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宿》 第1页 [gl百合] 《双宿》作者:玊喜【完结】 文案: 重生、穿越、神仙、奇幻...都是假的 披着重生穿越神仙奇幻的外衣编故事... 看文图个开心就好,鞠躬... ~~~~~~~~~~~~~~~~~~~~~~~~~~~ 居然和凌如斯互相扶持,平淡相守十几年,一方却因一次意外离开,独留一方浑浑噩噩活在人世… 因为一次失误打翻骨灰盒,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她发现她阴差阳错回到过去的时间... ~~~~~~~~~~~~~~~~~~~~~~~~~~~ 一睁眼回到十几岁发育不良的身体里... 再睁眼成了大学生... 能别这样满世界跑来跑去了么? ~~~~~~~~~~~~~~~~~~~~~~~~~~~ 最后一次时间回到了十七年前... 她想回去再看那人一眼... 人却莫名其妙比凌如斯小了好几岁?! 刚上高一... ~~~~~~~~~~~~~~~~~~~~~~~~~~~ 怎么办? 撩吧... 追呗... 不然凌如斯拼了命的回到过去做什么! ~~~~~~~~~~~~~~~~~~~~~~~~~~~~ 居然:「阿姨,你真好看。」 凌如斯:「所以你对我三鞠躬?」 亲爱的,是穿越么?未必吧~~~ 内容标籤: 年下 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现代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居然.凌如斯 ┃ 配角:李雷.韩梅梅.钟心等 ┃ 其它:神秘人物:高人 一句话简介:化成灰变成鬼也要回来爱你~~ 立意:... 第1章 残梦 早晨六点四十八分,窗外天色幽暗,有雨滴落在窗台、房檐、地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凌如斯从被窝里伸出手臂摸到枕边的手机,看一眼时间。抬手抹去眼角残留的水汽,看着床头柜上的檯灯出神。 睡在床边的王爷听见动静,慵懒的睁开双眼,起身,前脚撑在地毯上,屁股撅的老高,尽力把身体拉长伸了个舒服的懒腰。一双前爪搭在床边站起来,凑近凌如斯的脸舔两下。 王爷温热柔软带着湿气的舌头把正在发呆的凌如斯拉回现实,她扭头对王爷浅浅一笑,伸手揉揉王爷敦实的脑门,说:「走,去吃早饭。」 凌如斯拿起床凳上深蓝色的法兰绒睡袍,随意往身上一裹,关掉檯灯,拉开窗帘,看窗外阴雨连绵,并没有多少光透进来。 她扭头对床头柜上雪青色的瓷瓶说:「又下雨了,最不喜欢雨天。」 说完走到床头柜边,抱起雪青色的瓷瓶,向客厅走去。她把瓷瓶放在原木色长方形餐桌上,像对王爷说,也像在对瓷瓶说:「今天早饭吃面吧,方便又健康。」 二十分钟后,凌如斯捧了三碗面走出厨房。 一碗三文鱼白菜拌面,面条用剪刀剪成一段段,无油无盐。是王爷的早饭,王爷是一条三十六斤的黑色法斗。前天带去体检,医生说血脂血压偏高,最好减减肥。 一碗汤面,面上码着昨天吃剩的素三丁,和一大片油辣子。她自己的。 一碗葱油拌面,分量最小,碗底压颗溏心荷包蛋。放在瓷瓶前。 十几年来,凌如斯习惯做饭做三份,她们一家三口,口味不同,喜好不同,但她从未觉得麻烦,乐在其中。 王爷的早饭通常一分钟就能解决掉,然后坐在凌如斯脚边巴巴的望着她。口水吧嗒吧嗒往地板上掉。 望一会发现卖惨无效,就开始伸出一对前爪,站直身体,前爪撑在凌如斯腿上,抬起一只厚实的手掌拍拍凌如斯的手臂,拍一下没反应,拍两下,拍两下不行拍三下,再到后面就变成抓挠。 凌如斯缓慢而优雅地吃完一碗汤面,端起瓷罐前的葱油拌面,用筷子搅几下已经开始起坨的面条。 夹起碗底的荷包蛋,递到王爷面前:「你得减肥,闻一下好了。」说完收回筷子,荷包蛋在她嘴里一分为二,蛋汁瞬间涌出来滴在碗里。 王爷眼睁睁看着曾经离他那么近,现在又那么遥远的荷包蛋。眼珠子瞪的快要冲出眼眶,狠狠咽下一口口水。 吃完早饭才七点二十分,凌如斯安静的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看流水从水龙头里倾泻而出,形成圆形的透明水柱。她把刚涂完洗涤剂的碗筷放在水柱下沖,水柱扭曲成不规则的好几条,还有一条溅到她的睡袍上。 凌如斯皱皱眉,从旁边冰箱上抽张纸巾,吸干睡袍上的水。不自觉抬手看自己的双手,她想:这两年手变难看了,一定是洗碗洗太多。 以前,居然在的时候,她从没洗过碗。 她喜欢做饭,不喜欢洗菜。喜欢收拾,不喜欢扫地。 最讨厌的就是洗碗,腻嗒嗒的洗涤剂,油乎乎的碗盘,碰到就让人浑身难受。 这些她不喜欢做的事情,都是居然做的。 居然在的时候,她懒到东西不过伸长手臂的距离,她都不愿抬起那只娇贵的手臂,而是软乎乎说一句:「小然然,把那个递给我。」 居然有求必应。 偶尔逗逗凌如斯说:「你试试看手能不能抬起来。」 凌如斯极度无耻:「不,手好像断了。」 居然:「什么时候断的?」 凌如斯:「刚才。」 通常居然会摇头轻笑,宠溺的伸手揉揉凌如斯的头髮,把东西递到她手边。 第2页 凌如斯看着那几条先是杂乱无章,渐渐变得规则分明的水流,看着看着视线就模煳起来,越来越模煳,模煳到看不清。 洗好碗,把自己收拾干净。给王爷的自动餵食器里加满狗粮,王爷的心思就全在自动餵食器上了,不停用鼻子拱,用爪子掏,企图破解高科技的玄妙。 凌如斯拿起车钥匙,拍拍王爷的大脑袋,说:「王爷,妈去给你挣口粮了,你别拆家。」 今天是周一,所以她比平时早了一小时出门。等会又要经歷漫长的拥堵,运气好的话十点前应该能到公司。 结果,她果然不是个好运的人。 直到九点五十三分,她还牢牢堵在高架上,像蜗牛一样蠕动。她摇下车窗向外看去,看见前方大约八百米下高架的路口,红色的蓝色的车顶灯闪得头晕。 看来是出事故了,警车、救护车停在路口,外围一圈已经拉起了围栏。 凌如斯关上车窗,歪头透过挡风玻璃看了眼路牌,下高架是丘北路,离今天约见的客户很近。于是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manday,我上午不去公司,直接去见客户,你让刘经理主持一下晨会。」 挂断电话,她调出微信,找到客户的头像,打去一串字:「李总,我半小时后到您公司。」 发完又翻出备註「刘」的头像,按住语音键:「刘经理,今天是1号,晨会上让每个小组把任务领了,客户分配一下。晚上下班前每个人的月报发我邮箱。公布一下上月的业绩冠军、服务之星,接到投诉较多的几个人你私下和他们聊一下,看看问题出在哪里,下次面对同样的问题不要再犯错。」 傍晚时分,凌如斯接到助理manday打来的电话,说公司董事长的女儿下午在天市二院生了个胖小子,八斤六两,看着皱巴巴的。 公司里的人都商量着下班一块去医院看望新生儿,顺便送礼。 听到天市二院,凌如斯嘴角不自觉往下一撇,眉头不动声色拧起来。 她说:「我晚上有事,就不过去了,我等会支付宝上转你六千块钱,你帮我把礼随了。」 办完事情,开车回家的途中,经过天市二院,凌如斯拧在一起的眉头始终没松开。 车停在路口等红灯,她刻意把脑袋偏向右前方,不想看见这家医院。但医院建筑上亮着猩红灯光的字体,却毫不客气的从她眼角余光中漏进来。 心烦意乱! 凌如斯知道,有生之年她都不会再踏进这家医院。 哪怕全市、乃至全国、全世界医院就剩下这一家,她宁愿病死也不会走进来。 这里,送走了她最亲爱的居然。 不过十二个小时,那么好看浑身都闪着光的人,就那样躺在那里,双眼紧闭,无知无觉。 不会再对她笑,不会再回应她,更不会再睁开双眼哪怕只看她一眼。 生死的距离,难以逾越。 那段时间,居然很忙。他们公司要上线一款新游戏,正是最后的内测阶段。 居然和凌如斯已经半个多月没坐下好好吃顿饭,连好好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很少。 有时候居然凌晨三四点回来凌如斯已经睡了,在她起床之前居然又回了公司。 有时候整夜都回不来。 凌如斯不忙的时候煲点汤做点居然爱吃的菜,给她送去公司。居然也是一脸倦容匆匆吃两口,继续坐在电脑前忙。 时不时从屏幕前抽个空档盯着凌如斯看,满眼的歉疚,软软说一声:「宝贝,对不起啊,最近都没时间陪你。」声音都是沙哑的。 凌如斯笑笑揉居然的头髮,在居然唇上亲一口,把手边的参茶打开递给居然,说一句:「傻猪。」 居然是游戏公司的技术总监,公司不开新项目的时候,她能天天闲在家里,跟在凌如斯后面转,送她上班,接她下班,午饭时间都要死赖过来一起吃。 一旦开新项目,就忙到天昏地暗,家没时间回,饭难按时吃。 居然说:「现在内测阶段,就快忙完了,等忙完了你请个年假,我们去度假。下个月就是你生日,咱们去英国吧,去我们当年结婚的教堂转转,好不好?」 凌如斯抬头看她,居然满面疲惫,嘴唇因为长时间熬夜缺水干燥的泛起细小的白皮,却依然掩盖不了她脸上的光。 凌如斯笑着点点头。 新游戏终于在一周后忙完了,当天凌晨四点居然回到家,轻手轻脚洗漱干净,钻进温暖的被窝,还在床上熟睡的人毫无意识的贴过来,整个人缠在居然身上包裹住她冰冷的身体。 居然感觉到旁边人身体里散发出来源源不断的热量,比阳光照在身上还要温暖。她扭头亲对方柔软的唇,安心睡了。 一觉睡到下午四点,阳光只剩下一点暖黄的夕阳。她闻到厨房传来食物的香味,感觉她的胃先她一步清醒过来,正发出声声抗议。 「醒啦?」凌如斯走进卧室,坐到居然身边,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汤炖好了,起来吃晚饭吧。」 居然伸出双臂把凌如斯一把搂紧在怀里,脸埋进她颈部,使劲吸两口,脸在上面蹭了蹭: 「终于可以休息了。」 晚饭四菜一汤,全是居然爱吃的。 排骨莲藕汤,番茄牛腩,素三丁,盐水虾,白灼菜心。 凌如斯很擅长煲汤,煲汤的时候加一条油煎过的小鲫鱼,小火慢炖三到四个小时,汤汁会炖成温柔的奶白色,什么调料都不放,出锅的时候碗里加点海盐。汤味浓郁而清甜。 第3页 吃完饭居然去洗碗,收拾厨房。 两个人一起洗完澡,换上家居服,坐在卧室地毯上打开投影仪看电影。 电影是老片子,叫《大鱼》,两个人看了好多遍。 第一遍谁也没看懂,后面几遍居然仍是没看懂,她把这当童话片看。 每次看完居然都要问一遍,男主爸爸真是条鱼啊?这么大,炖的话得用多大的锅啊。 每次凌如斯都会翻她个白眼,然后说一句「傻猪。」 电影也好,书也好,都是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种解读。 无论创作者的立意和目的是什么,相信自己看到的懂得的,就很好。 凌如斯打算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就开始休年假。 她们定了下个月初去英国的机票,其实两个人都不大喜欢英国,因为气候太差劲,食物太难吃。 但她们都想再去那家教堂看看。 去看看当年那两个年轻张扬的姑娘,手牵手脚步轻快跑进教堂的那条碎石子小路是否变了模样。 还有那位操着浓厚伦敦腔英文的教父,好些发音两个人一度听不懂,最后索性不在意那长长的誓词,只是看着彼此不停地说着:yes,i do。 那段时间,居然睡眠不太好。经常睡到半夜坐起来说很闷,心跳很快。 最后被凌如斯念到实在受不了,才去医院。 居然特别讨厌医院,倒不是因为怕打针,怕吃药,怕医生。单纯是因为讨厌医院那股子味道,总让她想起公司的马桶。 心电图报告出来,阵发性心动过速,也没什么其他毛病。没什么特效药,可能是因为劳累过度,精神性的。 医生说,可以做手术。 手术是小手术,心脏射频消融术,微创的。 从大腿根部开个口,将电机导管通过静脉或动脉血管送到心脏特定部位,释放射频电流让局部心内膜下心肌凝固性坏死,可以阻断快速心律失常。 手术难度很低,成功率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做完手术留院观察一晚就可以出院。 手术做完,居然没让凌如斯陪夜,她说你明天来接我就行了,我回家要吃好吃的。 凌如斯从医院出来,看时间还早,开车去小区附近的超市採购。买了一大堆居然爱吃的食材,正好牛排晚上调好料腌一晚,第二天就入味了。 第二天上午十点,凌如斯没去公司,去医院接居然。走进病房看见居然已经换下病号服,准备出院。 看见凌如斯走进来,冲过去抱她,嘴里还念叨着自己一定要吃顿大餐补补。 凌如斯说:「好,我先去给你办出院。」 居然腻腻歪歪赖在凌如斯身上不愿分开,说:「我和你一起去。」 凌如斯笑着回她:「好。」 电梯人太多了,两个人想着三楼走下去很快。于是,放弃搭电梯。 她们手牵手朝楼下走去,刚走没几步,居然忽然整个人一软,朝地上摔去。握着凌如斯的手还没来得及松开,凌如斯被突然下坠的力量带到身体前倾。慌忙中本能扶着就要倒地的居然,紧紧搂在怀里。 后面一段在记忆里是兵荒马乱的,连回忆都不想回忆。 只记得好多人,好多脚步声,推车车轮刮在医院瓷砖地面上刺耳的叫嚣声。 手术室的灯亮了又灭,医生走过来对站在凌如斯旁边的钟心说:「我们尽力了,节哀。」 百分之零点一的概率就被居然碰到了。 鬼扯的一塌煳涂。 等凌如斯安顿好居然的后事,找到医疗事故鑑定委员会,要求审查。 无论找多少机构,找多少人,覆核多少遍,得到的结果都是一致。 手术併发症,并非医疗事故。 术后血栓形成,血栓逆流。事发突然,无力回天。 前后不过短短几个小时,前一秒和她手牵手走的人,后一秒砰然倒地。 突变不过一秒,却成了再也越不过去的距离。 最后一次去天市二院,是参加医疗事故鑑定听证会。 凌如斯坐在那里看对面一张张都长着鼻子、眼睛、嘴的脸,却各个模样不同、表情不同、态度不同。 她忽然想:都会死的吧。我的爱人、亲人、朋友。你们的爱人、亲人、朋友。 当然,还包括她自己,和他们自己。 是的,只是时间早晚,和方式不同。 但现在,她还活着。 居然的家人还活着。 王爷,那条她和居然养了七年的法斗还活着。 她站起来,转身朝门外走去。身下翻飞的风衣下摆把身后的声音全部隔绝。 听证会还没结束,结果不重要了。 凌如斯坐进驾驶座,驱车驶过医院门诊部时,看见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对她笑着招手。 她愣一下,出于礼貌对老人回以微笑。 车开出好远,她都想不起来对方是谁,只觉得面善。 再一细想,又觉得对方的穿着打扮和现代社会有点格格不入,像个道士。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现在这年头,穿汉服,洛丽塔服装的就不说了,穿着比基尼在街上跑,和什么都不穿躺马路边的她都见过。 想到这里,凌如斯内心深处那轻微的不协调感也就消失了。 第2章 初识 算下来,居然两年前没走的话,今年应该是她们在一起的第十七年。 第4页 好像一点没觉得两人认识了那么久,总觉得好像才认识,才刚刚在一起。 结果回头细算,才发现她们在时间海洋上已经划过了这么远。时间,真的是不能细想不能深究的东西。 刚认识居然的时候,她二十二岁,大四刚出来实习没多久,工作来回换了五六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不知道要做什么。挨批评了,受委屈了就辞职,没有人生规划,唯一的规划就是不让自己受委屈。 结果刚换到一家理财公司,勉勉强强过了试用期,就碰到了居然。 居然算是她第一个客户,如果不是领导那天带她出来见客户时,突发急性肠胃,那她和居然可能后面就不会有那么多故事。 居然比她大一岁,二十三,听说工作已经五年了。天生高智商学霸,各项全能,十六岁的时候自己用一台当年的大脑袋电脑编了套程序,貌似好像还是病毒,随便找家公司试验,入侵对方的内部网,把病毒投了进去。 那家公司就是现在她工作的游戏公司,当年公司请了一大堆高手和她在网上大战十几回合,才把人揪出来。结果发现是个稚气未脱的小丫头片子。 于是,居然大学几年算兼职,毕业后才正式成为全职。小小年纪,月薪五位数。 居然对花钱没概念,物质需求也不大,唯一爱好就是吃。 结果几年下来,再怎么大手大脚花钱,发现银行卡的数字还是越来越多。 她就想,找个办法花花吧。 居然问她妈:「妈,钱花不完怎么办?」 她妈在厨房里刀板剁的邦邦响,说:「给我花。」 居然说:「不想给你,你不缺钱。」 居然母上:「我可以帮你理财。」 「理财?」居然晃晃脑袋,嘴上说「可以考虑」。手已经在键盘上打字打得飞快,搜索比较顺眼的理财公司。 凌如斯虽然过了试用期,其实屁都不懂。那些所谓的什么专业术语她培训的时候,一听就打瞌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试用期怎么通过的。 她穿着不合脚的高跟鞋,每在地上走一步都感觉异常吃力,一双脚似乎随时要爆炸。 前台小姑娘把她带到一整面墙都是落地窗的会客室,问她喝咖啡还是矿泉水 她小心谨慎地说,矿泉水可以么? 在会客室里等了快一小时,一次性水杯的边缘被她咬的全是牙印。 她上半身崩的笔直坐在会客室里,放在几桌下面的脚偷偷脱了高跟鞋,让已经有点浮肿的双脚可以休息片刻。 居然进来时,凌如斯以为是哪个快递小哥找错了门。 她看见对方站在门口,一头短髮三七分开在脑袋上梳得服服帖帖,藏青色polo短袖衫,衣领是低调的黄棕色格子,胸口的口袋处绣着个在她看上去像套马的汉子拿着套马杆的logo。扎在深蓝色高腰牛仔裤里,脚上一双白色nike球鞋。 灾难! 凌如斯心想,这人的审美真是灾难。而让她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是,对方高腰牛仔裤的皮带上竟然挂了一串钥匙。 火山爆发,海啸来临,都没办法形容凌如斯此刻奔腾唿啸的内心。 在天崩地裂中,她想起了她可爱的老父亲,现在巨洋气,天天打扮的像华侨。 居然站在门口,抬起右手曲起手指在开着的玻璃门上敲了敲:「你好,刘经理?」 「呃…啊…哦…」凌如斯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快递小哥,应该是客户爸爸,立马从凳子上弹起来,双脚胡乱伸进高跟鞋,起泡的后跟和脚掌重新被鞋挤压摩擦的痛感瞬间席捲了她,她嘴里没忍住,脱口一句:「草!」 「不好意思。」发觉自己失礼,单手捂了下嘴,赶紧道歉:「刘经理身体不舒服,让我过来了,我叫凌如斯。」慌忙走近两步,伸出左手,收回来,又伸出右手:「你好。」 居然没笑也没出声,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表情,象徵性伸出手回握之后立马收回。直接走到会客室的椅子旁边坐下说:「麻烦介绍下产品。」 「哦,好的,好的。」凌如斯右手自然的弯到后背,不露痕迹的手心在衣服上擦一把。才从旁边的双肩包里拿出一大叠资料,递给居然:「您可以看一下,选一个。」 居然接过资料,随意翻几页,说:「这么多字,头痛,你推荐吧。」 「啊?」凌如斯把掉在脸侧的头髮用手拨回耳后,掩饰慌张和侷促。她想想拉开居然旁边的凳子,诚实说:「其实我也不太懂,不过我之前培训听了点,我觉得这个还不错,」她把资料翻到倒数第二页,指着说:「因为我培训这么久,听那么多就这个我自己也想买。」其实凌如斯想说的是,就这个没打瞌睡。 居然扫一眼,反正也看不懂,还是她的那些代码看上去比较易懂可爱。她懒懒地伸手在上面点两下:「那就这个吧。」 凌如斯脱口而出:「要不您再考虑考虑?」等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这可能是她职业生涯第一笔单子,大概会因为她这句话就飞了,而且如果领导知道她今天这个情况,估计会让她在明天晨会上当众读检讨。 「不用,就这个吧。」居然向前微一倾身,非常自然的右手抓住左腿裤脚,辅助着自己的左腿架上了右腿,还觉得特潇洒的对凌如斯咧嘴一笑。 凌如斯坐在座位上,上半身情不自禁挺得笔直,僵硬的挺在哪里,偷偷做了好几个深唿吸。开口问:「那居先生,签合同么?」 第5页 居然没说话,只扫了凌如斯一眼,淡淡「嗯」一声。 「您身份证给我一下。」凌如斯接过居然递来的身份证,瞅一眼发现对方手长得真好看,肤色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匀称的像个艺术品,每个指甲修剪的干干净净,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红色。 凌如斯是十足的手控,看得忍不住想上手一握。结果接过身份证后,念头被打断,她不假思索略带疑惑地说:「您是女的?」 「你觉得我像男的?」居然微一抬眼,一边嘴角往上一扯,打趣地看着凌如斯。 凌如斯被居然看得心虚,想也没想就说:「没有,您长得特像女的。」 然后听到居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音偏中低音,听上去有点像娘娘的男孩子。 居然低头写合同的时候,凌如斯忍不住偷偷打量她,发现对方除了灾难一般的品味,其实长得挺好看。 眉形有点类似剑眉,浓淡适中,透着英气却不粗鲁。眼型偏细长,睫毛深黑仿佛自带眼线,从她垂下的眼尾扫上去,就好像一个骚气的勾重重落下,轻轻扬起。 凌如斯想,她要是髮型弄弄,换身衣服,收拾一下肯定是个美女。 不过和她自己比起来,应该还是差点。 等一切弄好,凌如斯从居然公司走出来,才反应过来,她签单了! 人生第一单,大单!十万! 十几年前的十万足以买套二线城市的房,可能一线城市城乡结合部的房子也能买。 刘经理打电话过来问情况,挂电话之前还在电话那头喊:「行啊,小凌牛啊,没白疼你,回来请你吃小龙虾。」 小龙虾是吃不成,请客的人还在医院打点滴呢。凌如斯路边随便买了两个面包回出租屋,闺蜜兼室友的韩梅梅正在做饭,随口问:「今天咋样?」 凌如斯得意之情盖都盖不住,说:「十万块,大单,我签的。」话音刚落,手机铃声响起,一串陌生的本市手机号。 「您好,哪位?」 「你客户电话不存的么,这样可不好。」听见听筒里传来清冷的女中音,反应片刻,凌如斯说:「对不起,居先生,不,居小姐,我马上存。」 「你叫我居然吧,」凌如斯听见对方似乎在那边笑了一声,「你明天有空么?我请你吃晚饭,那个理财的东西我有些地方没明白。」 凌如斯:「您是哪块没明白,我…」 「明天晚上下班我去公司接你,六点半行吧?」居然没等凌如斯把话说完,便接话道。 「可以。」答应下来后想着好像不对,这人也不问问自己去不去,就直接定了,真没礼貌,算了,谁让人家是给钱的爸爸。 「要不我们约个地方吧,我直接过去,不麻烦您跑一趟了。」 居然:「没事,你公司离我两站地,开车过去顺路,明天见。」 挂断电话后,凌如斯想,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我公司地址。想到一半想起对方的灾难审美,觉得要和t恤扎在高腰裤里,皮带上还挂着一串钥匙的人出去吃饭,突然觉得头非常痛,痛到看见韩梅梅烧好的晚饭都毫无胃口。 「哦哟,有情况哦,是有约会?」韩梅梅把菜端上餐桌,问。 「什么约会,加班给客户解答问题。」凌如斯生无可恋的伸个懒腰,往餐桌上一趴,呈现低 气压状态:「而且她还把t恤扎在裤子里,钥匙挂在腰带上。」 韩梅梅盛饭的手停在半空,凌如斯听见「砰」一声硬物掉在地上的声音,紧接着是对方不可遏制的狂笑。 心情很差! 第3章 追求 第二天上班,凌如斯正对着电脑边整理客户资料,边和三五好友在小企鹅上闲聊。看见屏幕下方有个小喇叭不停地闪,点开是条好友请求,请求栏里简单三个字,居然,加。 客户爸爸真是穷追不捨啊,想也不用想qq号肯定是刘经理给出去的。 这人签单的时候干脆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签完单怎么这么多屁事。二十四小时之内,电话、简讯、小企鹅一个不落全方位追击。 凌如斯在心里默念着,十万块,十万块,十万块。 不情不愿接受好友请求,给对方发过去一句:您好。后面还不要脸的加了个微笑表情。当年这些表情背后可没那么多深意,微笑就是微笑,尽管凌如斯内心跑过几只可爱的羊驼。 「有没有什么忌口不吃的?比如葱姜蒜,不吃辣之类?」居然并没有问任何跟产品有关的问题,发来一句询问口味的话。 「没有忌口,我不挑食。」字刚打出去,凌如斯就在心里对自己狠狠「呸」一口。心想,老娘不爱吃荤不爱吃素,牛羊猪鸡鸭鹅全都不爱吃,不吃葱姜蒜香菜芹菜。青菜只吃叶子不吃梗,不吃内脏不吃肥肉不吃动物皮。 居然:「那就好,我很挑食。」 凌如斯:「嘻嘻~~」 凌如斯发完敷衍的嘻嘻两个字之后,对方再没消息过来。下午六点半手机准时收到一条简讯:「地下停车场,银色沃尔沃,车牌尾号927。」 好不容易找到那辆尾号927的银色沃尔沃,已经是二十分钟以后。凌如斯理不直气不壮的隔着车门跟对方边道歉边小跑过来。 「上车。」居然淡淡看她一眼,脑袋往右边轻轻一点。 凌如斯本能伸手想去开车后座的车门,想了一下觉得她接受的教育是,坐人车后座是把人当司机,这样不太礼貌。准备伸手去拉副驾驶的车门,手停在半空又觉得都说副驾驶座是爱人专座,坐上去会不会太唐突。 第6页 就在她站在原地纠结时,副驾驶车门从里面打开,居然上半身撑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她说:「车门没锁。」 半小时后到达居然带她去的饭店,凌如斯脸色绿的跟小青菜一样。 那是家日料店,她忌口名单里还有,不吃生的冷的。 有次出于好奇在韩梅梅的鼓动下吃了块三文鱼,结果差点没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除了生食带来的不适感,那鱼肉的口感在嘴里像在嚼半生不熟的肥肉,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飞溅在她口腔壁上的肥油。 不过后来和居然在一起久了,饮食习惯变了太多,倒是越来越爱吃这生鲜鱼肉。 整顿饭下来,凌如斯就吃了一碗茶碗蒸,喝了一碗味增汤,居然点的三文鱼、鲷鱼、金枪鱼、章鱼、北极贝、甜虾、带子、海胆碰都没碰。 席间,居然半点没提关于理财产品的事,看凌如斯没碰过生鱼片,也不招唿她吃。 两个人不熟悉,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基本上是居然在问,凌如斯回答。 好不容易吃完,凌如斯如临大赦般从座位上弹起,几乎是雀跃的。居然扫她一眼,没出声,拿起大麦茶低头喝一口,嘴角有笑意泛起。 居然送凌如斯回去的途中,把车靠边停下,她什么也没说便下了车,十分钟后回来,手里拎着个精緻的牛皮纸袋,她打开后车门,放在后座上。 凌如斯下车前,居然伸手从车后座拿起袋子递给她说:「你晚饭没怎么吃,这家蛋糕很好吃,晚上饿了可以垫垫肚子。」 凌如斯刚到家换上拖鞋,电话响起来,她看见李雷的名字,皱皱眉头,等铃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尖锐才接起来。 「我爸今天去买房,付了定金说以后给我们做婚房,我去把定金退了。」李雷的声音传进凌如斯耳朵里,温柔的带着怨和无奈,半年来,这种语气她已经听太习惯,听到毫无波澜。 「其实可以不退,以后你娶媳妇还是要买的。」 「你不跟我结婚,我要房子干嘛?」 话题又绕到你跟我结婚这个核心问题上来,半年间每天李雷都要给他打电话,每次看似心平气和的闲聊,到最后话题都绕到为什么你不和我结婚上来。 时间一久,埋怨和无奈日积月累,积累到李雷自己排解不了,积累到凌如斯自己都误以为愧对李雷。 两个人的感情合适在一起,不合适分开。哪有谁对谁错,应不应该。 更没有,一方强加在另一方身上的懦弱,只是当时不懂释怀。 每次李雷电话打过来,凌如斯都耐心听着,尽管每次她都想说,我们已经分手半年了,你应该继续往前走,而不是在我这里频频回首。 李雷不挂她便不挂,安静听着,很多次讲到后面李雷就情绪失控,声音哽咽着挂断,过半小时再发条「晚安」的简讯。 凌如斯单手拿着电话,闲下来的一只手打开居然下车递给她的牛皮纸袋,看见里面装了大概有十来种小面包和蛋糕,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听见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手机拿到面前看见是居然的来电。 「我有电话进来,要不先挂了,晚点给你打过去?」凌如斯轻声询问手机那端的李雷 「谁给你打电话?」李雷的声音立马警惕起来,在那端问。 「客户。」 「那我不打扰你了,再见。」说完直接挂断电话,居然的电话也在这时断了。 凌如斯想这人是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情绪化,这么喜怒无常,明明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算个脾气温和为人宽容的少年。 正想着看见手机有条简讯进来,打开看见是居然:蛋糕和面包保质期很短,如果吃不掉可以分给朋友,合口味的话下次再给你买。 凌如斯回復「谢谢」两个字,心想这人有点奇怪。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和她格格不入,却有莫名让人觉得安心。 居然开始每天给凌如斯打电话,总是以,对了,关于那个理财产品,我上次忘了问你。开头,讲不了几句话题就偏到不知哪儿去了。 有天晚上凌如斯躺在床上和居然讲电话,讲着讲着就睡着了,醒来发现手机简讯箱里躺着停机简讯,充值简讯,500话费到帐简讯。 刚刷完牙居然电话打进来,说:「终于通了。」 凌如斯用脚趾想也知道500块话费怎么来的,她说:「我把话费钱给你。」 居然说:「不用,是我打停机的。」 话音里有种我打停机我负责,我负责就充钱,我打停机我骄傲的气势。 凌如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又觉得这人挺可爱:「那我请你吃顿饭。」 「好啊,」居然电话里顿了片刻,很认真的说:「我很挑食,就吃得惯家常菜。」 凌如斯心想,鬼扯,上次日料店里那破千的刺身难道吃狗肚子里了。转念一想,去外面吃如果再吃日料,她真会崩溃,就应下居然来家里吃饭,约好时间,凌如斯突然有种对方想趁机登堂入室的感觉。 回过味来,她才意识到这人是不是在追她。 居然是个特别沉得住气的人,追人也追的不动声色,又恰到好处的在对方面前刷存在感。 说话从来没有任何暗示明示,也没任何逾矩行为,有时甚至正经的让凌如斯觉得是不是自己思想太龌龊了,人就是这么光风霁月心无杂念一个人呢,看上去又是一副什么都不懂丝毫未开窍的样子。 第7页 直到后来,凌如斯才知道自己是被表象给蒙蔽了,居然就是只深藏不露的老狐狸。 放的是长线,有的是耐心,钓的是老婆。 凌如斯终于忍不住问:「居然,你是不是在追我?」 居然仍旧一副淡淡的表情,扫眼凌如斯,垂下重重落下轻轻扬起的眼睫,漆黑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喉咙里低沉的「嗯」了一下。 再无多言。 然后,凌如斯坐在对面一直等、一直等,等着居然的下一句话。 她都想好了,居然表白的话,她就说少年,我们不合适。从我们不合适到她准备回答我考虑一下,又到我考虑一下改成行吧,也不是不可以。 居然都没有开口再说一句话。 两个人互相沉默着,到后来谁也不看谁,等到韩梅梅已经几次从卧室里走去洗手间,边走边打着哈欠暗示大家时间不早咯,客人该回家了。 两个人才一前一后从凌如斯家里走出来。 凌如斯跟在居然后面走出来,走到门口看见居然原地停下,转身,对她伸出右手,她就这么魔怔一样把手搭了上去。 就那一牵,后面的十几年,谁也没放手。 凌如斯后面才知道,当时居然心里七上八下,紧张的手脚冰冷,愣是不敢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因为她害怕听到凌如斯说拒绝的话。 后来冷静了几个小时,想想就算拒绝也没什么,一次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反正她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晚上再接到李雷电话,凌如斯说:「李雷,我有女朋友了,我们往前走吧,都别回头。」 第4章 时间重置 周末,难得天晴。 卧室阳台下那几株桂花树已经开了,风吹过来就能闻见阵阵花香。 凌如斯躺在床上,看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钻进来,光影轻轻晃动,恍若隔世。 王爷听见动静站起来撑在床边,伸出柔软的舌头舔凌如斯,凌如斯笑着推开王爷的大脑袋,伸手在床头柜上捞睡袍。捞到毛茸茸的衣领,伸手一扯,却听到「哐当」一声。 雪青色的瓷瓶从床头柜滚到地板上,滚了几圈盖子弹开,撞倒墙角碎成几片,瓷罐里灰白色的灰散落出来,地板上地毯上到处都是。 「老公!」凌如斯惊叫着从床上弹起来,弹过去蹲在地上用双手收拾洒落出来的灰,边收拾嘴里边碎碎念:「完了完了,你房顶破了,没事,回头我给你换个更大更豪华的。」 王爷凑热闹跑过来,到处嗅,凌如斯扯着嗓子喊:「王爷,你走开,你把你爸吸肚子里去了,别吸了。」 她把散落的灰用双手慢慢拢起来,一捧一捧小心翼翼放回罐子里,掉落在地毯缝隙里的灰很难清理彻底。凌如斯失落的想,完了,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啊? 也有可能只是肚子小点,居然不是老嫌自己胖么,那就当减肥了吧。 把骨灰放回罈子里,她才去收拾盖子,想看看能不能先用玻璃胶粘回去,凑合用一下,明天她再去挑个新的。 盖子碎的不厉害,凌如斯沿着盖子碎裂的边缘摸过去,心想粘回去问题不大。一不留神手指在盖子碎裂的尖角处划拉一下,血顺着手指的裂口慢慢渗出来,和手指上残留的骨灰混在一块,凌如斯自言自语道:「这下我们俩骨血相连了。」 接着,双眼一黑,倒下去。 凌如斯是被热醒的,整个人感觉身上潮湿黏腻非常不舒服,耳边还有知了高一声低一声叫着,一听就让人觉得这个夏天无比燥热。 夏天?! 现在不是秋天么? 桂花都开了。 我老公洒出来了。 盖子,盖子还没粘上。 凌如斯勐地坐起来,被对面陡然出现的人吓一跳。定睛一看,发现那是镜子里的自己。她疑惑的扭头看,又被右边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定睛一看,还是镜子里的自己。 握/草!什么情况。 这里是她初中住的房子,这间卧室原先是客厅,客厅大门正对着家里的花园。 搬到这里来之后她总做噩梦,外婆找了个风水先生上门瞧瞧,说是门的朝向不好,招脏东西,要把客厅大门封掉,从院角的厨房位置再开一扇门,改改风水。 原先这间卧房是她父母装修之后准备自己睡,结果凌如斯一看粉色的墙纸,爱到走不动路,坚决要当自己的卧房。 不知道房子当时的装修有没有受过风水先生指点,如果有,这风水先生不是跟她家有仇,就是个假模假式的神经病。 哪有人会在床的右边放面穿衣镜,床的对面放块梳妆镜?右边镜子和对面镜子里的自己让凌如斯心里发毛,极度不适。 她想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她起身找拖鞋,找半天没找到,想起房间装修后铺的木地板,她老妈不让穿鞋进来,都是赤脚。 于是她赤脚踩在地板上,准备去外面喝点水,脚刚落地不知道踩到什么尖锐物体,疼得她冷汗蹿上后背。她蹲在地上找半天,发现是颗小石子,可能上次犯懒不想脱鞋,偷偷穿鞋来拿随身听带进来的。 她食指和拇指捻着小石子,准备扔进垃圾桶,手刚伸到垃圾桶上方勐地停住,我不是在做梦么?为什么痛感这么真实! 她勐地抽了自己一耳刮子,草!下手太重,都看见星星了。 第8页 「铃铃铃…」老式电话机的铃声尖锐响起,打断凌如斯的思绪,她扔掉小石子,满床找手机,找半天回过神,按照这个时间设定,我没有手机。 以前电话客厅有一台,爸妈卧室有一台,她深吸一口气推门出去接电话。电话是她爸爸打来的,告诉她晚上去外婆家吃饭。 凌如斯木然应声,问一句:「老爸,今天几号?」 「7月28呀,你放假放昏头了吧。」 凌如斯感觉自己喉头髮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几几年?」 「旧历7年。」 穿…穿…穿越么? 魂穿? 还是时间重置? 握/草! 怎么办?怎么办? 我是谁?我在哪里? 王爷会不会饿死?早饭还没餵。 现在是旧历七年,就是二十四年前,初三毕业那年,没有暑假作业,纯玩两个月,不过中考考得一塌煳涂,爸妈连揍她都懒得揍。 也是那年暑假爷爷走了。 老爸刚才说今天是7月28日,旧历七年7月28日,爷爷还在! 凌如斯脑海里回忆一遍爷爷的电话号码,六位的,八开头,她拿起电话,根据记忆力残存的那组数字拨过去。 心跳如擂鼓一般,感觉嗓子都在跟随心跳震动 ,心脏似乎随时会脱口而出。 当听见电话那端熟悉又陌生,亲近又遥远的声音穿过二十四年的光阴再次响起时。凌如斯哽咽到无法组织语言,如同失语一样沉默流泪。 那端「喂,谁呀?」「说话呀?餵。」说了句,「怎么没有声音呢?」挂断了电话。 凌如斯在原地缓缓蹲下,双臂把自己环成圈,牙齿咬住嘴唇让眼泪肆意流过脸庞,流进嘴里,温热微咸带点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来。 她想,管特么的魂穿,管特么的时间重置。 她要去见在时光里早已远走深深思念的亲人。 现在就去! 跑到院子里才发现自己穿着儿童版的睡衣睡裤,脚上拖着唐老鸭的拖鞋。 她从小挑食,个子长得慢,发育也晚。已经初三毕业看上去还像个小学生。经常有人问她爸妈,你女儿啊?几年级啦。 她回到卧室拉开贴着两面巨大穿衣镜的大衣柜,在里面翻找半天也找不到一件合身的衣服,真特么丑,全跟童装一样。 思考片刻,钻进她爸妈的卧室,在大衣柜里翻半天找了件她妈妈的白色纯棉短袖,勉强找条自己的短裤,跟荷叶一样的青绿色,裤脚边还有一圈圈荷叶边。她嫌弃的往身上套,边套边说,真丑。 换上衣的时候她低头看看自己宛如幼童的胸部,心说,真小,跟没睡醒似的。 妈妈的短袖很大,她把长的部分塞进青绿色荷叶边短裤里,把扎进去的部分往外扯松一点,再把两边袖口往上挽两道,简单扎个马尾,勉强觉得自己看得顺眼。 她忽然想,居然现在应该才小学毕业,虽然居然比她大一岁,但是居然八岁才念一年级,小学因为省份不一样,比她多一学年。所以两个人学业完成度上差了一大截。 如果她真的回到二十四年前,是不是还可以再见到居然。不过她现在还太小,没办法脱离父母的管制去找她。 但没关系,她可以好好读书,高考填志愿选居然的城市。她知道她在哪里读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和大学。人肯定跑不掉。虽然她想见她想的发疯。 高中再不和那几个傻不拉几的男孩子谈恋爱了。 还有李雷,绕着走吧。 她再不想因为其他人浪费时间、浪费青春。 从高一开始她要沉迷学习,日渐消瘦。 这么想着,仿佛夏日的阳光都不那么燥热,知了叫声都不显得吵闹。 一切看上去那么美好,那么充满希望。 就算是做梦,至少也是有期盼的梦。 她沿着记忆里的老城区一路走,看见眼前那座古桥。咸水河的流水声清脆悦耳,咸水河上千米距离架了三座桥,名字简单粗暴称为新桥、旧桥和老桥。 眼前这座就是老桥,有上百年歷史,桥身全是木质结构,桥中间一座凉亭,亭子下面有个小小的土地庙。香火不盛但也香火不断。 穿过老桥,再走一条短巷就是爷爷家。老邮局的员工宿舍。 邮局每年都会给员工发一套内部发行的纪念邮票,每年过年爷爷都会把纪念邮票和红包一起给她。然后一家四口吃一顿简单温馨的年夜饭。 她最爱吃爷爷烧的肉丸豆腐汤,尽管她不爱吃肉,爷爷烧的肉丸汤却是能吃好几碗,肉丸滑嫩,入口即化,丝毫吃不出猪肉的腥臊和粗糙感。 老妈也尝试给她做过几回,总做不出爷爷的味道。 后来,她就再没吃到过。 她站在门口敲敲门,门打开的一瞬间,凌如斯看见站在门口的爷爷,使劲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两下,疼,真疼。 爷爷这张脸,在记忆里,在梦中反覆见过好几次。清晰又遥远。 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的笑容,她好像从没见爷爷发过脾气。就算小时候她发脾气说爷爷抠门,不给她买老桥地摊上的娃娃,爷爷也只是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阿爷。」凌如斯只开口叫了一声,却包含万语千言。 「阿如来啦,晚饭有没有吃?阿爷今天烧了肉丸豆腐汤,正好来吃。」爷爷把凌如斯拉进来,抬手摸她的脑袋,说:「好像长高了一点。」 第9页 凌如斯觉得喉咙发苦,又泛甜。鼻子和眼睛都酸到不行。她抬手狠狠在眼睛上揉了几下,说:「我给我爸打个电话,我过来他不知道。」 凌如斯坐在那里看爷爷拿碗端菜,忙出忙进,眼光一刻也不捨得移开。 她问:「阿爷,我今晚能睡这么?」 这是爷爷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晚,到了明天傍晚尘世所有人和事,牵挂和眷念都将不再和他有关。 她知道明天爸爸要出差去外地,妈妈要去周边乡下公干,她浑浑噩噩躺在家里床上看电视。爷爷走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亲人。 当年她接到爷爷邻居打来的电话,说爷爷心脏病犯了,帮忙叫了120送他去医院。她在去医院的路上,还在想去医院问问爷爷想吃什么,她可以自己做,会做的不多,但是可以煮个粥,炒个鸡蛋,炒个豆腐。妈妈每次生病没胃口,爸爸都是煮粥,炒个鸡蛋,炒个豆腐。 还有,要跟爷爷道个歉,之前端午节爷爷和外公外婆来家里过节,她不知道哪根筋错乱就是不搭理爷爷。 然后,还没到医院就直接被匆忙赶回来的妈妈带去了公墓。 粥没机会再烧,道歉没机会再说。 「阿爷,最近身体好么?药有没在吃。」 「一直有吃的,最近觉得身体比以前还好。」爷爷把汤里的肉丸用汤勺一颗颗挑出来堆在凌如斯碗里说:「阿如,吃完饭陪爷爷出去转一圈。」 凌如斯埋头吃饭,连声答应,嗓子里的肉丸还没来得及咽下去,声音听上去哑哑的。 之前她在电话里问老爸,明天能不能不去出差?老爸粗着嗓子说,那哪行,工作不要做啦。问老妈能不能不去乡下,老妈说不去谁挣钱养你。 她看见爷爷放在书桌上的药瓶,打开发现还有半瓶。 她想,明天我提早半小时打110,小城从来不会堵车,提早半小时,他们应该不会再像之前准备不足,延误出车,说不定爷爷能救回来。 思前想去觉得这样会有希望,就迷迷煳煳睡过去了。 早上听见碗摔碎在地的声音,瞬间惊醒,从床上弹起来。 她看见爷爷倒在厨房门口,慌忙跑去客厅书桌上拿药瓶,发现药根本餵不进去,爷爷嘴角流着口水,双手十指僵硬的呈不正常角度弯曲,盯着她的浑浊双眼不停有眼泪涌出来。 「爷爷,对不起。」凌如斯看着怀里老人的双眼黯淡下去,变成死灰一般的颜色,缓缓闭上,下身裤子湿透,泛起腥臊气味。 这样的情境当年她是在别人描述里听到,说爷爷走的很快,没受痛苦。说爷爷临走前排净了污物,身体很干净。 从没想过直面是这样的惨烈。 当年她怨恨晚到的救护车,心想如果早到人肯定能救回来。 没有如果。 该走的还是要走,就算药瓶有药,就算她计划提前打好110。 离开时间却从傍晚提前到上午,很多命数无论你设定多少种解法,做好多少准备,最终也绕不过既定的结局。 就算这次救回来,最终还是要离开。 然后在失而復得的短暂喜悦里再次承受天人两隔的悲切。 能有机会再看一眼,能有机会说声抱歉已经很好。 凌如斯冷静下来之后,看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十三分。她把爷爷移到床上躺好。拿起电话分别给父母打电话,老爸早上六点出发,应该已经到了邻市,赶回来差不多三个小时左右。老妈离得近,一小时之内可以赶回来。 打完电话,她沉默给爷爷换下脏衣物,从卫生间打来热水,平静的帮爷爷擦身,换上干净衣服。 她说:「能来送您最后一程,真好。」 第5章 是梦不是梦 这是凌如斯第二次参加爷爷的葬礼,见到远远离去亲爱的亲人,再送他们去到远远的地方。 一遍,再一遍。 而有些事也一样要一遍,再一遍的经歷。 比如那些糟心的亲戚。 老爸后妈生的三个女儿,和她们臭到一个茅坑的三个女婿。 躲不掉的。 爷爷葬礼上她第一次知道老爸还有三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不过这次早知道了。 几个人依旧人模狗样对来弔唁的亲友行跪拜之礼,不过一下午光景,三个女儿一个个叫着腿痛,腿肿了,膝盖破了。 第二天,大女儿和二女儿一个膝盖上捂着厚厚的医用棉纱,用医用胶带在棉纱上贴个井字。一个用纱布在自己膝盖处一圈一圈缠得像个木乃伊。 俩人一个左腿一个右腿,彼此搀扶着走进灵堂,看上去倒挺配,挺和谐。就像伤残协会会员来某处机关单位做文艺汇演,表演小品节目—断腿。 三天后的晚上,这些个狗男狗女会聚集在凌如斯家客厅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恬不知耻的讨要老人的遗产。 当年是邻居伯伯找到了爷爷的遗嘱,白纸黑字清楚写到所有遗产留给儿子,凌如斯的老爸。尽管最后老爸依然把爷爷的房子留给了毫无亲情可言的后妈。 这次是凌如斯在枕头下面发现爷爷的遗嘱。她不动声色折好揣进口袋。 那时候男男女女十几个人在客厅里围着她的爸妈,夫妻俩一个尿结石发作,痛到满头大汗唇色发白,一个几夜不眠不休头痛欲裂。就这样被一群人你言我语的围攻。 第10页 到最后变成争吵和指责,老爸愤怒的把茶杯砸碎在地。 什么样的子女几十年不尽孝道,对爷爷不管不顾,老人刚走,尸骨未寒,竟然可以一个个道貌岸然,披上一张张人皮来讨要遗产。 最好最坏是人心! 最明最暗是人性! 凌如斯发小陪她睡在客厅改建的卧房里,看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无助哭泣,极度愤怒时只敢站在卧室里对客厅外面那帮人嘶吼:「畜生!你们都是畜生!」 无能为力。 但,今时不同往日。 爷爷下棺出殡后,凌如斯冷冷看着一帮人吃完白事宴。跟随着她父母回到她家。她默默从父母卧房里把电话的移动子机拿去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转头对发小说:「等会我把这门打开,从外面阳台窗户爬出去,你托我一把。」 当客厅声音越来越激烈时,她拿起电话,按下三个数字,惊慌失措带着哭腔压抑地说:「警察叔叔,我家进强盗了。」 「地址在小南门二路73号。」 「我躲在衣柜里他们没发现我。」 「我的卧室以前是客厅,门没封死,我能从阳台窗户翻出去给你们开门。」 「好,我去路边等你们。」 「求你们快点,我好怕。」 挂断电话,翻上阳台,对目瞪口呆的髮小说:「过来托我一把。」 110冲进来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围着的一圈人从背后踹倒在地,不管男女,把手反剪在背后压在地上。 有几位暴脾气挨了几顿拳头。凌如斯站在阴影处沉默看着,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笑意。 等吵闹平復下来,警察也清楚原委,想到回头找她。刚和她目光对上,她哇一声哭了出来,仿佛被压抑很久的委屈害怕,瞬间爆发出来。 老妈把她搂在怀里拍她后背,她哭到打嗝都止不住,才抽抽噎噎的开始说:「我睡着了,听见外面在吵架,骂人,吓坏了。」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邹巴巴的纸:「爷爷走的前一晚给了我这个,让我收好,我还没看。」她颤抖着看上去发育不良的手臂,哆哆嗦嗦递给老爸。 