅属于白兰一人的,美丽精巧的洁白建筑物就坐落在湖心岛上。 「我或许应该准备一只小船的。」 白兰微微蹙眉,但随即便舒展开来。 「既然如此,就按我平时的办法来吧……澄,把手给我。」 澄将手递给他,白兰的眼中流露出浅浅的笑,握住了澄的指尖。 他动了起来,澄也随他一起,向湖中踏出了第一步。 在他们将要踏碎湖中的倒影时,散落飘飞的白羽从火炎中诞生,片片聚集在两人足底,轻柔地托起了他们的脚步。 白兰没有停下,他拉着澄,轻快地向湖心岛步步走去,于是羽毛也随之聚集又飞散,如同被风捲起的花瓣,又像漫步于冬日时,被留在身后的一道雪辙。 「我从未和除我之外的人来过这里。」 他凝望着澄的侧脸,望着她轻轻履步于白羽之上时露出的小心,惊奇又温柔的神情。 听到他的话,澄也回神看他。 「那我就是第一个客人了,是吗?」 「不,你不是客人。」 澄不禁失笑。 这样说的话,我难道正在非法入室吗? 她刚想这么问,白兰便说了下去。 「我忽然觉得这里还不够好。」他告诉澄,「如果可以,我想把我的屋子建在阿尔卑斯山上。」 第258页 「为什么?」 她问道。 因为那里距离天空更近。 因为那里离人间更远。 「因为,若是在那里,那么世界就会安谧得仿佛只属于两个人。」 「只有你和我。」 有时候澄会想像世界是有尽头的。 如果它有尽头,或许那尽头会像一面悬崖,一切便在那里被横空截断。 而截面以外,在那不断延展的虚无中,没有声音,也没有流逝的光阴。 现在我们是不是已经到了尽头所在呢? 澄倚在露台边,看着远处如同梦境一般娴静空灵的山脉,流云和积雪,忽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白兰走到她身边,将一个雕刻着精緻纹路的正方体金属盒交给了她。 澄接过盒子,缓慢而慎重地翻转观察着,在盒子的某一面发现了一个类似锁洞的小孔。 「这是……匣兵器?」 白兰点了点头。 「这是彭格列对我有兴趣的原因……没错,它就是匣兵器。」 他说。 「在将关情报交给你之前,请允许我先确认一下——现在你对匣兵器了解多少呢?」 澄稍作停顿,略略思考了一会,然后开口说道。 「彭格列也保存着被称作匣兵器的类似物品。」她说,「据说那是百年前遗留下来的造物,但即使是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它们也拥有着远远超越当代科学概念的制造技术……虽然彭格列的技术人员对復原它的制造工艺付出了大量心血,但目前还称不上成功。」 澄抬起目光。 「所以,当他们从你这里见到了以更纯熟和高效的方式制作的匣兵器——换言之,确认了你可能掌握着量产匣兵器的技术时,立刻给予了你高级别的重视。」 白兰轻描淡写地更正道。 「应该是警惕才对。」 「说不定的确如此。」 澄说。 「毕竟,这说不定是足以颠覆世界的武器呢……」 「不对哦,澄。」他笑道,「虽然匣兵器确实能让持有方具备一定的武装优势,但征服世界并不是那么单纯的事情。」 白兰托着腮,望向起伏不绝的辽阔群山。 「世界虽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薄弱之处,但它依旧一步步发展至今,为许多人创造出了被视作了『理所应当』的稳定环境……要打破它的平衡,要面对的是难以想像的巨大阻碍。」 他说起这些的时候,话语平静而随性得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笑谈。 「这些困难来自于你可以想像到的所有方面,绝不仅仅是军事,政治和经济的复杂局势……」白兰忽而笑了起来,「世上再找不到比这更艰难、更有挑战性和更有趣的事了。」 「白兰……」澄顿了顿,还是认真地问道,「你想要征服世界吗?」 「……?」白兰睁大了眼睛,然后大笑道,「澄,你的确是和我相似的,至少在看待世界的方式上,我们一样傲慢。」 澄不置可否,依旧安静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该怎么说呢……澄。」 白兰收起了笑意,眺望远方。 「当我第一次站在群山的顶点时,所感受到的是宛如每个细胞都在燃烧的激动之情,以及前所未有的喜悦与满足。」 「这种体会烙印在我的心中,于是我不断寻找着类似的山峰,竭力战胜和征服它——但随着我变得越来越强大,最初的感觉也在不知不觉地黯淡下去……甚至到了最后,我已经找不到不曾被我攀登过的山峰了。」 风拂过他的白髮,就像拂过洁白和冰冷的霜雪。 「在所有世界都被征服过后,我所面对的是什么呢?」他低声自问自答道,「我最近也渐渐想起来了,那不过是一个挣脱不出的牢笼而已。」 白兰隐约猜到了在上一巡中摧毁了一切的自己这么做的原因,尽管其中似乎还缺少一些关键的拼图。 ——关于那个「白兰」,还有许多未解的谜团。 「我们的话题好像偏离得太远了。」 白兰的声音恢復了以往的轻松,他取出了另一枚匣兵器。 它看上去异常地朴素和简洁,几乎叫人错觉只是一个灰色的小盒子。 「这是从一开始就跟随着我的东西……唔,要说我是带着它在这个世界上降生的也没错呢。」 白兰说。 「想必你也知道,匣兵器的对应钥匙,是特定属性的火炎……我拥有大空之炎,而这是一枚大空属性的匣子。」 他皱起了眉头。 「奇怪的是,我却无法将其打开。」 在重新跃入世界线以后,连记忆都抛却的他为什么要留下这枚无法被打开的匣子? 他…… ——不,是「我」。 白兰思考道。 「我」,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水波轻柔地推着小舟,澄只穿着简单的白裙,低下头看向湖面的倒影。 她戴着缀花的宽沿阳帽,长发散在肩头,又被她别到耳后。 今天的光线并不刺眼,澄便在阳光中打开了书页——她从白兰的书架上取下的,是一本短篇小说集。 白兰抬眼看向封面。 「皮兰德娄。」他说,「为什么选了这一本呢,澄?」 「因为他的某些描述……」 第259页 澄翻过一页,目光停留在《标本鸟》的第一行。 「皮兰德娄许多次地描述死亡……不。」她笑了笑,「他热衷于描述的,是求死之人。」 澄敛下目光。 「我对死亡已经没有疑惑和好奇了——但是,人们会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求死呢,从这本书里,我似乎能够得到一些有趣的答案……」 「澄。」 白兰低低地喊她,从身后拥住了她温热而脆弱的躯体。 「死亡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死亡啊……死亡有时候会很疼呢。」她轻笑道,「但是,它赋予人们的也不完全只有痛苦和畏惧。」 澄闭上了眼睛,似乎正在细细回忆。 「那就像在广袤的海洋里不断沉没,从海面到海底,我看见海豚和鲨鱼,然后是冥河水母,接着穿过鲸落的肋骨之间,最后遇到可怖却沉默温柔的海皇利维坦,它的獠牙隔绝了海水的沉重压迫和涌动的声音,然后我也在那里安静地睡去。 」 她睁开了眼睛。 「这就是我心中的死亡。」 澄合上了书本,同时取下帽子,和书籍一起放在膝头。 「只不过,每次我都会很快就醒来。」她笑了笑,「然后发现自己□□着被冲上了陌生的海岸……一无所有地,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澄……」 白兰松了手,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套在指节下方的大空玛雷指环。 「除了我自己以外,你是我所遇见的第一个具有时空特异体质的人。」他说道,「但与我的『共享』不同,你经歷的穿越更加彻底,同时也具有更强的不可控性——不过,例外已经出现了。」 白兰吻了吻澄的鬓髮。 「澄,此刻你在这里,这就证明了时空加诸于你的枷锁已被我打破了一次。」 「……的确如此。」 澄惊讶地转头望向他。 「这也是我所奇怪的事,你究竟是如何克服这种几乎无法与之抗衡的阻力的?」 「玛雷指环。」 他言简意赅地回答。 「后来我反覆回忆当时的情形,最后确认了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的的确是玛雷指环。」 他抬起手腕,将指环展现在澄的面前。 「玛雷指环构成了世界基石的其中一个维度,它蕴含的力量是『拓展』,即维繫无数平行时空的能力。」白兰忽而问道,「你发现了吗,澄?这与你具有的特性恰好相反——如果你是『排斥』,那么玛雷指环是『吸引』,如果你是『断裂』,那么玛雷指环就是『连接』。」 澄没有说话,但从她的神情中,却能轻易地发觉动容的痕迹。 「澄,这不会是一个无用的启示。」 白兰的双眸很明亮。 他握住了澄,让彼此的手指纠缠在一起。 微微冰凉的指环抵住了澄的指尖。 「火炎是人的精神力量,同时也是驱动指环的能量。」白兰轻声说,「你知道自己是什么属性吗?」 澄摇了摇头。 「不管你是镇静的雨,孤高的云,还是和煦的晴或不可捉摸的雾,我都不会觉得惊讶。」 他说。 「但我果然还是认为,你会是大空。」 包容一切,辽阔又温柔的天空。 澄看着他,几乎要被他眼中闪烁的光芒蛊惑。 「试试看吧,往玛雷指环中注入火炎。」 于是在白兰这么告诉她的时候,澄回勾住了他的手指。 她按照白兰的引导,驱动了潜伏在灵魂中的力量,她引导着这股力量流往指尖,灌注到玛雷指环中…… 但澄没有继续下去,在感应到玛雷指环传达回来的反馈的瞬间,澄就中断了火炎的输送。 在白兰眼中,那火炎几乎只亮起了极短暂的一剎,在被辨别出颜色和属性以前,转瞬间便像幻影般破灭。 他向澄投以疑惑的目光,后者则遗憾地对他笑了笑。 「抱歉,白兰,我好像并不具备多少使用火炎的资质,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澄对他说。 「而且,大空玛雷指环排斥了我的火炎,因此,我的火炎似乎并不是大空属性……」 在说完之前,白髮的男人用力地拥抱住了她。 小舟晃了晃,船桨被不慎碰落,它在湖面短暂地漂浮停留,然后缓缓地沉没下去,涟漪一圈圈扩散,又渐渐回归平静,两人的倒影也再一次变得清晰和分明。 「没关系。」 白兰在她耳边低语。 「既然我能留住你一次,那么,就会有第二次和第无数次。」 他说。 「如果你只能随风而行,那就让我来成为你的锚点。」 澄越过他的嵴背,望着在水面上游动的云,最终她轻柔地环住了对方的肩,垂下眼帘。 「谢谢你,白兰。」 当夜晚降临的时候,这里的纯净天幕近得不可思议,若看得久了,几乎要错觉星星的河流正在流淌向大地。 而此时的白兰似乎别有心事……虽然他倚在窗边,所注视的却不是闪烁的群星,而是手中的灰色匣子。 澄走到他身边,抬起了头。 「今天的天空很晴朗呢。」她说,「是个适合看星星的夜晚。」 白兰回过神来,转而看向她。 第260页 「那么,要去吗?」 「什么?」 「去看星星。」 澄笑道。 「这不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吗?」 「要看的话,不妨去视野更开阔的地方吧。」 当羽翼下的风再次捲起来的时候,澄发现自己好像已经习惯白兰的行事风格了……这里指的是,他随时可能会飞起来这一点。 但是,这也没什么不好理解的。 被揽着腰带到屋顶的澄想着。 如果一个人拥有了一双翅膀,大概很难不让自己的心变得更率性自由吧。 在没有遮挡的屋顶,天空看起来更像一个没有边际的穹顶,澄看着它出了神,直到白兰脱下外套,轻轻罩在她的肩头。 澄回过头,看见白兰依旧握着那枚匣子。 「你还是很在意它吗?」澄问道,「既然你打不开它,那么会不会是匣子本身就损坏了呢?」 「虽然也不是没有思考过这种可能,不过如果是这样,验证起来还真是困难呢。」他说,「我呀,并没有那么容易相信他人,也不打算让他人来打开这个匣子,匣子会服从火炎主人的命令,若是因此而让错误的人掌握了错误的力量……」 「我会是那个错误的人吗?」 「……」 白兰侧过脸。 「不,永远不会。」 「谢谢。」澄浅笑道,「能告诉我要怎么点燃火炎吗,白兰?」 「没有辅助物品的话,要让初学者做到这件事可是很困难的,即使如此也要尝试吗,澄?」 她眨了眨眼,这大抵就是肯定的意思了。 「那么,请想像一下吧,澄。」白兰轻柔地说,「如果你此刻就要死去,你是否还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事……」 他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微微变动。 「你想起它了,对吗?现在,从你的心脏中引出这股执念,让它变得切实可见,就像——」 就像火焰。 白兰尚未说完这句话,光芒便突如其来地造访了夜晚。 就在焰光跃进眼中的一剎那,白兰下意识地屏住了唿吸。 在澄的掌中燃起的火焰有着熟悉的波动和气息——它很像白兰所拥有的那些,而一旦仔细感受,他又立即否定了这种想法。 澄的火炎和自己的并不相似。 和任何人的都不相似。 不会再有什么人的火炎,会具有这样温暖的色彩了。 「你的属性是大空。」 白兰喃喃道。 他随即察觉到了手中匣子的震动,白兰低下头,发现它仿佛正在受到某种力量的拉扯,这股牵引力正来源于他面前的火光,于是他松开了手,任由匣子往澄的方向飞去。 它义无反顾地,撞进了澄点燃的火炎,耀眼的白光伴随着匣子启动的响动一起发生,在一切散去后,匣子所守护的东西终于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那是一枚指环。 白兰一眼就认出了它,虽然不知为什么,它的力量变得十分微弱,但这波动是如此熟悉——在很久以前,它承载了白兰的全部野心和欲望,为他构造出了伟大无比的虚妄之境。 大空玛雷指环。 这是……属于那个被重置了的世界的玛雷指环。 它是我的东西。 白兰下意识伸出手去。 但是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在指尖碰到指环的一瞬间,白兰迎来了至今最为激烈的一次时间回溯,庞大纷繁之极的光影在他眼前生成又破灭,以星球尺度所计量的加速时间让一切都变得短暂和虚幻,最后得以永恆的唯有黑暗。 唯有寄留着星辰的死魂灵的宇宙寰海。 白兰又一次看到了夜空。 他低下头,在身边看到了与他相依偎着的女性。 她是,他的澄。 白兰一直都很清楚,他在闪回中的所见只是湮灭世界的余晖,纵然它们曾经发生过,也不能改变那些情景已经深深地埋葬在了无人所知的过去的事实。 因此,每一次陷入了闪回,白兰都没有忘记把自己当做一名旁观者……但这一次不同,倚靠着他的肩的澄的视线,还有心跳,都如此真实,白兰的灵魂在此时和来自过去的「白兰」产生了共鸣,眼前的场景宛如亲歷,又像刻骨的回忆。 「星星真是寂寞啊。」 他听见澄的耳语。 「在人类的眼中,它们明明靠得那么近,而实际上,它们之间却存在着远得不可思议的距离。」 她伸出了手,从指缝间望向遥远的光。 「但是,如果是在那么黑暗又寂静的地方,它们是不是,至少能够……彼此看见呢?」 白兰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他能够计算出任意两颗星星的行进轨道,也能够计量它们各自的运转速率和周期,他能回溯它们自形成起第一次邂逅的时间,和预测下一次相遇的时刻,但他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是望着澄。 那些星球是否能够逃离它们各自的孤独命运,纵使是白兰也无法言明,他能够知道的,只是他此时的悸动,和属于他自己的,正在无声改变的轨迹而已。 「澄。」 他唿唤她的名字,轻得仿佛是害怕惊扰了谁的心跳。 整个地表好像只有他们仍未入眠,而他们头顶的满天星斗,都在此时悄悄地倾听着他们的私语。 第261页 「白兰。」 她侧过脸看他,笑着说道。 「我们每个人都像星星。」 「不。」白兰说,「我不过是空无一物的黑暗天穹而已。」 这一刻的他迷失在了交错的时空中,但无论是哪一个白兰杰索,想要对她诉说的话都不会改变。 「但在那里,却有一颗星星……只有一颗星星。」 「澄,在不计其数的平行世界里,在不计其数的人类中——」 「只有你是星星。」 她静静微笑了。 在白兰的眼中,她缓缓地靠近了他,在两人身后,时间再一次飞快地流逝,天空交替明暗,季节不断更替,唯有澄的动作依然温柔而缓慢,她或许要给予他一个亲吻,但白兰却忍不住思考着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她的眼中还有忧郁呢? 最后,她的嘴唇贴近了他的耳畔。 「抱歉,白兰。」 她对他说。 「还有,永别了。」 或许并不存在一个那样的,布满繁星的夜晚。 或许它只是白兰心中某种愿望的投影和臆想。 或许澄没有在那一天和他道别。 但在那一幕以后,白兰再也没有看见任何与她有关的情景。 他的记忆出现了一处突兀的空白,他看不到那一页上书写了什么,却看见了在那之后,他是如何在无数的世界中寻找她。 然后,记忆很快翻至尾页。 即使在那里,也再没有她的痕迹。 「所有人都被她欺骗了。」 在这漫长的故事中,最后终于绝望的追寻者平静地说。 「她所渴望的,从来就只有挣脱命运的枷锁。」 他取下了玛雷指环,握在掌心,火炎从他紧攥的手中徐徐升起。 「她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了,白兰。」 澄轻轻推了推在触及指环以后,就忽然沉默下去的白兰。 她的声音好像终于让他回过神来了。 澄看见他抬起头,注视着自己的面孔,那双紫色的眼睛中缓慢地流出了泪水。 「白兰?」 澄不禁小小地惊慌了一下,但对方的表现却异常平静。 「没什么,只是忽然得知了一些事情而已。」白兰擦掉眼泪,对她微笑起来,「澄,你有话对我说吧。」 「……是的。」 澄将指环还给白兰,语气坚定起来。 「我得离开这里了,白兰。」 对方似乎对她的决定并不惊讶。 「到瓦利亚那里去吗?」他说,「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 「因为……」 说到一半,澄苦涩地笑道。 「当我发现事情走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的时候,确实也想过,它也许已经不再容许我去评判和插手,既然如此,顺应双方的意愿,为他们最终的决断让出空间说不定要更好……」 「但是你还是没法做到放任自流,对吗?」 白兰说。 「你总是不愿意选择更轻松的那条路呢。」 「也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澄坦然道,「但总有些事情,是不能去逃避面对的。」 那接下来就是我这一方该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白兰想。 澄,你也不是不明白吧,我们并不真正属于某个世界,当然也包括了这里。 如果你做不到的话,不如就由我来把瓦利亚和彭格列一起毁灭……不,索性将这个空间摧毁掉吧。 这么做的话,你是不是就能明白,你真正该注视的是什么了呢? 就在白兰的想法正飞速往某一边倾斜的时候,她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脑海中想起。 ——白兰,我们都是星星。 ——永别了。 会是这样吗? 白兰默念道。 只有我陪伴你的天空,你还是觉得太冷清了吗? 这会是你抛弃我的理由吗? 这样的思索让白兰忽而改变了主意。 那么,就再稍稍忍耐一下吧。 「好。」 他望向澄。 「乘我的私人飞机回去吧,或许还来得及。」 「白兰,你……」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插手彭格列的内部事务,引起更多警惕会让事情变得麻烦的。」 他虚情假意地说道。 「我只是以友人的立场帮助你而已,在事件解决以后……」 白兰笑了笑。 「我再去和你见面……」 「好。」 澄没有犹疑地答应了。 「谢谢,白兰,我会一直等着你的。」 「……」 他的伪装卸去,眼中呈现出冰冷的锐意。 「这可是你说的。」 他低语道。 「就算是为了其他人,也不要让我久等。」 「快去吧,澄。」 第101章 琥珀 直升机毫无阻碍地在瓦利亚的停机坪上降落时, 澄的心不禁沉了下去。 如果是往常, 他们的举动应当早就被视为对瓦利亚的进犯, 受到阻拦和攻击了才对, 因此当下风平浪静的情况能表明的只有一件事——瓦利亚的武装力量, 至少是绝大部分的武装, 都已经被调离了瓦利亚总部。 结合澄所知的信息,不难猜出这些战力被调往了哪里……无论如何, 澄希望自己来得不至于太晚。 第262页 澄独自走进了瓦利亚大楼中,就在她的身份卡经过第二道识别墙时,值守人员终于姗姗来迟。 被枪口团团围住的澄顿了顿, 镇定地从识别凹槽中取出了身份卡, 将其收好后, 她才开始向来者不善的人们开口询问。 「请问, 你们收到的是怎样的指令?」她说, 「处决,还是监禁?」 被她直视的一名队员似乎犹豫了一下, 他端枪的手纹丝不动, 却也回答了她的问题。 「我们需要暂时限制您的行动,顾问小姐……」在澄温和的目光下,他终于还是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微微低头,「请谅解。」 「这是xanxus的命令吧, 你们只是恪守职责而已。」 澄似乎还有话要说, 但此时她的移动通讯设备忽然响起, 提示音响了三下,在四下颇为紧绷的安静显得十分突兀。 澄把手伸进衣兜,好像要取出什么东西,周围的队员们因她的举动而紧张起来,武器警告性地逼近了她。 不过最后,她取出来的不过是通讯器而已。 澄对自身所处的情况并不显得十分在意,她如往常一样看过讯息,简要回復,然后抬起脸来笑了笑。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请放心,我不会反抗的……只是我还有一个请求。」 她说。 「xanxus调离大部分武装力量的时候,大约并没有考虑瓦利亚总部的防御将会变得相当脆弱这件事。」澄偏了偏头,「既然是xanxus,他也许是想把退路完全断绝吧……但是,作为顾问的我,不能对此置之不理。」 「您的意思是?」 「被囚禁起来之前,我需要先到控制室去。我所拥有的权限可以在那里调整提高瓦利亚总部的防御警备等级。」 在对方陷入犹豫时,澄抬起了双手以表示自己的配合意愿,继续说道。 「如你所见,我无法与各位为敌,这仅仅是我出于履行职责立场的请求而已。」 澄的要求得到了许可。 在严密的监视下,她顺利来到控制室,在执行了复杂的识别程序以后,她进入了防御控制体系,输入了命令,屏幕上出现了倒计时为五分钟的进度条—— 在模式切换的间隙中,防御系统会短暂地停止运作。 就是这五分钟。 澄不动声色地想到。 她注视着屏幕,看着时间一点点流逝,静静地等待着。 最后十秒,三秒,一秒。 没有什么发生。 这么短的时间,还是太勉强了吗。 澄在心底嘆了口气,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爆炸声骤然响起,烟雾在控制室中瞬间瀰漫开,借着瓦利亚小队的步调被打乱的片刻,长鞭闪电般袭来,卷落最近的几把武器,瓦利亚小队的指挥人察觉到变故,向澄跨进一步,想要抓住她的手臂,却在碰触她以前被鞭子抽中了下颚,不得不吃痛退避。 而长鞭反向一扬,捲住了澄的腰,澄才感到了些许拉拽感,下一秒,就被护在了某人身边。 澄忍不住露出笑容。 「真亏你能赶上呢,迪诺。」 「如果不是为了你,平时的我说不定是做不到的。」 迪诺在她耳畔小声说道,然后他望向跟随着他的部下和瓦利亚还有行动能力的残余部队。迪诺敛去了温和的神情,萦绕在他周身的气息随之一凛,流露出些许作为首领的冰冷肃杀。 「放下武器,否则我们将採取强制手段。」 迪诺说。 「以协助彭格列镇压暴动的同盟家族,加百罗涅的名义。」 「收到你打算回来的消息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吃惊。」 听到迪诺的话,本在望着车窗外景色的澄回过头看他。 「我知道。」她说,「否则我的通讯器中就不会有那么多来自你的唿叫和讯息了。」 「澄,我现在依然不贊同你的决定。」 在他直言自身的反对态度时,驾驶座上的罗马里欧忍不住从后视镜中看了加百罗涅的继承人一眼。 迪诺的神情坚定,却并不咄咄逼人……在对待友人的时候,他还是那个温柔的人,只是不再容易迷茫了而已。 他的确是有所成长了。 「你应该知道当下的情况,已经不能被你动摇了吧。」 「是的。」澄没有否认,「但是,在那之后,瓦利亚仍然会继续存在,既然如此,我的任务就还没有结束……更何况。」 她怅然道。 「不亲自尝试过,我依旧不能说服自己一切真的都不可挽回了。」 迪诺似乎陷入了某种抉择,但很快,他有了自己的决定。 「抱歉,我不能让你到那么危险的地方去。」他说,「我收到的指示是保护你的安全,就算是出自我个人的意愿——」 忽然,迪诺收到了一通来电。 他迅速接通,reborn的声音在车内响起。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通话指向的并不是弟子迪诺。 「澄,想必你已经和迪诺待在一起了。」 reborn说。 「说实话,不论是我、家光,还是九代目,都预料到了你的选择……现在彭格列的局势也已经基本稳定下来了。」 他沉默了一下。 「详情我不便透露,但是还说不上太迟……只是对你来说,此时或许才是最为痛苦又艰难的时刻。」 第263页 「澄,如果你依旧坚持的话,就到彭格列来吧。」 直属于家光的门外顾问人员早已在彭格列的领地外等候着澄,迪诺明白他们应当要在这里道别了。 「别担心,迪诺。」澄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髮,「下次再见,说不定就是你的继任仪式了。」 迪诺的担忧被这句话一下子搅散了大半,但另一种酸涩又因为这温柔而涌了上来,几乎堵住他的喉咙。 「……好。」 迪诺努力地,让自己扬起嘴角。 「我会给你留特等席的。」 加百罗涅离开以后,澄对门外顾问组的成员轻轻点头示意,双方都没有在此时过多寒暄,在对方的指引和护卫下,澄奔向了冲突战场的中心。 虽然reborn说情势已尘埃落定,但似乎也还没到任意一方能够庆祝胜利的时候——越接近中心,越是满目疮痍,澄强迫自己去直视眼前的画面,她需要藉此来感受她应付出的代价。 澄不认为对于这场浩劫而言,自己就是完全无辜的。 尽管她已经非常熟悉无能为力的感觉了,但就如reborn所言,她的确依然会为此感到痛苦。 最终,澄来到了泽田家光面前。 家光正守在某扇门前,见到澄,他无奈地笑了笑。 「九代首领说,他必须独自来面对xanxus……因此,我只能留在这里。」家光说,「但是,澄,你又与我们不同,你有资格踏过这扇门。」 泽田家光侧身让开,注视着澄走到门前。 「虽然还来不及教导你什么,不过,我早就把你当做我的弟子和继承人了。」 他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澄,不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都用你的双眼去见证和记录吧。」 「谢谢。」她低声说,「我会的。」 澄静立了两秒,推开了门。 虽然后来成为了瓦利亚的一员,澄对彭格列的布局并不陌生,毕竟在这个世界中,她可以说就是在这里被抚养长大的。 对xanxus来说也是一样的,毕竟他们几乎度过了相同的青春。 就在九代首领的慈爱目光下。 澄毫不怀疑九代首领对xanxus倾注的爱,也毫不怀疑xanxus对前者曾经怀有过嚮往和尊敬……以及其他一切儿子对父亲应该会有的感情。 所以,她明白xanxus发现自己被欺骗之后的极致愤怒。 在九代目的羽翼下,他变成了那么耀眼和骄傲的人,但也是他的谎言,在瞬间将其全部葬送。 但在理解xanxus的选择的同时,澄也理解九代首领的选择。 他也不过是一个会因为孩子的憎恨而变得孱弱的父亲而已。 这就是人类。 他们的一生都在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但就算是最狡猾虚伪的人,也会有真实而强烈的爱意与憎恨,在许多许多时候,许多许多事情并不能单纯由是非来简单地做出判断。 能够评判和决断这一切的,往往只有亲身经歷这些的当事者而已。 走到战斗痕迹尤为明显的某一处时,澄意识到,她已经距离终局相当近了。她没有犹豫地继续往前,正在对峙的两人也在第一时刻注意到了她的到来。 九代首领的目光投向她,然后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而看上去伤势要重得多的xanxus却狠狠地,用视线攫住了她。 「澄。」 xanxus笑了起来,但此刻的他,就连笑也像是负伤的狮子露出利齿,尽管血沫从齿缝中涌出,也不过是让它看起来更兇勐和可怕了而已。 「你不会愚蠢到认为,你还能改变什么吧。」 「我可以改变吗,xanxus?」她悲伤地看着他,「你还容许我来改变吗?」 「你知道我的答案。」 他说。 「但是,我还没有问过你的答案,澄。」 xanxus深深地将她的身影印入瞳孔。 「你也认为我错了吗?」 「我……无法和你站在同一边。」澄说,「我也不能说你是正确的。」 「但是,我没有资格来指责你是错误的,xanxus。」 他听见澄对他说。 「你不是正确的,但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判定你是错误的,这个问题的答案,只能由你自己来决定。」 xanxus再次微笑起来,真心实意地。 他将目光转向九代首领。 「你还在犹豫什么。」他说,「你我都已经等待得够久了——对于我,至少这点了解你是有的吧,就算到了最后一刻,我也绝不会对任何人忏悔。」 九代首领的影子看上去似乎已有些微微佝偻了,这句话大约又一次搅碎了他的心,但xanxus说的没错,再拖延下去,也是无济于事的。 于是他挺直了背,摒弃了面对孩子的软弱和温情。 火炎自他的双手燃起,同时,xanxus的枪管也在发烫。 「动手吧。」 最后一击,两种火炎相撞的浩大和恐怖让澄下意识想要退避,但她没有闭上眼。澄注视着属于九代首领的火炎一点点吞噬了另一方,最后化作洪流向叛逆者覆压而去,xanxus发出不甘而愤怒的咆哮,但胜负已成定局。 澄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被火焰吞没,澄移开了目光,向九代首领走去。 这一击好像使他比刚才更衰老了一点。 澄握住九代首领的手,她看到老人的眼中满溢着泪水。 第264页 「澄,他会蔑视我的仁慈。」 九代首领说。 「我知道,我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更了解他——他绝不会感激我,xanxus会将其视作一种羞辱,他对我的憎恨也将一直持续下去……但他始终是我的孩子,我只是无法做到而已。」 火炎散尽,出现在原处的不是焦骸,而是一块冻结的坚冰。 xanxus,连同他的愤怒一起被冰封其中,如同巨大而晶莹的琥珀。 澄很想走过去,抚摸一下那块封存了xanxus的冰,再看一眼他的面容。 但她不忍这么做。 澄轻轻拥抱了老人。 直面错误是很疼痛的事,这对任何人都是一样的。 但是…… 人生不是故事,是不会在某一处告一段落的。 不论犯了多少错,被伤害多少次,所能做的也只有不断往前走而已。 对于xanxus,九代首领,还有澄,都是如此。 第102章 新的季节 澄站在审判庭的中心。 在她面前, 有许多她所熟悉的面孔。 在善后工作也结束后, xanxus的反叛最终被命名为「摇篮事件」,作为机密信息被封存了起来。 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叛逆者的首领并没有被杀死。但就算是这样,许多人仍然认为在无法追责的尸体以外, 还有人必须为这件事承担起责任。 这也是为什么澄会站在这里。 坐在旁听席中的迪诺忍不住对reborn说道:「我不明白, 明明澄她——」 「闭嘴, 蠢货。」reborn说, 「她是为了保护瓦利亚。」 「保护?」 话一出口,迪诺就得到了家庭教师冰冷目光的一瞥。虽然他已经获取了惊人的成长和对方的承认,但对reborn的敬畏依然顽固地刻在他心中,迪诺下意识噤了声。 「除了她以外,任何一个站在这里的瓦利亚,都毫无疑问地会得到最沉重的判决。」他说, 「但是澄不一样。」 「因为她没有参与瓦利亚的反叛?」 「只能算其中一个原因。」reborn压了压帽檐,「就在审判前一天, 泽田家光正式选择了澄作为下一任门外顾问的继承者。」 「那么……!」 「没有那么简单, 这只是一种表态而已。」 迪诺很快又沮丧下去,reborn继续说道。 「门外顾问是仅次于首领的重要人物,和必须由彭格列血统来继承的首领不同, 门外顾问的选举有更大的弹性。」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你觉得, 对权力虎视眈眈的人们更愿意看到谁成为下一任门外顾问呢, 澄, 还是我?」 「当然是澄。」 迪诺恍然大悟。 「任谁都不会想和鬼畜又冷血的reborn先生一起共事……呜!」 被狠狠锤了肚子的迪诺只来得及发出半声痛唿,就在reborn锋利的目光下咽了回去。 「只是说笑而已。」他艰难地说,「但是,澄毕竟不属于他们的阵营,让碍眼的候选人直接消失不是更好吗……」 「这时候九代首领的态度就很关键了。」reborn从容道,「你觉得连大逆不道的儿子都不愿意杀死的九代首领,会允许女儿被处以极刑吗?」 「唿……我懂了。」迪诺弯下身,捂住疼痛不已的位置,却还是笑了起来,「澄不会有事就再好不过了。」 在旁听席中,除了迪诺和他的家庭教师,还有另一个与澄关系密切的人。 白兰。杰索。 作为外人的白兰出现在这里,似乎稍微显得有点奇怪,但考虑到他也是事件相关者,同时还具有特殊的合作者身份,当他申请旁听的权利时,彭格列一方也没有拒绝。 和迪诺相比,白兰的心中并没有多余的担忧。 只要弹指间,他就能轻易地摧毁面前的一切,彭格列的审判庭对他而言,并不具有任何强制执行力。 但不知为何,他依然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焦躁……这对他来说是相当异常的事情,白兰努力压抑着内心的破坏欲,一面观察着事态的发展,一面寻找着引发异常的细节。 是因为瓦利亚吗,他不想看见澄为了不相干的人涉险? 是因为这些渺小如蝼蚁的存在竟敢将她拉进阴谋的漩涡? 还是因为…… 这时,响亮而尖锐的锤击声贯彻了审判庭。 站在被审判席上的澄抬起了头。 白兰听到有人说道—— 「审判开始。」 审判。 这个词骤然发出了沉重的回音,交叠重复,直到和另一个遥远的声音重叠。 「审判开始。」 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白兰仿佛坠入了时空的虫洞,在他眨眼间,面前的景象已发生了改变。 时光倒转,他从彭格列回到了密鲁菲奥雷。 而不变的部分在于,仍然是他和澄,以及审判庭。 被审判的女性抬起目光,而作为审判者的白兰冰冷地与她对视,声音却很轻柔。 「能告诉我了吗,澄,为什么要背叛我呢?」 「因为……」 她说。 「白兰,我无法认同你想要创造的世界。」 白兰面前的澄,受到了十数条罪名的指控,按照密鲁菲奥雷的规则,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背叛」。 的确,按照白兰对澄的了解,她不会轻易接受「征服世界」这样的事,但这并不要紧,她不必看见过程中血腥的那一面,等到他实现了夙愿,会呈现在澄面前的只有安定有序的统治。 第265页 但隐瞒她确实是很困难的事,而她似乎也并不擅长给自己开脱。 虽然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但她和彭格列取得联繫,并开始了联合行动,大约就是在半年以前。 不过说实话,白兰并没有感到非常愤怒,他现在的心情……对,他的心情大约只是困惑和失望而已。 「为什么呢,澄,我以为你是一定能够理解我的。」 他问道。 「对我们来说,把这一两个世界当做游乐场也不要紧……唯一真实的事物,也不过是我们自身而已。」 「你又何曾试图来理解我呢。」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和你是存在着本质的不同的,白兰,我是一个不能选择自身命运的人。」 「那么,你认为你可以通过阻止我而得到什么?」 「……」 澄没有立即回答。 「我一直不明白我究竟是什么,我的不断旅行又是受到了谁的操纵……直到我知晓了玛雷指环的存在。」 「我能感觉到,玛雷指环具有的力量和被加诸于我的力量,出自同一个本源。」她沉静地说,「它比我幸运的地方在于,它不过是一枚指环,而我却是作为人诞生的。」 「创造出玛雷指环的存在赋予了它成为世界基石的使命,我却不曾被告知我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但是无所谓了。」澄说,「玛雷指环可以填补我缺失的部分,让我真正能够控制我的能力……还记得那一天吗,白兰,在向玛雷指环输入火炎的那一瞬间,我就发现了,它和我是完全契合的。」 「所以。」白兰说,「你想要的是大空玛雷指环吗?」 他继续道。 「对于现在的我而言,想要再获得一枚也不是困难的事,只要你向我索取……」 他忽然不再说了。 「澄,你不这么做的原因是,你认为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白兰问她,「为什么?」 澄没有回答。 但他猜到了澄的答案。 愤怒此时才开始在他的心脏中积聚。 「我啊,并不想以某人为锚点而生存下去。」 澄的声音温柔又冷酷。 「那称不上是自由。」 白兰注视着她,沉默地。 「我还以为,我们的相遇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彼此。 良久。 「是这样啊,澄,原来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只有我一个而已。」 世上不存在第二个人,比白兰拥有更多的追随者……或是更多的敌人。 在前者眼中,他强大绝伦、超凡脱俗,而在后者眼中,他则疯狂残忍,邪恶至极。 当然,二者并不矛盾,有时候他的下属和敌人,对于他的看法也没有多么悬殊的差别。 唯有澄。 唯有她应该是不同的。 只是,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似乎并不能对他报以独一无二的爱意。 这也不要紧。 白兰对自己说。 这才是我真正擅长的事情,不是吗? ——侵占,屠戮和掠夺。 「谢谢你告诉了我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感受着内心强烈的爱和恨纠缠着,渐渐分不出彼此,变成了一种绚烂而污浊的恶意。 「我不会让你得到它的,澄,我发誓。」白兰缓慢地说道,「我会用最痛苦的方式剥夺你的希望,但我希望你不要轻易地屈服……不过,我知道你不会。」 他的话语恶毒而甜蜜。 「千万不要忘记你对自由的渴望,也不要搞错了该憎恨的对象——直到你真正深深地把我的名字刻在灵魂里。」 「澄,到那时……」 你是否就会如同我爱你一样爱我了呢? 白兰没能问出这句话。 他的玛雷指环忽然产生了强烈的波动,这种波动瞬间便引发了空间的扭曲,除了两人以外的事物如同遭到格式化一般片片剥落,澄和白兰进入了指环短暂地构建起来的空间,这里不再有其他人,唯有审判者,被审判者,和审判庭。 澄的手中跳动着金红色的纯净火炎,正是它引发了指环的共鸣。 「那么,只要离开你就好了吧。」 她垂下眼睫。 「逃到连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随着她的声音,受到召唤的玛雷指环开始试图脱离白兰的控制,白兰立即将其牢牢攥在手中,但其中的力量依然向澄流淌而去,澄的火炎更加明亮,她周身的空间被这力量搅起乱流,澄的身影开始变得若隐若现。 「休想。」 磅礴的白焰涌向澄的方向,澄看似脆弱的死气之炎却具有着超乎想像的坚韧,兇勐的攻击并没有动摇她的行动,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间变得愈发不稳定,白兰开始意识到,她所说的话是真的。 她真的会从他身边逃离,逃到他无法触及的地方去。 他心中的某种事物轰然崩裂。 无论如何。 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 绝不会让她逃走。 即使…… 澄抬起眼,看到与之前的强度和规模完全不同的火炎袭来,它在瞬息间就冲破了澄的防御,而其中的杀意并没有因此减弱,火炎缠缚住她的手腕,蔓延到她的躯体上,如同一只攥住她的巨手。 