老爸接过看完,眉头紧锁,眼眶开始泛红,他抬手在眼睛上胡乱一抹,把纸放在茶几上,说:「你们自己看吧。」 人多活个几十年,还能长不出几个心眼。 凌如斯当晚顶着肿的跟核桃似的双眼去睡觉了。 发小躲在她房间里满脸懵逼,问她:「你什么情况?」 她努力睁大肿到只剩一条缝的双眼,回给发小一记高深莫测的眼神,说:「妹妹,你还小,有些事长大就懂了。」 「胡扯,我比你大一岁。」 「那是生理年龄,我心理年龄比你大,好几十呢。」凌如斯翻身关掉檯灯,扯过身后的毛毯,「美美的睡觉吧,我亲爱的朋友,等上了大学,我们就几年都见不了一面了。」 这一觉睡得不是特别舒服,床好硬,屁股硌得慌,还冷得很。最后凌如斯是被冻醒的。睁眼一看,王爷正坐在她对面巴巴的望着她。 她正抱着雪青色居然的「房子」坐在墙角地板上,脑袋顶着墙壁打瞌睡。 她呆愣愣许久没回过神,举起手中捧着的瓷罐,拿起盖子,对着光看半天,发现完好无损,上面一点裂痕都没有。抬手看拇指先前划破的地方,连个孔都没有。 她忍不住在拇指上按了两下,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王爷扭着浑圆销魂的肥屁股颠到她身后,站起身子,前爪伸在她屁股上伸懒腰。 她想:原来是做梦啊。 这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仿佛真的填平了那些再也不能弥补的缺憾。 她拿起手机看一眼,也就瞌睡半小时,能做个这么饱满的梦,真是不佩服自己都不行。 心情舒畅,说话的声音尾调都不自觉上扬,她对着瓷罐说:「老宝贝,今天给你做三明治吃。」听到三明治正在埋头吃面的王爷脑袋立刻抬起来,凌如斯轻快的对她说:「没你的份。」 王爷鼻孔里大出口气,像喷气机似的,表示抗议。抗议完就忘记了前一秒的抗议,低头继续吃水煮白菜面。 凌如斯接到妈妈打来的电话,正问她中午想吃什么菜,清蒸条鲈鱼,炖个海带排骨汤,再烧个干锅八爪鱼怎么样? 以她对自己老母亲的了解,这会她妈汤应该已经蹲在炉子上,食材都清洗干净了。再想到问她好不好。 「好啊,我不挑,吃什么都可以。」 「呸,你不挑食,你不挑食早就一米七了,还会长几十年连我这一米六都没过。」她妈妈开始在电话里毫不留情的吐槽,凌如斯只能赔笑着打哈哈。 开车出门先去超市给老爸挑了两瓶上好的高度白酒,她家老爷子对于五十度以下的酒统称白开水。 给老妈拎两盒进口牛油果和车厘子,服务员说凌晨刚到的,非常新鲜。 路过花店的时候,心血来潮想买束花。于是停车下去包了束郁金香,红色黄色搭配香艷动人。 快到爸妈家楼下,看见一家蛋糕店,第一次和居然吃饭她给她买的那家,想起妈妈很喜欢吃她家的攒奶油和杏仁饼。找个可以停车的地方,下车又去买了点。 结果下车发现两只手东西拿不下,只好给老爸打电话,让他下来帮忙搬。 第11页 要搁以前她这一双手哪有提任何重物的机会,居然在她面前永远像个变形金刚,没有打不开的罐头,没有提不动的袋子,更没有吃不下的剩菜。 老爸边从车后备箱里搬东西,边唠叨:「又买这么多东西,你挣点钱能不能省着点花。」 凌如斯关上后备箱,给车落锁,说:「省着干嘛,我有车有房有狗有的是钱。」转身补一句:「还有颜。」 「你这个人啊,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万一哪天要急用都拿不出来,你钱多干嘛不生个孩子养。」 「养不活。」又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凌如斯按下电梯关门键,抬起双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不是你自己说有的是钱,怎么就养不活了。」 「我跟你妈都这把年纪了,想个孙子很过分么?」 电梯停在十五楼,叮一声电梯门打开,凌如斯老爸提着东西唠叨着往外走。 凌如斯停在原地没有动,电梯门快要自动关上的时候,她才伸手按下开门键往外走,走出两步,看着老爸的背影,她喊了声:「爸。」 她老爸头不回脚步不停,问声:「干嘛?」 「你和老妈有没有想过,我只想过自己想过的人生。」后半句没说完的话是,只想爱自己想爱的人。 但是,现在无关紧要了。 她老爸停下脚步,扭头看她眼,张张嘴想说什么,最终把未说出口的话吞进肚子。 房门一打开,看见老妈围着围裙,手上端了个砂锅往餐桌上放,看见父女两手上提的东西,大嗓门喊得楼上楼上左邻右舍都能听见:「让你不要买东西还买这么多,就知道乱花钱,让你给我生个外孙带带,也不生。」 凌如斯转身关上房门,深吸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打算接话。说来说去就那么几句,绕来绕去就这么个主题。 老爸放下手中的东西,对还准备喋喋不休的老妈说一句:「行了,吃饭吧。」 「你先端菜,我锅里的鱼还有五分钟。」老妈唠叨主题虽然不变,转眼就忘的能力倒是和家里王爷能一较高下。 凌如斯一个人吃掉一整条鲈鱼,鱼大概是她唯一不挑做法不挑口味的食物。就算是之前碰都不碰的生鱼片,和居然在一起之后也吃得无比喜爱。 每次来爸妈家他们都会做鱼,干锅杂鱼,清蒸鲈鱼,红烧鳊鱼,松子鳜鱼,干炸带鱼,剁椒鱼头,豆豉鲮鱼,烧几个月都不带重样。 席间老妈问老爸:「你明天几点的动车?」 老爸嘴里扒口饭说:「早上七点四十五。」 「去哪?」凌如斯嘬这嘴里的鱼嘴,吐出骨头抬头问。 老爸:「去海市。」 「我开车送你啊。」她接过老妈递过来的纸巾,擦擦手说。 老爸:「不用。」 「你爸陪他那个小妹妹去办点事,票都买好了。」老妈插嘴道。 凌如斯「跟那边人还有联繫?」 老妈:「他俩小时候感情挺好,你结婚她还随了礼。」 稀罕么?凌如斯想想把到嘴边的三个字吞回去,说:「什么时候回来?」 老爸:「住一晚就回。」 「行吧,你到了发个微信。」说完埋头开始喝海带排骨汤,偷偷往碗里加了半碗清水。吃完饭凌如斯坐在沙发上接连喝干两杯茶。 老妈在收拾桌子,突然来一句:「想想你爷爷走的时候,你打110,警察把那些人揍的挺解气。反正也互相不来往,就是你爸这个小妹妹感情还是有的。」 凌如斯端茶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茶杯,刚加的热水洒到手上,烫的她不自觉「嘶」一声。她转头,双眼牢牢盯着她老妈,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打,1,1,0?」 「怎么?你忘啦?」老妈抬头笑着看她,「你当时吓坏了,以为家里进了强盗,吓得打了110。」 凌如斯立刻拿起茶几上的手机,找到发小的微信头像,点开,发过去一句:还记得我爷爷去世那年,我爸妈怕我害怕,让你陪我一起睡,那天晚上我干嘛了吗? 五分钟后,微信提示音响起,手机屏幕上一行字:那还能忘,你那天晚上跟戏精上身一样,打110跟警察叔叔声情并茂哭诉一通,然后在外面又声嘶力竭哭到喉咙沙哑眼眶红肿,我一度以为你是故意的。 下午开车回家再次经过那家蛋糕店,凌如斯看一眼,思考着要不要去给王爷带盒三明治回家。想想他的体重最终选择放弃。 车在路口转弯时,眼角余光瞥见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鹤髮童颜,鬍鬚蓄到胸前,打扮得像个道士。 凌如斯似乎看见对方对她挥手微笑,脚底使力,勐地一个急剎车,按下车窗在路口寻找却什么都没看见,只看见行色匆匆的各色路人。 喇叭声此起彼伏在身后响起,她甩甩头,觉得自己可能看花了眼,重新发动引擎朝前方驶去。 第6章 狗不理 凌如斯扫了眼手腕上的手錶,三点四十七。 可以顺路去超市採购点食材,家里储备粮剩下不多,买块牛排给王爷加餐。最近王爷吃素吃到生无可恋,每天苦着一张狗脸挂着口水委屈巴巴的看凌如斯,她很担心再这样下去王爷会抑郁。 凌如斯在货架上挑了袋五公斤装的泰国长粒香米,刚拿下来准备放进购物车,思索片刻放回原位。然后,走到卖散装米的区域,用铲子铲两勺装进袋子,拿在手里掂量一下,觉得这个重量可以接受,才放进购物车推去称重。 第12页 她看蔬菜很新鲜,挑了几袋苦菊、水果黄瓜、圣女果、球生菜和紫甘蓝,决定晚上回家自己调个油醋汁,拌沙拉吃。 以前居然最爱吃她调的所有拌料和蘸汁,就连她调的用来吃大闸蟹的姜醋汁,居然都能在吃完螃蟹后,把料汁喝干净。 不过,凌如斯调的料汁确实和别人不同,一般人吃大闸蟹就切点姜丝加些陈醋。而她是要按比例加进料酒、耗油、蜂蜜和适量的矿泉水。这样蘸汁吃起来酸甜爽口,还能衬得蟹黄蟹肉异常鲜美。 凌如斯还不忘给王爷选了鸡胸肉、牛排和三文鱼。 居然离开之后,她和王爷两个人荤素搭配的倒是协调。 王爷吃荤,她吃素。 每次放在王爷食盆里的蔬菜,都被他用湿哒哒的黑鼻头拱掉,边拱还边哼唧哼唧出气,就像在说,大爷不吃蔬菜。狗盆里的肉类切得再细捣的再碎他都能舔得丝毫不剩。 但王爷有一点挺不错,拱出来的蔬菜,荤菜吃完之后会再捡起来吃掉。大爷自己扔掉的脸自己捡起来,偶像包袱?不存在的。 自从凌如斯开始控制王爷饮食之后,明显感觉到肥狗情绪上的巨大波动。 好在今天可以加餐了。 从超市回到家差不多快六点,不知不觉逛了这么久。回家王爷该闹脾气了,他每天准时上午九点下午五点吃饭,超过一分钟都不行,绝不迟到早退。 平时凌如斯掌控不好下班时间,会在出门前把狗粮加进自动餵食器,时间是居然以前设定好的,准时五点喊王爷吃饭。 她每周末去父母家一起吃午饭,一般五点之前会到家。所以周末早晚两顿凌如斯都会自己给王爷做,不会把狗粮灌进自动餵食器。结果今天时间没控制好。 心想完了。不知道打开房门会看见什么情景。 王爷晚一分钟吃饭就会发脾气。 把居然忘记放回鞋柜的限量版球鞋当过马桶,在里面狠狠尿了泡狗尿。 把凌如斯准备送给客户的纯手工羊毛毯咬成抽象派奶酪,那块羊毛毯从预订到收货她等了七个多月。 什么啃家具,扔东西,拆沙发都算毛毛雨。 就连晚上两个人睡进被窝,摸满□□尿,而且是在床单上,肥狗尿完竟然完好的把床罩盖了回去。这种离奇的事情都发生过。 也想过给王爷搭围栏,关笼子。最终还是在他撕心裂肺的哀嚎中放弃。 毕竟,王爷可不是一般的狗,他是二班的。她们把他带回来的那家宠物店名字就是『萌物二班』。 凌如斯怀着忐忑的心情打开房门,意外的发现王爷没有造作,家里看上去和她出门时并无不同。 同样她也没看见每天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开始不停扑腾等在门边的王爷,门一开王爷就撅着屁股朝她们冲过来,厚实的两只小前爪巴拉在她们腿上,努力伸长浑圆的肥身躯,想离两个人更近一点。 等到她们蹲下,立刻伸出唾液过于丰富的大舌头,把两个人挨个舔一遍,每次舔完就像做了个啫喱面膜。 奇怪的是,王爷今天没作妖,也没过来迎接凌如斯。 家里安静的仿佛没养过狗。 凌如斯把车钥匙搁在玄关上,在门口换上拖鞋,随手将超市採购回来的食材放上餐桌。喊: 「王爷,你在哪呢?你妈回来了。」 「王爷?」 「膨胀了不是,都不来接我。」 「王爷,生气啦?」 「狗崽子,你藏哪了?」 「难道饿晕了。」 她从客厅到书房,书房到卧室,卧室到客房,客房到工作间,又去到小阁楼,家里除去厨房和卫生间是王爷的禁地,其余区域都是开放的。 开放区域转个遍,也没找到王爷的影子。 凌如斯心瞬间纠起来,像被猫爪子用力挠了一把,血液都开始往头顶倒流。 她强行让自己冷静,把沙发下床底,边边角角有缝隙的地方找一遍,最后在卧室的衣帽间里找到王爷。他正趴在柜子里把自己埋在凌如斯的睡衣橱里瑟瑟发抖。 看见凌如斯的时候,整只狗僵住,默默往柜橱里挤了挤。两分钟后才回过神,开始抱着凌如斯舔,敷衍的舔了几下而已。 「儿子,饿傻了是不,生气都生不动,伤心了?」凌如斯把王爷从橱子里抱出来,感觉自己手臂肌肉又强壮了。她手掌拍着王爷浑圆的大屁股,拍的邦邦响,「今天给你加餐。」 看见荤菜的王爷总算缓过劲来,满意地舔舔嘴,还陶醉的眯了下眼睛。晃着大脑袋朝凌如斯走过来,准备来个饭后马杀鸡。 走到离凌如斯差不多十步远的地方,突然停住,瞪大一双狗眼瞪着凌如斯,确实是瞪,不是看,也不是盯。 凌如斯看王爷一眼,对他招招手。王爷没动。 凌如斯站起身,打算把王爷抱过来,刚站起身。王爷前腿微弯,屁股撅起,根本看不出什么尾巴的小圆点方向向下,整只狗呈现戒备待攻击状态。 凌如斯刚迈出脚,往前走了一步,王爷维持先前的造型,喉咙里「唿噜唿噜」发出警告的低吼。 「吃错药啦你。」凌如斯再往前两步,王爷直接扭头跑了。 直接钻进自己窝里整晚都没出来。 晚上凌如斯整理书房时,看见封面一张法斗大头照,王爷脑袋上顶着朵蓝色小野花,眼睛眯成一道缝,咧嘴大笑,粉色的大舌头歪着挂在嘴边,阳光照在他脸上,狗脸上写满陶醉和惬意。 第13页 她打开相册看见一张拍立得拍的照片,年头有些久照片色泽黯淡。照片里居然双手小心翼翼捧着只还没睁眼的小法斗,她脑袋微低垂眼看手中的奶狗笑的极其温柔。 尽管看不见眼神,凌如斯依然能感觉到那双低垂的眼睛里潋进的光芒,稍微一抬,就会飞扬如璀璨星河。 那是她们第一次见王爷,王爷妈妈刚生下一窝小狗还未足月就突发癫痫死了。狗主人是居然公司行政部的同事,五只奶狗照料起来精力有限,打算找合适的人家领养。 起初凌如斯不同意养狗,她觉得她们俩工作时间不稳定,闲起来很闲,忙起来抽筋。养狗太耗费时间和精力了,而且生命只有短短十几年,离开的时候伤心。 她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白毛京巴犬,走了很多年都没缓过神,直到现在还时常想念。 某天,居然从背后抱着正在厨房做饭的凌如斯说:「我想养狗并不完全是因为喜欢小动物,是想 我们俩除了彼此牵挂,能拥有一个共同的挂念。」 王爷带回家第一天晚上,凌如斯就崩溃了。 整晚只要人走开,灯关掉,或者房间安静下来。 王爷就开始哼哼唧唧,先是很小声哼哼,然后一点一点加大音量,到最后变成张着还没换牙的嘴嘶吼。 直到抱进怀里才安静。 两个人整晚几乎没睡,轮流抱王爷,两小时餵一次鲜羊奶。 看着怀里那么小那么柔软的一段,躺在腿上和怀里轻轻唿吸,最初烦躁的心情慢慢缓和成满腔柔情。 第一次听王爷扯着嗓子「汪」叫起来,奶声奶气。 居然兴奋的抱着凌如斯说:「听见没,王爷叫我爸爸。」 然后两个人跟傻子一样趴在地毯上,脑袋挨着,怼在王爷面前说:「王爷,再叫一声听听,快。」 那天下午阳光正好,不骄不躁,透过飘窗落在她们一家三口身上,仿佛打上一层柔光。连回忆起来都让人不自觉心生甜蜜。 第二天睡醒,王爷竟然没有跑来床边给凌如斯「早安舔」。而是远远坐在床边直勾勾瞪着凌如斯,瞪得她心里发毛。 她觉得王爷可能哪里不舒服了,要么就是最近吃素太多吃出心理问题。 于是,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和王爷的专属医生约好时间。准备吃完早饭带王爷去检查一下。 如往常一样,准备把居然抱去餐桌,伸手去抱的时候,恍惚间好像看见盖子上有几道裂缝。凌如斯揉揉眼睛,凑近想看真切一点。 凑近一看确实有几道细细的裂纹在盖子上浮现,她拉开窗帘,把瓷瓶放在飘窗上,自己坐在地毯上仔细研究。 她伸手拿起盖子,正准备举起对到光下看看。坐在她右后方的王爷突然嘶吼一声冲过来,一巴掌拍过去把盖子打翻在地,对着凌如斯的手下嘴就咬,瞬间见血。 凌如斯错愕地盯着王爷,王爷从来没咬过她们,有时候生气也就是张嘴含一下表示愤怒。 血液顺着狗牙咬出的洞冒出来,沿着手上的细小纹路流下来,滴进雪青色的瓷罐里。 凌如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见王爷在她眼前越来越抽象,越来越小…… 第7章 十九年前 「砰…叭…砰…叭…砰…」 凌如斯被突然炸出来的声音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耳边霹雳吧啦一声接一声在空中炸开的响动。 不是全市禁止燃放烟花么?谁这么大胆。 先清醒的是双耳,再清醒的是视线。 凌如斯看见对面七八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围成一圈,坐在她家客厅里围着电暖炉取暖。人声从四面八方涌进耳膜。 「凌如斯,你是不是打瞌睡了。」 「这才刚十点多一点,你不行啊。」 她只扫视一圈,立刻分辨出这是她老家的旧房子。面前坐的这些人大多是高中同学,也有几个是隔壁班的,不熟悉,都是冯渐带过来的,里面的人里有李雷和韩梅梅。 她在脑海里稍作回忆,想起来这个场景是新历二年,大一寒假年三十晚上。 十九年前。 她老爸老妈和几个舅舅舅妈,在外婆家的老房子里开了三桌麻将,准备从旧年战到新年。反正小城从年二十九开始就爆竹喧天,从二九的白日放到初一的白日都不会消停。 外婆家房子是早年自建的二层小别墅,房间多空间大,两个老人家喜动不喜静,巴不得子女们都热热闹闹围在一起。 叽叽喳喳,嬉笑怒骂,吵吵闹闹才叫人间。 凌如斯不喜欢混在长辈堆里,于是一伙人在冯渐的组织下聚在她家里一起守岁。 那时候大学生没什么零花钱,也没见识过多少俗世里的花红柳绿。 刚从高中进入大学,虽见了更多的人,看了更多的风景,却仍然未蜕去骨子里的稚嫩天真。 几个人就聚在一起,在某个人家里,坐在一起聊你去的城市,我去的地方。 聊大学生活里以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故事,有趣的,狗血的,动人的,烂俗的。 简单,快乐。 凌如斯是通过冯渐认识李雷的。 虽然以前在一个学校,早听韩梅梅反覆提起,李雷和韩梅梅高中同班,开学第一天韩梅梅就在课后跑来找凌如斯,兴奋又羞涩的告诉她:「我们班那个叫李雷的男生特别帅。」 第14页 还特意拖着凌如斯在两个班都是体育课的时候,躲在操场边指给她看。 凌如斯就看见一个头髮比她还长,中分柔顺的从两边垂下遮住双眼,她当时就觉得很像一只西施犬,也是这样头髮长长挂在两边。 李雷在球场上抛出个漂亮的空心三分球,眼角余光似乎感觉到有女生在看他。吊儿郎当地扫一眼过来,觉得自己超帅的一甩头,把遮在眼角的长髮甩向一边。 凌如斯听见韩梅梅深吸口气,低声激动地说:「好帅!」 凌如斯看看韩梅梅,再看看操场上显摆的如同开屏孔雀的李雷,心想,帅么? 那年年初三李雷和凌如斯就在一起了。 就因为一挂一千响的鞭炮。 她们当地风俗是年三十凌晨家家户户都要放鞭炮,而且家里所有房间的灯都要打开。 凌如斯爸妈比较随意,想着反正打麻将没空回来放鞭炮,凌如斯一个女孩子也不敢放,那就不放了吧,左右隔壁那么多人家都放,就当帮她家一起放了。 大家一起守岁的时候,李雷回了趟家,再过来的时候正好凌晨十二点。他不声不响把鞭炮在凌如斯家的小院里铺开,边点边对她说:「年三十家里没鞭炮炸一下怎么行。」 就这样把凌如斯的心田炸开了花。 再重回这个场景,心境却是截然不同。这次,她的心田就算来了五万响的鞭炮,都不可能再开花。 桑田已成深海。 一片被居然填满的深海。 从此,凡尘日月星河,梅兰竹菊,山林砂石再难入眼。 凌如斯看见李雷起身准备离开,扭头对冯渐说:「我爸说今年家里不准放鞭炮,大年初一有不倒垃圾,看放完的鞭炮碎屑年年堆院子里闹心。」 李雷刚走到门口停顿片刻,从裤兜里把香菸掏出来,抽一根点燃勐吸一口。 吸完把菸蒂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曲起朝院子里弹出去,听见凌如斯在背后说:「香菸头也不行哦,不是我爸抽的牌子,他要多心的。」 李雷回头看凌如斯一眼,早已剪短的头髮终于让人能在他那张还满是少年气的脸上,看见眼睛了。他对她露出个笑容,然后把刚弹出去的菸蒂捡起来,扔进院子的垃圾桶里。 有人提议在鞭炮和烟花齐放的年三十讲鬼故事。 看谁讲的最精彩,谁讲的最无聊。最无聊的给大家发红包,金额不限。 然后就开始了各种各样在校园里,医院里流传了不知道多少年,换汤不换药的恐怖故事大奖赛。 每次开头都会是。 我朋友以前碰到的。 我同学他们家亲戚的事情。 这是真的,不是故事。 比如什么我同学他村里的一个姑娘从镇上坐车回学校,中途上来三个人,结果是索命的阴差。 韩梅梅说,我说的也是真的,就我们隔壁寝室的事情,几个女孩子天天聚一起玩碟仙,后来其中一个女孩出车祸死了,还有一个直接退学了。 还有什么自习室里执着的复习鬼。 厕所隔间里总是上厕所不带纸的借纸鬼。 很多故事框架一样,重新再套个主角,又变成身边某个认识又不熟悉人的亲身经歷。 其实,鬼也挺忙的,天天忙着在各种版本里尬戏。 李雷说,他的事情都是自己碰到的,不算恐怖,但绝对真实,还透着诡异。 他曾经在宿舍半夜连续一周听见窗外有人嘆气,起初没在意,后来嘆气声越来越近,近到就像在他耳后吹气。但是他起来看过窗外没有人,宿舍的人都睡着的。 有天半夜他又是被嘆气声吓醒,心里发毛瞌睡全无,想着坐起来抽根烟,结果刚起身,看见他对面的上下铺,和他的下铺同一时间,伸出手臂拉起被子翻身,动作整齐划一。 吓得他差点没把尿缩回膀胱,烟也不敢抽了,拉起被子蒙上脑袋,硬睡。 说完还加一句:「不都说童子阳气重么,我怎么总碰到这些朋友,我可还是处男。」然后下意识抬眼看凌如斯,嘴角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凌如斯扭头看韩梅梅,当什么没发现。 当年,她和李雷也都算情窦初开。两个十八九岁正当年华的少年,第一次笨拙的像成年人一样恋爱。 什么都不懂,互相学习,到最后都没在对方的感情里成为更好的人。 「如斯,到你说了。」韩梅梅看凌如斯看过来的眼神,用手肘撞了一下她的手臂。 「我库存都给你们清空了,」凌如斯回给韩梅梅一个微笑,说:「也没那么丰富的经歷,算了,我发红包吧。」 「那不行,哪有没说就认输的。」李雷阻止道。 「就随便编个呗。」冯渐嘴里还磕着瓜子,含煳不清的来一句。 「好吧。」凌如斯看着面前一张张还年轻充满朝气的脸。 这里面有大半的人后来再无交集。联繫一直未断的冯渐、李雷和韩梅梅,在后来生活的磨鍊里都黯淡了笑容里的光。 忽然有点感慨,虽然不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会停留多久,会改变什么。 「我说个真实的故事吧。其实我是从十九年后回来的。在后面十九年的时间里,全球变暖,冰川融化,臭氧层被破坏,病毒肆虐,人人自危,就快灭亡了。」 「地球没了,我们都没了。」 第15页 「能让我回到这里,再看看你们生龙活虎,坐在一起讲故事,嗑嗑瓜子。」 「真好。」 先是一阵爆笑,笑完大家忽然沉默了。不知道谁小声说句:「草,真吓人。」 凌如斯「咯咯」笑几声,打破沉默:「其实,我想说的是,我确实是从十九年后回来的,不过地球没灭亡,大家都挺好。」 「李雷和韩梅梅结婚了,生了个可爱的女儿。」 「圆了高中那个英语老师的梦。」 话音刚落,韩梅梅抬起右手轻轻对着凌如斯拍过来,满脸娇羞,说:「瞎说什么呢。」 李雷起身说句:「你真能扯。」走到门口去抽菸。 冯渐乐颠颠地问她:「那凌大仙透露下我未来啥样?」 凌如斯白冯渐一眼说:「有车有房,儿女双全,吃喝嫖赌,坐着等死。」 「哈哈哈…」冯渐听完也不恼,爽朗的说:「不错,是我的风格。」 最后,还是凌如斯发的红包,大家说她跑题严重,比的是说鬼故事,不是科幻片。红包最大的八块八,最小的两毛。 她像模像样从家里书房抽屉找出一叠,移动公司充话费送的红包套。分别装好,放桌上让大家随意拿。 跟土大款似的。 她忽然意识到,自从居然走了之后,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么新鲜热烈的人气了。 但是,眼前人的某些牵连,还是不要了吧。 既然能重选,她选别开始。 「今年年初三是情人节耶,我男朋友不是本地的,要不你们这些单身的,我们凑一块一起过吧。」韩梅梅笑着提议,眼神却来回在李雷身上逡巡。 「怎么过?不也就是凑一起搓一顿。」坐在韩梅梅对面的男生开口问道,凌如斯已经不太记得他的名字。 「不啊,我们可以一对一组个临时情侣嘛,约个会吃个饭,你们送个花。」韩梅梅的眼神这下不是来回逡巡了,而是笑着看李雷,完全把她大学的小男友抛去九霄云外。 「有意思。」李雷看着凌如斯说:「美女,求组队,求包养。」仿佛完全接受不到韩梅梅的讯息。 凌如斯看一眼李雷,伸手一把拍在冯渐的背上说:「我陪我哥,他女朋友让我帮她把男朋友看紧咯。」 「算了,还是一起去玩吧,人多有意思。」李雷眼神黯淡一瞬,挥手说道。 韩梅梅依然在兴致勃勃的鼓动大家,先前李雷对凌如斯发出的邀约虽然让她失落,但丝毫不影响她对情人节组队计划的热情。 凌如斯没再接话,随手拿起茶几上的书开始翻看,双脚脱了鞋放在电火盆里取暖。似乎周遭的欢声笑语和她无关,她只是个沉迷学习的好青年。 尽管手中捧的书,封皮上印着大大五个黑体字《家禽养殖术》,也被她看出知识女性的架势。 其实,想想当年如果不是她横空一拦,说不定李雷韩梅梅早在一起了。 当年李雷是答应了和韩梅梅情人节一起过,带大家一起,但可以扮演一下临时男友给她买朵玫瑰花。 玫瑰花后来买给了凌如斯,包装丑到她当时就想把花扔在地上,用鞋底摩擦摩擦。 凌如斯提前和韩梅梅约好情人节当晚七点在东四路路口的报刊亭前碰头。转头给李雷打电话约七点去以前中学的球场碰头,有人提议打会球。 那时大多数人还没配手机,大家约见面都是打家里座机,定好时间地点碰面,一旦有人放鸽子,或中途有其他事情,连个人都找不到。 于是,凌如斯当天把韩梅梅和李雷错开。 直到第二天才接韩梅梅的电话,万分抱歉地说:「哎呀,对不起,我忘记约了你,昨天手机放家里没带。」 她和李雷在中学操场上碰面,两人坐在栏杆上等了半个多小时,发现除了他俩谁也没来。 李雷说:「什么情况,耍我们呢。」 凌如斯双手拢起放在嘴边,哈一口热气,相互搓着轻轻柔柔地说:「不知道呢,都冻死了。」 李雷转脸看凌如斯,看了一会,从栏杆上跳下来,站在凌如斯面前,把她的双手包裹在自己手心里。 早上六点,围坐在凌如斯家里守岁的人慢慢散去,李雷走在最后,她开门去送。 李雷腿刚迈过门槛,凌如斯轻轻扯一下他的衣袖,低声说:「带你组队,你给我买朵玫瑰花,明天我告诉你哪里碰头。」 听完李雷勐然抬头,不大的眼睛里蹦出火花,问一句:「真的?」 「嗯。」凌如斯淡淡点点头,关上院门。 年初三下午,凌如斯给韩梅梅打电话,约晚上七点东四路路口报刊亭见。和李雷也约晚上七点东四路路口报刊亭见。 吃完晚饭,她跟着冯渐一行人窝在网吧里打游戏。其实什么游戏都不会玩,也不爱玩游戏。 最后找了个网站看小说。 手机在手边有节奏的往前蠕动,配合着「嗡嗡」的震动声,黄色的光在小小屏幕上一亮一闪。 凌如斯始终心无旁鹭地看小说。 第二天韩梅梅神秘的给她打电话,说和大学的男朋友分手了,决定追李雷。 哪有那么多命中注定,一眼万年。 很多时候转个弯,低个头,人生轨道就会呈现不同的走势。你的伴侣我的伴侣可能就悄然之间换了模样。 第16页 深情是光阴的手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是在长久的陪伴守候之后才动人到无可替代。 第8章 出错 凌如斯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撞她后背,力气不大,像在帮她按摩。还有喷气机一样的出气声,热气唿在她后背,透过家居服传过来,又湿又热又痒。 她想:回来了。 她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 王爷正在用他的大脑袋拱她。看见她醒过来,前爪往她腿上一搁,完全不管自己三十六斤的体重,后脚发力一蹬,直接坐在她腿上。 凌如斯感到大腿上重重砸下毫不含煳的分量,觉得自己要骨折了。她抬手要去摸王爷的大脑袋,手伸在半空犹豫片刻,收回来,仔细检查自己的手指。 王爷下狠嘴咬下去的痛感还在,但双手完好无缺。 雪青色瓷瓶安安静静摆在她旁边,阳光照在上面,发出耀眼的光芒。 她试探着伸手往王爷脑袋上戳两下,见王爷没有抗拒,才把手掌盖上去,用力揉两下,嘴里还念叨着:「长本事了,敢咬老娘,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王爷在她腿上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天生就长得委屈的脸看上去可怜兮兮。 「算了,原谅你,给你做早饭去。」 她把重量实在的王爷挪到地上,准备站起身,刚一挪动,发现两条腿都躺麻了,好像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还是几千几亿颗的细小石子,在来回碰撞,滚动。 「你说你,我躺这么久,也不知道给我拖条毯子盖盖。」凌如斯在王爷脑袋下轻拍一下,「没良心,你自己睡觉都知道盖被子。」 做好早饭收拾完,拿出手机看到王爷专属医生回復的微信。她回復一句:「可能是昨天饿狠了,也没什么事,我再观察看看吧。」 然后打开手机浏览器,搜索比较靠谱的精神科医院,和心理医生。 她觉得,不管真实的发生还是虚假的幻梦,她都需要找个人聊聊了。 好评多到像托的先剔除,差评多到像职黑的再剔除。 最后,搜到一家看上去评价比较中性专看精神和心理问题的医院,医院在城西方向,开车过去的话差不多要一小时车程。她决定去看看,于是打开软体准备预约个专家门诊。 这时,电话进来。看一眼号码,是老家闺蜜陈易打过来的。 陈易说:「我来天市办事,三点左右到,出来聚聚吧。」 凌如斯抬头看一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十点四十七,收拾完出门差不多十二点,开车到那边一点,不算候诊问诊的时间估计是来不及。她说:「好,你直接来我家吧,我昨天刚採购过,晚上家里自己做。」 陈易:「行啊,老家这边你有没有想吃的,我给你带过去。」 凌如斯:「没什么想吃的,不用带了,待几天?」 陈易:「明天事情办得顺利的话,明天下午回。」 凌如斯:「行,晚上就住我家吧,我给你把客房收拾出来。」 挂完电话,退出手机预约界面,走到客房收拾床铺。她想把衣帽间橱柜最上面那层的被子取下来,踮着脚伸长手臂够半天都没够着。只好搬个凳子站上去拿。 被子在最下面一层,上面层层叠叠压了好几床羊毛毯、蚕丝被、鸭绒被、空调被。她不想一床床拿出来,就直接使劲在最底层抽,结果抽到一半压在上面的毯子被子全滑出来,砸在地上。 凌如斯站在凳子上愣很久没有动,看着一地的毛毯和被子,就那么呆呆站着。 站到觉得自己腰酸,才轻轻嘆口气,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踩着凳子一床一床往里放,放得乱七八糟,东塞一床,西放一床。 居然在就好了。 等她戴着口罩收拾好客房的床铺,已经临近中午。揉了揉酸胀的手臂,走进厨房冰箱里拿出一罐酸奶,一颗牛油果,一根香蕉,一个苹果,慢慢的剥皮削皮去核切块,放进玻璃碗中,淋上酸奶。 这就算中饭了。 王爷早晚两餐,早上她做,晚上狗粮。 想要做饭给她吃得人不在了,她自己没心情做饭。 想到这里,看着冰箱里昨天刚採购的一大堆食材,决定等陈易到了还是叫外卖吧。 不想做饭,烦! 凌如斯在手机里的外卖软体上点了一大堆海鲜,生的熟的都有。算算陈易大概几点到,选了个差不多的送达时间。 陈易下午四点多到,果然和外卖一前一后按门铃。 在电梯里陈易按下二十三楼,看双手提了四大袋食盒的小哥没动,礼貌问句:「也是二十三楼?」 「对,你家的。」凌如斯住的是高端小区,一层一户。 「这么多!」陈易一双眼睛瞪得老大。心想,不是上午还电话里说自己做么。 陈易拎了两瓶红酒,外卖小哥走之后她关上门,对正在拆外卖的凌如斯说:「喝点?」 「找我喝酒,你胆挺肥啊。」凌如斯笑笑,转身去厨房拿餐具。 她其实酒量很好,也爱喝酒。 年轻的时候常和居然对着喝,两个人能从中午喝到半夜。喝完摇摇晃晃你追我赶跑进卧室躺倒就睡,桌子没力气收拾,澡也没力气洗。 第二天酒醒,互相嘲笑对方邋遢的很,澡都不洗。 居然刚走那段时间,她成天成天不回家,王爷寄养在钟心家里。 第17页 她每天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去喝酒的路上。喝完回公司窝一晚,要么索性喝到天亮去上班,在办公室补眠。 她办公室有个小隔间,放着张沙发床,平时用来午休的,办公室里简单洗漱用品都有。 每次喝醉开始发酒疯,拿着电话号码也不看乱打电话,在电话里一遍遍骂着,居然,你这个王八蛋,怎么敢把我一个人丢下的。居然,你给我滚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你。骂着骂着就开始哭,哭到止不住。 那段时间,她不敢回家。 那个家里每块瓷砖,每样东西都是她和居然生活的点滴,太浓烈了,浓烈到凌如斯一走进去就能闻到居然的味道,听到她踩着软底拖鞋朝她悄悄走来的脚步声。 直到有天接到居然妈妈的电话,老人家在电话里说:「你要好好的,我可指着你送终呢。」 她才惊觉,是呀,她要好好的。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朋友,她们的朋友都不敢再让她喝酒。 她自己也不敢再喝。 喝醉的时候心痛太清晰了,清晰到像凌迟。 「少喝点,好久没喝了。」陈易说着就去厨房橱柜里找电动开瓶器。 两个人点的菜都没怎么吃,就一小口一小口啜着红酒,更多时候在聊天,聊谁家儿子在学校掀女孩子裙子,谁家女儿明年就大学了。聊谁家老人住院了,谁家长辈去世了。 想到谁聊谁,想到什么聊什么。 陈易拿起酒杯喝一口说:「你知道么?韩梅梅和李雷离婚了。」 「什么时候?」凌如斯手上拿着一只濑尿虾正准备剥壳,听到陈易的话有点错愕,虾也不剥了。 她想剧情不对啊,李雷和韩梅梅虽然刚开始结婚那几年吵架频繁,李雷总是偷偷向她身边朋友打电话打听她的消息,但是后面有了孩子之后,一家三口生活的也算平静和美啊。 她和居然还和他们两口子聚过几次。 这是哪里出了岔子?她之前做的举动不过是让他们的感情线提早了几年而已。 「上个月吧,我也是前两天和韩梅梅吃饭才知道的。」陈易刚捏着酒杯细脚的手指还未放下,又重新拿起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继续说:「我听说跟你有关系,韩梅梅最近有跟你联繫么?」 「我们一直就不怎么联繫,也就我回老家他们来天市,会约着见一面。」凌如斯不易察觉地皱皱眉头,心里隐约有种不确定的猜想渐渐成形。 「韩梅梅说他们每次吵架最后都会绕到你身上,最后一次是李雷说,如果当年不是韩梅梅横插一脚,他现在娶的人应该是你。」 「去年韩梅梅过生日我们聚了一次,李雷有点喝多了,硬要让我把你的朋友圈打开给他看。」 「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做梦,梦到你,梦到你为了他大学都没读完。」 「还说梦到你们差点结婚,他爸婚房都买好了,结果他去退了。」 凌如斯手指一僵,之前没剥的虾,剥到一半掉回碗里,这次是真不想吃了。她听见陈易继续说:「跟魔怔了一样,说他当年明明喜欢的是你,花要送的人也是你。」 「不过韩梅梅自己也和大学那个前男友不清不楚,私下偷偷约了好几次。」 「他们俩应该属于双双婚内出轨,一个精神上的,一个身体的。」 凌如斯拿起酒杯,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觉得头有点痛,抬手在眉心按了两下。 所以,就算她改变了时间线,抹去某些故事,某些痕迹,有些东西还是会通过其他的方式呈现出来。 原先,是她横空一拦,让韩梅梅和李雷的感情线推迟几年。李雷曾经觉得她是心口硃砂痣,但慢慢时间沉淀也就成了蚊子血,也就偶尔痒一下。 但现在,故事颠倒,在李雷心里成了韩梅梅中途截胡。大概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原本她只是衣服上的饭粒子,结果反而骚动成了头顶白月光。 她是真的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岔子。 好像事情不是她想像的那样简单。 她拿起桌上的手机,给钟心拨去电话。 她记得钟心认识个听说特别牛的神婆,不,是大师。 第9章 神棍 第二天送走陈易,凌如斯就直接去天市幼儿园接钟心,没去公司。 钟心风风火火从幼儿园里跑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屁孩。奶声奶气追着问:「钟老师,你去哪。」 钟心朝身后的小屁孩远远一招手,大声说:「老师去拯救世界,塞罗刚给我发信息说他打不过怪兽。」说完拉开凌如斯车后座的门,一屁股坐进去。 车已经开动还听见身后几个小屁孩大声喊:「那老师,你加油哦!」 「一定要打败怪兽。」 有个小屁孩哇一声哭出来,边哭边说:「钟老师会不会死掉。」 凌如斯透过后视镜对钟心翻个白眼,嫌弃地说:「钟神棍,你什么时候能正常点。」 钟心两只手分别搭在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的椅背上,上半身探出来,伸长脑袋靠近凌如斯说:「我这不是帮你去打怪兽么。」 凌如斯感觉到钟心靠近的脑袋,不自觉往一旁偏了偏。除了居然,她始终是不管关系再好都不喜欢别人靠得太近。 钟心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往后座一靠,说:「你昨天跟我说那事的时候,我兴奋的整晚没睡着,太特么刺激了,终于被我碰上这种非常理能解释的事情了。早和你们说我不平凡,你们还不信。」 第18页 凌如斯终于忍不住直接回头翻了个白眼给她:「亲,不平凡的是我。」 「事是你遇到没错,那你还不是需要我帮忙啊。」钟心屁股大概有刺,座位上坐不住,再次把脑袋往前座凑,正经地说:「告诉你,我就是所有离奇故事里的关键线,就像解谜游戏里的线索,开门的钥匙,最佳的助攻。」 「是,你也是所有狗血剧情里的那把狗血。」凌如斯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停在路口等红灯,微笑着说。 钟心确实是把狗血,至少没少给她洒狗血。 她是居然高中同学,从小到大神神叨叨、咋咋唿唿、风风火火。 讲话经常前言不搭后语,前面一秒可以跟你深沉聊人生无常,后面一秒能接上她今天一天没拉屎。 极度八卦,就像头顶自带小雷达。大到时事政治,小到隔壁邻居晚上吃什么菜,她都能摸得清清楚楚。 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上可通天文,下可达地理。 聊得了国家大事,算得出家长里短。 而且这货,竟然在高中给居然成立了粉丝后援会。 这个粉丝后援会和其他粉丝后援会性质还不一样,专门负责下注。每次期中期末,月考,季考,钟神婆就开始号召后援会会员踊跃投注。 压注选项只有两个:居然年级第一,居然不是年级第一。 收钱的。听说高中两年没少赚。 发展到后来,来找居然解题的同学都要先通过她,预约档期,根据题型难度讲解时长来收费。钱吗,自然是全部进了她自己的口袋,居然又不缺钱。 遗憾的是,居然高二没念完,就被保送进天大。 听说居然走的当天,钟心哭了整整一下午,老师同学都被这深厚的同窗情谊感动到一塌煳涂。只有她和居然知道,她哭的是财路断了。 因为这个原因,刚开始居然带她认识钟心,她非常抗拒,而且内心充满鄙夷。 而钟心起初对她也不友好,根据她描述,以她对居然的了解,这傢伙智商极高,情商极低,根本分不清人心险恶,觉得世上没坏人。 凌如斯刚工作,工资两千来块钱,第一单客户就是居然,还让人家掏了十万块。鬼知道究竟是喜欢居然的人,还是居然的钱。 钟心可没少给凌如斯使绊子。 经常在凌如斯和居然约会半途打电话把人叫走,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要去医院。 每次凌如斯和居然说想一起去看哪本新上映的电影,钟心就提前一天让居然请她看那本电影。 就算大家一起出去玩,也经常找藉口拖着居然陪她去外面抽根烟,透透气。留凌如斯一个人在席间和那些半生不熟居然的同学、朋友尬聊。 这些幼稚的小手段,在女生之间非常有用,女孩子心思细腻,都很敏感。 凌如斯起初以为钟心是暗恋居然,爱而不得,嫉妒闹的。本来就对她充满鄙夷,面对她使出的小手段,就更看不上钟心。 居然是个榆木脑袋,虽然在爱凌如斯这件事上花样百出,招式新奇。对于人情世故,勾心斗角是一窍不通。 就单纯想着让女朋友和好朋友能成为朋友。 凌如斯想谁要跟这种从高中就开始利用居然赚钱的财迷成为朋友,爱财如命的人通常都是重利而轻义。 后来居然告诉她,钟心从小家庭条件不好,妈妈常年卧病在床,爸爸起早贪黑打好几份工,也要给她妈妈治病,供她读大学。 她从小学开始就不要家里给的零花钱,看见其他小朋友下课放学聚在小卖部买各种零食,她只能跑去水房偷偷喝自来水解馋。 从小她就知道钱重要,要挣很多很多钱,让爸爸不那么辛苦,给妈妈买最好的药,给自己想吃什么买什么。 所以高中的时候,钟心用居然发家致富,居然从没抱怨过。 爱财如命的钟心还是在居然离校的那天,请她吃了根校门口小卖部一块钱一根的烤香肠。还花了好几十给她买了本高考真题给她。 说是,反正居然也没机会参加高考了,做做真题当弥补遗憾吧。 凌如斯内心的鄙夷慢慢消失,面对钟心的小手段不戳穿不点破,波澜不惊。让钟心感觉自己挥出的拳头全砸在了棉花上。 时间一久,两个女孩子也就不动声色的和解了。 而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车开了四十多分钟,在天市郊区的一个小镇停下。凌如斯下车看着面前的门店,感觉自己是不是被坑了。 门店上红底黄字,大喇喇写着:豆浆油条生煎包。 钟心说:「进去啊,发什么愣啊。」 林如斯回:「现在是下午,我不吃早饭。」 钟心想伸手拉凌如斯,手伸到半空改成招手,「谁让你吃早饭,大师在里面。」 走进店里,这个时间没一个客人,稀稀拉拉摆了六张餐桌,有几张餐桌上还有不知道上一个客人啥时候光顾,还没有收掉的不锈钢碗和盘子。桌上洒出来的油泼辣子裹着几点白色豆腐花,都干了。 一个中年男人鬍子拉碴,发量不多的脑袋上挂着几缕感觉扯一下油都能滴下来的头髮,正翘个二郎腿靠在收银台里的椅子上,捧着手机玩欢乐斗地主。 听到有人进来,抬起眼皮瞄一眼,招唿也懒得打,就点了下头。 第19页 凌如斯仿佛看见他点头时,有雪花飘落。不自觉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两步。 钟心没说话,沖中年男人点一下头以示招唿。然后走进收银台后的厨房操作间,右转,拉开靠里的一扇木门,钻了进去。 凌如斯以为钟心进的是厕所,站在原地没动。等了一会看见钟心探出个脑袋,对她招手说:「快进来。」 进去之后,凌如斯的小心脏再次受到冲击。 里面空间不大,一眼能看清。四面墙上挂着明黄色的经幡布,上面写满鲜红色看不懂的字。点的薰香差点把她呛到窒息。一个老太太闭眼坐在自己砌的炕上,她不明白,南方为什么会有炕? 听见有人进来,老太太眉头一拧,用鼻子朝凌如斯的方向吸了几口气,开口说:「小仙家,问事八千八。」 「啥?多少?」凌如斯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人什么没说张口就是八千八,她有钱,也不是这么造的吧。 钟心扭头给她使个眼色,示意她听着,别说话。 凌如斯杵在原地瞪钟心一眼,心想,黑店吧。 老太太没等凌如斯说话,迳自开口:「人生七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凡尘一趟皆有因果。」说完伸手在自己左边裤兜掏两下,没掏出啥,又换到右边裤兜掏两下,掏出一张皱巴巴折成三角形的黄纸递给凌如斯说:「小仙家,八千八,微信支付宝现金都可以。」 「不是,我说,我什么也没问呢。」凌如斯感觉整个人都要炸了,开四十分钟车来个小破镇,进了一家破早餐店,什么都没吃,就要给人八千八! 「老婆子已经露了天机,小仙家身份不同,别人问卦八百八,小仙家八千八买的是老婆子折去的寿数。」 我去了你的大草原,见了你的草泥马。 凌如斯努力压住自己内心燃烧起来的火苗。心想,我进门你要八千八,还成我害你命了。你谋财,我害命?绝逼牛掰! 她再次朝钟心瞪过去,恨不得把钟心扒皮抽筋,却看见钟心一脸虔诚地站在老太太旁边,眼观鼻,鼻观心。 算了! 破财消灾! 「支付宝,扫哪?」 话音刚落看见老太太从屁股下面抽出一张塑封的蓝色二维码,凌如斯感觉那二维码都透着股不可说的味道。眉头紧拧,手机拿得远远地扫了一下。 输金额时,想起钱包里好像还有前两个月老爸给的生日红包,从初中到现在每年八百块,不受物价经济任何外界隐私影响,不涨也不跌。 她爸说,也就是个心意,包红包有仪式感。 现在现金都用不掉。于是转了八千过去,说:「我转你八千,还有八百给现金。」 从钱包里抽出钱,捏住一个小角递过去。老太太抬手接过,两只手指一捻,紧闭的双眼张开一道不易察觉的缝隙,说:「小仙家,少一百。」 凌如斯嘴角都快抽搐了,想起上次和公司员工一起去财神庙,庙里只收现金好像用掉一张。再次拿出手机远远扫了下二维码说:「转你支付宝了。」 走的时候,凌如斯悄悄在老太太眼前挥两下手臂,对钟心无声问一句:「真瞎?」 钟心神情严肃地点点头。 回城路上,凌如斯越想越憋气,就算她能挣钱,居然留给她的遗产躺着也花不完,也不能这么糟蹋吧。 越想越气,她没好气地问钟心:「你是不是拿回扣了?」 「你怎么这么想我!」钟心一上车就恢復正常,仿佛方才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人是被鬼上了身。 「拿了。」凌如斯听见钟心的语气,手指在方向盘下点一下,瞭然。 「也就百分之…十…」钟心弱弱说一句,脑袋又凑上来,「但李大神是真的厉害的。」 「是厉害,我给八千八,你拿八百八,我特么既然是神仙干嘛要付钱!」 「哎呀,小斯斯,你要想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钟心恬不知耻的往前凑,咧着张嘴笑得没心没肺说:「这样,我请你喝奶茶,十块以内随便点。」 第10章 血契 送钟心回去时,她让凌如斯在小区门口等她两分钟。然后跑去小区旁的小超市给凌如斯买了瓶两块钱的矿泉水,十分潇洒往车里递进去说:「请你喝。」 凌如斯接过矿泉水扔在后座,翻个白眼说声:「毛病。」准备发动车子离开。 「等等。」钟心拍拍车窗,示意她有话要说。凌如斯按下车窗,看见钟心无比正经,十分认真的对她说:「斯斯,你再魂穿回去能不能打电话告诉我彩票中奖的号码。回去我查一下最近十年全部的中奖号,发你微信。」 凌如斯白眼已经翻到翻不动了,面无表情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回到家,王爷已经通过高科技的自动餵食器自行用过晚膳。 想到闹心的一天,想到莫名其妙的八千八,凌如斯连吃晚饭的胃口都没有。 果然钟心就是把狗血,走哪洒哪。 她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一口气喝完,才觉得堵在胸口的气稍微顺畅一点。 接着去浴室沖完澡,头髮也没吹,靠在客厅飘窗上发呆。王爷从旁边跳上来,挨着她把自己窝成球。 她又看着王爷发了会呆。 最后走进工作间把笔记本拿出来,靠回飘窗。她想,要不发个帖问问?网上什么奇人能人都有。 第20页 于是,她洋洋洒洒编辑几百字,把自己经歷的事情挑重点写出来,在那个着名论坛的鬼话版块发出去。 等了十分钟,还没人回復。她把笔记本搁在旁边,准备去冰箱给自己再拿瓶啤酒。看见冰箱里准备明天给王爷加餐,放在冷藏室解冻的牛排,觉得好像有点饿了。 她拉开燃气灶上的储物柜,取出一包泡面。锅里接水接到一半又觉得麻烦,索性拿着啤酒和泡面,干吃下啤酒。 喝一口啤酒,嚼一口泡面。 要是居然还在,定是不会让她这样吃的。 但居然都不在了,吃那么健康活那么久干嘛。 人间又不好玩。 喝完一罐啤酒,想起自己发的帖子,拿过笔记本刷新一下网站,好傢伙,几十分钟下面已经盖了一座经贸大厦。 她手指在电脑触控板上左右移动,挨个一条一条看下去,不放过任何得到解答的可能性。 发现一部分留言都是。 「楼主,写小说呢?」 她想,老娘不缺钱,会那么想不开干这无聊的事! 「编个故事还编得漏洞百出。」 你倒是给我整个逻辑出来。 「楼主,建议你最好的方法是出门打个车,去医院。」 老娘有车,打什么车。 还有一部分是。 「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老娘坐在这里跟傻逼一样发帖问傻逼啊。 「马克一下」 马克你妹。 「盖楼盖楼,等更新」 你当老娘林更新! 也有一部分表示什么事情都会发生,认真出主意的。 「楼主,你说的这个事我听老人讲过可能是灵魂出窍,你可以试试取一点你爱人的骨灰,化水喝下去,可能有用。」 哇!口味有点重吧,万一我喝的是居然的眼珠部分,那她岂不是要瞎了。 「楼主,你不是说第一次发生这个情况是罐子摔了么?你可以再摔一下试试看。」 不行,摔碎了,收不进来的灰居然就拼不回来了。 凌如斯手指滑动一路往下翻,在心底回復乱七八糟的留言,一个字也没打。拖到后面一页,看见某条留言只有两个字,心脏一紧。 「血契。」 她忽然想到什么,其他留言没再往下翻,去个人设置里,点击了帖子后面的删除。 感觉闻到了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味道,体温在柔软皮肤上蒸腾出的温软奶香,是居然独有的味道。 身旁有热量传来,像万千细丝钻进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把全身的冰冷和焦躁全都抚平。 凌如斯不敢睁眼,又忍不住想睁眼看看。紧闭的双眼睫毛在不停颤动。 她怕唿吸里的温软奶香,肌肤上的缠绵温度,一睁眼发现不过是个美好的梦境,立刻消失无踪。直到感觉死死紧闭,紧闭到颤抖的眼皮上有柔软灼热的触感,像爱人的亲吻。 「装睡被我抓包了吧。」低沉微哑的女中音,后面尾音懒懒拉长,透着一股子撒娇味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两年没听到了,竟然刺得凌如斯耳朵生疼,疼得像要聋掉。鼻子里那酸涩的感觉又来了,双眼好热好热,热到眼泪都流了出来。 居然把凌如斯一把搂紧怀里,温柔地吻掉她脸上的泪水,柔声问:「是不是做噩梦啦。」 凌如斯一下痛哭出声,哭到声嘶力竭都没敢睁眼。居然把人搂在怀里,一只手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什么也没说。 凌如斯把脸埋在居然颈间,使劲的贪婪的吸取她身上的味道,蹭的居然满脖子鼻涕,居然也不擦,就紧紧抱着她让她蹭。 等到凌如斯自己安静下来,终于睁开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居然看,虽然那双眼睛已经肿到睁不了多大。 她想,她才不要好不容易魂穿过来,就被自己哭浪费了。 她只要再看居然一眼,闻一闻她身上的味道,听听她的声音,抱一抱那柔软温暖的身体,就满足了。 居然伸出一根食指在凌如斯鼻子上轻轻一刮说:「我超级好看吧。」 「超级好看。」凌如斯枕在枕头上的脑袋重重一点。 「你也超级好看。」居然凑过来,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鼻尖碰在一起,蹭了蹭。「起床么?今天带你去吃大餐。」 「不想去。」凌如斯伸手揽紧凌如斯不让她起床。 「那你今天想干嘛,咱们今天正式过了七年之痒。」居然倾身俯下来,额头相抵,耳厮鬓摩。 「想看着你。」凌如斯仰头吻住那双日思夜想七百多个日夜的双唇,那双曾吻遍她身体每一寸的唇,曾对她说出世间最美情话的唇。 千言万语,只需一吻。 她记得那年纪念日,是她们曾经那么多纪念日里最不开心的一个。 那一个月居然都在出差,一天飞两个城市的情况都有。纪念日当天原本请了假,结果又临时出差。到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 凌如斯贴了满墙的粉红色天蓝色纯白色小气球,玄关挂着自己用彩带毛毡布亲手做的爱心门帘。做了居然最爱吃的牛排,还切成爱心形状。 结果等到烛台结起厚厚的蜡油。 牛排热到不能再热。 红酒醒到发酸。 居然才带着满脸疲惫开门走进来。 进门看见凌如斯坐在一片漆黑的餐桌边,窗外霓虹透过飘窗洒进来,落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 第21页 居然走过来张开双臂要抱她。 凌如斯起身躲过,后退两步,站在她身后说:「分手吧,我不想永远排在你的工作之后。」 居然的双臂僵在半空,呆愣片刻,转过身靠近她,仍固执的要抱她。 她靠近,凌如斯就躲过。躲了再靠近,靠近再躲。反覆几次,凌如斯狠狠推开居然的手,烦躁地说:「够了,你这样很烦!」 然后,她走进卧室,拿出衣帽间壁橱里的行李箱,开始收拾行李。 多少有点虚张声势的模样。 居然没有说话,没有阻拦,默默靠在房门上,低头看自己的脚尖。 凌如斯越收拾越生气,在居然的沉默里,在居然的不作为不挽留里,怒气值几乎爆棚。 终于合上行李箱,拖着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看见靠在门上低头看自己脚尖的居然,吼一声:「让开。」 居然没说话,没抬头,没动。 她伸手去扯居然,想把她从门前拉开,却发现居然像钉在地底的木桩,纹丝不动。 仍是不说话,不抬头,不动。 凌如斯不依不饶地拉扯,拽居然手臂,抓她,挠她,打她,无论她怎么折腾居然就是纹丝不动。 直到凌如斯感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手背,烫得她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才停了手。 等两个人闹完已经十一点多,其实就是凌如斯单方面在闹,居然沉默。 再过二十分钟纪念日就过去了。 居然从行李旁的袋子里拿出个小蛋糕,蛋糕在先前凌如斯的撕扯拽打中已经挤压变形,淡蓝色的奶油和蛋糕胚,以及五颜六色的水果混在一起,丑到看不出原形。 两个人看着蛋糕,吸吸鼻涕,突然就笑了。 居然哑着嗓子说:「我们吹个蜡烛吧。」 这一次,她不要再争吵,不要再流泪。 只要看着她,抱着她,吻着她,榨干她,就算死在她手上也甘之如饴。 果然,还是接到了公司的催命电话。 已经连续一个月出差的居然,就算早就提前请好这天的假,还是躲不过公司的夺命追魂call。 游戏在海市的主机出了问题,没人能搞定。如果今天修復不了,公司损失能达到千万。居然挂断电话,气压很低,话在嘴边辗转几次都没能说出口。 凌如斯伸出双臂把人搂在怀里,摸摸她的头说:「我和你一起去,加班也好休息也好,我陪你。」 居然在凌如斯怀里抬起脸,灿烂的像早晨初升的太阳,耀眼却不刺眼。开怀地说:「我们坐高铁去吧,不用开车就能抱着你了。」 真好,就算再回到那个冰冷的十七年后。 这一年我们的纪念日,没有眼泪,没有争吵。 第11章 游荡 凌如斯虽然没有找到回到过去某个时刻的原因。却找到了回到过去的方法。 只是她发现,时间节点和停留长短根本无法掌控和预估。 这样的情况,在某些时候会显得异常尴尬。 就像她上个月,一下失控回到了她老妈肚子里! 当时不知道什么情况,只感觉自己头重脚轻,整个人呈倒立状态,四周空间又很狭小,被挤压的非常不舒服。 她拼命蠕动,对,只能蠕动。拼命蠕动,想让自己翻个方向,至少别再头冲下脚朝上的躺着了。 然后她听见耳边非常朦胧不是特别真切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自己在水下,水面上的人透过水波传下来一样。 那声音说:「你这胎位不正啊,生下来很大概率脚先落地,这样很危险。」 「这样吧,你每天回去做操,看能不能辅助让胎位正过来。」 呵!她老妈说生她的时候情况危急,老爸当时签保大保小协议书时手都在抖。还好,她虽然脚先落地,最终母女平安。 敢情是她自己在肚子里蠕动的结果! 真特么太扯了! 还有上周那次,竟然不按套路来。 之前都会在睡梦中醒过来,上周竟然直接省略这个步骤。 一睁眼看见一张大脸闭着眼睛朝自己怼过来,还陶醉的微张着嘴,看上去马上就要亲下来。两边脸颊还有浅灰色毛绒绒的汗毛,嘴唇上有些许刚刚冒头的淡青色胡茬,像刚发芽的笋尖。 凌如斯脑袋里第一反应,毛还没长齐就想占老娘便宜。 二话不说,她立马曲起膝盖扬起手臂,飞起一脚踹出去的同时还赏对方一个大耳瓜子。 小女生力气不大,再说凌如斯常年看上去像发育不良,虽然踹得打得自己觉得下了狠劲,也只是把人踹弹开两步远,这两步还极有可能是男生被震惊到,自己退后的。 对面毛绒绒的男生双眼瞪得像铜铃,错愕、震撼、惊惧、疑惑、不解、沮丧,无数种复杂情绪在脸上变换,精彩纷呈。 一时间,两个人都愣住了。站在原地对视两分钟都没回过神。 等凌如斯率先回过神,细看几眼对面的男生,回忆一下。想起来了,这不是高二那年谈的小男友么? 高二那会,两个人经常偷摸摸跑去学校后山小树林约个小会。 先牵牵小手,搂搂抱抱,后来趁着晚自习下课,教室人走光了,熄灯后鬼鬼祟祟躲在教室角落里亲个小嘴。 凌如斯忍不住想:好险,万一自己在亲嘴过程中醒来,怕是会吐。 第22页 这时隔十几年让她回头去亲不知道前第几任男友,那跟亲个陌生人有什么区别?太糟心了。 回想以前读书的时候,恋爱谈得真是莫名其妙。 看对眼了,就在一起,相互之间比现在的相亲对象还缺乏了解。 每次约会彼此话都很少,以前觉得是害羞,现在看来根本就是无话可聊。 通常一两个月之后新鲜感褪去,就开始厌倦。像模像样写封分手信,退回到比普通同学还浅淡的关系。 连招唿都懒得打。 凌如斯脑袋微微前倾,想借教室外的廊灯看清楚眼前的男生。结果她刚一伸头,男孩子本能的一个哆嗦,往后仰起脑袋,尽量和她拉开安全距离。 她觉得有点好笑,心想,我有这么可怕么?再一想,好像是挺凶。 「那个…」刚开口发现自己已经忘记对方的名字,隐约记得好像姓吴,吴同学?算了,万一不姓吴岂不是很尴尬,铁定在人心里贴个「渣女」标籤跑不了。 于是她思索片刻,说:「帅哥,刚才是个误会,没事,咱就散了吧。」 疑似「吴同学」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又回来了,借着学校走廊昏黄的灯光显得有点诡异。凌如斯觉得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表情这么丰富呢?内心戏很足嘛。 不过以前好像也没怎么认真看过,牵个手都能把自己害羞的低下小脑袋,哪里会光明正大去直视对方。 现在看看,这孩子汗毛可真重啊! 「你是想分手?」「吴同学」终于开口了,在丰富的情感经歷了错愕、震撼、惊惧、疑惑、不解,最终定格在沮丧的时候开口了。 「分?分手?」谁特么跟你谈恋爱了?哦,还真谈过。不过没记错的话,后面没超过一个月她也确实跟人分手了,不过早晚,有什么差。凌如斯移动两步,在距离男孩子三排课桌远的地方,抽出座椅,大喇喇往上一坐。刚想翘个二郎腿,想想还是把忍不住把抬起架上来的右腿给按了下去。 然后,说出了让「吴同学」终身难忘的话。 「现阶段我们要以学习为主,不应该早恋,争取高考能取得好成绩。」说完,凌如斯明白了,什么叫做狗嘴也能吐象牙!呸! 「吴同学」站在原地转个身,面朝她的方向,嘴巴张老大,感觉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正在努力消化他刚刚听到的那句话。 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低低说一句:「要分手就直说,何必这样侮辱人!」 嗯!优秀! 凌如斯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以她高中那会的状态和个性,对别人说好好学习确实侮辱人了。就像四川人跟你说,讨厌,我超怕辣的。 毕竟,高二那年她天天不是忙着和可爱的男孩子谈恋爱,就是忙着寻找下一个可爱的男孩子,因为上一个男孩子已经不可爱了。 自从她在时间空间里乱七八糟串门开始,这是第一次让她恨不得此刻、当下就原地消失掉。 但是,她还在这里,坐在不知道是哪位同学的座位上,努力按住想要搁上膝盖的腿。 「那你先忙,我,我回去看书啦。」凌如斯从座位上坐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瞬间跑没影了,体育课上一百米测验都没这么快。 留下在原地变成化石的男生。估计在他往后漫长的人生里,凌如斯都会是个生动的存在,生动的两个字「渣女」! 随便吧!管他的呢!凌如斯边跑边想。 有了居然之后,让她还如何能牵起别的手,拥抱别的身体,去啃别人的嘴。 忽然有种被整蛊的感觉,她带着几十年的生命记忆,在别人的世界里跑来跑去。 就算时间重来,她早已人非,如何再面对物是? 自从上次重回纪念日,见到居然。后来她又尝试了很多次,短短两个月,来来回回十几次。 回到过三岁的身体里,满脸深沉在镜子里看自己嫩到像弱智的脸。白里透红,圆圆软软,忍不住在自己脸上掐了好几下,最后把自己掐哭了。 回到过初一那年摔破脑袋的当下,之前摔的时候没顾上疼,更多是害怕。人是不是害怕的时候肾上腺素也会升高?这样就会忽略掉□□上很多疼痛和折磨。 但现在她是个成年人了,是个痛经痛到呕吐都能扛过去的成年人。 只能捂着脑袋,强行放空,再忍受一次眉骨上那道伤疤产生的完整过程。 真特么疼,上次都没觉得! 回到过小学四年级,跟外公、外婆、大舅、小舅、表弟、表妹,总之乌泱泱一大家子十来个人回外公老家看亲戚。 那些北方的农村,在那个抽水马桶还不普及的年代,大多数农村人家是在家里院子挖个坑,坑上面有的人家铺几块木板,有的人家会用水泥砌一下,人就蹲在坑上解决人生大事。 冬天屁/股冻得冷飕飕,夏天蚊虫能把人埋了。 凌如斯从小有洁癖,肚子里憋了三天的黄金,快疯了。 老妈实在看不下去,带她去田野里解决,结果过敏体质在春天那个万物復甦的季节,沾到一身野花野草,当天晚上就发了一身水痘。 熬了一星期才回来! 回来后抱着王爷哀嚎,马桶上坐了半小时,感觉自己肠道里还全是黄金。 她想,我不玩了! 只有一次见到了居然,还只是看着她迎着夕阳踩着单车远远的从路口骑来。理到耳尖上的短髮刘海有点长长,自然的垂在眼角眉梢,风吹过来在额头上肆意舞动。校服拉链拉到衣领顶端,书包却随意挎在肩上。浑身上下飞扬着少年气息。 第23页 凌如斯站在路口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少年人,嘴角眉梢不自禁爬满笑意。居然明显察觉到了不远处炽热的眼光,花痴般的笑脸,带着疑惑不解朝她看过来。 结果,刚四目相对,人还未来得及靠近凌如斯就回来了。 然后一个人坐在地板上,前所未有的巨大失落朝她席捲而来。 心脏位置像裂开一个巨大的口子,越来越大,大到已经看不见鲜血淋漓的脏器,只能看到干涸发白的死肉边缘。 她以为只要能再见一面就好,就满足了。 可是见一面,就想见第二面、第三面、第四五六七面…… 起初只是想再看看她的笑脸,听听她的声音。 然后,想握一握她的手,抱抱她柔软温热的身体。 然后,亲她、□□她、占有她,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骨血相连,藏起来! 企盼变成无休无止的欲望,把她整个人吞噬,从血肉到灵魂。 她现在就像个赌徒,像个吸毒者。明知不可为,要为之。 凌如斯觉得心脏开始失速,有飞机从地面快速直冲上云霄的失重感觉,仿佛心脏和血管不再连接,胸腔不再将它包裹,而是孤零零独自悬在外面。 冷汗「唰」一下从前胸后背的毛孔里嗞出来,只消片刻光景,就湿透了衣衫。双手不可控制地抖动,四肢仿佛变成毛绒公仔里塞得棉花,软趴趴使不上力。 情况不妙,她立刻意识到。 她靠在飘窗上大口喘气,颤抖着手缓慢地把手机拨到自己腿边,打开微信界面,给钟心发去一条信息:「家,120」 接着,眼前一黑。 第12章 高人 钟心说:「医生说你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贫血,问我你有没有受过外伤,还问我你经量多不多。」 她打开病床旁边小柜子上保温桶的盖子,把病床右侧摺叠的小餐桌抽出来,支好。桌面用消毒湿巾擦了三遍,铺几张餐巾纸在上面。才把保温桶里的三个塑料小圆盒拿出来。 凌如斯靠在床上看钟心把小圆盒依次打开后,眉头拧成了面疙瘩。 一盒清炒猪肝,一盒黑木耳炒猪血,一盒蒜泥菠菜,保温桶里还有小半桶红枣花生桂圆黑米粥。不知道放了多少黑米,整个粥黑乎乎黏答答的一坨,实在是让人难有食慾。 「我爸特地给你做的,说补补血。」钟心递给她一套一次性餐具,没拆包装。 凌如斯有点抗拒地接过餐具,拿在手上没动,看着面前的食物,幽幽问钟心:「你爸这么恨我?」要不然怎么所有吃食全部踩雷,做一大堆她别说吃,就连看一眼都胃部不适的菜? 她对气味异常敏感,内脏,以及肉类里的腥膻味、臊味处理的再干净,放再多大料,她都能闻得到。 因为这个她小时候没少挨老妈的揍,每次老妈逼着她吃内脏、动物血、鸭肉、肥肉、牛羊肉,食物刚放进嘴里嚼两口,就开始干呕。 她妈就会放下碗筷,扯着嗓子喊一句:「我做的有那么难吃么?」 直到有次她老妈实在气不过,举着棍子逼着她吃了一整块猪肝,不准吐出来。她哭兮兮硬生生把猪肝嚼两口囫囵吞下去。 然后,抱着垃圾桶边哭边吐,吐到黄疸水都出来,跟眼泪鼻涕煳一脸。她老妈才接受有些人有些东西就是不爱吃,吃不了。而且觉得她女儿实在太惨了。 自打那次之后,老爸老妈每次出差看到什么新奇的小零食就给她成箱成箱买回来。发现她爱吃啥就成天成天的连着做。 终于,成功把凌如斯养到二十郎当岁,还跟个发育不良的豆芽菜一样。 直到,遇到居然,她才二次发育。 钟心不知道从哪里捞出个饭盒,拆了一套一次性餐具,旁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说:「知道你不吃,你喝那粥就好了,加红糖一起熬的。我爸做了又不好拒绝,也不能浪费对吧。」边说边把菜拖到自己面前,「所以,我中饭都没吃,去食堂问阿姨要了点饭,都没收我钱。」 凌如斯往背后的枕头上一靠,有点虚弱地翻了个没什么杀伤力的白眼,道:「为了这盒饭,你把食堂阿姨的祖宗十八代都夸了个遍吧。」 钟心扒拉着饭往嘴里塞,含煳不清地说:「哪能啊。就夸了阿姨,阿姨还约我有空一起去跳广场舞呢。」 凌如斯摇头笑笑,懒得接话,从一次性餐具的袋子里抽出勺子,慢悠悠地喝保温桶里的粥。 这粥虽然长得丑,味道还不错,谷物的清香混着红糖的软甜,不稠不稀,入口绵软香甜。 一尝就知道,是花了心思煲的。 钟心吃饭很快,跟暴风吸入似的,而且绝对的食不言。 前后也就三分钟,猪肝猪血菠菜跟变魔术一样,不见踪影。 她说以前高中养成的习惯,那时候几个同学搭伙一起吃,既节省又能多吃几样菜。但是要抢,稍微不注意菜就空了。而且最后吃完的人还要帮所有人清洗餐具,不划算。 所以就一顿比一顿吃得快,她可从来不做亏本买卖。 钟心吃完伸头看眼保温桶里的粥,问一句:「喝的完么?」 凌如斯摇摇头。 钟心二话不说,捧过保温桶,举到嘴边直接往嘴里倒。 凌如斯一句我吃过的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粥就差不多见底了。 第24页 解决掉食物,钟心收拾餐具,去病房里的卫生间清洗,洗完把它们搁在窗台上晾干,下面铺着餐巾纸吸水。 她抽张纸巾擦干净双手,坐回凌如斯床边,问:「你是不是又弄了?」 凌如斯双手捧着保温杯,低头看浮在水面上的红枣和枸杞,热气冒出来,熏得她眼睛热热的,她轻轻在喉咙里「嗯」了一声。 「打算一直这样?」钟心翘个二郎腿,斜倚在病床上,看似随意地说:「万一下次再晕倒我在上课来不及看信息呢。这次还得亏你三年没改过电子锁密码。」 凌如斯依然捧着保温杯看,恨不得把红枣和枸杞都看开花,再次低声「嗯」一下。 「行吧。」钟心站起身,扯两下上衣下摆,把窗台上晾得差不多的保温桶收拾好装进保温袋,「你要再回去求你务必给我发个简讯,把彩票号码给我。」 「你太穷了,我回去好多次那个节点,你家里连座机都没有。」凌如斯终于盖上保温杯的盖子,放回床边的柜子上,面上平静无波的插了钟心一刀。 刀子扎过来,钟心情不自禁捂住自己胸口,疼得表情都扭曲了,她闷闷说一句:「晚上再给你送饭。」 「别了,我自己去食堂吃,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凌如斯立刻出口阻止。 钟心走到门口,凌如斯说:「明天我出院,你上午帮我把车开过来吧。」 「那个,」钟心在病房门口转过身,脸上又挂上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笑脸。凌如斯感觉脑门上开始冒汗,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亲,你可爱的小车车好像要吃饭咯,不然可能没力气走路。」 「钟心!」凌如斯音量放大两倍吼一声,「我昨天进医院前油箱刚加满,你就算天市海市给我跑两个来回都有多,你是开去首都了?」 「哎呀,天市到海市也就一百六十多公里,高铁才四十分钟。」钟心豪迈的一挥手,表示这完全都不是事。刚说完觉得自己态度不够端正,极其识时务地垂下脑袋,偷偷抬眼瞧凌如斯。 凌如斯坐在病床上,脸上已经不知道该配什么表情,只能面无表情地抬起两只手臂,朝钟心举起了大拇指:「少年,优秀。」 然后放下双手,淡淡说:「油卡在驾驶座遮阳板的后面,给我加满。」 钟心走后,凌如斯觉得再躺下去人都要化了。看窗外阳光美妙的很,套上风衣外套打算去医院花园走走。 晃到花园,看见桂花树下的长椅上有个鬚髮皆白的老头对她微笑。穿着打扮有点格格不入,像个道士。 她想起之前在天市二院,和路口见过两次。 老头对她招招手,她就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小友,虚的很呢。」凌如斯跟老头保持一定距离,刚在长椅一边的小角落上坐下,就听见老头似笑非笑地说。 「贫血,不是大毛病。」她有点闹心,旁边这老头虽然满头白髮,脑袋上顶着个髻,鬍子拖到胸前,但面色红润有光泽,把她衬托的像个女鬼。 「小友,」老头忽然伸出手掌,在她后背拍了一把,差点没把她整个人拍到地上去,她忍不住想要发作,听见老头在背后继续说:「世上凡事都有度,饭不可多,酒不可贪,财不可迷,情不可陷,执着生妄,生魔。」 凌如斯转头死死盯着面前的老头,想透过他的人皮一直盯到魂魄里去,直到盯出个答案。 面对凌如斯能把人盯死在墙上的目光,老头丝毫不为所动。笑得从容不迫。 他好像永远在笑,就像,那笑容是长在脸上一样。 说话笑,不说话也笑。 看着你笑,不看着你还在笑。 「以血为引,精魂相连,等气血耗完,油尽灯枯。」 「你是谁,知道什么?」凌如斯勐地从长椅上站起来,站得太勐气血涌上头顶,一阵晕眩,她站在老头面前,不停追问:「你到底在说什么?」 老头不紧不慢的轻轻靠在长椅椅背上,依然笑着看凌如斯。 他抬手指指脑袋上的桂花树,缓缓说:「雨水阳光充足的话,这位朋友花期会很长。」 看着面前颇有点仙风道骨味道的老头,凌如斯先前的焦灼情绪败下阵来,她遇到的事情已经够扯淡了,就是各位朋友能不能直接一点,她很累,脑袋转不过来。 她重新在长椅的一角坐下,说:「大爷,直说行不行?」 老头看凌如斯一眼,抬手捻了两下自己的鬍鬚,捻两下之后还顺势扯两下,然后右边脸抽搐几下。发现没人发觉,又恢復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清清喉咙说:「来去皆可选,去则去也,来则来之,不可来来去去。」 凌如斯做个深唿吸,悄悄磨两下后槽牙,尽力让自己声音听上去是冷静的:「大爷,好好说话。」 「哦。」 「哦」完之后没声音了,凌如斯等了五分钟扭头看老头,满脸写满「然后呢?」 「我组织一下语言。」老头看她一眼,闭眼沉思片刻。 然后开口了:「我跟你讲哦,这个四情搁这样子滴,你得放血,放多了可能就能回去了,但四吧,能去到哪个四候是不知道的,而且血放多咯,你搁这边也回不来类。」 「这边滴东西都跟你么得关系哦,什么车子啦、票子啦、房子啦,有风险滴。」 第25页 「而且变数蛮多滴,控制不了,你要一直待到这边吧,也无非继续现在的生活。但你要搁那边去吧,该有的因果关系一样不会少滴,还得再弄一遍。」 「差不多就这个样子吧,懂了没有啦。」 从老头重新开口说出第一句凌如斯就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下巴快掉到胸前,跟着老头一上一下的语调,忍不住想:搞什么东西啦,是不是有毛病的啦。 然后,缓缓地,吐出一句:「大爷,你让我想想好不啦。」 「好的呀,那我先走了嘞。」老头站起身,拍拍裤腿,掸掸衣袖,又是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 走出去两步,凌如斯说:「大爷,您是谁?」 老头扭头对他露出个笑容,神秘莫测,开口道:「我姓高,高人呀。」 看着高人离去的背影,凌如斯的心情久久都不能平静,她不知道是她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第13章 暂别 凌如斯是个十足的行动派。 任何事情一旦想清楚做好决定,就会立马去落实下来,旁人无法左右。 她把王爷的狗碗、狗盆、狗窝、狗垫子、狗玩具等等等等,所有的生活用品,吃喝拉撒用玩全部打包整理好放进车后备箱,塞得满满的。 包括王爷也被她打包放进副驾驶座。 上车帮王爷系好安全带,看王爷歪着脑袋,睁大眼睛,咧着大嘴巴,「哈哈哈」地看着他。哈喇子流满嘴 她拿起王爷脖子上三角形粉红色的小围兜,给王爷把口水擦干净。拍拍他的大脑袋说:「你跟着你干妈过,你后半辈子所有的生活费零花钱我一次性都转给她了,不会亏待你的。」 王爷还是「哈哈哈」的看着她,好像什么都不懂,又好像什么都懂。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我走了之后你们会有什么变数,咱们有缘再见呗。」 把王爷送去钟心家里,顺便留下来吃个晚饭。 钟老爷子自从王爷进门就没撒过手,固执的把三十六斤的王爷抱在怀里,吃饭也抱着一起坐餐桌边。 自从钟心母亲去世之后,钟心虽然是幼师,朝八晚四,做五休二,每年还能享受寒暑俩大长假。但也架不住她四处圈钱的决心,时常忙得不着家。 钟老爷子除了每天小区里转转,就是和张家老太唠个嗑,和李家老头打个麻将。 但回到家里,还是太冷清,太安静了。 钟心也想过给她爸领只猫弄只狗养养,但老爷子坚决反对,说你敢弄回来我就扔出去。 结果自打多年前第一次见到王爷,就「啪啪」打脸。总期待着凌如斯和居然常出去转转,把王爷寄养过来。 吃完晚饭,钟心带王爷去送凌如斯。 车门刚打开,王爷就熟练地跳上去,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对着凌如斯「哈哈哈」。 凌如斯看着王爷,把他抱在怀里,在脑门上脸上狠狠亲几口,说:「妈妈去找爸爸,找到爸爸再来找你。」 然后一把把王爷塞进钟心怀中,钻进车里,在眼泪掉下来之前绝尘而去。 时间还早,刚过七点。 她开车去了趟商场和超市,羽绒服、夏装、秋衣、春装、鞋袜、裤子买了一大堆。到最后连车子副驾驶位置都堆满了东西才消停。 她爸妈看到她堆得满满的车子时,问一句:「要搬家?」 晚上和爸妈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上的无脑神剧,吃水果,嗑瓜子。 「爸妈,你们想抱孙子么?」 她老妈正在削苹果的手一抖,差点没削块肉下来加个餐,反应过来,立马笑得跟朵花似的说:「咋,你怀啦?」 凌如斯从茶几上抽张纸巾,擦擦手指,说:「你们如果真想要孙子,我有渠道能在美国找人代孕,几年前我去美国,有冻过卵,生下来绝对是我们凌家的种,但孩子他爸是谁就不知道了。」 她老妈「啪」一声放下水果刀,抬手就对她肩膀不停地打:「脑子坏掉啦?脑子坏掉啦!」 「没有。」凌如斯身体随着老妈打下来的力道往旁边轻晃一下,平静地说:「我认真的。」 「你们想好。如果真想抱孙子,我明天就可以把事情办下来,但孩子生下来要你们养。我只出钱,我的钱你们后半辈子,孩子一辈子吃穿用度都不愁。」 她看见她老爸老妈脸色都青了,老爸正准备发作,凌如斯说:「别急着上火,听我说完。」 「我今年四十了,你和我妈一个七十一,一个快七十。孩子养到十八老爸你都快100了,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也是未知。」 「就算你们身体健康,把孩子拉扯到成年没问题,也要想好在孩子漫长的成长过程中,怎么解决他对于自己无父无母这个问题的疑惑。以及学校里、身边的流言蜚语,被排挤,被霸凌。」 「孩子的成长世界可一点不比成年人的世界少任何分毫严苛。甚至在他们三观未正,心智发育不全的情况下,更加残酷。」 「所以,你们想好,究竟是真的想要个孙子养,还是就想让我生孩子?所有的正面的负面的,已知的未知的问题是否你们可以承担。」 凌如斯老妈气哼哼地站起身,嘴里骂着:「我看你病得不轻。」走去厨房把刚削完的苹果恶狠狠扔进垃圾桶。 她老爸看一眼,心想,给我吃呀。也就这么一想,注意力立刻回到凌如斯身上,老爸脾气温和些许,平时偶尔生个气也能克制住。 第26页 他点根烟,吸两口说:「我们是怕你没个孩子老了凄凉。」 「有孩子就不凄凉了?」她嘴边挂着和淡地笑,说:「孩子生下来,得病了,出意外了,半途夭折了呢?就算身强体壮活到成年,跟我性格不合,脾气又坏又臭,还不孝顺,不是更悽惨?」 「再说了,所有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应当承受来自他们的任何亲情、友情、爱情,以及道德的绑架。如果我生个孩子目的在于,等他长大给我养老送终,自私了吧!」 「唉!我就不懂了,怎么就自私了。哪里自私了!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你还成自私了!那孩子生下来还不是看你怎么教的啊!」老妈从厨房走出来,一屁股砸在沙发上,气势汹汹:「这么多家庭多少年来不都是这样过来的,结婚生子,教育孩子,孩子大了赡养老人,一代传一代,这也是你生命的延续跟传承,懂不懂!」 「古人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看你就是最不孝的。」 凌如斯老妈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面前点来点去,他老爸抬手拽拽她的手臂,示意她冷静点。 「妈,我不是来吵架的,不要每次说两句就炸。」凌如斯把茶几上的茶杯递给她老妈,「我今天只是想和你们聊聊天。」 她老妈斜一眼凌如斯,没接茶杯,气唿唿坐在沙发上不吭声。 凌如斯默默把茶杯放回茶几上,上半身微倾,两条腿打开,一双手臂放松地搁在左右膝盖上。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左手无名指上的指环,无意识的来回搓着。 「跟你们说个秘密呢,」凌如斯嬉皮笑脸对她老爸老妈一挑眉:「想不想听。」 老妈:「有话说!有屁放。」 她老爸用手肘撞了下她老妈,说:「说说看。」 凌如斯:「我和我那老公是假结婚,而且早离了。」 凌如斯老妈「腾」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指着她,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凌如斯见状嘆口气,摇摇头,站起来把老妈扶到沙发上坐好。 「他喜欢男的,我喜欢女的,我和他呀属性相同,都是同性相吸。我们签了婚前协议的。」 这下她老妈连进的气都变弱了,和她老爸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相对无语。两个人一瞬间都像霜打的茄子。 「其实你们早就知道对吧?」凌如斯走到老妈背后轻轻帮她顺了下气,有点于心不忍,最终,还是继续说:「我们家呀都有个粉饰太平的特质,觉得很多事不说破不点破就不是真的,就从来没发生过。」 「凌如斯,」她老爸终于沉着嗓子说:「你差不多了。」 「接下来要说好自为之对吗?」凌如斯根本停不下来,在心里压抑憋闷了几十年的话恨不得全部一吐为快。而且,不吐干净以后也没机会了。 「我特别不喜欢这四个字,很长一段时间一听见就感觉自己要炸。」她的语调整晚都是平静的、缓和的,像在把一个动人的故事娓娓道来。 「还记得居然么?」 「我知道你们记得。」 自问自答,自导自演。 她老爸老妈,此刻已经没有力气搭话,也没有心情搭话。 「我们十年前就去英国领证了。」 对面四道目光如同利箭一样射过来,如果真是利箭,此刻她一定已经万箭穿心。 她忽然很轻很轻的笑了一下,如同春暖时节花开的温柔:「但是她死了。」 轻描淡写五个字,说得她心力交瘁。 她有点坐不住了,倾身从老爸放在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香菸,走去阳台点着。再回到客厅坐下,老爸老妈在发呆,两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刚才走过来时,看见两个人的头髮已经花白,像年久失修斑驳的白墙,灰扑扑的往下掉墙灰。 如果,她也能和居然一起从红颜到白头。 就算是灰扑扑的掉墙灰,也定是掉的欢喜张扬的。 「爸,妈,你们想过我这几年怎么过的么?」 「你们想过我办完爱人的葬礼,隔天来家里装成个没事人一样和你们吃饭聊天,内心有多绝望么?」 「居然,是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们之外,唯一无条件爱我,掏心挖肺对我好的人。」 「可惜,没机会了解了。」 我们都曾以为时间还很多,日子很漫长,那些得不到的体谅,听不见的理解,总有一天能在岁月长河里被抚平、被接受。 却从未想过,世事无常。 分秒之间,灯就灭了,天就黑了。 「斯斯…」她老爸犹豫着开口,话到嘴边半天却不知道说什么。 「爸,我们都没错。」凌如斯站起身,绕过沙发浅浅地拥抱两个老人。 「我累了,先走了。你们早点休息。」 她走到门口换鞋的时候,柔声说:「爸,妈,不管怎样,父母子女一场,谢谢你们。」 回到家里已近十点,连王爷都不在家,整个房子冷清的像个地狱。她去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的热水,给浴缸放水,准备泡个澡。 她抱着雪青色的瓷罐,打开盖子,把居然洒进浴缸,边洒边说:「宝贝,一块泡呗。」 脱掉衣服,滑进浴缸。 手机在旁边亮了一下,屏幕上显示一条文字信息。 老爸:女儿,不管怎样,爸妈都是爱你的。 第27页 有时候,父母子女真是债啊! 像一条窄路上的冤家。躲不掉,绕不开,互相牵绊,互相折磨。 在自己的角度,以爱之名捆绑。 算了! 不想这些,累了! 留给爸妈的钱环游世界都没问题。 私人医生、高端养老院都联繫好了。 墓地挑的双穴的,他们百年之后也有安息之所。 冯渐和钟心答应每周末去陪他们吃吃饭,聊聊天。 应该没什么遗漏的了。 这一次,暂别吧。无论去到哪里,亲人、爱人总会重逢。 第14章 新历年 凌如斯感觉浑身湿黏黏的,睡裙下摆缠在腰上,乱七八糟扭曲着裹在她身上,都被汗浸湿了。 热,是第一感受。 闷热,是第二感受。 她是被热醒的,唿吸仿佛都是冒着白烟,风扇大概换了个功能,送暖风! 她看眼周围环境,老家新房子。 根据自己对自己几十年的了解,探手往枕头下一摸,摸出个老式翻盖彩屏手机。 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她伸手拧亮床头柜的檯灯,起身赤脚站在灰蓝色的地板砖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关上玻璃窗,打开处于休眠状态的空调。 一口气温度按到16度,她需要房间的温度快速降下来,不然她就要烧着了。 老家是个「人杰地灵」的南方小城,环山面水,四季分明。 冬天,冷到人失去自理能力。 春天一到,万物復甦,百花争艷,明晃晃的阳光照下来,好一副阳春三月的美丽画卷。 以上是官方说法。 实际是,每到春天凌如斯就想去死。她的过敏体质在高二之前,几乎每年都要发一次水痘。 等到了夏天吧,是不用担心招蚊子。但太阳公公过于热情,可以热到空气扭曲变形。肉眼可见的热浪翻飞。 对她最温和的也就剩秋季了,就是早晚温差较大。除了容易感冒之外,不会过敏,不会中暑,没有冻疮。 所以她很小就想着,我长大一定要离开这里,找个冬天不冷,夏天不热,没那么多花草树木,只有高楼大厦,霓虹光影的地方去。 房间的温度快速降下来,凌如斯站在窗边感到自己心跳渐渐平和,唿吸顺畅,人也没那么烦躁了。才走到床边,捞出枕头下的手机,确认年份,月份,日子。 新历年,八月五日。也就是说再过半个月她就要去安市大学报到了。要在安市待四年?不行,简直浪费时间! 那年代小城读书没那么多讲究和条框,凌如斯老妈嫌她烦,不足六周岁就找了点关系把她送去念小学了。所以,此刻,她才迈进十七岁几十天而已。 凌如斯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意识到她目前这个年纪,这个状态没有什么自主选择的权利。 大学是不可能更改的,但可以放弃。 选择去天市,自费读大学,或者去工作。 十七岁算未成年,她大概只能打零工。 然后,她费尽心机时光回退,立马就会猝死于十七岁的夏天。不猝死,也铁定会残疾。 因为她老爸老妈会认为她脑子出问题了,出套混合双打拳打断她的腿。 虽然,脑子的问题跟腿没什么关系。 「操!」她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凌如斯是个做事果断的人,除此之外,接受能力也特别强。 无论遇到什么烦心、糟心、难过、愤怒、不平的事情,她总能很快冷静下来,并告诉自己,都发生了,我生气难过也没有用,还是考虑下接下来做什么吧。 同样,这类人通常会有个特质,做事情不大计算后果,更不愿去考虑得失。 她在选择时间回退时,想过会回到哪个时刻的很多种可能,却没计划过该怎么应对。 她只想着,计划准备那么多也没用啊,万一又回娘胎了不都白瞎。 来了再说吧! 于是,年近四十,曾经,事业有成,有房有车,有狗子,有票子的凌如斯女士。在这个十七岁发育不良的身体里,三更半夜站在地板上,不知所措。 更要命的是,她想起,居然今年十八,应该被保送天市大学了!好像也是这年去的那家游戏公司兼职。 她有钱,要不找过去求包养?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应该会吧。 哎哟!头痛得很。 先睡觉吧。 第二天,重新感受了一遍之前十几年她老妈的叫早功力。 她在门「砰」一声被撞醒,心跳加速,眼皮还是很沉有点浑浑噩噩的时候。感受到一阵风唿啸而过,紧接着好像地震了,她老妈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摇的天旋地转。 凌如斯双眼睁开一条缝,非常无语地看着她老妈。觉着自己那么多年没被她老妈、毒死、吓死、晃死真是命硬了。 「快起来吃早饭!」她妈凑近看见凌如斯双眼睁开的缝隙,双手放开,轻轻一推,直接把她推回枕头上,「早饭是必须要吃的。」 然后,拿起床头柜上的遥控器,「滴」一声关掉空调,把遥控器放在离床很远的电视柜上,走出房间,好像她纯粹是路过来关个空调。 其实,她老妈可清楚的很,就算她来套狮吼功加无影手,前脚凌如斯答应起床,后脚就能继续睡回去。关掉空调,不需要五分钟,她就能起床。 第28页 但她老妈依然乐于每天先吼再晃,大概习惯了吧。 吃早饭时,凌如斯偷偷打量老爸和老妈几眼,心想,这时候可真年轻,说话嗓门都响好几倍。 她一边喝粥一边心里盘算着,最后试探性地说:「娘亲,我要是说不想读大学了,你会不会废了我?」 凌如斯老妈正弯腰拖地,听见她的话连腰都没一下,回一句:「都毕业了跟我说不想读,我看你是不想去上班吧。」 「上班!上什么班?」凌如斯含着嘴里的小笼包,莫名其妙地问。 她老爸坐在沙发上喝茶,听见她的话「噗嗤」一声差点把茶水喷水来,「哈哈」笑两声。 老妈停下手中拖地的动作,站直身子,单手撑在拖把柄上,说:「我可警告你,你试用期最后一个月,别想给我整么蛾子,试用期一过成了正式工,你就轻松了。」 什么玩意?我还未成年上什么班? 「不是,我说,我大学还没念上什么班?」凌如斯小笼包懒得吃了,放下筷子:「哪个地方敢用童工?」 「哈哈哈…」客厅里老妈放肆的笑声和老爸听下去比较沉稳的笑声交叠响起。老妈伸手对凌如斯一指:「你可真是越大越不要脸,是,你年年十六。」 凌如斯:「不,我今年十七!」 「好,十七就十七。」老妈随口接一句,话锋一转。「赶紧的,给我麻利吃完,换衣服去上班,再磨蹭又要迟到!」 凌如斯用差不多二十分钟吃完了剩下的早饭,期间她老妈吼了三次,老爸催了两次。她都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不受干扰。 终于细嚼慢咽地吃完早饭,把碗筷收拾进厨房后。她认真而又诚恳地问:「爸,妈,今年是新历一年吧?」 老妈说:「对啊?日子过昏啦你。」 凌如斯:「那我今年多大?在哪里上班?」 老妈斜眼瞪她,语气听上去不大友好,话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凌如斯,你是不是又想搞事情?」 大概是凌如斯迷茫的表情太过诚恳,诚恳到她老爸看不下去了,才说:「真以为自己还十七啊?今年都二十二了,不是你自己安市精品店开不下去了想回来上班么?给你弄去银行你是不是又待不住了。」 「我二十二?新历年,我二十二?二十二!」凌如斯难以置信地抬起右手,用食指指着自己,连问三遍,食指都快戳进自己嘴里了。 老爸没回答,只笑笑。换鞋准备出门。 老妈好像忍耐到了极限,走过来对着她肩膀就是「啪」一巴掌:「滚去换衣服上班。」 凌如斯被老妈一拍,没站稳,勐地往前滑两步。她回头不满的对老妈说:「二十二了!能不能别再家暴我。」 凌如斯失魂落魄的去上班。问了七八个人才搞清楚自己工位在哪里,日常工作内容有哪些,不过头几件搞清楚的事情是,几点下班,每个月几号发工资。 一上午也是心不在焉。有个满脸慈祥笑眯眯的大叔挺着个啤酒肚跟她擦身而过,刚走出两步叫住她,笑眯眯问一句:「斯斯,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 凌如斯无精打採回头看一眼,看见是老爸多年的同事兼好友,嘴上扯出个干巴巴的笑容,有气无力回一句:「陈叔,没喝,昨晚太热可能睡中暑了,难受。」 「难受就回去休息,给你放天假。」陈叔依然笑眯眯地说:「让你爸带你去医院看一下。」 「谢谢陈叔。」凌如斯抬手挥挥示意不用去医院,道个谢回到自己工位上,却开始毫不客气的关电脑,收拾包,打算休息。 不过她没回家,在附近找了家冰品店,挑个靠窗安静的位置,点杯柠檬水。 一坐就是一下午。 直到她老妈电话打过来,吼声从手机那端传过来,她才有些微的真实感。 「凌如斯,你又哪里去野了。你爸讲陈叔说你不舒服让你去医院看看。你怎么回事你,半天不见人的,是不是中暑啦?」 凌如斯听着老妈的大嗓门,无论隔多远距离,中气都丝毫不减,光听见就能感受到,那种旺盛的生命力。简称,精力过剩。 她伸出食指戳两下自己的耳朵,笑着说:「就是有点闷,外面坐会,马上回去。」 老妈:「五分钟够不够!」 凌如斯:「十五分钟吧。」 老妈:「行,那我五分钟后打汤,番茄豆腐汤行吧?就番茄豆腐汤,别的也没有。」 想不明白的事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结果的。 当初高人就说过,不敢保证回来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况,导致什么结果。 她只是完全没有料到,整个时间线和故事线都不对了。 先不说她莫名其妙多出的工作经歷,虽然以前老爸老妈一直希望她去老爸银行工作,但她从来没妥协过,无论在外面自己受什么委屈,走的有多波折,都没想过回老家工作。 什么安市开精品店,也只是以前大学刚毕业那会的想法。没成想现在倒是开了,结果直接倒闭。 更不能忍的是,她一下子莫名其妙老了五岁。明明今年是十七,直接跳到二十二,年份不变,只长年纪,太特么坑人了! 一下午过去,柠檬水续了好几杯。 她终于决定接受所有莫名其妙的事情,魂穿这种扯淡的事情都遇到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第29页 就当前尘已死,今生重来呗! 她也绝对不要在眼下的小城里,工作中,生活上消磨时间。 她都二十二了,居然都二十三了,得赶紧,可不能让墙角被人提前撬了! 第15章 离家 真是人生处处是惊喜,人生处处都是坑! 凌如斯想,绝对背后有人在拿她开涮。 不是想玩死她,就是想磨鍊她过人的心智,以及接受能力。 凌如斯当天从冰品店回家,还没来得及吃晚饭,就在家里掀起了一场家庭大战。只因为,她进门说了句,我要辞职去天市。 她老妈是一忍再忍,忍了又忍,才忍住没大耳刮子扇她的冲动。 老爸还是一如既往扮演和事老的角色,两边劝解,屁用没有。 当天深夜十一点,她趁老爸老妈睡着,让陈易在家楼下接应她,偷摸摸拖着个行李箱,跑了! 第二天买了最早一趟去天市的车票,就这样轰轰烈烈的在她新生的二十二岁,离家出走。 只给她老爸老妈留张字条:走了,换号码告诉你们。老爸,请帮我辞个职,跪谢! 她觉得,之前就是考虑太多,想的太多。 从最开始和居然在一起担心父母接受不了,害怕父母被流言蜚语伤害,到最后还是担心父母理解不了,家里一套背后一套的活着,演着。 她的老爸老妈太擅长亲情绑架了,从小到大在别人眼里看似放养纵容,实际上她几乎每一步都没有逃脱他们的掌控。 有时候,看似相亲相爱的让步,实际上都是无可奈何的妥协。都是有前提条件的,而这些前提条件建立在他们想要的结果之上。 真磨人! 记得以前,老爸老妈还没搬去天市的时候。她每次回老家,都已经三十左右的成年人了,出去见个朋友聚个会,夺命追魂call依然八点刚过就开始响起。 老妈不会再吼着说:「几点了,还不滚回来!」 而是声音幽幽地说:「你不回来你老爸睡不好。」 平均半小时一个,从电话到微信,无孔不入。 第二天还会声情并茂的来一出,你知道嘛,爸爸从小吃过很多苦,就你一个女儿是心头肉,那么晚不回来哪里放心,都睡不踏实。 可是,凌如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三百六十天在天市,五天在老家。一年到头就这五天会被人绑了?杀了?埋了? 那老家治安和风气也忒差了,难怪她总不愿回去,她这水灵灵一姑娘,五天都可能出事故,那待个五十天,五年岂不是骨头渣都不剩了。 这次,她不想再这样活。 就像她之前和老爸老妈说的,所有人都是独立的生命个体。谁都不是谁的附庸。谁都没理由承担谁的使命。 父母的人生,她的人生,都有独自要去面对的是非因果。 文明社会,拒绝绑架! 当然,能让她如此果断、勇敢、坚决离家出走的前提是,她查了下自己的银行卡,总算老天待她不算太坑,给她留下几万块存款。 不多,绝对够买一双隐形的翅膀了,翅膀一挥,谁也不爱。 凌如斯到达天市,第一件事情就是找家酒店公寓,租下间一居室的小公寓。 酒店公寓设施齐全,拎包入住,每天有专人打扫。安全干净又方便。 租金月结,付租金的时候,她忍不住感嘆,太特么便宜了。市中心这地段,这配套设施,这服务意识,1200一个月还包水电和物业。 关键是,她也住不了多久,短租的形式很适合。 她忽然想,是不是可以趁这个时候承包点业务,整栋租下来,租期一次性签个二十年,过个几年,房价疯涨,那以后她和居然躺着收租就可以了。 