第266页 死气之炎不是真正的火焰,它不以高温灼伤□□,但包裹住她的火炎,的确在侵蚀着她的身躯,缓慢地夺走她的生命。 她快要死去了。 澄像是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感觉一样,睁大了双眼。 「不会痛的,澄。」 白髮的男人走到她的面前,明明是将要杀死她的人,他的眼中却藏着深重的忧郁,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或许我们的确在这一次的相遇中经歷了一些错误……」 白兰亲吻了她的额头。 「但是,在下一次,我们一定能找到相互理解的方法。」 他温柔地注视着恋人。 「现在请你先睡一会吧,在下一个世界,我们还会……」 「抱歉,白兰。」 澄轻声打断了他。 「这就是终点了。」 白兰倏尔沉默下去。 「……什么?」 「玛雷指环和我的力量相似而又相斥,就算一时被我调动,它也不能为我所用——事实上,白兰,从最初开始,救了我的就不是玛雷指环。」 火炎簇拥着她,让她从发梢开始一点点湮灭,在她被吞噬的同时,晶莹的余烬自火焰中诞生,它们飘散而去,如同破碎的星辰轨迹。 「是你,白兰。对我来说,你一直是那个创造了奇蹟的人。」她微微笑道,「遗憾的是,我却没有什么能够给你——我连阻止你都做不到,等到我发觉的时候,你已经变得太强大,也变得太傲慢了。」 「渐渐地,我不再有能让我的声音去动摇你的夙愿的自信。」 澄说着,就连火焰也在她的目光中安静下来。 「还有就是,我的确有一些感到疲倦了……所以,白兰,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关于,你能否成为我最终的归宿。」 「你究竟在说什么,澄?」 强烈的不安感陡然升起,白兰试图握住她的手,却已经感觉不到应有的触感,但这不是因为澄拒绝了他,而是火炎缠绕着她的指尖,将她的温度和柔软化作了朦胧的光点。 他的心倏尔陷入了漆黑的空洞之中。 白兰对死亡的概念早已变得十分淡薄,在他的视野之外,凡人的生死庸碌而平常;在他的视野之内,绝大多数人也并不是不可替代,在平行世界中,他还能找到无数的相似个体。 澄和他们不同,澄是独一无二的,但她同样是一名时空旅者,于是白兰理所当然地认为在他们之间不会存在永远的分别。 但是,此刻,他隐隐意识到,有什么早已发生了偏移。 白兰几乎是立刻改变了主意,他抬起手,想要收回侵蚀着她的火炎,但那些燃烧的花朵不再服从他的命令,它们热烈地盛放着,犹如妆点着她的流金雪银。 ……停下来。 「我们如此相似,又如此不同,如果世上存在某个能将我杀死的人,那么……」 她所说的最后几个字消散在他耳边。 那个人只会是你。 「你希望我来终结你的命运。」 白兰怔望着她,瞳仁微微颤抖。 「你的心中,所思考的一直都是这件事吗,澄?」 「哪怕是在我们跳舞和亲吻的时候么?」 「在我告诉你我爱着你的时候呢,也是如此吗?」 「为什么你要如此残酷地对待我?」 他极轻地问道。 澄没有回答他。 她就像正迎来黎明的小美人鱼,悄然地化作了透明的泡沫,唯有一双眼睛仍旧静谧温柔。 从那双眼眸中,白兰后知后觉地领悟到,他们就像在茫茫孤海中流浪的两尾鲸,而当他认为自己终于与她相逢时,早已对旅程感到疲倦的她,寻觅的却是自己的安眠之所。 现在,她要沉向她的深海去了。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摆脱我吗。」 火光是那么近,当他凝视她的时候,就像在直视灼目的日轮。 但他不允许自己移开目光。 「不管你去往了哪里,就算是时光的尽头,我也……」 澄的指尖抚过他的眼睫,宛如无声的风从麦叶上拂落朝露。 那滴露水转眼便消逝于火焰。 「就在这里停下吧。」 她轻轻抵住他的前额。 「今后,也别再寻找我了。」 「不,澄。」 他用以伪装的最后一点从容顷刻便在她面前破碎,零落的碎片中映照出一个惊慌,痛苦,狼狈不堪的男人。 不要。 白兰伸出手,当他戴着玛雷指环的手指触碰到她的时候,火焰似乎避让了一下,这让他看见了一丝希望。 他用力抓住澄的手腕,同时飞快地褪下了指环,但就在他要把指环放进她的手心时,指环却穿透了她的手掌,向下坠去。 白兰无措地收拢手指,却只能徒然握住明灭的虚影。 不要走。 不要离开我。 他的灵魂竭尽全力地嘶吼着,他的躯壳却只能木然地看着指环滚落在地。 看着她的影子也渐渐淡去。 永别了,白兰。 最后,她是不是对他说了这句话呢。 白兰无法确定。 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从此他的身体里就丢失了某种东西。 直到他也离开了她离去的地方,直到他征服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她的时空,直到他有一天面对崭新的世界,却觉得那里仿佛就是时光的尽头。 第267页 啊,我的确是失去她了。 那一刻,白兰这样想到。 既然如此,那我应该前往何方呢。 他问自己,然后又从自己心中得到了答案。 再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了。 不管是哪一个未来,都不会再有她了。 「既然如此,就让未来不要到来吧。」 那便是无数世界倾塌前的最后一句话。 在光阴逆流之时,这世上仍有一个人还醒着。 他仿佛重返了那个雨夜中的剧院,只是这次的剧院中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孤独地看着他们曾经经歷过的场景一幕幕上演,又一幕幕湮灭。 在世界重启以后,一切归于零点,他和她的故事也将不復存在。 他不曾和她相遇,也没有将她杀死。 这便是剧院的最后一夜了。 过了这一夜,记忆将只存活在自己的脑海中,不过,她却会在清晨时到来。 白兰不禁微笑了起来。 这一次,他要对她说什么,又要为她做什么呢…… 白兰像一个受到冷落的观众,在最后一盏灯光熄灭后,不小心被留在了黑暗中。 于是他摘下帽子,盖在胸前,怀着悲伤和希望……在那里沉沉地,睡去了。 「……以上,就是对你的审判结果。」 九代首领的声音低沉,看着澄的目光却很温和。 「你愿意接受吗,澄?」 「我没有异议。」澄微微摇了摇头,「自审判生效之日起,我将不再作为彭格列或瓦利亚的一员,同时离开西西里。」 「好孩子。」 九代首领以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语着,然后提高了音量。 「审判结束。」 「为什么这么快就打算离开了呢……」迪诺郁郁道,「明明再留一阵也不要紧。」 「迪诺,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可以做的事了。」澄回答道,「斯夸罗会接手瓦利亚的重振工作,贝尔那边我也……嗯……」 她回忆了一下当时激烈的情景,还是没能违背本心说出「好好地道别过了」这句话。 「……不管怎样,按照审判结果,我都不能再和瓦利亚保持密切的接触了,在这时离开说不定要更好——啊,对了。」澄说,「我大约无法参加你的家族继任仪式了,这倒是件遗憾的事……迪诺,关于我的特等席,就忘了它吧。」 「澄。」迪诺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那以后只能由我去找你了……对了,你要去的地方是日本的……并……并……」 「并盛。」她说。「这是九代首领和家光的主意,据说他们委託了老朋友在那里接应我……啊,对了,家光的妻子和孩子也住在那里。」 澄目光明亮,微抿起嘴角。 「我想,那一定是个安宁的地方。」 迪诺静静聆听着她的话,他又看了她一会,放下了手中的行李箱。 「那么,就到这里了?」 澄点了点头。 「你会是一个优秀的首领的,迪诺。」她压低了声音,「让reborn先生也不能不承认的那种。」 「我……」 迪诺似乎想说什么,但他还是慎重而珍惜地,将其保存在了心底。 最后,他将这些都化作了一句「再会」。 澄已经和许多人说过再见了,但仍有许多人,她还来不及道别。 看到姗姗来迟的白兰的时候,她不由得为自己得以弥补这种遗憾感到了欣悦。 白兰的视线不曾离开,他看着她在人群中发现了自己,看她对自己招手,然后笑着朝他走来。 「我似乎也不能再祈求更多了。」 他自语道,澄从中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在她觉得疑惑以前,白兰将目光投向了周围匆匆来去的人流。 「这对我们来说也并不是陌生的情景呢。」 他说。 「澄,我啊,其实稍微有些不满哦。」白兰再次凝望她,「明明有那么多深爱着你,能够珍惜地对待你的人,为什么你选择的却是他呢?」 「……?!」 他话语中的某些部分勐地触动了澄。 「白兰?」 「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你似乎总是很容易落入恶徒们的陷阱呢……」 白兰从口袋中取出了一枚指环。 除了他自己,它是从已毁灭的前一个纪年跋涉至今另一座的荒墟。 他轻执起澄的右手,将它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真想看看那傢伙的表情啊,如果他知道第一个为你戴上戒指的人不是他,他一定会嫉妒得发疯吧。」 白兰笑道。 「当然,唯独对那个人,我是不会心存任何一丝怜悯的——」 我可是相当乐意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呢。 白兰打了一个响指。 在喧闹的机场,他的响指声异常清晰,澄忽然感觉到脑海中的某些记忆正在迅速淡薄远去,她竭力想要留住它们,却无力抵抗白兰的力量。 「如果要彻底删除你们之间的记忆,恐怕会受到你的激烈反抗吧……所以我只是把它们藏起来了而已。」 虽然他说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存在而嫉妒发狂……但白兰想,自己也是一样的。 因为他曾经用自己的双眼看见过,所以才能明白,那个人所拥有的一切是多么真挚美好的事物。 第268页 「我将你的记忆藏在你心中的匣子里,打开它的钥匙则掌握在那个人的手里。」 ——「只要他能够再度找到你。」 白兰说。 「如果他因为形貌的改变就与你错过,那就当作是那个人没有通过考验吧。」他勾起嘴角,「你就此将他忘记也不是坏事。」 就在白兰话音落下之时,澄心中关于太宰治的一切,也被封存起来了。 她眨了眨眼,一时有些想不起上一刻两人在说的话题。 她看了一眼墙上显示的电子时刻,不禁因为时间流逝之快而感到吃惊。 「是我走神了吗?」她有点迷惘地说,不小心碰到了无名指上的指环,「啊,这是……?」 「虽然对你来说大约并没有什么价值,不过就当作是纪念品吧。」他说,「我也要离开了,去做只有我能做的事。」 「不过,澄,我们还会见面的。」 这一次,我们一定会迎来截然不同的结局。 ——横滨—— 这一周负责整理信件的人是国木田独步。 他抱着大摞信件走进来,任谁都能看出信件的积压量远远超过了一周的数目。 同样地,这里的每个人也都明白其中的原因——因为上一周承担这一职责的人是太宰治。 「要到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改变一下懒散的习性?」 国木田压抑着怒火,将信件重重放在太宰治面前的桌面上,而正舒舒服服地躺在办公椅里的太宰治竟然笑了起来,把长腿一屈伸,恬不知耻地架在了信件顶端。 「谢谢,国木田,高度正合适呢。」 「太——」 国木田独步一瞬间似乎听见了理性断裂的声音。 「——宰!!」 「别生气,别生气。」他轻飘飘地安慰道,「事实上,我也是有每天都检查邮件的,其中每一封重要信件,我都有好好挑出来哦,至于剩下的那些……」 他恶劣地笑道。 「反正下一周接手的人是国木田你嘛。」 轰然一声,国木田徒手拆毁了办公椅,而早有准备的太宰治已经轻巧地跳开,最后连信件也被波及得四处飞散,罪魁祸首却只是掸了掸肩上的微尘,毫髮无损。 「真是糟糕啊,国木田,这个月的薪水又要用来赔偿公共财产了呢……嗯,是我的信件?」 一封信落在太宰治的脚边,写在封面的名字不禁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太宰治蹲下腰把它捡起,他很快看清了寄信人的署名。 那个熟悉的姓名让他微笑起来。 「那么……再见了,国木田,为了让你冷静下来,我决定暂且翘班一下。」 太宰治从窗外跃出,他的大衣被风扬起,直到他落地,都始终珍惜地将信件压在怀中。 他顺着横滨的海岸线走着,一面拆开了这封来自友人的信。 寄信人是,织田作之助。 他现在已经是有名的作家了,但写信的口吻仍然像过去一样,朴素得有点寡淡……倒不如说,这种一本正经的寡淡成了他有趣的地方。 「是这样啊,织田作又搬家了。」太宰将信纸拆到下一页,「啊,这一次是并盛。」 并盛啊…… 太宰治没有去过并盛,但他想,既然织田作之助去了那里,那么它说不定是个不错的地方。 如果是她的话,也会持有与他相同的想法吧。 太宰治才刚刚想起她,就被不速之客打断了思绪。 黑色的棘刺从太宰治面前掠过,太宰治反射性地向后仰去,他第一时间收起了信件,却仍不免被撕碎了一角。 他的表情冰冷下去,而在看到对方的面孔时,太宰仍旧露出了笑意。 「芥川。」太宰对他问候道,「我们是不是有许久不见了呢?」 「太宰先生。」 芥川龙之介的神情一如既往地冷淡,眼中翻涌的情绪却激烈得令人畏惧。 「这真是有趣啊,芥川,我其实并不怎么期待与你见面……」他轻柔地说,「但是,在看到你的时候,我依然感到了一丝雀跃。」 太宰治移开目光,望向此刻宁静的海面。 「这或许是因为……我总是遇见会让我想起她的事,却没有能与之谈起她的人。」 ——「你呢?」 太宰治问道。 你也和我一样,仍旧思念她…… 仍旧无数次地,在现实和梦境中寻找着她吗? 海风吹过他的侧脸,潮湿中带着温暖的气息,太宰治忽然发现,现在他面前的——过去的下属和学生,也已经以他没有意识到的速度,成长了许多了。 武装侦探社收到的委託越来越多。 织田作之助的新作品下个月就要面世。 就连那个芥川,也长大了。 寒冷的天气正在渐渐过去,海水也会变得暖和起来吧。 时间再次进入了新的轮转。 澄。 太宰治在心底对她说。 又一个春天来了。 第103章 陌生人 天气暖起来了, 太宰治却仍然穿着看上去稍微显得厚重的风衣, 这让织田作之助一眼就从人群中认出了他。 几乎是同时, 太宰也发现了他,于是织田作之助提着箱子,在原地停下脚步。 他望着黑髮的年轻人向他走来, 就像一只皮毛光亮的白貂或是其他什么外表漂亮又诡诈冷情的生物,人群是如此庸碌而稠密, 但他从他们之间轻轻穿过的时候却连衣角都不曾与之相触。 第269页 不过太宰不就是这样的吗? 织田作之助以一种属于作家的奇异角度思考着。 如果太宰治处在一本侦探小说中, 他一定很适合去成为那个手段精巧地谋杀了某人的角色,毕竟他非常聪明, 许多时候也很冷酷, 但与此同时又在一些方面拥有异于常人的执着和热忱, 这种复杂又矛盾的特质会让他成为一个迷人的反派人物, 更不用说他的外表也相当俊秀……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太宰最愿意去谋杀的,可能是他自己。 想到这里的时候,织田作也想起了他实际上并不是一名侦探小说家,于是这段短暂而荒谬的思考让他笑了起来——这在旁人看来大约只是他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但此时走到了他面前的太宰却敏锐地发觉了他的笑容。 「怎么了,织田作, 看到我竟然让你这么开心吗?」 「并不是。」织田作之助诚实地回答道,「尽管我确实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见到你了。」 「唉~~」 太宰刻意地露出了痛心的表情。 「想想吧, 织田作, 收到了你的信以后, 我可是马不停蹄地从横滨赶到了这里,就为了在你前往并盛以前送你一程呢。当你离开时,巨大的载具疾驰而去,你从车窗中看到我不舍的面孔,这不是一种会让人大受感动的场景吗……」 「不好意思,太宰。」织田作不得不出声打断他的表演欲,「请不要故意错误地描述情节,虽然距离横滨确实算得上远,但实际上在这里,并盛就是隔壁的小镇,只要搭电车就能很快到达……而且我们随时都能见面,不是么?」 「不是哦,我想至少工作日不可以吧。」 太宰治笑道,用了一种国木田听到一定会暴跳如雷的真诚语气。 「这话说得好像我有多在乎工作似的——但是,最基本的出勤我还是有做到的。」 他短暂地停顿,接着慢腾腾地开口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有一件东西要转交给你。」 织田作之助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没有发问。他看着太宰治以一种十分珍惜的态度从怀中取出一份信件。 「……给我的吗?」 织田作一面说着,一面自然地伸手去接,在他握住信件的一角时,忽然感觉到了一点不明显的拉扯力度。 他抬头看向太宰,不知是不是考虑到了这么做就违背了来意,或者因为太宰只是单纯地不想让信件破损,他很快就松开了手。 「是的,这是给你的。」 太宰治轻轻地说。 「虽然迟到了几年。」 织田作之助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但当他看见寄信人的姓名时,忽而就领悟了一切。 在同一个瞬间,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面前的青年会让他想起侦探小说中的杀人兇手。 他们都一样深陷黑暗的漩涡,都被世界重创过,他们拥有被洞穿的心,追求着一种悲剧式的,盛大的自我毁灭。 织田作之助低着头,久久地望着那个名字,沉默下来。 那个离开的人对他来说同样意味着痛楚的失去,她本身就是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存在,更不必说他的崭新人生几乎是从她的手中冉冉升起的,也更遑论他曾经…… 只是这一切和太宰治的心情相比都变得不值一提了……这不是因为他的悲伤太浅。 只是太宰治的痛苦,实在是太深了。 「……她给我写了信吗?」 「是的,她附在信封上的便条要我及时转交给你,但我完全不想这么做,另外我也拆开看过了,而且我不会为此道歉。」太宰治说,「只是因为我姑且还把你当做挚友才给你的,还是在进行了一段时间的激烈思想斗争之后。」 织田作认真地点了点头:「谢谢你,太宰,我会珍惜的。」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 已经是要出发的时间了。 「那么,我也该走了。」 「再见,织田作。」太宰治恢復了爽朗的态度,「不过,说不定下个周末,我就又来见你了呢。」 织田作最后向他颔首道别,这时的人流也没有松散多少,他的身影一下就淹没在了人群中。 太宰又在那里站了一会,他并不打算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去营造一个滑稽的伤感场面,于是没有等到鸣笛声响起,他就转身离开了。 他向外走去,表情平静得有点漠然,他依然像一道触摸不到的单薄影子那样穿过人群,却在某一刻忽然顿住了脚步。 那时,有一个身影急匆匆地从他身边走过。 擦肩而过只有一个剎那,但就在一个剎那中,太宰治感觉到了某种熟悉感,但它转瞬即逝,这让他来不及抓住这种感觉,但太宰依然忍不住回头望去。 那大概是个匆忙的女性乘客,她的身形没有给他似曾相识的感觉。 很快地,她便从太宰的视野中消失了。 就像任何一场不经意发生的,陌生人和陌生人之间泡沫般的相遇和分离。 **** 织田作在座位上坐下,从怀中取出信件。 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在这里打开它。 按理说,他已经错过了这封信好几年光景,再稍微等待一会,到新的住处安定下来再打开它也不迟。 但不知怎么的,织田作还是选择打开了它。 第270页 按照一般写信的习惯,他首先看到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是语气温暖的问候语…… 他的阅读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 有人走到他的身边,坐了下来。 织田作顿了顿,收起了信纸,而对方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于是她带着歉意对他说道:「对不起,我打扰到您了吗?」 织田作抬头看她,对他说话的,是一个气质温柔的女性。 一个陌生人。 「不,没有。」织田作说,「请别介意。」 从对方的目光中,他猜对方仍旧感到了歉疚和不安。 于是他想了想,开口转移了话题。 「你居住在这一带吗?」 这么说是因为对方打扮得随性而舒适,不像是出远门的样子,而她手里拿着的纸袋盛的像是新鲜的热点心,这种东西是不能做伴手礼的。 但很快织田作就后悔了,这个问题从萍水相逢的人口中说出,或许会让人觉得冒犯。 「是的。」 不过,对方回答了他。 「我现在居住在并盛。」 「并盛吗?」织田作也不禁有些为了这巧合而惊奇了,「我正要搬到哪里去。」 「是吗,真巧。」她笑道,「并盛是个不错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喜欢那里……您是作家吗?」 这一次是真的让他吃惊了,虽然已经是知名作家,他从未在公开场合露面过,因此应该没有被轻易认出的可能才对。 「是的。」 织田作之助说。 「您是怎么猜到的呢?」 「只是感觉而已。」她回答,「说不定我过去曾经读过您的作品,所以才凭感觉认出了您。」 「我叫织田作之助,笔名和实际姓名相同。」他轻咳了一下,「我也不太明白我是否真的为许多人所知,你就算没有听说过,也……」 「不,我听说过您。」 陌生的女子笑了起来。 「初次见面,织田先生,我的名字叫——」 电车在此时停了下来,车轮和轨道摩擦发出的响声几乎盖住了她的声音。 但织田作之助敏锐的感官还是捕捉到了那个音节。 他不禁睁大了眼睛,就那样怔住了。 「……请问。」 良久,他问道。 「这个名字该写作什么呢?」 对方拉过他的手腕,用指尖在他手心勾勒出几个笔划。 「……澄。」 织田作之助忘了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说出这个名字了,但当它从喉间轻轻滚过时,他立即找回了熟悉的,温暖的感觉。 他再次向对方确认道。 「你的名字,是澄对吗?」 ### 织田作之助合上了信纸。 他站在尚未整理过的屋子里,这幢位于并盛的屋子对于大多数时间里一个人生活的他来说有点太空旷了,在入住之初更是如此。 此时的织田作之助只有一个四分之一空间都被手稿塞满的箱子,在清洁之前,他在屋子里甚至找不到一处可以坐下的地方,可即使如此,他依然选择了先读完那封信,就那样站着读完它。 「这样吗,澄小姐……」 他自言自语道。 在决心要走向那样的未来之时,你所写下的……你心中与我有关的期待,果然是这件事啊。 澄在信中提起了两人都很喜爱的,那本失去下卷的书。她说希望织田先生能将它完成。 现在织田作之助确实已将它完成了。 当然,没有出版,毕竟他并非原本真正的作者……但织田作依然为它作了序。 他一开始也并不清晰地明白自己缘何要这么做——莫非是为了自己吗? 不,织田作之助并不是那么容易陷入自我感动的人。 那么,是为了改变了他的人生的,那位神秘的原作者吗? 大概也不是,如果擅自将那位年长者看作读者,未免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他是写给那个亲口告诉他,想要成为他的第一个读者的人。 尽管他再次感到了伤感,但织田作之助注视着信纸,仍旧微微笑起来。 他发现信纸突兀地短了半寸,而始作俑者似乎没有掩饰的意思……他将信纸边缘裁得细緻平整极了,却任由澄的话就在某处截断,仿佛是对织田作之助的一种隐约的挑衅。 按照常理来说,对于故意截留,且肆意毁坏自己的信件的太宰治,织田作之助应当要好好给他个教训才是。 但是。 织田作小心叠起信纸。 这次就原谅他了。 ### 由于澄特地用好几层厚厚的油纸包裹起来,当她回到家中的时候,点心还微微温热着。 说是「家」或许不太准确,实际上,她现在的情况说是寄人篱下或许更贴切。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她所寄住之处的主人,都对这一点没有什么太深的感触就是了。 「我回来了。」 她拉开门,因为不确定对方是否正在休息,连说话的声音也小心地放轻了。 正安静地注视着庭院的黑髮少年并没有在小憩,他回过头,望了她一眼。 「太晚了。」 「抱歉,今天遇到了刚刚搬到并盛的新住户,所以顺便为他带了路。」 第271页 由于现在她所寄住的地方——曾属于九代目的朋友,现在又属于他的孙辈云雀恭弥的云雀宅,是非常传统的和式建筑,澄也从善如流地採取了应景的生活方式。 她在他身边跪坐下来,看向庭院中的假石和松枝,却没有看见往常与之相映成趣的鸟雀。 很快,澄就发现了原因。 庭院中多了一位不速之客。 澄不禁问道:「那孩子是哪里来的。」 「不小心掉进庭院的蠢猫。」 云雀回答道。 他的视线却饶有兴致地跟随着那笨拙的小动物。 它落进来的时候大概不小心撞倒了盆栽,因为澄在庭院的角落看到了花盆碎片,领域意识强得惊人的云雀恭弥却宽宏大度地没有计较它的进犯……虽然,说不定是出于一点坏心眼,他也没有对被困在院子里的猫咪施以援手,只是观察着它从焦急,警惕到困惑的行动而已。 澄笑了笑,然后提起茶壶,微吊手腕,让颜色清透的茶液悬细而出。 澄先将茶杯递到他面前,然后是装着漂亮糕点的小碟子。 少年已经相当习惯对方的存在了,他慵懒地接过,接着,或许是胆敢落在云雀的庭院中的猫确实拥有某种勇于探索的,不同寻常的气魄,或许是它终于开始注意到了澄和云雀,那只野猫从假石上跳下来,向两人靠近了几步。 又靠近了几步。 它用琥珀色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云雀。 「……咬杀。」 虽然这么说着,澄发现云雀的神情却很温和。 于是她取出一块点心,捻下小小一角,摊开了手,猫咪一下被她的动作吸引走了注意力,它谨慎而缓慢地走近了澄,试探地嗅了嗅。 澄原以为喜欢小鱼干的猫咪对甜的点心是不会有兴趣的,但没想到的是,眼前的猫咪在好奇心一项中,大约在同类里也是佼佼者,它用小小的舌头舔了舔澄手心的点心碎屑。 澄用手指勾了勾猫咪的下颌,然后轻柔在下颌到脖子附近的皮毛附近摩挲,野猫眯起眼睛,发出舒服的唿噜声。 「要摸摸吗,云雀?」 她小声地问道。 少年没有立即给她回应。 但是半晌,另一个人的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猫的嵴背。 「它没有躲开。」澄微笑道,「云雀,它喜欢你。」 对方微微一动,澄若有所感地抬起头,发现少年正用黑沉沉的眸子看着自己。 良久,他问道。 「遇到什么人了吗。」 「……」 澄吃了一惊,但随即便恢復了往常的平和。 「是的,遇见了一个故人。」她说着,略有些苦恼地偏过头,「但是,我也并不确定对方是不是我所熟悉的那位故人……云雀你可能不太明白,不过对我来说,可不是每一位有着熟悉面孔的人,都是真正与我度过相同光阴的故人呢。」 「还有就是。」 她接着说道。 「我也不知道,如果他确实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我又应不应该与他相认呢?」 「他没有认出你吗?」 云雀恭弥问她。 「我想……这有些困难,因为我看上去和那时已经十分不同了……」 「所以,他没有认出你。」云雀打断了她,「即使如此,你还是心存怀念吗?」 「……是的,我还是很想念过去的时光。」澄说道,「不过,你提醒了我,云雀。」 她敛下温和的眸光。 「既然对方已经从那个过往走了出来,确实也不必再强求回到那里去了。」 澄笑道。 「那个人现在看起来要比过去自由多了,如果已经实现了梦想,那就……」 那就太好了。 澄想起了给织田作之助写过的信,而没来由地,当她想起「信」这个概念,有什么奇异的情愫从她的心中静静流淌而出。 在那时,我还给芥川也写了信……除此之外呢,还有么? 澄有些迷惘地思考道。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写过很多很多信……但她反覆回忆,能想起来的,也不过是寥寥几封而已。 于是她开始回忆给织田作之助写的信的内容,她清楚地记得落笔时的第一句,但快要结尾时,一些字句刚刚浮现,就在她脑海中消散了。 澄已经不记得是如何写完那封信的了。 ### …… 「虽然我不想以恶意的方式来揣测太宰,但不幸地,他的确常常是个满怀恶意的人,所以我猜测,他大约还是拆开了这封信, 您这样好的人,却和太宰成为了朋友,哪怕是身为外人的我也不禁为您感到了惋惜,只是与此同时,我或许要更加为太宰感到高兴。 接下来的岁月里,也请您继续照拂那个人吧,织田先生。」 太宰治把他从完整的信纸上窃走的那部分放在口袋中,那几乎只能称得上是张纸片了。 但那又如何呢,这原本就是他的东西。 对了,这封信并没有到这里就结束。 太宰治想。 最后一句是…… 「好了,请把信交还给织田先生吧。」 他闭上眼睛,几乎就能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用无奈又温柔的口吻唿唤他的名字。 ——「太宰。」 第272页 第104章 战场中心 假期到昨日就结束了, 今天是并盛中学恢復教学活动的日子。 重返校园对一部分学生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 而对于另一些人——比如泽田纲吉,他们大约无法单纯地为之雀跃。 「又要去学校了……」 在玄关换鞋的纲吉停下了动作, 忍不住发出了不情愿的声音。 「阿纲?」 沢田奈奈探出头疑惑地问道。 「不快点出发没关系吗,迟到的话……」 「咿——糟了, 今天一定是云雀学长执勤!」 意识到不妙的纲吉连忙穿好了鞋,在将要跑出门去的时候却被奈奈叫住了。 「对了阿纲。」,奈奈说,「今天晚上邀请澄小姐来家里吃晚饭吧。」 「唉,哎?!」小动物般的少年不小心把自己绊了一下, 慌慌张张地回过头, 「我去邀请吗?」 「既然已经开学了,在并盛中的医务室就能找到澄小姐了吧?」奈奈露出了陷入回忆的神情,「啊啦,时间过得真快, 澄小姐刚来并盛的时候,你才只有这么高呢。」 奈奈笑着比划了一个到自己胸口的位置。 「说起来阿纲从那时就相当喜欢澄小姐了……」 泽田纲吉一下涨红了脸:「没、没有这回事吧!」 「唔?阿纲不记得了吗, 还是小学生的时候, 你在日记里面写,长大了要……」 「好啦!好啦!我明白了!」他急忙羞耻地打断了奈奈的话, 「我会去邀请澄小姐的!」 来不及等待奈奈的反应,泽田纲吉转过身小跑着离开了家。 奈奈走出门外清理信箱时, 纲吉的背影已经变得很小了。 「男孩子都会有这个时候呢。」她一面感嘆着, 一面低下头看向从信箱里取出来的gg单。 「……家庭教师?」 ### 在并盛中待过一段时间的学生和教职人员中, 很少有人不知道「云雀恭弥」这个名字。 如果再对并盛中学有更深一步的了解的话,他们便会知道——云雀恭弥其人,不仅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风纪委员长,还是整个并盛中学背后的实际统治者。 不过就算是统治者,他也不能算是个暴君……吧? 看着云雀在自己独占的活动室(近似于校长办公室的规格)里翻阅学校事务文件的澄有点不确定地想到。 至少他真心热爱着并盛中学…… 澄注意到云雀翻过纸张的速度停了下来,他注视了那页纸面一会,将它放到了桌旁。 「怎么了?」 云雀坐下来,双腿交叠,望了一眼时钟。 「新的草食动物要来了。」 澄怀着疑问取过文件,在视线触及上面的照片和文字时,她明白了云雀的意思,而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令她吃惊的事。 那是一份新入职的教师资料文件。 「说起来,教国文的渡边老师确实刚刚退休。」澄低声说道,「难道是看到了招聘公告就立刻决定了吗,织……」 她的眼角余光瞥见云雀将视线转向了自己,于是澄停下了没说完的话。 「认识的人?」 「算是吧。」 澄轻轻颔首,然后低下头,目光回到资料上。 照片上暗红色的捲髮的男人用微微疲倦的温和目光凝视着镜头。 「他是……」 就在这时,有人叩响了门,在三次敲门声过后,一个男人将门打开了一半,脸上的表情有点困扰:「我是临时接替国文教师的织田作之助,本来预定是在今日入职的,但是校长让我先来这里报导……啊。」 织田作看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女性,他踌躇了一下,然后才顺畅地说出那个名字。 「澄小姐,早安。」 比起询问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自己,对方却先对自己说了早安,澄不禁为此微笑起来。 云雀忽而出声问道。 「织田作之助?」 澄从云雀的声音中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她转过脸看他,发现少年勾起了嘴角,而明亮锐利的光在他的眼中闪烁。 「澄,备份文件。」他对她说,「在校长室里。」 在几年的相处中,澄不需要更多解释就能明白对方的意图。 但她隐约感到了一点不安,因此回復慢了一些。 「……好的。」最后,澄点了点头,「我现在去取。」 织田作一直静静地注视着澄,她向外走去时,抬起头对他浅浅地微笑了一下,这让织田作的心微微一动。 不相似,却又很相似。 ……她和她。 织田作之助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离开视野,云雀恭弥也是,而在她离开以后,两人收回的视线终于在空气中相接。 感知敏锐的两人都嗅到了对方的某种气息。 云雀站了起来,走向织田作之助。 发色暗红的男人沉静地看着少年走到自己面前来,他没有发问,仿佛早已知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两人间的空气在不知名的张力下奇异地紧绷了起来。 啊,这种表情是…… 织田作之助稍微有点苦恼地想。 尽管脱离了港口黑手党以后,他一直在四处漂泊,但大体来说,织田作还算是平静地度过了这段光阴……他积存的手稿越来越多,而异能天衣无缝却很少使用了。 第273页 如果是以前,他说不定会患得患失地认为自己身上还残余着太多曾经渴望摆脱的过去,但自从改变了他的命运的那个事件发生以后,织田作之助便不再这么想了。 或许是他不再想用无谓的思考浪费她给予的额外时间……或许只是单纯地,在那一天,与痊癒的伤口一起,织田作之助双手沾染的血腥也被她的力量涤尽。 织田作望着面前的少年,没有错认他脸上的战意。 如果是一个港口黑手党成员,此时应该已经警惕起来,握住口袋里的枪,但织田作之助是一个作家,要说他的口袋里有什么,那也只是几支笔而已。 不过,就像织田作一样,云雀恭弥也不会因此错认这个男人身上强大的气息。 「不是简单的草食动物。」 云雀笑起来,武器的银芒从他手中闪过。 「来战吧。」 ### 今天果然是不顺利的一天。 在体育课上又一次被排球击中脸的泽田纲吉沮丧地想着。 他在周围同学的闹笑声中逃离了现场,却忽然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他先想到了早退回家,又不想看到奈奈失望的表情,再三踌躇以后,纲吉决定到医务室去。 虽然对让澄小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有点牴触,但在出门的时候妈妈吩咐过要把邀请传达到,而且自己也的确在体育课上受了点擦伤,所以去见澄小姐的理由应该算是足够充分了吧……哎? 虽然这么想,但推开医务室的门,里面却没有人。 是有事离开了吗? 纲吉刚刚打算在这里稍作等候,就被外面传来的巨大的撞击响声吓了一跳。 难道是暴、暴力事件? 没来由地,某种直觉忽而让纲吉想起了澄,在畏惧感产生之时,担忧的心情却占据了上风。 没有花费太长时间,泽田纲吉做了一个还不太像现在的他自己的决定。 ……去看看吧。 ### 不得不说,就算是织田作之助,也开始觉得事情变得有一些脱离控制了。 原因是,云雀发现并盛中学今天报导的国文教师织田作之助很强,超乎想像地强,这让他不愿意草率地结束交手。 哪怕面对的男人两手空空,云雀也很快地放弃了试探的打算,因为没有必要。 织田作之助没有料到对方如此兇勐而执着,他准确无比地躲闪着少年的攻击,为如何结束当下的局面感到了困扰。 战意高昂的少年有相较年龄来说优秀得不像话的身体素质和战斗技巧,但似乎并不是异能者,织田作之助拥有的预知异能「天衣无缝」正好是纯体术战斗者的克星……就算是港黑中公认的最强者中原中也在这里,不动用「污浊」的情况下要打败织田作,大约也要相当费一些功夫。 云雀还无法打败他,哪怕是空手的织田作,也能在这场战斗中获胜。 但是和肆无忌惮地享受战斗的云雀恭弥不同,织田作可不是任性的青少年,他也有自己考虑的事…… 比如,要是把面前学生模样的少年打晕,或是用显得有点粗暴的办法制服他,会不会以故意伤害罪被未成年人权益保护团体起诉呢…… 啊,这样的话,也会丢掉工作吧…… 真诚的社会求职者织田作之助朴素地思考道。 在云雀破坏了会议桌之后,他仰身拉开一点距离,劝告道:「请住手吧,破坏学校设施是不对的事。」 云雀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这句话对他来说似乎具有颇为卓越的效果。 他皱起眉,对会议桌的残骸产生了些许懊悔,但很快,因为战斗而沸腾起来的血液盖过了其他顾虑。 新的一轮进攻开始时,织田作忍不住在心中嘆了气,他从天衣无缝的视野中看到了朝他袭来的浮萍拐,弯月般的轨迹在他眼里一览无余,这一次他决心干脆地结束缠斗,于是来自织田作的反击利落地落在了云雀的手腕上,云雀心中一凛,这一下重击竟然让他的武器脱手了。 认为已然分出胜负的织田作之助关闭了异能的使用……他没能预料到的是,他很快就要为之懊悔了。 脱离主人的金属武器飞向门板,此时恰恰有人转动了门把手,从被推开的门缝中,露出了澄惊讶的面容。 织田作和云雀几乎是同时陡然一惊,他们没有丝毫犹豫地放弃了对峙,奔向澄所在的位置。 而对于澄来说,能供她反应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但好在被击中之前,一股力量推开了她,她不算太轻地被扑倒在地,但与被浮萍拐撞出裂纹的墙面相比,这样的结果完全可以说是幸运。 「唔……好险。」 「澄小姐,没有受伤吧?!」 澄支起身体,看清了近处推开自己的人焦急的脸庞。 「泽田?」 她对少年眨了眨眼,后者这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稍微有点太近了,而他正要惊慌失措地退开时,却忽然被拉住了手臂。 「这里,受伤了呢。」 女性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肘处,那里有一处不太严重的擦伤……这是他在体育课上弄伤的。 「跟我去一趟医务室吧。」她对他笑了一下,「好吗,泽田?」 ### 「这样呀,原来是为了躲避排球所以滑倒的。」 第274页 泽田纲吉沮丧地点了点头。 「呜……再这样下去,无论是哪边的队伍都不会再让我加入了。」他低落地说,「说不定我真的是无可救药的废柴……」 正在为擦伤处消毒的澄停下动作。 「其实呢,泽田,我看过一种说法。」 由于正在处理少年膝盖上的伤口,澄自然地抬起脸看他,泽田低下头,目光与她相触。 「那些在青少年时期,经歷过更多跌跌撞撞的孩子,最后都成为了比一般人更坚韧的大人。」 她看到男孩子眼中的不确定,于是笑道:「这不是安慰你的话,在这方面我的经验是很丰富的,我觉得你会是这样的人。」 「真……真的吗?」 「是真的哦,比如说云雀那孩子吧,小时候常常带着一身伤回家,但是现在不是成为了一个结实的……」 有时候可能太结实了一点。 当澄开始思考这个例子是不是不够恰当时,却发现纲吉的眼睛变得闪闪亮了起来。 「不……不管怎么说,成为像云雀学长那样强大又受人尊敬的人未免也太……」 澄不禁弯了嘴角,一面完成了最后的伤口处理步骤。 「一定可以的。」 泽田纲吉不是个会轻率地进行不切实际的思考的人,他藏在内心深处的温柔敏感让他更能体会别人的心情,而对于自己,他却常常习惯性地压抑自己的期待和愿望。 澄是知道这一点的。 