哈哈哈哈哈,感觉她们会比之前还有钱。 转念,现在她没钱! 凌如斯的公寓租在居然以前公司附近,那时候游戏公司虽还没有融资上市,但在国内的名气已经算是排名前十了。 按剧本来走,居然应该就是今年进的公司,兼职。 居然大学课业不重,公司兼职时间比较固定,一般是每周四到周六。 凌如斯决定明天去居然公司附近扮偶遇。 去居然每天必去买咖啡的那家咖啡店?然后和她说:「有没有兴趣请我喝杯咖啡?」 不行,太油腻了,居然不喜欢这种。 那就去公司楼下那家便利店,她每天下班都要去买份关东煮。给她买盒口香糖,说:「你的益达。」 想来想去,凌如斯开始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年轻后,智商有点降低了。都在想些什么不着四六的东西。 她决定先打个电话去居然公司,确定她几点上班。 「你好,请问居然在么?」 「哪个居然?」 「技术部的居然,我是她的理财经理,想和她确定下明天见面时间,她手机关机了。」 「不好意思,我们公司没有叫居然的。」 「姑娘,你是不是新来的」 「我在公司三年了,技术部五个人里没有一个叫居然,我很确定。」 看吧,坑来得如此之快。 会不会千辛万苦翻山越岭来见的人,是不存在的? 凌如斯被自己突然冒出的想法,吓出了一身冷汗。酒店公寓的中央空调可能开太低,她觉得手脚冰冷。 第30页 思考片刻,她拿起公寓座机,按下外线「0」之后,按下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号码拨错好几遍,手指不大受控制,不是少按一位,就是多按一位,心脏跳得有点发麻。 拨到第五遍才终于按对,她在听见短暂的安静之后听筒那端有节奏的响起了「嘟…嘟…嘟…」。 不是急促地「嘟嘟嘟」,也不是刺耳连续地「嘟……」,而是节奏平缓,间隔正常地「嘟…嘟…嘟…」,那是电话接通等待接听的声音。 「喂,你好。」低沉的女中音在那端响起,尾音微微上扬,透着一股子年轻人的朝气。 听到居然声音那一刻,凌如斯先前跳到麻痹的心脏,终于缓缓回血,安稳的落回胸腔。 她听见自己深吸一口气,极其矫揉造作地操着一口播音腔说:「您好,是居然女士吗?」 「啊?」对方大概被这做作的腔调惊到了,也可能是因为不适应「女士」这个称唿,她短暂沉默几秒,说:「叫我居然好了,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您的理财顾问,我姓凌,之前您谘询过关于理财方面的问题,您看明天有时间么?我可以当面和您讲解一下。」凌如斯张嘴就来胡诌一通,其实,应该也不算胡诌,因为之前刘经理约居然面谈,电话就是凌如斯打的,说辞也就是上面那段,生硬刻板程序化。 「……」又是沉默,这次时间稍微长了点,「您是不是搞错了?我一个高中生这么可能买理财产品?」还没等凌如斯从震惊里缓和过来,电话那端又说:「阿姨,你是不是骗子啊?你最好和你们上线说一下,买号码前还是要确认数据来源,我们学生的电话打了浪费时间浪费话费不说,还浪费您那饱满的情绪。」 凌如斯「噗嗤」一下笑出来,播音腔没了,恢復自己平时讲话波澜不惊的调调:「居然,你高几?是在天市六中?」 居然:「对啊。开学高一,怎么了?阿姨。」 凌如斯:「今年十八?」 居然:「差三个月十八。」 居然似乎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类似于磨牙的声音,听得不是特别真切,有一声没一声。然后那端说:「居然,不要随便叫女生阿姨。」 居然:「好的,阿姨。」 很好,居然,将来你可能会死的很惨。 特别是当阿姨成为老婆之后。 呵呵!接下来她这个阿姨,要去泡嫩草了! 想想就糟心。 现在的居然竟然比她小了整整五岁! 还想着让居然包养她! 她都要去拐带未成年了! 第二天,凌如斯就行动神速的出现在天市六中行政部办公室。 学校还没开学,教学楼全都楼门紧闭,操场上几个不怕热的男生在阴影处踢足球。 除了行政部、后勤部几间办公室门开着,大部分教室、办公室都是大门紧闭。 凌如斯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脸上挂着标准的八颗牙笑容,鼻樑上架了一副银边方框眼镜。齐肩黑髮扎个整洁简单的半发,上身纯白色衬衫,配深墨绿百褶裙。衬衫袖口整洁地挽起三道挽在手臂处,t恤扎进百褶裙里。脚上一双米色帆布鞋。 简直就是电影里典型标配的清纯校花既视感。 装得真是有模有样。 她对面坐个约莫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亚麻灰色短袖衬衫敞着,里面还有一件白色背心,扎在裤子里。她老爸以前夏天也爱这么穿,大概是属于父母辈的专属审美,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穿灰色冰丝袜子配棕色皮凉鞋。 中年男人发量不多,但是极其蓬松的立在头顶,一副远视眼镜搁在鼻尖上,从不同角度看过去眼睛忽大忽小。 对方打量凌如斯两眼,推推鼻樑上的放大镜,低下头在本子上写着什么,边写边说:「我们老师是招的,但是你没教师证肯定不行啊。」 「那还有其他岗位么?我做什么都可以的。」凌如斯乖巧的一低头,说话音量高低轻重都恰到好处。 中年男人停下手中的笔,从放大镜片里抬眼看她,说:「生活老师,做么?1500一个月,包食宿,没补贴,试用期不交社保。」 「做!」凌如斯一拍大腿,从椅子上弹起来,把对面的人吓一跳,头一次见年纪轻轻小姑娘做生活老师,也就是宿管这么开心的,一般他们学校都是四十朝上的大妈,嗓门大,脾气臭,天天和学生吵架。 凌如斯想想问一句:「那个,管哪个宿舍是能选的么?」 「不能。」凌如斯听见有点泄气,脑袋微微往下一垂,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刻她看下去太纯情无助又弱小,对方接着补一句:「一般都是宿管阿姨内部协调,换班什么的私下商量。」 精神来了,一秒回血,凌如斯神采飞扬地问:「那我什么时候上班?」 「过两周吧,学生还没开学,你比他们返校提前三天过来熟悉一下就行。」 第16章 重逢 天市六中是天市的重点中学,学校分为初中部和高中部,封闭式管理,学生周一到周五在校期间一律统一住校,周末可以选择留校还是回家。 住校期间不得随意外出,若有紧急事情需要离校,要提供齐全的证明。 哪怕是家里亲人去世,都需要拍照上传死亡证明。 听说如此不近人情,是因为几年前有位高三男生,复习压力大实在学校憋得慌,想去外面转转,跟班主任撒了个慌,说接到家里人电话爷爷去世了,要回去奔丧。 第31页 结果当天在校外出了车祸,骑着自行车拐弯的时候直直朝迎面开出来的公交车撞了上去,撞成植物人,到现在都没醒。 家里人找学校问责,说学校疏于管理,上课期间随意放学生出校才造成事故发生。 那时候,学校才知道,男生爷爷在他出生前就去世了。 而且男生在离校之前,压力太大,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一出学校,估计瞬间放松,骑着自行车就睡着了。 无论从哪个方面说,学校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不过,也自从这次事件后。 天市六中虽然在离校手续上比较严苛,倒是增加了很多人文关怀,以及学生的娱乐设施。 谁能想像一家市排名前三的重点中学,学生活动大楼里,竟然设置了电影院,ktv和网吧!虽然电影院全年无新片,ktv只能唱歌没有酒,网吧连个单机版角色扮演游戏都打不开。而且每周只有一个时段对不同班级开放。 学生们已经十分知足。 重点中学任务重,作业多,学习难度比普通高校平均高出好几个级别。 居然是从六中初中部直升的高中部,中考成绩全市第三,毫不打折的学霸。而学霸的存在感,从凌如斯第一天去天市六中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学校的公告栏上各种喜报里都有居然的名字。 什么青少年计算机编程大赛、数学、英语各科比赛都有她名字。就连城市青少年运动会都有她的名字。就像她承办了各种比赛一样。 凌如斯看见那个熟悉亲切的名字,内心有种老母亲的骄傲自豪感油然而生。居然永远灿烂张扬的笑脸从那一笔一划两个字里慢慢变得清晰。 露出耳尖的短髮黑亮柔软,看上去就想让人揉一把。刘海从两侧自然地垂下来,一张脸就算不爱用护肤品,也永远那么白皙干净。 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真实。 真实到似乎只要伸手就能感觉到那张脸的温度。 但好像有点不对,为什么戴着眼镜? 凌如斯看见映在公告栏玻璃窗上的脸,勐然反应过来,转过身,日夜思念的人就站在身后。 宽松的白色校服t恤,宽松的藏青色运动校裤,双肩书包的一条背带松松垮垮挂在右边肩膀上,另一条耷拉着垂到大腿处。 露在外面的手臂,脸庞,脖颈,在夕阳的照射下白到发光。 但是,看到她扎在运动裤里的t恤,凌如斯的额角忍不住抽搐起来。 后来在她潜移默化的培养下,终于把居然堪比父辈的独特审美改变过来。 如今看来,又得来一次。 居然正认真地看公告栏里,自己的荣誉。脸上没什么惊喜激动的表情,大概是从小到大已经过于习惯此类殊荣。 感觉到身旁人的视线,才转脸看过去,发现对方视线太过灼热,就像她看见校门口那家店的酥炸大排一样热切。 「同学,我们见过?」居然默默后退一步,反手指指自己。 「啊?嗯。我是你阿姨。」凌如斯还没从远走的昨天和新来的今天里抽出神来,被居然一问,脱口而出。说完看见居然满脸的不解,才笑笑纠正:「我是学校新来的生活老师。」 「我叫凌如斯。」 「凌老师好。」居然礼貌叫一声,接着低下脑袋弯下腰礼貌的对她鞠了个躬。 凌如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抬起右手遮了一下自己的眼睛,「今天还没开学,你怎么提前返校了?」 「我想提前来熟悉下新宿舍和新班级。」居然虽然站在凌如斯对面依然是吊儿郎当肩上挂着个书包,但整个人看上去乖巧极了。 狼,大尾巴狼。我还不知道你。凌如斯在心里默默说一句。 当初居然追她的时候,就表现得像个禁慾系少年,无欲无求,干净坦荡。 实际上每天偷偷视奸她的空间动态,博客更新。研究她的喜好和需求,适时出现给与关怀和温暖。根本就是每个偶遇都谋算好的。 她能做到在凌如斯出差时,根据大致时间推算出车次,目的地。再用她高超的计算机技术和头脑,半小时内做出三种以上出行饮食规划,清晰到几百米有公厕,转弯有垃圾桶都知道。 确实让凌如斯这个十级路痴,避免了很多麻烦。 她也可以彻夜不睡,等一整晚就为了给凌如斯买一张某个间歇性喜爱歌手的签名cd。 但她却从不贸然出现,买来的东西大多邮寄,出差到新城市的具体行程安排也只是默默发去凌如斯邮箱。 到最后,却让凌如斯感觉居然无处不在。遇到任何问题第一时间就想着给居然打电话。 忽略掉内心活动,此刻的凌如斯看上去,风和日丽,春暖花开。温温柔柔地说:「你住哪幢宿舍?我带你去。」 「我住青华园3幢,应该就前面转过去,我自己去好了。」居然说完又对凌如斯鞠了个躬,说:「凌老师,再见。」 刚往前走两步,听见身后说:「你有门卡么?」 居然停下,乖巧地说:「没有,门卫老师那里拿卡就可以开。」 「他今天休息,我带你去。」凌如斯说完,走过来,伸手轻轻扯了把居然的胳膊,手指冰凉潮湿,撤回时竟然微微颤抖。 走到宿舍楼下面,居然发现休息的门卫老师正靠在门口打瞌睡。 第32页 她疑惑地想问凌如斯,门卫老师今天不是休息么,却看见对方面无表情的走过去,说:「大叔,开个门,学生报到。」 什么操作? 门卫老师不是休息么? 既然大家都是门卫老师这里拿卡开门,那为什么要带我过来? 现在老师心思这么难猜么? 凌如斯回头看见居然脑袋上顶着十万个为什么站在原地看她,很想走过去捏捏她的脸。每次居然想不明白的时候就是这种发懵的表情,呆滞中带着萌。她右手食指和拇指垂在身侧不自觉搓两下,对她笑着说:「走吧,几楼?」 「哦,六楼,顶楼小阁楼。」居然懒得想了,反正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小跑两步到凌如斯身边,两个人并着肩往宿舍楼里走去。 凌如斯偷偷瞄一眼,心想,现在也没比我高多少嘛,估计个子是后面长的。 六楼的小阁楼,是单间宿舍。房间不大,但基本设施齐全,有空调,还自带卫生间。一张单人床,书桌,椅子,一个衣橱,竟然还配了个小沙发。 这些东西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放着既不显得空荡,也不紧凑。差不多一个人住舒适度正好。 一个人住,凌如斯很满意。 「待遇不错啊,学霸。」凌如斯推开卫生间门看一眼,挺干净。 「之前的班主任特意帮我申请的。」居然站在旁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睡眠不大好,有点神经性头痛,这阁楼小单间一般是生活老师的宿舍。」 「班主任跟校长说睡不好会影响智商,会变笨。」 凌如斯看着面前十七岁正青春的居然,决定离开。她总忍不住想去掐人家一下,捏人家一下,发疯地想把她抱进怀里,她害怕再待下去会把人吓到。 就居然这一根筋经常不带转弯的脑子,搞不好当她性/骚扰都有可能。 她得慢慢来,毕竟人现在还是个孩子。 「行吧,那你先休息,我走了。」 「好的,凌老师,再见。」说完居然又准备弯腰鞠躬,凌如斯终于忍无可忍伸手拦住她的肩膀,说:「别再鞠了,都三鞠躬呢,你瞻仰我呢。」 「不是,不是。」居然被拦的措手不及,一时鞠也不是,不鞠也不是,手忙脚乱中,突然单手举过头顶,敬了个少先队礼。 凌如斯再忍不住了,蹲在地上笑到腰都直不起来,缓和好久,肚皮上肌肉的抽痛才下去。她走到门口,准备关门的时候,突然转身。 房间里没有开灯,有点暗。走廊上猩红的夕阳透过玻璃落在她身后,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夕阳描绘的轮廓。 她轻声说:「居然,以后我就是,你的,生活老师。」声音里带着温暖的笑意。 后来,过了很多年。 居然都没有忘记那天宿舍门口夕阳下的剪影,虽然面目模煳,却叫人难忘。 居然说,她当时就想到了小学暑假爸妈带她去旅游时,看见的观音娘娘石像。 也是那样背对着夕阳,巨大的雕像在背光处面目模煳,却被夕阳描绘出了金色的轮廓。 她当时就那么站在那里,努力仰着脑袋,呆呆看着。觉得神圣又美好,差点没跪下磕头。 然后,凌如斯冷漠地看着居然,说了一句:「所以,你对我三鞠躬!」 第17章 晚安 凌如斯听见学校里最后一节课铃声响起,起身站在窗边,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见楼下青华园的入口。 她单手撑在窗台上,食指无意识一下一下轻轻点着。 等看到一个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的身影从入口处走进来,食指的节奏突然快了几拍。然后,停下,举着个食指竖在半空。 凌如斯看见居然旁边那个穿同样校服,比居然矮半头,扎着个马尾辫的女生,钟心!钟神棍!立马想起八千八和那箱一天跑空的油,忍不住磨了磨后槽牙。 现在,让钟心赔钱,她认么? 居然走得很快,腿长的优势她迈一步钟心要小跑两步才能跟上。 她一路跟在居然旁边,不停的叽叽喳喳,说到激动时,双手双脚都仿佛不够她比划。 居然只管自己往前走,抬头挺胸,目不斜视,也不怎么搭话。 等钟心跟着她快走到宿舍门口时,她才淡淡回一句:「随你,别弄一大堆人来烦我就行。」 话音刚落,看见和她小单间宿舍对面的门打开,先是闻到一股清清淡淡的香,那香味让人想起冬季落雪的松柏,在这还显燥热的九月清爽怡人。 接着,看见一个清瘦娇小的身影,穿着修身鹅黄色v领连衣裙,裙子的长度在膝盖处,整条裙子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但精緻的裁剪衬得人窄肩细腰。 学霸就是学霸。 看一眼花几秒钟就把人从气味到身材分析个遍。 居然又情不自禁地站定,上半身弯下鞠了个躬,说:「凌老师好。」 惹得身旁钟心本能的跟着站定,刚低下脑袋准备跟着鞠躬时,听见对方说:「钟心,站直了。」 千万别鞠躬,她凌如斯可承受不起。这货每次卖乖都没好事。 何况她现在穷的要死,工资只有一千五,可承担不了任何压榨。 钟心愣半秒,才反应过来,想这莫名其妙的要鞠躬是怎么回事。 「凌老师,你住这里?」居然又是一副乖巧模样的站着,跟刚才和钟心在一起时狂拽酷炫到上天的样子相比,简直让人怀疑她精神分裂。 第33页 「对哦,你住601,我都忘了。」凌如斯露出个带点歉意的笑容,非常、极其自然地抬手在自己额头上轻拍一下,接着说:「你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离得也近。」 钟心戳下居然,小声问:「周师太呢?」 凌如斯脸上仍旧挂着春风般和煦的笑容,看眼钟心说:「上周末刚调整的,周老师现在管初中部。」 凌如斯忽然有种,这次,她和居然角色对调的感觉。面上波澜不惊,暗里处心积虑。 她才不会告诉任何人,这间宿舍是她用之前酒店公寓退回来的一千块押金,给原先安排在这里的周大妈买了件纯羊毛的羊毛衫换来的。 更不会说,顺便换成了高一(一)班的生活老师。 六中宿舍按年级和班级分班,高中部和初中部隔开。 重点中学学生没有普高多,一个年级平均四到五个班,一个班学生三十左右。宿舍都是四人间,一层楼门对门十间宿舍,差不多正好一个班级混搭两个隔壁班的。 阁楼位置不同,有点像大多数小区的格局。 两间,门对着门。 说完不等居然回答,凌如斯就擦着她的肩膀走下楼梯。擦身而过时,两个人手背不经意碰了一下,居然一个激灵还没来得及收回来,人已经消失在楼梯拐弯处。 「唉?咱学校什么时候来了个这么年轻的生活老师。」钟心伸头往楼梯处看一眼,胳膊肘撞撞居然,「跟明星似的,这学校男生还不得跳起来啊。」 居然眉头不易察觉皱了一下,没理会钟心,打开宿舍门走进去。 钟心毫不见外的跟着进来,边找空调遥控器边说:「你说,除了你那个「学霸霸粉丝会」,我给这生活老师也整一个,是不是赚翻了?」 居然打开卫生间水龙头沖把脸,毛巾上擦两下,甩甩头甩掉粘在刘海上的水珠,随口回一句:「你可以试试,不过这老师看上去脾气不好。」 「怎么会,一看就是个淑女,笑起来好看,说话也温柔。」钟心两只眼珠上已经隐约出现了金钱的符号,满脸陶醉,仿佛空气里都是人民币的臭味,销魂的很。 居然扯了下右边的嘴角,轻笑一声。她可不会告诉钟心前些时日,这位温柔好看的凌老师带她来宿舍,问正在打瞌睡的门卫大叔要门卡时,一脚踢在椅子腿上,脸上的表情就像领导抓到上班偷玩游戏的员工,气场两米八,不怒自威。 她忽然很想看场好戏,看凌如斯怎么收拾钟心。 但她不知道的是,曾经,钟心没少坑她和凌如斯。 事实上,当天晚上居然和钟心,在宿舍楼一楼就见识到了凌如斯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的一面。 凌如斯站在一楼楼梯口拦住个偷偷□□进来的男生,正畏畏缩缩跟在一个长发高个女生身后,以为别人看不见他似的往楼梯上挪。 不过上上下下的女生确实跟没看见似的。尤其可见,这种情况非常普遍,普遍到大家新开学就能做到视而不见。 凌如斯靠在楼梯口墙上,右脚一伸,拦在男生腿前,懒洋洋问一句:「小哥,走错门了?」 长头髮高个女生对凌如斯笑笑,站直身体,凭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看着凌如斯,说:「阿姨,我让学弟帮忙来搬下东西,马上就走。」语气礼貌,眼神挑衅。 凌如斯抬头看女生一眼,觉得这角度不大舒服,收起小腿,往楼梯上走两步,站在和女生视线齐平的位置,问:「你多大?」 女生愣一下说:「十六。」 凌如斯问:「你妈多大?」 女生又一愣,回答说:「三十九。」 凌如斯问:「觉得我多大?」 女生继续愣一下,说:「大概二十多吧。」 「二十多你特么叫我阿姨,有常识么?你是智商低还是脑残!」居然和钟心刚走到楼梯转角处,就看见凌如斯站在面前,背对着她们站在第三阶楼梯上对着站在下面的女生吼。后面还缩着个畏畏缩缩的男生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女生更愣到不能再愣,缓了缓神才说一句:「不是,我们一直叫生活老师阿姨。」 「那些生活老师全都四十朝上,见过我这么年轻貌美的么?」 「下次再给我听见谁叫阿姨,整个宿舍评分全部扣光!」 「听见的记住咯,没听见的相互转告,老娘叫凌如斯,叫全名可以,叫凌老师也行。」 「别让我再听见阿姨两个字。」 凌如斯的分贝不算高,音量差不多正好让所有进出宿舍楼的学生都能听到,表情冷淡,莫名有种傲视众生的气势。 说完微微侧头,不理会已经愣到回不过神的高个女生,伸手对她身后轻轻一指,冷冷说句:「你,麻熘的转身直走,别让我看到第二次。」 男生得了令,立马转身直走,一熘烟没影了。 接着,凌如斯没事人似的,从高个女生旁边朝外走去。 目不斜视,走路带风。 居然看着那鹅黄色的娇小背影消失在门口,嘴角挂上一抹似有若无的浅笑。 这时,听见钟心在旁边说:「妈呀!超a的!」 在居然以为钟心那创办生活老师粉丝会的小火苗就要熄灭时,又听见对方旁边自言自语嘀咕一句:「得赶紧搞个粉丝会,肯定赚翻了。」说完竟然在原地,兴奋的小跑起来,并搓起了小手。 第34页 晚上食堂吃完晚饭,居然在自习教室做完作业,回到宿舍已经快九点。她站在门边看一眼对面,房门紧闭,没有任何声音。 心想:不会睡这么早吧。 开门,走进宿舍,打开空调,等身上的热气都凉快下来。起身进卫生间准备洗澡时,听见门外响起两声敲门声。 居然打开宿舍门,看见裹件浴袍,头髮湿漉漉还在滴水的凌如斯。脚上湿哒哒的拖着一双凉拖,整个人就像一朵动人的,出水的,水鬼。 凌如斯说:「居然,洗髮水借我,忘买了。」 居然「哦」一声,立马走进卫生间,从洗手台上拿起个塑料瓶递给凌如斯。 凌如斯接过洗髮水时,潮湿冰冷的指尖从居然指腹上划过,感到居然身体一紧。她朝居然笑笑,说:「用完给你送过来。」 对面的房门轻轻关上,居然还开着门站在门口发呆。过了十几秒才轻轻关上房门。 凌如斯走进宿舍,根本没去洗澡,而是背靠在房门上,一手握着洗髮水,一手按在胸口,心脏在胸腔里跳得欢快而有力。 她忍不住笑着摇摇头,对自己说一句:「真有毛病。」然后把洗髮水放在书桌上,走进卫生间吹头髮。 她是听见居然回来,算了会时间,把自己淋得湿哒哒过去的,她那么讨厌汗黏黏湿腻腻的人,从食堂回来就洗完澡了。 她就是忍不住想找各种藉口去多看她一眼,多靠近一点,顺便再撩一下。 凌如斯吹完头髮,拿起手机给老爸发信息,简单的说明新工作的情况。 老爸回一条:知道了,你给你妈发个信息,只给我发她要生气的。 于是,一模一样的信息换个收件人,再发一条。 她知道明明两个人就坐在一起,肯定一起看的信息。却硬要她再发一条,以体现父母在她心里一样重要。 难以理解。 她其实离家出走第三天,老爸老妈就光速原谅了她,但仍然每天坚持念叨和抱怨。 凌如斯看眼时间,差不多过去半小时。她正在纠结要不要晚点过去,这样出现的会不会太频繁,万一让居然烦了可不好。 又觉得这时候过去也正常嘛,居然肯定等着洗头洗澡,下午体育课她打篮球出那么多汗,那么爱干净的人,不洗是连坐在床上都不肯的。 正纠结着,外面响起敲门声。 她不爽地想,大晚上的谁这么欠抽。 于是,带着满脸不爽的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口的居然。 凌如斯以光速展现了什么叫做变脸。 一秒时间都不用,先前的不爽就变成了春雨般沁人的笑意。 「不好意思,我洗得有点久。」凌如斯转身进屋说:「洗髮水我拿给你。」 「凌老师,」居然站在门口,双手背在身后,稍显侷促地说:「我是想问问你用不用沐浴露?」说完把背在身后的手伸向前,递过一瓶白瓶粉盖的沐浴露,瞬间就把凌如斯的眼睛给晃疼了,桃子味的沐浴露,这么多年居然口味都没变过。 凌如斯就那么眼神直直地盯着居然手上的沐浴露,鼻子酸眼睛涩,她很想冲上去一把抱住居然,但此刻她只能僵在原地,什么都不敢做。 居然一直伸手举在半空,不明白凌如斯怎么了,不敢多问,也不知道要不要把手收回来。 就在她手举得开始发酸时,凌如斯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握住按下去,感觉握得十分克制,柔声说:「我有,和你一样的,桃子味。」 然后把手上的洗髮水递给她,「快回去洗洗吧,不早了,洗完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居然接过洗髮水,乖巧地点点头,转身往对面宿舍里走,走到门口听见凌如斯轻声叫她。 「居然。」 「嗯」 「晚安。」 「晚安,凌老师。」 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晚安」的含义? 第18章 交易 凌如斯最近觉得非常不爽,她才意识到除了每个宿舍的卫生有学生轮流安排值日各自负责之外。 整楼宿舍的卫生都要她去打扫,除了她还有另外一个四十五岁的阿姨。 两个人早晚一起轮流打扫。 短短一个星期她感觉把她过去将近四十年的卫生都弄完了。 忍不住在心里骂街。 每天唯一排除内心郁闷的方式除了看居然,就是想着怎么撩居然。 她有点担心,如果再这么下去,她的爱情会消磨在这日常抹布、扫帚、拖把和洗涤剂里。 还要天天跟个居委会主任一样盯着宿舍有没有违规用电,有没有赖床逃课,夜不归宿,有没有半夜偷偷聚集。 二十几岁的身体,四十岁的内心,天天跟个五六十岁大妈一样跑前忙后。 她想,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除此之外。 她还发现,在学校无论走到哪里总感觉有些莫名的眼光如影随形。等她转身寻找就会看见三五成群的男生有的在一起交头接耳,有的一脸若无其事从她身边走过,经过时再若无其事看她一眼。 除去这些怪异的感觉,最让她感到不安的是钟心。最近这货总在她身边转,找各种藉口和理由聊天、搭讪。 时不时突然冒出来,把凌如斯吓得想一巴掌把她唿墙上去。 每次看见钟心热情、熟络的像上辈子就认识她一样,凌如斯就不自觉感到嵴背发凉,忍不住攥紧自己的钱包。 第35页 提到钱包,她也糟心的很。 之前不缺钱时,想要什么就买,想吃什么就吃,想去旅游就去。连问价钱的习惯都没有,通常都是东西直接挑了,网上直接下单,结帐就好。 现在倒好,每个月就那么一千来块钱,还不够她买瓶香水,买几支口红。她不是个物质的人,唯二香水和口红不能将就。 而且她用的香水基本上都是几个小众冷门轻奢的牌子,一瓶就要她一个月工资。现在马云爸爸还在教书育人呢。能用的海淘网站更是少之又少,每次下一单时间久运输慢不说,关税都要加不少。 银行卡上也就那么可怜的几万块,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想到这些,她觉得焦虑,无可救药的焦虑。 她觉得总不能指望每个月这点工资发家致富吧,银行卡里那几万块总这么只进不出没几个月就得跟她永别。 此刻,凌如斯才深刻的意识到,钟心当初的建议是对的。她怎么就没把钟心之前发给她那十年的彩票号码给背下来呢! 凌如斯中午去食堂时已经没剩下什么吃食了,她拿卡刷碗雪菜笋片面,端着托盘找个靠窗方圆百米之内都没人的桌子坐下。 正准备开吃看见居然和钟心走进来,居然脸色泛着微红,可能刚洗了脸刘海有几缕湿湿的垂在额前,上面还挂着几滴晶莹的小水珠。 凌如斯右手举着的筷子上还在冒热气,她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然后,看见钟心笑的跟个媒婆似的推着居然朝她这边走过来。 凌如斯嘴角抽了一下,后槽牙不受控制地磨了两下。 居然被钟心推到凌如斯面前,乖巧地说:「凌老师好。」 这回总算没鞠躬了,就站在她面前对她笑。居然应该是刚跑完步,或者刚打完球。脸上泛着好看的红晕,连嘴唇都鲜艷起来。 凌如斯又忍不住咽一口唾沫,肯定是面太香,一口没吃,口水都咽好几会了。 紧接着,带着媒婆笑的钟神棍,从居然背后鬼鬼祟祟探出脑袋,谄媚地说:「凌老师,还没吃饭呢?」 凌如斯放下筷子,抬头看着她们问:「有事?」 刚问完,钟心毫不见外的往前跨两步,在凌如斯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本大概五厘米厚的蓝色磨砂皮笔记本,往餐桌上一放,「真诚」地说:「凌老师,您能帮我签个名么?您可是我的偶像。」 凌如斯看着面前那本光写日记都能写一年的笔记本,眼皮开始狂跳,内心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右手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几张单薄的钞票。 居然还是站在一旁,脸上和唇上的红晕已经渐渐消退下去。凌如斯看她一眼,抬手拍拍自己身边的椅子:「坐下歇会。」 居然乖巧地坐下去,刚大喇喇伸长双腿,靠在椅子上,想给自己摆个四仰八叉的造型。看了眼旁边的凌如斯,收回双腿,双手放在餐桌上,摆出小学生认真听讲的造型,坐得端正极了。 对面的钟心给了居然一个鄙视的眼神。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支中性笔,一支白板笔,打开笔记本第一页,放在上面,讨好的慢慢推到凌如斯面前。 凌如斯很想对钟心翻个白眼骂句毛病,老娘和居然以前家财万贯,她天天除了骗钱,也没见来要个签名。 当然了,钟心那时候如果要签名,她和居然绝对有理由怀疑钟心一定是背地里把她俩卖了换钱。 最终,凌如斯还是压下想抽人的冲动,劝说自己,人现在还是学生,还是孩子。好歹生活老师也是老师,要为人师表,不能这么粗鲁。只好拿起中性笔在笔记本第一页签下自己的大名。 正准备把笔记本推到钟心面前,钟心伸出双手按在本子上,笑得就跟那些跟在太君身边的汉奸一样,还顺手翻页,在凌如斯刚才签名的纸张反面,指指说:「凌老师,刚那个签下面的,这个签上面。」 凌如斯一碗面条已经在面前胖成了快两碗的量,她看一眼,把面碗往旁边一挪。没胃口了。她上半身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在胸前,淡淡的看着钟心说:「说吧!一个签名准备卖多少钱?」 「五块!」钟心脱口而出,反应过来立马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两个眼珠在眼眶里滴熘滴熘的转,大脑飞快想各种找补的说辞。 凌如斯也不接话,保持着靠在椅子上双臂环胸的造型,等着钟心那张能把活人说气死,死人说急活的嘴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是这样的,凌老师,您看您这花容月貌,英姿飒爽咱六中建校以来就没见过。这气质这样貌这性格那什么国际巨星见了都脸红,都不好意思在你面前说自己天生丽质。」钟心右手摊开,掌心朝上,对着凌如斯上下摆动,张口就来:「以前语文老师上课说什么来的,多一分太肥,少一分太瘦,这说的不就是您么?随便一长从头髮丝到脚趾头都那么恰到好处。」 居然在旁边半张脸埋在手臂里,两边肩膀不停抖动,已经笑到不能控制。 凌如斯扭头看她一眼,本能的抬手在居然背后顺了两下。感觉自己手掌下温暖柔软的后背明显僵住了,僵成一个不敢动的弧度趴在桌上。 凌如斯心跳漏掉几拍,为了表现自然点,脸上维持着淡定的表情,抽回右手自然的把面前的笔记本盖上。对钟心讲一句:「说重点。」 第36页 「我刚才说的都是重点啊。」钟心后来怎么会做幼师呢?如果她去卖保险肯定早发了。凌如斯看着钟心面不改色的拍完那些叫人羞耻的马屁,缓口气继续说:「您一来,咱们学校男生女生都疯了,都想多了解您一点。我觉得吧如果他们要是天天跑宿舍楼门口围观您,等您签名,您肯定会不开心。为了不让您心烦,我就当个代表来帮大家讨几个签名嘛。」 「您挺受累?」凌如斯不咸不淡说一句。 「哪能啦,为大家服务为您服务万分荣幸。」钟心大气的一挥手,那气势就是天空飘来五个字,这都不叫事! 居然伸出一条大长腿,在餐桌下面踹了一脚对面钟心的椅子,说:「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钟心说:「绝对没有,那玩意妨碍挣钱。」 凌如斯面无表情地看着钟心,片刻后说:「给我多少分成?」 钟心一个没坐稳,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居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那您是同意啦?百分之…」钟心迅速在心里盘算了几秒,有点肉痛的说:「十,成么?」 凌如斯说:「你觉得呢?」 钟心回:「那二八?我八…」 凌如斯说:「五五。」 居然正看着学生倒卖老师的签名,被倒卖签名的当事人正热火朝天和倒卖者讨论分成比例这种奇特的场景。在餐桌上扫过一眼,看到凌如斯那碗已经胖到没有空间没有朋友的雪菜笋片面似乎她一筷子都没动过。 于是,居然起身,往外走去。 凌如斯的目光不自觉追随她的身影,看见居然消失在食堂门口,才收回目光,给钟心一个没有讨价还价空间的眼神。 钟心咬紧牙关,挤出两个字:「四六?我六,我要组织,要管理,要做规定,很辛苦的。」 凌如斯拿起面前的笔记本,往钟心面前一扔,淡淡地说:「那你签。」 钟心抬起手掌狠狠拍在自己大腿上,手指一收,使劲在自己腿上掐一下,伴随着肉痛的声音说:「行,五五就五五。」 话音刚落,凌如斯看见居然从食堂门外走进来,手上拎个白色塑胶袋,笑着向她走来。不需思考,遵循本能的,凌如斯对她回以微笑,嘴角弯弯,双眼弯弯,笑意像瞬间绽放的花朵,芬芳盈满面庞。 看见她的笑容,居然的脚步顿了顿,差点同手同脚。 她有点僵硬的走到凌如斯面前,把手上的塑胶袋放在餐桌上说:「凌老师,你面条都冷了,我去小卖部给你买了点面包和牛奶。」 「谢谢。」凌如斯笑意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居然可能是跑过去的,一张脸比先前还要红。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说:「学校小店里的东西味道一般,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你买的都好吃。」凌如斯不假思索接话。 居然脸更红了,红的像皮下的毛细血管就要冲破肌肤,流淌出来。 对面的钟心看着两人,不爽地说一句:「我说凌老师,你也太偏心了吧,对居然那么温柔,对我这么狠。」 「居然不会拿我圈钱。」凌如斯淡淡扫一眼钟心。天知道,她压抑着自己翻白眼的冲动有多难受。 「怎么是圈钱呢?咱们这叫双赢。」 凌如斯打开居然拿过来的塑胶袋,看见有两瓶牛奶,递给钟心一瓶,自己打开一瓶,插上吸管,喝一口说:「你可以把签名包装成普通、精装、特殊几种档次,按不同价格卖,只卖签名要不了多久就没人会买了。」 「怎么包装?」钟心一听,浑身跟打了鸡血一样,刚刚谈好五五分损失的那另一个五,暂时得到了抚慰。 凌如斯说:「普通签名就这种,精装我可以给他们写句想要的话,不超过五个字,太多了手累。」 钟心问:「那特殊呢?」 凌如斯喝一口牛奶,嘴角往上一扯,露出个有点邪恶的笑容,说:「我给他们印个唇印,还会写上购买学生的名字。」 旁边的居然正单手拖着脑袋侧身看凌如斯,听完凌如斯的话手肘没撑稳,从餐桌上滑下来,撞在椅子上,闷闷一声响,听着都痛。 钟心双手兴奋的一拍桌子,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声说:「太绝了,我感觉我要发。」 凌如斯听到旁边闷响的时候,伸手拉过居然的手,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在手背上轻轻揉捏,问:「撞痛了吧,小心点。」 太自然了,自然到就像彼此相识已久。 自然到看不出任何端倪。 但居然还是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自己浑身不自在,身上有点燥热的开始冒汗。 揉捏了两下凌如斯依旧很自然的放开居然的手,居然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收回来。 凌如斯波澜不惊的对钟心说:「另外,你帮我安排一下,每天每个宿舍楼派两名学生打扫整幢宿舍楼,从一楼开始按排序轮流。」 「打扫的学生可以选择金钱补贴或额外加分。」 凌如斯抬眼看钟心,看见对方瞳孔马上就要变成人民币符号,接着说:「钱从我的分成里扣。」 钟心眼里的人民币符号还没来得及点亮,就暗了,几秒后又有冒出来的小苗头。 凌如斯说:「别想着坑我分成,我手里出多少货清楚的很。」 第19章 挣钱 凌如斯觉得这回钟心还是有点用处的。能帮她挣点外块补贴下用度,还解决了每天打扫卫生的郁闷。 第37页 所以,她心情大好。 当晚请她俩在食堂吃了顿大餐,虽然食堂每天做的不管哪种菜式都像一个味道。 但钟心,只要是免费的任何东西,无论吃、穿、用都觉得无比开心。 凌如斯吃的也很开心,因为居然就在身边。 不用把每天消磨在日常抹布、扫帚、拖把和洗涤剂里,她又有很多心思撩她的未成年了。 每次居然在身边,凌如斯就忍不住去靠近她。 哪怕只是隔着衣服小小的一个肩膀碰撞,都能让她内心花开上千万遍。 很多时候,她的反应她的举动都出于本能的习惯。毕竟之前十几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哪里改得掉。 居然呛到,她会习惯性伸手帮她顺气。 居然撞到,她会习惯性拽过来帮她揉捏。 居然吃饭捣腾手机,她会习惯性拿过来放在旁边让她认真吃饭。 面前的菜居然爱吃的,她习惯性夹给她。 居然不爱吃的,她习惯性帮她拨掉。 居然刚要拿水杯,她习惯性拿过杯子,倒上热茶,杯子放在嘴边试一下温度再递给居然。 直到她余光看见居然双手捧着茶杯呆愣片刻,偷偷把杯子转个圈,嘴唇贴着她残留的润唇膏上喝了口水。 凌如斯瞬间脸颊就烧了起来,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控制下自己太过自然的习惯。 幸好钟心只在圈钱方面脑袋精明到人神共愤,平时神经大到能开过一辆卡车,根本没注意到对面两个人看似平静的表面,暗里有多波涛汹涌。 吃完晚饭,钟心一刻也不耽误的准备去揽业务,浑身上下都是劲,似乎看见毛爷爷站在前方对她招手,一排排的,数都数不过来。 走出去没几步,凌如斯叫住她说:「特殊级别的每个月只准卖十张。」 「为什么?」眼前排着队的毛爷爷瞬间走掉一大半,钟心懊恼地问。 凌如斯说:「飢饿营销。」 「不懂。」钟心只知道毛爷爷连再见都没跟她说就走了好几排,眼珠转两下,「叮」一声,变成人民币符号,凑回凌如斯身边,贼兮兮地说:「能不能开展点别的业务?」 凌如斯瞄她一眼:「什么业务?」 钟心说:「我组织点活动,让他们每天押注,猜你衣服裤子鞋子的颜色,我根据下注数目提前告诉你穿什么?」 凌如斯:「不要,万一押个红配绿,难道我要穿出来?」 钟心又凑近一点,压低声音:「猜三围如何?」说完还猥琐地挑两下眉毛。 凌如斯在她凑近的时候不动声色往后退两步,拉开距离正准备开口,听见旁边的居然冷冷地说:「不准!」 钟心看看居然,看看凌如斯。想想算了,慢慢来吧,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决定还是先去留住眼前的毛爷爷。 凌如斯在居然侧后方扭头看她,眼睛里有意思不明地笑,她问:「为什么不准?」 居然被突然问一句,一下哑了声,不知道怎么回答,憋半天,涨红着脸回头对凌如斯义正言辞说:「因为我们是学生。」 凌如斯「哈哈」大笑几声,上前抬起手臂在居然脑袋上揉两下,说:「好的,学生。快去好好学习吧,老师有点事,先走了。」 居然站在原地很久都没动,看着那个总是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娇小身影慢慢消失,路灯的光影在她翻飞的外套下摆跳来跳去,忽明忽暗。仿佛只要她伸手一划,就能划出整个星河。 她不明白这似曾相识的亲切感从何而来。 更不明白为何对方那自然而然的亲昵让她丝毫不觉得抗拒,反而觉得本该这样。 心里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 算了,还是去上晚自习吧,想多了脑袋疼。 凌如斯其实没什么事,她现在活动范围就是学校、学校、还是学校。 人生目标就是居然、居然、还是居然。 但今天她觉得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落实掉。 比如,挣钱! 她回到宿舍给老妈打电话,开口就问:「妈,家里有多少存款?」 辨识度极强的大嗓门响起来:「你想干嘛?你去年毕业你爸给你的五万块是不是造完了?」 「我爸什么时候给我五万块。」凌如斯脱口而出后,想到银行卡上那几万,说:「哦,还没。我要买房。」 凌如斯明显感觉手机那端愣了一下,才说:「怎么想买房?家里房子够你住。」 「不,我要在天市、海市、洲市、平市各买一套!老家也可以买,但是涨幅不大…」 凌如斯话还没说完,就听手机那边吼起来,手机都怕被那分贝震炸:「凌如斯,你又发什么病?你是脑子进水了还是被猪打啦!」 凌如斯:「不是…老妈…你听我说…」话没说完,听见手机里「嘟」一声,她老妈毫不犹豫的挂完电话。 凌如斯锲而不捨地打电话。 「老爸,你听我说,这房价以后能涨到几万到十几万一平,现在买了投资就是稳赚。」 「现在那几个一线城市房价才两千到一万不等,我跟你讲简直就是白菜价你知道嘛。」 「我没吃错药,信我一次不行吗?」 「你别忽悠我,你真得考虑。」 挂掉一个接着打下一个。 「陈叔,我是凌如斯。」 第38页 「我想问一下个人办贷款要怎么操作?」 「不,陈叔,我没被传销骗。」 「我就是想投资。」 一圈电话打下来凌如斯觉得脑袋都开始涨痛,于是她决定换条路走走。 她银行卡里还有两万八。可以去股市开个户,买一部分股票,但是新历一年到新历四年这期间是股市萧条期,获利不高。 但她记得200739比较稳定,长期持有的话获利大概在百分之五。300265买进,到新历五年大概能获利百分之二十。 等到新历五年,和新历八年会迎来两次牛市。如果手上资金充足可以在这两年大量买进。 于是,她决定找以前公司的刘经理,如果之前的故事线不变,这个时候刘经理应该已经入行了,虽然是个新手,但是为人实在,做事靠谱。 一般他做的客户都是求稳为主,国内大环境不好,经济萧条那几年他手上的客户几乎都没赔过,虽然赚的少了点,但稳中求财最牢靠。 凌如斯试了五遍号码,才试对刘经理的号码。还好,他的故事线没更改,于是,她和刘经理约在周六下午三点半见面。 周六下午见完刘经理,从咖啡店出来差不多晚饭时间。按照她以前的风格,肯定会请人三星米其林吃顿高雅的晚饭,再附带一点低调奢华的伴手礼。毕竟在她一直以来的观点里,托人办事就该给与别人等值的回报。 无论对方是否也能在事情上获得巨大收益,她都喜欢用些财务划清界限。 我给钱,你办事。拿了我的钱,事情办漂亮。不要扯什么卖人情的皮。 但现在,她穷的很。 请人家喝杯月亮妈妈,就各自散了。 离开咖啡店时,接到老妈的电话。 老妈在电话里语气拽得跟二五八万一样,光听声音凌如斯就能想像出老妈此刻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打电话的表情。 「凌如斯,我跟你爸商量了,房子可以买,老家买一套,天市买一套。」 「以后如果你在天市定居,房子也总是要的。老家买一套等你以后结婚,回来不想和我们住一起也有地方住。」 「你爸的住房公积金差不多有十五万,老家房子一套两居室七万足够了。剩下八万,我们再拿十二万,我们找你李叔问了下,他儿子在天市房产公司上班,现在天市房价不买市中心地段,二十万能付百分之七十,剩下每个月房贷我们先帮你还。」 「你现在那点工资也还不起,等你自己有能力还了,自己去还。」 我去! 「老妈,你太牛了。两套可以,先买,涨了我卖了再买。」凌如斯觉得曙光来临,胜利就在前方,就差得意忘形。 果然,老妈的声音在手机那段吼起来:「凌如斯,我警告你,这是我们的底线,你别再给我们整么蛾子。我和你老爸就这么点家底,都给你掏光了。」 「老妈,你要相信我。不出几年,最多十五年,我就是千万富翁。」凌如斯表情认真,语气也很认真,但依然把她老妈气得不轻。 「我到底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她老妈恶狠狠丢下一句,直接挂断电话。 虽然被骂一顿,但是心情还是很明媚啊。 败家就败家吧! 谁让选择回来之后,时间线错乱,故事线也更改,她经歷的和之前完全不一样,她根本无法预料未来又会发生什么。 她总得想点办法多挣点钱,才有资本虚度剩下的时光啊。 想想觉得心里踏实了。她准备找个地方解决晚饭问题。 现在成天成天待在学校里,餐餐吃食堂里味道一样长得不一样的饭菜,偶尔泡个方便面都觉得是佳肴。 真闹不明白,那些食堂的大厨们,是如何做到如此精准把荤菜、素菜,油煎的、清蒸的、红烧的、爆炒的、慢炖的都能做出一个味道。 他们是做每道菜之前都用计量、计时器么?确保每样食材用料用时丝毫不差。 觅食途中,路过转角全球连锁山姆爷爷炸鸡店,看到柜檯后面站着个熟悉的身影。 十分热情,万分活力,夸张的面部表情和嘴型,哪怕听不见说什么,凌如斯都感觉有声音钻进了耳膜。她不自觉抬手伸出两根食指在耳朵上揉两下。 临时决定去吃一顿她大概一年未必愿意吃一次的垃圾食品。 顺便,请钟神棍吃个鸡腿吧。 第20章 小妖精 周日,从上午开始,就有学生陆续返校。 居然一般都要到周日晚上八点左右才回来,会在家里吃个晚饭,和她爸妈家附近公园散个步。 凌如斯前一天吃完山姆爷爷,晚上没多久肠胃就开始抗议,一晚上厕所跑了四五趟。等到早上才缓过劲来。 晕乎乎睡到下午两点,觉得肚皮就要饿陷进去,想到周末食堂都不开门,而且双腿发软实在不想六楼爬上爬下。 她起床用高端产品「热得快」,放进暖水瓶准备烧点热水,随便吃个泡面。 忽然,听见门外有说说笑笑的声音。居然这周回来这么早么? 于是,她端着准备泡方便面的蓝色瓷碗,踮个脚尖挪到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动静。听见是居然的声音,正爽朗地「哈哈」大笑。 还有另外一个女生的声音,音色细细的,就像捏着鼻子在说话。说起话来娇滴滴的:「学姐,以后我有不懂的题都可以来问你么?」 第39页 光听那娇里娇气的声音,凌如斯浑身泛起鸡皮疙瘩,还下意识打个寒颤。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这样嗓音,又这样讲话的女生。 以前中学有个女孩子就是这种,喘个气好像都会被自己吓到。有男生和她说话都是微微低头,嘴角含笑,一双眼睛含情脉脉。看得那些个情窦初开血气方刚的男孩子,一个个浑身燥热。 每天一大帮男孩子组团送她回家,她也不拒绝不接受,就保持个几步距离,慢慢的小步轻移,时不时回头对大家颔首微笑。 男孩子每天变着花样的献殷勤,有的把自己零花钱省下来给她买各种吃食,有的把家里新奇玩意偷出来送给她。 她也从来不拒绝,照单全收。 撩得一帮帮男生心里那叫一个痒,一个骚动。 人人都觉得她对自己有意思,老看着自己笑呢,她收我礼物呢,她帮我把书捡起来了呢,她给我传了作业本呢。 反正女孩子谁也没答应,谁也不拒绝。 直到初中升高中,大家要分道扬镳的时候,她暗地里给她粉丝团的每一个男生送了张自己的艺术照。 那些收到照片的男生一个个乐得插对翅膀就能上天,装个鱼鳍就可以下海。 结果,许多年后,大家机缘巧合坐在一起喝酒,吹大牛。