而对于纲吉,他开始相信自己,因为他相信她。 「澄小姐,我……」 在他将要说什么的时候,第三个人造访了医务室。 见到来人的面孔,纲吉吓了一跳。 「……云雀学长!」 大约是刚才还在交谈中提到了对方,纲吉比平时更加紧张,所以澄拍了拍他的肩膀。 「已经处理好了,泽田回去也没问题。」 「好的!再见澄小姐!」 棕发的男孩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那样远离了安静地散发出强烈存在感的云雀恭弥,澄也将目光转向后者。 「我还有一点对你生气呢,云雀。」 少年似乎短暂地陷入了思索,然后他望着她,说道:「我受伤了。」 澄几乎要从这句话中感觉出一丝无辜的气息,但他的语气分明没有什么波动,这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轻轻嘆气。 「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 随后,云雀伸出了手……露出食指指尖上一道细小的血痕。 「……?」 「翻文件的时候,被纸张割破了。」 「……」 「澄。」 云雀也并不辩解什么,只是又叫了一次她的名字,沉默又温顺。 但澄知道这只是老虎收起了爪子,试图把自己伪装成大猫而已。 「要反省哦。」最后澄还是让了步,她起身去拿创口贴,「织田先生不是好斗的人,情况变成这样他一定也非常困扰……」 「他就是你的旧友吗?」云雀问道,「织田作之助?」 「……是的。」 澄拆开一枚创口贴,小心地裹住那道不值一提的伤痕。 「他很强。」 「嗯,我知道。」 「我会变得比他更强,澄。」 澄转过视线,云雀正专注地看着她,微勾嘴角。 云雀恭弥从来只用一种方式战胜一切,哪怕敌人是过去。 ### 泽田纲吉是在回家的路上才想起来忘了晚饭邀请这件事的。 其实这并不能完全怪他,因为这一天的突发事件比平时多得多……他没有想到的是,今天的突发状况还没有结束,并且,这将成为自己未来那些奇妙冒险的开端。 泽田奈奈是这么对他说的。 「阿纲,这位是新来的家庭教师!」 而那个穿着黑西装的幼儿礼貌地对他打了招唿。 「ciao.」 在他大脑宕机重启中时,自称是家庭教师的小孩继续对他说道:「虽然有些失礼,不过我已经充分调查过你了,怎么说呢,第一个感想是,我的弟子似乎都是一个蠢样。」 下一秒,泽田纲吉看到对方对自己举起了枪,这副场景实在是很难让人产生孩子玩闹以外的理解,但那玩具般的枪口偏偏捲起了肉眼不可见的灼热漩涡,一枚子弹从中飞出,在纲吉反应过来之前就击中了他的额头。 「死气弹会让你的生命力短暂爆发,藉此来完成心中抱有遗憾的事。」 里包恩慢条斯理地说。 「这就是 第一节 课了,蠢纲,如果是重要的事,就要拼死去做才行啊。」 ### 「在等我吗,织田先生?」澄笑着说,「不对,从今天开始要叫织田老师了。」 「……不。」织田作还不太会应对女性的调侃,有些笨拙地回答道,「承蒙照顾。」 织田作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打听到澄常待的地方,这大约是因为她在学校中人气很高,但是同时织田作也得到了这样的忠告——「虽然大家都喜欢老师,但是不可以在医务室停留得太久。」 被他询问的男学生心有余悸地说道。 「会被突然出现的风纪委员以干扰校园秩序的理由制裁的。」 现在他也知道今天遇见的少年是传闻中让人闻风丧胆的风纪委员长了。 第275页 不过,织田作一直在门外等待澄的工作结束,主要是因为他不想打扰她,今天给她添的麻烦已经足够多了。 「不过,就算您不来找我,我也是要去见您的。」 澄对他说。 「我想要为今天的事情道歉。」 织田作微微睁大了眼睛。 「不,该道歉的人是我。」 「就算您或许认为自己应该承担责任,但我毕竟是那孩子的半个监护人。」她说,「云雀是个很好的孩子,但他某些自我过头的举动确实常常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澄和织田作一起走下楼梯。 「要是我有可以帮助您的地方……」 他们还来不及走完台阶,忽然,下方传来一阵喧譁,还有脚步声,似乎正有人在快速地跑上楼梯。 为了避免冲撞,澄不由得放缓了脚步,但随即她看见的是一张熟悉的脸,而对方在看到她以后就一个急剎,在她下方的两级台阶处勐地停了下来。 是泽田纲吉。 确切地说,是只穿了内裤,额头有死气之火在燃烧,拼死也要见她一面的泽田纲吉。 「澄小姐!!」 泽田纲吉大声地说。 「一起吃晚饭吧!!!」 澄没有立即回答,她想了想,脱下了外套,披在棕发的男孩子身上。 然后她告诉他。 「好啊。」 ### 所以,为什么最后变成了这样呢。 泽田纲吉绝望地想。 今天泽田家的饭桌变得比平时要拥挤不少,除了纲吉和奈奈,预定中的澄,还多了织田作之助,以及刚刚上任的家庭教师,reborn。 新来的国文老师织田作之助本来大约只是不放心澄小姐而已(泽田纲吉自己也觉得这可以理解,无论如何当时他只穿了内裤),当他终于相信了泽田纲吉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并将澄小姐送到泽田宅时,却难以拒绝泽田奈奈「是阿纲的国文教师吗?!不如一起留下来吃晚饭吧!」的盛情邀请,最后也在泽田家的饭桌上拥有了一个位置。 至于给自己来了一枪的家庭教师—— 妈妈到底为什么会同意聘请随时掏出危险物品的不到一米高的家庭教师啊?! 泽田纲吉在心中吶喊道。 「好久不见了,reborn先生。」澄转过脸,小声地对来自义大利的杀手说道,「虽然在信里知道了您会到并盛来,但没想到会是今天呢。」 「原本预计是要晚一阵子的,但是迪诺那傢伙实在是太烦人了。」 「他的确对我说没有您的允许就无法来日本呢。」 「还不到时候。」reborn说,「迪诺竟然胆敢向你抱怨我的决定了吗,看来下次要给他一点教训才行。」 澄笑了笑,沉默了一会才再开口道。 「那么,瓦利亚……」 「稍微发生了一些骚乱。」reborn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询问什么,「由于这次我来到并盛的事并没有被作为机密处理,被暴露在地下世界视野中的除了泽田纲吉,还有你……在此之前,你的去向对大部分瓦利亚都是保密的。」 reborn觉得有趣似的扬起嘴角。 「贝尔菲戈尔可真是大闹了一场呢。」 「我能想像到。」澄苦笑道,「告别的时候,那孩子就说过『要是离开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了你』这样的话。」 「所以他立即就被斯夸罗关了禁闭,听说是前所未有的超长期禁闭,大概在脑子冷静下来之前他都不会参与行动了。」 澄的眼中浮现了些许笑意,但很快又消逝了。 「xanxus……」 她低声说道。 「他怎么样了。」 reborn沉思了一会,然后回答道:「这不是我能回答的问题。」 「说的也是。」澄说,「果然还是要等禁止接触令的时效过去,亲自去见他以后才能确定。」 澄将自己的思绪从遥远的西西里岛抽回来,她发觉身边的织田作之助今天似乎表现得有点沉默。 「织田先生?」她问道,「您还好吗?」 「我很好,只是对我来说,上次经歷这种场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语气平静而温和,「所以大约是忍不住有些怀念吧。」 澄能够明白他的心情,毕竟他们早已相识和相处过。 但她没有说话,毕竟此时他们才刚刚相识,尚且来不及相处。 可是,织田作却忽然望向了她。 「这大概是有些失礼的话。」他说,「但是,澄小姐,你令我感到熟悉。」 织田作之助知道,这种猜测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根据,不说两人的容貌不同,年龄也对不上,更何况……记忆中的「澄」,早已有确切的死亡证明了。 但他的确在眼前的女性身上感受到了某些熟悉的事物……可能是举动和气质,可能只是一种「感觉」。 就算只是一种感觉。 ——我要如何询问她呢? 织田作之助想着。 她是不是「川崎澄」,她是否在横滨生活过…… 「澄小姐,你知道——」 然而最后,他问道。 「……太宰治吗?」 ### 武装侦探社的成员们围坐在一起,寿喜锅腾腾地冒着热气,虽然已经不是冬天了,但还是很难有人能拒绝这种让人懒散松懈下来的温暖气息。 第276页 「你可以把这看作是你迟来很久的……又一个欢迎会哦。」太宰治亲昵地搂住中岛敦的肩膀,「所以,敦君,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说完这番话的太宰满意地看到中岛敦立即就坐立不安了起来。 「我可能还不明白……您的意思是……?」 「就是那个了,大家心照不宣的职场规则。」太宰压低了声音,「敦君会请客的吧?」 「你知道什么是适可而止吗,太宰!」 在老实人中岛敦开始查看帐单并冷汗狂流之前,国木田独步先忍无可忍地斥责了太宰。 「你才是知道什么是消遣吗,国木田君?」太宰嘆了一口气,「如果总是这么紧绷的话,是不会得到女性的青睐的哦,尤其是……」 太宰治露出了让国木田警铃大作的笑容。 「尤其是符合国木田君理想标准的,美丽,娴雅,端正,知性……」 他一口气说出了十几个词,语速很快,这让国木田都没能来得及打断他。 「……住嘴,太宰!」 可惜的是阻拦太迟了。 与谢野晶子和谷崎直美已经开始用奇怪的目光注视国木田了。 「再怎么说……」与谢野神情微妙地说,「国木田君最好还是调整一下对理想女性的预期哦。」 「不,我相信像这样的……」 「像这样的女性是真实存在的。」 国木田转过脸,惊讶地发觉说出了他想说的话的人是太宰治。 他目光微垂,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作用,太宰的眸中带着一点朦胧的,摇曳的笑意。 中岛敦还是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不自觉就将话问出了口:「难道,太宰先生见过吗?」 「当然。」 太宰抬起了头,他的脸颊微微泛着红晕。 「我的未婚妻就是这样的人……」他顿了顿,微笑起来,「不,她比那还要好。」 「……」 中岛敦犹豫了一下,问出了在座目瞪口呆的人们心中的问题。 「太宰先生……有未婚妻?」 「啊,要怎么说现在的情况呢~」他苦恼道,「我们的确是曾经深刻地相爱过,不过现在……」 他举起酒杯,在杯中看到了自己的孤影。 「只是现在,她暂时抛弃了我,去了我还没有找到的地方而已。」 ### 「我本来是想对这件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后来也的确这样过了许多年……」 森鸥外感慨道。 「但是,现下的局势又有点不一样了……偏偏把触角伸到日本来的,是那个彭格列。」他笑着说,「彭格列的手中掌握着我感兴趣的力量——我不得不警惕织田作之助和彭格列的接触。」 芥川龙之介勐地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渴望的神色。 但最后森鸥外说出的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无论是织田作之助还是彭格列,都是不可小觑的对手,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他对橙红髮色的男人说,「中也君。」 中原中也沉默颔首,从港黑首领手中接过了任务书。 芥川龙之介和中原中也一起退出了会面室,他们之间寂静的气氛蔓延着,直到走出港黑大楼。 芥川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和中原中也相反的方向,中原中也开口叫住了他。 「芥川。」 他说。 「你想去找织田作之助,是因为那时他和太宰……还有澄小姐都关系密切吧。」 中原中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他不禁在心中暗道了一声麻烦,却依然继续道。 「不必再调查那时候的事了,不论真相是什么,澄小姐都已经——」 「中也先生。」 芥川说。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回过头来,凛如霜雪般的面容已经敛尽了心绪。 「再见,中也先生。」 中原中也看着他的背影。 「真是的,一个两个都是这样……」 在一片旁观者看来也理不清的纠葛中,他也变得烦躁起来,只得将心思放在了接下来的任务上。 「……并盛吗。」 中原中也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然后低头压了压帽檐。 第105章 边界之外 医务室的门被粗鲁地敲响时, 澄正在阅读一本书,书的作者是织田作之助。 被敲门声打断的她随手将发卡充作书籤夹在书页中, 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是一个银髮碧眼的男孩子,面孔很漂亮, 神情却相当桀骜不驯。 「喂, 有绷带吗?」 语气也是。 「有的。」 澄点了点头, 打开了门让对方进来,少年径直走向放在矮柜上的医药箱, 熟练地拆了一卷绷带,她便没有打扰他, 只在一旁静静地坐了下来。 少年受伤的是左手, 看上去是不太严重的灼伤, 他好像十分了解如何处理这样的伤口,包扎得快速而准确,在缠上最后一层绷带时,他无意间看了一眼澄,然后便定住了视线。 他忽然觉得这面容有点熟悉。 「你……」 「你是前不久的转学生吧,泽田好像提起过。」 先开口的却是澄。 「是叫做……狱寺?」 狱寺隼人的注意力迅速地被转移了。 第277页 「十代目提起过我吗?!」他的情绪瞬间变得热烈了起来,「十代目说了什么?」 在澄回答前,又有人推开了门。 「澄小姐?」刚才还在对话中被提起的男孩子小声地打了招唿, 他紧接着就看到了同伴, 「为什么狱寺君在这里?」 「只是来处理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伤, 难道十代目也受伤了吗?!」 「不……并不是, 只是来还东西而已……澄小姐, 妈妈说上次的点心很美味。」纲吉取出便当盒递给澄,然后慌慌张张扭过脸去,「狱寺君的伤不要紧吗?」 「完全用不着担心!十代目接下来要去哪里,我们一起走吧……」 「欸欸……」 在对方的热情下,纲吉不得不向外迈出了步子,他匆忙间回头望了一眼,女性偏过头看着两人的互动,对他露出了一个眉眼弯弯的笑。 就像心脏被蜜蜂叮了一下,蛰痛他的却不是尾针,而且酿蜜的口器,直到走出很远,纲吉还没从这奇异的体会中回过神来……直到突然停下脚步的狱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纲吉看向落后了半步的狱寺隼人:「怎么了,狱寺君?」 「……」 狱寺抬起了头,流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想起来了,十代目。」 他说。 「我想起了医务室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 不管她是谁,大约都不会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人。 织田作回忆起了那天的事情。 否则,在他提起「太宰治」的姓名时,她不可能露出那样茫然的表情。 「织田先生。」 织田作之助听见了走在身边的女性的声音,他垂眸看去,却在视线触及对方时不禁感到了歉意。 无论如何,在眼前人身上寻找另一个并不相干的影子是一件过分的事情。 「我读完了您最近出版的一本书。」 澄把手中的书本举高,闪闪亮的眼中带着隐约的激动。 「我相当喜欢这个故事。」 「是吗。」纵然织田作是个平静无波的人,在对方不加掩饰的喜爱表现下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能得到这样的评价,我很高兴。这是作为一个写作者的立场而说的话。」 「这样的话,我就更加期待织田先生续写的那部作品了……」 「你说什么,澄小姐?」 「不,没什么。」澄连忙带过自己下意识的低声自语,「说起来,织田先生的处女作发表过吗?是哪一部作品呢?」 「第一次的作品啊……没有发表过。」织田作思索道,「那本书的话,虽然是出自我的笔下,但不能纯粹算是我的创作。」 「这是什么意思,织田先生?」 「该怎么说呢……」 澄微微侧过身,想要听清他的话,而在这时,一瓣叶片缓缓地落在了澄的肩头。 织田作之助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它,轻道了一声「失礼了」,然后将它从澄的肩上取下。 「如果我要描述你。」他说,「那么,我可能会描写你的身量和面容,你习惯的说话语调,或者是微笑时眼眸中光泽的细微变化……」 织田作意识到自己的形容似乎太详细了一些,他咳了一声,顺手将树叶放进口袋里。 「不过,我所写出的文字并不是真实的你。」 他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它们是我眼中折射出的,你的倒影。」 需要很近地看,才能发觉他深色瞳仁中的温柔纯粹。 「而我的 第一部 作品,所写的却不仅仅是我看到的事物。「织田作说,」那是,许多人共同编织出的世界,我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了他们所见,然后再以我的笔记录下来而已。」 说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 就是此刻,织田作之助忽然强烈地希望那位女性能够看到他所写的结局。 她或许会认同,但否定也没关系,他全部的愿望只是—— 在他跌落在回忆中之前,某种危险的预感让织田作之助勐地剎住了思绪。 他的神情凝肃起来。 织田作之助微微抬起头,视线快而不着痕迹地掠过周围景物,在这条并盛常见的小路上,既没有过高的建筑物,也几乎看不到行人。 如果在这里的人不是织田作之助,大约很难发觉异常。 虽然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时光,但织田作之助也不是未曾想过会有这样的时刻,对他来说,这便是必须要面对的过去终于追上来了。 遗憾的是让澄小姐受到了牵连。 「失礼了。」 他压低了声音,揽住澄的肩膀,将她的身躯掩住大半,同时加快了脚步。 意料之外的接触让澄吃了一惊,她正要询问,对方先靠近了她的耳畔。 「我会向你解释,现在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请不要张望和表露出异样。」 「……有人在跟踪我们?」 澄敏锐地做出了猜测,织田作有些为她的反应而惊讶,但对于现在,这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是的。」 织田作注视着只有几步远的分岔路,一面说道。 「澄小姐,只要穿过小路,就能到商业街……」 他忽而松开了手。 「就在这里分开吧。」 第278页 ### 听到纲吉的问题以后,reborn将视线转向了他,在他的面孔上令人不安地停留了一会。 「你问澄小姐究竟是什么人?」reborn说,「你自己是怎么认为的呢?」 「我……」纲吉犹豫了一下,「狱寺君说,澄小姐过去曾是黑手党的……暗、暗杀部队的干部。」 光是把这个词和澄小姐联繫起来就够困难的了! 「啊,这是真的。」 「??????!」泽田纲吉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那澄小姐曾经凭藉自身的残酷血腥让整个暗杀部队臣服还培养出了异常冷血无情的杀手的事也??」 「差异之处主要是过程和手段,结果大体是正确的。」 reborn冷静地评价并感慨道。 「原来现在关于她的传言是这样的啊。」 ### 澄和织田作之助在岔路口分开了。 她知道这是对方的好意,而与此同时,澄也有一些和织田作之助不同的猜想。 就像港黑时期的事悄然浮现在织田作心中一样,澄同样想起了瓦利亚。 分开是正确的决定,如果对方的目标是织田作之助,澄不愿让他人因不得不保护自己分心,而对方如果是为了澄而来,这样也不必牵连织田先生。 澄原本是这么想的。 究竟是哪一种情况结果,取决于来人是港黑的相关者,还是彭格列的相关者…… 就在澄能够远远看到小路尽头商业街的景象时,身前的树木在猝不及防间被折断,树干和枝叶轰然倾盖下来,截住了澄的视线和去路。 她抬起目光,正看见一个男人从高处跃下,如同矫健灵巧的豹子那样在树干上略一借力,落在自己面前。 明明以如此声势浩大的方式完成了开场白,来人却连礼帽边沿都没有落上一点灰尘。 见到来人的澄不禁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而用有效而粗暴的方式阻断了对方的去路的中原中也,也在打量着面前的女性。 良久,中原中也问道。 「你就是瓦利亚的……『澄』?」 「初次见面。」澄温和道,「若无意外,我就是你所说的这个人。」 「看起来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危险啊……」他缓缓地说,「不过,外表和本质不相符的人我也已经见过很多了。」 话音未落,中原中也行动了起来。 面对的是统率过威名和恶名一样昭着的彭格列瓦利亚,传言中强大残忍的女人,中原中也一开始就给予了对方足够的重视,这也是为什么他放弃了织田作之助转而选择了这一方,也因为如此,中原中也在决定交手的一刻就拿出了实力,而非不痛不痒的试探。 重力叠加让他的躯体发挥出犹如子弹的速度和威力,在一对一的决斗中很少有人能不在中原中也带来的压迫力下心生畏惧,但他知道此刻的对手绝非如此容易应付。 「既然是拥有『血腥百合』这种称号的人,就让我看看你的实力——」 奇怪。 中原中也忽然察觉到了违和感。 为什么感觉不到反击的意图……是留有什么后手,还是具有资料上没有说明的奇特异能? 他和对方的距离正在被极速拉进,一切思考都只在闪电般的剎那产生。 ——不对。 终于在最后一刻,中原中也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她根本丝毫没有战斗的打算!! 的确如中原中也的猜想,澄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甚至在看到对方率先发动进攻的时候,她所做的也只不过是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并非游刃有余,只是因为战力差距过于悬殊,无法敏捷地做出应对罢了。 紧接着便是巨响和烟尘。 「你……」 在最后一刻改变了攻击方向的中原中也阴沉着脸问道。 以他所站立的地方为中心,可怕的裂痕以放射状延展开。 「不打算战斗吗?」 「……」 「喂,你在笑什么?!」 「抱歉,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澄说,「不过,我还从来不知道自己被叫做『血腥百合』呢……」 「看来我来的时机刚刚好。」 突然出现的小小身影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reborn先生?」 「……杀手reborn。」 「你是港黑的中原中也君吧?」 穿着黑西装的reborn抬头看他,礼貌地问候道。 「虽然对中原中也君强大的战斗力早有耳闻,但对于彼此问候的尺度而言,你的行动准备是不是有些过分隆重了呢。」 意料之外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让中原中也渐渐失去了耐心。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动用您的武力来对付我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澄笑了笑。 「中原先生,我是文职人员哦。」 ### 「这么说,reborn先生早就预料到了港黑那边会有所动作?」 「不要小看彭格列的情报网,至少在并盛的范围内,对彭格列来说已经不存在秘密了。」 虽然还是幼儿的身躯,reborn面前的玻璃杯中盛的却是烈酒,他饮尽了最后一点酒液,从吧檯前的高脚椅上跳下。 「总之,我们两边都还没有正面冲突的打算,现阶段而言,在彼此可接受的范围内让对方获取部分行动情报就足以维持和平了……无需担心。」 第279页 他说。 「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再见,澄。」 送走了彭格列杀手以后,才刚刚打过照面的港黑干部也走进了同一家酒吧。 中原中也一眼就看见了独自坐在吧檯前的女性,而澄也看见了他。 两人的视线短暂相触,就在澄以为对方可能会决定离开时,中原中也却径直朝她走来。 「并盛实在是个很小的地方,中原先生。」澄开口打破了沉默,「偶尔就会发生这样的巧遇……」 「是我们的情报出现了误差。」 中原中也干脆利落地说。 「要喝什么?」 「唉?」澄想了想,「我对酒精有点……」 中原中也把脸转向酒保。 「非酒精饮料。」 「敝店不提供非酒精……」酒保在中原中也的目光下渐渐噤声,「那、那个,牛奶倒是有,这个可以吗?」 于是,最后澄的面前摆上了一杯与环境格格不入的牛奶。 真是不像话。 从搞错了情报开始。 中原中也的视线依次扫过酒架上琳琅满目的瓶子,盛在酒杯里的牛奶,最后是柔弱的女性。 他收回了目光,起身离去。 中原中也从身后听到了一声带着笑意的的「谢谢款待」。 ……说起来,在酒吧给女人点牛奶这种奇怪的事,还是第一次做。 ### 「唔,是这样啊!」 太宰治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兴高采烈地和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自我走后港黑的情报部变得如此废物这一点我毫不意外啦,不过还真想看看那时候中也的表情呢一定会超级有趣……」 「对了,太宰,关于那位……」 正在与太宰治通话的织田作之助本想要提起有关并盛的「澄」小姐的事,却终究没有说出那个名字。 「……算了,没有什么。」 「对了,织田作,你听说过七的三次方吗?」 太宰治的语调轻轻上扬。 「那是什么,太宰?」 「传言中那是和『书』同级别的珍贵物品,和彭格列似乎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我最近正在调查这个哦。」 「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的话……」 太宰仰着脸盯着天花板,那里明明空无一物,他却微微笑起来,仿佛视野中从来不曾存在任何阻碍。 「在目前的边界内一无所获的话,就会让人不禁想要打破框架去外面找一找呢。」 「说不定那里有人在等我呢,你说是不是,织田作?」 第106章 颱风眼 「我……」 金髮的青年哪怕在手足无措的时候看起来也璀璨得不行, 他以不符合洒脱外表的腼腆笑起来的时候,人们实在很难抗拒那种魅力。 「虽然我很想来见你, 但这一次有好好地等到老师的允许才来……」 「你已经不是青少年了,所以你因为想要澄小姐摸你的头夸你做得好而展开的一系列言行看起来真的很愚蠢, 迪诺。」 紧接着, reborn对摇摇欲坠的泽田纲吉说。 「虽然我绝无半点你可能成为最后赢家的意思, 不过仅仅是这种程度的敌人就变得如此动摇吗……蠢纲。」 他露出了一个让弟子们背后发凉的轻蔑笑容。 「我知道哦,迪诺已经成长为相当优秀的首领了。」澄柔声慢语地说, 「大概是师出同门的缘故,我认为泽田君的成长潜力同样不可小觑。」 「……」彭格列的首席杀手看了一眼神情瞬间放松下来的两名弟子, 「有时候你会成为我贯彻教学理念道路上的障碍, 澄小姐。」 「是吗, 很抱歉。」 澄笑了一下,感慨道。 「说起来,不知不觉泽田君家里已经这么热闹了呢。」 泽田纲吉低头看了看为了争夺最后一块起司蛋糕而打打闹闹地跑过的蓝波和一平,然后抬头看了看身边端着咖啡的reborn和乖乖吃着自己那份下午茶点心的风太,想起了其他的同伴们以及层出不穷的事件。 实在很难说出否定的话。 「欸?有这回事吗?」 正从厨房中走出来的泽田奈奈惊讶地捧着脸。 「好像的确如此呢,我现在才发觉!」 「……是妈妈太迟钝了啦。」 「卓越的领袖魅力也是成为彭格列十代目的必要条件,蠢纲。」 我可从来没说过要成为黑手党的首领啊?!! 在纲吉这么吐槽之前,澄拍了拍他的头髮。 「觉得沉重的话, 就暂时不去想它。」她说, 「等到泽田君把更广阔的世界看清楚了以后, 再做决定吧。」 正……正中靶心。 处于思春期的纯情少年泽田纲吉捂住了胸口。 就算知道了澄小姐的过去(指曾经统率暗杀部队)也完全无法抵抗! 「原来如此。」风太翻开了随身携带的排名书, 「不愧是并盛最想结婚的女性排行第一的澄小姐。」 迪诺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起来:「什……」 「是这样么?」澄眨了眨眼睛, 「风太君的排名能力连这种信息都能获取吗?」 「当然,虽然搞不清楚原因,但是就连本人都未必清楚的心情也能用排名来显示哦!比如说……」 第280页 特殊能力是将万事万物准确排名的孩子漂浮了起来。 「让我来看看……按照对澄小姐怀有的喜爱之情程度进行人物排名……奇怪?」 他皱起眉头。 「一片……一片混沌……这个问题的答案竟然在这片宇宙的范围之外吗……那就把条件限定在并盛以内吧……顺序很模煳,只能看见姓名……」 风太喃喃自语着,在书页上写下了从冥想中看到的名字。 纲吉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集中到移动的笔尖上,然后他看见了师兄的姓名被书写了出来。 「!!」 紧随其后的是他自己的姓名。 「……?!我……那、那个……!」 「是害羞了吗?」澄托着腮看他,然后眯眼笑道,「我知道的,尊敬和喜爱年长者是很正常的事……你看,这不是还有云雀的名字嘛。」 「!!」 「啊,除了云雀还有别的孩子呢,比如贝尔,还有芥……」 澄忽然停了下来,恰在这时,她的手机提示音响起,澄打开邮箱,看了一眼新简讯。 「我得去云雀那里了。」 就在澄起身道别后,reborn的视线扫过风太列出的名单,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这份名单应该限定在并盛的范围内才对,是吗,风太?」 「当然,reborn先生。」 「是这样啊。」reborn冷静地思考道,「那么消息应该快传到我的手中……不对,这还是太晚了。」 「您指的是贝尔菲戈尔吗?」迪诺说,「的确,从瓦利亚那边确认了他的失踪之后,我们认为他有很大概率会到并盛来……」 「不仅如此,还有这个名字。」reborn的手指从纸张上划过,「芥川龙之介……啊,来了。」 reborn浏览过通讯器中弹出的情报速递。 「港黑的芥川龙之介也到并盛来了。」 ### 云雀恭弥收起浮萍拐,从一群非法群聚的并盛有害分子(肃清后状态)间走过,理所当然地,他是唯一还站着的人。 他取出手机,拨通了急救车的电话,简单地告知地址后便干脆地挂断了。 澄到来时看到的就是他盖上手机的景象,少年望向她,扬了一下嘴角,毫不在意地跨过一地手下败将向她走去。 「……云雀,我知道你有这么做的理由。」澄的目光不忍地避过,「把他们丢在这里没问题吗?」 「会有人来善后的。」他微微颔首,「我没有忘记。」 「唔……」 几年前,在理解了云雀的咬杀行为(大部分)是出自对并盛的过激保护欲以后,澄对他提出过「至少请在对方失去行动能力后保证救助行动」。 不管怎么说,看来从那以后他就没有忘记过澄的请求。 「好吧。」澄嘆了口气,「那就一起走吧。」 少年自然地跟在澄的身后,前跨一步,与她并肩而行。 「对了,你好像还没有对我问起过。」澄对他说,「还是,你已经从其他人那里了解了我过去的事了?」 云雀偏过脸看了她一眼:「没有必要。」 「是吗?」澄笑了一下,「果然还是由我来亲自告诉你比较好。」 就像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说起平凡的过往那样,澄稍稍想了想,便开口道。 「在来到并盛以前,我一直是彭格列的一员……云雀知道彭格列吗?」 「嗯。」 「那就容易描述多了……总之,就是那个彭格列,我在西西里岛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成为了瓦利亚的……嗯,相当于秘书员吧。」 她相当平常地补充道。 「对了,瓦利亚是直属彭格列的暗杀部队的名字。」 「嗯。」 「后来,瓦利亚发生了□□,为了承担起在这起事件中的过失,我被彭格列开除了,于是来到了并盛。」 澄回忆道。 「当时真是吓了一跳……引介信中告诉我在并盛可以寻求『云雀先生』的庇护,但没想到那时的云雀竟然是这么可爱的……」 云雀不再说话了,微微皱起眉头,于是注意到了这一点的澄悄悄隐去了「孩子」这个词。 「总而言之,尽管现在我是云雀名义上的监护人,但这几年来,实在是受到了你的很多照顾。」 云雀注视着她含笑的眼睛,忽然说道。 「在你来的那一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澄思考道。 「是云雀的祖父吗?那位似乎和彭格列有一些密切的联繫,我的引介信也是他的手笔。」 「嗯。」 说到这里,云雀却仿佛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还有吗?」 「什么?」 「你的过去,还有不曾告诉我的部分吧。」云雀说,「在彭格列以外,关于你的事情。」 澄愣了一下,然后流露出了无奈又柔和的神情。 「怎么说呢,云雀真的是很敏锐的人。」 说完这句话,她沉默了一会。 她并不是要有意隐瞒,但是澄的确是不知道如何对一个少年说起那么,那么漫长的故事。 良久,她犹豫着开口道。 「我……」 「以后再说吧。」少年打断了她,「等到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 澄怔然回应他的视线,随即笑起来:「好。」 第281页 她一直都知道少年的温柔之处,也知道他并非是想要得到谁的感谢才这么做的。 所以她没有在此时道谢。 「那么,晚上想吃什么呢。」澄轻快地问道,「什么都可以。」 云雀正要说话,目光却陡然一凛,他一振右臂,武器迅速弹出,拦下一道锐利的银弧。 澄低下头,看清了被弹开的一柄银色小刀,在她意识到它所预兆的事件之前,兇器的主人已经现身在了两人面前。 「我找了你很久。」 在见到她的瞬间,戴着王冠的少年神经质地笑起来。 「虽然很生气,但总算是找到了。」 他忽而停下了笑声,甜蜜地低语道。 「我一直在想念你。」 话音将落,数把匕首从飞出,在靠近时被云雀打落,其中一柄却突然改变了方向,径直刺向云雀喉间的要害,在云雀抬手格挡时再次变向,转而飞往澄的方向。 澄只在匕首飞过脸侧时看见寒光闪了两次,然后那把小刀回到了贝尔手中。 「贝尔……」 澄看见匕首的刀刃部分蒙上薄薄的血痕,贝尔一抖手腕,让血迹被甩到刀尖,凝聚成赤红的一滴血珠,然后被他舔去。 贝尔几乎没法分辨出她的味道是甜美还是苦涩,因为他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口腔里早就满是铁锈味。流血本是一件会让他疯狂的事,但面前的女性同样也是,两种刺激纠缠在一起,反而让他从外表看上去镇定得异常。 她的血让他产生了类似幸福的感觉,但此刻的贝尔菲戈尔非常生气,非常地,气得快要发疯。 「在你离开我的时候,一直和这个人待在一起吗?」 这句话其实是对着云雀发问的,澄看向身边的黑髮少年,云雀伸出手,从澄的脸颊上擦去血痕,明明眼中的怒意已经达到了顶点,云雀却反而笑了起来。 「没错。」 他说。 「这和你没有关系。」 这句话成为了引燃爆发的火星,战火瞬间席捲而来,而澄却在这一剎那脱离了战场。 这并不是她的本意。 云雀和贝尔都没有料到会发生这种变故,在他们即将交手的时候,突然出现的黑色的荆棘捲住了澄,把她从两人身边掳走了。 从澄的视角来看,捆住她的漆黑物质实在是不够温柔,不曾收敛的坚硬锐利的边缘在她的身体上造成了许多细小的伤口,而为了不让她惊叫,对方更是粗暴地掩住了她的口鼻,以至于被放开后,澄还止不住喘息。 但即使如此,在看见那张冷酷的面孔的时候,澄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长大了呢……」 绑匪没有听清她的低语,但这不妨碍他皱起眉头。 「不要给我增加多余的工作。」 芥川龙之介说。 「否则就杀了你。」 第107章 流浪辉光 「你好?」 澄歪着头, 尝试与绑匪先生打招唿。 不过,对方的视线始终没有转向她这里。 在这处临时充当了安全屋的半废弃大楼中, 只有澄与芥川龙之介两个人,在经过隐蔽布置后, 从外部很难立即确定他们所在的具体位置。 但是对于两人来说, 在空旷寂静的整层大厅里, 对方便是唯一的、且无法忽视的另一个生命体了。 不过芥川龙之介好像并不是这么想的。 澄听着自己说话的回音缓缓地落下去,而对方依然没有分给自己一点注意力的意思, 不由得嘆了口气,拍了拍衣服, 站了起来, 向楼梯走去。 就在她将要踏下第一级时, 罗生门的棘刺带着杀意抵住她的颈部,随之响起的还有青年的声音。 「你想死吗。」 「不,只是想试试看。」 澄回头看他,笑了一下。 「说不定你已经忘了我在这里了呢?」 芥川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地扫过她。 「在瓦利亚的人抵达并盛并完成交接以前,安分一点。」 「原来如此。」 澄转过身,在她动起来的时候,罗生门稍稍退开了一些,却依然虎视眈眈地围绕在她周围。而澄似乎没有看到这些轻易就能杀死她的物质, 向芥川龙之介走去。 「港黑确实没有什么向我出手的理由呢……」 在她距离对方还有几步之遥时, 罗生门忽然朝她涌去, 捲住她的手腕和脚踝, 宛如枝叶蔓生的漆黑处刑台。 芥川龙之介冰冷地注视着她。 「你知道我。」 事实上, 芥川并不在乎这件事,于是他很快便继续问道。 「你知道织田作之助这个男人吗?」 澄回答道。 「……是的。」 「对于他的情报,你掌握了多少?」 「……」 她的沉默让芥川心中暴虐的部分膨胀起来,但当他打算用更直接和血腥的方式拷问出自己想要的答案时,却对上了她的目光。 她的视线很平静。 这种平静并不是情愫匮乏的空白,相反地,它满溢而丰富,就像某个温暖得让人昏昏欲睡的春日,风和水流都很安静,连光的倾落都变得缓慢,万物都在这种轻缓的温柔中找到了安逸之所。 她的平静,就是这样的平静。 第282页 芥川龙之介对此并不陌生。 即使那可能并不是春日,说不定只是一个雪夜后的寒冷清晨。 他也曾经被这种平静所抚慰,然后安然睡去。 「芥川君。」 芥川龙之介倏尔抬起头来,唿唤他的声音和记忆重叠,但映入眼帘的却是完全陌生的面容。 他知道她的名字也是「澄」。 「澄」对他说。 「芥川君,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 「看来继承人之战就要开始了。」 泽田纲吉没有理解reborn的话,但他身边的迪诺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会这么快。」 「情报部门的反应速度出现了异常。」reborn说,「管理权限大概已经不在我们手中了……虽然我也有我自己的后手,不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接替,瓦利亚的傢伙比我想像中要能干嘛。」 「带走澄的是港黑的成员,也就是说,港黑选择和xanxus那一方结盟了吗。」 「不必担心。」 reborn掸了一下帽檐,列恩顺着他的肩膀爬下,在他手中变成枪。 「我们这里的话,也会准备与之匹配的结盟对象。」 他转向一直反常地沉默着的棕发少年。 「阿纲,接下来就是动真格的了。」reborn问道,「彭格列的继承人之位,还有澄小姐……」 「我不想当十代目,reborn,我也不想去争夺什么继承人之位。」 泽田纲吉抬起目光。 「但我一定会把澄小姐带回来。」 ### 从彭格列那一方获得的情报让云雀确定了带走澄的人尚未离开并盛,在排查过几个可能的地点却一无所获以后,他几乎没有停留,立即奔赴往下一个地方。 他的行动非常利落,事实上,云雀恭弥是个非常理性的人,只是他的行事逻辑完全建立在自我的基础上,因而他的理性也不受常人眼中的规则束缚,这是造成他气质上的孤高和恣意的根源。 