一聊才知道她给每个人送了一张,收到的人都以为自己才有。 这手段,小小年纪,老练的可以。 凌如斯很有冲动拉开房门看个究竟。特别是听到居然没心没肺地说:「可以啊,反正我一个人住。」 她差点没把捧在手里的瓷碗砸到地上。 高端产品「热得快」水烧开之后,发出了欢快的鸣叫,门口两个人大概听见了响动,忽然没了声音。 接着就是对面房门打开,又关上的碰撞声。 「md,小妖精。」凌如斯把瓷碗重重搁在书桌上,两只手在袖子上撸一把,咬牙切齿地说:「看老娘不撕了你!」 迈着大步子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刚抬手要拉门。转念一想:不行,要淡定。这样冲过去跟个泼妇一样,怎么说也是身经百战的成年人,这样过去撕一个十来岁的黄毛丫头。有失风度。 于是,凌如斯退回来,扯开方便面放进碗里,倒进热水,盖上盖子。 等想起那碗泡面时,水都快泡干了。 凌如斯食不知味地吃着,看眼手机,再过十五分钟就六点了,这两人关着门房里待了三个多小时,不吃晚饭么? 三个多小时在干嘛呢?三个多小时能干太多事了。想到这里,她起身拉开房门,装模作样下到五楼转一圈,再回来。 出去进来,关门开门动静整的像拆房子。 对面的门,始终纹丝不动。 坐立不安的熬着,又熬走三个多小时,十点宿舍楼要熄灯,大门都要锁了。 这黄毛丫头想干嘛。 琢磨片刻,凌如斯开门,轻手轻脚走到对面,趴房门上听了会,没动静。 我靠!睡了? 她立马抬手敲门,敲得好像整个楼层都在震。边敲边问:「居然,你回来了么?」那敲门的动静和她说话的声音,简直是两个极端。 敲得惊天动地,说得柔声细语。 敲两下门打开,不是居然,是个留着齐刘海妹妹头的小女生。肤色不白也不黑,正常程度,两边脸上和鼻尖上有些许淡褐色小雀斑,单羊皮细细长长眼角向上飞扬。算不上好看,但长得挺独特,就是现在那些时尚人士所说的「高级脸」。 「高级脸」声音细细娇滴滴地问:「学姐在洗澡,你找她有事么?」 如果用红外仪监测一下,大概能看到凌如斯现在快冒烟了。她尽力平淡温和地说:「你是哪个班的呀?还不回宿舍,马上要熄灯了。」 「高级脸」温柔地笑笑说:「阿姨,我是初三(八)班的,有题不会做,来问学姐,晚上睡学姐宿舍。」 「高级脸」叫出阿姨的同时,居然洗完澡打开卫生间门,穿着睡衣毛巾搭在脖子上正在擦头。擦头的双手立马停在脑袋上,有点同情地看「高级脸」一眼,估计这姑娘要完。 接着,她看见凌如斯在原地优雅的转身,双手缓缓环在胸前,微笑地看着「高级脸」,眼神冷到能让宿舍瞬间降好几度。 居然在旁边张张嘴,想着怎么也得救一下「高级脸」,好歹也是她妈妈好朋友的女儿啊。嘴唇刚动,就看见凌如斯不轻不重地飞来一眼,像扔过来一把飞刀。立马识相的闭了嘴。 「小姑娘,你们生活阿姨是周老师吧?」周老师就是凌如斯一千块羊毛衫换来的居然对面宿舍的原主。嗓门大,脾气爆,听说之前在女生宿舍逮了个偷偷混进来的男生,让人家在宿舍门口站了两小时,来一个人说一句:「我是流氓。」漏一句罚站加十分钟。 第二天男生和周老师全校都出名了,人送外号「周灭绝」,学生碰到都绕着走。 听见周老师的名字,「高级脸」果然抽搐一下。 「我听说周老师很严厉,夜不归宿的被查到就要拎去宿舍大门口,念检讨。你看你这么文静一个女孩子,真这样多丢人啊。还伤自尊对吧?」凌如斯双臂抱在胸前,微微凑近「高级脸」,后面一句话说的很轻很温柔,说的小姑娘一哆嗦。 「高级脸」赶紧跑到书桌边收拾作业和课本,胡乱一气塞进去,连书本都没合上,装好把书包抱在胸前,娇滴滴地跑到居然面前:「学姐,我先回去,明天再来找你。」 第40页 说完匆匆对凌如斯鞠个躬就往门外跑去,刚跑到门口。凌如斯叫住她,温和轻柔地说:「小妹妹,叫凌老师阿姨可是会被我拎去操场罚站哦。」 「高级脸」一时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站在门口看着凌如斯。凌如斯走上前,温柔地拍拍「高级脸」的肩膀,轻声问:「记住了么?」 「高级脸」紧了紧怀里的书包,赶紧点点头。 凌如斯莞尔一笑,说:「乖,快回去吧。」 居然站着没动,单手无意识拿毛巾擦两下头髮,不知道为什么,她看见凌如斯温柔说话,温柔的笑心里有点发毛,总觉得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结果凌如斯在门口站了片刻,回到自己的宿舍,十几秒后手上那个吹风机走回来。 凌如斯从居然书桌旁拖过凳子,拍拍她示意坐下,拿起毛巾帮居然擦干头髮,用吹风机开始吹头髮。直到头髮吹干,凌如斯没说一句话。 居然坐在椅子上,坐立不安又不敢动,就僵硬的把腰背挺得直直的。吹完头髮,凌如斯捲起吹风机的电线,转身要走。 「凌老师。」居然抬手小心扯下凌如斯的衣袖,说:「那是我妈朋友的女儿,和我一个学校,今天在我家吃饭,她妈说她解题能力太差,让我帮她辅导一下。」 说完,居然自己也不知道解释什么,心虚什么。就觉得不说点什么自己可能要挂。 「辅导作业需要沐浴更衣?」凌如斯淡淡问一句,似是挖苦,又似是打趣,又好像听不出任何情绪。 居然说:「我们晚上吃泡面,碗没收,刚她不小心把碗打了,溅我一身油汤。」 凌如斯终于侧身看着居然,片刻之后,她说:「以后不要留人到这么晚,不要违反学校规定。」 「嗯。」居然乖巧地点点头。 其实,凌如斯在给居然吹头髮时,就觉得自己有点不可理喻,和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置什么气,吃什么醋。人家不就辅导个作业么?她自己在那神经兮兮的瞎想什么。 后来,转念又一想,现在孩子心思九曲十八弯,一点不比成年人少一弯,她还是要杜绝一切可能,随时掐灭那些小少女们燃起的小火苗。宁可乱掐一片,不可错放一簇。 她觉得自己,回来之后好像变幼稚,变小心眼了。 但是没经歷过死别的人,哪里会懂她患得患失的仓皇与恐惧。 她害怕,一不小心居然会别人抢走,再次失去。 更害怕,她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真是,恨不得能把她变小,时时刻刻揣在怀里,捧在手心。 凌如斯伸手在居然脑袋上揉一把,说:「早点休息。」 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听居然在身后拉拉链,包里翻找两下,朝她跑过来的脚步声。 「凌老师,」居然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个金色的心形小纸盒,「喜糖,请你吃。」 凌如斯看着手里的小盒子,看居然站在门边对她笑的烂漫又无邪。双眼一热,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地说:「谢谢。晚安!」 居然:「凌老师,晚安!」 盒子里装的喜糖是巧克力,榛仁的,葡萄干的,牛奶的,纯黑的,各种各样。感觉把好几盒喜糖里的巧克力,全挑出来集在一起特意留了这一盒。 居然,发现了,她爱吃巧克力。 第21章 思念 居然很多天没看见凌如斯了。 早上去上早课时凌如斯可能还没起床,上午放学回宿舍对门也没动静。有时候晚上很晚才听见对门轻轻地开门关门声。有好几天对门从早到晚,没有任何响声。 食堂、学校、活动室、图书馆哪里都看不见人。 于是,学校开始有乱七八糟的声音传,凌老师要结婚了。请假回去特地买房,见家长的。 凌老师要辞职了。 凌老师嫁人后就不回天市了。 乱七八糟传的有鼻子有眼睛,跟真的一样。 居然感觉自己这几天浑身不对劲,坐着凳子上长刺,站着脚底抽筋,躺着床上有跳蚤。看书的时候,那些字母、文章、公式和符号像不认识她似的,完全不知道在讲什么。 钟心坐在她前桌,转身曲起手指,在居然课桌上敲敲,装作很深沉地说:「居然,你最近怎么回事?做题老错,你再这样下去我要赔钱的。」 居然一支铅笔放在手上,在指尖转来转去,转两下「啪嗒」掉课桌上,再转两下又「啪嗒」掉课桌上。她懒得搭理钟心,扭头看着窗外的操场,不知道在看什么。 钟心看居然没反应,又敲两下课桌,咋咋唿唿地说:「唉,唉,唉,跟你说话呢。你说我最近是不是水逆啊。你这样,凌老师又不知道在搞什么,再弄下去我两大粉丝会要脱粉了。」 居然听见「凌老师」三个字,才缓缓转过头,慢半拍问一句「你说什么?」 钟心低下头凑近,示意居然附耳过来,神秘的低声对她说:「我听见大家都在传,凌老师马上要辞职回去结婚,万一是真的我就亏大了。」 居然勐地从课桌上弹起来,椅子因她突然弹起的力道直接倒在教室地上,「砰」一声。居然说:「乱讲什么,凌老师自己都没说。」 钟心点点头,「也是,她看着不像这么不靠谱这么想不开的人,结婚哪有挣钱带劲。」 居然不再理会钟心,默默转身把椅子扶起来。 第41页 邻座的一个眼镜镜片像酒瓶底一样厚的男生探过身子,拍拍居然:「居然,帮我看看这题求的答案对不对。」 居然还没来得及回答,伸出去接作业的手臂被钟心的手往前一拦,手掌一抓一收,扯过笔记本:「我说陈亮亮,你怎么回事,取过作业号了么?」 那个叫陈亮亮的男生,迷茫地推推眼镜,呆呆问:「什么作业号。」 钟心屁股一挪,挪到陈亮亮前面那个座位,硬生生让座位上的女同学给她让出半张椅子挤上去,认真地说:「你不知道问居然作业,要先交十块入会费,然后我这领个号子,一个号两块,排到了再去问问题。解题费用根据题型、难度、时间来计费。」说完,钟心右手往陈亮亮面前一摊:「十块先交。」 居然走过来,一巴掌拍在钟心手掌上,另一只手扯过陈亮亮的作业本:「一边待着去。」 她快速看一眼陈亮亮的作业,步骤虽然繁琐没什么大问题,但是求和求错了。居然从课桌上拿起铅笔,边划边讲,给陈亮亮重新整理了解题思路,以及不同的解法。陈亮亮张着嘴不停地「哦。」「哦?」「哦!」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下午放学居然和钟心去食堂的途中,钟心埋怨到:「你怎么回事,今天把我生意搅黄了。」 居然双眼看着前方,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宽松的校服外套敞着,不紧不慢地说:「陈亮亮家里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啊。他的钱你真有脸挣?」 钟心自知理亏的小声说:「我是觉着规矩不能坏,入会费要交的,大不了以后问题免费。」 居然扭头淡淡瞟一眼钟心,右手在口袋里掏出几张零钱,抽出一张十块递给钟心:「陈亮亮的入会费。」 钟心光速接过钞票,大声说:「得嘞,吃完饭我就给他登记上,给他特批个vip。」 居然没什么胃口,看见她最爱的大排也只咬了两口就放下筷子,双腿打开懒洋洋地放在餐桌下,上半身靠在椅子上,发呆。 忽然,听见食堂里一阵骚动,围成一拨一拨的人,三五成群聚在各自餐桌边,脑袋挨着脑袋小声的相互议论,还时不时朝食堂外面看。 「我/艹!」钟心一口饭还没塞进嘴里,立马放下勺子起身跑出食堂。 居然看钟心一惊一乍的样子,没太多表情,非常习惯。但仍旧忍不住目光跟随跑出去的钟心望过去。 「我/艹!」于是,她立马从椅子上跳起来,跟钟心一样一惊一乍的起身冲出食堂。 钟心已经跑到凌如斯身边,跟个小太监似的点头哈腰。 凌如斯穿件米白色宽松套头毛衣,下身穿条细腿紧身深蓝牛仔裤,两条腿的线条笔直又匀称。 那时候,大多数人着装选择都是属于偏保守的宽松式样,裤子宽松直筒版型居多,就算有修身样式的也不会特别紧身。 似乎,大家都羞于把曲线展示于人。 凌如斯不一样,她的穿衣风格总跟大众不太一样,但又看着特别舒服。 居然看见她拖着个黑色小行李箱,心情很好的样子,难得和钟心有说有笑。她默默走快两步,从凌如斯手中拿走她的行李箱。 凌如斯先是吓一跳,回头看见是她,朝她粲然一笑,把左手拎的纸袋子也一併递给她。 居然右手拖着凌如斯的行李箱,左手拎着凌如斯的纸袋子。低着脑袋傻笑,默默走在她身后顺带听她和钟心的聊天内容。 钟心说:「凌老师,这几天我可想死你了,吃不好睡不着。」 凌如斯看她一眼,笑笑:「你想的不是我,是钱吧。」 钟心说:「可不是么。我都吓死了,学校都在传你辞职回老家结婚了。」 凌如斯下意识回头看脑袋低垂的居然,很想回身握住她的手,最终转过来对钟心说:「你们这些学生,天天不好好上课,瞎传什么呢。」然后补一句:「我不辞职,也不结婚。」 钟心整个人在原地跳起来,激动地说:「这是我半个月里听到最好的消息了。」说完张开双臂作势要去抱凌如斯。 还没等凌如斯伸手推开钟心,居然突然把行李箱换到左手,纸袋子往行李箱把手上一套,往前迈开长腿,正好把钟心的双臂挡在身侧。她右手拉着凌如斯的胳膊,快步往前走两步,和钟心拉开距离。 拉开两步距离之后,觉得还是离钟心远点比较好。于是就一直拽着凌如斯的胳膊,两个人见鬼一样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等钟心反应过来,正看见她们身影一闪,消失在路口转弯的地方。 直到两个人已经走到宿舍门口,居然还是轻轻握着凌如斯的胳膊。凌如斯抽出胳膊在包里拿门卡时,又是下意识的习惯性动作,反手牵住居然的手。 凌如斯手指微凉,居然手心温热。 凌如斯自然地牵着居然的手走进自己宿舍,也没注意到同手同脚被她拉进来的居然。 其实,凌如斯牵上居然手的剎那就反应过来。但实在太贪恋那肌肤的柔软触感,和掌心的微热温度,根本捨不得放开。 索性就装的跟没事人一样,若无其事极其自然的把人牵进来。 当她走进宿舍,准备抽手把纸袋子的东西拿出来,感觉居然手掌加大力道手指覆上她的手背回握,死死抓紧她的时候。 她冲动的差点把人推到墙上强吻她。 第42页 但她忍住没有动,两个人就这样握着手站在房间里,站了很久,站到天光变黑,房间里黯淡一片。她听见居然说:「凌老师,我前两天梦到你了。」 「梦到你穿着大红嫁衣坐进小轿车里,有个男人开着车把你带跑了。」 凌如斯抬头看居然,撞上居然看她的目光,视线在黑暗里交缠,压抑的、克制的、温柔的、缠绵的,最终,两个人相视一笑。 凌如斯轻声问她:「那我老公帅不帅?」 居然说:「丑死了。」 才不丑,帅死了。 而且从小帅到大。凌如斯在心里说。 凌如斯拉着居然的手,走到门边打开灯,房间一下明媚的让人不适应。她把居然带到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拍拍她的手背,抽出已经牵到出汗的手。 凌如斯说:「居然,去你宿舍把椅子搬过来,我给你做了好吃的。」 居然把椅子搬过来的时候,凌如斯已经把书桌拖到宿舍中间,从纸袋子里拿出保温饭盒,放在桌上挨个打开。边开饭盒边说:「虽然路途有点远,但还是热的,快趁热吃。」 居然闻到饭盒里飘出来的菜香,伸长脑袋看见番茄炖牛腩、酥炸大排、水芹炒香干、甜豆虾仁、蒜蓉油麦菜,全是她爱吃的。 她想起先前在食堂就啃了两口大排,几十分钟前还消极怠工的胃瞬间甦醒,汹涌的食慾排山倒海朝她席来,她情不自禁吞口唾沫。 凌如斯笑着揉揉她的脑袋,从纸袋里捞出个圆形的单层保温饭盒,打开递给她。 她竟然还带了米饭! 天啦,这么贤惠又美丽的姑娘谁娶回去不是赚大发了。 不行,谁都不能娶,谁都配不上。 凌如斯做的菜没有一个不合居然胃口的,就像她和居然相识多年,瞭若指掌。 凌如斯就坐在旁边看着居然如同遭遇过□□一样,风捲残云吃个干净。期间居然招唿她一起吃,她只是笑着摇摇头说自己吃过了,让居然必须吃完,不准剩下。 居然吃完往椅子上一靠,手掌摊开在自己的胃上来回画圈,双眼眯起,满足的像只在冬日暖阳下房顶上晒太阳的猫。 等居然休息片刻,凌如斯拍拍她的肩膀说:「居然,去把碗洗了,做饭的人不洗碗知道的吧。」 第22章 约会 居然宿舍最近肯定闹鬼,不然她怎么总是天天赖在凌如斯房里不肯回去。每天不赖到熄灯都不肯回去。 她还恬不知耻的和凌如斯说:「你是教师宿舍,电錶单独接的,十点不熄灯,我可以多看会书。」 凌如斯坐在她对面看着她,问:「你那间也是教师宿舍,虽然是特批的学校也没给你把电錶拆了。」 居然打哈哈道:「唉呀,凌老师,节约用电嘛。」 凌如斯笑笑不接话,只是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然后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书桌边,一个做作业,一个看书。 居然时不时抬眼偷偷看凌如斯,却总发现对方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她。两个人对视一会,谁也不说话,再继续埋下头做自己的事情。 居然偶尔有种错觉,觉得凌如斯眼神恍惚,眼神仿佛透过她的躯壳看到了另一个人的魂魄,深情又忧伤。 每次看到凌如斯这样的眼神,她都会迅速低下头,不忍细看,不敢深想。 那眼神总叫她觉得疼,像有双看不见的手伸进胸腔,死死抓紧心脏,握到指节发白。 居然刚写完一篇命题作文,觉得手腕有点累,放下笔,左手轻轻在右手手腕上按着。看见对面的凌如斯把书放在书桌上,眼睛都没抬,伸手捏住她的右手,拉倒自己身前,在手腕处轻轻按摩。 居然双眼连眨都不带眨一下的,盯着面前的人看。凌如斯脑袋微低,手上按摩动作不停,视线始终停在桌上的书里,眉头轻蹙,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小的羽扇在眼睑下方投下两片阴影。 她鬼使神差的抬起左手,食指和中指放在凌如斯的眉心轻轻按两下说:「阿姨,你这么好看,不要皱眉。」 话音刚落,感觉到那双按摩着她手腕的手一下加大力道,羽扇打开,掀起一道杀气:「居然,叫我什么?」 居然如实答:「阿姨。」 「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凌如斯看着居然,冷冷地说。 鬼迷心窍的居然清醒过来,吓脱两层皮,腾一下站起身,后退两步,对凌如斯鞠了个躬,结结巴巴地说:「不是,凌老师,我不是,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就是…」 「觉得你特别好看。」 凌如斯看着站在面前吓到快尿裤子的居然,「噗嗤」一下笑出声,问:「手还酸么?」 居然站在原地,脑袋低垂,摇摇头,半天不敢动。凌如斯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回来。居然还是没动,站在原地犹豫地摇头。 凌如斯朝天花板翻个克制的白眼,手臂一抬,手指一点:「麻熘坐回来。」 居然「哦」一声,光速坐回椅子上,腰背挺得笔直,双眼在作业上拔都拔不出。等了一会,看凌如斯没动静,忍不住偷看一眼,又偷看一眼。实在忍不住问:「凌老师,你最近在看什么书,这么好看?」 凌如斯没有抬头,看着书回一句:「我要考教师资格证,下个月就要考时间太紧了。」 居然说:「凌老师,那你考出来了是不是要给我上课。」 第43页 凌如斯答:「也许吧。」 居然在书桌上翻几下,从几本书下抽出一本习题册,打开给凌如斯递过去,说:「那正好帮我看下这题,我有点卡住了,绕不过去。」 凌如斯依然没抬头,眼睛盯着书,单手接住居然递过来的习题册,看一眼,勐然抬头说:「居然,你有毛病么?不知道我是理科负分学渣!这是数学!」 居然委屈巴巴地说:「啊?不知道啊。可是你要当老师了不是应该会的么?」 凌如斯随手翻两页习题册,边翻边说:「这么难,我初中的都做不出,你让我教你高中的。」 居然声音很低,气势很弱的回一句:「那你考教师。」 凌如斯合上习题册,扔到居然面前,淡淡说:「我教语文。」想想接一句:「语文超棒的。」 居然看着凌如斯笑得恨不得把牙咧出来。 两个人又继续埋头忙各自的事情。过一会,居然拿手指在脑门上来回搓,自言自语道:「这题到底怎么解才对?」 凌如斯不假思索回她:「问度娘。」 居然迷茫:「啊?是谁?」 凌如斯不假思索:「百度一下,全都知道。」 居然挠挠头:「我用谷歌比较多,而且现在没电脑。」 凌如斯脱口而出:「手机搜啊。」 居然:「手机哪有这么厉害。」 凌如斯:「对哦。」 聊完沉默片刻,凌如斯发现她已经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对着书发呆片刻,慢慢合上,抬头看见居然正单手撑着个下巴盯着她看。 居然看见凌如斯突然抬头,吓一跳,条件反射般低下脑袋。 凌如斯没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居然。看见日光灯在她头顶打下的光晕,髮丝漆黑又柔软,如同绸缎一般。她忍不住伸手在居然头顶揉两下,居然抬头看她,一双眼睛耀眼的如同夜空最亮的星。 居然问:「凌老师,你周末都干嘛呀?」 想你!凌如斯心里这样想,嘴上无耻地说:「沉迷学习,无法自拔。」 居然问:「不出去玩么?」 凌如斯答:「不想去。」 居然问:「那这周末我请你看电影好不好?」 凌如斯轻笑出声,这傢伙,小小年纪就知道泡妞了,难怪当年追她追的那么超凡脱俗。她笑着轻声回:「我请你。」 「不,我请你,我零花钱可多了。」居然非常得意。 凌如斯:「好,我们看恐怖片。」 居然双手一拍,说:「恐怖片可是我的最爱。凌老师,我们喜好一样。」 屁个喜好一样,凌如斯根本不爱看恐怖片,只喜欢看弱智的喜剧电影。因为她觉得,平时工作那么累,要思考的事情太多,看电影本身就属于休闲和放松,干嘛还把自己弄得精神紧张。 但是居然爱看,爱看又老不敢一个人看,总拖着凌如斯陪看。 后来知道凌如斯不爱看恐怖片,她认为恐怖片比喜剧片还弱智,套路几十年不变。化的跟鬼一样的鬼像个神经病,多少年恐怖音效和绿光都没长进。 居然也就不再拖着凌如斯看恐怖片。 但每次去看电影,凌如斯买票的话必选恐怖片,居然买票必选喜剧片。 彼此想的都一样,就是你喜欢的我都愿意陪你,你不喜欢的我都可以放弃。 这世上,红男绿女,万紫千红都没你来的重要。 所以,如果喜怒哀乐,七情六慾没有你又有何意义。 日子,有你,才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居然:「我周日吃完中饭回校,我们下午去看好么?」 凌如斯:「好,看完我请你吃晚饭。」 算不算回来之后,两个人第一次约会? 凌如斯嘴角不自觉扬起一道弧度。 周日,并不算难捱,很快到来。 当两个人并肩朝校外走去时,看见迎面风风火火跑来的钟心,两个人嘴角都抽搐一下,不约而同想当做没看见,绕过去。 结果,对方站在面前,把两个人堵得结结实实。钟心笑的很欠揍:「你俩去哪?带我一个。」 如果凌如斯现在不是背着个教师身份,早就一个大耳刮子招唿上,配上一声悠长地「滚~~~~~」 居然跟她想的一样,虽然没有大耳刮子唿过去,但从牙缝里吐出一声简短地:「滚!」 钟心如果脸皮不够厚,功力不够深,她就对不起当年「钟神棍」外号。她伸出双臂往凌如斯身上扑,边扑边喊:「凌老师,凌美女,亲爱的凌凌老师,斯斯美女,带我一个呗。」 尽管张开的双臂被居然拦下,扯去一边,也依然不能阻挡钟心当电灯泡的决心。当然,钟心并不知道自己是个闪闪发亮一千瓦的,电灯泡。 凌如斯深吸口气,拉拉居然的衣袖说:「算了,带着吧,这个人甩不掉的。」 居然只好甩开钟心的手臂,瞪她一眼,磨磨后槽牙。 看电影时,记仇的居然故意给钟心买了第一排的座位,给她自己和凌如斯选了倒数第三排挨着的座位。 钟心完全不介意,从凌如斯手里抱走爆米花和可乐,欢快的去第一排。免费的电影让她站着看完都不介意。 电影放映时,每次神经病女鬼出现在屏幕上,万年不变的音效响起,绿光闪过。凌如斯都能感觉到居然身体一紧,偷偷往她身边靠过来。等内容正常些,她又放松下来,坐回去。 第44页 凌如斯在外套口袋里摸两下,捞出两根棒棒糖,拆开包装纸,把可乐味的递给居然,自己含根橘子口味的在嘴里。 居然每次觉得紧张、害怕、焦虑的时候就喜欢含根棒棒糖,只选可乐味。 居然把棒棒糖放进嘴里,甜甜含着一直盯凌如斯看好久,看到凌如斯目不斜视的对她说一句:「我长得像鬼?还是主角在我脸上。」 如同尿频尿急尿不净一般的音效响起,神经病女鬼突然从屏幕下方蹿起。居然勐吸口气,伸手抓住身旁凌如斯的手,牢牢抓着一动不动。 过很久看凌如斯没有唿她巴掌,才偷偷地一点一点从凌如斯手指缝里穿过去,十指交缠。 凌如斯低头看着一双握在一起的手,嘴角浮现笑意。这人,十几岁就开始会捣腾这些小心思了。真是可爱的要命。 于是,她弯起手指贴着居然的手背,回握过去。感觉到居然指尖加大力度抓紧。凌如斯扭头看居然,看到她看恐怖片看得嘴角微弯,笑得像个傻瓜。 剎那,竟看迷了眼睛。 然后,看见居然微微侧头靠近,目不斜视,声音低沉,带着些许使坏地说:「老师,我长得像鬼?还是主角在我脸上。」 第23章 试探 天市六中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即将开始。 几乎每个班级都有那么几个重点运动健将,在这个时候都能得到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特许,少上几节课,多训练一□□能。 居然向来不需要这种特许的优待。 每节课照常上,早课晚课都不落,每天抽午休和下午放学到晚课这么几个小时的碎片时间来训练。 她一般参加的项目除了跑步还是跑步,从初一进六中开始,一百米、两百米、四百米、八百米、一千五百米、三千米,终点绕来绕去都是在操场上那个椭圆形里。 不为别的,单纯因为居然喜欢跑步。 她喜欢那种奔跑起来,脑袋放空,风声在耳边唿啸而过,仿佛天地间什么都不剩,只有她停不下来一直奔跑的身影。 发令枪响起时,像离弦的利箭,像脱缰的野马。只要步子再大些,速度再快些,就可以冲破世间所有恼人的、无感的、烦心或不烦心的桎梏。汗水从每个毛孔里奔涌出来时,酣畅淋漓。 居然忙着训练,凌如斯忙着备考。 平时白天在学校碰见也不打招唿,就相视一笑,各自离开。 等到居然每天晚自习结束,就会自己来到凌如斯宿舍,椅子一拉开始做作业。每天给凌如斯带瓶学校小卖部的瓷瓶酸奶,她发现凌如斯不爱喝牛奶,这种酸奶还挺中意。 通常两个人一个写作业,一个看书,十二点之前都会不约而同结束,互道「晚安」关上两扇面对面的房门。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居然经常作业写到一半,会从书桌里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凌如斯看,脑袋里却什么都没有。就是想这样看着,一直看着。 有时,凌如斯被她看得实在坐不住了,会抬头迎上她的目光对她浅浅一笑,伸出右手覆上居然放在桌上的左手,在手背上摸两下,拇指在手心轻捏,柔声说:「写作业。」 居然会浑身一颤,耳尖微微泛红,乖巧的埋头继续啃习题,屡试不爽。 周末居然没有回家,体育老师让她加班特训。 听说这个体育老师是体协内退下来的,以前专门训练国家级运动员,退休后来六中兼个职,负责训练居然,从初中开始到高一。 周末学生返家的居多,留下的较少。原本喧嚣热闹,人气鼎盛的校园,一下就会变得安静寂寥,空空落落。 凌如斯午休片刻,准备去操场看居然训练。远远就看见操场上稀稀拉拉几个打篮球的,和在跑道上压腿的居然。 有个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居然面前,穿着棕色老年人夹克衫,下身一条西裤。发量稀少,却异常蓬松。 等凌如斯走近一看,疑惑地问一句:「汪老师,你不是负责行政么?」 汪老师转过身,凌如斯一眼就扫到了他扎在西裤里的长袖翻领polo衫,腰间系一条走低调奢华风的黑色皮带,一串钥匙挂在裤腰带上。 凌如斯感到自己额头上的筋脉快速抽动了几下。 汪老师看见凌如斯,把已经挂到鼻尖的放大镜往鼻樑上推一把,淡定说:「身兼数职,闲着也是闲着。」 正在压大长腿的居然看见凌如斯立刻咧嘴笑得跟朵喇叭花一样,接话说:「汪老师全能着呢。」 然后,凌如斯额头上的筋脉再次快速抽动几下,她看见居然宽松长袖翻领校服t恤,扎在宽松的运动校裤里,一丝不苟,严丝合缝,运动裤抽绳还认真又端正地打了蝴蝶结。 敢情这谜之父辈审美是跟着汪老师耳濡目染的?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四五十岁的居然,穿着棕色老派夹克,下面一条宽松西裤,双手背在身后站在她面前。 想到这里她惊恐地甩甩脑袋,努力把汪老师风格型居然甩出脑海。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居然后来审美提高不要太多哦。 汪老师从裤兜里掏出秒表,对居然说:「热身差不多了,去跑一圈,我计时。」 居然收起长腿蹲在地上,双臂呈抱头状虚放在脑袋两边,原地做了两个起跳下蹲之后,起身在跑道的白色横线后面摆好起跑姿势。 第45页 汪老师拿着秒表,说:「预备!」 吹哨和按下秒表同时进行,就看见居然朝前冲出去,经过身边时,带起一阵张扬的风。 汪老师眼睛居然,嘴上对凌如斯问一句:「考试准备怎么样了?」 凌如斯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看着放肆奔跑的居然,回一句:「差不多了,应该没问题吧。」 居然跑完一圈,开始第二圈。操场跑道内圈一圈四百米,汪老师让她先跑个八百米。 汪老师问:「下周笔试吧?」 凌如斯答:「是的,周末考。」 汪老师说:「不要紧张,正常发挥,考完有时间至少检查三遍。」 凌如斯转头看眼汪老师,笑着答:「老师,遵命。」 教室资格证是汪老师鼓动凌如斯去考的,她刚来六中还没一周,汪老师私下找她谈话谈了不下三次。 告诉她虽然职业无好赖,但她还年轻,年轻就有大把可能性,不能把自己局限于眼前的一幢宿舍楼。人嘛,闲了容易生毛病,容易退化,变得安于现状。 凌如斯想,可能她实际年龄比汪老师少不了多少,但没办法,谁让她长得年轻。考就考吧,换种人生,多点尝试也未尝不失为一件美事。 这次回来之后,她似乎对周围陌生的、偶遇的、浅交的人们有意无意释放出的好意,变得没那么抗拒。不再像之前那样总让人觉得高高在上,亲切却不能亲近。 现在的她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能慢慢感受人世间各种的善,各样的真,真的挺好。 不过,也有个很大的因素,是她现在穷的很,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样霸气什么都拿钱去砸个界限。想到这里,凌如斯突然扭头说一句:「汪老师,考完了我请你吃顿饭吧。」 正好居然两圈回到起点,汪老师迅速按下秒表,看一眼说:「两分零八秒,发挥正常。」然后才对凌如斯说:「吃饭就不用了,你好好考就行。」 居然站在原地弓着上半身,双手撑在膝盖下,正在调整唿吸,听见勐地抬头问:「吃什么饭?你们俩竟然背着我约饭?」 汪老师:「没约。」 凌如斯:「对啊。」 两个人同时说,然后看见一脸疑惑的居然,大笑起来。 汪老师上前在居然背后拍一巴掌,说:「你一天到晚就想着吃。休息会,继续跑。」 居然站直身体,锲而不捨地问:「那你们到底约没约?」 凌如斯:「约了。」 汪老师:「没约。」 又是同时说,说完再一阵大笑。留居然站在那里一脸懵逼。 笑完汪老师转身对凌如斯大手一挥,说:「你,回去看书,别影响我们训练。」说完接一句:「训练完我请你们俩吃大餐。」 居然原地跳起在汪老师肩膀拍一巴掌,报刚才那一巴掌之仇,开心地说:「老汪,够意思。」 凌如斯笑着看两个人,说一句:「好。」然后转身往宿舍方向走回去。走出五步远,听见居然叫她。 凌如斯回身,看见居然面对她,倒退着往操场跑道上跑。右手放在唇上,轻轻一按,手臂上扬,对她抛去一记飞吻。 少年的脸,迎着秋日洒落的金色暖阳,眉目如画,那么闪耀,那么好看。 老汪的大餐就是校外隔壁街的一家小饭店。 跟许多小饭店一样,装修简单,几张餐桌靠店内两面墙放着。餐桌上经常会有抹布残留的水渍,以及没擦干净的油点。菜色也都是最常见的家常菜系,重油重盐。 以前的凌如斯是打死都不会来这些地方吃饭的。 她吃饭最看重环境,干净卫生是很重要,最关键环境要好,可以安静地吃饭喝两口小酒,推开窗就能看见外面的小桥流水,或者唿吸到青翠山峦的草叶香气。 但今天,她吃得很香,觉得这些油盐超标的菜美味又可口。小店里散发的浓浓烟火气,在她身边围绕。让她回来之后,长久萦绕在心底的那种悬浮感,重重落了地。就像在海面上漂浮太久的船员,走下甲板,双脚落在陆地上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吃完晚饭,两个人散步回学校。 居然在凌如斯房间捧着一本书看,书外面包着一张牛皮纸封面,封面上什么字也没有,不知道在看什么。看到一半居然突然放下书,很认真的问凌如斯:「凌老师,你怎么看同性恋?」 凌如斯正盘腿坐在床上给陈易发简讯息,听见抬头看一眼居然,重新低头看简讯,并未作答。 居然看着沉默的凌如斯,放在书上的手缓缓握成拳,收紧,剪得很干净的手指捏在手心里,几乎能感觉指甲嵌进掌心的痛感。 一分钟后,凌如斯淡淡说:「我心里没有同性恋这一说。」 居然拳头攥得愈发紧了,能看见手背上突出的骨节泛起过渡用力的青白色。她吸口气,哑着嗓子问:「你鄙视?」 听见居然的话,凌如斯终于放下手机,抬头迎着她的目光,说:「我的世界里没有同性恋异性恋之分,对我来说只有我爱的和我不爱的,无关性别、年龄、地域。」 凌如斯听见居然长长吐出口气。 居然松开拳头之后,发现手心已经留下深深浅浅的指甲印记。大大小小的半圆形在白皙的手掌里嵌出类似淤血的深红。 居然从小学开始就知道自己喜欢女生,班里同学大多都知道。她无所畏惧坦然接受,不就是不喜欢男生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那些粉粉嫩嫩的女孩子多可爱,看上去就比那些要男孩子招人喜欢。 第46页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害怕,面对凌如斯的时候,害怕她会说「噁心」,会觉得病态。 因爱生忧怖,又因爱生无畏。 尽管,居然并不确定凌如斯对她所有的爱护和照顾,是否关乎爱情。 但此刻,她知道自己所有的害怕、担心、喜悦、嫉妒和思念是跟爱有关,跟凌如斯有关就行了。 第24章 考试 天市六中,本着德智体全面发展,学习娱乐两不误的精神,把一年一度的校运会安排在了周六。并且运动会和家长开放日合併同一天,这样家长陪同一起参加校运会,有助于增进亲子关系。 运动会也和凌如斯的教师资格证笔试也在同一天。两个人差不多时间出门,在宿舍门口遇见。 凌如斯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居然,不能去看你赛场上牛掰哄哄的样子了。」 居然也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凌老师,不能陪你去考试。」 两个人笑笑互相说没事,加油。并肩一起往楼下走,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 居然问:「是在六十四中考么?」 凌如斯:「是啊,太远了,路上都要浪费好长时间。」 走到楼下,方向不同,一个朝右去操场,一个往左去校外。走两步,凌如斯实在忍不住,停在原地转身叫住居然。 居然立马回身朝她小跑走来,大声说:「凌老师,在。」 凌如斯抬手扯扯肩上的单肩包,单手扶额,经过忍无可忍的深思熟虑说:「你把衣服拉出来。」 早上刚走出宿舍凌如斯就看见了居然的装扮,感觉受到何止一万点,简直是十万点、百万点的暴击。 从楼上下来一路,她都在心里默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 导致居然和她说话一直心不在焉。 她看见居然那天才,竟然把校服外套扎进了运动校裤里,那尼玛是一件运动开衫,有拉链的。念了一路心经都没让她心情平復下来,不行,她就是个俗人。贪财好/色,就那么庸俗。 居然虽然不解,但依然乖巧地把扎在运动校裤里的所有衣服都扯出来。凌如这才松一口气,觉得心情好了一点。却看见居然拉开校服外套拉链,正把里面的长袖t恤往裤子里塞,塞完还在腰周围按压一圈,把她认为没扎好的地方压平整。 凌如斯嘴角抽搐,就差没口吐白沫,她伸出手指指居然的t恤,根本控制不住手指的颤抖,努力克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件也拉出来!」 居然正在认真压衣服的双手顿了顿,无辜又不解地问:「为什么啊?不扎进去肚子会灌风的。」 凌如斯脑袋上仰,对天空吐出一口气,双手无力的把披在肩上的头髮往后轻轻一拨,才说:「不准扎进去!」 虽然不情不愿,居然还是顺从的把t恤从运动校裤里慢慢扯出来。 如斯看一眼,揉揉她的脑袋说:「乖,走了。」 居然固执地问:「凌老师,为什么不能扎进去?」 凌如斯迈着细碎的步子,边往前走边说:「太!丑!了!」 居然运动会参加的两个项目毫无悬念还是跑步,一百短跑和三千米长跑。 都是跑步,但性质还是不同的。短跑看的是爆发力,长跑注重的是耐力。 因此很少有人会同时选择短跑和长跑。练短跑的人看重速度,争的就是那么一秒的时间,一个脚趾的距离。 长跑恰恰相反,要很好的控制速度唿吸,以及和其他选手的距离。如果一开始发力过勐速度过快,很有可能会在后面几圈进入疲态,导致速度慢下来。 同样起步若是过慢,一开始距离拉开,后面无论心态还是气势都会受到影响,会觉得自己追不上,从而放弃。 长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除了强健的体力和耐力,还需要对其他选手准确的判断力,以及稳定的心态。 居然不同,她会藏拙,但绝不会避过锋芒。没把握的事情不会做,做了就绝对有自信做到最好。 就是这么拽!从文到武。 短跑安排在上午第三场,长跑在下午开场。 居然在操场边戴着耳机热身时,隔壁班的万年老二跑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居然摘下一边耳机,听见对方说:「今年第一肯定是我的。」 居然淡淡说:「嗯,加油。」把耳机塞回去,不再理会。 万年老二在她说后说句「操!」不爽地走了。 跑道边的看台上,夸张地拉着一条红色横幅,上面写着五个奇丑无比的毛笔字「居然粉丝会」,她抬头看一眼,觉得这字丑得都拉偏了她拽上天的气质。 几十个女生围在看台上,有的拉着横幅,有的举着一看就是手工制作,煳的歪歪扭扭各种颜色的三角小彩旗。 钟心站在最前面,举着个喇叭,带头喊一句:「居然居然,必然第一!」 后面那几排女生一个个把双手拢在嘴边,拢成一圈,跟着大喊:「居然居然,必然第一!」 钟心喊:「居然居然,帅炸六中!」 粉丝喊:「居然居然,帅炸六中!」 耳机里面节奏明快的英文歌,都阻拦不住这疯狂的音浪。居然甩甩头髮,把垂在额前的刘海甩到脑后,扯下耳机,笑着无声说:「操。」 第47页 她不用猜都知道,那横幅和小旗帜钟心绝对不会免费提供的。而且极其、十分的肯定这财迷绝对开了局,让人下注。 赢的居然免费帮人解题,就一道。 输的必须购买一张居然的考试卷,复印版。 下注全部要交钱,没有赔率一说,反正钟心都是稳赚不亏。 居然上场时,看台上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 发令枪一响,她迎着晨风迎着朝阳冲出去,气势如虹。又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尖叫,她甚至能听到几个女生喊破了音。 万年第二差点就拿到第一,在她满脸得意,抬头挺胸去触碰那条近在咫尺的绸带时,飓风唿啸而过,彩带飞去老远。 最后,万年老二眼前一个背影,有种鲜衣怒马少年人的错觉,明黄色彩带在她身前飘扬。 看台上的「粉丝团」尖叫的让人担心随时背过气去。 钟心激动到口号忘记喊,对着喇叭吼着:「握/操,牛逼!」 然后粉丝团齐声喊:「握/操,牛逼!」 居然走下跑道,忍不住抬手盖在自己眼睛上,她想,凌如斯早上说她衣服扎在裤子里太丑的心境,是不是和她此刻心境差不多。 太!丢!人!了! 经过一上午各种项目的薰陶,下午开场的长跑项目,居然的粉丝团终于正常点了。至少口号喊得正常很多,没再声嘶力竭到破音。 长跑依然毫无悬念居然稳居第一,再次掀起粉丝团的小高潮,女生们在看台上抱在一起边叫边跳。钟心把喇叭递给身旁的粉丝,从看台上冲下来,想着必须得庆祝,晚饭肯定居然请。 刚跑到居然面前,看见居然拿起椅子上的外套,右手一扬,手腕一压,把刚喝完的矿泉水瓶准确投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淡淡地看钟心一眼,丢下两个字:「走了。」 钟心还没反应过来,嘴巴张成「o」形,站在原地看居然把外套往肩上一甩,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吊儿郎当的越走越远。 凌如斯从考场出来,下午四点半。有种头晕脑胀的感觉,这种看书、备考、练习、背书的日子太遥远了,让人产生同学年华正好的感觉。 她站在楼下,伸个懒腰,深吸一口气,此时正值桂花开放,空气中四处瀰漫着桂花香甜馥郁的味道,闻到就叫人心情愉悦。 因为心情太好,脚下的步子也不自觉变得轻快。 特别是当她走到学校门口,看见学校对面一个坐在人行道石阶上的身影。 没穿校服,黑色宽松运动裤,上身一件黑色宽松套头帽衫,下摆露出里面的菸灰色t恤,一看就知道没扎进裤子里。 那人就懒散的双腿打开,手肘搁在两腿膝盖上,手里捧着个psp,耳朵里插着耳机,认真打游戏。 凌如斯站在原地没有动,就隔着一条街的距离,看着坐在对面石阶上的人。看着看着,笑容爬上嘴角,爬上眉梢。满的装都装不住。 对面的人像是感应到什么,抬头朝她望过来,看见她愣一下,起身摘掉耳机穿过马路跑过来。 站在凌如斯面前时,她才发现,她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长高了,她要仰脸才能看见她眼底潋滟的水光。 居然笑着问:「考完啦?」 凌如斯说:「嗯,比完啦?」 居然笑容更大了,朗声说:「对,第一。你呢?」 凌如斯抬手拨开居然垂在眼角的头髮,答:「第一,我说的。」 凌如斯:「你爸妈没去看你比赛么?」 居然:「去了,觉得没悬念,约人搓麻将去了。」 居然的父母不同于其他父母,大概从小到大居然都属于别人家的孩子。其他家长是孩子偶尔考个满分,得个奖,拿个第一,激动地恨不得昭告全天下。 居然父母大概是觉得孩子太优秀了,优秀到被老师请到学校深谈的机会都没有,搞得他们做父母的都没什么存在感。 人家考完试,家长问的是:「能及格么?」 她家问的是:「又第一?」 学霸家庭的苦恼平凡人不懂。 学霸家长的孤独平凡人就更不懂了。 居然走在凌如斯身边,不动声色从她身后绕到外侧,把凌如斯拦在人行道内侧的位置,和她并肩走着。 两个人肩膀和手臂时不时碰撞在一起,居然的手在身侧反覆伸开握起,握起又松开。 直到过马路时,一辆自行车从路口冲过来,看着好像就要撞到人。居然不作考虑张开双臂,把凌如斯抱在怀里搂着往后躲开。 凌如斯被居然从背后抱着,等过了一个红灯,两个红灯,等到第三个红灯时,凌如斯从居然怀抱里离开,手向后一捞,牵着居然往街对面走去。 第25章 中秋 中秋节来临,凌如斯不打算回老家。 以前大节小节她也不回去,偶尔老爸老妈会过来天市一起过,后来她们搬来天市,她就过去一块吃顿饭,走个形式。 更何况,每次她和家人过节居然都要迴避,彼此装的好像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一样,何必呢。 老爸老妈永远是老三样,孩子、孩子、永远是孩子。 老妈脾气怪异,虽然对自己女儿的感情实打实的,但讲话向来不好听,说两句就要炸,一不留神就开始生气。 凌如斯很反感,很头痛,也很无奈。 第48页 她想一家人三观不同简直就是悲剧,但一家人怎么会如此三观不同呢? 凌如斯从小看着前一秒还把她搂在怀里,后一秒就能唿上巴掌的老妈就在心里对自己说:长大以后,我绝对不要成为老妈这样的人。 经常被暴揍一顿之后,才知道哪个举动哪一句话惹毛了老妈。 可是,老妈为什么做不到好好和她说一下是非对错,应该不应该之后再揍呢? 永远是,话不多说,直接揍。人狠话不多,社会她老妈。 尽管她的叛逆期来了一个又一个,最终也只能维持表面的妥协,背后躲得远远的。 凌如斯知道这个中秋不好过。以往每个中秋都是和居然一起过的,有时候吃完螃蟹去江边赏月,有时候两个人就靠在飘窗上,温一壶黄酒,对月小酌。 反而除夕没多大感触,因为凌如斯要若无其事从和居然的生活里暂时脱离出来,回到父母身边继续扮演一个他们愿意看到的模样。 六中放假了,居然回家前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凌如斯告诉居然,她要回老家。她很害怕在这样的月色下,看着天真不知前因后果的心上人在身边,会崩溃。 不过凌如斯实在也没什么地方去,回来之后懒得过度社交建立人脉,只想简单守着她的爱人,在有限的人生里。 晚上她给自己随便泡碗方便面,想去操场上晃晃。走出宿舍看见向上的楼梯,心想天台从没上去过,可以去看一眼,不知道会不会锁着的。 走上一层意外发现门上有上锁的孔,却没有落锁,推开天台铁门走出去,又意外发现打扫的非常干净,风景还不错。 她走到天台栏杆边,找了块石墩坐上去,曲起双腿,双臂环抱着自己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天上明晃晃的月亮,中秋晚风吹在身上的温度正好,没有夏季的燥热,也没到达冬日的寒冷。 她就这样安静的坐着,放空自己,脑袋放在膝盖上,闭上双眼感受秋风在她脸上拂过的气息。忽然感觉背后有温暖柔软的布料盖下来,脸上吹过轻轻热气。 凌如斯慵懒地睁开眼睛,看见居然正弯腰看她,两个人的脸近在咫尺,视线碰撞,唿吸交缠。 「握/操!」凌如斯突然腾的从石墩上站起来,右手在自己胸口拍两下安抚自己受到惊吓的小心脏,「你怎么在这里,走路都没声音,鬼鬼祟祟的。」 居然站在凌如斯面前,笑意吟吟说:「我以为你回老家了。」说完食指放在唇上「嘘」一声,另一只手对她招招,示意凌如斯跟着她。 居然把凌如斯带到天台一处角落,凌如斯看见角落地上铺着一张野餐垫,旁边还有个方形小靠枕,野餐垫上放了些易拉罐装的啤酒,以及一个蘑菇形状装电池的小夜灯。 凌如斯转身对居然举起大拇指:「少年,秀!」 居然把靠枕平放在野餐垫上,拉凌如斯坐下说:「我经常一个人来这里,没人知道,经常躲在这里抽菸喝酒,特别舒服,不过这学期第一次来。」 凌如斯看居然从放在垫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香菸,熟稔点上,她知道居然初三就开始抽菸,丝毫不觉得惊讶。她问一句:「今天中秋,你怎么不待在家陪爸妈?」 居然吸口烟,夹烟的食指曲起轻轻一弹,把菸灰弹落在地上说:「他们吃完饭就去搓麻将去了,班里几个同学约着去唱歌,我不想去,嫌吵。」说完拿起野餐垫上的啤酒,对凌如斯一晃,「喝点?」 凌如斯笑笑:「好,我酒量超好的,不怕灌醉你?」 居然「啪」一声打开易拉罐,把拉环放在一旁特地带来放垃圾和菸头的小铁盒里,左边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个坏笑,眼神幽黑又深邃:「求灌。」 凌如斯接过啤酒,对着居然手上的易拉罐轻轻一碰,勐灌一大口。听见居然问她:「凌老师,你对我抽菸喝酒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 老娘对你瞭若指掌,你就是头大尾巴狼,你撅个屁股,我都知道你是要拉屎还是放屁。当然,这些话只是凌如斯在心里想想。 居然从小是学霸,就被放进一个学霸的躯壳里,人们对那些自己认为好的优秀的都会主观扣上自己的想法。 就像很多粉丝喜欢某个偶像,就觉得对方一定人品高洁,内心良善,完美无瑕。 一旦偶像做出一点他们认为不符合完美想像的举动,内心信仰就会崩塌,觉得偶像怎么可以是这样的,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完全忽略,偶像也好、学霸也好都不过是你身边的某个普通人,有血有肉有欢喜有忧伤有情绪。 