至少在澄的眼中,云雀恭弥是个十分好懂的人。但就算不是澄,此时也能看出围绕在云雀周围的恐怖气压。 这是他所受到的最严重的一次挫败,而将其奉还的唯一方法,就是把被夺走的事物夺回来。 袭向后心的破空之声让云雀忽而停下脚步,他将飞刀一一击落后,头顶传来了少年嬉笑的声音。 「真遗憾。」贝尔坐在断墙上,孩子气地晃荡着双腿,「王子还以为能顺便杀掉你呢。」 云雀危险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前进,而就连贝尔也极其罕见地没有打算多做纠缠,沿着墙顶小步跳跃着向更深处走去。 两人的同向而行当然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要找的人在那里。 「小偷都该被处决才对。」 贝尔忽然说道。 「王子一定会杀了你。」 云雀的步伐没有丝毫迟滞。 「那不是你的东西。」 「真敢说啊,小偷。」 云雀偏过脸,两把匕首擦着他的衣角钉在脚边,却连他的短短一暼都没有得到。 这再一次加剧了贝尔的愤怒和嫉恨。 「澄应该只给王子烤吐司,只给王子买糖果和缝小熊——」 「……」 云雀说。 「我是和食主义者。」 云雀恭弥比较喜欢东方式的洗手作羹汤,同时,他也不会让对方给自己缝小熊。 「你从我这里偷走了澄的时间!!」 「是吗。」 黑髮的少年淡淡说道。 「反正已经是我的了。」 「!!!!」 贝尔不说话了,情绪的起伏超过了限度以后,他反而突然冷静了下来。 「不,你不是小偷……她只是没有被留住而已。」 贝尔低头凝视从匕首光亮的侧面映出的天空。 「你也不是赢家——你以为你就可以留住她吗?」 ### 澄向芥川龙之介询问道。 「你想要知道什么呢?」 芥川睁大了眼睛,面前陌生人的脸孔映在其中,却渐渐与另一个影子重叠。 他开始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心脏的存在感忽然变得无比强烈,它在空荡的胸腔中一下一下搏动,沉重得发痛。 「织田作之助……」 他开口说道。 「应该已经死了才对,但是他仍然活着。」 澄温柔地注视着他,耐心等待着他的问题。 「是某人的异能让他以假死状态骗过了组织。」 芥川说。 「既然那个人的异能可以做到这样的事情,那么——」 「芥川!」 忽然响起的第三个声音将芥川龙之介勐地惊醒。 他向声音望去,中原中也正站在那里。 「不要伤害她。」 他大概来得很急,皱着眉压了一下帽子,然后补充道。 「这也是和瓦利亚合作的条件之一……解除异能吧,芥川。」 第三人的到来让芥川龙之介重新变得冰冷而寡言,随着他转过身,罗生门也被其收回,澄揉了揉手腕上已经呈现深色,再过不久大概会变得青紫的瘀痕,望着芥川的背影,也明白了这不是继续话题的好时机。 「真麻烦……这几年和女人扯上关系的任务都是很讨厌的类型。」 第283页 中原中也不满地嘀咕道,但还是向口中麻烦的任务对象伸出了手,澄微微点头致谢,借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我想你应该知道为什么瓦利亚以你为交换条件,所以……」 中原中也本来想让她老实一点,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对方认真倾听的面孔时,粗鲁的言辞变得很难被说出口。 因为他奇怪的停顿,澄眨了一下眼睛。 「嗯?」 「总之,抵抗是没有用的,现实就是如此。」 「嗯嗯,我明白。」随意应下以后,澄以十分平常的语气猜测道,「中原先生的所属组织和瓦利亚合作了?瓦利亚想要争夺彭格列的继承人资格吗?」 「……」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然后说道。 「搭话也不允许,从现在开始。」 不过很快,他便发现自己不必再为这种稍微让他有点感到不自在的局面困扰了。 「芥川,来了。」 港黑的另一名成员俯视着大楼外正向这里聚集过来的人们。 「我留下来。」 「好。」 中原中也很干脆地同意了这样的安排。 「走吧。」 他第二次向澄伸出了手,澄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判断自己的反抗在当下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于是她试探地把手…… 中原中也拉住她的手腕,粗暴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拽,在对方倒过来的时候顺势把整个人扛起。 没什么分量的感觉啊…… 「走了。」 ### 贝尔和云雀是最先赶到的两个人。 站在他们的面前只有一身戾气的芥川龙之介,而在云雀判断局势的时刻,贝尔已经先行动作了起来。 芥川也在这时毫不犹豫地发动了攻击,云雀抽出武器迎击上去,但漆黑怪物的追袭只以云雀为目标,本就属于瓦利亚的贝尔从他身边越过时并没有受到阻拦。 「王子和你是不一样的。」贝尔在向上的阶梯上略作停留,晃了晃手中的通讯装置,对云雀嘻嘻笑道,「再见了。」 泽田纲吉等人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是云雀与芥川龙之介缠斗的场面。 「澄小姐呢?」 「上面。」 云雀一面回答道,一面往后跳开,避过兇勐的穿刺。 纲吉抬头望向灰色的楼顶。 「时间不多了。」reborn说,「目的不明的私人飞机已经进入了并盛范围。」 织田作之助往前走了几步,轻咳了一声。 「快去吧,泽田君。」 「可是……!」 「织田先生,在我们这一行中曾经很有名呢。」reborn看着他说道,「只是很快便像流星一样隐没消失了,所以确定你的情报花了不少时间。」 「我不太喜欢别人提起我过去的事。」 织田作之助淡淡地移开目光。 「但是,我能保证我是值得信任的人——现在我只是想帮助澄小姐而已。」 「我觉得织田先生是可以相信的人。」 泽田纲吉说。 「……谢谢,泽田君。」织田作对他笑了一下,「那么,接下来请根据我的指示行动。」 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覆以后,织田作进入了云雀和芥川龙之介的战局。 明明是混乱的战局,织田作的到来却游刃有余而毫髮无损地插入了两人战斗的空隙——在短促的几声枪响后,芥川的异能收敛作隐隐的戒备姿态,云雀也退开警惕着第三人。 但这只持续到芥川认出来人为止。 「织田……作之助!」 「是我。」 织田作不动声色地走近他。 「虽然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很深的交情……不过似乎还是说一声好久不见比较好,芥川君。」 芥川龙之介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过去,他的目光死死锁定了眼前的男人。 「你在找我,是吗。」 织田作说着,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我已经听说了……从太宰那里。」 这个名字让芥川瞬间崩断了理性,罗生门疯狂向织田作涌去。 织田作在这时扣动了扳机,却不是对着任何一人。 得到指令的泽田纲吉在死气模式下行动了起来,突破了芥川龙之介的防线。 「!!」 可恶。 芥川正要追击,织田作之助的声音却再一次响起。 「芥川君。」他说,「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 ### 「现在,把她交给王子吧。」 中原中也看着金髮的少年,不着痕迹地把澄往身后拦了拦。 「抱歉,你不是瓦利亚的指定交接对象。」 「可是,交到那些傢伙手里的话,澄就不会是我一个人的了。」 贝尔菲戈尔苦恼地说。 「那就先把你杀掉……」 「让我来交涉吧。」 澄轻声说道,从中原中也的身后走出来。 「贝尔,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她笑了一下,「能再和你见面,我很高兴。」 「真的吗?」 贝尔菲戈尔的声音因为兴奋而产生了一些轻微的颤抖。 「那我们离开这里吧……这一次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对吗?」 澄没有回答,微微流露出了一些困扰的神色。 第284页 「我知道。」贝尔说,「澄,你没有骗过我哦。」 匕首轻轻地滑到他手中,但就在贝尔菲戈尔握紧它的时候,他听见了螺旋桨叶的轰鸣。 贝尔抬起头,逐渐靠近的气旋扬起了他的额发,他将目光投向澄。 「澄,你有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谎吗,说你会和某人一直在一起?」 「我……」 从未有过。 澄想这么告诉他。 但就在她将要说出口时,脑海中却飞快地闪过了一些画面。 太快了,她来不及抓住那些模煳的影子。 不过,贝尔也来不及等待她的回答了。 「追兵也来了。」 中原中也说。 「你把烦人的傢伙拖延住,王子带着澄离开……」贝尔指了指天空,「和上面的瓦利亚部队会合。然后你的任务就结束了。」 「好。」中原中也点了点头,「就这样。」 在泽田纲吉等人赶到的同时,盘旋的直升机也缓缓降下了绳梯。 贝尔揽住澄跳上绳梯,却在看见人群中的云雀时改变了主意。 「你先走吧,澄。」 贝尔掷出武器,在澄反应过来之前,系在匕首尾端的钢琴线已经将她与绳梯缠在一起。 「果然王子非得先去杀了那个人不可。」他敏捷地跳回地面,向澄挥了挥手,「澄,等我回来!」 泽田纲吉没有半点迟疑地点燃了死气之火,强大的推进力让他与绳梯的距离迅速拉近,但很快便有人阻断了他的去路。 中原中也同样操纵着重力浮空,只在交手的第一轮,纲吉便感觉到了对方的强大和棘手。 「我不想对小鬼出手。」中原中也说,「放弃吧,你不可能突破我这一关的。」 泽田纲吉陷入困境之时,另一种不安忽然袭向他,下一秒,一团明亮的火光拖着烟尾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度,准确击中了绳梯的上部。 中原中也勐地回过头。 「□□!」 已经离开地面相当距离的绳梯剧烈摇晃起来,但本身具有优越强度的材质使其没有断裂。 不过,对于相对脆弱的钢琴线,这种程度的冲击已经足够了。 在这样的变故下,澄努力伸出手,却没能握住绳索。 她向下坠去。 ### 「是的,澄小姐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织田作说,「但是,即使是她本人也认为,她的治疗能力并不足以治疗致命创伤,在我身上发生的事,大约只是奇蹟般的巧合。」 最后,他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另外,那时的澄面临的是比我还要险恶的困局,在这几年中,我实在是想不出她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从那样的绝境下逃脱……」 「够了。」 芥川龙之介冷冷地打断了他。 织田作之助停了下来,他注视着对方,却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绝望或者愤怒的痕迹。 「我不认为她能从那起事件中倖存下来。」 织田作之助缓缓地说道。 「而太宰,他抱有和我完全相反的想法。」他说,「无论以何种角度看待,他的坚持都是脱离现实的……但是,直到最近,我才发觉,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太宰所影响。我也开始不自觉地寻找澄小姐的影子。」 织田作很淡地笑起来。 「或许只有很少的一点,但在我的心中或许也想要相信这件事。」 ——「你也和我一样,是吗?」 「芥川君。」 「你依旧相信澄小姐还活着,因为太宰这样坚信着。」 「毕竟,那个人是澄,而他是太宰治。」 ### 纲吉向澄坠落的方向冲去,但他与澄的距离仍然太远了,中原中也比他还要更快一步,在无法挽回之前,他将距离拉进到了能力能够作用的半径以内。 重力操纵的异能落在澄身上,在距离地面不远的地方,她的下坠骤然减缓,但新的意外紧随着发生了。 浅色的风衣的衣角轻盈地翻飞,澄落进了一个人的怀中。 「澄小姐!」 「不要紧,是同盟。」 reborn对泽田纲吉说。 「现在,为他们争取时间吧。」 青年抱着她从大楼边缘一跃而下,大约是对自己成功把所有人摆了一道这件事十分满意,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着的。 「很抱歉用了这种粗暴的手段,但是果然还是看中也错愕的脸比较重要,其实就算受了伤也没关系的哦,我们这里也有很厉害的异能医生……」 他的袖中弹出钩索,钩爪牢牢抓住建筑边沿,两人一同被拽进另一幢楼中。 穿风衣的黑髮青年用身体护住了对方,但他们还是难以避免地在灰尘中滚了几圈。 「不过要是小姐你还是坚持要追责的话,我也只好以死谢罪了呢……」 太宰治撑着地面支起身体,目光在剎那间与对方相接。 在这个片刻中,太宰治完全失去了自己的声音。 他是否曾经想像过这种时刻呢,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当他清醒的时候,他的理性阻止着他去产生这样的幻想,其中的原因可能是某种奇异而深刻的畏惧,毕竟他一直是那样一个,因为在黑暗中待了太久而畏光的人。 有的时候,他更畏惧那只是幻觉,而不是光。 第285页 但是,当他的意识真正沉浸在黑暗中……比如陷入深度睡眠,或是在这几年中有过那么几次的濒死体验里,他不确定他有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会不会现在就是一个梦境呢。 他怔怔地望着身下的这双眼睛,直到对方的手触摸他的面颊。 背着光,澄看不清对方的脸。 但她从那里感受到了一滴泪的轨迹。 「别哭。」 她不知道对方是谁,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说,她只能感觉到那滴泪让她的指尖变得滚烫。 它是在远到被遗忘的某个夜晚粉碎的星星,一直流浪到这一天,这一刻的灰烬。 最后,它落进了她的心脏。 「已经没事了。」 第108章 戒指 这时应该是有人出声、或是做点什么来打破这种寂静的, 毕竟这是一个这样危险而紧迫的时刻。 通常太宰治会是这个掌控局面的人,但他此时仿佛成了一尊雕塑, 他在沉默中凝视着澄,如同在太空中失重般骤然丢掉了时间的秩序。 到底过了多久呢, 太宰治也不知道, 大概是星星的又一段旅行那么长, 这段旅程说不定久得让宇宙从繁荣走向寂灭,也说不定短得连尘埃都来不及打盹——这一切都不值得让太宰治关心, 满满地占据了他的心的,是存在于这一切以外的事情。 存在于这一切以外的, 唯一的那个人。 太宰治颤抖着握住了轻抚自己脸颊的那只手。 在他感觉到对方的体温之后, 时间才仿佛再一次找到了它的轨迹。 被他握住的人微微一顿, 反握住了他的手。 然后,太宰治听见了她的声音。 「先生……」 爆炸声从身后响起。 在极近的距离下,太宰治仍旧读出了她的唇语。 他微微僵住,不知所措地睁大了眼睛,但连环爆破引起的巨响正在朝两人逼近,他回头望见亮得刺眼的火光,内心几乎比正在坍塌的建筑更混乱和惊惶。 但他现在只能拉着她奔跑起来。 ——澄对太宰治说。 你是谁? ### 在今天以前,澄没有见过这个男人, 这是她反覆思考过的结果, 她可以确定这一点…… 理应如此。 但是, 每当她要做出这样的结论时, 她又忍不住把前面的思考全部推翻, 重新开始,然后再次得出一样的结论。 她一直在想着这样的事情,以至于等到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坐在车里,短暂地逃离了瓦利亚的追逐。 「……」 澄抬起头,望向车窗外,映入眼帘的是堤岸与平静的街道。 这里已经是并盛的边缘地带了,看样子,似乎还在向边界驶去。 随着澄的动作,披在她肩头的大衣稍稍滑落,澄发现自己甚至没有注意到对方是什么时候给她披上外套的,她拢了拢前襟,望向正在开车的青年。 他是个漂亮的年轻男人,只穿衬衣的时候看起来还要更瘦削,只是当他沉默不语,微蜷的额发投下的阴影遮黯了眸光时,便让人不禁感同身受地陷入了忧郁。 他应该是会让人印象深刻的。 澄思忖着再一次开口道。 「请问,你是……」 「太宰治。」 这一次,对方很快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太宰转过脸对她微笑了一下。 「我是太宰治。」 「你是……织田先生的朋友吗?」 澄从记忆中找到了这个名字。 「织田先生和我提起过你。」 「是这样啊……」太宰平静地继续了话题,「你与织田作已经结识了很久了吗?」 「不,织田先生搬到并盛来的时候,我们才第一次见面。」 澄回答道。 「事实上,我在日本生活的时间也并不算很长。」 「你在义大利长大。」 太宰忽然说道。 「在你来到并盛以前,你一直生活在西西里——这份资料是真实的吗?」 澄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是吗。」青年轻笑道,「这么一来,几年前的你是无法出现在横滨,邂逅某人,并在那里生活的了。」 澄从对方自言自语般的话语中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这立即引起了她的注意,澄稍微紧张了起来。 「你去过横滨吗?」 太宰治垂下目光,用柔和的声音问她。 「我……」 现在的「澄」毫无疑问应该给出否定的答案,对她来说,这便是事实。 对澄来说却不是这样的。 尽管如此,她也没有理由要向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袒露自己的秘密。 太宰治仍在等待着她的答案,但澄却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 最后,澄对他说。 「抱歉,我不知道该给你怎样的回答。」 太宰笑了起来。 他踩下剎车,在堤岸边停了下来。 太宰治打开车门,向澄伸出手,澄握住了他。 在澄下车以后,太宰没有就此放开她的手,他牵着澄,慢慢地一起走到堤岸上去,接着,太宰才轻轻松开,转过身面对她。 已经是黄昏了。 海风拂过太宰治的黑髮,然后扬起披在澄身上的风衣。 第286页 在太宰的身后,霞光自烁火鎏金般的天空坠入海中,碎成潮水翻涌,犹如夕晖沉没时溅起的火焰。 来自天空和海的,这些看上去温暖的光,将太宰治单薄的影子拥在其中,它却依然是画面中最萧索冰凉的一角,但尽管如此,太宰治还是微笑着。 「无论什么样的答案都可以。」他温柔地说,「不管你给我什么答案,都不会改变我的答案。」 「这其中到底有多少不合常理,多少现在的我无法探究的隐情和真相,都不要紧。」 太宰治说。 「现在对我来说,究竟是最幸福还是最痛苦的时刻呢,我已经无法判断了,只是……」 他张开了双臂。 ——「我的感觉告诉我的只有一件事。」 以仿佛要拥抱她的姿态,太宰治却向后倒去,他坠向霞光,天空和海洋。 ——「你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人。」 我的澄。 如果要死去的话,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 太宰治想着。 在他此刻的心脏中,极致的喜悦和痛楚如同正环抱他的海天,却远没有如此分明的分界,它们纠缠在一起,几乎要把他的心撕裂。 这或许是他最能体会到「生」的时刻,同时也是最适合「死」的时刻。 只是。 只是最后。 要是他破碎的灵魂不幸地未能在死去的剎那融解,他仍旧想深深地记住她的名字。 怀有这样想法的太宰想要在告别的时刻看清深爱着的恋人的眼睛,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他的,残酷地遗忘了他的爱人,在他之后,同样纵身跃下。 太宰治看见她的长髮被吹乱,看见他的外套在风中离开了她的肩膀。 说起来,人类明明是生存在地面的生物,为什么会渴望飞行呢。 太宰治忽然这么想到。 还是说,人类只是单纯地想要拥有翅膀呢? 夕阳与波光晃得他的眼睛有点疼,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朦胧的光晕,就在恍惚间,太宰治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她的身后生出翅膀。 她靠近他,就像伊卡洛斯飞向太阳,她的翅膀一寸寸融化和瓦解,在炙热的火球下化作四散的纯白羽毛,然后她拥抱了他。 太宰治发现自己所看到的翅膀,只是他的幻觉而已。 为什么人类想要翅膀呢? 大概是因为,哪怕要前往天空的尽头,也想追寻所思念的人吧。 而他爱着的那个人没有翅膀。 下一秒,他们一起落入海中,晚霞的倒影顷刻碎成无数块,海水在翻滚震盪间吞没两人。 但是,她依然拥抱了他。 ### 最后一波潮水将两人送上岸的时候,太宰治也已经精疲力竭,两人的衣物都湿透了,他觉得身体沉重又寒冷,却更害怕对方也是一样的感觉,于是太宰治只能紧紧地抱着对方,直到温度从相贴的皮肤传达给彼此,变成一种过犹不及的滚烫。 澄大约也非常疲惫了,她睁开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太宰治的脸孔,什么也没有说。 「……澄。」 太宰治试着喊她的名字。 「澄。」 「澄,你在看我吗?」 他问道。 太宰治或许没有发现在他第二次唿唤她的名字时,声音就已经在哽咽了,就像他没有发现自己的颤抖那样。 「如果你还愿意看着我的话……」 他的外□□丢了,但好在太宰有把重要的东西随身携带的习惯,太宰治用冰冷的手指从衣兜中取出了每一件对他来说重要的物品——完全自杀手册,枪的零件,备用子弹,还有其他一些看不出用途的东西。 他把手册放在一边,拼装好了枪,装填子弹,上膛。 「很奇怪对吧?即使是我,也有一件在死前非做不可的事。」 他轻柔地一根根打开澄的手指,将枪放进其中,再包裹住她的手,使澄将它握紧。 「但是,我偏偏是这样无药可救的人,经歷着的又是这样无望的人生,你明明是最明白这一切的,我却仍厚颜无耻地想要对你提出这样过分的请求,连我自己都感觉这是一种罪行——」 「所以。」 他说。 「我想,我应当先把我的一切给你,包括射杀我自己的权利。」 在枪口之下,太宰治最后取出的是一个小小的盒子。 因为总是被随身携带着,它看起来已经有点旧了。 太宰治想要打开它,能轻松熟练地组装武器的手指在完成这个简单的动作时,却尝试了好几次才成功。 里面是一枚戒指。 「请你,接受我一无所有的人生。」 一枚被他们错过了许久的戒指。 「同时,我祈求你……」 「把你的人生,交付给一无所有的我。」 接下来的几秒钟对太宰治而言,无限地接近于接受审判的时刻,于是他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 但是,澄对他说。 「看着我,太宰。」 太宰治望向恋人,无论她的容貌如何变化,她永远会拥有一双温柔的眼睛。 「从很久以前,我一直在想,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我是否有资格将它给别人呢,哪怕只是一个承诺。」 第287页 她说。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答案了。」 ### 太宰治是孤身一人回来的。 「澄在哪里?」 reborn问道。 「瓦利亚。」 「为什么,你们受到了伏击吗?」 「是的。」太宰治平静地说,「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本来我是想要把合作直接撕毁,把她带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的。」 reborn观察着他的表情,评估着他话语中的真实性。 「你是认真的吗?」 太宰治没有回答,但他的神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但是,这是澄的决定。」 他微微笑了起来。 「那么,至少这一次,这次得早点去见她。」 ### 斯夸罗找到澄的时候,她正一个人站在海堤旁,不知道为什么,头髮完全湿透了。 看到斯夸罗与他所率领的武装齐备的行动部队,她竟然还有闲心笑着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 斯夸罗说。 「你是怎么回事,试图从海里游泳逃跑失败了吗?」 「不是哦,我不会游泳。」 澄回答道。 「不过,我只在这里等了一小会,所以谢谢你斯夸罗,再过一会气温就会变得太低了。」 斯夸罗无言地脱下外套,不太温柔地抛给她。 澄披上以后,自顾自地走到了他的身边,见到斯夸罗仍在原地沉默,她疑惑地问道。 「不走吗?」 「你呢,不逃跑吗?」 「唔……」澄说,「非要逃,好像是可以逃的,但是我觉得,还是要对自己和别人多一点勇气……我的意思是,有的事情还是应该去面对才好。」 她抬头微笑道。 「如果不愿意面对坏的事情,那么就连好的那些也会不小心错过的。」 「……搞不懂你。」 斯夸罗看了她一会,低声嘀咕了一句。 「走了。」 澄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天际只余下些许残红,她摩挲着手上的小小圆环,上面似乎也还保留着一点点余温。 ### 「但是现在,我知道我的答案了。」 「太宰,我依然无法得知明天会发生什么,即使并非本意,我的承诺依然有可能只是无法实现的谎言……」 「但是,我想把它给你。」 澄把手递给了爱人。 ——「把我的心,爱情还有人生。」 「太宰,戒指来得好像有点太晚了。」 「所以,快抓紧时间吧。」 第109章 头等席位 黑暗让人失去了时间感, 在被运送的过程中, 澄能感觉到自己大约是被装在了箱子里——她不确定,因为斯夸罗先蒙住了她的眼睛。 不过澄并不感到很紧张, 她甚至想像着自己可能待在了一个色彩鲜艷的礼物盒中,等她被送到瓦利亚的派对上,礼物盒的蝴蝶结被打开后, 她或许可以站起来对大家说一声「surprise!」…… 箱子忽然摇晃了一下, 然后金属摩擦的尖锐声音响起,澄试图去摸索周围, 却没能触到箱壁。 四周的安静让澄意识到她可能已经抵达目的地了,于是她收回了手,稍稍调整了跪坐的姿势。 在被剥夺视觉的情况下, 这种安静愈发地具有压迫感。 好在澄并没有等待太久,静谧中, 一只手摘下了她的眼罩。 忽然变亮的环境让澄下意识地闭上眼, 等到她再睁开时,映入眼中的是王座上的男人俯视着她的冷峻的眼睛。 xanxus. 澄同样望着他, 半晌之后,她试图说些什么, 但在她发出声音之前,xanxus抬起了她的下巴。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的面孔, 澄也不得不对他致以同样的目光, 于是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蔓生在对方脸颊和额角的伤痕。 「还是一样孱弱和天真啊, 澄。」 xanxus忽而这么说道, 嘴角勾起了些许弧度,尽管这实在称不上什么褒扬的评价,但作为瓦利亚的首领,和他自己,在这样的场合下,这句话的语气平和得有些反常。 所以,澄大约也难免受到了一点迷惑,所以她竟然想去触摸那些伤痕,好试着治癒它们。 她没能如愿以偿,xanxus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是什么?」 瓦利亚的首领问道。 由于没有控制力道,他差一点要把澄的手腕折断,但这种痛苦没有在澄的脸上表现出分毫,她甚至在发现对方目光的落点时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吗……」 将视线聚集过去的除了xanxus和澄,还有在场的其他人,包括站在xanxus身后的斯夸罗。 「?!」 在他意识到那意味着什么之后,几乎忍不住往前一步。 「如你所见,是订婚戒指。」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道狂暴的雷撕裂了xanxus眼中的暗色,紧接着,骇人的电光开始在xanxus的瞳孔中穿行,但在捏碎澄的腕骨之前,他却骤然松了手。 「这样的东西不能算作戒指。」 xanxus笑了起来,从手边拿起了早就为她准备好的,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他将一端开口的金属圆环按在澄的脖颈上,随着锁眼发出咬合的轻响,圆环被彻底扣紧。xanxus拉了一下与圆环相连的锁链,居高临下地看着抵不过外力而被拽倒在他膝边的女性。 第288页 「这才是。」 ### 「澄,给王子讲故事。」 对方的话比起请求更像是命令,澄闻言抬起脸,看向坐在堆积如小山的陈旧故事书中的金髮少年。 贝尔在这些他小时候就拥有的故事绘本中挑挑拣拣着,和澄记忆中的小男孩一样,他是个不擅长爱惜东西的人,就在这几下翻找中,贝尔又把本就脆弱的封面纸页撕坏了一些。 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把它们都保留下来了,就连澄也不禁感到惊讶。 「就这个吧。」 贝尔似乎找到了最心仪的一册,他兴奋地将它举起。澄抬头看去,发现那的确是贝尔很喜欢的一个故事……在他小时候就常常要求澄反覆读它,直到他睡着为止。 「好的。」 澄点了点头,但同时也困扰地碰了一下脖子上的拘束环。锁链的另一端与墙上的锁扣相连,将澄的活动范围限制在很小的区域内。 「可是贝尔,我没法到你那里去,能请你过来吗?」 「好!」 这句话尤其让男孩子感到高兴,他立即猫般灵巧地从书堆中跳了出来。 澄看着眼前的贝尔,一面觉得他和小时候相比好像并没有变化,一面又觉得他和过去的确不再相似了。 或许这是因为他已经长大了许多。 就在澄思考的时候,少年从背后抱住了她,用手指拨开她的长髮,把下巴放在了她的肩上。 贝尔的四肢很修长,尽管仍在发育期,身材并不是很高大,却也能够将澄揽在怀中。 越过澄,贝尔伸手草草翻开书页,因为他的粗鲁对待,绘本看起来更加残破不堪,但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这一点,哼着轻快的调子掀开了书页。 「从哪里开始呢?……啊,从公主和王子永远在一起的段落开始吧!」 「这样的话,故事不就结束了吗?」 「没关系,因为前面的情节本来就无所谓。」 贝尔这样对她说道,他的目光从书本上偏移,落在了澄的手背上,他看了一小会,将自己的手掌一点点覆盖上去。 少年的手已经比澄要大了,贝尔自己好像也对此感到惊奇……但是很快,他同样注意到了澄手上的戒指。 贝尔的心情迅速地恶化下去。 「和王子无关的情节……」 绘本展开的地方正是故事尾声,贝尔缓缓地撕下了书本前面的部分。 「是不需要的……就像这个一样。」 他的指尖危险地轻敲着澄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把它扔掉吧,澄。」 「不可以。」 场面短暂地静了静。 澄转过脸,被牵动的锁链因摇晃而发出轻响,但澄说话的声音依旧清晰。 「不可以,对我来说,这是很重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 沉默了一会,贝尔神经质地笑起来,同时有一柄匕首滑到了他手中。 「用我的方式来排除也可以——」 狂怒中的贝尔菲戈尔没有注意到门在这时被打开了,澄却发觉了这一点,她偏过头,眼前掠过的却是一道冷光。 只是她眨眼的一瞬间,锐光已经完成了剎那的绽裂,然后在她的眼底沉没下去。 匕首被击飞,斯夸罗收起了剑,贝尔从她身边跃开。 「离开这里,贝尔菲戈尔。」斯夸罗说,「如果你碰她一下,就禁止再和她接触,我说过了。」 贝尔菲戈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在他指间排开的飞刀表明了他的回答。 因此斯夸罗以一种厌烦的态度继续说了下去。 「已经等了那么久了,到如今却连这一点时间你都无法忍耐吗。」 「……」 贝尔掷出了手中的武器,斯夸罗不闪不避,任由它们贴着耳边飞过,深深嵌入墙面。一般而言,他不会轻易放过向他挑衅的人,但在贝尔沉默地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斯夸罗什么都没有说。 他走到澄的面前蹲下,皱着眉看向她。 「你带来的麻烦还是和过去一样多。」 「我很抱歉,不过,这也不是我的期望。」澄轻轻拽了拽悬挂在身前的锁链,「说起来,这样的东西真的有必要吗?」 「啊,毕竟是那个boss会做的事。」 斯夸罗神情冷淡地说。 「距离行动还有一点时间,我也有必须要去做的准备……所以说,你是个麻烦。」 他站了起来,随着一阵金属撞响,澄抬头望过去,斯夸罗也在低头看她。他的银色长髮微垂,表情被掩在阴影之下。 「你要是莫名其妙地死掉的话,事情就变得更麻烦了。」 他说着,用不是义肢的那只手抓住了锁链。 「那么,我就暂且接管这个了。」 ### 在被指定为港黑对瓦利亚的官方合作代言人之时,中原中也就隐约感觉到这可能是件有点棘手的事。 而当他站在瓦利亚富丽堂皇的临时据点中时,终于确定了心中的感觉。 他和这帮铺张浪费的义大利佬合不来。 这些人和暗杀部队的「暗」真的有关系吗?中原中也不禁这样想到,遗憾的是此时在他身边的芥川龙之介无意分享他的吐槽欲,他一直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说是合作关系,但接下来的指环战是彭格列的内部事务,港黑不过是选择了看起来更有胜算的一方,打算在第一时间缔结协约而已。 第289页 也就是说,不管合不合得来,接下来的事情都和中原中也没什么关系了,就算看不惯对方的作风,也…… 直到中原中也看到大约是瓦利亚二把手的长髮剑士和他们的人质一同经过。 「……餵。」中原中也忍不住出了声,「这算怎么回事。」 「欸?中原先生和芥川先生,你们好。」 澄转过头来,礼貌地和他们打了招唿。 注意到对方正以一种一言难尽的目光在她的颈间游离,澄委婉地为瓦利亚辩解道。 「这是有种种原因的,并不是瓦利亚诸位的个人兴趣……应该不能说是。」 这时虽然不耐烦,却还是停下了脚步等她的斯夸罗催促道:「寒暄的话快点说完,马上就是出动的时间了。」 「好的,很快就好。」 澄偏过头对他小声承诺,接下来她望向的是芥川龙之介。 「芥川先生,我听说你和织田先生见过面了对吗?」 「……」 澄不意外芥川的沉默,不过她也并不是要从他这里得到回答。 「请别介意。」她笑了笑,抬手别过碎发,然后转身,「那么,两位再会。」 「说是再会。」 中原中也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点复杂的心情。 「只是个没有战斗力的女人,被卷进彭格列的继承人争夺战中,究竟会怎么样……芥川?」 他忽然注意到下属深深地蹙着眉。 芥川龙之介没有听见中也的声音,他的思考正陷在光陆怪离的碎片中——这种混乱似乎来得很突兀,但芥川能清楚地找到它的触发点。 自从那个女人对他说话以后…… 不。 不对。 拥有熟悉名字的女性方才的神态和动作巨细无遗地在芥川心中掠过,最终定格在了某一个片段。 她抬起手的时候,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 芥川龙之介见过那枚戒指。 很久以前,它本该作为那个人的遗物一起沉睡于墓碑之下,但是太宰治带走了它。 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连芥川龙之介也被捲入了他关于她的,执拗的愚行之中。 那么,会被太宰治赠予这枚戒指的人究竟是谁呢? 对于芥川龙之介来说,这是一个不需要思考的问题。 她的名字伴随着激烈而复杂的情绪在芥川的身体中震盪,但在一切之前,他首先本能地感到不能让她就这样被带走,罗生门如崩落的山洪般朝她奔流而去。 「芥川!!你在做什么!!!」 已经走得很远了的澄究竟是感觉到了异能的发动,还是听见了中原先生的声音,芥川龙之介不知道。 他看见澄回过头,远远地,对他笑了一下。 然后,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 嘘。 芥川,现在不行。 她是否真的这么说了呢?大约并没有,就算是,芥川也不会听见。 但他又真切地感觉到她的声音就响在耳边。 黑色的激流生生地截止在她的咫尺之处,如同撞上了看不见的墙壁。 然后,她身后的门合上了。 芥川终于不再能看到她的背影。 ### 「怎么了?」 澄转过脸,摇了摇头。 「没什么。」 斯夸罗仍皱着眉,眼中的犹疑没有褪去。 「……说起来,从见面起,我们还来不及好好交谈过。」 澄嘆了口气。 「我其实很想问问大家都过得怎么样,但我想他们都相当了解如何及时行乐,所以大约这是个无聊的问题。」她说道,「那么,这个问题就只问你好了,斯夸罗。」 澄微笑着对他说。 「你过得还好吗?」 「的确是个无聊的问题,尤其是在瓦利亚。」 斯夸罗回答道。 「你该问你自己才对,在远离瓦利亚的地方,你没有过上更适合你的和平又松懈的生活吗?为什么最后你又回到了这里?」 「因为,斯夸罗,我并不是从瓦利亚这里逃走的。」 她的话让斯夸罗停下了脚步。 「和你订婚的是什么人?」 「他……」 「算了,我不想知道。」 在两人重逢以后,这是斯夸罗第一次露出笑容,尽管看起来并不十分友善。 「你知道那傢伙可能会被我们杀掉吧?」 「唔,我会全力阻止。」 「你尽可以试试看。」他说,「按照瓦利亚的传统,如果他不能获取所有干部的认同,那么你们的婚姻契约就是无效的——当然,我想所有人都很乐意把厮杀作为获取许可的手段。」 「……瓦利亚有这样的传统吗?」 「从现在开始。」斯夸罗打开了最后一道门,「不过,那也是以后的事了……好了,到boss那里去吧。」 澄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在她经过斯夸罗的身边时,他忽然对她说道,澄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她一开始的问题。 你过得好吗? 「对于boss而言,这或许就是实现夙愿的时刻了,我自始至终都会追随他的脚步,仅此而已。」 澄稍稍驻足。 「嗯,我知道了,这样就好。」 第290页 她柔软的笑意映在斯夸罗眼中。 「我的话,也并不是猜不到xanxus在想什么。」 澄说。 「如果他希望我在这里,那我就会在这里。」 「这一次,我会好好看着的。」 ### 「……继承者和守护者的战斗会同时进行,胜者直接获得对应完整指环,但在大空指环持有人分出胜负后,各自仍有资格援助守护者……」 「没用的话到此为止吧。」 xanxus打断了切尔贝罗的规则介绍流程,向空中放了一枪。 「是时候进入正题了。」 随着枪响,地面开始晃动,被金属外壳笼罩的平台从地下升起,在众人的目光中升至半空,然后金属外壳自动撤去,其中的女性身影终于展露在了人们面前。 她所在的位置恰好能将所有现场尽收眼底,可以说是指环战的头等席位。 如果不是她脖子上戴着拘束环,被囚禁在了巨大的鸟笼中的话。 「听着,小鬼。」 xanxus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泽田纲吉。 「如果在一个小时内我们还没有决出胜负的话,拘束环会向她注射致死量的药剂。」 他笑了起来。 「明白了的话,知道要怎么做了吗。」 「绝不原谅……」 泽田纲吉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时,却有两个人分别搭住了他的肩膀。 「冷静一点,阿纲。」 reborn沉声对他说。 「说起来好像还没告诉你,彭格列的继承人候选小哥,其实我是澄的未婚夫哦。」 这是太宰治。 「?!唉??!什——」 「不是惊讶的时候吧。」明明自己就是罪魁祸首,太宰治却轻飘飘地责备道,「这可不是义大利最大的黑手党继承人该有的魄力呀。」 「可、可是……」 「她之所以会到那边去,不只是出于她自身的理由。」太宰的声音变得沉静下来,「她相信你能够战胜眼下的不利局面,所以才做了这样的选择。」 虽然脸上仍带着笑意,他的声音却让泽田纲吉本能地感觉到了冰冷的肃杀之感。 但当他遥遥望向恋人所在的方向,目光却霎时变得温柔缱绻。 他对纲吉,同时也是对自己说。 「所以,快点把她带回来吧。」 第110章 凡人之躯 首领和六名守护者的战斗将要拉开序幕之时, 虽然给予了同伴们充分的信任,澄的心中也不能说是毫无担心的。 