完美无缺的叫天使! 以前她问过居然,你这样不像个双面人么?人前乖巧,人后轻狂。 居然告诉她,并不,她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和看法,她只是觉得麻烦。因为家长、老师、甚至邻居一旦觉得你做的事情说的话,超过了「好孩子」的人设。他们就会自以为为你好,带着惋惜、同情、心疼反反覆覆,苦口婆心的告诉你「好孩子」该怎么做。 「你和那些坏孩子不一样,你前途无量,少和他们混在一起。」 「你不可以逃课。」 「你怎么能不参加这个比赛,你可是我们的希望。」 「你是好孩子,你一定只是暂时迷茫了。」 第49页 「你不该说脏话的。」 很烦!居然很怕麻烦,她只是不想被烦。所以顶着学霸保护色不动声色做最真实的自我。这么多年学霸生涯,只有一个人看透她的本质,就是身兼多职,闲着也是闲着的汪老师。 她初一刚入校,汪老师带她训练的时候就对她说:「你这个人,表面乖巧懂事,内里我行我素。」还补她一句:「别跟我猪鼻子插大葱,装像了。你爱咋咋,我没闲心管,给我好好训练就行。」 居然说,那些老师也好,同学也好,就觉得她应该每天埋头苦读,沉迷学习才正常。 任课老师经常在课上训学渣都会说一句,你看看人居然,你们打瞌睡的时候她在做真题。其实,真题下面是福尔摩斯探案集。 鸡汤说,别人在你眼里所有看起来的毫不费力,你不知道实际上他背后付出多少努力。 对于居然来讲,不存在的。 她就是这么毫不费力! 跟凌如斯讲完,还不忘加一句:劳资就这么牛/逼。 凌如斯伸手又去揉居然的头髮,温柔地说:「不惊讶,这就是你呀。」 居然突然抬手紧紧握住凌如斯揉她头髮的手腕,蹲在她面前,盯着她看,目光灼灼而热切。凌如斯能清楚看见居然漆黑瞳孔里映出自己的脸庞,就要被她眼底灼热的火焰点燃,烧着了。 凌如斯见了鬼发了疯拼了命的,想要吻她,撕咬她,把她按在地上□□她。 最终,抬手把啤酒送到嘴边,咽下一大口,滋润已经干涸到快冒烟的嗓子。 居然见状松开她的手腕,拿起身边的啤酒在凌如斯悬在拇指和食指间的易拉罐碰一下。凌如斯举起易拉罐,一口气喝干,喝完还是觉得喉咙干的厉害。 居然说:「凌老师,你是在灌我还是灌自己。」 凌如斯扭头对她笑笑,不说话。从居然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兀自点上。居然贴着凌如斯坐下来,和她一起靠在角落的墙壁上。她侧头看着凌如斯把烟递到嘴边,吸一口,吐出烟雾,食指曲起弹掉菸灰。跟个傻子一样说一句:「阿姨,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这次,凌如斯没炸,看都没看她一眼,也并不打算回答居然的问题,只淡淡说一句:「自己灌一罐吧,麻熘点。」 几罐啤酒喝完,两个人都没醉。本来居然就不好酒,只是有时候喜欢喝点,所以带上来的酒也不多。 喝完,一起抽根烟,她们把空易拉罐收进居然带来的垃圾袋里,野餐垫捲起来,夹着抱枕下楼回宿舍。 走到宿舍门口,凌如斯刚打开门,居然乖巧地扯扯她的手肘说:「凌老师,晚上能和你一起挤一下么?我没带门卡。」 凌如斯失声大笑,没忍住。 屁!你没带门卡?!哪次出门你不是手机、钱包、钥匙检查三遍?后来换了密码锁最开始不习惯,还总满屋子找钥匙。 没笑两声,凌如斯立刻收回笑声,克制地说:「好。」 等两个人都洗漱完,挤在一张单人床上躺着。 居然「乖巧」地问:「凌老师,我能抱着你么?我睡觉习惯了抱我的娃娃,不抱睡不着。」 凌如斯觉得自己被这货满脸天真无辜的臭不要脸,快整成内伤了。她斜居然一眼,很认真地说:「你宿舍床上除了枕头就是被子,你每晚是抱着幻想的娃娃么?」 居然在追老婆这条道路上,绝对无论什么年纪都秉持两个字「无耻」。于是,她大言不惭地说:「娃娃小,在枕头下面。」 凌如斯:「正好,我衣橱有个小娃娃,我去拿给你。」 居然:「凌老师,你别起来,被窝好不容易捂热。」说完,居然双臂毫不见外的环过来,一只手臂从凌如斯脖子下面硬挤过去,另一只手搂在她肩膀上,还顺势把人把怀里带了带,搂紧一点。 凌如斯估计自己内伤已经严重到救不过来了,大出血了。 特么的,居然,老娘想睡你!要憋死了! 居然此时脑袋贴过来,在凌如斯耳朵轻轻说一句:「凌老师,抱着暖和。」 第26章 打架 两个人就这样拥抱着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沉沉睡了。 第二天醒来发现彼此的嘴唇无意识地贴在一起。两个人谁也没主动离开,不确定谁醒谁睡。 直到居然察觉怀里的人似乎想要悄悄撤离,暗里双臂用力,把人使劲塞进怀里。 凌如斯侧着身子躺了一会,轻声说:「居然,我要上厕所。」 等凌如斯洗漱完毕从卫生间出来,门刚打开发现居然站在门口。头顶上有几根头髮横七竖八狂野的往四面八方支棱着,她可怜兮兮地说:「不是就上个厕所么?」 凌如斯有点好笑地看看她,随口回一句:「我便秘。」 说完看见居然一言不发掉头就走,经过书桌顺手从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口袋里摸出门卡,两分钟后回来,递给凌如斯一杯蜂蜜水。 凌如斯靠在书桌边,接过蜂蜜水没喝,还有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嘴角含笑。 居然看着手里的门卡,在自己脑袋上胡乱抓两把,大言不惭地说:「早上刚想起来,好像带了。」 凌如斯笑笑,从喉咙里「嗯」一声,刚起床嗓子不轻透,带点绵长的沙哑,莫名透着股勾人的意味。 居然咽口唾沫,往前跨一步,站在凌如斯面前,伸手拿走她手上的玻璃杯,垂眸看凌如斯,唿吸声缓缓加重,甚至能看见起伏的胸膛。 第50页 片刻,居然转身闷闷说句:「我去洗杯子。」 居然成天成天赖在凌如斯宿舍里不肯回去。凌如斯也不赶她走,两个人时常面对面坐在书桌前各忙各的事情,偶尔抬眼总能发现对方停驻的眼神,眼神交汇时相视一笑,然后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钟心好几次跑来找凌如斯拿签名,或者找居然要试卷都发现居然永远在凌如斯宿舍里。索性,连居然宿舍门都懒得敲,直接找凌如斯。 期中测验居然仍旧毫无悬念年级第一,不费吹灰之力。 等下周居然生日过完,就将迎来期末考。 钟心每天根据号码顺序带来问题的粉丝越来越多,居然怕吵到凌如斯,解题都会回到自己宿舍。 居然上课时凌如斯经常会去学校图书馆待着,找各种各样专业非专业的书来看。吃饭时间在食堂门口等居然,当然,每次都有个甩不掉的电灯泡。 这天凌如斯在食堂门口等了二十多分钟,还没看见居然和钟心,有点反常。 接着看见食堂里吃饭的、路边晃的学生大多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兴奋表情,不约而同往高中部教学楼跑。 有人边跑边说:「打架了,打架了。」 「好像是居然和隔壁班那个学渣打起来了。」 「学渣对学霸,精彩啊。」 凌如斯听见居然的名字,立刻迈开脚步,快速往高中部教学楼方向跑去。跑过去时,发现围观的人群已经散的差不多了。她随时抓过旁边低头走过的一个「酒瓶盖」问:「居然呢?」 「酒瓶盖」脸涨的通红,手往办公楼方向一指,结结巴巴说:「汪...汪老师带...去班...班...班...主任...」 凌如斯不等「酒瓶盖」说完,松开她手肘直接狂奔去办公楼。远远看见钟心在办公室楼下,站在原地焦躁的来回踱步。她沉着脸走过去,问:「钟心,怎么回事?」 钟心被突然出现的人吓一跳,定定神,眼珠在眼眶里来迴转两下,组织说辞。 凌如斯冷冷说一句:「别想忽悠我,说实话。」 钟心咬紧下嘴唇,半天没吭声。 凌如斯正想骂人,看见居然从办公楼大厅右侧的楼梯走下来,嘴角挂着一块淤青,除了校服上脏了几处,粘着尘土,其他并没什么大碍。看样子应该没吃亏。 居然身后隔着三步远还跟着个痞兮兮的男生,运动校裤松松垮垮挂在跨上,裤管在脚踝处堆积的像猪大肠。头髮一撮一撮的挂在头皮上,估计没少用髮胶。 这男生看上去比居然悽惨多了,左眼一片青紫色,肿的只剩一条缝,颧骨上还有处擦伤,能看到隐隐血痕,校服上除了尘土还有好几处脚印。 就这德行了,还用一只正常使用的眼睛在身后恶狠狠瞪着居然。 不过重点学校的学渣果然战斗力弱爆,这要换风气差点的普高,或者职高,估计打着打着就会演变成群体性斗殴,分分钟断胳膊断腿都正常。 重点中学的学渣,要在其他普高估计也能顶个学霸光环。 也就是为什么有很多人,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居然看见大厅里的凌如斯,方才还满脸散漫无所畏惧,转眼就变身乖巧的小白兔,垂着脑袋慢慢往前移动。 后面那位「独眼龙」看居然气焰暗下去,立刻来了劲,快走几步超过居然,转身对她竖了个中指。居然用看弱智的眼神瞟「独眼龙」一眼,没理会,继续往前走。 「独眼龙」被居然这种眼神激怒了,伸手一拦:「怎么着,校外练练!」 居然往右边平移一步,绕开「独眼龙」的手,往前走。 「独眼龙」还没打算罢休,一张嘴跟粪坑似的,在后面说:「你看你那样,天天把自己整的跟个男生似的,不男不女。」然后低声在居然耳边说一句,站在不远处的凌如斯没听清。但凌如斯看见居然的眼神瞬间冷下去,嘴角朝下撇了撇,转身往后退一步。她知道这是居然生气就要爆发的状态,而且属于暴怒。 凌如斯问钟心一句:「这里有没有监控?」 钟心回答迅速:「大门口有一个,大厅的早坏了,没换过,是个摆设。」 凌如斯飞速往前几步,一抬右脚,朝「独眼龙」后腰踹过去,没使多大力,但足以把人踹到地上。她说:「同学,是想去保卫科?」 「独眼龙」看见身后的凌如斯,有点心虚,从地上爬起来,连裤子都没拍就跑了。 暴走居然在凌如斯飞起一脚的时候瞬间冷静下来,并且此刻惊恐大过愤怒。她迟疑片刻走到凌如斯身边,沉默地扯扯她衣袖。 凌如斯转过脸,面色如常,喜怒看不分明,她只是淡淡说一句:「知不知道这样很可能会让你失去保送的资格?」 居然呆愣片刻,木木地摇头,然后咧嘴一笑,嘴角的伤口扯开,痛的她「嘶」一声,接着爽朗地说:「我不需要。」 凌如斯听见轻笑一声。也是,保送不保送,从以前到现在居然就没在乎过。但眼下的事情还是要先解决一下。 凌如斯眼光从居然身上扫到钟心那里,说:「打架的事情你俩谁说一下。」 钟心立马脚底抹油遛没影了,连免费的晚餐都决定放弃。 居然就站在那里脑袋低垂,整个人摆出一副「我好委屈」,「我好可怜」,「我需要安慰」的造型。嘴唇紧闭,很明显意思就是,打死我也不说。 第51页 居然不想让凌如斯知道和「独眼龙」打架起因就是她。 凌如斯的「特殊」级别签名,带唇印的,规定月售十张,其实每次钟心刚拿到,就被居然强行买下来了。那些处在躁动青春期的男生,只听过「特殊」签名的传说,从没见过实物。 「独眼龙」跟在钟心后面软磨硬泡两个多月,最终价钱开到五百一张,金钱的诚意终于感动了钟心,偷摸摸背着居然说自己弄丢一张,然后暗中转手给了「独眼龙」。 原本大家都风平浪静,岁月静好。好死不死,挨千刀的「独眼龙」爱显摆。显摆就算了,他跟班里那几个半斤八两的学渣放学时在走廊里口无遮拦。 「独眼龙」说:「我告诉你,天天对着撸可带劲了,那唇印上还带着香味。」经过居然班级的时候,他说:「我看那唇印,脑子里就想着她在帮我舔。」 居然冲出教室,双手拽着「独眼龙」的衣领,把他撞倒墙上,问:「你特么说谁?」 「独眼龙」不知死活地吼:「你特么有病,眼红还是怎么!」 居然挥拳就朝他脸上打去,打成了「独眼龙」。 居然更不会告诉凌如斯,刚才「独眼龙」在她耳边小声挑衅的那就话是:「你是不是想上人,自己没把儿心里不平衡啊。我每天对着撸的时候想的都是射/到她嘴里。」 居然那么喜欢的人,偷偷触碰下指尖,那皮肤的触感和温度都能让她欢欣好久,再多进一步都不敢。怎么有人敢,这样肆意□□她,连幻想都不可以。 凌如斯走上前,张开双臂虚抱一下居然,说:「回宿舍收拾一下,我们去吃饭。」 第27章 表白 离居然生日还有两天,离期末考还有一周。周末大部分学生选择不回家,留在学校复习做题啃卷子。 校园生活单调又枯燥。 学生们从早上醒来,走进教室,就跟随上课铃声下课铃声,机械的重复着听讲,作业,吃饭,作业,听讲,吃饭,作业。 没有变化,日復一日。 但凌如斯却觉得异常满足,最爱的人就在身边,无论什么身份什么形态都异常满足。她觉得这种每天重复毫无波澜、毫无惊喜的生活真是太美好了,她非常愿意就这样虚度此生。 居然和凌如斯吃完中饭,趁阳光好偷闲跑天台上晒太阳。 凌如斯从外套口袋里掏出几颗糖果,在里面挑出一颗,剥掉糖纸,递到居然嘴边:「居然,吃糖。」 居然垂眼看看凌如斯手中的糖说:「凌老师,我不吃糖,只吃棒棒糖。」 凌如斯没理会居然,直接手指往前一按,塞进居然嘴里。 居然咂吧两口,把脸往地上一扔,眉开眼笑:「荔枝的,我喜欢,我怎么这么喜欢荔枝。」 凌如斯靠在居然肩膀上,太阳晒的她犯困,懒洋洋接一句:「大概你上辈子是个贵妃,姓杨。」 居然肩膀一耸,晃晃凌如斯的脑袋:「那你上辈子是谁。高力士?还是安禄山?」 凌如斯想也不想,脱口而出:「我是荔枝。」 「香甜多汁,想尝尝么?」 居然唿吸声渐渐加重,嘴里的水果糖被她用后槽牙「噶」一声咬碎,恶狠狠地嚼的「嘎嘣」响。凌如斯脑袋从居然肩膀上拿开,充满鄙视地看着她说:「水果糖要含着吃的。」 居然蓦地抬手掰过凌如斯的双肩,让对方正面朝她,然后低头含住凌如斯的嘴唇,把嘴里嚼碎的水果糖用舌头轻轻送到她嘴里,再一圈圈在她嘴唇上、齿隙描画着。 最后和凌如斯的舌头交缠在一起,吮吸着。 许久之后,她才放开凌如斯,额头抵着额头,声音低沉地说:「是这样含着吃么。」 凌如斯被居然亲的晕乎乎,心想,小崽子,是我来泡你的,现在成你调戏我了。 居然抵着凌如斯额头没有动,眼神漆黑深邃,她温柔地问:「凌老师,我过生日你能答应我一个愿望么?」 别说一个,多少个都没问题啊。凌如斯心里这样想,嘴上只轻轻答一声:「好。」 按照居然的计划,过生日就她和凌如斯,要么在天台要么在宿舍里,只要两个人待在一起就好了。反正她从上初中起她爸妈就默契的同时失忆,完全忘掉她有生日这回事。以往她就是约几个同学一起吃顿饭,或者看个电影。 实际上也没多少意思。 但是! 有钟心在,两个人单独过生日,完全不存在的。 钟心从居然上第一节 早课开始,就热火朝天把行程安排上了。 先是粉丝握手会,每节课课间十分钟,五个人一组,有序排队。居然到后面几节课,就直接伸个左手搁桌子上,自己带个耳机单手打游戏。 中午在食堂也不消停,还准备张罗来个粉丝聚餐会,大家出价,出价最高的前三名,有机会和居然同桌吃饭,当然饭钱自己付。 幸好,被凌如斯杀气腾腾的眼神制止了。 当凌如斯得知居然一上午和将近二十双手握过,差点没把面前的餐盒朝钟心兜头盖上去。钟心对对面的杀气丝毫不察,边往嘴里塞饭,边在口算下午大概能安排几轮进帐多少。 凌如斯「啪」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极力压抑住自己随时吼起来的声音:「钟心!下午你再敢找人过来握手,我们俩就完了。」 第52页 「啊?什么完了。」钟心挥挥左手,「咱俩不合适。」 凌如斯怒气值爆表,冷冷看着她说:「我们俩合作到此为止,我不会再给你提供任何一张签名,连个标点符号你都休想。」 钟心的汤勺「啪」一下掉进碗里,碗里的汤汁溅的四处都是,她眼珠来回快速转动,一串串数字从脑海里像excel表格一样分栏分类罗列清楚。 下午三节课,课间十分钟,一组五人,最多十五人,五块一个人,一百块都不到。 不划算。 不能因小失大。 计算清楚,钟心抽出桌上的纸巾,讨好的把溅到凌如斯面前的汤汁擦掉,边擦边说:「哪有什么握手会,下午立马停办,握手会这项活动就此取缔。」然后,转头对居然说:「老闆,你放心,下午保证没人再打扰你。」 居然没空理钟心,一直坐在凌如斯身边单手支个脑袋笑着看她。 她第一次看凌如斯这么认真的生气,就算之前被叫「阿姨」,也只是不爽居多,并没有到生气的程度。 而凌如斯生气是因为居然,居然此时深刻理解到中国成语的精妙,心花怒放,太贴切了。 钟心看凌如斯的脸色缓和下来,嘴里塞两口饭,弱弱说:「但是晚上的粉丝歌会还是要举办的,我钱都收了,活动室那边ktv都定好了,人不多,就十个人,只安排了一小时。」钟心说到后面越说越小声,猥琐地缩在桌角伸出一根手指。 凌如斯抬手把脸埋进去,尽力调整唿吸,十几秒后才拿开手面无表情地说:「晚饭之前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 等钟心一熘烟跑没影之后。居然悄悄贴过来,在凌如斯耳边轻声说:「凌老师,吃醋啊?」 凌如斯毫不掩饰毫不扭捏,低头在喉咙里闷闷「嗯」一声。她异常烦躁,想到那么多人摸过握过居然的手就烦躁的想揍人。 那可是居然的手啊! 居然保持着侧身贴在她耳边的姿势,吹气般继续说:「我的右手留给你。」 凌如斯耳朵都烧起来了,顺势烧到脸上。心跳如鼓擂,轰隆轰隆马上要跳出来。她现在不能说话,因为一开口肯定声音都在发抖。她以为小崽子不明白,没想到小崽子什么都懂。 晚饭后凌如斯先回了宿舍,她才不想去什么粉丝歌会,跟个智障一样,而且她一把年纪和一帮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待在一起,实在受不了。 永远叽叽喳喳个没完,稍微一激动就会尖叫着原地跺脚,吃到觉得好吃的东西还会抱在一起转圈圈。 看上去真是别扭。 她想,她念高中那会也没这么少女过。大多数时候豪迈的像个汉子。 晚课九点结束,在学校活动大楼ktv里耗个一小时,居然回到宿舍十点过十分。从活动室过来宿舍的距离,估计是一路跑回来的。她在凌如斯宿舍门上敲两下,说:「我们去天台看星星吧。」 上到天台,在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天台地上插着一根根不知道什么东西,看着有点像庙里上的香。 凌如斯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了。 口味这么别致?过生日烧香玩。 居然上前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根,惊悚的感觉平復下去。原来是那种细长一根的小烟花,燃放起来很安静,银白色的小火花极像夜空闪烁的星光,美丽又不招摇。 居然拿着一根,把插在一起的烟火依次点燃,随着点点跳动起来的花火凌如斯看清是个箭头的图案,指向她站的方位。 全部点燃后,居然站在她对面拿着最初的那根还未燃尽的火种,很认真很郑重地说:「凌如斯,我真的、非常、超级、极其喜欢你。」 「从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喜欢到不敢去喜欢,喜欢到再没法不去喜欢。」 「我的生日愿望是能一直和你在一起,你能答应我么?」 凌如斯站在箭头指向的位置,两个人隔着一地灿烂跳动的花火对视。 她说:「居然,我不喜欢你。」 「我爱你!爱到可以拼了命。」 在花火快燃尽的时候,居然说:「学校不能弄太大动静,等我以后挣大钱了,给你整场烟火大会,放三天三夜。」 凌如斯笑笑说:「好。」 放完烟花回到宿舍,凌如斯去卫生间洗簌,洗完出来发现居然斜靠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她轻手轻脚走过去,弯腰凑近居然的脸,看见居然不算特别浓密却纤长上翘的睫毛在轻轻颤动。凌如斯轻笑一声,用手指戳戳居然:「去洗个澡再睡。」 居然睫毛颤动的更厉害了一点,人看上去好像睡得很沉,纹丝不动。凌如斯继续戳两下说:「不赶你回宿舍,但一定要洗个澡才能进被窝。」 这回居然睫毛没再颤动,而是轻轻翻个身,一副懵懂初醒的模样,缓缓睁开双眼,看见眼前的凌如斯抬手在脸上搓一把说:「我是不是睡着了。」 凌如斯笑而不语,喉咙里浅浅「嗯」一声,牵着居然的手把她拉起来推进卫生间。关门转身的时候嘴里轻声嘟哝句:「戏精。」 晚上居然在被子里发现一团天蓝色毛绒绒的东西,打开研究半天觉得应该是条围巾。中间还有漏针的地方,有的地方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稀稀拉拉。她把脸埋进去,使劲蹭两下,然后认真折好放在自己的外套上。 凌如斯想不好要送居然什么,以前该送的能送的,从上到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吃的、用的、玩的全都送过。 第53页 她没有经歷过居然的十八岁,但也不想把之前送的礼物再送一遍,显得过于敷衍。想来想去决定织条老套的围巾,中秋假期第三天就开始织了,每天居然去上课的时候,她就窝在宿舍里东一针西一针,笨手笨脚地织。 她一直不擅长针线活,能花钱买到更好的,为什么要自己动手。但现在她想自己动手,这样居然围着她织的围巾,在所有寒风刺骨的冬日居然脖子上都会有这团温暖围绕,就像凌如斯抱着她的手臂。 当然,可能有部分原因还是,穷! 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躺在宿舍狭小的单人床上,凌如斯突然翻身跨坐在居然身上,双手撑在居然脑袋两侧,俯身看着居然,晶莹如同黑色玻璃珠的眼眸里,仿佛探出两道无形的钩子,软软的就把居然魂魄勾了过去。 她浅笑吟吟,媚眼如丝,柔声说:「居然,还有份礼物,要么?」 居然躺在床上看身上的人,胸腔剧烈起伏,唿吸声一声重过一声,她努力克制自己紊乱的气息,声线嘶哑,问:「是什么?」 凌如斯说:「我。要么?」 第28章 假期 小小的宿舍房间里安静极了,有些许光亮透过窗户上薄薄的布帘洒进来,分不清是月光还是路灯,那般温柔,那般动人。 唿吸声由浅入重,夹杂着声声压抑暧昧的低吟。 凌如斯能感觉到身上那人,热切的渴望,动作却轻柔的仿佛怕碰碎了她。直到手指抵达那温暖湿润的花园,所有努力克制的欲望和小心翼翼的试探,才让两个滚烫到声音沙哑的灵魂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仿佛她们一起回到了,家园。 期末考试结束,休息一周后返校一趟,就正式进入寒假。 居然在凌如斯宿舍里跟在她身后寸步不离,像个背后灵,磨叽到晚饭时间还不肯回家。她跟念经一样下巴埋在凌如斯颈窝,反覆说:「老师,老师,我不想放假,那么多天见不到你,我会枯萎的。」 「老师,老师,我们私奔吧。」 「老师,老师,你会不会想我。」 「老师,老师,你理理我,理理我。」 凌如斯任着居然双臂搂住她的腰,挂在她背后拖着她慢悠悠的帮居然收拾衣服,整理书包。 被念的实在脑仁痛,回身对居然说:「我教你个咒语,能把人变小,你学会之后把我变小揣口袋带回去就行了。」 居然立刻来了精神,抬头兴奋地说:「真的吗?那你快教我,快教我。」 凌如斯伸出食指在居然脑袋上一点,「假的。」 居然脑袋又耷拉下去,垂头丧气:「老师,你怎么能骗我。」 凌如斯拉居然在床边坐下,双手捧着她的脸说:「我明天回老家,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乖乖的,我年初一就回天市,给你带礼物。」 居然伸长双腿上半身往床上一躺,绝望地喊:「那要好多好多天,要人命的。」喊完她勐地从床上坐起来,眨巴着双眼问凌如斯:「那我可以去看你么?我还没去过你老家。」 凌如斯说:「可以,我带你去爬山,去古镇看祠堂和牌坊。你最喜欢吃我老家的笋干和杂菜粿,带你去吃。」说完抬手揉揉居然的头髮。看见居然坐在床边发愣,脸上有疑惑不解的神色。 凌如斯不动声色补充一句:「我猜你肯定喜欢吃。」 居然抬头沖她粲然一笑,似乎方才只是习惯性发愣,脸上又是熟悉的灿烂笑容。特别是从凌如斯那里讨要到一个假期约会,可以看她曾经成长生活的地方,可以吃她吃过的美食,看她看过的风景。 好像,就能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近到能渗透到她曾经的过往里去,一探究竟。 居然问:「老师,你明天几点的车?」 凌如斯:「早上七点半。」 居然:「我去送你。」 凌如斯:「好。」 凌如斯回老家第二天,和陈易、韩梅梅约在小城中心广场的一家咖啡馆碰面。几个人喝咖啡、吃点心,东家长、李家短的闲聊。 聊两句「哈哈」大笑几声,笑的让一众刚走进咖啡馆的人,都忍不住抬头往上看一眼,就想看看谁的笑声如此震人心魄。 再聊两句,神秘的一勾小食指,示意大家附耳过来,用自认为别人听不到就面前几只耳朵能听见的声音,说些凌如斯早就不感兴趣的八卦。 凌如斯没怎么说话,大多时候看陈易和韩梅梅聊得眉飞色舞,配合的应两句,笑两声。 老家买的房子正好这个月中旬能交房,学校也放假了,回来验收下房子,再找人做个简单的装修,趁早找个房客租出去。 韩梅梅从在咖啡馆里坐下,嘴就没停过。聊到这会终于觉得有点口渴,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一口。还没待咽下去就差点喷出来,立马拿起小托盘上的方糖和奶精,毫不手软往被子里加了三块方糖,五勺奶精。 搅拌均匀,尝一口,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还是咖啡好喝呀。」 陈易鄙视的斜韩梅梅一眼,说:「好喝的是方糖和奶精,咖啡是点缀。」转头看着凌如斯:「你说,是吧。」 凌如斯笑笑没出声,拿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一口,差点做出和韩梅梅同款反应,没咽下去就要喷出来。她知道小城的咖啡翻不出花,基本都是速溶三合一冲出来的,她喝不惯那股子奶精味,向来喝不加糖不加奶的现磨黑咖啡。 第54页 总归,点杯清咖不会有错。 显然,她低估了速溶咖啡粉的威力,比起速溶三合一,它更像加了中药渣的板蓝根。那味道一股脑冲进她的口腔,直达颅顶,怎一个销魂能概括。 韩梅梅探过脑袋,在凌如斯杯前用鼻子嗅一下,说:「难喝吧。」 凌如斯:「难喝!」 三个人约好一起吃晚饭,凌如斯给她老妈去电话告知晚饭不回家吃,话还没说完她老妈极具穿透力的嗓音就从手机听筒里响起来:「你才回来几天,就天天在外面野,见天的不见人,野人碰到你都要叫老野…」 凌如斯默默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开,脑袋往一旁偏了偏。陈易和韩梅梅在对面强忍着不笑出声,两张脸憋得通红。等到「老野」她妈终于如往常一样没有预告没有结束语地掐断电话,两个人才擦把憋到泛泪的眼睛,放生笑开来。 陈易说:「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你妈怎么对你还是大人管小孩那套?」 凌如斯心想,再过个十几年,等到她四十岁,也还是一样的套路。嘴上笑着说:「大概我长的看上去很好欺负。」 陈易:「得了吧,你那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谁真把你惹急了,卸胳膊拆腿那不是分分钟的事。」 凌如斯从桌子下面伸长右腿,对陈易轻轻踹一脚:「你才狗呢。」 韩梅梅等两人一来一往好几句,才从方才的大笑里缓过劲来,插一句:「我告诉你们,再过两天你妈会看你更不顺眼,出去说你不着家,不出去说你天天赖在家。然后你哪怕唿吸她都控制不住想骂你。」 凌如斯:「对,单纯想骂。」 天下老妈在这点上有着离奇的默契和相似。 去饭店的路上,凌如斯接到居然的电话。 「老师,老师,你家巷口对面是不是有家邮政储蓄?」声音里藏不住的兴奋,就是那种你猜猜我在哪里。千万别猜到猜到就没惊喜了,怎么没猜到呀一点都不好玩。 每次居然都是这样,从来没变过。 就像小时候,口袋里揣满了糖,长辈说你自己偷偷吃不要让小伙伴知道,不然不够分。满口答应着,转头就控制不住欢喜的念头,不时逗逗别人,你猜猜我口袋里有什么。 想显摆又害怕被人发现,想藏着又忍不住引诱别人来探个究竟。虽然这种偷偷藏糖的小孩心思,和居然一次次为凌如斯准备惊喜的情况还是有本质区别。 但每次居然给她偷偷准备小礼物,自认为藏得别致又精巧。 比如藏自己身上,让凌如斯来抱抱自己,然后对方就会在拥抱时觉得有东西硌得不爽,一找就看见了礼物。 或者伪装在凌如斯的梳妆柜里,化妆的时候突然多出一支前段时间想买的口红,或香水。以及偷偷塞在凌如斯枕头下面,难得憋了一周都没给暗示,等到换枕套时,差点没被凌如斯裹进枕套一起放进洗衣机。 后来,凌如斯看居然一个表情一个眼神,就知道这傢伙在谋划什么,期盼什么。总是让她想到偷藏糖果的小孩,带着稚气又简单的天真。 所以,一接到电话,凌如斯就猜到居然现在肯定就站在她家巷口,只不过那个地址是身份证上老宅的地址。 她想,是不是应该配合居然一下。 于是,凌如斯说:「呀!你怎么知道的。」那突然抬高强行惊讶的声调,做作的让陈易和韩梅梅忍不住侧目。 电话里的居然依然是那种兴奋异常又故作神秘的语调,听见凌如斯的惊讶,丝毫不觉夸张,声音里反而添了抹得意,说:「老师,你要不要打开门查收下快递。」 哎呀!装不下去了! 凌如斯强压住想大笑的冲动,尽量让自己表现得疑惑又无辜:「啊?门口没有人呀。」 「怎么可能?你开门了么?」居然急了,先前那种故作神秘的刻意成熟一秒破功。「我就在你家门口啊,没看见你出来。」 「居然,你在哪呀?我老家嘛?」惊讶的明知故问,真是一点都听不出破绽呢。 居然在电话里闷闷「嗯」一声说:「就你身份证上的地址。」 计划不是这样的,明明就该是凌如斯一打开家门就看见她英俊潇洒地站在她面前,她想像中的场景还有未褪尽的夕阳洒在她身上,没有夕阳她也是自带光芒。然后凌如斯感动到涕泪纵横扑进她怀里。 怎么完全和她想的不一样,郁闷。 「我家早搬了,那是老房子,地址没去更新过。」凌如斯说。 居然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情绪来得快,忘得也快。当她看见凌如斯骑着一辆小轻骑出现在路口时,所有完全偏离计划于想像的沮丧瞬间在见到人那一刻,抛诸脑后,烟消云散。 眼里只有停在路口,单脚撑在地上,双臂懒懒地抱在胸前,满面笑意看她的人。刚亮起的路灯洒在她身上,像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心里只有数日不见的思念,翻山越岭轰然落下,沉甸甸踏实实地砸过来。 第29章 阿姨们 晚饭时,陈易和韩梅梅看着跟在凌如斯身后的居然,两个人不停感嘆:「好嫩啊,皮肤真好。」 「像能掐出水一样。」 纵是居然这样时常自信爆棚的大尾巴狼,也被两人夸得不好意思了。白皙的脸上微微泛红,乖巧地站在一旁。 第55页 忽然,立在原地,弯下上半身,对陈易和韩梅梅说:「阿姨好。」 接着,肉眼可见,坐在餐桌边端着茶杯的两个人,动作僵硬,脸色发青,一边嘴角如同抽搐一般扯了两下。 凌如斯憋满脸坏笑憋到脸色通红。抬手拍拍居然的背,示意她坐下。 居然刚坐下,凌如斯伸出食指对陈易和韩梅梅挨个一点,很欠揍地说:「居然,这是你陈易陈阿姨,这是你韩梅梅韩阿姨。」 居然随着凌如斯手指的方向,转头挨个又叫:「陈阿姨好,韩阿姨好。」打完招唿认真问一句:「韩阿姨,你的名字是英语书里那三个字么?」 陈易和韩梅梅恶狠狠瞪凌如斯一眼,陈易说:「凌如斯,我现在特别理解你老妈。」 韩梅梅点头表示贊同,转眼看居然,答:「我怎么知道,英语书里写的是拼音。」 居然抬手在后脑勺上挠一下,脸上依然挂着兴致勃勃的表情:「那你男朋友是不是叫李雷?」 本来就是随口一句想调节气氛的玩笑话。居然却发现餐桌上三个人各自有了不同的反应。 陈易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在咽下去之前直接朝对面喷出来。她对面正坐着居然,差几厘米就被迫茶水洗脸。 韩梅梅先前只是有一点点青的脸色,此刻可以说是青到发黑了。 凌如斯很明显也因为这句话愣了一下,抬眼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韩梅梅的表情。 陈易起身把餐桌上的茶水擦干净,缓口气坐下说:「小妹妹,你真聪明。不过李雷不是韩梅梅的男朋友,是她高中时的暗恋对象。」 这下换居然差点喷茶水,幸好她没喝茶。她心想,这是一句玩笑话炸出了什么陈年大瓜么? 韩梅梅为了掩饰尴尬,把桌上的菜单捧到手上,开始认真的点菜,并不接话。 凌如斯的脑筋一时有点转不过来,这故事线也出偏差了? 按照她回来的时间线,新历一年的时候她和李雷还处于相互知道这么个人存在,但实际上并不认识,毫无交集。而韩梅梅确实在高中暗恋李雷,这中间已经彻底抹去了凌如斯和李雷的感情线,那正常情况下韩梅梅和李雷应该是男女朋友关系。 但听陈易的话,看韩梅梅的反应事情仿佛不是这样简单。她一时间不知道是接话好,还是保持沉默。 凌如斯醒在新历一年的仲夏凌晨,醒来中间莫名其妙空白五年,原本新历一年十七岁的年纪生生变老五岁,她身边有关联的人也极其配合的加快五年。 而居然的时间线却未受影响,跟着正常的年龄进度条往前走。莫不是居然偷偷私下给神秘社团送了礼? 她发现很多东西和之前已经不一样了,无论剧情走向,还是人物出场顺序。那感觉就像,哪个任性的编剧完全根据自己心情随心所欲编了个巨扯皮的故事。如果不是她自己确实亲歷着这一切,她一定会把幕后编剧拖出来暴打鞭尸。 而且,她现在完全不能确定之前的二十几年究竟已经发生哪些她根本不知道的改变。 韩梅梅专注点菜时,陈易仍旧不依不饶地说:「韩梅梅你还记得吧,高二那会有天晚自习下课,你硬要我陪你偷偷跟踪李雷回家。看人家进门,还不停拿小石子砸人家窗户。」 凌如斯思考片刻,说:「是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陈易:「你不知道,她本来是去你们班找你陪她的,结果你那天没来,就拖我去了。」 凌如斯:「哦,后来呢?」 陈易说到这里,像是再次亲临回忆里的场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按在肚皮上,一只手撑在桌上,断断续续地说:「她砸…砸人家窗玻璃…砸…砸了半个多小时,把玻璃…硬生生砸…砸裂了。李雷…他…爸…气到打开窗户,朝外面…骂…骂了十几分钟。我俩就躲在他家门前的树后面,动都不敢动。」 「等李雷他爸骂完,等了一会没动静了,我们才出来,蹲的脚都麻了。韩梅梅是一路哭回家的,边哭还边说,他爸爸这么凶,以后嫁过去肯定要被欺负的。」 凌如斯:「……」 居然:「……」 凌如斯和居然虽然都忍住没出声,两个人在桌子下面偷偷握住的手,都已经快被对方掐青了。 居然觉得不能笑,这样太没礼貌了,而且要给凌如斯的朋友留个好印象。 凌如斯觉得不能笑,完全和之前走向不一样,一下从苦情戏变成了狗血剧。 韩梅梅终于忍不可忍,把手中的菜单「啪」一声扔在桌上,对陈易吼道:「你有完没完?都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陈易丝毫不觉得自己揭人老底有什么不对,理直气壮回一句:「你自己都说八百年前的事情了,拿出来给大家乐乐有什么关系。」 两个人剑拔弩张,似乎立马就能上手扯头髮抓脸。居然收腿准备起身去劝,凌如斯扯扯她的手,示意不用管。 居然一脸疑惑地看着凌如斯,只见她淡定的把点好的菜单递给正好经过包厢门口的服务员,悠闲的给自己和居然倒杯茶。 居然刚张口想问,就听见韩梅梅的吼声又响起来:「平时我们私下里说说就行了,你没看今天有外人在啊,我不要面子啊!」 居然想:有这么直接当着「外人」面,说别人是「外人」的么? 第56页 然后,陈易来了句一点都不见外的:「有什么关系,人小屁孩一个,懂什么。」 居然心想:吵死你们得了,最好打起来,打起来我这个外人小屁孩保证不拉。同时,也忍不住感慨,此地真是民风彪悍啊,难怪凌如斯自带霸气光环。 陈易和韩梅梅上一秒还吵吵的像狭路相逢的仇人,下一秒菜端上来跟没事人似的。 陈易:「菜来了,快吃,我饿死了。」 韩梅梅:「老闆,酒上一下。」 凌如斯完全不管对面两个神经病,只管给居然和自己夹菜,夹完还摸摸居然的脑袋,像在说:小宝贝,受惊了。 所幸,不管当下的万事万物如何变更,人的自身性格似乎没太大变化。 陈易和韩梅梅以前就是,一见面各种掐,哪怕路边走过一个过路人,关于人家的穿衣品味都能掐到让人想报警。掐完转头跟没事人似的继续好姐妹相亲相爱。 陈易夹一筷子面前的小炒黄牛肉,塞进嘴里,边嚼边说:「梅梅,幸好你没追到李雷。我前两天路上碰到到他,还看见他和李飞偷偷牵手呢。」 这下,凌如斯彻底不淡定了。「什么意思?」 陈易:「你不知道么?都传疯了,李雷喜欢男的。」 凌如斯:「……」 真是日了谁家的哈士奇,性取向都能给人gay掉?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吃完饭,陈易和韩梅梅喝的晕头转向,闹着要去唱歌。一路上对着嫩到能掐出水的居然,开始毫不客气的在人家脸上你捏一下,我掐一下。 居然只能委屈巴巴的向凌如斯求救,既不能发火,也不能黑脸。这得罪谁可都不能得罪老婆的姐妹团呀,不然日后怎么死的都找不到原因。 凌如斯在韩梅梅噘嘴想在嫩嫩的居然小妹妹脸上「啵」下去的时候,手臂一伸,手掌直接煳在韩梅梅脸上,一把把她朝后按去:「离我小女朋友远点。」 「啥?」陈易和韩梅梅正晕得七荤八素的脑袋瞬间清醒,眼睛里冒出等待吃瓜的兴奋:「女朋友?什么女朋友?哪种女朋友。」 凌如斯瞥她俩一眼,淡淡地说:「对,就你们想的那种。」 陈易:「握/操,你老牛吃嫩草啊,牛掰啊。」 韩梅梅:「等等,泡未成年犯法。」 居然再次感受到,这两个完全无视当事人就在面前,毫无顾忌聊人八卦的能力。忍无可忍学着凌如斯瞥她俩一样,淡淡地说:「我满十八了。」 说完,接受了两个看上去智商有残缺的神经病,不明所以的狂笑,笑到跺脚,笑到捶胸。 晚上,趁陈易和韩梅梅拿着话筒吼的投入的时候,凌如斯悄悄拉着居然走了。 居然说:「老师,我宾馆定在你家老房子附近。」 凌如斯:「退了,睡我家。」 她们去宾馆办好退房手续,差不多十点过十五分。凌如斯估计这个点她的老爸老妈应该早钻进被窝了。轻手轻脚打开房门,递给居然一双拖鞋,两人换好走进客厅,看见她老爸老妈正坐在餐桌边,打麻将! 两个人打麻将! 四只眼睛朝她俩投过来,居然握住凌如斯的左手仓促间要放开,却被凌如斯反手一握,抓得更牢。 凌如斯握着居然的手举起,往居然身前一指。「爸妈,这是居然。」 「叔叔阿姨,晚上好。」这次居然不是本能习惯性鞠躬了,是老爸老妈气场太强大真心想鞠躬,带着害怕又惊喜的心情:「我是凌老师的学生。」 第30章 家长 早上凌如斯醒来,居然不在身边。有一秒不知所措的仓惶,和深陷噩梦的空洞,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听见客厅里老妈豪迈的笑声,和居然软软的附和声传进卧室,原先一颗悬浮半空无节奏跳动的心脏才稳稳回到心房。 她走出卧室,看见居然和老妈并排坐在沙发上,老爸在厨房准备早饭。 老妈一张脸笑得跟大喇叭花似的,不知道在乐什么。左手握着居然的手放在膝盖上,右手还一下一下挺亲昵地拍在居然手背上。 老妈说:「小姑娘真俊,漂亮的跟个瓷娃娃似的,我以前就想生个像你这么漂亮的儿子。」 凌如斯嘴角一抽,后脑勺上爬满一道道黑线。什么鬼话?全是语病,逻辑不通。 居然不说话,十有八九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味地坐在旁边笑得极其乖巧,那副「学霸」的乖巧人皮在身上套的严丝合缝。 老妈说:「一看你就是个乖孩子,学习成绩又这么好。哪像你那个凌老师,从小到大都不让人省心,成天和我们老两口对着干。」 凌如斯听见老妈毫不留情地吐槽,和老爸在厨房里锅碗瓢勺碰撞出的声音交替在一起。突然觉得眼眶发热,心底酸胀,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和面前的景象重叠成一幅诡谲又奇异的画面。 那是她和居然在一起的第三年,感情沉淀积累到一定程度,彼此都觉得对方是唯一想要共度余生的人。而横亘在她们面前最现实的问题不是人来人去流言蜚语,而是身边血脉相连的至亲。 凌如斯第一次带居然见老妈,是老妈过来天市看她。当时并没想着表明什么态度,单纯以朋友身份介绍给老妈认识。 结果,老妈刚看见居然,只一眼,整个人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竖起一身软毛,露出尖锐的利爪,叫嚣着让人滚蛋。 第57页 凌如斯不明白,活了几十年的老妈虽然脾气火爆,性格直接爽利。但向来不是个情商低下的人,从未在人前如此无礼,对初次见面的人暴躁到不讲道理。 居然走后,老妈开始在她房间里翻箱倒柜,扔东西,砸东西。 完全不顾后果。 她就在这时看见老妈从她书柜上抽出一本书,扔出她夹在里面的照片。她和居然的合照,两人眼睛都睁的老大,嘴唇贴着嘴唇,笑得放肆又欢快。 想来也猜到是老妈趁她去上班的时候开始四处翻查她的物件,所以看居然一眼就炸飞了满身的毛。 从小到大就是这样,永远不打招唿翻查她的东西翻得理直气壮,书包、日记、同学录、明信片、作业本,所有的东西毫无遗漏。 脾气上来就会不留情面的撕毁她的同学录、歌词本、贺卡明信片,美其名曰让她专心学习。 凌如斯闹过、吵过、抗争过。无果。 只会换来一句,你人都是我生的,什么东西是我不能看不能翻的,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要隐私。 至亲,有时候是否也是宿世仇敌? 凌如斯任由老妈发着脾气,扔着东西。坐在阳台上的单人沙发里一言不发。老妈从她包里翻出香菸,朝她砸过去,咬牙切齿地说:「骗子,不是说不抽菸么!」 凌如斯弯腰捡起砸在脚边的香菸,抽出一根,从口袋里拿出打火机,点上,深吸一口。仍旧一言不发。 老妈在房间里骂着骂着就哭起来,抹着眼泪,唇齿间吐最恶毒的话。 「凌如斯,你是不是有病,你变态!」 「凌如斯,像你这样,我跟你老爸有什么脸活下去。」 「脸都给你丢光了,我们这辈子没做过坏事,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 直到老爸接到老妈的电话,连夜从老家赶来天市,凌如斯都始终一言不发。 等烟抽完,不理会骂骂咧咧的老妈,和一直在当和事老的老爸,直接开门下楼去买烟。走到楼下,看见被赶走的居然站在路灯下,靠在身后的电线桿上,沉默地抽菸。 她看见凌如斯走下来,扔掉手中的香菸,冲上前把人抱在怀里。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就这样静默无言的拥抱。 那些年的是非抱怨,眼泪纠结,你是尘世里唯一的光,光亮着,我就能拼尽全力奔向你。 后来,凌家三口面上平和,一家人默契做出粉饰太平的假象。凌如斯找个gay协议结婚,给她老爸老妈一个他们期待的婚礼。 白纱红妆,喜炮喧天,宾客满座,推杯换盏。 老爸老妈满面红光,笑意挂在眼角眉梢。 凌如斯坐在婚车里,坐在酒席间看着,无喜无悲,像个无关的局外人。本身她就是个局外人,只不过是家庭中被安排,又无从选择的角色。 后面的十几年,她过着两面人的生活。她和居然的爱情有多美好多完满,就衬托着她和她父母的关系有多讽刺多扭曲。 她想,对于这一切,对于家庭,对于老爸老妈,她是有怨的。怨到最后,表面上再云淡风轻,内心里也控制不住的牴触和否定。无论她老爸老妈的本意是什么,出发点是什么,她心里都控制不住的去反驳。 到最后什么都懒得说,懒得沟通。 给他们买最贵的补品,最暖的外衣,最好的家电。嘴里说出来的话语,变得只有「好的」,「知道了」。 骨子里相连的血脉只剩血脉而已,剥离不掉否认不了的血脉。 情感上的认可和牵繫却再也无法交汇。 凌如斯知道,几年后,等居然大学毕业,依旧会在这个家里掀起一场看不见的血雨腥风,只是,这一次,她不会再妥协。 毕竟,重来一次重做选择的机会,不会永远都有。 「凌如斯,」老妈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把凌如斯从回忆里生生炸回来,炸的她一度怀疑自己会失聪。「你在那发什么呆,去外面买点豆浆回来。」 凌如斯收回思绪,举起两根食指在耳边按两下:「老爸不是在做早饭么?」 老妈:「你老爸天天大清早吃炒饭和炒面,你让人家小朋友跟着吃那么干巴巴的东西么?」 凌如斯嘴角一扯,露出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心想:呵,过几年我把人领回来,怕你到时候连干巴巴的早饭都不会让人吃一粒。 她转身走进卫生间说:「刷个牙洗个脸就去。」 关上卫生间门时,还听见老妈在和居然叨叨:「你看看你们凌老师,大早上起来不刷牙洗脸,就站那发呆,真不知道怎么教你们。」那轻声细语说话的声音感觉就像鬼上身。 居然说:「凌老师在学校特别受欢迎,我,我们都很喜欢她。」 凌如斯洗漱好,换下睡衣,从厨房里拿出个带盖的搪瓷碗,出门打豆浆。居然见状正准备起身和她一起去,就被凌如斯老妈硬拉着胳膊坐回沙发上。 老妈说:「让她去,你是客人,等着吃就行。」 凌如斯对居然笑笑,换下拖鞋,打开门走了。 买豆浆的地方就在巷口右转一百米,不远。只不过不是早餐店,是家豆腐作坊,勤劳的老闆娘每天凌晨三点多就开始忙活,磨豆子,点豆腐,熬豆浆,扯豆皮。 附近的居民早上都会拿着自家的容器过来打碗豆浆,石磨磨出的豆浆醇厚香浓,价格还很便宜。如果去晚了,豆浆就买不到了,大家会顺道买点豆腐、豆皮或者豆干,回去打个汤烧个菜。 第58页 凌如斯拿着搪瓷碗,一路走一路用脚不轻不重把路边的小石子当球踢,看似心情不错。转弯时,一不留神差点迎面撞上慢悠悠走来的人。她抬头正准备道歉,一个白色的髮髻瞬间跳进她眼睛里,本能的眼皮一跳。 「小友,近来可好啊?」高人鹤髮童颜,鬍鬚垂在胸前,只不过这次没穿的像个道士,而是穿了件明黄色羽绒服,配一条菸灰色运动裤。 显得极其,不伦不类。 「你哪里冒出来的。」凌如斯不出意料被突然出现的高人吓一跳,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 「高人是无处不在的。」高人抬手一捻鬍鬚,还是那副猜不透的表情。 「认识我?」凌如斯不太确定地举起右手,食指指着自己。 现在不是十几年后的世界,她回到的这个时间点不可能有高人存在的痕迹,更何况,十几年前,此刻的高人是不是应该年轻多了,怎么还是个十足的糟老头子。 「小友,你怎么这么健忘的啦。我们之前见过好几次的呀,前段时间不是还在医院见过的啊?」高人食指和拇指悄悄一发力,又忍不住在自己鬍鬚上扯一把,扯完吃痛地「嘶」一声。 凌如斯站在原地,打量着对面的高人,看了很久,脑袋里的各种想法万马奔腾熘了无数圈。最终,她说:「高大爷,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我知道我问你你什么都不会说,如果所有的事情是你在推波助澜,那么我感谢你给我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说完,凌如斯像居然一样双脚併拢,上半身向前弯下,对高人鞠了一躬。 高人在凌如斯弯腰鞠躬的一霎,脸上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眼神都显得真的高深莫测起来。 高人说:「小友,你应该也发现了当下很多事、物、人已经完全不同于之前的轨迹。但命数很多是固定的,无论重选多少次,情深缘浅更改不了。」 说两句,高人觉得语气不对,轻咳两声继续说:「你晓不晓得啦,就跟炒菜差不多哦,这个菜一勺盐,两勺生抽,一勺子糖,你可以不按照这个顺序放的呀,不管什么顺序炒出来还是这个菜的呀,青菜不会变成红烧肉。晓不晓得啦。」 凌如斯:「不晓得的啦。」 她只知道无论起因,无论缘由,此刻她已经在这里。可以再握爱人温暖的手,再感受爱人怀里的温度。无论情深缘浅多少年,她如今的每一天都是额外赚来的,不亏,很值得。 高人张嘴还想再说什么,想想说:「行吧,你觉得ok就ok咯。」还抬起右手,比了个「ok」的手势。 原意是想让你在来回几次的意外里,能堪破世事,放下心魔。 不曾想,你却执迷不悟到如此地步。 不过,也确实如你个性,意外,也不意外。 第31章 面试 教师资格证面试那天凌如斯把自己打扮的跟个知识分子一样。 一套深灰条纹西装剪裁得体大方,难得没穿她最爱的oversize上衣配紧身裤。脚上一双低调的黑色中跟方头小皮鞋,虽然皮子挺软,依然没逃过走几步就磨破后跟的命运。 最装的是她在鼻樑上架了一副方框金边平光眼镜,眼镜大到能遮住她大半张脸。齐肩短髮端庄的挽在脑后,既没扎半发,也没束高马尾。 整个人装模作样装的闪闪发光,就像经常被学生在背后议论,永远不苟言笑看上去缺乏性生活的教导主任。 尽管如此,居然在看到凌如斯这身行头的第一眼,还是瞬间燃起把人按在墙角狠狠欺负的强烈欲望。 居然刚把双手按在凌如斯肩上,一把推到墙角,低头就要亲的时候。凌如斯很有腔调地把架在鼻樑上的眼镜单手往上一推说:「弄坏我髮型当心我抽你。」 「老师,制服诱惑,不能浪费。」居然说话间,便低下脑袋,张嘴轻轻咬在凌如斯白皙柔软的脖颈处。 尖利的牙齿在肌肤上轻轻磨出的痛感混合着丝丝快感,凌如斯忍不住闷哼一声。艰难地推开居然的脑袋:「现在不行,等我面试完回来再说。」 居然眼神带着湿漉漉的迷离,非常不情愿的在凌如斯唇上啄一下,才作罢。 凌如斯抽到的面试时间是十点二十分,自我介绍、结构化问题、讲课、答辩加起来不超过二十分钟,结束之后正好可以附近逛一下,和居然一起去吃个中饭。 早上出门,居然死活要陪她一起,说是随时要帮凌如斯挥剑斩断烂桃花,万一哪位面试官看上她了,想潜规则怎么办。 多年职业习惯,让凌如斯很清楚第一眼印象分带给人的影响力有多大,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会主导了最终结果的走向。同样,什么场合该展示什么样的形象,说话的方式以及语音语调都很重要。换个角度说,算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 凌如斯在待人接物上不缺乏真诚,但也不避讳完善某些细节来让结果更加圆满。 这次的教资面试说她不紧张是假的,虽然在过去几十年里,她每天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坦荡的君子,无耻的小人,市井的妇人,老实的普通人。见过最势利的眼睛,听过最刻薄的言语,接受过天真的善意。 但这次的人生对于她来说,仍然是一次陌生无法预知的选择,带着忐忑不安又莫名兴奋的期待。 自我介绍和讲课过程,凌如斯凭着之前无数次的培训新人、产品宣讲积累的经验,表现得从容淡定,落落大方。不疾不徐,温柔却有力量的语调让面试官频频点头,面露欣赏之色。 第59页 结构化问答环节,凌如斯在题库里抽到的题目是:「你如何看待学生早恋以及师生恋的问题?」抽到问题那一刻凌如斯非常诚实的心虚了,甚至一度怀疑面前坐的几位面试官里有高人假扮混充的。 她垂眸短暂的思索几秒,抬头直视面试官,目光平和真诚,她说:「这道题对我来说,无解。」 「也许,我应该遵循惯有的逻辑和所谓的标准答案,回答各位老师,学生在学习期间应以学业为重,青少年时间所产生的懵懂情愫都是短暂而且不成熟的。他们的三观和心智都没有发展到能够做出正确判断的能力。」 「作为教育工作者,我们应该给与正确的引导,让学生回到学习的正轨上。」 「但是,七情六慾本就是人之常情,喜欢和爱是任何心理正常共情无障碍的人与生俱来的天性。少年心性更是如此。我无法一概而论的告诉我的学生,应该不应该,对或者错。我只会告诉他们,请珍惜你每一个时段的心动和欢喜,而无论带给你这些情绪的人是你的同学还是你的老师。」 「如果,这些情愫让你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在不触及法律底线不违反人伦纲常的情况下又有何不可?」 「你说的话,我能不能理解为是支持学生早恋,或者师生恋。在不影响学习的前提下?」坐在最中间位置的面试官是一位中年女性,齐耳短髮梳得一丝不苟,声音听不出情绪,但看凌如斯的目光非常凌厉。 「不是。」凌如斯坦然迎接对方的凌厉目光,依然和缓平静地说:「我们都从学生时代长大成人。我早恋,我的同桌暗恋刚刚大学毕业的年轻老师。当老师发现我的情书,叫来双方父母,让我们站在办公室门口自我反省。在当时我的情绪愤怒、羞愧、不解,就是没有反省。而我的同桌高中三年奋发突进,物理成绩一度排名年级第三,因为她暗恋的老师教物理,她想让自己优秀的被他看见。」 「所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心里已经有种子开始萌芽,何不好好呵护,让它开出繁花。」 「以上。谢谢。」 从考场出来,凌如斯实在觉得热,把西装外套脱了搁在手臂上。看见居然坐在门外院子花坛边的阴影处,外套随意放在一旁,穿着件白色宽松纯棉短袖捧个psp,插着耳机打游戏。短袖终于不再扎进裤子里了。 时不时抬手在自己手臂上拍一下,挠两下。 再过一个月就要入夏,阳光已经肉眼可见的热烈起来,就连蚊子都早早提前上岗。 居然一直是极招蚊子的体质,基本上和她在一起,旁人就能完全不受蚊子骚扰。夏天带着居然就像带着个人形蚊香,无烟无毒,环保又养眼。 面试结果要下个月出来,凌如斯原本有点忐忑的心情面试完似乎更没底气了。她也懒得多想,这次没过大不了再考,再抽中类似问题她一样不会违背自己本心,说那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 居然感觉有人走过来,暂停游戏摘下耳机。看见凌如斯外套搁在左手手臂上,右手插兜,衬衣袖子解开随意地挽在手肘处,正笑着看她。阳光直接照射在她的脸上,身上,整个人又飒又美。 居然忍不住心里感嘆:这个女人是我的,真是死而无憾。 凌如斯站在离居然十米远的地方,停下看她。居然坐在树荫下的背光出,阳光丝丝缕缕透过叶片缝隙偷偷钻进来。在居然脸上洒下星点光芒,五官在光和阴影的交错里显得异常立体和生动。 居然白色t恤,深蓝色牛仔裤。坐在树下抬头和她对视。衣着简单,面容纯净,永远看见她就发着光的眼神像有星子隐匿期间。 凌如斯心里忍不住想:这么好的少年是我爱人,何其有幸。 两个人一站一坐,在那里傻笑。全然不知对方都在心里极其不知羞耻地把彼此夸翻了天。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真是西施眼里眼屎都能看成珍珠。 居然在两个人就快内心把对方夸出银河系的时候,起身走到凌如斯面前,说:「老师,肯定考得特棒。」 凌如斯笑笑,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圆形扁扁小小的玻璃,里面有绿色透明的膏体。「不确定,有个问题搞不好分数很低。」她边说边拧开玻璃瓶的盖子,食指蘸点药膏抹在居然白过常人好几个度的手臂上。因为过于白皙,那上面粉色的蚊子包显得异常明显。 「什么问题?」居然伸着手乖巧的任凌如斯涂药膏。 凌如斯:「关于师生恋的。」 「那你怎么答的。」居然突然俯身脑袋凑近凌如斯,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挂在唇边。 「说我在跟我学生谈恋爱。」凌如斯瞟一眼居然,恬不知耻地说。 「真的」居然又凑近一些,两个人几乎脑袋贴着脑袋,她刻意压低声音在凌如斯耳边吹气:「那你拐带未成年,会不会被抓?」 凌如斯给居然抹完药膏,懒得搭理她,盖上盖子放回包里,起身往前走。居然贱嗖嗖地迈着小碎步贴上来,继续说:「老师,你放心,你要真被抓了,我会等你的。绝对会守身如玉,照顾好我们的娃,善待咱爹妈。」 凌如斯勐然停下脚步,在居然撞上来的时候,故意用手肘在她小腹不轻不重地撞一下,淡淡说:「戏精,你成年了。我最多被学校开除,然后天天在家抠脚,等你挣钱养家。」 第60页 居然揉揉自己的小腹,欢快地说:「好啊好啊,我巴不得你没工作,天天把你关在家里不给任何人看。」 凌如斯扭头看居然,认真地问:「居然,你知道居的发音在武汉话里是哪个字么?」 居然:「不知道。」 凌如斯:「是猪,所以你叫猪然。」 两个人在附近随便找家小饭店吃中饭,吃完看时间还早,旁边正好有个小公园。 小桥流水,没有人家。 和风花香,蚊虫飞舞。 丝毫不影响爱人在身边的美好心情,一起饭后牵手散步消食。走累了就在公园里的长椅上坐下晒太阳。 居然在长椅上躺的四仰八叉,右手放在脑门上遮挡阳光,从指缝里看天空中游走的白云。看着看着,她突然激动的用手肘轻轻撞身旁的凌如斯,咋咋唿唿地喊:「老师,老师,你快看,那朵云好像狗。」 凌如斯抬头看一眼,收回目光,扯下居然放在脑门上遮光的手说:「看我,老娘这么美,看什么云!」 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 人生一梦,有你足够了。 第32章 汪保来 期末考之前,汪老师约见了凌如斯。 凌如斯站在办公室门口敲敲门,汪老师正背对着她站在文件柜前找东西。没转身,挥挥右手示意她进来。 于是,凌如斯再次见到汪老师一身初见时候的打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住,憋住,再缓缓吐出,这样你会感觉五脏六腑一阵轻松,仿佛浊气被吐出,胸腔里都是新鲜温暖的气息。 一如她某天闲着无聊,在网上找来的放松情绪的音频那般,刺激! 汪老师一件亚麻灰色短袖衬衫,应该还是去年那件,下身穿着一条长度到膝盖的卡其色短裤,灰色冰丝短袜拉在小腿下方,脚上蹬着一双深棕色皮凉鞋。等他双手捧着个文件夹转过身来,凌如斯又做了一次深唿吸。 果然,短袖衬衫敞开,里面一件纯棉白色背心扎在短裤里,钥匙串挂在腰间的皮带上。只不过第一次见面汪老师是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没让人看见他如此销魂如此时尚的混搭风。 汪老师从手上的文件夹里抬眼看看凌如斯,手朝前一摆,说:「坐下说。」 凌如斯顺从地坐下。 「面试结果出来了?」汪老师走到办公桌前,拖出椅子坐上去,习惯性抬手推了推,无论推多少次,无论怎么推,都永远挂在鼻尖的「放大镜」。 凌如斯:「是的。」 汪老师从先前捧在手里,现在搁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夹里,抽出一叠纸递到凌如斯面前,说:「今天去市教育局办事,顺道给你领了认定申请表。」 凌如斯接过去之后,他又从文件夹里抽出另一张纸,「该填的现在填了,我正好给你签字盖章。回头再去把体检做掉。」 凌如斯有点茫然地接过汪老师递来的一张又一张纸,愣愣地问:「现在填?全是纸质版么?没有电子版?」 汪老师紧接着递过一支笔,推推眼镜抬眼看她,说:「对啊,我下个月要去深圳女儿家,住一阵,你不赶紧弄好,到时候可找不着人给你签字盖章。」 凌如斯慢吞吞接过笔,慢吞吞展开面前的思想品德鑑定表,右手握着笔,左手在表格上来回抚几下,似乎想要把原本就很平整的纸张抚的再熨帖点。 汪老师就在对面垂着脑袋抬着眼睛看他,看她能不能把表格摸出花来。 终于,凌如斯忍不住说:「汪老师,要不我拿去宿舍填?您看着,我紧张。」 汪老师从鼻腔里哼一声,站起身:「事多。行了,你就这填,我出去转一圈。」 大概是看凌如斯摸表格的时候表现的太磨叽,汪老师这齣去一转转了将近一小时。早已填完表格的凌如斯在办公室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走了吧,有点太没礼貌。 不走吧,实在是无聊的坐不住。 于是,她在汪老师办公室里来回走动,四处打量。等她把靠墙书柜里所有书的封皮逐字逐字读了个遍,连作者出版社都没放过。汪老师才双手背在身后,踱着悠闲的步子,嘴里哼着听不出来是京剧还是越剧,或者是黄梅戏的小调走了进来。 刚走进门,看见站在书柜前的凌如斯。 两个人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看了一会。汪老师才开口说:「填好啦?」 「嗯。」凌如斯非常确定,汪老师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眼神里清楚写着「你怎么在这里」的疑惑。很明显,他绝对忘记凌如斯在办公室里填表格这回事。去这么久指不定和哪个没课的老师窝办公室里下象棋呢。害她在这里是去是留纠结这么久。 就该做个没礼貌的人,遵从本心,绝不委屈自己。 汪老师快速在表格上扫一眼,提笔签完名,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公章,拿到嘴边哈口气,盖在纸上。凌如斯瞬间感觉那章印带着味,都飘到她鼻子里了,还是韭菜味的。 凌如斯突然想到什么,问:「汪老师,这些纸质材料以后网上查不到吧?」 汪老师没抬头,有点鄙视的一撇嘴角说:「电脑哪有人脑好用,前阵子校长说要给学校老师配台电脑办公,我就不同意。」 凌如斯暗暗嘆口气,忍不住感嘆我们伟大的祖国发展是真够迅速啊。再过十几年不会用电子产品基本等于文盲了。不管去哪里,只要有台手机就能走遍天下。订酒店,叫外卖,买机票火车票,购物都能足不出户。 第61页 手机可以聊天,视频,看电影,发邮件,甚至写小说。 放在十几年前的当下,口袋里揣着一台只能接电话发简讯玩些弱智小游戏的彩屏手机,做个公交还用纸质月票,票花根据月份一月一换,出门身上必须带够现金。 实在是难以想像在十几年后就实现了在此时说出来还是天方夜谭的一系列事件。 凌如斯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实际上眼下这种没有过度社交,没有花样迭出的短视频,更没有千奇百怪网红的简单生活却从未让她感到不适。 仿佛日子过得更加纯粹,直白。 凌如斯说:「汪老师,电脑您还是可以尝试用用,说不定以后我们的生活全被智能化高科技产品掌控呢,烧个饭都能手机操作。」 汪老师忍不住抬头瞄凌如斯一眼,像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一样大笑着说:「年轻人,有想法,但不能白日发梦啊。」 凌如斯没接话,也并不气恼,礼貌地笑笑接过汪老师递过来的文件,扫一眼,无意中扫到下方三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字是真好看,行云流水笔锋遒劲,只是写着三个字「汪保来」。 凌如斯:「汪老师,您叫汪保来?」 汪保来:「没错,保家卫国,紫气东来。」 怎么把这两句话生拉硬扯在一起的,那为啥不叫汪保家、汪卫国、汪东来、汪紫气。 凌如斯眨巴两下眼睛,认真地问:「汪老师,您会做糕点么?」 汪保来开始表现出不耐烦的神色,看一眼凌如斯:「男子汉志在四方,岂能把时间浪费在妇人厨房。」说完停顿片刻,脸色一正:「等你手续都办好,证书发下来,你就可以上课了,到时候我给你申请下教职工宿舍,再住学生宿舍不大合适。」 凌如斯一听,伸直手臂,右手指尖朝上,手掌对着汪保来的方向,义正言辞地说:「不,汪老师,不用给我申请教职工宿舍,我现在的宿舍住的挺好,不浪费学校资源。生活老师我也可以兼着做。」 汪保来顿时面露赞赏之色,微笑着点点头,嘴上仍说:「那不好,等你开始上课了工作肯定忙,要备课,改作业,批卷子,很伤神的。再天天住学生宿舍被那一帮子学生吵吵闹闹影响工作。」 凌如斯:「绝对不会,您也是身兼多职嘛,我向您学习,愿意被咱们学校榨干每一滴血…不,不,不,只要学校需要我,我就是钉子就是砖。」说完这段慷慨激昂的陈词,凌如斯差点没让自己吐出来。 对面的汪保来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慈祥,眯着眼睛微笑的样子实在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一柜子的糕点。 汪保来赞许地点点头,抬手一挥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汪保来先生的手虽然不会做糕点,但是却掌握了丰富的语言能力,大多数时候说话能以手代劳。 凌如斯缓缓往门外移动,还是忍不住说一句:「我觉得您能考虑学一下,指不定哪天会做成连锁产业。」 在汪保来拿眼神杀她的时候,凌如斯丢下一句:「汪老师,再见。」火速熘掉了。 回宿舍的路上经过操场,看见居然在操场上和隔壁班几个男生打篮球,远远一个三步上篮的动作,起跳,抬手一扔,篮球稳稳的砸进篮框。还没等凌如斯大喊一声:「帅极了!」 耳边就响起一阵整齐的混合女声:「居然居然,六中最帅!」 「居然居然,女版川枫!」 果不其然,看见钟心那个神棍和智障一样,站在女生堆最前面,跟指挥交响乐似的,两只手臂有节奏的上下挥舞,脑袋和抽风一样不停晃动,晃动的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脑电不正常,导致肢体抽搐。 另外,流川枫姓流川,不姓流好么? 妈的,智障! 居然下篮回身时似乎感觉到什么,扭头朝凌如斯的方向看过来,看见站在远处的凌如斯。 两个人隔着半个操场,隔着校园行道的花坛,相视一笑。笑容和眼神在半空中碰撞交缠,落下一簇又一簇的流萤。 居然对坐在操场边正在喝水的男生招招手,自己下场朝凌如斯跑来。智障钟心不明所以,大手一挥,带着一群女生跟在居然身后跑来。 等一群数下来十来个女生和居然一起跑到凌如斯面前,一个个都表情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老师,来看我打球么?」居然隔着花坛看凌如斯,脸色微红,汗水顺着额头鬓角流下来,一滴一滴闪着光。 凌如斯不理会居然身后围成一圈的女生,和智商缺钱的钟心,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扔给居然,笑着说:「居然,我可能很快就可以给你上课了。」 还没等居然回答,钟心扒开人群,一惊一乍地喊:「啥?啥意思?」 从认识钟心开始,无论从前的现在,还是过去的未来都更改不了她的狗血属性,狗血到无处不在,狗血到让人无法忽略。 凌如斯糟心的斜眼看她,冷漠地说:「意思是,以后如果我带你们班,绝对次次考试给你不及格。」 第33章 家访 尽管天市六中学生大多早听到风声,在高二上学期的某天下午,当凌如斯捧着书跟在班主任身后走进教室时,讲台下依然响起了一片起闹声、口哨声。 高二了,居然没有被保送进大学,具体原因凌如斯不得而知,只知道学校今年取消了保送名额。但黑人家公司电脑投病毒在重遇她之前应该已经发生,虽没有和凌如斯提起,但凌如斯听见她接过的几次电话,能猜到一些。 第62页 可她那时候打电话去游戏公司找居然,前台小姐十分肯定地告诉她没有这个人。 但她又十分确定,居然有兼职接一些活,这学期她背了台笔记本放在宿舍。并且从居然时不时送凌如斯的那些或精緻或特殊的礼物就能看出这傢伙不缺钱,而有些礼物绝对不是她每个月几百块零花钱能买的。 居然的剧情线不是她熟知的了,不过她熟知的那些过往也是两个人平时闲聊居然告诉她的。或许本身和实际情况就有些许出入。 凌如斯面色平静,双臂环抱在胸前,斜靠在讲台一侧,微笑着看班里的同学。还没等同学安静下来,班主任汪老师就顶着一张晚娘脸用黑板擦敲击着讲台,敲得「邦邦」响。不出三下讲台下的哄闹瞬间消失。 班主任开门见山:「凌老师,你们这学期新语文老师。」然后抬手敷衍的往凌如斯方向指一下,说:「凌老师,你上课吧。」说完目不斜视走下讲台,走到教室后面,把最后一排的空椅子拖到教室墙角坐下。 凌如斯的眼神从教室第一排扫到最后一排,扫过一张张带着稚气、期待、疑惑的脸庞,扫过在后排端坐如同蜡像的班主任,最终轻飘飘落在居然身上,看见居然伸出一根手指,笑着放在唇边轻轻划过,还极其隐蔽的对她轻轻一噘,吐一个飞吻。 居然个子出挑,从初中开始就没坐过前四排的位置,身高年年往上蹿,位置年年朝后挪,终于挪到最后排默认学渣区,里面混着朵超级学霸,格外抢眼。 凌如斯心跳顿时加剧,有股热气从脚心直直地冲上脑门。她隐晦地瞪居然一眼,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课堂时间四十五分钟,不算长,但对凌如斯来说却像过了一整年。因为她无论面对黑板还是面向学生,无论她走到前排还是后排,都时刻能感觉两道如影随形的目光,一道灼热滚烫,一道冰冷淡漠。 两道目光分别来自居然和班主任。 班主任如何凌如斯倒是并不在意,只是居然,这班级里来来回回四十来双眼睛,她这样□□裸直勾勾的注视,让凌如斯感觉被人在大庭广众下扒光了衣服,当众裸奔一样。 而且,居然的确是这样想的。她用这四十五分钟脑海里已经演算了无数种造型和姿势。尤其是把人按在讲台上,从背后…… 下课铃声响起时,班主任也不多做停留,直接起身从教室后面走了出去,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变化。凌如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她双手撑在讲台上,低头深吸一口气,合上书本和教案,两根手指随意拿着。走到居然课桌前抬手曲指敲敲居然的课桌,低声说:「周末我去你家家访。」 周六下午三点凌如斯到达居然家,熟门熟路,准时准点,分秒不差。凌如斯来家访算是心血来潮,实际上也是带着私心的,想来看看两位老人家。 居然的父母在她们俩的感情世界里虽然只轻描淡写留下一笔,但是却比任何浓墨重彩的存在都显得珍贵。而他们也给与了在凌如斯父母那里永远得不到的理解。 凌如斯永远不会忘记居然第一次带她回家,带她见自己的父母。那时她们俩在一起才一年多,居然坚持要带她回家,还告诉凌如斯丑媳妇终要见公婆,更何况你这么漂亮。 比起凌如斯,居然真是爱得坦荡,爱得漂亮,爱得叫人头晕目眩。 他们四个人坐在居然家客厅的餐桌前,四方桌一人一方,居然妈妈刚烧好一桌的家常菜,让居然招唿她的朋友吃饭,不要客气,多吃点。 居然说:「妈,这不是我朋友,是我女朋友。」居然说得轻巧又自然,仿佛就像在陈述这是一件衣服那么平常,面色坦然,无丝毫闪躲。 居然妈妈盛汤的勺顿一下,接一句:「废话,女孩子不是女朋友难道还是男朋友。」 居然爸爸坐在桌边,温和又憨厚地笑两声。 居然加大音量,连语调里都有了郑重又慎重的情绪:「妈,爸,我们在谈恋爱,是恋人的女朋友。」 汤还没盛够半碗,汤勺还是掉在了桌上。居然妈妈没抬头,放下汤碗坐在桌边沉默。居然爸爸捡起桌上的汤勺,抽张纸巾擦干净,又抽张纸巾把擦干净的汤勺放在上面。温和地笑两声说:「先吃饭。」 席间谁也没开口说话,那顿饭吃得凌如斯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她偷偷抬眼看坐在三个不同方位的三个人。 居然一往无前咂吧的正香。 居然爸爸看不出情绪,面色依然平和,捧着饭碗细嚼慢咽。 居然妈妈看着面前的菜发呆,偶尔无意识地喝两口汤。 就偷偷看了这一眼,凌如斯再不敢抬头,只埋头如同嚼蜡一般吃着。那顿饭吃了什么,什么味道,咸了还是淡了她早已忘记。但那场景却始终歷歷在目,就像昨天才发生。 吃完饭凌如斯想帮着一起收拾,居然妈妈只是默默拿走她手里的碗筷,并不言语,也并不激烈。 居然回自己卧室收拾了一袋不知道什么东西,带凌如斯离开了。 两个人回到居然自己的房子里,她才从袋子里把东西一件件拿出来。里面有在岁月的洗礼下已经不再毛绒绒的小狗公仔,有纸张开始泛黄的漫画书,有指针还在走的黑色塑胶电子表,有手掌大儿时很多孩子人手一个的电子宠物机,还有某位明星的海报,几乎淘汰不用的磁带。魔方、弹弓、小□□、塑料项鍊、手编的手环。 第63页 各式各样的小物件。 居然拿起一样就和凌如斯说。 「这个是我读书时的爸爸给我买的第一块手錶。」 「这个是我以前邻居哥哥送的公仔。」 「这个自己第一次帮老妈洗碗挣的两块钱买的。」 「这个是我最喜欢的明星。」 「这盒磁带啊其实里面不是歌,全是英文朗诵,用来练听力的。」 「这个……」 「那个……」 都是居然从小到大对她来说具有意义的物件,看见这些就像看见了她的成长轨迹,参与了她的过往岁月。 居然说:「我得赶紧把它们带出来,万一我哪天爸妈不认我不让我进家门,我还能收着它们。」 居然话说得轻快,凌如斯听得沉重。 意想不到的是,居然爸妈并没有不认她,也没有不让她进家门。只隔半个月,打电话让居然带凌如斯回家吃饭。 吃饭的时候,依旧四方桌一人坐一方。 居然妈妈不太说话。 居然爸爸坐在餐桌边,给凌如斯夹一块红烧肉,用和缓平淡的语气说:「我和居然妈妈生在旧社会,观念老,思想保守。从来没想过自己女儿有天会带个女朋友回家。」 「在我们的那个年代,同性恋属于精神病,也是犯罪,要坐牢的。但是,我们也知道在外面一些国家,同性可以结婚。只是我们国家没有那么开放。」 「既然其他国家连结婚都可以,那也证明这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在查关于这方面的资讯,也知道同性恋已经从精神病的划分里剔除出去,这也没有违背社会的公序良俗。」 说到这里,居然爸爸停顿片刻,又给凌如斯碗里夹块红烧肉。凌如斯不能吃肥肉,从小吃这些就会呕吐。但她还是拿起筷子夹起红烧肉塞进嘴里,并没有尝出肥腻的口感,也没有犯噁心,已经,食不知味。 「居然是我们的女儿,对于这件事我们没办法评断对错。我们爱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显然不想失去这个女儿。同样,我们也不能不在乎别人的议论和眼光,这点就算我们活了这么多年都不能免俗。所以,我们想认下你做个干女儿。」 「以后你和居然是好是坏,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说支持,但也不会干涉。」 凌如斯又咽下第二块红烧肉,忽然觉得很好吃,软糯香甜,肥而不腻。吃着吃着她眼睛就酸了起来。 当凌如斯穿过光阴,跨越混乱的时间线再次站在这里。 看见面前的居然爸爸和居然妈妈,以及那张四个人曾一人一方坐着吃饭的四方桌,视线开始有点模煳。 她轻声说:「叔叔,下午好。我叫凌如斯,是居然这学期的语文老师,我来家访。」 居然爸爸放下手中的报纸,站起身对凌如斯伸出右手说:「凌老师,你好,请坐。」 聊到中途,居然妈妈买菜回来,看见来家访的凌如斯,站在门口边换拖鞋边说:「现在也快四点了,正好我今天买的菜挺多,凌老师留下来一起吃晚饭吧。」 凌如斯:「好的,阿姨。」 四方桌上有一碗熟悉的红烧肉,四个人一人坐一方。 居然爸爸开始和凌如斯聊些时事政治,以及近期发生的新闻,居然妈妈偶尔笑两声,怼一下居然爸爸。氛围异常的轻松愉快又融洽。 仿佛这原本就是一家四口人的家庭聚餐。 凌如斯看见居然爸爸用筷子在红烧肉上方点一下,说:「凌老师,尝尝居然妈妈的拿手菜,很好吃的。」出于礼仪,他并没有下筷子去夹。 凌如斯:「好。」 其实那次在居然家吃完饭后,他们来往的也并不密切。对于长辈来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底线,晚辈也不好不知分寸的真把自己不当外人去人眼前晃动。 双方偶尔礼节性问候,礼节性吃个饭。 但这些礼节性的东西已经让凌如斯心怀感激,且满足。 只是居然爸爸身体不好,工作退休没几年便去世了。让他们还没来得及慢慢从客人相处成亲人。 而此刻,重新回来的时光,什么因由,又会有什么结果,真的都不重要了。没什么能比得上他们四个人还能坐在一起吃饭来得重要。 只此平淡一饭食,足以慰她半生憾。 第34章 良师 凌如斯其实还没有成为正式的老师,类似于合同制,目前她也没有打算去考教师编制。居然虽没有被保送大学,那在六中也只会再待一年多的时间。如果考教师编制岂不是会束缚住她翻山越岭跨越时光来追爱人的脚步。 等居然高考结束,进入大学,她也不可能继续住在女生宿舍六楼的阁楼。交给刘经理去做的理财虽然收益不高,但稳定,维持基本生活需求没问题。 她爸妈出资买的两套房子,家里那套价格便宜,装修没花多少钱,已经出租出去,价钱不高,但一年也有个万把块进帐。天市那套也交付了,没装修的毛坯房,虽然租出去房租会比装修有家具的便宜不少,那也比老家那套租金高好几倍。 她自己偷偷贷款在海市郊区买的那套伪复式小户型。要不了几年价格就会疯涨,虽一时半会涨不到后来那种离谱的价格,至少能赚不小一笔。 所以,等居然大学毕业,她成为个百万小富婆,努把力说不定千万富婆都不是梦。 第64页 先挑一套房子卖掉,投资做大点。然后天天赖着居然,混吃等死。 想到这里,凌如斯坐在讲台上偷笑出声。讲台下几个正在做考卷的学生不明所以地抬头看她,她笑笑对那几张茫然的脸指指考卷,示意他们别分心,继续做。 凌老师只是抽空做个白日梦。 目光在收回来的中途,扫到坐在教室窗边最后一排的居然,对方上半身舒展,慵懒的斜靠在窗边,左手支额,右手拿着一支笔,几根手指漂亮地翻飞旋转,那笔被她转得就像立刻能带领国家队出征赢回金牌的平衡木选手。 居然完全没在做试卷,就靠在那里看凌如斯笑,一双眼睛半眯着,自带的重重落下轻轻扬起的眼线自眼尾处扫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氤氲如初秋清晨的雾气。 凌如斯忍不住嘴角上扬,眼睛受居然影响也微微眯起。她看着居然,食指在讲台上摊开的试卷上敲两下。像在说:「专心考试。」 居然立刻领会凌如斯的意思,放下手指上转得快要起飞的笔,把考卷双手举起来放在面前,正面反面两面翻转一下。意思是:「早做完了,剩下时间就看着你。」 两个人在教室里,隔着讲台和七排课桌,从一个个埋头笔耕的脑袋上方眉来眼去。 直到一个梳着两根低麻花辫的秀气女生,轻手轻脚从座位上起身,捧着卷子交到讲台上,两个人才暂时收敛。 凌如斯看一眼交卷的女生,是赵昭朝,也是钟心招揽的「学霸霸粉丝会」一员。平时话很少,走路总喜欢低着头,文文静静存在感不高。 之前居然打球或跑步训练,钟心就会收费组织这些「粉丝会」会员去当啦啦队,凌如斯注意到,每次钟神棍带着那帮女生咋咋乎乎地喊口号时,赵昭朝都是低着头附和着张张嘴。从不冒头,也从不缺席这些钟心搞出来乱七八糟的活动。 凌如斯对这小姑娘印象不错,柔声问一句:「检查了么?」 赵昭朝双手交握垂在身前,低着脑袋,轻声说:「报告老师,都检查完了。」 凌如斯:「行吧,那你去休息会。」 赵昭朝上半身微微一弯,鞠个躬,「好的,老师。」 看着赵昭朝迈着细小的步子,生怕打扰到其他仍在和考卷奋力搏斗的学生,小心翼翼走出去的背影。 凌如斯忍不住想,这六中孩子什么毛病,都这么喜欢给人鞠躬。 她读书那会满走廊满操场疯跑碰到老师的时候最多大喊一声:「老师好。」然后人就化身风一样的女子,跑没影了。 有次没反应过来,还把那位外号「牛魔王」的丁姓化学老师,张口喊成了:「牛老师好。」 想想自己学生时代也是中二的可以,都差不多是将近三十年前的旧事了,现在想起来竟然有点怀恋。 凌如斯并不知道,她教课这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学生私下组织过最受欢迎男女老师票选活动,她荣获女老师第一。 不过,如果她知道男老师第一是汪保来,估计也不大会开心,毕竟汪保来老师的审美口味太独特。她不是很想和他成为统一战线的大奖得主。 但是,汪保来老师确实挺受学生喜爱,包括她自己。 如果不是汪保来力荐,她没这么快能走上讲台,就算居然他们原先的语文老师开始休产假了,代课也轮不到她。毕竟她年轻没经验,也没有漂亮的履歷。 对于凌如斯来说,汪保来说是她的良师益友也不为过。 让她走上讲台事小,工资和福利待遇翻了一番,且还有额外的课时费可是真金白银的实在。 而凌如斯之所以受学生欢迎除了美貌之外,主要是她太难控制,太过于随性,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身上没有丝毫为人师表的端庄之态,讲课还总跑题。 六中学生之前大多没怎么见过这样的老师,课上经常能听到课本以外新奇有趣的故事,课下也能没大没小开些不过分的玩笑。 凌如斯可以从《长恨歌》聊到最后,把课堂变成了道德伦理择偶观辩论会。 能在讲《离骚》的时候,和学生们八卦到断袖分桃、龙阳之好。 更夸张的是,讲到徐志摩,她骂了人家整整一节课的渣男不过瘾,还拉出一大串民国时期那些渣男女恶女的文艺工作者,最后总结一句:「文人是真骚。」 可学生觉得有趣,有了兴趣之后就会忍不住去深挖,既然要深挖免不得多读几本书。结果,在她代课的几次单元测验里,居然班级的语文平均分拉高其他班级一大截。 意外的是,几次语文单元测验居然被挤出了年级三甲。蝉联第一的竟然是陈亮亮同学。 凌如斯每次看见陈亮亮,甚至有种他沉迷学习日渐消瘦,精神萎靡的错觉。就连鼻樑上那副酒瓶底都又多了两圈。 午休时,凌如斯把考卷捧到宿舍里改,她办公室里那方小办公桌哪有她的小宿舍舒服,而且一间办公室六个老师共用。 那个教数学刚分配过来的大学生男老师有事没事总找她闲聊,每次一聊,办公室其他几位老师就开始明里暗里起闹。烦的很。 还是汪保来老师一人一间办公室来得爽。 居然坐在凌如斯书桌对面,边做习题边看她。 而凌如斯正在批改的试卷,就是居然的。她右手倒拿支红笔,套在笔上的笔盖在试卷上一下一下的点着。 第65页 「居然,你很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凌如斯没有抬头,视线停在试卷上。 居然:「嗯?」 「你在阅读理解方面,总会按照好几个意思好几种可能去理解。你做数学题会演算好几种解题途径,然后选定一种最简便的,是不是把理科思维带到文科里来了?」凌如斯抬头看居然,把试卷转到居然面前,用手指点点:「这样就容易让你跑偏。」 居然歪着脑袋看凌如斯手指的地方,看半天,眉头挤在一起,似乎有点疑惑。 凌如斯:「打个比方,最简单一句话『对你不住』,你看到可能本能反应把这句话断成几种意思去理解,『对你不住』『对不住你』,甚至『对,你不住』。你在处理段落和文章时也是这样的思维模式,这样会给你在理解上造成偏差,最终把自己绕进去。」 居然抬手抓两下脑袋,点点头:「好像是这样,我小学背书会反覆推敲里面的文字或句子,有时候越读越觉得意思不对。」紧接着接一句:「所以我只参加理科类竞赛。」 凌如斯拿笔在居然脑袋上轻轻敲一下,继续说:「所以你作文写得都这么生硬。书本上靠死记硬背的死东西你没问题,但每次阅读题和作文得分都不高。虽然100分的卷子上上下下九十分左右没问题,你也不能每次总分靠理科成绩去拉。要知道高考竞争很激烈,全国上下省、市、区、县、镇那么多学子,有时候零点一分,一分可能就会造成天差地别。」 居然懒懒的往桌上一趴,带点撒娇味道地说:「那老师,你是不是该给我开开小灶?」 凌如斯:「以后你除了课堂上的作业外,每周给我读一本书写读后感,再多加一篇作文。书单我晚点列给你,作文文体不限制,但每周不能重复。我知道你很聪明,很多成绩嘉奖得来毫不费力,但我想让你更强,而且我知道你本身就可以更强。」 居然双手往前一伸,哀嚎一声抗议道:「老师,你想把我榨干么?」 凌如斯听见居然的话,觉得一语双关,莫名不好意思的脸上有点烫,她没接居然话茬,继续说:「一般文章分三部分内容,前言、正文、结尾。」 「前言交代三个问题,文章的目的、讨论的对象、预计的写作步骤。正文写作方法大致两种,演绎法或者归纳法。结尾要高度概括文章精华,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这些我会给你弄个文字版,慢慢帮你梳理清楚。」 居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凌如斯,伸出一根手指在凌如斯握笔的手上轻轻挠着,像微风吹在水面上,一圈圈荡漾起让人心痒的波纹。 居然说:「老师,你这么好,小女子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 凌如斯放下手中的笔,反手握住居然的手,十指交缠,说:「好。但我希望下次语文测试年级第一是你。」 第35章 八卦 中秋后一周,凌如斯贪恋午后的暖阳,坐在操场边的花岗岩楼梯上,单手手臂曲起搁上身后的石阶,整个人呈非常放松的状态斜靠着。 中秋的阳光已经褪去夏季的燥热,连色彩都变成温暖的金黄。气温没有到深秋那般冷冽,楼梯两旁的几株银杏树叶还未变黄,枫树的叶片也未染红。 暖阳的温度洒在身上,不热不燥正正好,凌如斯舒服地眯起双眼,从双眼的缝隙里看正在操场上打篮球的居然。如果此刻手边有张小几桌,温一壶清茶,配几盘点心就完美了。 幸福很多时候不就是这样简单的一捧阳光,阳光照耀在爱人身上,秋风里吹来淡淡的桂花香。 让人就想做个弱智的废物。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思进取。 当然,如果在相隔100米的楼梯转角处没有钟心的存在就好了,只不过,这点比三伏天钻进冷气充足的空调房,啃一口奶味十足的雪糕还要奢望。 每次居然投进一球,或者转身下篮的空隙朝凌如斯方向投来带笑的眼光,仿佛在说:「夸我,夸我,快夸我。」 没等凌如斯扬起的嘴角半眯着双眼,给她回復「你真棒,帅呆了」的夸奖。耳边就会响起让人极其不爽的噪音。 「居然居然,六中最帅!」 「居然居然,六中枫哥!」 自从凌如斯给钟心纠正流川枫姓流川,不姓流之后,就改成了枫哥。 凌如斯从认识钟心以来就没想明白过,这人哪里来的如此优秀的号召组织能力,以及永远消耗不尽的热情,对人民币的热情。 这么一个视金钱如生命,视节操为粪土的人后来竟然会不可思议的选择当了幼师,没去卖保险也是很神奇。 凌如斯的眼神卡在给居然的柔情蜜意式和想给钟心的鄙视白眼式里,一时不知道如何转换。正好揣在外套口袋里的彩屏翻盖手机像扯着脖子打鸣的公鸡一样嚎起来,这个时候手机就连什么十六和弦的铃声都能成为gg片里的新颖卖点。 但凌如斯每次听见仍觉得像公鸡打鸣。 她从口袋里掏出已经被太阳晒的暖烘烘的手机,看一眼外部长方形小屏幕,是韩梅梅。打开翻盖刚接通,就听见陈易的声音在听筒里传来,大概是声音太大凌如斯甚至感觉到了「滋滋」的电流声。 「如斯,我告诉你一个大新闻,韩梅梅年底要结婚了…」 「我打电话还是你打电话?我结婚还是你结婚?」听筒里一阵手机被摩擦的声音,凌如斯估计是两个人在边抢手机边对掐。默默把手机从耳边拿远一些,以防耳膜受伤。 第66页 陈易:「这有什么关系,我看你终于有人要了,替你开心,真是狗咬吕洞宾……」 韩梅梅:「谁狗?你狗,你才狗,要说干嘛不自己打电话!」 两人在那边一直掐,估计都忘了正和凌如斯通着电话。居然已经结束上半场,趁休息跑过来一屁股坐在凌如斯旁边。 凌如斯从身旁的楼梯上拿起一个黑色保温杯递给居然,居然接过打开喝一口,差点吐出来,苦哈哈地看着凌如斯:「老师,这什么呀,这么难喝。」 凌如斯淡淡扫居然一眼,语调不高不低,平平地说:「枸杞当归黄芪桂圆红枣茶,喝了。」 居然委屈巴巴地看看凌如斯,看看保温杯里描绘不出颜色的液体,鼻子一捏眉头一皱,脸上的表情就像被君王赐了毒酒,准备凛然赴死一般勐灌一大口。 「居然,是居然么?我听到你声音了。」两个打电话只顾自己对掐,丝毫不在乎浪费电话费的人,终于想起自己在打电话了。 陈易刚问完一句话,就听见韩梅梅跟着吼:「握/操!通话两分钟了,都怪你个神经病,长途七毛一分钟,你赔我电话费。」 居然还没来得及回话,两个人眼见又有要掐起来的架势,凌如斯和居然对视一眼,索性按下免提按钮:「你们再吵我就挂了,等你们吵完再打过来,省点话费,或者发简讯,一毛一条。」 陈易:「好啊…」啊了刚一半。 韩梅梅:「你可闭嘴吧,这是我手机。」听那端的动静,大概是两个人拉开了距离,立马清净许多,韩梅梅继续说:「如斯,我下周去天市採购结婚的东西,顺便去看你,你请我吃饭。」 凌如斯依然保持着放松靠在石阶上的姿势,懒懒问一句:「真结婚啊?跟谁?」 陈易:「说出来吓死你,」电话那边感觉交友不慎的韩梅梅一个不留神又被陈易抢了手机抢了话头:「韩梅梅和李雷要结婚了。」 凌如斯:「……」 居然双手捧着保温杯愣一下,和凌如斯面面相觑,小声说:「那李雷不是gay么?」 陈易:「听说是谣传,说来话长,下周见面详细给你们说。」凌如斯忘记手机正开着免提,居然的小声疑惑被陈易听得清清楚楚。 韩梅梅:「见什么面见,我和老公,又不是跟你一起。」 陈易:「谁说跟你一起,我去看如斯,天市你家的啊?」 韩梅梅:「行,你说你哪天去,我们和你岔开,不想看到你。」 陈易:「那你说你哪天去?」 韩梅梅:「干嘛跟你讲,你个事儿精。」 陈易:「我昨天就在你钱包里看见车票了,你哪天去我偏一块,当个一千瓦的电灯泡照耀你俩。」 居然已经完全被这神经病般的对话吸引,连队友在场上朝她吹口哨催她上场都没反应过来。凌如斯低调的朝天空方向翻了个白眼,然后直接挂断电话,伸长右脚用脚尖碰碰站着发愣的居然。居然低头看她,她抬手指指操场方向的几个男生。 居然反应过来,右手半握成拳,食指和中指伸出併拢,在额前轻轻一碰朝操场上等她的几个男生方向手臂一扬,转身跑过去。 跑着跑着,突然双臂高举过头顶,一双手在脑袋上,拇指向下食指向上,指尖连在一起,在头顶上摆了个「土味」爱心。居然奔向操场的脚步没停,凌如斯看她的背影都可以想像出她面朝阳光那张灿烂张扬的笑脸。 操场旁钟心那边带领的「学霸霸粉丝会」会员此起彼伏响起一声声尖叫。 「看见没,看见没,居然两只手摆的是爱心!」 「是不是摆给我们看的!」 「好帅啊!!」 「啊!!!」 「居然…」 「居然!!!」 凌如斯忍不住伸手用指尖对着耳朵按两下,嘴边挂着的微笑看似漫不经心,却像吃了糖一样甜蜜。 她想:好久没看见这么有年代感,这么土的爱心了。 晚自习,物理老师利用晚上这两个小时的时间给居然他们班做模拟测验。凌如斯在宿舍批改作业,刚批完一本,顺手拿起左手边的下一本,拿起时从本子里飘出一张纸掉到书桌边的地板上。 凌如斯弯腰捡起,是一张白色裁成长方形的小纸片,应该是学生从自己的草稿本上裁下来的,上面写着一句:「赵昭朝喜欢吴启鸣。」她看一眼作业本封面上的名字:赵昭朝。纸条上的字是用尺子量着刻意写出来的方正字体,赵昭朝字体偏小,整个字形微圆,很她本人长相一样,秀气又小心翼翼。 很明显,这张纸条是有人故意塞进赵昭朝作业本里。匿名告小状,年纪轻轻这么没品,使起小心机来倒是熟练的很。 凌如斯随手把字条撕碎,扔进书桌下的垃圾桶里,满脸鄙夷。 第二天上课,赵昭朝座位上空着,课已经上了五分钟,门口怯生生的一句「报告」,赵昭朝低头站在门外,垂着脑袋看自己脚尖。 凌如斯点头示意她进教室坐好。她从凌如斯身边经过走向自己座位时,凌如斯看见她的侧脸,眼角还有没完全消下去的红痕,是刚哭完过度擦拭留下的红痕。 凌如斯看着讲台上的语文书,沉默半晌,想起昨晚夹在作业本里的那张纸条,眉头不自觉锁起来。她抬头在教室里扫视一圈,看见几个座位挨得很近的女生在那里眉来眼去笑的不怀好意。 第67页 课间休息,凌如斯和办公室几个老师闲聊,聊起一个叫吴启鸣的男生。听说是高三(理)五班的学生,成绩一般,吊儿郎当,是个刺头。 家境很殷实,去年刚刚从一般普高转学过来,之所以能进六中这所很多人挤破脑袋的市重点,是因为家里人给学校捐了一大笔所谓的教育基金。 而且,人家家长说的很直白,并不指望自家儿子能在六中老师的帮助下取得什么好成绩,反正高中毕业就直接出国,高考考出什么花不重要,从市重点学校出来,以后买个名校文凭不突兀。 这个吴启鸣虽然学习一般,但个子高运动细胞发达,好好一件校服总给他穿得像潮牌,再加上出手大方样貌生的也算俊俏。进六中以来女朋友倒是没少交,校内的校外的。 搞得六中老师个个草木皆兵,发现自己班上哪个女孩子和吴启鸣走的近,说过一句话,打过一声招唿,立刻就要把人找来办公室,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 大概最近吴启鸣的事情听多了,导致凌如斯开始有意无意留意起赵昭朝,并且看见赵昭朝就想到吴启鸣,看到吴启鸣就想到赵昭朝。 观察久了凌如斯才发现这个吴启鸣其实和居然打过很多次篮球,打球风格骚到不行,喜欢街边篮球的花式打法。而赵昭朝的「学霸霸粉丝会」啦啦队活动从未缺席,可能醉翁之意不在居然这壶酒。 凌如斯觉得自己应该是被钟心传染的,或者是校园氛围太过热烈充满朝气,让她都开始变得八卦起来。 第36章 心事 陈易果然言出必行死皮赖脸地跟着採购婚礼物品的韩梅梅和李雷一起来到天市。 听韩梅梅一路的抱怨,貌似陈易不单死皮赖脸地买了和他们同班车次,还表现得像个形影不离的好闺蜜在大巴上和李雷调换座位,自己硬和韩梅梅坐一起,把李雷赶到了最后一排。 凌如斯左耳听着韩梅梅在抱怨,右耳听着陈易在吐槽,看着面前显得有点拘谨的李雷,两只脚微微内八站在那里。 心里多少有点五味陈杂,这几个人在之前和她的交集都不算浅,甚至牵连颇深。两个从初高中时代就结识的老友,一个也算是认真喜欢过的恋人,虽然在还不懂得爱的年纪,倒也都实实在在付出过真心。 而现在,韩梅梅和李雷虽然绕来绕去最终还是要走进婚礼,似乎味道却变了很多,她觉得不对劲,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李雷往韩梅梅身边挪了一小步,轻轻拉拉韩梅梅的手肘轻声说:「你俩别吵了,在人家学校门口,被学生看见影响不太好吧?」 凌如斯看见李雷拉韩梅梅的手肘,一根拇指和一根食指轻轻捻着,似乎就用手指上不长的指甲掐了一点衣袖的布料。 韩梅梅立刻收声,顺势双手往李雷胳膊上一挽,细声细气地说:「老公说得对,你真贴心,想的真周到。」 陈易嫌弃地看韩梅梅一眼,对凌如斯使个眼色,应该在说:「噁心不?」 李雷在韩梅梅双手刚挽上来的时候,脚跟抬起想退后一步抽出手臂,犹豫片刻作罢,有点僵硬的任由韩梅梅挽着。 凌如斯抬手看眼手錶,四点四十五分,抬头对他们说:「差不多晚饭时间了,隔壁一条街有家店味道不错,离的也近,咱们去吃饭吧。」 几个人转身欲走,听见陈易吼一嗓子:「人数不对啊,你家未成年呢?」 凌如斯瞟陈易一眼:「成年了。咱们哪次吃饭不喝酒?虽说居然成年了,老师带学生喝酒不大好吧。」 陈易刚想说,你恋爱都跟人谈了,吃饭喝个酒开始装什么正经人?话还没出口,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喊:「老师,等我一下。」居然急匆匆地跑出来,已经换下校服,手上还举着一张纸没来得及揣进口袋。 凌如斯一看那纸张大小,排版格式就知道是居然刚拿的离校申请假条。 居然跑到他们面前,顺口气,朝陈易、韩梅梅和李雷一鞠躬:「叔叔阿姨好。」 方才掐架掐的活力四射的两个人立马跟个哑炮一样,铁青着脸默契失声。只有李雷憨厚的一笑,说:「你好,你好。」 一行五人排成不规则的三排,韩梅梅紧搂着李雷的胳膊,整个人贴在李雷身上。陈易不前不后的夹在中间一排,没上前去撕开韩梅梅和李雷,也没退后去骚扰居然和凌如斯。 凌如斯和居然走在最后,和前面三个人拉开一段距离。凌如斯伸手拿过居然的假条,看一眼,笑说:「这么扯的理由,汪保来也给你批?」 居然上半身朝凌如斯这边靠过来,只要稍一弯腰,两个人就可以脸贴脸了,她厚颜无耻地说:「我真的有去敬老院做义工的,汪老师知道还和我一起去过。」 凌如斯抬头向后仰和居然拉开点距离,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地说:「还和你一起帮张奶奶找咪咪?」 居然笑着一抓后脑勺:「那倒没有,但张奶奶家的咪咪每次发情就偷跑出去,我真帮她找过好几回。」 凌如斯:「我有时候都怀疑其实汪保来是你亲爹,要不是实在长得不像。」 居然:「其实就算假条不是汪老师批,其他老师也会给我批的,谁让我是六中之光,全能学霸呢。」 凌如斯停下脚步,低头在原地找一圈,然后眼光疑惑的在居然脸上来回。居然跟着凌如斯的目光也在地上找一圈,疑惑地问:「老师,丢东西了?」 第68页 凌如斯:「我找找看,你脸是不是掉地上了。」 居然:「……」 反应过来之后,居然张开双臂,把凌如斯往怀里一搂,对着凌如斯的痒痒肉作势要挠下去。凌如斯笑着撒腿跑开,经过陈易这只单身狗时,还不忘给对方送一抹甜笑。 