「让孩子和成名已久的暗杀部队去战斗,九代首领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呢……」 喃喃自语的澄忽然隐隐产生了一种不妙的猜测。 如果做出这种决定的本来就不是九代首领呢? 从瓦利亚所能调动的不正常的权限和迄今为止都对他们有利的各种情况来看,这可能是最合理的猜测之一。 那么,真正的九代首领又在哪里呢? reborn想到这件事了吗? 澄一面思考着,一面下意识地在地面上寻找reborn的身影。 「……啊。」 在找到reborn之前,澄先被战场一角吸引了注意力。 将在那里展开的是云之守护者的对决。 澄看见了云雀恭弥……和太宰治。 ### 云雀恭弥眯起眼睛看他的对手, 据充当裁判的切尔贝罗的介绍,这个接近三米的铁皮怪物是黑手党新近研发的武器。 和不是活着的东西战斗多少让云雀有点不愉快, 但是现在不是挑剔这种事情的时候…… 「那么, 战斗现在——」 「在开始之前,我还有一点疑问。」 忽然在很近的地方发出的声音让切尔贝罗也不免吓了一跳,在她反应过来之时, 说话的男人已经悠哉游哉地走进了现场。 「等等,无关人员不得干涉现场……」 「我明白,裁判小姐,请不要紧张,我并没有干涉的意思哦。」太宰治以相当无害的神情和语气说道, 「只是作为盟友方,我想知道机械是否真的具有参加指环争夺战的资格——如果它确实获胜了,难道会真的成为彭格列的守护者一员吗?」 「……」切尔贝罗说, 「瓦利亚方自然有他们的考虑, 并没有规则说明机器人不具有资格, 只要火力和性能还在规格内……」 「既然如此, 我相信裁判小姐的判断,但是为了保证公平,我申请再次对其是否符合规定进行简单的检查。」 太宰治脚步轻快地走向因为久久得不到战斗开始的信号而沉寂在原地的机器。 「住手,不可——」 「有规则说明这种行动是应该被禁止的吗。」 他说。 「别担心,我不会做什么。」 在他靠得很近以后,机器人后知后觉地抬起了机械炮筒,试图锁定面前的太宰治。 在它失真的瞄准镜视野中,太宰治却微笑了起来。 「只是,触摸一下而已。」 太宰治的指尖碰到了机器装甲的边缘。 就在这一剎那,炮筒中聚集的光和热都骤然静止了。 下一秒,太宰治能将一切特异能力无效化的「人间失格」封锁了机械的能源运转迴路,以死气之炎作为驱动力的机器人彻底停止了运作。 接着,它开始崩解,在四分五裂的铁块之间,逐渐暴露出了一个老人的身影。 第291页 「……虽然觉得这样的安排很不自然,但倒是没有料到会中这样的大奖。」 太宰治回过头,仍然带着一点笑意。 「没有认错的话,这位就是彭格列九代首领吧?为何他会出现在这里,被作为动力核心使用而奄奄一息呢?」 ——「由隐瞒了这一切的你们发起的指环战,又是否真的具有实际效力呢?」 ### 「场面被你搞得一团糟了。」 「这是赞美的话吗,reborn先生?」太宰治说,「想必你一定可以处理好局面吧?」 「消息已经确保传达到了本部,可以调动的同盟也正在赶往并盛。」 reborn的目光重新回到泽田纲吉和xanxus的战斗中,明亮得刺眼的赤色和金色火焰爆裂交织。 「泽田君他们只是孩子,但reborn先生和我一样,是明白成年人骯脏的规则的。」太宰治笑着说,「既然对方的行动已经完全不具有正当性了,那不择手段把指环收集到手不就行了吗,在利益和结果面前,过程是否正义并不重要,不是么?」 「啊,你说得没错。」 reborn平静地说。 「不过,如何教授弟子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外人来指手画脚。」 「好吧,我也是有两个弟子的人,所以我向你道歉。」 太宰治耸了耸肩。 「那么,我去做一些我个人的私事了。」 「等等。」 被叫住的太宰治回过头看他。 「怎么了,你要阻止我吗?」 「不,并无此意。」reborn笑了一下,「虽然感到不快,但毕竟是我在澄的安危和彭格列继承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所以,要我替你向她道歉吗?」 「说什么蠢话。」彭格列的杀手嗤笑道,「只是想告诉你,要做什么就放手去做,这点代价彭格列还支付得起。」 ### 太宰治出现的时候,看守鸟笼的切尔贝罗小队明显地紧张了起来,这与她们一开始的漠然态度截然不同。 「在大空指环的战斗结束以前,请离开这里。」 走出来与太宰对话的是其中看起来像小队领导者的那个切尔贝罗。 「没有商量余地了吗?」 「抱歉,规则如此。」 「规则。」太宰治以一种奇异的神色把她的话重复了一遍,「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在乎你们的规则?」 他微微一哂。 「那我来说说我的规则吧。」太宰治说,「在并盛中学的这片土地下,到处都是事先准备好的遥控式□□,一瞬间就能破坏这场指环战……啊啊,说到底我对彭格列并没有什么特殊感情,毁掉这一切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损失呢?」 「这不可能……」 太宰治把手放进口袋,按下了某个按钮,远处卷燃起的火光把天空和烟尘照亮一霎,然后才听见闷雷般的隆隆响声。 他抬起脸来:「要不要和我赌一次呢。」 「……」 切尔贝罗们进行了短暂的交流,最终,太宰治得到了他的结果。 「对我等而言,保障指环战顺利发展才是首要职责。」她对太宰治说,「我们会释放人质,因此请不要轻举妄动。」 ### 泽田纲吉的零地点突破和九代首领的很像,这给xanxus带来了更深层的憎恨,这无可避免地让他回忆起内心所坚信的世界被真相推翻,他本以为属于他的东西被夺走的那天。 澄的囚笼正在被降下,xanxus的怒火在此刻达到了顶峰,这种无以伦比的愤怒就连彭格列大空指环的排斥也被暂时压制。 他甚至忘记了要先杀死面前的另一个彭格列继承人。 在指环的斥力几乎撕裂他的躯体的前一秒,最盛大的火炎从xanxus的枪口中迸发而出,遥遥地奔涌向胆敢觊觎他的所有物的人。 即将从天而降的火海实在是过于可怕和壮观,位于鸟笼下方的切罗贝尔都不禁惊慌了起来。 「威力太强了,必须撤离——」 太宰治却依然留在原处,一动不动地抬头凝视着他所爱的人。 澄同样望着他,然后她转过脸看了一眼席捲而来的火焰飓风。 这时地面仍有一段距离,但澄推开了笼门。 「太宰,接住我。」 「好。」 太宰治张开了双臂,爱人落入怀抱之时,天火也随之降临,宛如地表洗礼般的澎湃烈焰顷刻便吞没了两人的身影,却在下一个瞬息被生生撕开,如同摩西分红海,流火从两人身旁坠落,宛如一场燃烧的骤雨。 火雨逐渐熄灭,世界再度沉寂。 太宰治伸出手,几下动作之后,澄脖颈上的拘束环滑落下来,掉在地上发出了细微的轻响。 ### 「两边都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伤亡。」 reborn说。 「不过要是太宰先生轻率地引爆了炸//弹的话,情况可能就会截然相反了。」 「啊,那只是玩笑而已。」太宰治轻松地说,毫无愧疚之意,「临时安排了一处用来骗骗切尔贝罗罢了……说起来,从刚才开始是不是就有人刻意不让我接近澄的样子。」 reborn望过去,云雀和纲吉正在澄的身边接受治疗,不约而同地警惕着太宰治的靠近。 「有这样的事吗?」 reborn不动声色地说。 第292页 「可能只是单纯地太宰先生太惹人讨厌了。」 「我讨厌他。」 云雀恭弥说。 在从自己的战场脱离以后,他成为了与瓦利亚的守护者作战的顽强力量。 但他现在隐隐觉得这可能也是某人的某种刻意安排。 云雀身上肉眼可见的不爽让泽田纲吉微微打了个寒战。 「……我也这么觉得。」拥有超直感的少年说,「总觉得太宰先生身上有一种……唔……该说是不舒服还是害怕呢……总之是有点不好的感觉。」 「一定程度上,倒也没有错。」澄笑了笑,「要是诚实正直的人熟悉他,大概会奉劝他人和他保持距离吧。」 「那为什么,澄小姐……」 「所以,那样的话,他不是就太可怜了吗。」 澄温和地说着,站了起来。 「我是这么想的。」 太宰喜悦地看见澄正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但在他说话之前,澄却径直走到了reborn身边。 「xanxus的情况还好吗?」 「伤得很重,但是没有生命危险。」reborn指了一个方向,「要去看看吗?」 「嗯。」 「——那我呢,澄?!」 面对马上就要难以自抑地在大庭广众下撒起娇的婚约者,澄不禁失笑。 「几分钟就好,在这里等我回来吧。」 她的手指碰了碰恋人的嘴唇,对方的不满立刻被转化成了爬上脸颊的红晕。 「那,一会再见哦,太宰。」 ### 澄见到重伤的xanxus的时候,他看起来就像是正在小憩。 她知道不仅是出于治疗的目的,瓦利亚的首领被注射了大剂量镇静剂和安眠药物,但他绝不会任由自己失去意识。 绝不会是现在,绝不会在这里。 「xanxus.」澄温柔地让对方将头颅枕在自己的膝上,「能听见我说话吗?」 xanxus大约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到来,但此时他才懒懒地望了她一眼,接着又闭上了眼睛。 「我啊,无论多努力都没有在拘束环上找到注射装置。」 过了一会,她又说道。 「xanxus,我有一点想念西西里了。」 xanxus没有回应。 他终于陷入了浅眠之中。 澄动作很轻地退出了医疗车,周围彭格列的人手正在做战场清理工作,太宰治则在不远处全心全意地等待着她。 他们的视线交错的时刻,澄陡然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忽然非常渴望做些什么来确定对方的存在,所以她向他走去……一开始是走,后来澄跑了起来,但即使如此,她依然觉得这样太慢了,于是澄意识到了她现在怀有的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她在害怕。 她所畏惧的是…… 「如果,这就是幻影呢。」 白兰。杰索从背后拥抱了她。 「你很害怕,我明白你的心情。」 澄的身体轻轻颤抖,时间在白兰的操纵下停止了流动,澄怀疑她也被按下了暂停键,否则为什么她不能动,也无法挣脱内心的恐慌与他。 但是她的心脏却正在胸腔中跳动。 「这是在所难免的事。」 白兰耳语道,轻吻她的头髮。 「澄,和你无穷无尽的旅程相比,片刻的真实又和幻影有什么区别呢。 但这不是你的错,只是他们所处的维度与你不同,所以他们永远不会了解你的痛苦……」 白兰忽然停了下来,在被暂停的灰白世界中,忽然有一个角落微微颤动起来,这种震动犹如一种挣扎般不断扩大,终于挣脱了束缚,静止的画面被用力地撕下了一个碎片。 澄望着那个以凡人之躯与神明的权柄抗争,并将其化为乌有的男人向她走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好像早就预感到了,一个会把她永远带走的存在终将出现在我们面前。」 太宰治直视着白兰冷冽的双眸。 「现在,放开我的妻子。」 第111章 熹光 「你确实这么想吗, 太宰先生?」 白兰的唇角先是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看着太宰治,恶意的笑在他的脸上不断扩大, 眼中却几乎有了一点悲悯的意味。 「你甚至不知道你所看见的,究竟是……」 「白兰。」澄已经恢復了平静,她镇定地打断了对方, 「抱歉,但这是我和太宰之间的事情。」 「……是吗?」 白兰嘆息般问道。 「你下定决心了, 澄?」 澄轻轻推开了白兰, 回头望向他。 尽管此时发生的事并不在澄的预料之中, 也很难说她理解了对方的意图,但她已经发觉了白兰对她的了解比她想像中要多得多……甚至包括了她未曾和人提起过的那些。 因此, 澄明白此刻对方的发问的真正意义,这也正是她曾经不断地询问自己的问题。 你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走来, 或许未来仍要前往更多你也无法预知的远方。 即使在此间的躯壳湮灭以后,这些付出和被给予的记忆仍然会跟随着灵魂继续旅行,到那时,你还能坦然奔赴向下一个目的地吗? 你能忍受它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淡去吗?或者恰恰相反,它变得越来越沉重, 最终成为了无法被挣脱的诅咒呢——你还能够不憎恨自己的命运吗 第293页 澄不知道。 但是她说。 「是的。」 这就是她的决定了。 「……」 澄,我…… 白兰的声音异常地轻,就连澄也只是隐约抓住了一点气息。 她不能、也来不及去探究白兰说了什么了。 在只有三个人仍醒着的世界中, 澄的身影渐渐稀薄, 在发现这件事的第一刻, 她慌张地向太宰治伸出了手,太宰用力地握住了她变得半透明的指尖,把她紧紧揽进怀中,却并不能延缓她的消失。 「太宰。」怀中的爱人对他说,「还是太短暂了。」 有没有留住她的办法呢? 太宰治拼命地、竭尽所能地思考着。 但是他绝望地发现,他所了解的关于她的事实在是太少了。 究竟怎么做他才能抓住更多她的存在和过往,以从中堪透打破困局的方法呢。 「你知道她为什么会觉得短暂吗?」 白兰忽然对他说。 在太宰治回应之前,他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 「你当然是不知道的。」 巨大的纯白羽翼从白兰的身后展开。 「但是,因为澄的关系,这一次我可以……破例地,告诉你问题的答案。」 白兰的翅膀覆压而下,犹如天空在眼前倾倒,但当它穿过太宰治的身体时,他才发现那羽毛是白色的火焰,火焰散去以后,太宰治所处的世界已经和原来不同——纯然的黑暗迎接了他的到来。 与此同时,澄也已经不在他怀中了。 「这里是临时构造的『间隙』。」白兰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在这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时间和空间,因果律也暂且无法抵达,因此,即使是你也可以以这种方式了解一些东西的本质……往下看吧。」 在他话音落下之时,「光」的概念才姗姗来迟,太宰治低下头,在脚边看见了流动的光点,这些持续而缓慢地运动着的粒子构成了反向生长的巨树的庞大根系,太宰和白兰就站在其中一簇的上方。 他们下方的巨树仿佛处在镜面世界,根连着茎干,然后是枝蔓。枝蔓延伸,其中又分出了新的枝杈,就这样不断延展,向看不见的边界开拓过去。 「这是世界树……不过当然,实际上并不存在这样一棵树,只是当它察觉到你的观测时,便自然地以你能够理解的方式呈现了。」白兰说,「就像你看到的,无论是多么迥异的世界,都是从同样的根系中生长出来的,这就是万物依赖的原初真理,是每个世界共同的基石。」 他打了一个响指,世界树立即黯淡下去,而他们脚下的根则陡然明亮起来,粒子的流动加速,光路不断蔓延,最终传输往某一枝末端的叶片。 太宰眯起双眼,在被照亮以后,他发觉那并不是一片叶子,而是两片相似的树叶交叠在了一起。 「这就是两个世界之所以能够合併的原因——你所在的,和澄所在的。」他笑道,「是的,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像人做不到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澄是无法再次回到她曾经抵达过的地方的。」 「所以,澄一直在离开一个世界,然后前往另一个世界吗」 太宰治问道。 「没错。」 白兰回答。 「因为她是世界树的观测者。」 「……?」 「空间受到时间概念的束缚,无法自由地进行横向跨越。」 白兰的指尖拈起光点,然后将它掸开,粒子一回到自己的位置,便迫不及待地沿着轨迹往终点流去。脱离数量范畴的庞大而无尽的空间粒子兢兢业业地严格运行于各自的道路,没有交集,互不干涉。 「它们分别独立,却不得脱离共同真理,否则这个失去基石的世界便会瞬间崩溃。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世界树便需要对每个世界进行观测,分别校准坐标。由于世界树便是万千世界的根源,它无法对自己进行观测,于是它便将这件事交给了独立于自己的『河流』。」 「澄就是这条不得不途径所有树叶的『河流』,对吗。」太宰治平静地说问,「为什么是她?」 「……」 半晌,白兰说。 「并不是『澄』成为了『河流』,而是『河流』成为了『澄』。」他说,「因为只有人类才被认为能胜任『观测者』,于是她便作为真正的人类诞生了。」 ——「这就是对她而言,最残忍的事。」 太宰治沉默了一会。 「她现在在哪里。」 「她睡着了。」白兰的声音变得低沉,在触手可及之处,一个洁白的茧温柔地亮起,「她的意识正在茧中做着梦,除非有人进入梦中将她唤醒……」 太宰治毫不犹豫地碰触了茧,那盛着澄沉眠的意识的外壳没有抗拒他。 太宰进入了澄的梦中。 ### 降落点会是水中这件事,倒是连太宰治都一时没有想到,不过幸好他可能是世界上落水经验最丰富的人,所以他努力地挣扎,直到被一双手拽上岸。 「唿……谢谢。」 得救以后,太宰治才发觉拉住自己的手出乎意料的小,他抬起脸,映入眼中的是穿着白裙子的,很小的女孩子。 女孩子蹲在他身前,很专注地看着他,对上太宰的视线时,她对他笑了起来。 第294页 他怔怔地说:「我是太宰治。」 「是吗。」 女孩握住了他的手,想要把他拉起来,但她确实像看上去那样又小又轻,虽然已经非常努力,却依然没能成功。 「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除了我以外的人呢——总之先快起来……啊!」 太宰治坐起身,对方一下松力向后栽去,在她忍不住因为害怕发出惊叫时,太宰治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往回带了带,免于后脑勺着地的厄运。 「呜哇,好险,谢谢你。」 她拍了拍裙子,在太宰治身边坐了下来。 「我叫澄。」 太宰治的目光温柔地停驻在她眼中亮闪闪的光里:「我知道。」 「真的么?」她惊讶地说,「我还以为我们是初次见面呢。」 她转过脸,太宰顺着她的视线眺望向远方,触目可及之处,只有茫茫的汪洋而已。而两人身处的地方,也仅仅是一块小到称不上土地的漂流浮岛。 「你一直都一个人待在这里吗?」 太宰问道。 「也不总是一个人。」 小女孩告诉他。 「有时候我的小岛也会撞上陌生的陆地,在那里还有很多其他人。」 「那为什么说我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的人呢?」 「因为!因为哦!」她非常坦诚地表现出了高兴,「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人能到我的小岛上来!」 「为什么呢,你不喜欢他们到这里来吗」 「不是的。」 女孩摇了摇头。 「小岛无法带走他们,但我又必须要离开,所以,他们谁都不能到这里来。」 太宰治轻轻地说道。 「原来如此啊。」 现在的大海很平静,波浪拍打在礁石上,温和得让人感觉有点忧伤。 「你希望他们到你身边来吗,哪怕只是一会呢」 「……我不知道。」她闭上眼睛,把脸埋在膝间,「但是他们不应该来。」 「不应该?」 「我也隐约察觉到了,告别以后,我好像再也不会和他人重逢了。」她说,「这样的话,还是忘了我比较好,对不对——不过,大哥哥,其实……」 她停顿了一下,转过小半张脸,偷偷看向太宰。 「这是我的秘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可以对大哥哥说……你会保密吗?」 「嗯,会的。」 「我其实一直想要从大海里沉下去试试看。」她说,「我想,说不定会看到发光的鱼群呢,还有灯塔水母和超级大的乌贼,最重要的是,这样做的话,我一定会死去吧?」 ——「有时候,我会想要死去。」 她赧然地微微笑起来。 「如果把我吃掉的鱼、水母或者乌贼能告诉别人,被吃掉的那个女孩叫做『澄』,那就再好不过了。」 「大哥哥,这是我的愿望。」 「……」 太宰治搂过女孩子的肩,让两人相依在一起。 「是不是轮到我说自己的秘密了……啊,这真的能说是秘密吗」他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我啊,每时每刻都想要死掉。」 「你也想要死吗?」她惊奇道,「那是为什么呢?」 「唔,要说原因的话,那一时半会可说不完。」他说,「那么,你想不想和我一起自杀呢?」 「我不要。」 女孩子思考了一会,小心翼翼地说。 「这么做的话,我好像会感到难过。」 「是么。」太宰治对她的答案并不感到意外,「那就只要选择另一种办法了。」 他说。 「澄,我或许早就发觉了你是同类——多么可怜的、悲惨的求死者啊,说不定,我正是对这样的你动了心。」 小女孩静静地抬头看着他,没有说话。 太宰治忽然停了下来。 「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 所以。 「阿澄,为了我,回来吧。」 那个还来不及长大的澄睁大了眼睛。 她的梦从海天交接处开始崩溃,深深浅浅的蓝色像是被打乱的拼图一样剥落,波浪开始不安地咆哮翻滚,两人所在的小岛在狂澜中飘摇。 太宰治牵着她的手站起来,想要将小女孩裹在风衣里,但从他怀中抬起脸凝望他的眼睛的,却是他所熟悉的已经歷过伤痛和成长的女性。 「太宰。」 她温柔地说,踮起了一点点。 在巨浪淹没两人的瞬间,她轻轻地落下了一个吻。 ### 「做了个好梦吗,澄?」 当她睁开眼时,便听到了白兰这样问她,于是澄思索着回答道。 「大体说来……算是个好梦吧。」 「原来是一个需要思考才能回答的问题吗?这让我有点觉得受伤。」 「太宰?」澄略带惊奇地对他说,「莫非你真的觉得你属于时下流行的那种治癒系男子吗?」 太宰治正要回答,白兰笑眯眯地举起了手,响指过后,一阵狂风袭来,把空间粒子都吹得七零八落。 「基本上。」白兰委婉地表示道,「我还是希望我的感受能够得到一些来自他人的尊重。」 「……我愿意为此道歉。」澄诚恳地说,「但是,我想你也该告诉我们来意了,白兰。」 「说的也是。」他说,「我是来询问你的选择的,澄。」 第295页 「选择?」澄低声重复道,同时看向巨树的枝叶,「这是,空间?」 「是的。」 白兰点了点头,他打开了手中的匣子,七的三次方——七枚彭格列指环、玛雷指环以及彩虹之子的奶嘴漂浮在他周围,发出淡淡的光。 「我想要用七的三次方来完全取代世界基石,将这个世界从世界树上割离……这么一来,你就能摆脱作为观测者的命运,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里。」 「……观测者。」 澄喃喃自语着,接着问道。 「那我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我想这几乎不能说是代价。」白兰笑道,「首先,你将再也无法前往其他世界,包括现在这个短暂地交叠的,太宰先生所在的世界。另外,虽然从轨迹中脱离,你的观测者性质却没有被改变,因此……」 「在这个世界中,你会获得永生。」 澄久久地沉默了,她没有看任何人,直到她再次开口。 「谢谢你,白兰。」她说,「但是,我不想——」 「等等,我有一个疑问。」 太宰治打断了她。 「观测者必须是澄吗?」他问,「其他人类做不到吗」 「真是个愚蠢的问题,普通人类甚至无法灵魂完整地实现空间跨越,哪怕是停留在这样的临时空间,他们也会被时空乱流撕碎……」 白兰停了下来,用奇异的目光注视太宰治。 「存在于你的本质中的能力是抹消,人类意识之外的概念被你的能力判断为『异能』,让你免于受到来自时空的伤害。」他笑了起来,「这么一来,你提出的方法并不是没有可行性……」 「到此为止。」 澄提高了声音,她第一次如此彻底地抛掉她的温和。 「不需要这种可行性。」她甚至没能压抑住自己的愤怒,「不要做多余的事。」 太宰长久地看着她,眼中溢满了爱意。 但他开口时,却并非是在与爱人对话。 「拜託了,白兰先生。」 没有给澄反应的时间,白兰的火炎组成了束缚她行动的枷锁。 「这大约是一时冲动,对我来说。」太宰对她说,「要面临的结果实在是太可怕了,所以必须在我因为畏惧动弹不得之前做出决定才行。」 「太宰治——」 「澄,其实我现在有一个小小的愿望。」 他捧起爱人的脸庞。 「我在想,如果现在你能像一个无理取闹的妻子那样质问我对你的爱情就好了。」 「这样我就可以对你说,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他亲了亲澄的眉心。 「任何事情。」 「只要你能拥有作为一个人类——作为『澄』死去的自由。」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在不断发生变化,白兰抓住坐标跳跃时产生的极短空隙,将澄的「观测者」本质剥离于大空玛雷指环中,这枚指环被授予给了太宰治。 当他们再次回到世界树的视野中时,「观测者」的命运已经转移到了另一个人的灵魂中。 太宰治开始感觉到空间对他的排斥,他正在被无法抵抗的庞大力量推向粒子的洪流。 在沉入时空之海时,他想起了很久以前澄与他告别的一刻。太宰治想着,此刻的他好像也能理解她的心情了,否则他不会想要说和她一样的话,只是他还是不忍心在分别的时刻再说出「爱」,这么一来,是否说明他的确要比她更不残忍一些呢? 他的心中不断转着诸如此类的想法,以至于在听见澄的声音时,他下意识地认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太宰治,我不会原谅你!」 不过,他的阿澄有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吗? 「我绝对、永远不会原谅你!!」 她大约哭得很厉害,几乎没办法把话好好说下去。 他所见过的澄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式哭泣过,所以就连太宰治也不由自主地愧疚了起来,哪怕这只是他脑中的声音,他也希望她…… 「快回来,太宰治。」 啊。 「回到我身边来。」 我…… 太宰治怔忪地想到。 是的,我想回到她身边去。 我明明才刚刚找回她,为什么非要以这样的方式与她永别呢。 他开始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愤怒。 他们之间的阻碍是那样庞大而坚不可摧。 但哪怕叫做命运,也不能改变它值得憎恶的事实。 消失吧。 我要回到哭泣的她身边。 ——人间失格。 咔。 破碎声微不可听。玛雷指环的戒面上出现了细小的裂痕。 裂纹逐渐扩大和加深,终于在某一个极限,将不合理之物破灭的意志和能力彻底击碎了叫做「预测者」的宿命,连全能全知的世界树也不得不在这一刻收回了它的一瞥。 太宰治被拽住领子拖出了时空之海。 这个过程实在是很狼狈,对方好像完全忘记了要对他温柔,太宰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又回到了结束了指环战的并盛中学,刚刚从与爱人诀别和永生不死的可怕未来中逃出来,又被坚硬可感的水泥地摩擦的太宰治觉得哪里都疼,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笑起来,笑到他不得不通过调节唿吸来缓解肺部的痛楚。 第296页 「唿、我……呜啊,nice shot.」 被跨坐在身上的女性击中了肚子的太宰治的唿吸变得更急促了一点。 「哈、哈,阿澄。」他一面将汗湿的额发向后捋去,一面单手揽住对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这一次,我是不是终于做了对的事?」 「你只是个任性的混蛋而已。」 澄对他说。 「我还没有原谅你。」 「那么……」 时间仍在停滞,但属于第三个人的脚步声响起,太宰治警惕地望向白兰,对方却在不算太近的地方停下了。 「该说是结束了吗。」白髮的青年感慨道,「真是意想不到的结局呢。」 「你……」太宰治顿了顿,问道,「为什么?」 「你的『为什么』是针对哪一件事的呢?为什么把真相告诉你,还是为什么把澄带到你身边来……」 「在指环破碎的瞬间,我看见了一些东西。」太宰治说,「我想那是某人的记忆。」 太宰没有说下去,但他再次发问。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啊。」承载着回忆的玛雷指环已经湮灭了,白兰的视线却仿佛追随着烟尘的痕迹回到了不为人知的久远从前,「因为,曾属于我的那个人,已经去了我无法抵达的地方了,在成为神明之后,我愈发确定了这一点。」 「但是在映入我眼中的无数世界线中,却仍存在渺小的微光。」 「虽然不甘心,但你的确以你自己的方式抓住了它。」白兰耸了耸肩,「一开始的确是想成为反面角色的,但既然如此,就只好暂且退场了……」 「白兰。」 白兰向她看去。接触到澄的视线时,他的心仍微微一震。 「你希望我问你什么吗?」 「……」 白兰微微笑起来。 「不必了,像现在这样就好。」 「好。」 她说。 「无论如何,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我其实觉得可以道别了哦。」 太宰治插话道。 「确实如此,这里的时间也停止了太久了。」白兰笑道,「不过,太宰先生,虽然你应该已经心里有数了,但我还是姑且再强调一次,我其实是相当于神明的存在,所以如果哪一天我改变了主意的话……」 「不会让你有机可乘的。」 「那样就再好不过了。」 白兰张开翅膀,优雅地颔首。 「再会。」 在他离开的剎那,时间重新运转起来,人和其他事物发出的各种噪音再次充斥了空间。 「那么,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呢,澄?」 在令人安心的喧闹中,太宰治轻声问道。 「大概不会很快吧。」 澄将手交给了太宰。 ——「毕竟这一次,我有足够的时间来生你的气。」 第112章 番外1·一生之敌。上 「中间也是经过了各种各样的事, 所幸到目前为止, 我们对现状都比较满意……」 说到这里,澄看了一眼身边的太宰。 「至少我这边是这么想的。」 「真伤心,难道我会有不一样的意见吗。」太宰治说, 「不过你这种地方我也觉得可爱啦。」 「不失为一个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好故事。」虽然这么说, 与谢也晶子依然尖刻地评价道, 「尽管主角是太宰这一点让这个故事多少有点残念。」 国木田独步对此表示严重同意,回想起某人的一些劣迹的中岛敦不禁也点了一下…… 「敦·君?」 太宰治危险地扬起了尾音, 中岛敦面对着对方笑眯眯的面孔,不可避免地感到后背一凉。 「那、那个!太宰先生他!」可怜的敦努力组织着语言,「太宰先生很有魅力, 成年人的那种……」 「这倒是真的, 无论如何太宰都是个相当有吸引力的男人, 这一点很难否认。」 与谢也端起咖啡杯, 以一种优雅又舒适的方式靠在了椅背上。 「但是, 在受到短暂的迷惑之后,他真的是可以共度一生的人吗——认为太宰治是个糟糕的结婚对象的人举手,现在开始。」 与谢也举了手, 然后是露出咽了苍蝇般表情的国木田, 谷崎直美也举了手(她立即向身边的谷崎润一郎声明除了哥哥以外的人对她来说都是糟糕的结婚对象, 并且他们又陷入了黏煳煳的调情中), 谷崎润一郎无暇投票, 宫泽贤治好像不太明白这个话题。 中岛敦则在疯狂动摇, 但他看了看身边, 发现就连泉镜花也静静地投上了一票。 「这么一来就是四票贊同三票反对。」 与谢也仰起身子,对身后背对着众人独自坐在另一桌的江户川乱步说道。 「这时候你的观点就格外重要了,大侦探。」 乱步一边搅拌着加了太多糖的拿铁一边回答:「我弃权。」 「好的,那就是我们这方以一票优势获胜……」 「并不是这样。」 江户川乱步皱着眉盯着搅拌得太用力而溅到桌面的奶渍,澄起身给他递了一块干净的方巾,他接过以后乱糟糟地垫在杯子下面,然后便立刻高兴了起来。 「说到底就算太宰先生自己不得参与,现场也还有一个重要成员没有投票吧?」 第297页 重要的…… 中岛敦的视线投向了刚刚落座的女性。 「是说澄小姐吗」 「我吗?」忽然受到关注的澄说道,「……的确,太宰以一般的价值观来看很叫人伤脑筋。」 她偏过脸,发现爱人也正在注视着她,于是澄笑了起来。 「对我来说,却是个刚刚好的人。」 啊,这真是。 与谢也晶子不由得眨了眨眼睛。 让人说不出别的话呢。 不仅是她,此时其他人也开始慢慢地意识到武装侦探社聚集在这间咖啡厅里的原因。 「我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太宰治抬起杯子,戒指在他的手指上闪闪发光,「我是来告诉大家我们正在绝贊新婚中的消息的,本意是希望得到诸位的嫉妒和祝福哦。」 澄悄悄别过身子对太宰小声说:「嫉妒什么的,措辞是不是有点太难为情了。」 太宰在她耳边用气音回覆:「这可是我的真心话……」 「嫉妒是什么意思?」他的话还没说完,敏锐地从话中察觉到了针对的国木田抗议道,「太宰治你这个——」 「算了,国木田,这确实是件值得祝福的事。」 与谢也一手撑着下颚,一手举起咖啡杯。 她慢慢地说道,「愿青春行将迟暮之时,爱火仍继续燃烧。」(*1) 「……好吧,仅此一次。」国木田独步说,「祝,自由之乡归隐于心。」(*2) 「我和哥哥——」直美看了一眼兄长,天真甜蜜地微笑道,「小船会带相爱的人前往远方的美好世界去的。」(*3) 宫泽贤治爽朗地说出了祝词:「不惧迅雨,不畏疾风!」(*4) 泉镜花轻声道:「梦中菖蒲逐日而开。」(*5) 「啊,我的话……」中岛敦腼腆地说,「也算不上是什么祝福……太宰先生和澄小姐已经握紧了彼此的手,不会再因为自己没做的事追悔,这就是最好的事了。」(*6) 「谢谢。」 太宰治轻笑道,将手覆上新婚妻子的,却忽然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 他没能和预想中一样触摸到澄柔软的肌肤。 「怎么了?澄,你还好吗?」太宰治警惕地接连问道,「时空还没有稳定下来?」 「……不是的。」澄睁大了眼睛看他,「太宰,是你在消失。」 太宰的身体在很短的时间内开始被空间解构,这是发生时空穿梭的前兆,澄反握住了他的手,震盪的空间波立即传导向她。 几秒之后,两人都消失在了原处。 #### 同样是武装侦探社,在「书」的另一页,这里正发生着完全不同的事件。 在这条世界线上,没有加入港黑、反而在织田作之助的推荐下加入了武侦的芥川向门外走去,每步都踏着深刻的仇恨。 「芥川先生,现在闯入港黑本部大楼也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谷崎按住被芥川划伤的口子,竭力试图挽留住他,但对方仍然不为所动……而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啊,真是的……」 太宰治忽然停住了,他打量着面前的芥川,和其他侦探社成员们错愕的脸。 「这不还是一些老面孔吗,这究竟——」 芥川龙之介在震惊后立刻认出了这张刚刚在录像带中见过的面容。 「小心!芥川!」 「太宰治!!!」 没有理会国木田的示警,芥川的衣角化作獠牙,但这愤怒的一击却被太宰治轻飘飘地拦下了。 「怎么说呢,总觉得有点微妙。」 太宰蹙眉思考着。 「这里并不是我们所熟知的那个武装侦探社。」澄判断道,「看来是到了平行世界之类的地方。」 「所谓的平行世界,就是说在某些走向上会有点不同对吧……」太宰治环顾着会议室中警戒着他的人们,忽而笑了起来,「看来这里的我并不是正义的伙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芥川龙之介身上。 要说的话,最违和的地方果然是在这里。 太宰的视线进一步激怒了芥川,但这一次却是太宰治先行动了起来。他特有的狡诈又轻灵的行动模式轻易地将两人的距离缩短,芥川的罗生门以将其整个咬碎的暴戾沖了出去,却在触及太宰的时候纷纷瓦解。 「不管怎样,既然是芥川君,那就只能用这种办法让你闭嘴好好冷静下来了。」 芥川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拳风逼近,结结实实地揍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也请诸位好好听我解释一下现状,顺便提供我所需要的信息,简明扼要的说,我不是你们知道的那个太宰治……嘛也不能说完全不是,虽然本质相同,但我来自平行世界,为人清廉正直,毫无污点,与各种坏事毫不相关……」 「平行世界?」 国木田忍不住打断了他。 「别开玩笑了!不管你到底是不是那个港黑首领太宰治,你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这一次无论是太宰还是澄都流露出了十分惊讶的神情。 「港黑首领?你指的——」澄问到一半,再次察觉到了空间的不稳定,「这一次是……?」 这一次的时空波动依然发生在太宰身边,却不是针对太宰治,涡流中有个黑色的人影被吐了出来。 第298页 芥川龙之介原本正在调查太宰和澄失踪的事件,没想到忽然被卷进了另一个时空,他克服了时空穿梭的晕眩以后,勐地发现身边就站着自己在寻找的人。 「太宰先生,澄小姐!」他下意识开始谨慎观察周围的环境,却看到了无论如何都没预料到的情景,「武侦的人和……」 芥川喃喃道。 我自己?! 「大概是因为我打了这傢伙一拳吧,人间失格的异能和空间产生的不知名共振把我们那里的芥川也拉进来了。」 太宰治说。 「如大家所见,这一边的芥川,既不像你们的这一位一样老老实实穿着普通的衬衫,繫着普通的领带,也没有合法的工作,看上去就是一副常识严重不足和社交性能滞后的样子……」 「请对我们家的芥川君温柔一些,太宰。」 澄微笑着说,感觉不妙的太宰治乖乖闭上了嘴。 「不过,就像他说的那样,我们确实来自不同的世界线,就算从我和太宰身上一时无法验证,这里的两位芥川君应该可以证明这一点。」 气质温柔的女性说道。 「现在,能否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呢?」 谷崎润一郎不禁质问道:「这如果是太宰治的阴谋呢?」 「你是说,那个成为了港黑首领的『太宰治』吗?真是的,拜託你们好好想想吧——」 太宰勾起唇角。 「如果那傢伙对你们确实有什么阴谋,那此时在这里站着的我,不就是最好的援助吗」 第113章 番外1 一生之敌。中 太宰, 澄和芥川看完了那捲机密录像带。 在屏幕上,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毋庸置疑拥有与太宰治别无二致的容貌和举止, 他和内务省异能特务科的种田长官对面而坐, 两人中间那位戴着眼镜、书记员模样的青年太宰治也非常熟悉,那是他曾经的旧友坂口安吾。 「真是讨厌的场景。」 太宰治似笑非笑地说。 条形长桌将这个世界的武侦成员和异世界来客们分隔开来, 太宰治的一举一动依然被对方时刻警惕着。 「澄大约是不知道这件事的,不过芥川君应该了解吧?作为港黑的成员之一。」 「什么——」 来自武侦的芥川龙之介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而坐在澄身边的芥川只是冷静地点了点头。 「是的, 这是和内务省交接异能开业许可证的情形,太宰先生。」 「仅仅根据这份录像带, 『太宰治』是『港黑首领』这件事就变得无法辩驳了。」 太宰治说到一半, 忽而转过脸看向神情由惊愕转向愤怒的那个芥川。 「在你看来,『芥川龙之介』会成为港黑一员是一件难以理解的事吗?」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微笑, 「不过, 的确是你比较幸运也说不定呢,毕竟在我和织田作之间——」 「我并不这么认为。」 黑衣的芥川突然开口道。 「他只不过是个因为不知名的理由被捨弃,直到现在也没有停止自欺欺人的可怜傢伙罢了。」 被他以冷酷的语言残忍剖解的少年扭曲了表情,异能化作黑棘汹涌着刺向对方,受到攻击的芥川仍然面容冷淡,唯有毫不留情的反击倒映出了他糟糕的情绪。 在港黑中成长起来的芥川龙之介曾面临过的生死厮杀要比另一个他多得多, 异能也运用得加倍纯熟,他轻易地压制了对方的进攻, 而他想做的似乎不是仅此而已, 在罗生门将要刺穿少年的肩膀时, 澄拉住了他的手臂。 沉浸在「平行世界的自己竟然被太宰先生放弃了」的恼怒中的芥川龙之介顿住了,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颤。 他的视线对上澄的目光,澄对他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微松,滑到他的腕处,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芥川的眼睛微微睁大,然后有点狼狈地别开脸,异能被他收回,而面向另一个自己的面孔终于诚实地流露出了愤怒。 「比起跟无关紧要的我战斗,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他近乎斥责地说道,「在这里浪费的每一秒钟里,银都在面临危险,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吗!」 妹妹的名字让少年勐然惊醒。他的杀意停滞了瞬息,接着立刻疯狂涌向尚未谋面的「港黑首领」。 「等等,芥川先生……」 少年霍然起身离开,仿佛没有听见同伴的阻拦。 「我要和你同行,你不会反对吧,武侦的芥川君?」 太宰治站了起来,以一种轻松的语气对他说道。被他提及的芥川回过头,已经泛起血色的眼中凶戾异常。 「我也会去。」 黑衣的芥川龙之介说,他没有看另一个自己,径直从他身边经过。 在少年的忍耐突破阈值之前,澄说话了。 「既然是有利的条件,那利用起来比较好,对吧?妹妹可能正在等待你呢。」她偏过脸,专注地看他,「在你看来可能是一些讨厌的傢伙,但他们会帮上忙的,我保证。」 「……」 可能是芥川不对女人出手的原则起了作用,又或者是因为从她身上实在是感觉不到什么威胁性吧。 他的怒气奇异地被压制下去些许,维持在了一个虽然接近满溢,却又不至于决堤的程度。 「那我就不客气地理解为默认了。」 第299页 太宰说道,飞快地牵起澄的手,在她戴着戒指的手指上吻了一下。 「有些事情不得不去确认一下……稍微等我一会好吗,阿澄?」 他忽然笑了起来。 「这样的对话好像正符合了新婚夫妻的身份呢。」太宰治轻柔地小声耳语,「糟糕,我好像已经开始想念你了。」 「说起来,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回横滨之后,我们得一起去一次义大利,你还记得吗?」 澄带着笑意眨了一下眼睛。 「太宰,要早点回来哦。」 ### 因为被新婚妻子嘱咐了「要早点回来」,在前往总部大楼的途中太宰治一直维持着相当不错的心情,这让他心安理得地无视了狭小的车内芥川君与芥川君之间坏到极致的氛围。 「这么说来,分歧点八成就在于那一天了。」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说。 「在我们这一边,那一天我僱佣芥川君做了我的直属部下——顺便一说,作为见面礼,我杀掉了杀害芥川君同伴的人——在那以后,芥川君接受了我的劝诱加入了港黑。」他没心没肺地补充道,「嘛虽然后来我自己跳出了火坑把芥川君一个人留在了里面啦。」 「……太宰先生。」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再提起这件事时芥川的脸色还是阴沉了一下。 「真是的,现在看起来不也没什么不好嘛芥川君,作为男人该释怀的时候就要释怀。」完全没把自己犯的事放在心上的太宰治飞快地转换了说话对象,「另外一个芥川君,既然你没有加入港黑,反而被织田作引荐进入了武装侦探社,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否告诉我更多细节呢」 脸色也算不上好看的武侦芥川紧抿着嘴唇,把面孔别向车窗。 「如果掌握了更多信息,我们这边的胜算也会大一点哦?难道芥川君不想救出妹妹……」 「闭嘴!!」少年恼怒道。 接着,他非常勉强地说:「那天,我亲手杀死了那六个人……然后遇见了那个戴着绷带的男人——太宰治。」 他停顿了一下,车内忽然变得很安静,只听得见唿吸声。 「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带走了我妹妹。」 太宰治轻笑了一下。 「也就是说,果然是『太宰治』做出了不同的选择。」 他靠回椅背,嘆了一口气。 「那傢伙到底在想什么呢,真想知道啊。」 正在开车的谷崎润一郎谨慎地问道:「太宰先生,你不是说,那个港黑首领『太宰治』也是你吗,为什么……」 「正因为他是我。」 太宰治靠在座位上,一面思考着,一面心不在焉地望着灰色的车顶。 「为什么『我』会做出那么多不同的选择呢,不论怎么想,这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太宰治』的误差范围。」 他坐直了身体,看向窗外,耸立的港黑本部大楼在远处若隐若现。 「这也是我想要见见他的原因,出于直觉,我认为这和我们突然出现在这个时空或许有联繫。」 太宰治望着遥远的轮廓,这里的一切景物都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 「港黑的首领啊……」 他笑了起来,收起目光。 「总觉得,那说不定是个超乎想像的可怜傢伙呢。」 ### 这是织田作之助第一次走进这间破旧的酒吧。 说起来,他并非不饮酒,却很少去酒吧,这可能是因为在加入侦探社之前,他没有能称之为同伴的人,饮酒的场合也不过是在自己的住所自斟自饮;在加入侦探社之后,倒是偶尔能和与谢野等人小酌一杯——但这主要发生在侦探社附近允许饮酒的餐厅里,而不是酒吧。 他没有什么理由到这里来,于是他便一直没有来过。 而今天,织田作之助到这里来的目的是打通港黑中掌握了金库讯息的内部人员,以便在和港黑的敌对中获得一些筹码。他们约定在这里碰头。 与他约定的应该是一名老人,但织田作之助却只在座位上看到了一个年轻的男人。 「……你是?」 听见他的声音,青年注视着酒杯的视线转向织田作之助。 他有一双漂亮而忧郁的眼睛。 他凝视了织田好一会,久到被注视的人都开始犹豫是否应该出声打破这种奇怪的寂静。 「意外事件是很令人苦恼的,它那么随性地发生,毫无怜悯之心地扰乱一切,不论是长时间的计划和决心,还是别的什么……」 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怅然道。 虽然觉得这些话让人摸不着头脑,织田作之助依然耐心地听着。 他渐渐不再说了,只是看着织田作,露出了一个同样带着忧郁的笑容。 「好久不见了,织田作。」 「……好久不见?」 织田作之助的脸上浮现了些许困惑。 「抱歉,我们应当是第一次见面。」 「……」 男子握住酒杯的手忽而用力,但是慢慢地,他松开了手,也收回了目光。 「是第一次见面。」 他用与眼中的悲伤不符的轻快语气说道。 「你说的没错,我们都是第一次来这一家店。」 ### 芥川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本部大楼前。 第300页 太宰治抬头看了看高楼,眯着眼寻找了一会首领办公室的位置。 「对了,芥川君,你应该知道本部的警戒布置情况吧。」太宰治一边问道,径直往里走去,「这样的话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很多了……」 他走进大厅,不出意料地,那里已经布置好了防卫武装,为首的是一名表情冷淡的白髮少年。 「抱歉,你们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 不仅是芥川,饶是太宰也不禁惊讶了。 「这不是敦君吗?」 他说。 「我还在思考为什么没有在侦探社里看到你呢,原来这里的情况是颠倒过来——」 太宰治忽然不说话了,他敏锐地发觉了事情的不自然之处。 要说是巧合,这未免也太刻意了。这就好像是某人刻意下反了一局棋似的。 而要这么做的前提是,那个人早已知晓了每一粒棋会怎样落子。 在这条世界线中加入了港黑的中岛敦并不在乎对方为什么能叫出他的名字,但即使如此,他也忍不住打量了太宰好几眼。 「和首领说的一样,其中果然有一名相貌相同的男人。」敦说。 「你的意思是……」 「预定取消了。」 中岛敦说。 「首领取消了今天的一切预定计划,包括处刑银小姐。所以可以的话,请你们先回去吧。」 ### 在侦探社所在的混居楼内一角,经营着一家名叫「漩涡」的咖啡厅。 澄是知道这件事的,在被卷进这个时空之前,她正和太宰待在那里,与武装侦探社的人们交谈着。 现在的澄也坐在这间咖啡厅里,点了和那时一样的咖啡,只不过是独身一人。 但随着另一个人的到来,她的「独身一人」被打破了。 「阿澄。」 比起离开的时候,太宰治身上多了一些风尘僕僕,他还没来得及紧挨着她坐下,就开始抱怨起来。 「事情好像没有想像中容易解决,不愧是我,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 澄停下了动作,含笑听着他说话。 「……我有点期待那傢伙下一步会怎么做。」太宰治说,「不过,那些事先放在一边吧,和我一起出去走走好吗?」 他支着下巴,侧过脸,用澄再熟悉不过的眷恋眼神望着她。 「毕竟我们还在新婚中呢。」 澄轻轻放下杯子。 「好。」 太宰笑起来,用戴了戒指的那只手牵起澄。 太阳正在西斜,暖色余晖笼罩下的横滨街道像一块微微融化的巧克力,带着点喧嚷的粘稠。 他们顺着这样的街道一直走,直到天边挂上了几粒稀疏的星星。 太宰小心松开澄的手,回过头看她。 「澄。」他说,「这真是一个让人预料不到的意外。」 「是的。」 夜风已经悄悄吹起来了,澄别了一下头髮。 「我也没想到你会来见我,太宰先生。」 「太宰先生」眼中短暂地闪过讶异,随即复杂地笑道:「你是怎么发现的,我应该伪装得很好才对。」 他用指腹摩挲着戒指。 「毕竟,我和他也算是同一个人。」成为了港黑首领的太宰治平静地说,「我们应该是同一个人,我却不得不对你说『初次见面』,就算是我,也很难不认为这是件不太公平的事——那么,澄,请告诉我吧。」 他抬起忧郁的、冷酷的目光。 「在你看来,我们是不是同一个人呢。」 「是,也不是吧。」 澄把手背在身后,远远地看绵延的海岸线和残余的一点点天光。 「如果是我所认识的太宰治,他为什么会选择绝对不适合他自己的生存方式呢?这么想着,我忍不住稍微有一点点担心。」 她转过身,收拢了潮汐和残阳的那双眼睛映入了太宰治。 「这就是我想要来见你的原因。」 第114章 番外1·一生之敌。下 澄和不属她的那个太宰治在开始氤氲起来的夜色中对视了一会,然后他们不约而同地错开了视线。太宰治迅速地瞥了一眼时间, 澄则是看了看手机里的未接电话, 向那个号码回復了一条「请不用担心我, 只是去了解一些事情」的简讯。 她再次抬起头,太宰治向她问道。 「你觉得他会用多长时间找到这里呢, 澄小姐」 「大概还有半个钟头吧。」 「就算只考虑交通状况这类客观因素, 至少也需要半个钟头。」太宰治笑着耸耸肩,「看来你认为他会一点时间也不浪费地找到你。」 「是的。」 澄点了点头。 「我想你也会贊同这一点,太宰先生。」 「……这该怎么回答呢。」他说,「不过,是的。」 「所以, 我会努力争取一点时间——首先,麻烦你拆开它。」 澄这么说着,把手机递给了身前的男人。 太宰治微微一愣, 随即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他熟练地撬开后盖,从里面取出只有豌豆那么大的发信器, 同时露出了微妙的嫌恶表情。 「偏执到这种程度的话, 会变成令人讨厌的男人的, 我甚至觉得我都要比那傢伙好一点呢。」 「并不是这样哦, 当然, 我并不是说你有什么不好的意思, 只是……」 第301页 澄抿了一下嘴角, 不再继续说了。她把发信器抛到了桥下, 小小的装置落入水中的时候,连一点水花都没有溅起。 「这么一来,我们的时间就变得多一些了。」 太宰治低头看她,忽然产生了奇异的现实割裂感。 他好像曾经许多次地从这种角度看她,他听见过自己的声音对她倾诉爱语,也见过她的微笑和眼泪。 但他同时也知道,他不是她所注视的那个人,他只是被困在那个躯壳中的观众而已。太宰治被迫去体验他不曾经歷的人生,然后被告知自己一无所有。 无论是挚友还是恋人。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梦魇。 因此太宰治注视着面前理应是陌生人,却让他产生了不同寻常的情绪波动的女性,不由得从心底响起了黑暗的窃窃私语。 现在呢,现在也是一样吗 太宰治开始回忆起来自己本该去做的事。 他准备了那么多计划,不惜为此成为了港黑首领,都只是为了结束噩梦而已——没错,这样既可以保护这个织田作存在的世界,也可以结束噩梦——以杀死做梦的人的方式。 「去看电影吧。」 「……?」 「去看电影吧。」 澄又重复了一次,她将目光投向对面大楼的gg牌,上面用很有冲击性的巨大字体打出热映中的电影片名,看样子是一部科幻类型的电影。 「莫非你讨厌科幻电影吗?」 「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不过问题在于这里吗?」太宰治不禁笑了起来。 「那就是你不想和我一起看电影了」 「也不是这样——」 太宰治顿住了。 过了一会,他问道。 「你想要可乐和爆米花吗」 ### 澄没有要爆米花。 「其实呢,我最近有在控制体型哦。」她这样说,「确实到了一定年纪以后就会比较容易被体重秤上的数字伤害到呢。」 「没有关系哦。」太宰治无比自然地接话道,「无论你的外貌体型如何,我都会……」 他握着票根,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在说话间转过头看她,却在触到澄的目光时意识到了这并不是适合自己立场的话。 澄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但这时电影已经开始放映了。 看这一场电影的人很多,即使关了灯,黑黢黢的影厅也像起起伏伏的水面那样,能清晰地感觉到人群的悄悄躁动。 他们两人之间大概也是有什么在暗潮涌动的,但是此时无论是谁都没有说话,他们只是专心地看着屏幕。 这是一部稍微有点漫长的电影……这不是在说它的时长如何,而是缓慢的叙事节奏天然地营造出了这种感觉。虽然是科幻电影,比起画面,倒是让人不由得将更多注意力放在了主人公的命运之上。 放映完毕以后,不少观众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感觉如何呢,太宰先生」 他们没有急着离开,在播放演职人员表的时候,澄问道。 「怎么说呢,倒是说不上喜欢不喜欢……我觉得,很古典。」他回答,「有关灵魂价值的议题很古典,在科技背景下探讨这个议题也很古典。」 「古典吗?我不反对这个看法,不过我认为正是因为它格外复杂深邃,才会不断受到讨论,以至于变成了古典的话题。」 澄继续问他。 「那么,太宰先生认为,主人公找到了问题的答案吗」 「他么分明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和不可取代的人,怀着虚假的希望为之奔波,却还是在最终得知了自己的灵魂毫无价值的真相,我真是想不到比这更悲惨的情节发展了。」太宰治没有犹豫地做出了判断,「他是一个可怜的蠢货。」 「那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吗?」 太宰治怔了怔。大概有很短的时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我还不明白。」这是澄的声音,「主人公是否在最后真的相信了自己的灵魂没有价值呢,我不知道。」 她说。 「太宰先生,我们再看一次吧。」 ### 在第二遍观影时,影厅变得空旷了很多,观众零散地分布在各个角落,而太宰和澄的位置依然和之前一样,不同的是他们所在的那排已经几乎没有其他观众了。 「太宰先生有做过这样的事吗,连续把电影看两遍之类的」 「这还是第一次。」 他说。 「说出来可能会惹人嘲笑,其实之前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其他人一起在电影厅中完整地看完一部电影。」 「完整地?」 「被你发现了吗——我曾经强迫敦陪我一起来,电影厅本身却没有坚持到最后。」他把食指放在唇上,压低了声音,「不幸地被我的反对派爆破了。」 「是吗。」澄有点惊讶地说到,惊讶的点却不放在「看电影途中被爆破」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本身上,「那么,这就是你第一次连续看两遍同一部电影了。」 「嗯,也是我第二次与女士一起观影。」 澄点了点头。 此时巨大的银幕又亮了起来,属于电影主人公的人生再一次开始復演,然后又落下帷幕。 这一次的澄默默看完了演职人员表,直到灯亮起,她才开口问道。 第302页 「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触吗,太宰先……」 「我想他已经没有困惑了。」太宰治平静地说,「主人公并非是我所想的那种可怜的人,不如说他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命运有所预感,在另一只靴子落地之后,他真正脱离了困惑的牢笼。」 「于是,你认为他彻底领悟到了自己的灵魂是没有价值的。」澄说。 「是的。」 澄没有回答,但他从澄的眼中读到了她的想法。 「你持有和我不同的意见吗,澄小姐。」 「并非如此。」她摇了一下头,「我只是还不像你那样确定。」 「是这样啊。」 太宰治说着。 影厅中本就稀落的观众早就纷纷起身离开了,毕竟现在的时间说不上早,太宰治想,外面应该已经夜色浓重了。 而在电影厅中,灯光重复着暗了又亮的循环,就像经过了两个昼夜。 在这几个小时的两昼夜中,明明两人实际在交谈的时间不超过十几分钟,太宰治却觉得已经相处了很久了。 这是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十分了解她了吗 太宰治恍悟他的确早就独自一人在电影厅中千百次地看过了另一个自己的人生,作为观众。 但是现在,他第一次成为了电影中的主人公。 荧幕还会为他亮起多久呢? 他闭上了眼。 从现在开始倒计时的话。 或许恰好是一部电影的时长。 「再看一遍吧。」 澄惊讶地看向他。 「就当作是我的任性之举。」 太宰治说。 「请与我一起,再看一遍吧。」 ### 虽然安排了午夜场,但如果没有澄和太宰的话,想必这一场是不会放映的。 他们是影厅中唯二的观众。 在放映前的短暂间隙里,黑暗中的影厅格外安静,让人不禁连唿吸都要放轻,但这种感觉并不坏。 「有时候黑暗能带来安全感。」仿佛料到了太宰治的想法,澄说道,「真正独自待在黑暗中的人是不会害怕的……如果他感到害怕的话,也是因为害怕黑暗中存在自己以外的人。」 太宰治听见很轻微的衣物摩挲声,他猜澄大概是转过身了,因为她的声音近了一些。 「你现在害怕吗?」 太宰治想了想,然后告诉她。 「不。」 「是吗。」她笑了,「谢谢你,太宰先生。」 第三轮电影开始播放了。 在空荡荡的影厅中他们不必再为了观影礼仪保持安静,彼此也已经对情节十分熟悉,于是在荧幕上的画面和情节慢慢推进的时候,荧幕下也时不时地发生着对白。 「主人公在这里是犹豫的。」 太宰治笃定地说,此时情节正发展到主人公将要推开真相之门时,电影很快就要进入尾声了。 「这种独特的运镜手法也恰恰证明了这一点——他真的一无所知吗,如果是这样,他不应该有犹豫。」 澄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她的贊同。 接着就像他们看过两遍的那样,主人公最终知悉了围绕着他的骗局,他的一切都沦为泡影,主人公在白茫茫的雪中颓然而坐,然后又站起来,走进雪的深处。 这就是最后一幕了。 太宰治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想要看看身边的人,总之他这样做了,所以他看到了眼泪从她的脸颊滑落的瞬间。 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眼泪也没有,她的表情是柔和而悲悯的,她以一种非常含蓄舒缓的方式抒发着自己的悲伤,这一切都在那滴眼泪里,只有一滴,甚至很难被认为它是一种哭泣。 「我想你是对的,太宰先生,主人公不再迷茫。」她注视着屏幕,睫毛看起来是湿润的,但这也有可能是荧幕光影映照下的错觉,「也许原本就没有所谓的答案,因为最后他不必再去向谁索求答案了。」 「……『有些人从上帝那里寻找,有些人从威士忌里寻找,还有些人从爱里寻找。这一切都属于同一个道,而道通向无。』」 太宰治怔怔地说。 「澄,和我一起待在黑暗中的时候,你害怕吗。」 「我不害怕。」 澄告诉他。 「我只是一直在想,要如何不让你害怕。」 「……」 太宰治站了起来,很快地转过脸去。 「你要吃冰淇淋吗?」他背对着澄问,「虽然冰淇淋店大概已经不营业了,但是我看到影厅外面有冰淇淋球的自动贩售机。」 「嗯……从热量上来说,其实有点罪恶。」她笑了一下,「但是我很想吃,所以谢谢你。」 「好的。」 他轻声回应,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影厅,但等到太宰治站在自动贩售机前,却陷入了窘境之中。 身为港黑首领的太宰治身上连一个硬币都没有,他努力寻找了一番,却只能找到一张黑卡。他摸出了这张四角烫金花纹,无额度上限,却在此时毫无作用的卡片,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 一只手越过了他,把数得刚刚好的硬币投入自动贩售机,太宰治转过脸,澄对他笑了一下。 「请别介意,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哦。」 「这样就是帮了大忙了。」 太宰治轻松地笑道。 第303页 「咖啡和牛奶双球可以吗」 「你知道这是我喜欢的冰淇淋口味吗」 「……嗯。」他说,「我知道。」 他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了解她的性格与习惯,她的很多故事,还有她手上的戒指。 太宰治定制了与她相配的那一枚,却不是真正为她戴上戒指的那个人。 「你好像对冰淇淋没有什么偏爱。」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如果非要选一个的话,应该是带点咸味儿的海盐香草口味。」 「虽然很长时间没有机会吃这样的东西了,但我想你说的是对的。」 「如果,你是我所了解的太宰治。」她又轻又缓地说,「我想你现在一定面临着一些对你来说很痛苦的困境,我忍不住去想,是什么样的敌人会把你逼到这种程度的绝境呢。」 太宰治没有说话,他盯着运作起来的冰淇淋机,却对什么都没有映入自己眼中一清二楚。 「如果要我去猜测……如果你是太宰治的话。」 她说。 「让太宰治陷入苦斗的,最大的敌人,大约只会是他自己,所以——」 在澄说话的时候,冰淇淋已经制作完毕,太宰治隔着纸握住蛋筒。澄的话还没有说完,他还没能转过身去,那钟声终于敲响了。 太宰治是绝不会想不到这一刻早晚要降临的,他也没道理感到失望,但那枚子弹射向他,逼迫他后退,难以避免地将冰淇淋打翻的时候,他实在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 子弹没有打中他,而是穿透了自动贩售机的铁皮,烧得焦黑的弹孔边缘因为热度而丝丝冒烟,太宰治低下头,手上沾到的冰淇淋液慢慢顺着指缝淌下来,滴落到地上,像一滴融化了的、污浊的眼泪。 「澄。」属于澄的那个太宰治快步走到她身边,触到她的目光,他十分干脆地道了歉,「抱歉,我明白你的意图,但是我不想等待了。」 「你没有自己在做惹人厌烦的事的自觉吗?」 港黑首领的太宰勾起嘴角,慢条斯理地擦掉了手上的冰淇淋渍。 「说起来,敦君那边应该也快要到了吧。」 他的话音刚落,港黑的武装小队就闯了进来,为首的白髮少年站在太宰治身后,低下头表示服从,一面为他换上黑色大衣。 「辛苦了,敦君。」太宰治说,他的眼睛注视着紧紧跟随着中岛敦而来的两名芥川龙之介,忍不住笑了起来。 「澄小姐,你看,无论是哪个『太宰治』都很擅长用残酷的手段来达到目的,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考虑一下我呢?」 「和你这种从事着不正当职业的傢伙不同。」武侦的太宰笑着回击道,「我可是在为横滨市民的福祉而辛勤工作哦?不管怎么看都是我这边比较好吧」 「你啊,是我最讨厌的人,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杀了你……这种感觉和自杀冲动差不多强烈,不过,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披着黑衣的太宰治平静地给中岛敦下达了指令。 「去和芥川龙之介战斗吧,敦君。」 ### 织田作之助赶到时,属于芥川龙之介和中岛敦的战斗已经接近结束了。 来自武侦的芥川看上去伤得不轻,但对方的伤势比他还要严重,他剧烈地喘息着,俯视地上流露出痛苦神情的敌人,最后还是放弃了给对方最后一击。 「为……为什么?」敦艰难地问道。 「在下并没有满足你去死的意愿的想法。」 芥川龙之介说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虎,把血吐出来……就算输给了我,如果输给了作为敌人的那个自己,才是真正的无可救药……你是这样软弱的人吗」 织田作之助接着看到了穿黑色外套的男人,在之前的一面之缘中他已然知晓对方的身份,于是立即警惕了起来。 港黑的太宰治也看见了他,连同他的戒备一起。 「现在可以说了吗,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另一个自己的问话拉回了他的注意力,太宰治嗤笑了一声,「由你来问这个问题真是格外讽刺——你知道『书』吗?」 武侦的太宰露出了凝重的神情,显然是因为他明白对方所指的是什么。 「『书』和彭格列持有的七的三次方有类似的性质,却远没有那么稳定,我所在的……你们此刻所在的世界就是这样一个随时有可能崩坏的平行世界,我所做的事,只是为了保护它不被破坏而已。」 「『太宰治』真的会关心这个世界的死活吗……不。」 武侦的太宰治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如果你继承了我的记忆——你是为了织田作吗」 他没有回答,但这本身就是他的答案了。 「太宰先生。」澄忽然说道,「既然这个空间是依靠『书』的力量维持稳定,那么相同的事情七的三次方也可以做到。」 她略微停顿。 「所以不管你的计划是什么,能否请你……」 黑衣的青年微微一笑,然后抬起了枪。 「真敏锐啊。」 朝向澄身旁男人的第一发落空了,但这没有出乎他的意料。 但第二发是绝对不会落空的。它将朝向的是自己。 「我认为你应该没有理由这么做了才对,太宰先生。」 澄小心地向他走来。 第304页 「『太宰治』杀死自己需要理由吗?」 他的笑弧忽而加深了。 「或是我这么说呢——我觉得那边的太宰治太狡猾了,我没有的东西他却偏偏能一一得到,如果我说我也想要呢?」 他自问自答着。 「毕竟我也是『太宰治』,不可能会不想要的吧。」他看向走到面前来的女性,「你能够抛弃他,成为我的妻子吗要是我说拥有了你的世界,会让我更加愿意继续沉溺其中呢」 他等待着澄的回答,但她陷入了沉默之中。无论是哪个太宰治都能看出来,她的沉默并非代表着犹豫或者挣扎。 「我知道你会给我怎样的回答。」黑衣的太宰治说,「我和他一样了解你,所以再见了……」 没有等他说下去,澄当机立断道:「太宰,快去把织田作带到这个世界来,立刻。」 太宰治马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织田作便看到和港黑首领长着一模一样脸孔的青年一面向他奔来,一面举起了拳头。 「应该已经有人向你说明过情况了,情况紧急所以请不要反抗。」 织田作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他通过异能确认了未来几秒的情况,似乎确实只是吃了一拳而已——尽管如此,如果这个人不是织田作的话,大概也绝无可能轻易被说服接受这一拳的冲击。 太宰治的一击落在他身上的剎那,碰撞的时空之力把另一个织田作拖进了这个平行空间。 「这是怎么回事……」织田作勉强维持住了平衡,拉了拉身上的羽织,「澄?这里怎么有两个太宰?」 他接着看见了不远处惊愕的熟悉面孔。 「这是……我」 如果是一般人的话,大概会因为当下的情形混乱好一阵子,但织田作之助毕竟是织田作之助,虽然常常给人不紧不慢的印象,但其绝妙的信息提取能力和行动力绝非常人所能及。 「如果没有搞错的话,那边黑衣服的太宰治是想要自杀吧?」 直接跨过了「这里是哪里?」「这里怎么有另一个我?」「这里怎么有两个太宰治?」等诸多谜题的织田作之助问道。 「如果你也是织田作之助的话,为什么不去阻止呢?这种事你应该已经做的得心应手了吧」 「呃,不。」被质问了的织田回答道,「我和港黑的首领还是第二次见面。」 「黑衣服的太宰治竟然接下了这么麻烦的工作,想必是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总之,我明白了。」 你到底明白了什么 虽然很想这么问,但忽然出现的另一个自己已经大步走向了举枪的太宰治。 对方似乎也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呆呆地看着织田作之助走来。 「听我说,太宰。」 织田作之助用十分严肃的神情对他说。 「你已经做出了硬得足以自杀的豆腐了吗?」 太宰治怔然回答道。 「……是的,已经能够做得十分完美了。」 「那么,你给『我』……给『织田作之助』尝过了吗」 「还没有。」他说,「我们还不是朋友,贸然邀请对方品尝我做的豆腐,不是有点失礼吗?」 「那就去和他成为朋友吧。」织田作之助下了论断,「虽然他不善言辞,也不知气氛为何物,但他同样不明白怎么拒绝别人,只要你喋喋不休地跟他说话,他就只能笨拙地听你说完。这样说上个十天,一个月,最多半年,差不多就能成为朋友那样的关系了。」 太宰治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你对自己的评价吗?你真是很有趣的人,织田作。」 「你总是说这样的话呢。」织田作说,「太宰……」 在这时,时空的奇点终于膨胀到了这个空间无法承受的程度,刺眼的漩涡把异世界来客们捲入其中,但织田作依然说完了他要说的话。 「太宰,还有这么多事没有做,我觉得你还远远没到应该去死的时候。」 ### 黑衣的太宰治收起了枪,走到武侦的织田作面前。 「虽然有点冒昧。」他说,「但是如你所见,我刚刚被深爱的女性残酷地甩掉了,可以请你和我去酒吧喝一杯苦酒吗」 织田作盯着他看了一会。 「好,如果是下班之后的话。」 他想了想,继续补充道。 「要是你想要讲讲很硬的豆腐之类的事情也可以,我会试着听一下的。」 第115章 if世界线 家教上篇 xanxus篇 1.有隙可乘 彭格列的交易对手似乎没有想到来赴约的人会是她。 澄穿着柔软素净的连衣裙, 双膝微侧,虽然披着黑手党标配的外套,却从黑色外衣下露出了白色的裙摆和光洁的小腿,如果没有这件黑手党式的外套, 她看起来就像是正在享受假期短途旅行的年轻ol。 但是围绕在她身边的彭格列守卫和他们不知隐藏在何处的武器却提醒着这个新崛起的地下兵工厂绝不能沉溺在表象中, 而对方在这种场合下依然平静自若的态度, 也并不让人觉得她和她的制服外套不相配。 「您是……」 兵工厂的负责人犹豫着说道,计划的变动让他一时拿不准要用怎样的方式来继续洽谈。 「十代首领治下的彭格列的门外顾问……澄小姐吗?」 第305页 「是的, 原本预定参加的应当是武器研发部的斯帕纳先生,但由于种种原因, 最后由我代替他来, 我想为未及时通知您计划的变动致歉。」 「不,只是没有想到您这种级别的干部会亲自赴会。」 负责人惶恐道,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 那里放着一盒昂贵的高档雪茄, 但坐在对面的女性的面孔让他顿了顿, 这一瞬的迟疑在很短的时间内被解读成了危险信号, 十数只枪口在瞬间举起,在这样的变故下,负责人身后属于兵工厂的成员也迅速做出了敌意应对。 两方的武器紧张地对峙着, 就像从两片相对生长的密林中向彼此伸出了黑洞般的枝桠。 彭格列的门外顾问很轻地笑了一声。 「没关系。只是一盒烟而已,并不是武器。」 她微微颔首,却没有回头。 「我并不吸菸, 但是如果您需要的话,我也不介意您在这里点菸。」 负责人已经发僵的手动弹了一下,才从口袋中取出了雪茄盒。他谨慎地把它放在桌角,然后示意同伴放下武器。 「不, 我不打算抽。」 他的眼睛紧盯着澄身后依然没有解除武装的守卫们。 「既然您已经来到这里,是否能够说明彭格列对我们提出的合作关系有所考虑呢。」 「从我本人的角度而言,这需要我见过您本人——以及这一处兵工厂据点以后才能决定。」 澄抬起头,这是一处地下据点,在并不很明亮的光线下,停止了运转的兵器生产线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沉默巨兽。 「当然,我的意见就是彭格列的意见。」 澄收回视线,微笑着说道。 她这么说的时候,那双看起来很温柔的眼睛仍然从容,却莫名令人想起扣下扳机后枪管中由热度聚起的火光。 「……那么。」门外顾问的洽谈对象后背已经微微汗湿了,他问道,「您现在的想法是……?」 「我——」 澄刚刚开口,爆破声从外面响起,一团赤色的火焰轰开了为防卫目的加固过的入口,刺眼的光亮和撼动感让兵工厂的成员惊慌起来,而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露面后,就连彭格列的护卫也稍稍混乱了起来。 带着血腥气鱼贯而入的瓦利亚部队隐隐压制了局面,从他们让出的道路中,xanxus走了进来,在死寂的地底据点里发出缓慢又清晰的脚步声。 澄倏尔站起身的动作不免带了点愤怒的气息,属于门外顾问的从容一下子被打破了,就连外套滑落在地也没有注意到,她只身走到瓦利亚的首领面前,抬头看他的暗红色双眼。 「你不应该在这里。」澄一字一句地说,「这不是瓦利亚该出席的场合,你的行为超过了你应有的权限,xanxus。」 「别想命令我。」 xanxus俯身在澄的耳边轻蔑地说道。 「即使是那个被叫做十代首领的小鬼也不行,何况是他的门外顾问。」 他相当恶劣地笑了起来,同时脱下外套,把它盖在澄身上,过于大而厚重的黑色大衣并不适合她,但这样更好,叫人一看就知道是谁的东西。 xanxus环顾兵工厂内部,勾起嘴角。 「还不算太糟糕。」 xanxus说。 「从现在开始,这就是瓦利亚的东西了。」 2.隐秘传闻 其实瓦利亚的首领和彭格列的门外顾问有嫌隙是早有的传闻。 ——当然,人们也不是不知道两人之间的特殊关系,毕竟谁都没有隐瞒的意思。 但是和立场和权力……或是别的什么比起来,这些就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不过是给成年人的——黑手党的纠葛增添另一层复杂而已。 十代首领泽田纲吉收到密信的时候正在和已退休的九代首领一起钓鱼。 他把钓竿放在身边,当场拆开信读了起来。 「唔……xanxus似乎抢走了之前说要和彭格列合作的武器商。」 十代首领有点苦恼地说。 「好像把澄惹得很生气的样子,这样就麻烦了呢。」 完全没把信中要求处置瓦利亚越权行为的文字放在心上,泽田纲吉抱怨的是另一件事:「明明是xanxus自己惹澄生气的,最后这笔帐却会算到我头上……xanxus应该更注意一点自己的言行才对吧。」 九代首领把钓到的鱼从竿上取下扔进桶里,哈哈地笑起来。 「说起来,我还记得那件事。」 「啊,是说我给澄下达了门外顾问的任命书的次日xanxus带着枪一路闯进我的办公室要求我收回指令的那件事吗?」 泽田纲吉心有余悸地说。 「当时真是吓了一跳呢。」 「不过至今澄依然是门外顾问。」 「是的,因为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啊,上钩了。」泽田纲吉一面收线一面说道,「不管是对于彭格列,还是对于xanxus来说,都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十代首领脚边的渔桶中终于有了今天的第一个收穫。 「xanxus的确是桀骜不驯的人,他对彭格列本身的忠诚却毋庸置疑……与此同时,只要澄还是门外顾问,瓦利亚就绝不会有再次脱轨的一天,我有这样的信心。」 「那么。」九代首领问道,「xanxus闯进办公室的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呢?」 「这个啊。」 第306页 泽田纲吉再次把钩投进水中,托着腮笑了起来。 「我的本心是很想告诉他如果做了这种讨厌的事一定会让澄大发雷霆,因此让别人有机可乘也不一定……但是这么说的话,彭格列总部肯定会被拆掉吧,我们的预算资金实在是不能再用在重建总部这方面了,所以……」 「所以?」 「所以我告诉他,考虑到行动自由的门外顾问先例,即使澄成为了门外顾问,也不必搬到彭格列总部这里来,大部分时间都留在瓦利亚那里也没有问题。」 3.烟与枪与吻 交错的聚光灯把拳击台从会场中切裂,在这个本就与世界分割开的地下拳击赛场中,它是囚笼中的囚笼。xanxus独享着二层视野最佳的私人包厢,面前杯子里的酒液在满场的闹嚷中微微摇晃。 在穿着性感的女郎举着round 2的字牌招摇而过的时候,侍者拉响了铃,在得到xanxus的允许以后,新开的酒和一张叠起来的信函被送到了他身旁。 xanxus慵懒地打开信函,眼中流出似笑非笑的嘲弄神情,然后他随手把它扔给侍者。 「让胆敢打扰我的私人时间的渣滓们滚进来。」 来的是兵工厂的人,曾在地底据点中和xanxus有过一面之缘。 xanxus靠在沙发上,甚至懒得抬头看来者一眼,但这种傲慢的态度反而让来人对自己的目的又多了几分把握。 「抱歉在这种时候打扰您,xanxus先生。」在和彭格列门外顾问的洽谈中被搅了局的兵工厂接头人恭敬地说道,「与瓦利亚建立起合作关系令我们十分荣幸,我到这里来是想要询问您是否有深度合作的意……」 「必须要以这种老鼠一样的鬼祟的方式提出的合作吗?」 xanxus笑了起来。 「说来听听。」 「您对现在的彭格列是什么想法呢?对于现在的彭格列十代首领……」他咬了咬牙,说出了真实意图,「比起现在的十代首领,您才是适合那个位置的人,您统治的彭格列才是真正的彭格列。」 他等待了一会,却没有得到回应,而当他忍不住把视线转向瓦利亚首领的脸孔,却被一双冷冽的红色眼睛攫住了。 xanxus开口。 「说下去。」 「……现在彭格列的依仗不过是匣兵器而已,如果能得到制作原理,我们也可以成为您的后盾——」 「就凭你们吗?」xanxus嗤笑道,他从沙发上慢慢坐直,目光慑人,「远远不够。」 他眯了眯眼睛,气氛勐然变得极度危险。 「还是说,你们在小看我和瓦利亚。」 在包厢中,强大的压迫力几乎让人无处可逃。 「不,决不是这样。」 xanxus注视着对方,仿佛狮子等待着猎物的垂死挣扎。 「站在您这边的不只是我,还有更多的——」 「是这样吗?」 迷失在恐惧中的男人被走进包厢的人惊醒过来。 澄端着酒杯款款走到xanxus身边,在扶手边坐下,她抬起酒瓶,来自兵工厂的男人战慄地盯着清澈的酒液撞在杯壁上,掀起小小的漩涡。 「请继续说吧,为了窃取匣兵器的机密而渗透进彭格列,还有同盟家族的……」 托着酒杯的纤细手指映入他已经无法抬起头的视野中,轻柔的声音还在继续对他说话。 「明处的,暗处的,关于你们的情报,请都告诉我吧。」 #### 由于为了掩人耳目,对方并没有带来太多的武装,因此这次事件几乎没有发生交火情况,地下拳击场内的观众对正在发生的事还一无所知的时候,彭格列的门外顾问已经悄然离开。 xanxus走出会场的时候,澄背对他站着,隶属彭格列门外顾问部门的巴吉尔给她披上外套的一幕正好映入他的眼帘,当xanxus一边掏枪一边把这个橄榄发色的小鬼列入死亡名单,澄正好回头看到了他,她向巴吉尔道过谢后就向他走来。 于是xanxus发现澄披着的是他的外套。 思考只在他脑海中多停留了一秒,在澄走近的时候,xanxus略带粗暴地将她拥入怀中。 澄在他怀中动了动,似乎想要把手放进xanxus怀中的口袋。 xanxus握住了她的手腕。 澄抬起头看他,在这间隙中,xanxus不动声色地把枪换到另一边,在澄试图挣脱的时候,他松开了她。 于是澄只在里面摸到了一包烟。 「本来的计划不是这样的,要让他们露出马脚应当还要更多的时间才对……」澄从这包烟中取出一支,「虽然有点意外,但确实节省了不少功夫……xanxus,这大概是只有你只有做到的事。」 xanxus对此不置可否,他看着澄相当不熟练地将烟夹在指间,点燃。 烟雾缓缓地升起来,在她的眸中丝丝萦萦地散开。 接着在第一口尝试中,她就被烈性烟的味道呛到了。 xanxus扬起嘴角,从她指间拿走了那支烟,他把第二口烟吞进肺中,然后亲吻了她。 辛辣的味道在彼此的唿吸中流转,从一个人的肺腑抵达另一个人肺腑,缠绵不分。 他望着她湿润了的眼睛,掐灭了那支烟。 「别再试了。」 「不公平。」澄说,「我可是无法命令你呢。」 「彭格列的门外顾问无法命令我,除此之外,作为澄的你……」 第307页 「如果我说要你不要再打乱计划呢?」 「不可能。」 「你看,你总是这样率性而为。」 「那放弃门外顾问吧,澄。」 「唔,很难做到。」 xanxus的身上有枪和烟的气味。澄不必适应这些,但她此刻在他的怀中,于是她也染上了相似的气息。 对于xanxus来说,他也常常在某些时刻察觉到,他所习以为常的是属于澄的体温。 「不过除了这些不可调和的部分以外……xanxus,再吻我一次吧。」 他揽住她的腰,低下了头。 「好。」 ********************** 斯夸罗篇 1.死亡问答 「你需要休息。」 斯夸罗听到澄这样对他说。 他正在看任务书,听到澄的话,斯夸罗转过脸,澄悄悄站在他身后,有点失望地发觉恋人完全没有被吓到。 「为什么要露出这种表情,剑士怎么可能被接近背后还没有知觉。」 「是我也不行吗?」 斯夸罗没有长解风情的那根神经,于是他非常坦诚地回答道。 「是谁都不行。」 澄忍不住笑得滚在他肩上。 「你在笑什么?」斯夸罗皱着眉问道。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超级——可爱而已。」 「……不要说奇怪的话。」 「可是,希望你休息的事是认真的。」澄倚在他的背上,挑起斯夸罗的一束银髮,「要不要和我去度假呢。」 「混蛋boss那边怎么可能走得开啊。」 「是这样吗?」 斯夸罗感觉到肩头的重量移开了,澄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他。 「那么,请如实回答我的问题,斯夸罗。」 她说。 「我和工作,哪边比较重要?」 「……」 在斯夸罗愣住的时候澄微笑着继续补充道。 「更具体来说是,在下周,我和xanxus,你选择和哪一方待在一起呢?」 #### 于是此刻,斯夸罗正在查自己的带薪年假。 巧合的是他遇见了同样在查带薪年假的玛蒙。 「当然是工作重要,工作等于金钱。」玛蒙说,「但是原来真的有笨蛋在回答这种问题的时候临阵脱逃啊。」 「……不是临阵脱逃。」 「因为过于心虚甚至没有反驳笨蛋这一点呢。」玛蒙感慨道:「虽然当时用了执行任务的藉口落荒而逃,但是等到回家以后你需要面对的可能是收拾好了行李打算抛弃你的女友哦,斯夸罗。」 「啰嗦!!」 整个办公室的文员都看向了不自觉提高了嗓门的斯夸罗。 斯夸罗恶狠狠地向每个胆敢看他的人释放出杀意,此时他的年假条也已经列印了出来。 斯夸罗低头看了看。 然后他发现自己的带薪年假已经累计到了要是从此刻开始放假就可以持续到明年的长度。 2.旅行准备 「也不是没有产生过远走高飞的冲动。」澄说,「但是不管怎么说,对你的了解阻止了我这么做。」 毕竟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你是这种笨蛋啊,斯夸罗。 这是澄出于温柔和爱没有说出的话。 「但是从就职瓦利亚的那一天起,到今天为止,你似乎一天年假也没有休过吧……暗杀部队瓦利亚真是血汗企业啊。」 都怪那个混蛋boss…… 斯夸罗阴沉着脸想道。 「那就这样吧。」 澄说着,把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推到了门口。 「??!」 玛蒙恐吓般的话语浮现在斯夸罗的脑海中,在大脑宕机的情况下,斯夸罗所能想到的只有异常简单粗暴的办法,正当他打算抽出剑砍断行李箱拉杆以此阻挠恋人的出走时,澄非常及时地打断了他的暴走。 「你也快点去做旅行准备,我们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出发,斯夸罗。」 澄把他推进卧室整理衣物,斯夸罗却还处于没有搞清情况的状态中。 「为什么?」 「想想吧,斯夸罗。」澄从浴室走走出来,怀中抱着四五种打算打包带走的洗髮香波和护髮产品,「虽然说累计了很长的年假,但xanxus有可能通过你的假期申请吗?」 「没可能……」 斯夸罗喃喃道。 「就是这样。」澄点了点头,把瓶瓶罐罐一股脑放进行李箱,「所以我们必须在申请书到达xanxus那里之前踏上旅程……」 她回过头,被就站在身后的斯夸罗吓了一跳。 「我们得快点离开。」 斯夸罗非常敏捷地越过她的肩把几件衣物扔进行李箱,关上了箱子,然后他单手扛起澄,另一只手拖着行李箱走到了门口,把必需品们(澄和行李)摆放在门外后,斯夸罗迅速带上了门。 斯夸罗深吸一口气,然后转过身郑重对恋人说道。 「要出发了,澄。」 3.无人之境 虽然非常迅速果断地做出了旅行决定,但直到出发时,斯夸罗仍然对旅行计划一无所知。 好在澄早已为这次假期旅行做好了准备。 发现目的地是阳光、海浪和沙滩时,斯夸罗的表情还是不免微微裂开。 「难道你不喜欢海吗,我还以为叫做『鲛』的斯夸罗会很喜欢海边呢。」 第308页 「不是这个问题——」 斯夸罗皱起眉头,但在他说完之前,澄从更衣室探出了头。 她用隔帘挡住身体,眨着眼睛看他。 「那就是讨厌泳衣了?」 「……」 「真可惜,还想试一试新买的泳衣呢。」澄嘆了口气,从更衣间中走出来,她的肌肤上缓缓洒落阳光,就像照片经由显影液慢慢展露出鲜明的色彩,「如果你不喜欢的话……」 「不。」 斯夸罗表现出了某种异样的冷静。 「这样就好,我们走吧。」 ### 「我想去冲浪!」 澄一手夹着刚刚租的冲浪板,兴奋地对斯夸罗说。 斯夸罗沉默了一下。 「你会吗?」 「唉?好像不会。」 斯夸罗站了起来:「那我和你一起。」 「斯夸罗原来会冲浪吗」 「那种事情——」 斯夸罗不耐烦地回头看她,一边高高地把长发束成马尾,罕见的发色和优秀的容貌引得路人频频回头。 「不是看看就会了吗?!」 事实证明斯夸罗并没有说谎,即使带着澄,瓦利亚的第一杀手也把冲浪板驾驭得很好……如果不是一个浪毫无预兆地翻捲起来的话。 澄被击落到水中的时候没有感觉到丝毫害怕,她甚至有心情抬头看透过阳光的水面,果然没过多久,在光的来处就有人为了她而来,然后一双手臂抱住了她。 他们回到沙滩时像两只搁浅的海豚,澄摸了摸斯夸罗湿了的长髮,突发奇想地发问道: 「如果我和xanxus同时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呢?」 「当然是你。」 斯夸罗无奈道。 「xanxus怎么可能因为这种小事死掉啊!!!——喂,不要笑了!」 斯夸罗把笑得滚动起来的澄掀回来。 「我说别笑了!」 ### 斯夸罗其实并不讨厌海。 他只是不习惯享乐和休憩,以及散发着热闹气息的场所与人群而已。 他所习惯且擅长的,是苦修,是战斗和险境。 「但是,我不认为这些就会使你软弱。」 澄对他说。 他们坐在很大的阳伞下,旁边是椰树和棕榈的影子。 「所以不用时时警惕也可以,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东西可以让你软弱……」 「你。」 斯夸罗忽然碰触了她的脸颊,这让澄流露出了笑意。 「我让你变得软弱了吗?」 斯夸罗看着她,轻声说道,「你让我不再无所畏惧。」 「不再无所畏惧是一种软弱么,斯夸罗?」 「……」 他说。 「我不知道。」 「但是啊,对我来说,你让我变得无所畏惧。」 澄把头靠在他肩上,两人的髮丝彼此缠绕在一起,她透过指缝看向开始变成暖红色的太阳。 「奇怪的是,我也不知道这究竟能不能算是变得坚强——或许不再无所畏惧的你更坚强了,而无所畏惧的我反而变软弱了也说不定。」 她看着逐渐变暗的天际线,忽然意识到这是个很适合问恋人之间问题的场合。 就是那个最传统的,亘古不变的问题。 「斯夸罗。」她问,「你爱……」 「嗯。」 斯夸罗回答道。 「自始至终,没有改变过。」 第116章 if世界线 家教中篇 贝尔菲戈尔篇 在童话终章之后 1.裂隙 「王子和公主应该在一起。」 贝尔菲戈尔第一次这么说是在他8岁的时候。 正在工作的澄当时已经应对了大约三个小时持续不断的来自贝尔菲戈尔的干扰, 在被拆得零碎的瓦利亚顾问办公室中,只有澄和澄所在的办公桌仍然完好。 听到他说的话,澄顿了一下笔, 抬起头对贝尔点了点头:「嗯,我也这么想,贝尔。」 贝尔认真地强调道:「王子是王子,澄是公主。」 「所以我们正在一起呀。」澄一面说着,一面签署了一份文件, 「如果你愿意稍微忍耐, 等我一会的话,我们接下来还会一起去买糖果和冰淇淋蛋糕, 如果天气足够好, 我们就再一起去公园里待一会,然后再一起回家。」 「那明天呢, 澄?」 「明天我们也会在一起。」 「后天呢?」 「后天你得去上学了,不过等到一天的课程都结束,我们还是会在一起。」 贝尔继续问她:「澄什么时候会死呢?」 澄温柔地回答道:「抱歉, 贝尔,现在我也不清楚这个问题,所以我还不能准确地告诉你。」 「在澄死去之前,会一直和我在一起吗?」 「这个啊……」澄稍微思考了一下, 然后告诉了小小的王子,「我想,这是很困难的事情。」 「为什么?澄不想和我在一起吗?」贝尔菲戈尔的肩膀微微地颤抖起来, 杀意从他还很年幼的躯体和更加不稳定的稚嫩灵魂中渗出来, 「在故事的结局里,王子和公主明明都是在一起的。」 「你说的没错, 如果王子和公主喜爱彼此的话,他们往往是能够克服种种困难,到对方的身边去的。」 澄把处理完的文件收进文件袋中,细心地封了口,然后她走向贝尔,在他面前蹲下身,低头把在地上摊开的童话书翻到最后一页。 第309页 这个故事最终的画面是王子和公主的婚礼,戴着王冠的金髮小人正在亲吻他的新娘。 「至少现在的我想要和贝尔在一起,就像现在的贝尔想要和我在一起一样。」 澄笑了一下,将最后一页也翻过去,童话书被合上了。在最后一页之后,只有又冷又硬的封皮。 「那为什么澄不能永远和我在一起呢?」 贝尔菲戈尔倔强地问道。 「因为真正的时间会把我们和世界改变,贝尔。」 一直到很久的后来,贝尔都记得听见这句话时的感受。 这是他封闭的、简单而顽固的世界第一次受到了来自真实的冲击。 贝尔菲戈尔一直被认为从诞生的第一天就註定成为残酷冷血的刽子手——或许在一定程度上这也是一种真相,但事实上,他拥有着异常单纯天真的内心世界,但他的名字在鲜血中浸泡得太多,以至于人们都难以注意到在那片刺目血色后面是极端的纯白。 贝尔完全以自己为中心构建出了他的心灵,这片空间遵循着迥异于现实中人群和社会的规则,即使是生和死之间的关系也纯粹而直观,在跨越这条线的时候,贝尔也理所当然地不会有所犹豫,这仅仅是因为他享受杀戮,而在他的世界中也从不以此作为禁区。 他的坚信的几条规则也是非常简单的。 比如王子应当具有做任何事的权利,而王子和公主应该永远在一起。 又比如他们一定会获得幸福。 但是澄告诉他,世界是会改变的,它并不总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运转。 贝尔的心第一次产生了裂隙。他试图去否定造成这道伤口的人,但从那里照进来的、来自对方的光芒太过柔软和温和,这让他的世界也陷入了混乱之中,恶龙开始咆哮,城堡开始崩塌,而贝尔慌张地试图重新建立起秩序,在挣扎之中,他终于抓住一条规则。 八岁的贝尔菲戈尔握住手中的匕首,澄和他靠得很近,他知道只要割开近在咫尺的皮肤,温热的血就会涌出来,然后他所喜爱的澄会慢慢地在冰冷中死去,这样事情就终于回到了他所熟悉的轨迹。 因为死亡才是贝尔菲戈尔所能理解的永恆。 「童话里的永远在现实中可能会变得非常遥远。」 澄对他说。 「可是,与此同时,我们的时间也不会一直停留在故事的结局。除了明天和后天,我们还有许许多多的日子要去度过。」澄直视金髮的男孩,贝尔映在她眼中的确很像书里的那个小王子,「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一句简单的『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可要长多了。」 最后她问。 「今天要一起去公园吗?」 2.零点病床 贝尔菲戈尔的十六岁过得异常坎坷。 他在指环战中经歷了前所未有的挫折和失败,而且还受了重伤。虽然贝尔一度以为自己会被因此被暴躁的boss弄死,和那样的结局相比,只是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好像并不算最坏的结果,这种庆幸一直持续到他发觉自己可能要在病床上度过生日为止。 其实之前的几年也并没有谁给贝尔菲戈尔庆祝生日。 贝尔想。 从澄离开以后就没有了。 澄还和他一起生活的时候,从生日那一天的早晨开始,他就会拥有不一样的丰盛早餐,这一天的澄给予他的温柔比平时还要多,他往往是在蛋糕、礼物和睡前故事中心满意足地睡去,给这特别的一天画上句号。 没有澄以后,贝尔只能自己去找乐子。可是不管是肆意挥霍还是鲜血派对,到了最后兴致都不免慢慢萧索下去。 然后贝尔孤零零地迎来第二日的熹光。每一次都是如此。 今年看来也不会有变化了。贝尔菲戈尔想,这是因为王子没有成功地把澄抢过来。 虽然他也没有放弃,但不管是什么样的计划都只能等到恢復行动能力之后,而在那之前他不仅要穷极无聊地度过生日,还要穷极无聊地度过圣诞节,这真是自从澄走后贝尔菲戈尔遇见的最绝望的事…… 「贝尔,你睡了吗?」 有人敲了敲门,然后澄从门缝中探过头。她的视线扫过贝尔,但贝尔的刘海完全盖住了他的眼睛,这让澄无法辨别他究竟是否还醒着。澄没有很快地得到回应,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关上门离开时,病床上裹得像个木乃伊的贝尔菲戈尔突然坐了起来。 这一幕其实有点吓人,但澄笑了起来。 「晚上好,贝尔。」她说,「还有生日快乐。」 贝尔菲戈尔牢牢盯着她,直到澄走到他的病床边,坐下来,拿出小小的一盒蛋糕和一支蜡烛。 蜡烛被插在蓬松的奶油上,而澄的脸颊被笼罩在暖融融的光线中,这幅画面单是色泽就能让人感到甜蜜。 「你什么时候会死呢,澄?」 贝尔菲戈尔突然问她。 「我还不知道,不过那应该至少会在你的十六岁生日以后。」澄合上手掌,歪了歪头,「贝尔,毕竟你还不能吃蛋糕,所以蛋糕并不是给你吃、而是给你许愿的哦?」 她把蛋糕推到贝尔菲戈尔面前,而贝尔看着面前的火光,陷入了思考之中。 要许什么样的愿望呢? 贝尔过去的几个生日并不是没有蛋糕,相反地,他总是给自己买很多很多的蛋糕和礼物,他用那些东西把自己包围,却还是觉得哪里都是空洞,他试着去回忆许下的愿望,却发现已经记不得多少了……但是,唯有一点,不能算愿望的一点期盼,还遗留在贝尔的心中。 第310页 他希望再睁开眼的时候,澄就会回到他身边。 可是现在这个愿望已经实现了。 贝尔菲戈尔想着。 他对面前的澄说:「如果王子许下愿望,澄会和王子永远在一起吗?」 「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够实现的愿望,贝尔。」澄告诉他,「而且,即使我们两个一起努力,也很难保证它一定就能够成真。」 「那么。」 贝尔觉得自己对她的回答似乎并不感到吃惊,于是他终于决定了自己的十六岁愿望。 「王子希望澄在零点到来之前不会死去。」他说,「这样在零点之前,我们就能一直待在一起。」 「是吗?」澄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我还有一点点担心呢,但既然你现在许了愿,那我想它一定会实现的。」 「王子的第二个愿望是澄在明天早晨之前也不会死去。」贝尔菲戈尔继续说,「因为这里的东西难以下咽,王子想要澄亲手做的早餐。」 「嗯,这个愿望也会成真的。」 「那第三个和第四个等到天亮以后再——」 「贝尔,能不能先告诉我你有多少个愿望?」 「无数个。」贝尔菲戈尔诚实而理直气壮地说,「王子随时都可以许生日愿望,而且它们应该都要实现,王子决定每天许一次,这是王子的权利。」 「原来是这样。」澄想了想,「我想我能一直活到圣诞节。关于圣诞节,你有什么心愿吗?」 贝尔陷入了安静。 「有。」 他又沉默了下去,但是澄好像已经听见了他未说出口的愿望。 「好。」澄微微笑了一下,代他吹灭了蜡烛,「它也会实现的,贝尔。」 云雀篇 传闻中的男人和他的妻子 1.初到并盛的女子 并盛中学是并盛歷史最悠久的一所学校,但在并盛居民的眼中,它的意义远不止如此。 比起单纯作为一所学校,有时并盛中学更像是并盛的守护神,这层光环来自于并盛中学的实际管理人——那位传说中的男人,云雀恭弥。 「云雀先生呢,是我心中最完美的金龟婿。」 教国文的铃木小姐满怀憧憬地说道。 「云雀家既是并盛本地的名门望族,近年又成为了大财阀,再说到云雀先生本人的话,听说本人还是个超级美男子哦!」 年轻的体育教师鹤田小姐一边翻看着酒水菜单一边倒了一盆冷水:「可是云雀先生不是有一阵子不在并盛活动了吗,据说他从事的是『那方面』的工作,即使是这样你也觉得不要紧吗?」 「咦,所谓的『那方面』是指什么?」 「什么啊,原来你不知道吗?」鹤田小姐凑了过去,在铃木耳边悄声说道,「指的是『黑·手·党』哦。」 「这不是更好了吗!」铃木小姐像陷入幻想的热恋少女一样,双手在胸前紧握,「背负着沉重过去的冷酷男子最性感了!同时他还英俊又多金耶!鹤田,你老实说你能抵抗这种诱惑吗!」 「我、我才不……」鹤田小姐的脸红了起来,「说这些也没有用,我们这些入职两年的教职员根本见都没有见过云雀先生,不说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一样,实际上一点机会都没有吧!」 她似乎还是缺了一点和铃木小姐对抗的底气,于是随手拉上了身边的人作为援助。 「你说对吗!川崎小姐!」 「唉?」由于人数凑不齐,而被新同事们百般请求来联谊凑数的澄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有点为难的表情,「其实,云雀先生他……」 「我记得川崎小姐来并盛还没多久,又是刚刚入职并盛中,一定是第一次听说云雀先生吧。」铃木小姐兴致勃勃地说,「啊,真是难得的优质结婚对象啊,如果在哪一次联谊的时候能遇见他就好了!」 「可是……」 「这种好男人没可能是单身吧,铃木。」鹤田小姐不客气地说,「而且,情敌可能会非常多哦?」 铃木小姐的神情一下变得非常兇恶:「那这就是女人间的战斗了。」 澄忍不住竖起菜单,遮住脸偷偷地笑了一下。 「怎么了,川崎小姐,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啊,不是的。」澄回应道,「只是觉得铃木老师很有精神……不过抱歉,我可能无法为你应援哦。」 「果然!我就说云雀先生的魅力是不可阻挡的!」 那边的铃木和鹤田又自顾自拌起了嘴,澄笑了笑,在点单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好像距离约定的时间只有五分钟了,今天的联谊对象是不是有点慢啊。」鹤田小姐说,「说起来,川崎小姐只喝果汁吗?可能会被对方觉得扫兴哦?」 「毕竟只是来凑数的嘛,不用在意我。」澄把菜单交还给侍者,「你们聊起来之后,我中场就会先离开了。」 「哎~~难道川崎小姐已经有恋人了?」 「是的。」澄轻轻笑道,「他现在并不在并盛就是了,不过我其实有告诉他今天的事……」 当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人推开了门。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在她身旁的铃木与鹤田瞬间陷入了失语的状态。 「云云云云云——」 澄也一时忘记了要继续的话,她惊讶地望着仍穿着西装,容貌和举止却具有和式古典和优雅的黑髮男人走到她身前,伸出了手。 第311页 「晚上好。」 云雀恭弥似乎对澄的吃惊感到很满意,微勾起嘴角,即使是这么浅的微笑,依然能让人感觉到他与生俱来的凌厉。 「今晚我买单。」他淡然而有礼地说道,「其他人会来得晚些。」 「另外,我来接我的妻子回家。」 2.回到并盛的男人 「所以,你把来联谊的男人怎么样了呢?」 可以说是被强硬地捲走了的澄戳了戳云雀的腰,有点担心地问道。 「什么都没做。」云雀的表情相当自如,看来也确实没有按照年轻气盛时的习惯干脆地诉诸了暴力的样子。 ——不过澄基本也可以想像得到可怜路人被云雀本人的可怕气场和威名恐吓得瑟瑟发抖的场景。 可是,要是作为「云雀恭弥」来说的话…… 「做得很好哦,要奖励吗?」 澄仰起脸笑着看他,张开双臂。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云雀还是倾下身子,让踮起脚的澄搂住他的脖子,在脸上留下一个亲吻。 在澄要退开时,却被对方强硬地按住了腰。 云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目光却流露出了属于肉食动物的危险味道:「为什么要用旧姓,澄?」 「本来只是想既然在并盛休假,不如回到并盛中看一看,然后我向校长先生说起关于你的事情的时候,没想到校长先生差点哮喘发作。」澄一边说着,手指漫不经心地在云雀的领带上划来划去,「所以我觉得,『云雀』这个姓是不是在并盛过于显眼了呢……」 「显眼才好。」 云雀说。 毕竟,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等待这一天。 3.关于他们 作为孤高的浮云,云雀恭弥是个极其厌恶受到摆布和命令的人,这一点在他还很年幼的时候就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而另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就是,这似乎是整个云雀家族的共性,因此在确认了云雀恭弥对并盛的热爱和坚守在这片土地上的决心以后,他的父母也异常洒脱地离开了并盛,给予了云雀恭弥去自行塑造人生的空间。 ——问题在于,这片空间,似乎实在有点过于辽阔了。 当澄从义大利来到并盛,开始与云雀恭弥一起生活以后,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不管怎么说,云雀君。」在同样的事故反覆重演,并且呈现出越来越往不幸的悲剧发展的某一天里,澄十分郑重地对他说,「就算是草食动物也有享受平静生活的权利,所以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请还是慎重使用暴力。」 云雀恭弥的视线稍稍往旁边漂移了一点,显然并不打算听从澄的建议。 她嘆了口气,只得提出第二个方案。 「那么,至少做好善后处理吧。」 澄递给他一支手机。 「如果对方受了伤,就打救护车的号码,这样可以吗?」 云雀陷入了沉思之中。 虽然云雀恭弥的思考向来很难去揣度,但澄依然耐心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交换。」 云雀说。 「你的意思是,需要交换条件吗?」澄说,「条件是什么呢?」 云雀没有回答她,反而接着问道:「你的答案是?」 「嗯……」澄想了想,「既然是云雀君,我想答应了也不要紧。好吧,我先答应你。」 他用纯黑色的沉静眼眸看着她,忽然露出了一点笑意,然后接过了手机。 直到后来,澄再想起这件事才恍然大悟——云雀恭弥的自由,可是需要很大的代价来支付的。 比如说,以他的姓氏来命名余生。 迪诺篇 求婚 1.危机四伏 迪诺坐在装备了彭格列最先进侦察和反侦察科技的车中,在极其隐蔽的角落里全神贯注地监控着瓦利亚大楼的情况。 在安静而紧绷的空气中,通讯器忽然响了起来,迪诺被吓了一跳,接着手忙脚乱地接通了联络。 「情况怎么样,迪诺先生?」一开始传来的是彭格列御用科研人才入江正一君的声音,和迪诺一样,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紧张,「设备有在正常运行吗?侦察镜头的运作怎么样?反侦察光学外设呢?我在这次的设计中特别加入了……呕,不好意思我失陪一下。」 入江正一的声音跌跌撞撞地远去,然后迪诺听见了一声轻微的嘆息。 「你好,加百罗涅家的,这里是斯帕纳。」另一名优秀的技术人员斯帕纳说,「入江君为了让设备能在这次的行动中派上用场而维持了一周过度紧张的状态,所以现在他因为神经性胃痉挛去吃胃药了,由我来对你继续进行远程技术指导。」 他停顿了一下。 「加百罗涅,你在听吗?」 感觉自己同样需要胃药,却限于条件只得给自己灌水试图缓和紧张感的迪诺被呛了一下:「咳咳……!在!我在听!」 「总而言之,现在的侦察图像我们总部接收到了,我们会赌上整个彭格列技术部的尊严给予你最大的援助,但关键在于你身上——加百罗涅,你准备好了吗。」 斯帕纳用他没什么起伏的声线问道。 「毕竟对手是那个兇残的瓦利亚,如果你想要逃跑也情有可原,我们现在还来得及取消行动计划……」 第312页 「我准备好了。」 迪诺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只有在这件事情上,我绝对不会向任何人让步,除了——」 就在这时,迪诺的手机也响了。 他的目光一触及来电显示,先前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镇定瞬间瓦解,又变回了那个手足无措的毛头小子。 「餵、餵我是迪诺·加百罗涅……」 「我当然知道了,迪诺。」对面传来带着笑意的女声,「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好。」迪诺的耳根染上了薄薄的绯色,「我马上就来见你,你可以等我一会吗,澄?」 他踌躇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道:「我有话想跟你说。」 澄没有立刻给他回应,迪诺等待着她的回答,在寂静的车内,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跳却前所未有地清晰。 咚咚,咚咚,咚咚。 在第四次心跳声震动空气时,电波终于带来了澄的回答。 「好的,迪诺,我会一直等你。」 2.一往无前 「你还好吗,加百罗涅?」 在与澄的通话结束以后,短暂的沉默中,斯帕纳出声问道。 「没问题。」 迪诺把目光从手机里来自澄的通话记录上移开,扯松了领带,神色沉着下来。 紧接着,他启动了引擎。 「澄在等我,所以不允许失败。」 「好的,那么计划开始……」 爆炸声打断了斯帕纳的声音,迪诺勐地打了一下方向盘,车从蔽体后冲出,足够坚固的车身上仅仅留下了一道冒烟的痕迹。 长长的一道车障设施随即出现在迪诺前进的方向上,拦住了他的去路还有列维及其所带领的小队。 「虽然事实上你的计划对我并没有什么坏处,可以的话我也不想阻拦你。」列维勐地瞪大了眼睛,同时张开了他的雷伞,强电流被导向金属车障,滋滋作响,「但是既然你这么不小心地让计划泄露了,我列维也不能坐视你这傢伙挑战瓦利亚的尊严!!!」 「究竟计划是从哪里泄露这件事我们过后再进行调查,还有这里是入江正一。」 凭藉药物再世为人的入江正一先生推了推眼镜说道。 「迪诺先生,现在请开启第二形态。」 就在入江正一话音刚落的时候,迪诺从控制面板上输入了第二形态对应指令。 就在车子快要撞上车障时,火炎从车底喷射而出,同时车身两边伸出形似飞鱼鱼鳍的滑翔翼,于是列维眼睁睁地看着迪诺和他的车勐然拉升,跃向天空,突破了第一道防线,不禁暴跳如雷。 「可恶!!该死的加百罗涅!」 「冷静一点,列维,毕竟我们谁都没有指望你。」玛蒙的声音从联络器里传出,「还有,结束以后记得叫人事部门给我额外劳务报酬,成功的话要三倍。」 「玛蒙你这个混蛋……」 联络器里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在列维气急败坏地把联络器砸到地面上的同时,迪诺也安全地再次着陆了,但他立刻陷入了迷茫之中。 「……不见了?」 「怎么了,为什么停下来?」入江正一警惕地问道。 「瓦利亚的大楼不见了!」迪诺崩溃道,「难道刚才飞过头了吗?」 「冷静一点,加百罗涅。」斯帕纳说,「我们这里反馈的画面依然是正常的……」 他诡异地顿了一下,然后和入江同时开口道:「大概是瓦利亚的反侦察干扰。」 「那就是说现在传输到本部的画面是虚假的,实际上迪诺先生的定位在超出掌控的未知位置!」 「这样的话敌方已经完全掌握并覆盖了我们的计划。真可怕啊,瓦利亚。」 在两人不自觉讨论起来,并越歪越远的时候,一道新的声音插了进来。 「kufufufu……只是幻术吧。」 彭格列雾守,同时也是卓越的幻术型人才的六道骸先生说。 「幻术?!」迪诺不禁惊唿道,然后他的思考飞快地转了一圈,立即明白了这就是最优解,「没错,这就是幻术,所以只有我看见的是虚假的情景——更重要的是!」 迪诺看着从技术援助组发来的实际地图,果断地踩下了油门。 「瓦利亚的肌肉白痴们怎么可能会研究这种麻烦的非战斗用途科技!」 #### 「说真的,仔细想想,我觉得加百罗涅说得很有道理。」 「……是我们差点做出了错误判断。」入江正一掏出手绢擦汗,他不情不愿地转向不知道怎么混进来的幻术师,开始加倍感到压力,「说起来,为什么雾守先生在这里呢?」 「我从一些途径知道了迪诺加百罗涅打算向瓦利亚的顾问澄小姐求婚的事。」他微笑着说道,非常不见外地舒舒服服坐下来,「顺便一说,其实这件事在彭格列中似乎只有澄小姐本人还不知道了。」 「……」 「而且大家对这件事情都很感兴趣。」 入江正一汗如雨下:「所以呢?」 六道骸打了个响指,装载着彭格列技术部门心血之作及迪诺加百罗涅的黑色轿车在爆炸烟雾中一往无前的画面出现在了彭格列大楼内的每一个电子屏幕中。 「所以我们决定进行实况转播。」 #### 第313页 迪诺开着车向澄所在的方向奋不顾身的狂奔而去,在越过一波又一波的拦截和阻挠以后,交通工具承载了相当重的负荷,幸运的是从上一道防线以来,他就不怎么再遇见防卫部队,直到迪诺在视野中清晰地看见瓦利亚总部,同时还有只身立于前方的斯夸罗。 斯夸罗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 迪诺深刻地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依然停下了车。 迪诺从车中走出来,走向持剑的对手,戴在执鞭的那只手上的指环燃起澄澈的火焰。 「迪诺。」斯夸罗望着他走来,缓缓举起了剑,「我不会留情。」 「我知道。」迪诺说着,眼神坚定,「我会将其作为赌上性命的一战。」 两人的身影同时在原地消失,在一击之后,又交错即离。 斯夸罗灌注全力的一击没有命中,但他斩断了迪诺的长鞭。 如果要再打下去,结果已经非常明显了。 「喂,你。」但是斯夸罗忽然问道,「你的口袋里装了什么东西?」 「……」迪诺没有说话,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子。 那是求婚戒指。 「……你是白痴吗?」斯夸罗气得头晕目眩,「就为了保护这个玩意连命都不要——迪诺!加百罗涅!」 他愤而提高了嗓门:「你这种白痴不配做我的对手!快滚吧!」 「哎?可以吗?」迪诺一边问着,一边不等回答就反应很快地离开现场,「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就先走一步了,谢了斯夸罗!」 在他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柄匕首飞向他的后心,斯夸罗抬起剑,击落了这一下偷袭。 与刚才不同,他平静说道:「我们的角色已经结束了,贝尔。」 金髮的开膛王子从阴影处走出来:「你就这样看着那傢伙把澄抢走吗?」 「虽然是个白痴,但他是认真的。不如说,正因为他是个白痴。」 斯夸罗笑了起来。 「更何况,要说被抢走——说不定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被抢走了。」 3.完美时刻 几乎感觉过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迪诺看到了澄的身影。 「澄!!」 他的恋人听见了他的声音,转过身望向他。澄对他笑了起来,眼睛里有星星。 迪诺知道这不是应该拖延的时刻,但是他忍不住拥抱了她。 「等了很久吗?」 他的唿吸有点急促,心跳如擂鼓,但迪诺搞不明白这是因为之前的战斗还是因为恋人的体温。 「你现在有话要对我说吗,迪诺?」 「不,不是现在。」 迪诺仿佛忽然从梦中醒来,拉住澄的手,往外走去。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赤色的火焰落在黑色轿车上,强烈的光在迪诺震惊的瞳孔中不断明灭,须臾间就把车烧成了残骸,然后xanxus从火光的来处走向他们。 xanxus缓缓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加百罗涅的小子。」 澄看了看瓦利亚的首领,又看了看迪诺。 「迪诺,听我说,我数到三,我们一起跑到备用电梯那里去。」她轻声说,「三,二……」 数到二的时候,迪诺就把澄打横抱起,沖向了电梯。 xanxus举起了枪,但在电梯门关闭的瞬间,他的视线落在了澄身上,于是他又皱着眉低下枪口。 就在这时,xanxus忽然接到了来自彭格列总部秘密联络专用线的一通来电。 #### 「我们到楼顶去。」 澄对他说。 在直达楼顶的备用电梯中,两人在狭窄的空间里独处着。迪诺紧紧攥着她的手,忽然变得沮丧了起来。 「抱歉,澄,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本来应该是更……更美好一些的情景,比如花和香槟之类的。」他语无伦次地说,「还有教堂、儿童唱诗班和漂亮的白马,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也会喜欢马。」 迪诺这么说的时候像一只伤心的大狗狗,澄忍不住笑起来。 「我说不定会喜欢。」澄说,「不过没有也不要紧——迪诺,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我……」 迪诺终于抬起了头,他对上了澄的眼睛。 在这个剎那,时间仿佛为他们静止了。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澄?」 迪诺喃喃问道。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他的脸立刻烧了起来。 「我的意思是,你想不想和我度过余生……也、也就是成为我的妻子……啊,对了!」他手忙脚乱地从裤兜中掏出戒指盒,「我还准备了求婚戒指——」 「我愿意。」 澄说。 #### 在澄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彭格列总部爆发出山唿海啸般的欢唿声。 「呜呜呜呜迪诺先生!」入江正一的眼泪喷涌而出,斯帕纳无语地递给他一张纸,入江正一顺手接过,摘掉眼镜抹了抹眼睛,「虽然过程是这样的,结果却非常美好呢!」 「真的如你所言吗,入江君?」六道骸微微一哂,「多灾多难的过程还没有结束哦?」 「已经结束了。」 忽而插进频道的声音对六道骸说道。 入江差点把眼镜握碎。 「十十十……」 #### 还有大约10秒,电梯将抵达楼顶,在那以后会发生什么,迪诺已经不想再去猜测。 第314页 如果说人生中存在值得让人全心贯注的时刻,那大约就是现在了,因此迪诺没有余裕再去思考将来,他只想努力地、用自己的整颗心来感受当下。 「迪诺先生,你做得很好。」 尽管如此,彭格列十代目的声音从技术援助小组频道传来的时候,迪诺加百罗涅还是吓了一跳。 「阿纲??!」迪诺惊道,「为什么……」 「虽然并没有人完整地告知我发生了什么。」澄说着,取出了手机,向迪诺示意其中的来电记录,「但是——『到楼顶去』,纲吉君是这么告诉我的。」 沢田纲吉总结道:「总而言之,就是这样了。」 「等一下?这是什么总而言之?我还没有明白?!」 「简单来说就是,我已经说服了xanxus,所以已经不会再有追杀——」 (那边隐隐传来了xanxus的冷笑声和枪声。) 「大体上吧,无论如何,如果瓦利亚还有什么不满,我会解决的。」 彭格列十代首领十分平静地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作为我泄露了计划的一点歉意。」 「——原来是你吗?」 「原来是你啊!!!」 迪诺震惊的声音和那边的入江正一激动的吶喊重叠。 「嘛,请先平復一下心情,迪诺先生……该怎么说,或许这真的是一个很过分的恶作剧。」纲吉笑道,「但是,没有经歷磨难的幸福,是不是过于令人嫉妒了呢。」 「!就算你这么说……」迪诺勐地反应过来10秒早已过去,「说起来电梯门为什么还没打开?」 「这就是另一个道歉礼物了。」他说,「我看了迪诺先生的求婚计划,以此为基础,做出了一些弥补……啊,不过关于白马那部分不得不修改了一下,因为xanxus不同意在楼顶修马场。」 最后,在挂断通话之前,沢田纲吉说。 「准备还有最后一分钟才能完成,所以接下来,我把澄和时间还给你。」 #### 在安静中,迪诺忽然察觉自己还紧紧握着澄的手。 当他开始犹豫是不是应该松开时,澄却反过来握紧了他。 「幸福对我来说不是唾手可得的东西。」澄对他说,她抬起头望向他,眼神很温柔,「但是,迪诺,我现在觉得很幸福。」 「我……」 迪诺试图对她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哽住了,他像孩子那样抱住恋人,把脸埋在她的肩上,想要藏起不受控制的眼泪。 「我愿意做任何事。」他说,「只要能让你感到幸福。」 「谢谢你。」 时间到了,电梯门开始缓缓打开,澄却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迪诺,谢谢你此刻在我身边。」 第117章 if世界线 家教下篇 沢田纲吉篇 边境逃逸 1.绑架 彭格列刚刚经歷了或许是沢田纲吉接任十代首领以来, 最为动盪的一段时间。 「这是最后一批名单。」 沢田纲吉接过狱寺隼人递过来的文件,翻开后跳过了处置名单,直接落眼于处置结果, 在几秒的大致浏览后,他合上了文件。 「狱寺君,你是怎么看的呢。」他平静地问道,「这样的处置方法是否过于严苛了?」 岚守犹豫了一会,然后才回答道, 「不, 我认为这已经是相当宽容的结果了。」 沢田纲吉弯了弯嘴角,没有揭穿他充满了偏向性的判断。 「xanxus一直说我的作风太软弱了。」沢田纲吉说, 「或许他是对的, 对于彭格列的首领来说,不够具有震慑力本身就是一种致命的错误。」 「十代目……」 「狱寺君, 在这次事件发生之前,我已经错过了许多次阻止它的机会。」 沢田纲吉的指节轻轻击打着文件,在之后它将被归入彭格列的重大事件档案中, 和许多其他名字一起。 「如果在最初的试探中,就以强硬的方式展示出底线,那么反叛者至少会重新考虑他们是否能够承担起昂贵的行动代价。」 狱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沢田纲吉在他开口之前就对他说道:「抱歉, 让你听了一些牢骚话。」 他微微笑了笑。 「等事情结束之后去休个假怎么样呢,这段时间辛苦你了,狱寺君。」 「……请您别这么说。」岚守最后还是选择了沉默, 「我先去处理一些收尾工作。」 在狱寺隼人离开后, 沢田纲吉独自待在寂静的首领办公室中,忽然感到非常疲惫。 不, 这并不是忽然发生的事,说不定在事件发生之时……在更早的几次试探中,他就开始感到疲惫了。他就像一个在旷野中迷失方向的旅者,直到走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精疲力尽。 他不知道走过的路是否正确,也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 他在理想中勾勒的那个彭格列真的是正确的吗?即使它是正确的,又要用什么方法去达成它呢…… 「十代目?」 澄的声音将沢田纲吉从倦怠而模煳的思考中惊醒,他抬起头,澄站在门口,用稍微有些担忧的目光看着他。 「因为敲门没有得到回应,所以我就擅自进来了。」她走到沢田纲吉身前,「抱歉,我以为你睡着了。」 「不,只是稍微……稍微有点累了。」 第315页 沢田纲吉努力地想露出一点笑容。 「那么,澄小姐有什么事——」 澄把手中的资料书随意地往办公桌上一放,前倾身体,越过办公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沢田纲吉。 「我用的理由是汇报瓦利亚的后续清剿工作。」澄轻轻勾唇,「但这是假的,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她的视线毫无遮碍地看进自己的眼眸深处,刚刚以铁血手腕清理了家族内的反叛势力的彭格列十代首领好像落入了一种无法逃避的局面中。 「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吗,阿纲?」 「……」 他发现自己无法欺骗那双眼睛。 「并不是不想。」沢田纲吉回答道,「澄小姐,我只是做不到。」 「是吗。」 澄笑了起来,退开些许,然后向被困在由挂满彭格列歷任首领们及其辉煌歷史的墙面和沉重古朴办公桌围成的方寸之地中的沢田纲吉伸出了手。 「那现在,就先和我一起逃跑吧。」 #### 「岚守大人!突发事件!」 此时叛乱才刚刚过去,正是风声鹤唳的时期,最高级别的紧急联络转接到狱寺隼人这里来的时候,他切切实实地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急切地询问道,「出了什么事?」 「是十代首领……」 狱寺隼人心里一沉,立刻转身奔向了首领办公室。 「什么?!十代首领怎么了!受伤了吗?!!」 「并不是!」虽然急切,联络员的语气变得稍稍有些微妙,「十代首领本人并没有受到任何威胁,但是……您看了监控录像就知道了。」 这时狱寺隼人已经赶到了首领办公室,他用力推开门,办公室里窗户大敞,办公桌前却空空荡荡。 室内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狱寺怀着不安而震惊的心情走了进去,发现桌上压着一张纸条: 我暂时把十代首领偷走了。 落款是澄。 「那傢伙!!」 狱寺忍不住捏皱了纸条,此刻录像的传输也已完毕,狱寺把它打开,在多个监控拍摄下的多重画面中,一道伴随着金红色火炎的身影格外瞩目。 ——传言中遭受了绑架的彭格列十代首领,抱着传闻中实施了绑架的瓦利亚的顾问澄小姐,凭藉死气之炎一路闯出了彭格列的防御设施,彻底消失在了监视器的视野中。 2.气球兔子 如果要问为什么最后澄和沢田纲吉会出现在游乐园里,那么答案可能异常简单。 「因为直觉。」十代首领说,「感觉游乐园是最不容易被找到的地方。」 「既然如此,我们得看起来更不起眼一些。」 澄打量着沢田纲吉,虽然他没有穿那件标志性的黑手党外套,但看起来似乎依然显得和游乐园有些格格不入。卡通布偶环游队恰在这时经过,就在沢田纲吉稍稍走神的时候,澄不知何时已被人群淹没,但她的失踪并没有持续很久,过了很小的一会,沢田纲吉从人流中看见了向自己移动过来的一束气球。 它们像一团飘飘浮浮的彩色云朵。 沢田纲吉看着这团云朵越来越近,然后被分成了两块。 「给你。」 澄对他说道。 她握着其中的一半,把另一半分给了他。 澄似乎马上就要松开了手,沢田纲吉下意识地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牵住了那团企图逃跑的云。 但是,就在此刻,他却不确定他是否真的牵住了自己的心。 「现在看起来要好得多了。」澄端详道,「但是感觉似乎还可以增加一些活泼的元素。」 在她认真思考着如何让游乐园里的黑手党首领看起来活泼生动一些的时候,澄忽然瞥见了对面的射击摊位有小女孩抱着小熊玩偶蹦蹦跳跳地走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她此刻正在努力地瞄准着货架上的兔子。 经过十分慎重的考量后,澄扣动了扳机,但塑料子弹却又一次砸在了货架边缘。而这么一来,就只剩下最后一发了。 在澄怀着来自最后一发子弹的压力再次看向简陋的瞄准镜时,忽然听见了十代首领隐约的轻笑声。接着,青年的气息靠近,沢田纲吉从身后半环抱住她,同时握住了她的手。 「我的枪术基本上是reborn训练的,真是一段不愿意回忆的日子。」他笑着在澄耳边说道,「这种玩具枪和真品手感差别很大吧,所以瞄准的时候需要稍稍……」 沢田纲吉移动枪口,勾动澄的手指打出了这颗子弹。 「调整一下。」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澄转过脸看他,她的嘴唇不经意间蹭过他的脸颊。 在他开始慌张起来的时候,毛绒兔子应声落地。 3.水族馆 「来这里也是直觉吗?」 澄问道。 「是的。」 沢田纲吉在心里偷偷回答。 因为觉得你可能会喜欢。 「不过,我很喜欢水族馆。」 澄对他说。 水族馆里的游客不算很多,昏暗的蓝色灯光落在玻璃墙上,在水波中映出一轮朦胧而美丽的晕眩。 「这么说起来,我小时候也很喜欢,经常会缠着妈妈要来。」沢田纲吉回忆道。 「为什么,是因为你也喜欢海吗?」 「不……实在要说的话,是因为鱼。」 第316页 他注视着玻璃墙面,由一尾尾细长小鱼组成的银色鱼群如同月纱般扫过。 「待在这里的时候,我可以忘记我的笨拙和各种烦恼,像鱼群一样什么都不用思考,悠闲地看着它们游来游去。」 沢田纲吉很轻地叩了一下玻璃,一尾小鱼被他吸引了注意力,从鱼群中落了单。他的手指从玻璃上离开,小鱼才慢半拍地晃晃荡盪游走。 「过去了这么久以后,我依然还是一样笨拙,还是有那么多无法做到的事情。」他说,「却明白了鱼也并不是如我所想的悠闲,它们只不过是和我一样困顿而已。」 澄忽然说道:「那就抛弃困住你的这一切,到更远的地方去吧。」 「但是……」 她转过脸,望向青年。 「如果你认为无法捨弃彭格列的话,我们可以把它一起带走——比如说,先破坏掉它作为黑手党的那部分。」澄想了想,「彭格列为什么不能是个水产公司呢?我们就把它当做水产公司好了,这样一来,我们尽可以在海边悠闲度日,一整天都用来看那些笨拙的鱼。」 沢田纲吉目瞪口呆地听着这番话,一时竟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可是……」 澄笑了起来:「如果你担心有人阻止你这么做的话——你的守护者们会很乐意为你实现的,我敢说至少六道骸会无比快乐地执行这一切……别忘了,有许多人只是为了你才聚集在这里。」 她说。 「『十代首领』并不是你的枷锁,它只不过意味着彭格列将所有选择的权利都交给你,无论是停止还是前进,它都会追随你的脚步,仅此而已。」 「那你呢?」 沢田纲吉低声问道。 「我也是。」 澄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回答。 「因为你,我此时才会站在这里。」 沢田纲吉没有说话。 她踮起脚,轻轻在他耳边说道:「因为在你保护彭格列的时候,我想要从这些困惑中保护你。」 在沢田纲吉内心持续着自我拉锯的某个角落,闯进了一尾笨拙的鱼,它横冲直撞着,弄乱和破坏了沢田纲吉曾深陷其中的茫然与思虑。 一只巨大的魔鬼鱼游上前,斗篷般展开的躯体遮住了灯光,澄和沢田纲吉短暂被阴影笼罩,在这片朦胧的昏暗之中,他们给予彼此了一个静谧的吻。 在昏暗之外,两束气球在玻璃前缓缓靠近,投下霓虹般的色彩。 它们再次聚合在一起,如同两颗互相贴近的心。 白兰篇 色令智昏 1.征服计划 这是密鲁菲奥雷关于征服世界的第36次正式会议。 本次会议的主持者依然是物美价廉、杀人越货必备的资深秘书官桔梗先生。在这间配备了各种领先于时代的尖端科技的豪华会议室内,坐着密鲁菲奥雷的核心骨干们,可见今天大家再一次欢聚在这里,仍旧是为了商量一些对世界和平充满威胁的坏事。 由于这是一间十分先进的会议室,桔梗秘书并不需要做分发文件这种低级的事情,于是在会议开始前的一小段时间里,他主要的职责就是观察伟大的密鲁菲奥雷首领,即白兰大人面前棉花糖的消耗速度,以便及时从桌肚中及时供应新的棉花糖——桔梗对此十分有信心,每一包棉花糖都由其本人亲自甄选,绝对保证为白兰大人带来愉悦的体验……在白兰吃掉第三包的时候,会议终于开始了。 在惯例的开场白之后,桔梗切入了今天的正题。 「今天我们的基本议题是,运用最新研发的军事科技高效征服世界的可行性。」 展示屏上立刻跳出武器实品与设计图,伴随着详尽的参数和易于理解的说明。 「……按照计划,在顺利收拾掉彭格列之后,密鲁菲奥雷征服世界的计划将得到重大推进,预计在一年以后,就能攻陷整片欧洲,并以此作为征服其他大陆板块的大本营……」 「等一下。」一直表现得十分漫不经心的白兰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会议室中顿时陷入凝固的紧张气氛。 白兰放大了以义大利为核心的军事力量辐射卫星图,选中了其中一个地点。 「根据计划,这里会在其执行的第三个月遭受火力袭击……」他继续放大着地图,直到达成最高精度,此时出现在屏幕上的,是一家着名的米其林餐厅,「但是这里有一家我和澄要在下下次旅行的时候打算去的餐厅。」 为此白兰甚至费尽周折(与直接进行武力胁迫相比)地修改了这家店的后台摇号程序,以便在那一天顺利拿到预定名额。 白兰不容拒绝地陈述道。 「所以,这项计划不可行。」 在鸦雀无声的会议室内,桔梗的额头上汗水密布:「抱歉,白兰大人,是我的考虑不够周全……」 就在这时,一阵铃声忽然响起。 这段出现在重要会议上的铃声反覆震响了两次,将压抑的安静破坏殆尽,不合时宜得有些滑稽。 尽管如此,却没有人能够出声制止,所有缄默而复杂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会议室中的主座位置——坐在那里的白兰以异于密鲁菲奥雷们的悠游态度取出了手机。 他接通了电话,在短暂的静默后,白兰似乎从通话对面听到了什么,用相当快乐活泼的语气应答道。 第317页 「那就现在吧——当然没有任何问题,重要的事?完全没有哦!」 大约两分钟后,白兰结束了通话,终于再次回到会议中来。 「如大家所见。」邪恶组织密鲁菲奥雷的首领交叉着手指,以一种和宣布世界毁灭没有差别的愉悦语气说道,「我决定立刻出发去旅行,所以会议就到此结束吧,对此有异议的人请举手。」 一阵长久而卑弱的沉默。 白兰微笑道:「很好。」 #### 直到白兰离开之后,会议室中的气氛才稍微活跃了起来。 「桔梗!桔梗!」作为在场唯一元气活泼的可爱少女,铃兰是最先恢復过来的人,「真可惜啊,我还以为这次一定能顺利毁灭世界呢!」 「怎么说呢……」 桔梗微微忧郁地嘆了口气。 「事实上我也不是非常感到意外……但是,总之。」他敛去了外露的情绪,「我的一切行动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永远追随白兰大人的意志。」 ——就算白兰大人马上就要出去休假旅行,我也绝不会懈怠对密鲁菲奥雷征服世界第37次正式会议的准备! 桔梗如是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在场依然有人对这一重演了36次的情景心怀怨怼。 「又是……又是这样。」 幻骑士抬起充满怨恨的脸。 「都是从那个女人出现了以后开始!那个强大冷酷的白兰大人……看来只能亲手将她——」 「闭嘴。」 「噤声。」 桔梗和铃兰同时开口道,两名六弔花的气场勐然一肃。 「蠢货,还不明白吗。」铃兰用锐利而冰冷的眼神注视着幻骑士,「这是绝对不能在密鲁菲奥雷……不,绝不能在这世上说出口的话哦。」 「后果可不像死这么轻松。」 桔梗说。 「那位掌握着神的权柄的大人不会吝惜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2.纪念礼物 「嗯……就算你这样问我。」 在旅行之中,当被无数人畏惧着的邪恶领袖又一次询问了她想要什么纪念礼物,澄显得有点苦恼。 「我的确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呢。」 「多么贫瘠的世界啊。」白兰也一同陷入了苦恼之中,「果然还是毁灭掉比较……」 「不是因为觉得它们不够好哦。」澄笑了起来,「相反地,我觉得现状已经足够好了,一时想不到还缺少什么而已。」 但是白兰依旧望着她,于是澄再次认真地思考起来。 她知道,只要她开口,面前的男人会赠予她任何她想要的事物。 如果她说她喜欢这座城市,那么这座城市在下一个唿吸间就会属于她;如果是一个国家,要不了很久它也会镌刻上她的名字;就算她说她想要一颗星星—— 白兰也会强迫那颗星球离开原本的轨迹,只为了她而转动。 他有力量做到这一切。 但是,正因如此。 正因如此。 「我想要一个棉花糖主题乐园。」澄对他说,「一个遍布世界各地的连锁乐园,同时受到孩子和大人的欢迎和好评,每天都挤满了真心喜爱它的人们。我想要这样的一个乐园。」 「这倒不是很困难。」白兰并没有质疑她的奇怪心愿,他立即以惊人的行动力开始考虑如何实现它了,「唔,唯一值得略作规划的也只有『广受好评』这一点。」 然后,白兰展开了他宏大的商业规划蓝图,从一百座在全球拔地而起的豪华乐园,到巨额投资的宣传电影和衍生产品,后来他甚至附带计划了一下在其他产业的进军,密鲁菲奥雷棉花糖乐园(暂定名)俨然已经成为了世界首屈一指的商业巨鳄。 「全套计划执行完毕大约需要五年左右。」 白兰总结道。 「是不是有点太慢了呢。」 毕竟这比征服世界所耗费的时间还要长一些。 「我认为不需要特别着急。在那之前,我们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澄眨了眨眼,「比如说现在,我觉得我们可以去排队买一个可丽饼。」 3.我从荒芜与永恆走向你 他们没有买到那个可丽饼。 须臾之间,不自然的飓风在低空中形成,黑洞般的飓风核心中走出了一个银髮的男人。 「本来只是对这个世界特殊的坐标锚点有点好奇。」长着和白兰完全一样的形貌的不速之客说道,「没想到会看到如此令人失望的场面,这里的『我』竟然连统治世界都还没有做到吗?」 白兰眯起眼睛看了对方一会,然后露出了些许瞭然之色——接着,他完全失去了对来者的兴趣,低下头理了理澄被吹乱的发梢。 澄偏过脸,小声问他:「不要紧吗,白兰?」 「别在意,想想现在也差不多是平行世界的白兰们相互厮杀的阶段了。」他耸了耸肩,「为了不被搅进无聊的竞争中,我还特地改变了空间坐标。」 被忽视的『白兰』也差不多到了耐心告罄的时候,他燃起火炎,打算干脆地毁灭这个无趣的自己和世界时,对方却向他投来了目光。 「你大约是那些白兰中最强的一个。」白兰似笑非笑地说,「鑑于你是第一个打扰我的人。」 异界来客皱起了眉头:「就算有强弱之分,『我们』之中怎么会有像你这样软弱的存在。」 第318页 他其实没有说错。 每个白兰都曾经试图成为神。 「该怎么告诉你呢。」 白兰笑了起来。 「等到抵达的那一刻,你会发现,曾经追求的至高点只是一个,在一切的意义中最接近无的地方。」 当你真的到了那里。 「所有概念都在无尽的时光中消湮,思考和灵魂也失去了价值。」他说,「并不是『你』成为了神,而是神取代了『你』。」 那里什么都没有。 那里没有『澄』。 因此,最后那里也没有了『白兰』。 「那么,为什么我能告诉你这一切呢。」 白兰缓缓抬起了手。 「因为,当你们还只是蝼蚁般的人类时——」 弹指间,空间漩涡被无可匹敌的强大力量击碎,来自平行时空的白兰来不及反抗,在震惊中被抛回了时间乱流中。 「我已经见过了只有神才能见到的荒芜了。」 他轻声说道。 时间继续流动,天空开始下起了雨。 雨丝没能落在澄和白兰身上,一层看不见的力量将潮湿的水汽隔开。 「你想要让雨停下来吗?」他转过头对澄问道。 「白兰,让它们落下来吧。」澄注视着他的紫色眼眸,「下雨的时候,被淋湿也没有关系。」 维持在他们周身的力量顿时荡然无存,雨丝落进澄的发间,打湿了她的眼睫,她站在雨中,拥抱了她的恋人。 「我觉得用漫长的方式短暂地活着并不是坏事。」她说,「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恐怕有些话我就没有勇气对你说了。」 白兰温柔地问她:「比如说呢?」 「比如说,欢迎回来。」 这一刻,白兰忽然鲜明地感受到,自己正与她一起处于流动的时间之中。 他们不必害怕再次迷失,因为他们紧握着彼此,正在一起向光阴流往的地方走去。 白兰敛下目光,亲了亲她的发顶。 「我也爱你。」 第118章 太宰和他的孩子们 太宰和他的孩子们 1.来自未来的孩子们 这是发生在风平浪静的某一天午后的故事。 在武装侦探社常去的那家咖啡厅中的一角, 澄的目光在太宰身边的紫色圆筒状物体上徘徊了一会,然后回到了太宰治身上,带上了微微审视的意味。 「如果没有认错, 这应该是波维诺家族的十年火箭炮吧。」 「没错,这是十年火箭炮。」太宰非常干脆地承认了,并且在澄的怀疑进一步加剧之前,他率先说明道,「虽然我十分理解你的担忧, 但这一次绝对是正·当的获取途径。」 现在正是咖啡厅中最冷清的营业时间, 顾客几乎只有太宰和澄两人,因此太宰治毫不避讳地拍了拍十年火箭炮的边沿:「难道阿澄你不觉得奇怪吗, 这种用途惊人的时间穿梭道具几乎没有使用限制——不要小看十分钟哦, 对于准备充分的专业人士来说十分钟可以获取的信息量太庞大了——我一直对它感到很好奇,所以这一次就……当然, 是正当渠道。」 他微笑着补充道:「只是借用很短的一段时间而已。」 「原来如此。」澄点了点头,「那么你打算使用它吗?」 「不。」太宰治毫不迟疑地回答道。 澄笑着看着他,太宰往前靠近了一些, 两人的双膝在桌面以下似有若无地相触。 「我一点也不好奇我的未来,也并不真正关心这世界在我看不到的时间里走向何方……但要说十年以后有什么让我在意的事情的话,那它们一定有关你。」他微微偏着头,眼神专注, 如同一段柔软的微醺日光,「可是现在你就在这里,我就再也没有什么可好奇的了。」 「至于我的话呢。」澄用咖啡勺轻轻搅动杯中的深色液体, 牛奶的颜色丝丝缕缕地缓缓扩散开, 「我其实对我们的将来有一点点好奇……」 「你想要试试看吗,澄?」 「不。这就像一本书的结局一样, 无论它以什么方式结尾都不会令我失落,我只希望它以自己的方式走向了尾声。」澄抬起头看他,「所以呢,我认为与其提前去揭开最后一页,还是从头至尾,一行一行阅读下去更好。」 「这会是你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吗?」 听到太宰的问题,澄不禁微笑了。 「这是我唯一的故事。」 太宰望着已经成为了自己的妻子的女性,很久没有说话。 「澄。」他的手落在了胸前,「如果现在你告诉我你想要杀死我,任何方式我都会甘之如饴哦。」 「抱歉,我并没有想要杀死你的主观意图。」 澄眯眼笑道,随后,她站了起来。 「我去取一些方糖,希望在我回来的时候你依然活着。」 太宰以一种不怎么符合他本人气质的乖巧和温顺点了点头。 澄离开了座位,太宰看了一会她的背影,视线回到十年火箭炮上,然后意料之外的事件突兀地发生了。 在没有人碰触的情况下,十年火箭炮却忽然启动,它高高地弹起,浓重的白色烟雾在咖啡厅中瀰漫开。 在能够视物之前,太宰的危机神经倏尔间被触发,他反应极快地向后避开,下一秒,一把短刀撕裂了烟雾,一名黑髮的少女从烟雾中浮现出身形。 第319页 太宰打量着从十年火箭炮中现身,来者不善的少女。对方穿着水手制服,容貌纤细秀美,看上去还是高中生的年龄。事实上,太多的经验都告诉太宰治不能仅凭年龄和外貌来评价一个人的危险程度,但他却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某些微妙的熟悉感,这让他决定用更多时间来观望情势。 「啧,被躲开了。」 少女不满地眯了眯眼睛,正要发出第二击的时候,又一个意外如同连锁反应般袭来——烟雾中出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少女似乎并没有感到意外,她立刻转移了针对的目标,敏捷地迎击新登场的一方,两人在烟雾中快速地进行了几个回合的缠斗。烟雾散去,两人的动作也静止了下来,此时另一名神秘人物的真容也终于展现在太宰面前。 那是一个男孩子,和少女看起来是差不多的年纪,同样有黑髮和漂亮的脸孔。他们的容貌之相似,大约会让许多人乍一看认定两人之间存在亲密的血缘关系……如果当下的局面不是少年以右手握着的刀抵住了少女的那把,而他拿在左手的枪对准了对方的前额。 这正是他们陷入了僵持的原因。 「真不愧是你,和那个人一样狡猾。」 少女冷冷笑道。 此时少年也开口了:「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吧。」 他的目光看向少女伸向背后的手,下一秒,少女取枪和攻击的动作几乎在同时完成。当战斗即将走向白热化时,澄终于回到了现场。 「啊啦,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澄托着小碟子,自如而自然地介入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中,「太宰,这些孩子们是谁?」 听到她的声音,两名忽然出现又忽然针锋相对起来的神秘来客不约而同地从彼此身上转移了注意力。 「阿澄,他们是被十年火箭炮里带到这里来的,大概并不是存在于此刻的时间点的人。」太宰治凝重地开口,「他们的容貌……」 「也就是说,是从过去、或者是未来到这里来的吗?」 澄走近了他们,无论是少年还是少女,都下意识地收起了武器。 少女侷促地转过身来,目光紧紧地跟随着澄的步伐,当澄快要走到她身前时,少女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亮得惊人,方才的攻击性和敌意都在其中荡然无存,当澄的目光和她对视时,那双眼眸微微闪烁,竟产生了惹人怜爱的泫然欲泣感。 「果然……」澄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一旁同样在注视着自己的少年的面孔,「你们长得都和太宰很相似呢,难道是他的——」 澄停顿了一下,继续笑着说道:「难道,你们是我的孩子吗?」 少年和少女之间的战斗在澄的话音落下时再次开始了。 在少年动起来的时候,少女毫不犹豫地把匕首投向他,对方被短暂地绊住步伐时,少女直接扑进了澄的怀中。 「初次见面!」 少女如同小猫一样满足地紧紧搂着澄的脖颈。 「妈妈!」 2.a子、b君和太宰治 「虽然很不想承认和这个缺乏礼数的粗鲁傢伙流淌着相似的血液。」少年笑着说出了毒辣的话,「但她说得的确没错,我们确实是母亲和父亲的孩子。」 澄一边把方糖加进咖啡中,一边问道:「也就是说,两位是兄妹,或者姐弟吗?」 「幸运的是,情况并非如此,这傢伙不是我的兄弟。」穿着水手服的女孩子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唔,该怎么说呢——首先,因为时空的一些规则,我们并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但是为了方便称唿,妈妈可以叫我a子。」 她接着指了指男孩。 「这傢伙就叫b君吧。」 b君看了她一眼,没有表示反对,将解释继续了下去:「我和a子的确有相同的父母,但是我们来自不同的时空,在那个时空中,我们都是父母唯一的孩子。」 「我明白了。」澄接过了话,「也就是说,在a子的世界里,我们拥有的是一个女儿,而在b君的世界里,b君是我们唯一的儿子。」 她轻轻合掌,偏过头问道:「是这样吗?」 「母亲的判断非常正确。」 「真不愧是妈妈!」 当分别坐在澄左边和右边的孩子们开始毫无原则地赞美起她,被隐隐排斥到了对面位置的太宰治开口了。 「不好意思,请暂停一下。」他笑眯眯地说,「我理解了你们的身份了,那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了吗?」 「啊,原来父亲还在这里吗?」 b君勾起了嘴角。因为是男孩的缘故,他的面容比a子更与太宰治肖似,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几乎就是少年时期的太宰。 也就是说,这种笑容十分让人牙痒痒。 「确实,虽然见到过去的母亲很让人开心,但我们也应该解释一下我们的来意。」他说,「既然a子大体上可以相当于另一种可能性方向上的我,那么我们应该有同样的目的。」 「是这样没错。」a子直截了当地说,「但是因为一些理由,我很讨厌你。」 「啊,我也是。顺便一说,你在我的厌恶排行榜上目前居于第二名。」 「又是让人噁心的默契,不过我们的厌恶排行榜第一名应该是同一个人吧。」 a子和b君的目光落向对面穿着风衣的男人。 第320页 「——最讨厌的人果然还是父亲/爸爸。」 「可以给我一点发言的机会吗?」被未来的孩子们直白地憎恶了的太宰治先生泰然自若地说,「事实上,我也十分讨厌两位哦,如果要量化的话差不多是80%的水平,原因是……」 太宰治撑着下颚,靠近了他们,他的身上开始散发出危险的气息:「你们身上竟然只有20%像澄。」 a子点了点头:「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上最不幸的事情了。」 b君表示贊同:「这也是我们两个彼此讨厌的原因,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我们都太像父亲/爸爸了。」 3.回到过去 前文已经阐述过,继承了父亲美貌的a子称得上是一名很美丽的少女,虽然长得更像父亲,但是举手投足之中的情态和母亲更为接近。 「那是当然的。」a子搂住了澄的手臂,无比依恋地依偎在她的肩头,「因为我最——喜欢妈妈了。」 而对于b君,虽然和太宰治的相貌非常相似,但是继承自澄的一面让他看起来更为温润和内敛。 不过从内在来说,或许也更多地遗传了父亲恶劣的那部分。 「你不为自己感到害臊吗?」b君礼貌地说,「请离母亲远一点。」 a子歪头炫耀性地揽住了澄的肩:「你在嫉妒吧,和男性的你不一样,作为女孩出生的我向妈妈撒娇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我倒是希望两位都离我的妻子远一点呢。」 太宰如此说道。尽管在笑,周身却缠绕着可怕的低气压。 a子和b君对视了一眼,表情各自凝肃起来。 「不管怎么说,我们也并不只是为了无关紧要的事才到这里来的。」 a子这么说,接着b君说道。 「我们藉助十年火箭炮回到这里,是为了让父亲和母亲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改变世界线。」 「在我们所知的后来,为了互相厮守,你们仍然经歷了许多波折——而就在来到这个时代之前,不论是妈妈还是爸爸,都在我们的时代消失了。」 太宰和澄的孩子,现在以「a子」向自己的父母自我介绍的少女从琥珀色的美丽眼眸中落下眼泪。 最后,「b君」代替她轻声说道。 「所以,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能不能请你们在此时就离开彼此呢。」 4.谈判破裂 沉默在咖啡厅中蔓延开来。 澄和太宰的目光相触,不需要任何刻意的信息传递,两人都在很短的时间内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总之,我们现在明白了你们的目的。」先开口的人是太宰。 澄转过脸看向来自未来的孩子们,点了点头:「但是,很抱歉,我们不会接受你们的请求。」 「!」 a子忍不住激动地前倾了身体,b君拉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应当平復一下情绪,然后他冷静地询问道:「如果是你们仍然对我们的身份有所怀疑,我们可以……」 「并非如此,从刚刚见面时起,我对你们就没有丝毫怀疑了。」澄笑了一下,牵住了两人的手,「因为,作为母亲是绝对不会认错自己的孩子的。」 「妈妈……不,只有这件事不可以输给妈妈。」少女扭过脸,努力克制着在世界上最爱的女性面前松懈和瓦解的冲动,「谈判无法达成共识这件事我们也不是没有料到。」 她忽而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b君,先把妈妈带走!」 a子把澄推进少年怀里,旋身接住了太宰的第一击。 虽然从战斗技巧上两人仍然存在很大的差距,但在对方有共犯协助,且其目标并非战胜,而是掳掠的情形下,局面对太宰治依然十分不利—— 不利局面在第五人到来的瞬间得到了扭转。 快速延伸的黑影闪电般袭向少年,而受到攻击的人似乎对罗生门十分熟悉,b君横抱着澄,灵巧地避过罗生门的两次进攻。但在第三次,芥川龙之介索性将罗生门展开,漆黑的流瀑直接封住了出口。 在少年皱起眉头,飞快地思索着破局的办法时,澄拍了拍他的手臂。 「先到此为止吧。」她温声说,「并不是小看你哦,既然你比较像父亲,那说不定即使是芥川也奈何不了你。不过,我认为现在还不到冲动行事的时机。」 「……」黑髮的少年轻声回应道,「好的,母亲。」 见到他放下了澄,a子当即对他怒目而视。 「别这样看我,我只是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说不定还有交涉的余地。」b君耸了耸肩,「更何况,那可是芥川叔叔,虽然不是完全没有胜算——但难道你没有过被罗生门抽得满地滚的经歷吗?」 当然有。 这大约是澄和太宰的孩子们的共同回忆之一。 在父亲拜託对方对自己进行训练以后,芥川叔叔(虽然本人因为一些师徒伦理上的原因并不认同这个称唿)十分忠实地履行了自己的职责,具体表现为在a子(或是b君)的童年里留下了罗生门的惨痛烙印。 这也是a子被b君说服了的原因。 5.觉悟 「太宰先生和澄小姐的孩子?」 芥川龙之介以代表性的冷峻神情审视着面前的a子和b君。 「就、就是如此,初次见面,芥川先生。」 a子看上去显然压力很大,见状太宰不禁小声和妻子吐槽了起来:「为什么我的青春期女儿讨厌我,却这么敬畏芥川啊。」 第321页 「我其实并不想这么说的。」想起太宰对待弟子天怒人怨的方式,澄以略带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但这可能是一种命运的轮转吧。」 b君若有所思地观察着a子的表情,忽然语出惊人:「莫非a子你暗恋芥川叔叔吗?」 「你乱说什么啊!!」a子愣了一下,瞬间爆炸,「难道你在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吗!死基佬!」 芥川龙之介的神情也出现了一瞬的震惊,但他很快恢復了平静:「如果是太宰先生的孩子的话,这样的事实在过分违背了在下的礼节,请恕我……」 「爸爸绝对不会同意的,不管是你们中的哪一个。」 太宰治站了起来,义正辞严道。 「至少把一个有正当职业,开朗正直的男朋友带回家啊!!」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太宰治身上。 「亲爱的。」 一片寂静中,澄斟酌着说道。 「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明白你是对自己过分宽容,还是过分苛刻了呢。」 #### a子说:「不好意思,我们能不能回到正题上来。」 b君说:「附议。」 「好吧,让我们重新审视这件事情。」太宰治恢復了冷静而机警的控场状态,「也就是说,你们认为如果我和澄继续在一起,未来就会发生让我们都消失的不幸事件对吧?」 「没错。」 「所以你们希望我们现在就离开彼此,以避免悲剧发生,是这样吗?」 「是的。」 「对我来说这听起来是一件很荒谬的事情,但我暂且不向你们求证过程中的证据和理由,直接把结果告诉你们吧。」他说,「就算这一切都是绝对真实的,我们也不会做出离开对方的决定。」 「就算会消失也不要紧吗?!」a子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如果你告诉我,只是我们之中的某人消失了的话,我说不定会稍微考虑一下。」 太宰笑道。 「既然我们是一起消失的,那就不要紧了。」 「但即使不考虑结果……父亲,你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平静的世界。」b君说,「在未来,你们依然无法避免许多次地面对险境,其中不乏一些波折和痛苦。」 「我们对此早有预料。」澄说话的时候,太宰的手覆上了她的,她反手握住了爱人,「我想世界上不会有比太宰治更纯粹的悲观主义者了。」 她抬头凝视他,太宰给了她一个很淡的微笑。 「但是,正因为是太宰治,所以我们反而更确定了一点。」澄说,「未来我们并不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a子焦急地质问道:「你们根本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凭什么说这样的……」 「证据是——」 太宰打断了她。 「证据就是你们。」 他说:「从见到你们的第一眼开始,我就在想像一件事情——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迎接我的孩子诞生的呢?」 a子和b君都怔住了。 「这对我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究竟是多么庞大的力量能让我背弃一直笃信的自己,决定让我的生命以这种方式延续。」 他沉默了一会。 「我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勉强勾勒出这样的未来。于是我明白了,既然未来的我做出了这个决定,那么就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了。」 「另外。」澄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孩子们的身上,「要是我们分开了,你们的存在是不是也会被抹消呢?」 「……」 少年和少女注视着彼此,然后移开了视线。 「我们已经做好了觉悟。」 他说。 这也是为什么你们不必知道我们的姓名。 就算道路在过去分岔,你们不会再走向有我们的未来,我们仍然希望你们的生命能各自延续下去。 6.循果导因 「看来我们一时无法说服彼此了是吗。」太宰靠在椅背上,把孩子们隐秘的视线交流尽收眼底,嘆气道,「别动歪脑筋,在我看来你们都太嫩了,更何况芥川也在这里。」 金牌打手芥川龙之介微微点了点头。 「我们都明白这一点。」b君不动声色地将手伸向藏在身后的武器,「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出的努力。」 他的话音刚落,战斗都还来不及展开,十年火箭炮又一次突兀地启动了。 白烟和响声中断了箭在弦上的冲突,这一次被十年火箭炮带来的人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从长相上来看应该没错。」 a子眯着眼打量着出现的幼儿,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b君。 「这孩子是我还是你?」 不知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幼童好像一时也没有搞清楚情况,当他(或者她)扁扁嘴要哭的时候,一双手轻轻地把他揽在了臂弯间。 「别哭。」澄温柔地吻了一下孩子的额头,「妈妈在这里。」 熟悉的气息带给了幼童安全感,在母亲的怀中,他开始好奇地打量着身边的世界,于是一个僵硬的黑髮青年进入了他的视线中。 孩子向他伸出了手,在幼儿特有的含煳不清的呓语中,蹦出了一个清晰的音节。 「爸爸。」 听到这个词的时候,太宰治几乎都要惊慌起来了。 「我要怎么做,澄?」他手足无措地问道,「他希望我做什么吗?我应该为他做什么吗?」 第322页 澄想了想:「或许他想要你抱抱他?」 她试着把孩子交给爱人,但是孩子又咯咯笑着扭过了脸,握住了澄的一缕头髮。 「……该怎么说呢。」太宰渐渐从新手爸爸的慌张中平静下来,亲了亲握住了妻子头髮的孩子的小手,「我的确是不怎么擅长应付你。」 「是一个很有活力的孩子。」澄失笑道,「这方面倒是不怎么像父亲。」 b君安静地注视着他们,a子则捏着裙角小声嘟囔道:「是啊,真是个好消息。」 太宰眷恋的视线又停留了一会,然后回到已经长大了的孩子们身上。 「现在我们都冷静一点了,那就听一听我的疑问吧。」 他说。 「『只要在这个时代分开就不会消失』,这件事是谁告诉你们的,又是谁帮助你们回到这个时代来的,我好像感觉到了一些不自然的气息,请问你们认识一个叫做白——」 「猜对了。」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然后一个人影突兀地降临在了他们身边。 「不愧是太宰先生呢,真是十分准确的直觉。」 白兰·杰索笑着说道。 a子惊唿道:「白兰先生!」 「你不是应该在忙于维持世界的运转吗,白·兰·先·生。」 「正因为如此,你却能悠闲地度着蜜月岂不是让人很不愉快吗?所以我就稍微说了一些谎……但我做的也不全是坏事。」白兰对孩子们说道,「事实上,你们时代的太宰治最近抱怨了不少感觉澄把太多的注意力分给了孩子们,导致两个人没什么独处的机会了之类的牢骚,所以他的失踪只是带着澄去别的时空重度蜜月了而已。」 他补充道。 「所以,那傢伙也是共犯哦。」 在场的太宰治心想:确实是很像我能干出来的事情。 「的确是那个混蛋能干出来的事情。」a子咬牙切齿。 b君在森森的怒火中笑着说:「看来这种父亲还是不要存在比较好。」 「总而言之,我也玩得很开心,那么几位也差不多可以回去自己的时间了——啊,最年幼的这位我先带走了,剩下的两位还有一分钟时间,在这一分钟里,时空的规则对你们无效,所以想要了解未来的事情也没关系。」白兰的身形慢慢淡去,「如果你们需要的话。」 「我们没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事情。」 澄对她的孩子们说。 「不过,我还想要抱抱你们……」 话音未落,b君环过澄的肩,a子则埋进她怀中,紧紧地搂住了澄的腰,在心满意足了两秒以后,a子抬起脸兇巴巴地朝向了太宰:「别做ky好吗,还不快点过来。」 「……我对应付这种情景比较苦手。」 但是。 他走上前去。 太宰把妻子和孩子们一起拥进怀中。 只有很短的一瞬,然后他们彼此分开。 「好了。」a子抽了抽鼻子,她的身影也开始变淡,「那就再见了,这个时代的爸爸和妈妈。」 「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呢?」 在最后的一小段时间内,澄忍不住问道。 b君愣了一下,然后笑道:「我想不必了。」 「妈妈,把手给我。」a子往后跳了一步,握住澄的一只手,「说不定我们还是会再见面的……当然,也有可能见到的是那个傢伙。」 「是哪一个都不要紧。」b君说,「因为不管是谁,我们都很庆幸能够作为你们的孩子降生。」 少女勾了勾澄的尾指:「那就约好了,妈妈。」 「当你们准备好的那一天,我们会在未来再见。」 ——「请到那个时候,再赋予我们姓名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好的,到这里真的是这本书的最后一个故事了! 其实这个番外也是我对故事结局的的一些理解:既然这本书的男主角是太宰治,那我想也很难简单地在结局说男主角和女主角幸福快乐地永远生活在一起了哈哈。总之,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即使持续的时间会造成更多的伤口,他们依然不会放开彼此,我觉得就足够了。好的!最后希望两位幸福!(婚礼司仪吗我是 这本书真的写了很久啊,虽然一直说绝对不会弃坑,但还是觉得自己挺不对的(…… 因为我是一个很往里去的人,写故事是我发现的一个很适合我的和外界交流的新形式,在此之上还有读者愿意对我的表达作出反馈,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好的事啊。 然后先甩出下一本: 所以就是,其实还是打算写下一本的,想要训练一下安排故事结构和叙事节奏的能力,所以下一本是原创。 (而且之前开了个感觉会比较热门的题材,后来发现我不会写轻松活泼的东西,哭了)感觉是个冷门题材内心真的很担心下一本得solo写作了,但也不能按头大家看(。 哈哈哈哈哈不过不管怎么样还是会一直认真写故事,已经在存文了,为了保持良好的更新速度打算存到七八万再发,如果还愿意继续看我的话球球预收一下,也亲亲暂时告别的小伙伴,希望以后还能再见,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