陈易原地停下,单手手掌盖在眼睛上,恨恨嘀咕一句:「一帮禽兽。」 吃饭时,大家没有聊关于李雷的传闻。五个人除了李雷说他酒精过敏喝的是可乐之外,剩下的四个女人一个个跟酒中豪杰一样,你敬过来我敬过去,唯一的男性同志在旁边任劳任怨的帮忙开酒、倒酒,顺便帮服务员整理下菜盘搭配着一块上菜。 韩梅梅中途去上厕所,李雷贴心的陪她一起。 陈易酒杯举在嘴边没喝,看着两个人消失在餐厅转角,她才朝凌如斯凑过脑袋说:「如斯,我始终觉得李雷有点怪。」 凌如斯举起酒杯碰下陈易举着嘴边的酒杯,正准备喝,一旁的居然立马拿起自己的酒杯在凌如斯杯子上碰一下,说:「要带我的。」 凌如斯对居然笑笑,转头问陈易:「哪里怪?挺细心的。」 陈易一仰头把杯里的橙黄液体喝尽,脸上神色难得认真:「太细心了,尤其是对韩梅梅,从来没见他发脾气。而且前两个月突然追韩梅梅,说一直喜欢她。」 「我之前和他开玩笑说大家传他喜欢男生,他就急了。当我们的面发毒誓说如果他喜欢男生不得好死,还诅咒背后说这些话的人肠穿肚烂,喝水呛死,出门被撞死……」 陈易警惕地看着餐厅转角方向,确定韩梅梅和李雷没回来,继续说:「总之,说出来的话极其恶毒,我家隔壁天天跟人吵架的李大妈都说不出这么恶毒的话。那感觉…就像…就像他平时的贴心温和老实都是装出来的。」 对于陈易的话凌如斯不予置评,只是淡淡回一句:「大概每个人都有不能摸的逆鳞吧,毕竟我们背后议论人家的性取向也不好。」 韩梅梅上完厕所,李雷单手虚扶着她的肩膀,往餐桌方向走来。 凌如斯远远对他俩笑一下,不轻不重没有任何多余情绪的对陈易说:「很多事无论当局者迷,还是旁观者清,我们都不是当事人。关系再好,在交往上还是不能过多失了分寸。」 陈易没接话,沉默着点点头。 都不是笨人,有些事点到即止就好,何必说太透给大家找不痛快。 晚饭结束,又是老流程。陈易提出要去ktv唱通宵,喝个不醉不归。韩梅梅刚想举手同意,李雷说:「不早了,今天坐车都累了,不如早点回去休息,好么?梅梅。」举到半空的手堪堪放下,韩梅梅顺从地点点头。 凌如斯也拒绝了去ktv的提议,居然虽然拿到离校假条,十点熄灯前也是必须要返校的,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个人模狗样的老师,暂时不大适合这样整夜笙歌,醉生梦死。 陈易只好满脸不爽地说去找前男友交流下感情,为友谊鼓掌。 五个人在路口分道扬镳。 凌如斯和居然并肩走在路上。这条街离学校很近,为了避免碰见熟人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两人没有牵手。 彼此肩膀在行走间有意无意地撞在一起,虽然隔着好几层布料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手臂上的触感,有种隐秘的欢乐。 然后,凌如斯趁居然不注意偷偷抬起右脚往她腿前一伸,看见居然差点绊倒笑着跑开两步。居然追上来和她肩并肩,两个人手臂要撞倒一起的时候,居然肩膀一耸悄悄使力,力气不大,但也把凌如斯撞的弹开几步。 就这样你伸腿绊一下,我耸肩撞一下,跟两个心智不全的幼稚儿童般走到学校门口才停下来。 走到宿舍楼下,看见人行道拐角树下面对面站着一男一女,女生低垂着头看自己脚尖,男生比女生高出大半个头,正对着女生痞兮兮地笑。笑着笑着就伸出一只手搭在女生肩膀上,女生上半身明显颤抖几下,仓促的往后退。 男生是吴启鸣,女生是赵昭朝。 吴启鸣:「学妹,听说你喜欢我?」 赵昭朝:「……」 吴启鸣:「既然这样,要不要谈个恋爱?」 赵昭朝结结巴巴地说:「没…没…学长…没有…」 吴启鸣收回搭在赵昭朝肩膀上的手,往裤兜里一插,歪着脑袋,脸上带着调侃的表情:「不喜欢我?」 赵昭朝依然结结巴巴:「没…不…不是的…」边说边往后退,最后一转身往宿舍楼跑进去,像只受惊的小鹿一样横冲直撞,迎面撞上正缓慢移动的居然和凌如斯。 赵昭朝顾不上道歉,一熘烟跑没影了。吴启鸣靠在树干上玩味地看着女生消失的背影,食指和拇指弯成圆形放进嘴里吹声嘹亮的口哨。树后草丛的阴影里蹿出几个男生,对着他哈哈大笑。 吴启鸣对那几个男生眉毛一挑:「还赌么?」 居然和凌如斯带着默契的八卦心情走得很慢,走到宿舍大门口两个人对视一眼。片刻,凌如斯轻嘆口气,说:「你先上去,我去和她聊会儿。」 赵昭朝宿舍门虚掩着没关,凌如斯轻轻敲两下,里面没动静。她推门进去看见赵昭朝正坐在下铺发呆,眼睛红红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凌如斯走到她面前才反应过来,惊得整个人从床铺上弹起来。 第69页 凌如斯拍拍她的肩,让她坐下。自己双脚一蹬,随意的往赵昭朝面前的书桌上一坐。 当晚,凌如斯也没和赵昭朝聊关于吴启鸣的话题,只是和她聊到自己考教资面试的时候的那道关于早恋和师生恋的考题。 她告诉赵昭朝:「如果已经有种子就要发芽,何不让它自然生长看开出什么样的花朵。前提是,无论是好是坏,花是香艷还是恶臭,都要自己学会去承担所有可能的后果。」 回到宿舍,居然坐在桌前做作业,对面那间宿舍的门已经很久没开过了,真是六中之光,给学校省电省水省资源。 凌如斯觉得酒劲有点上头,脑袋微晕,决定先沖个澡去床上躺着。 她抱着浴巾推开卫生间门准备进去,听见居然在身后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一句:「老师,他绝对是gay。」 第37章 琐碎 冬至,一场大雨突如其来。 顷刻间,地面就积起大大小小的水洼。一些淘气的男生在和女生错身而过的时候,故意抬脚用力跺在水洼上,飞溅而起的雨水裹挟着地面积淀的灰尘和泥土,在女生们的校服裤腿和外套上留下灰黑色的泥点子。 然后,尖叫声、咒骂声、笑闹声乱闹闹一片,瞬间就被雨声吞没。 凌如斯没带雨伞,站在办公室窗前看被雨水沖刷的窗棂。 早知道会来这样一场雨,下课就该直接回宿舍,为了拿支用惯了的钢笔,现在被困在办公室走不了了。 这见鬼的强迫症! 「凌老师。」凌如斯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回身看见是今年刚大学毕业分配过来,教数学的李佟。 李佟站在自己办公桌边,双肩书包背在肩上,手上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伞柄是深褐色的,弯成一个问号形状被他捏在手中。 凌如斯记得,这种伞她外公也有一把,又重又大,雨淋在上面就像淋在厚厚的油布上,吵闹的很。 李佟说:「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我送你回宿舍吧。」 凌如斯看眼窗外如同被人兜头浇下的雨水,打消了起先想拒绝的念头,对李佟点点头。 这种长柄黑雨伞通常都很大,但再大的雨伞也遮不住,虽同行却在伞下隔开一定距离的两个人。 李佟尽量把雨伞往凌如斯那边举,自己左侧的肩膀已经被淋湿大半。大部分雨伞遮在凌如斯这边,但被风卷进来的雨水仍是打湿了她的衣服。菸灰色毛呢直筒裤的裤脚已经完全浸湿,变成了深黑色。 两个人就这样不尴不尬地走着,一路无语。 尽管李佟平时没少找凌如斯搭话,但实际上并不是健谈的人。而凌如斯本身就不喜欢没话找话,她向来觉得和不熟的人在一个空间,彼此沉默好过没话找话。 更何况,雨这么大,全世界只能听见一片稀里哗啦,跟老天在打碟放劲爆舞曲似的,聊天还不得靠吼。 办公室去宿舍楼不算远,也不算近。要经过图书馆和操场,操场旁边的小花园有条近路可以直接穿过去。但此刻雨太大,那条小路肯定被水淹了。只能从图书馆旁的大路绕回去。 走到图书馆楼下,凌如斯远远看见路边站着个修长的身影,下身深灰色运动裤,上身黑色半长款运动式棉服。举着一把粉红色草莓印花的雨伞,雨伞遮住了脸,看不清面容,但凌如斯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居然。 居然就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不前进也不后退。等到李佟和凌如斯走到她面前,她把遮在自己脑袋上的雨伞往两人面前一递,自己瞬间暴露在雨幕中。 凌如斯向李佟道声谢,从黑色大雨伞下跑出来,接过粉色小草莓,伸长手臂举高遮在她和居然头顶。就几秒时间,居然的头髮被打湿,水珠顺着她的额发往下滴,整个人看上去湿漉漉气哄哄的。 居然面色淡漠,紧闭的嘴角扯出拒人千里的弧度,整个人看上去又冷又酷。 她沉默着从凌如斯手里拿回刚刚自己递出去的粉草莓,把凌如斯往自己怀里一揽,转身走了。像个没有感情的送伞机器人。 回到宿舍,居然一言不发地低头进卫生间沖澡。凌如斯脱掉湿外套,换下裤腿已经潮透的裤子。看居然沖好澡穿着棉睡衣,双手拿着毛巾在脑袋上边胡乱地擦着边走出来。凌如斯上前把人拉到椅子上坐好,从她手里扯走毛巾,一下一下擦拭着居然的短髮。擦完给吹风机通上电,不紧不慢地吹着。 柔软的髮丝在指尖缠绕,风筒里暖暖的风吹热髮丝吹热指尖。 居然抬手抓住凌如斯拨弄她髮丝的手,握紧拉到唇边,轻轻吻着。 居然说:「老师,对不起。」 凌如斯笑笑:「傻猪。」 居然:「我不该跟你生闷气。」 「你再等等我,总有一天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 凌如斯关掉风筒,站在居然身后双手贴着她的脸捧起,让居然仰头看她,说:「然然小宝贝,来,亲个嘴。」 第二天,雨过天晴,万里无云。 凌如斯在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里发现一把摺叠整齐,套着伞套的粉色小草莓。她看眼外面的天气,看眼一旁若无其事的居然,默默把伞拿出来放在书桌上。 结果,中午在包里拿饭卡的时候,又看见了那把粉色小草莓。 居然站在她旁边,一脸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什么也没做的表情,语气轻快的和食堂阿姨说:「阿姨,给我来块大排,我要最大的那块。」 第70页 前面的陈亮亮刚买好饭,转头看见居然,推推鼻樑上的酒瓶底,点个头表示打招唿。居然在他端着的餐盘上扫一眼,点点头。 买完饭经过陈亮亮餐桌时,居然把装大排的碟子放在陈亮亮面前,随意说:「阿姨买一送一,我吃不完,帮个忙解决一块。」说完没等陈亮亮回话,转身找座位去了。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是凌如斯的语文课。预备铃响后一分钟她单手拿着课本和教案走进教室,刚站上讲台,看见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对她招招手。 班主任也姓汪,和汪保来先生五百年前是一家。不过是位女性,看外表估计四十岁上下。长度到耳垂下方的短髮永远中分样式,一丝不苟的梳在耳后,两边耳朵上方别两根细细的黑髮夹。 喜欢在宽松没有腰身的西服里面搭配衬衫和v领羊毛衫,衬衫纽扣扣到第一颗,西服外套纽扣也是扣得整整齐齐。一年四季换来换去,衣服的颜色不外乎黑色、灰色、藏青色,几乎没见过这三种颜色以外的色彩在她身上出现。 凌如斯和她相交不深,甚至可以说互相有点不大待见。起初汪保来推荐凌如斯来代课,反对声最大的就是汪班主任。凌如斯并不怪她,毕竟她太年轻没经验反对是正常的。她只是觉得和这位汪老师气场有点不大合,所以彼此间一直以来的交集也就偶尔沟通下班级学生问题,平时见面打个招唿。 凌如斯:「汪老师,找我有事?」 汪老师站姿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身前,说:「凌老师,耽误你几分钟,我有点事情和同学沟通一下。」 凌如斯点点头,侧身往旁边站站,给汪老师让位。 汪老师迈出第一步走进教室,方才还在教室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同学们瞬间一片寂静,全部端坐在课桌后,看着汪老师。 汪老师走路的步伐非常有节奏,黑色的方形中跟皮鞋在教室地砖上踩出的声音,让人听上去都觉得异常严谨。如果这时,谁在课堂上打个嗝放个气估计都会被汪老师以不尊重师长为由拖出去教育。 汪老师一站上讲台,讲台下班长嘹亮的一声:「起立!」 同学们齐刷刷站起身:「老师好!」 汪老师右手一扬:「同学们好,坐下吧。」 就算不是上课,对于严谨的汪老师来说,该有的流程和仪式还是一样不能少的。凌如斯斜靠在教室门口,努力地憋笑,后来,实在觉得憋不住,索性转身往门外走几步,双臂撑在栏杆上欣赏学校花坛上开得五颜六色的三色堇。 「同学们!」汪老师铿锵有力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凌如斯身后响起:「今天我来是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和大家沟通一下。大家最近应该有听说我们班陈亮亮同学的父亲出了车祸,已经在医院住了些时日。」 「大家都知道陈亮亮同学家里条件困难,为了不影响陈亮亮同学的学习,我希望我们班同学要发扬互助友爱的同窗情谊,给陈亮亮同学提供生活以及学习上的帮助。捐钱捐物都可以,周末大家回去可以和各自家长商量一下,下周一我们会抽个时间为陈亮亮同学进行集体募捐。」 汪老师的一段发言声情并茂,慷慨激昂,语毕教室里响起来潮水般的掌声。 片刻后,慷慨激昂的汪老师踩着她严谨的步伐走到凌如斯身后,说:「凌老师,我的事情讲完了,你可以上课了。」 凌如斯转过身,没急着进教室,而是懒散地靠在栏杆上,看着汪老师,面带微笑和缓道:「汪老师,上节是您的课吧?」 汪老师沉默几秒:「耽误你几分钟,不要介意。」说完刻意挺起已经足够笔直的背嵴,转身走了。 凌如斯走进教室,学生们已经开始前后左右三两成群议论开来。还有人跨过几个座位,凑到陈亮亮课桌前说:「我说陈亮亮,要不你直接告诉我你缺啥,我回去让我爸全买了。」 「唉,亮亮,要不咱们直接给钱吧,实在。」 「陈亮亮,你爸撞的严重不?」 「你妈好像身体一直不好,在家待着吧?」 「那你家最近是不是基本生活都成问题啊?」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呢?」 「真可怜。」 陈亮亮坐在座位上,涨红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脑袋几乎要埋到胸前。 凌如斯曲起指关节敲敲讲台,淡淡道:「上课了。」 整堂课她有意无意观察陈亮亮的反应,发现平时上课眯着双眼,透过厚厚的酒瓶底努力看清黑板的男生,一直没抬起脑袋,双眼死死盯住面前的课本,不知道在想什么。 凌如斯忽然想起她的一位小学同学,外号「寒号鸟」。 「寒号鸟」其实不是鸟,是鼯鼠。 第38章 小时光 凌如斯和居然一如往常,两人面对面坐在宿舍书桌旁,一个批改作业,一个写作业。 偶尔伸手在桌上捞起对方的手,十指交握。这时,谁也不会抬头,另一只手该批作业批作业,该写作业写作业。 平静而又安宁。 「居然,还记得以前和你说过的那个小学同学,「寒号鸟」么?」凌如斯低头看作业本,突然问一句。 等半晌没等到居然回答,抬头看她,看见居然疑惑不解地看着她,眼神深邃。 「没和你说过么?大概做梦和你讲的。」凌如斯不动声色自己接一句,继续低头批改作业。 第71页 凌如斯的小学同学其实和「寒号鸟」没什么关系,无论长相、性情还是其他。 是二年级的时候从旁边小镇转学来凌如斯班级,那时候孩子相对简单,没那么多排外的心思,同学之间也就是一个陌生到熟悉的过程。 熟悉了之后,课间休息也都一起嬉戏玩闹,相处融洽。 有天课本里讲到关于「寒号鸟」的故事,男孩子大名叫韩昊,于是下课后,大家就热热闹闹把这个外号给人安排上了。韩昊也不生气,大家叫他就笑笑,看上去憨厚温和。 某天,班主任突然在班级里搞了个扶贫募捐活动,大家才知道「寒号鸟」家境异常贫寒。父亲走得早,母亲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瘸了一条腿,没有正式工作,靠平时帮别人接一些缝缝补补洗衣服的活养家供他上学。 日子虽清贫,但母子两靠自己能力挣钱生活,倒也知足。 募捐时同学都很热心,问家长要来的零用钱,自己还没用过的文具,新买的辅导书。大家都在努力贡献自己充满童真炽热的真心。放学后,热情的班主任带着几名班委把募捐得来的物资、钱款,帮韩昊同学一起送回了家。 一路上韩昊脸色通红,直到进了家门都没有褪下去。尚且年幼的同学们相信韩昊一定是太感动了。 募捐之后,大家依然玩闹照旧,嬉笑照旧。只是慢慢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韩昊会因为大家叫他的外号而发怒,会因为同学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和人打架。 每次他闹情绪发脾气,就会有同学一旁说几句:「你发什么脾气,大家对你那么好,还给你捐过钱。」 「就是,真是没良心。」 二年级,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有几个人懂得良心是怎么一回事,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无非是茶余饭后从大人嘴里流传出的闲话。小孩子好的简单,坏的也简单,听到什么就说什么。 日子一久,韩昊性格越来越孤僻,和同学越来越格格不入。 后来小升初,班里同学大多分去不同的学校,凌如斯也没再见过韩昊。 在那个年纪里,她也和其他同学一样,一度认为你家这么可怜,大家都给你捐款捐物,还动不动发脾气,真是没良心。 时隔多年,有人建了个小学同学群。把韩昊拉进群,有同学说,我记得你,「寒号鸟」嘛。微信聊天看不见表情,只见韩昊打出一行字:那么久的事情,我还记得外号是凌如斯取的,希望大家以后别提了。 凌如斯看见群里的聊天记录始终没出过声,其实,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这个外号是她取的了。 她曾经和居然聊过,说人其实真的很复杂,那么小的年纪搞场募捐很多孩子莫名其妙就在心底生出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而被捐赠者慢慢在时间里被磨损了自尊。 当时太小人事不懂,还学那些世故的大人责问别人良心可在,从没想过别人被伤害的自尊心。 凌如斯问居然:「你们老班给陈亮亮的募捐怎么样了?」 居然听完「寒号鸟」的故事,若有所思,说:「最近陈亮亮话很少。」 凌如斯:「其实搞这样的募捐大可不必,要真心想帮他完全可以私下沟通。陈亮亮那孩子别看平时话少,心思却很重,只怕他以后会一直觉得自己欠了大家,矮人一截。」 居然:「我也觉得这样不好,如果换成是我,我会觉得很没面子。」她曲起食指,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挠凌如斯的手背,软声说:「老师,管管?」 凌如斯反手按住居然的不安分的手指,说:「怎么管?我又不是管老师。」接着,话锋一转道:「你明天让钟心去班里把所有参与募捐同学的名单列出来,捐了什么捐了多少,这事让她去做,她最擅长。」 「然后把清单给陈亮亮。如果他不愿觉得自己亏欠大家可以给大家写张欠条,等以后有条件时再做偿还。」 「如果,等他走出社会事业有成之后,还记得赤子初心,他会知道怎么做。如果没有也没关系,大家不会记得那些捐出的小钱小物。但至少他们在剩下的同窗时光里,都可以平等相处。」 居然:「那如果他写欠条大家不收呢?」 凌如斯:「我和你说的这些,只是想如果换做我,会选择这样做。至于你们怎么沟通,他最后怎么做,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凌如斯批改完最后一本作业,合上,整理好,搁在书桌右边。突然觉得自己真像个管事的老妈子,学生初恋要管,搞个募捐她还要在学生心理建设中掺一脚,真是闲的很,闲的很舒心。 重来过的每一天,日子都是崭新的。 居然是崭新的居然,是在她们相爱十几年光阴里还来不及认识青葱年少的居然。 身边很多人也是崭新的,无论汪保来,严谨刻板的班主任,腼腆又总找她搭话的李佟,还是班级里这些或羞涩或张扬的孩子。 她就像无意中买张彩票,得了亿万大奖一样,从天而降的幸运砸得她晕头转向。 偶尔,她也会在这样平凡平淡安宁柔软的时光里,看着身边盛放如花般美好的居然,产生梦样的恍惚感觉,会患得患失,会不安恐惧,担心再一睁眼,发现一切不过是场人间颠倒的大梦,她依然醒在那冰冷荒凉十几年后。 她记得刚和居然在一起那几年,两个人总喜欢搂在一起聊彼此小时候的故事,然后凭着自己的幻想在脑海里勾勒出爱人幼时模样。 第72页 大概也总是带着满脸倔强的表情,在岁月里昂起稚嫩的脑袋,琉璃色的瞳眸无论过去曾经和后来,都流连着清澈的光华,亮若星辰。 居然时常抱着她说,我要是早些认识你就好了,把你从小圈养在身边,让你眼里心里世界里只有我一人,怎么爱都爱不够。 凌如斯总会给她个幽淡白眼,告诉居然,你应该庆幸没有过早认识我,从前我脾气太差,估计会一天被揍你八顿。我小时候爸妈就一天揍我八顿。 居然难以置信的双手捧着凌如斯的脸,说这么可爱谁忍心打的下手,太残忍了。 凌如斯不信,因为后来长大,她想起自己小时候种种行为,都忍不住想沖回过去,暴揍自己一顿。 于是,也就原谅了儿时在心里被自己比做恶狼的老妈。 毕竟,没几对父母能受得了每天回到家中,堪比成群结队二哈到访过的拆家现场。 但是,她何其有幸,提前出现在居然的生命里。从土壤里的一颗小小种子,抽出嫩芽,新绿油亮,茁壮长成鲜艷如骄阳的少年人。 在居然最好的时光,不,应该是所有有彼此的年岁都是最好的时光。 下课铃声猝不及防响起,把凌如斯从游离的思绪里拉回来,今天是随堂测验,她不允许提前交卷。 所以,铃声一响,学生一窝蜂的从座位上弹起,拿着卷子争先恐后交上讲台冲出教室。 不消两三分钟,教室里的那些孩子就活蹦乱跳的几乎跑完了,凌如斯抬头看一眼,只剩下三五颗人头交完卷子还安分的坐在座位上,收拾文具,翻书对答案。 还有居然,连卷子都没交,就坐在座位上单手支着脑袋看她,眼眸亮若星辰,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就那样直白毫不掩饰地看凌如斯。 眼神里盛着那种叫爱意的东西流光溢彩,挡都挡不住,那般滚烫,别说万千凡俗流连红尘,怕是出尘子弟见到也会动容。 凌如斯只对上居然一眼,一颗心脏在胸腔里便突突直跳,面上波澜不惊,耳尖却已经浮上桃红。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眸,走到居然课桌边,抽走被居然压在手臂下的试卷。 凌如斯一抽,居然就轻轻使力,两人就着一张卷子来回拉扯,直到居然看凌如斯有些恼了,才抬起手臂拿起试卷递到凌如斯手中,指尖抽离的时候有意无意从凌如斯手背上滑过,嘴角挂一抹坏笑。 凌如斯正抬手要在居然脑袋上拍下来,看见居然试卷下的草稿纸上画着两个火柴人,细长的身体上顶着颗圆脑袋,一个脑袋上三根毛,一个脑袋上没有毛,没毛的搂着三毛,没有五官的圆脑袋贴在一起,画风极其灵魂。 没毛的那位下面一个箭头,指着居然自己的方向,三毛的左侧横出条箭头,正对着凌如斯站的位置。 凌如斯一个没忍住看着那副丑到难以形容的简笔画,「噗嗤」笑出声,最终手掌落在居然头顶,在柔软的髮丝上揉了一下。 第39章 指环 凌如斯发现在她跟前消停了有些时日的钟心,最近又开始阴魂不散缠上她了,每次看见她神出鬼没出现在自己周围,凌如斯就开始眼皮直跳,指尖按都按不住。 前阵子她给学生布置了一篇,几乎所有语文课本及老师都会布置的命题作文《我的未来》。 凌如斯在读完钟心的作文后,总算对她的财迷劲改观点,也揭开财迷为什么会去当幼师的谜底。 印象最深的一段,其实以前居然说过。 钟心的家境不见得比陈亮亮好多少,不过人家对人民币的那份上进心是一百个陈亮亮也赶不上的。 她算是懂事较早的孩子,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表现出那些大人口中的懂事听话,大多是被生活环境所逼,被迫长大。 哪个孩子不贪吃,哪个孩子不爱玩具,男孩子喜欢枪喜欢变形金刚,女孩子喜欢公仔喜欢芭比娃娃。 如同饿了要吃天冷要加衣一般自然。 不过居然是个例外,听说她小时候不爱芭比不爱金刚,喜欢的偶像是唐僧。 钟心从幼儿园开始就压抑着内心对吃喝玩乐最初始的渴求,别的孩子从家里带来新奇的各式玩具,她假装成熟的说别人幼稚,她最不喜欢这些。 但眼里羡慕的光根本无法浇灭。 她看着别的孩子课间从书包里拿出各样的零食,金灿灿像金币的巧克力,如同彩虹般玻璃纸包裹的糖果,还未打开就觉得松软香甜的小蛋糕。她不愿腆着脸凑过去求别人分享,就偷偷躲到水房灌水解馋。 她可以恬不知耻毫无底线的圈钱,但绝对不会伸手随便讨要。 钟心在作文里写,她未来要当一名幼儿园老师,给她身边所有的小朋友买好吃的零食,好玩的玩具。绝不让他们天真稚嫩明亮的眼睛里因为羡慕渴求而变得黯淡无光。 凌如斯甚至因为这篇作文,快要原谅那些年钟心给她和居然挖的坑,洒的一捧又一捧狗血。 直到中午在食堂吃饭,万年电灯泡钟心挤到她和居然中间,嘴角咧出的笑容简直可以用慈祥来形容了,实在笑得太过。 「凌老师,听说您快过生日了。」钟心刚开口,凌如斯额角生理性抽搐一下,而居然抬眸冷冷瞪钟心一眼。 应该一个心里有不详的预感,一个在骂她大嘴巴。 第73页 凌如斯低头专心帮居然把青椒炒牛柳里的青椒挑到自己碗里,看都不愿意看钟心一眼。这货连「您」都用上了,能有好事才怪。 「凌老师,您看这么重要伟大的日子,咱不得好好庆祝一下啊。」见凌如斯不搭理她,钟心丝毫不受影响,她脑袋里花样百出已经计划出至少五种以上圈钱方式。 居然上次生日只进行了握手会和欢唱会,原本计划项目都完成的话,挣的钱绝对翻倍,真是亏大发了。 自从居然告诉她凌如斯生日将到的消息,她就想着在握手会和欢唱会的环节,可以加上签名会,合影会,甚至大家来个竞标,让凌如斯单独给中标者写封答谢信,价高者得。 这挣钱的好机会,钟心认为凌老师没理由拒绝,毕竟凌老师和居然不一样,凌老师可是自己拿分成的。 「我不需要庆祝,谢谢。」凌如斯头也不抬,坚定地打碎了钟心的发财梦。 「凌老师,我算过帐了,就算我们俩分,也能挣不少呢。」钟心为了她亲爱的可爱的心爱的敬爱的人民币努力着,这可是钱呀,怎么跟预想的不一样? 「我有洁癖,不可能跟人不停握手。」凌如斯淡淡地接话,说到握手还特意斜居然一眼:「而且怕吵,更不可能和一大帮人闹哄哄共处。」 「那…要不,咱就简单弄个签名,合影?」钟心被霜打了,说话中气都显得不足,大概被人无形中抽了几的血,浑身乏力头晕脑胀。但她仍死死咬住最后一丝希望,努力争取人民币。 「不行,我有社交恐惧症。」凌如斯斯文优雅的用勺子舀一勺面前的鸡蛋羹,事不关己地说。 钟心:「……」 居然:「……」 什么玩意儿? 社交恐惧症?哪里体现出来的? 鬼扯! 等凌如斯优雅地吃完鸡蛋羹,终于肯抬眼看下钟心。然后就一眼,联想到了钟心立志当幼师的作文。觉得有点于心不忍,说:「我可以请大家吃顿饭,你组织人,我就不出席了,当感谢大家。其余的你想怎么弄我不管,你自己折腾吧。」 钟心回血了。 回血了! 虽然血量不大,至少也能弥补一下。她眼珠一转,问:「意思是,如果有得赚,不用带您分?」 凌如斯:「别烦我就行。」 生日当天正好是周末,不然钟心也不敢占用学校公共资源计划那么多圈钱项目。就因为周末不用束缚在学校,校外发挥空间大。 虽然计划落空了,至少她可以根据价钱来选人参加「爱的晚餐」,而且,餐费寿星本人还自理。 多少也赚了,虾米也是肉嘛。 居然周末没回家,贼兮兮守到零点,抱着凌如斯说:「老师,生日快乐。」说完睁着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凌如斯,唇角带笑,不再言语。 凌如斯看居然的表情,就猜到这傢伙肯定是神神秘秘准备了什么礼物,就等着凌如斯问,等着凌如斯自己找到。 然后,凌如斯再表现得极其惊喜,格外感动,扑进她怀里,两人顺理成章,借着大好月色耳厮鬓摩,温存一番。 以前,每次都被凌如斯拆穿。 谁让居然总是喜形于色,藏不住事。开心了眉毛都恨不得飞上头顶,就差脸上写着我准备了礼物几个大字。 每次,居然都委屈巴巴的说一句,你怎么又猜到了。一点都不惊喜。 于是,凌如斯决定配合一下。 她看着居然眼光时不时飘向书桌搁着的笔袋,充满兴奋和期待。作势假装伸手去笔袋拿笔,居然脸上就差挂上快打开,打开它这几个字了。 凌如斯手臂一收,对居然说:「切蛋糕呗。」 又是熟悉的表情,眉头微皱,粉色嘴唇就要撅起来。凌如斯见状忍不住在轻笑,心底像流淌着一道浅白温软热气缭绕的温泉,源源不绝涌出来,浇的胸腔热腾腾暖唿唿的。 居然:「老师,你拿支笔给我。」 总是这么拙劣又明显的暗示,心思像可爱的小鹿,只想在爱人的林间欢闹。 凌如斯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终于拿起笔袋,打开,在里面捞笔。看见横躺在笔袋里的铅笔、钢笔、中性笔、彩色笔里一圈银光闪耀。 尽管知道里面有礼物,尽管居然送给她的礼物百千种,凌如斯依然被这圈素淡银光刺痛了双眼。 居然走过来从身后抱住凌如斯,上半身微弯,下巴搁在凌如斯颈窝,说:「老师,我现在没钱,送个铂金的,以后有钱了,给你买个鸽子蛋。」 「不,一年送一个,买一堆鸽子蛋、鸟蛋、鸡蛋。」 她们刚在一起的第一年,居然也送过一个铂金素圈戒指,只不过在戒指内侧镶了颗淡青色欧珀,光照下来,璀璨绚烂,一片斑斓。 居然说,知道你不爱钻石,嫌它过于张扬。所以我找了这颗欧珀镶在内圈,以后我们每过一年加一颗,每年都加不一样的宝石,等到都镶满了,再送你新的。看这一辈子我能为你集几颗宝石,送几枚戒指。 一辈子还剩那么长,居然的宝石和戒指还没送完就走了。 没关系,现在她又送了她新的。 爱,生生不息,余烬再生,如野草野蛮生长,坚韧不断。 没有伪装,凌如斯是真的很开心,很惊喜。如今的所有一切,和居然的每一分每一秒全都是意外的礼物,额外的恩赐。 第74页 居然说:「老师,你不要哭。」 凌如斯埋在居然怀里用力蹭两下,转脸顺手捞一把蛋糕上的奶油,趁居然不注意煳她一脸。笑的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凌如斯突然说一句:「你现在的零用钱也买不起这个素圈吧?」 居然抓过凌如斯,低头凑近把奶油蹭她一脸,笑容神秘,虽然宿舍里没其他人,她还是刻意压低声音说:「我可是有外快的。」 还没等凌如斯追问,藏不住话的居然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股脑自己说了,真是难为她憋了这么久。 凌如斯才知道,先前居然工作的游戏公司,她确实已经开始兼职。两个月前才开始,之前她打电话去居然公司,没找到人很正常,谁让人年纪莫名其妙嫩了好几岁。 但是,她此刻发现,就算居然年龄和正常情况没出现误差,她也是找不到居然的。 因为这神经病兼职期间,属于编制外人员,她一直用所谓的艺名和人线上往来,艺名按照居然的说法,狂拽酷炫炸飞机,叫「黑客」。 凌如斯忍不住拍拍居然这高分低能,品味清奇的脑袋。心想,居然从小到大,从生到死最有品味最有眼光的一件事,应该就是追到了她。 居然还在努力把自己脸上奶油蹭向凌如斯脸上,蹭着蹭着就停止了蹭脸动作,开始用她粉嫩湿热柔软的舌头,轻轻一下一下在凌如斯脸上舔着。 舔着舔着就变了味道,舌尖动作越来越暧昧,从单纯的舔舐,到变着花样的画圈,舌尖轻点。 从脸颊到眼睫,到耳尖,到耳垂,到唇角,到嘴唇。舌尖抵达舌尖,奶油的甜腻气息在彼此舌尖缠绕。 居然低哑的嗓音透着说不出的性感和勾引,含着凌如斯柔软的舌尖,轻轻说:「老师,你好甜。」 第40章 喜宴 李雷和韩梅梅的婚期终是定下了。 凌如斯清明回老家祭扫收到韩梅梅的喜帖,虽然清明日子送喜帖有点诡异,但总归不是清明办喜宴,影响不大。 原先,两人计划是先领证再办酒,喜宴定在大年初六,听说韩梅梅奶奶特地翻查黄历,说年初六阴历阳历都是双数,吉利。 大概也就是太过吉利,吉利到小城规模大点的酒店喜宴预约,排出整个正月都约不上。 结果,两家长辈左一合计右一盘算,直接婚期延后好几个月。 李雷和韩梅梅,最终在双方长辈都贊同的吉利日子里,选在植树节这天领结婚证,喜宴定在了四月十二日。反正,晚辈也不懂长辈的这个忌讳那个说法。 按照韩梅梅自己的理解是,植树节多有意义啊,在春天播撒希望的种子,来年收货丰盛的果实。象徵着她和李雷的爱情,播下爱的种子,明年结晶出一个,说不定是一串人形「果子」。 大概他们种的是人参树,能结人参果。 而四月十二日这个日子,直白来说就代表了死了都要爱。 但他们这延后的喜宴,却让凌如斯和居然都感到非常不爽。 凌如斯不爽的是,清明和喜宴前后相隔一周的时间,她得连续两周都在天市和老家往返。现在高铁都没通,连动车都还没出现,她一趟大巴就得耗去将近六个小时的时间,太辛苦了。 哪像后来,高铁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自己开车走高速也就三小时。 而居然不爽的是,原本定在寒假的喜宴,凌如斯是答应带上她参加的。现在改在四月十二日,虽然是周末,但是是周日,凌如斯以不能耽误学习乱请假为由,拒绝带她同去。 两个人辩很久,也没个定论。 后来,居然同意乖乖上课不请假不搞突袭,前提是,凌如斯得答应她,五一长假和她一起去旅游。 亲爱的朋友么,那时候五一假期可是有七天的哦! 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凌如斯自己都差点忘记曾经有过愉快的五一七天乐。 韩梅梅婚礼那天,凌如斯早上五点就起床跟着新娘一起去化妆,她和陈易是韩梅梅的伴娘。 凌如斯第一次做伴娘,无论从前还是现在。 之前,韩梅梅和陈易的婚礼她都没有出席。 韩梅梅是因为和凌如斯,以及李雷的复杂关系,她觉得避嫌比较合适。选择了礼到人未到。 陈易完全是因为意外,她当时和居然在墨尔本度假,订好的航班结果因天气原因延误,在机场一等就是十几个小时,直接完美错过陈易的婚礼。 不过,陈易后来两次结婚,她们都有准时出席,还次次都备了厚礼。每次凌如斯和居然都会想,不会再有下次了吧? 李雷的伴郎只有一个,竟然是曾经和他传出绯闻的李飞。 喜宴开席时间定在晚上六点零八分。在喜宴之前的整个迎亲过程才是重头戏,繁琐到令人髮指。 所有时间节点都是双方家庭在事前商定好的,包括每个环节给出的红包数目也都是协商一致决定的。 从早上韩梅梅化完妆开始,就一直坐在闺房里,双脚不能下地,端坐如同观音娘娘,等待新郎接亲团队到来。不到九点零八分的吉时,大门不开,只能在门外等候。九点零八,喜炮燃起,喜气喧嚣沖天,新郎才被准许拿着捧花进门。 进入大门,新娘闺房的那道门却没那么容易敲开了。通常伴娘团会设计出无数种整蛊新郎的方式,要么多骗点红包,要么哄骗新郎签个卖身契。 第75页 陈易鬼点子多,早在前一晚就开始摩拳擦掌,想到新郎的一百种死法。 出人意料的是新郎接亲团队过于势单力薄,除去伴郎李飞,和李雷两个表弟,就没其他人了。弄得新娘的那些兄弟叔伯看不过去,自愿奉献人头帮新郎砸门。 红包一封封热热闹闹的从门缝里塞进来,陈易越闹兴致越高。直到凌如斯看时间差不多,提醒她见好就收,不要耽误新人的吉时。她才不情不愿开了门。 接到韩梅梅,新娘双脚依然不能落地。要让她的兄弟背出闺房,背上婚车。李雷在婚车边帮韩梅梅穿上婚鞋,婚车只载韩梅梅、陈易和凌如斯,在所有迎亲车队的第二辆。 第一辆是婚礼摄像。 旧时候,嫁人用八抬大轿,过桥穿巷,很多风俗习惯是从过去延续下来的。上轿要给上轿红包,过桥要给过桥红包。虽然时代进步了,很多俗称依然没变。 李雷接了韩梅梅,进李雷家的时间也是掐的分秒不差,配合喧天喜炮的声响,欢天喜地迎进家门。 新人跪拜、叩首,给长辈敬茶。 从李雷在韩梅梅家接走她,挨个给长辈敬茶,到韩梅梅接到李雷家中,再挨个给所有长辈跪拜敬茶,每一次跪拜,每开口称唿,所有长辈都要给新人送上红包。 双方父母的红包最大,称之为改口红包。 最苦逼的是韩梅梅,从被接到李雷家开始,只能待在婚房里不能下地,直到晚间喜宴才能出发去酒店。 一双人跟门童一样在门口迎宾,挨个和宾客合影。 席间围着圆桌一桌桌敬酒答谢。 这些仪式,在相爱的人心里都是最珍贵的时刻,是让众人见证彼此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许诺。 而对于无关爱情的两个人来说,这种仪式和酷刑根本无差,一整日下来飢肠辘辘、身心疲惫。 凌如斯忽然想起,之前和她假丈夫的协议婚礼,发誓再不可能有第二次了。 她看见韩梅梅离家时,和父母抱头痛哭,妆都哭花了,假睫毛一度摇摇欲坠。想到自己当时从闺房走出,没有笑也没有哭。 她只听见外婆和老妈在哭,周围亲友闹闹哄哄,红事管家生怕耽误吉时的催促声,外面礼炮霹雳声。 沸反盈天! 那时,她不止一次的想像过,那个在漫天礼炮声朝她走来的是居然,或纯衣纁袡,或凤冠霞帔。 相比起繁琐的迎亲过程,喜宴相对简单很多。没有吵嚷嚷的司仪,没有亲友发言环节,更没有新人宣读誓词。 鞭炮炸,席开。 并不熟悉的人被安排着围坐一桌,该吃吃,该喝喝,等到伴手礼发完,新郎新娘敬完酒,通常不会超过一小时,来吃席的人就会散掉大半。 余下的大多是相交颇深的挚友亲朋,总有几个抓着新人灌酒折腾,吃完席再吵着闹洞房。吵得最热闹的就是陈易,她是哪有热闹往哪凑。以至于后来三十几岁就加入小城广场舞阿姨的微信群,天天和阿姨们相约城中心广场,围巾、绢扇、油纸伞,阿姨标配一件不落。 席间,吃酒吃得最欢的几位已经愉快把自己灌醉,结果,响应陈易号召的声音就薄弱了很多。 最后,闹洞房变成了在新人家客厅打麻将。不甘心的陈易坚持要打通宵,把新人红包全赢进自己腰包。 参加牌局的四人是凌如斯、陈易、李飞和韩梅梅,李雷搬张椅子坐在李飞和韩梅梅中间,看两个人打,时不时帮大家加点茶水,切点水果。 后半夜,除了陈易大家都开始呈现疲态,话越来越少,哈欠声此起彼伏,就连麻将落在牌桌上的声音都变得柔和起来。 一局结束,凌如斯实在困得不行,说:「要不散了吧,太累了。」 还没等其余几人应声,陈易就扯着嗓子喊:「不行,说好的通宵呢,洞房不让闹,牌也不让打?」 凌如斯问斜对角李雷要根烟,白陈易一眼:「你差不多得了,快一点了,你见过新人结婚赖人家里让陪打通宵麻将的么?」 陈易张嘴正要辩驳,李雷在旁边温吞吞地说:「没事,大家难得聚聚,挺好的。」 凌如斯不再接话,拿起桌边的火机,去阳台上抽菸解乏。 深夜春季的风还带着小城山林间特有的湿润草木气息,以及些许如水凉意。凌如斯吸两口烟,吸进肺里混进血液的尼古丁,和吹来的晚风让睏倦的大脑清明许多。 手机在口袋里懒懒震一下,她拿出打开看见居然发来的简讯:老师,还没回家么? 凌如斯回覆:就回,这么晚不睡? 居然:睡不着,想你。你到家记得告诉我。 凌如斯正准备回復,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回身看见李雷走出来从烟盒里抽出香菸,点燃,深吸一口看阳台外沉寂的夜色。 凌如斯把烟摁进搁在阳台栏杆上的烟缸里,准备进屋。她现在每次看见李雷,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就像你熟识多年的人,声音容貌未变,但却从毛细孔头髮丝都透出种陌生与违和。 「你和居然还好么?」刚要抬脚,听见李雷突然冒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凌如斯转头看他,看见李雷眼睛里像蒙着一层雾,在夜色中瞧不清晰,她淡淡地:「嗯,好。」 李雷深吸一口烟,朝空气中吐出一个个堆叠的烟圈:「有打算过以后么?」 第76页 凌如斯片刻怔忡,反应过来李雷想问的是她有没有想过和居然的未来。回:「没打算。等她考上大学,或者大学毕业,我就带她见我爸妈。过几年多挣点钱,去国外领个证,按部就班过日子。」 李雷的烟已经快烧到底,他似乎没注意,夹烟的手指被菸头燃烧的火光烫了一下。他手臂勐一抽,才如梦初醒般把菸蒂摁进烟缸。 「你爸妈能接受?她爸妈能接受?外面闲言碎语你们未必在乎,老人家哪里受得了。」李雷停顿片刻,继续说:「这样会不会太自私。」 李雷的话听上去上责问,事实上更像是种疑惑。 凌如斯看着李雷,目光平静澄澈。沉默两分钟才开口道:「李雷,你我的关系今天聊这些难免交浅言深了。」 「但我还是想对你说,你应该去见天见地见人群。见过天地广阔便知自我渺小。人生太短了,那些流言蜚语家长里短到最后都不过是你的,我的,所有人的人生里一点浅到不能再浅的印记。」 「你说自私也未尝不可,因为悲痛、苦恼、郁闷、忧怖,我更愿意我短暂人世里最多的是不留遗憾的欢喜。」 第41章 恋爱 五一小长假如期而至。 居然那藏也藏不住的兴奋从四月中旬开始持续到四月最后一天。在她日復一日欢快激动情绪的衬托下,钟心同学就显得低调许多,不应该说低调,应该说低落,低落到想死。 以往这些法定小假期,居然的时间都是按课时出售的。给那些作业完成有难度,解题不清晰的上进学员订制的私教小课堂。 课时的意思是,按照四十五分钟一堂课计算费用,而不是一小时的六十分钟。 然而,今年这些人民币全部要和钟心说「拜拜」了。 居然竟然说她的私人时间以后概不出售,出了校门大家就做个不太熟悉相敬如宾的普通同学就好。 这在钟心青春年少的小心脏上留下无比巨大的伤痕,贫穷带来的童年阴影都没有此刻的伤害来得清晰又透彻。最可怕的是,居然一直到放假前一天才告诉钟心这么残忍的讯息,让她连死缠烂打的时间都没那么充足。 关键是,她从四月初就开始让人排队领号,预约行程了。本着榨干居然最后一颗脑细胞的决心,她把补习人数从四月三十号晚上排到了五月七号。 连定金都收了! 现在居然面色冷峻,声音冷淡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梦,美梦变噩梦。这让爱钱胜过爱生命的钟心怎么能够接受? 想着白花花的银子金灿灿的元宝要从口袋里掏出去,钟心喊出了发自肺腑地哀嚎:「居爸爸,可怜可怜孩子吧!」 居然目光直接越过在面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钟心,仿佛对方只是个张扬舞爪的鬼影。她伸出修长的食指轻推一下架在鼻樑上的散光眼镜,边看黑板上老师下课前留的那道让同学们解着玩的竞赛题,右手飞快的在草稿本上划拉着。 钟心看居然无动于衷,丝毫不受她影响。索性抬手抽走居然手中的笔,可怜巴巴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居然。 紧接着,鼻头一皱,大嘴一咧,哭了! 哭得真情实感,哭得撕心裂肺。 课间休息还留在教室里的一些女同学见状,先是懵住,离得近的几位互相交换个疑惑不解的眼神。三两成群走到钟心旁边开始询问和安慰。 居然摘下眼镜放进眼镜盒,右手食指和拇指在山根处捏两下。上半身靠在椅背上,眉心微蹙看着钟心。片刻,她站起身,对钟心轻声说一句:「你先哭,我出去转转。」 走了! 钟心眼泪鼻涕挂满脸,看着居然走出教室,大张着哀嚎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人就不见了。她就像个智障一样张着嘴,挂着眼泪,脑海里盘算着下一声哀嚎还有没有发出的必要。 女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着,虽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送送温暖总归是不会错。 钟心眼泪一抹,鼻涕一擤,还有点抽抽噎噎地说:「没事,散了吧。」 居然踩着上课铃声回到教室,递给钟心一瓶雪碧说:「你收了多少定金算一下,钱我来退。以后放假别整这些了,我都有安排。」 钟心哭戏爆发力太强,还在一声声地打哭嗝。伤心是真伤心,毕竟都是沉甸甸的真金白银。但她也清楚居然的个性,平时没脾气好说话,群体活动都尊重多数人,不太发表意见和想法。一旦有事情做好计划和决定,那是几百头牛也拉不回来,任谁都更改不了的。 哭过那么一阵,钟心情绪慢慢平復下来,少赚点就少赚点吧,条条大路通罗马,这里挣不到,其他地方找补回来就是。只是觉得居然有点怪怪的,以前大把时间,随意让她搓圆展平,怎么突然私人时间就不出售了呢? 突然,福至心灵。 钟心:「居老闆,你是不谈恋爱了?」 居然抬眸看一眼钟心,浅浅地:「嗯。」云淡风轻。 钟心即破财之后,再次遭受一万零一点暴击,万里晴空噹噹噼下一道天雷,把她噼得外焦里黑。她从座椅上「腾」一下弹起来,嘴巴成大写o形,左手叉腰,右手指着居然,对居然乱七八糟一通乱点,说:「你…你…你…」 「钟心,准备搭台唱戏呢?」伴随着凌如斯的话音,一颗淡蓝色粉笔头从钟心后脑勺落了地,掉落在地上还弹一下,弹到钟心藏青色校裤上,落下浅浅的粉尘。最后才在地上滚两圈,孤单单地躺平。 第77页 一如钟心此刻,七零八落七上八下七味陈杂的心情。 她敷衍地拍拍自己的后脑勺,转身对凌如斯弯腰鞠个躬,坐回座位。趁凌如斯写板书的时候,扭头瞪着居然,用嘴型无声说:「时间!地点!人物!」嘴型极其夸张,生怕居然看不清看不明白,夸张到她一张嘴居然甚至觉得自己看见了她喉咙里的小舌头。 居然不予理会,转脸认真看凌如斯写板书。凌如斯写完转身,眼光不自觉扫向居然的方位,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不动声色碰撞纠缠。 接着,迅速恢復常态。 上完最后一节课,居然堪称风一样的女子,几秒就不见人影。等钟心回头想继续逼问的时候,座位上已经连根头髮丝都找不着了。 居然倒也不是怕钟心追问,她更多是不愿意让凌如斯陷入麻烦,钟心向来嘴上缺个把门的,除了对金钱脑细胞异常活跃,其余时候大多缺筋少弦,不大分得清轻重缓急。 除此之外,更重要的是,明天她就要和凌如斯出去旅游了。这可是两个人的首度单独旅行,不都说旅行最考验情侣么。要么游完即分,要么游完就婚。她得再多检查几遍行李和行程安排,看看有没有什么遗忘的。 凌如斯并不知道居然要带她去哪里。居然说要给她惊喜,她就不问不想,只管跟着就好。以前那么多年居然安排的行程从没出过差错,现在一定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居然带着凌如斯,计程车转大巴,大巴转轮渡,凌如斯才知道居然带她去的是东极。 东极她们当年也去过,只不过去的时候已经是过渡开发的模样,拍过一本着名的电影,成了周边各大城市周末度假的后花园。商业化气息也愈渐浓郁。 当年她们在网上订到价格不菲排名靠前的民宿。 天台上有大片花园,透过爬满蔷薇花的围墙就能看见大片幽蓝的海洋。金乌西沉夜幕降临,黑蓝的天空和蓝黑的海面连成一色,就像把整个世界包围其中。晚风吹来的气息里,带着海水的潮湿腥咸,以及那粉白香甜的蔷薇香。 民宿里的吃食很贵,就是岛上最常见的鱼虾贝类海鲜。周末和节假日岛上人流密集,路边的小店海边的小贩兜售着各种千篇一律,出自同一个小商品市场的礼物。渐渐地,失去最原始粗糙的特色。 后来,她们也不愿意再去。 那时,东极被称为海上的布达拉宫。在未经过度开发之前,凌如斯看过朋友去到东极拍回来的照片,从数位相机的屏幕里都能闻到海边那最腥咸的风,仿佛一张嘴就能感受到吹进口腔粗粝的砂石。 时不待人,等她们再去,晚了。 而现在的、此刻的、时光重回的东极,却是她们曾为之神往最淳朴的模样。没有花里胡哨、美则美矣但毫无灵魂的民宿,没有四处林立层出不穷的小店,更没有宰人的船家和小贩。 有的只是耳边穿越时空唿啸的海风,和她们徒步许久折腾出来的一片平地上搭起的小帐篷。 难怪居然背个快有她半人高的巨大登山包,她几乎把所有装备都拼命塞进了包里。防潮垫、睡袋、简易照明灯,可携式酒精炉灶、防虫驱蚊液、常规药品、饮用水和方便食品。 居然让凌如斯专注看风景就好,自己根据网上找来的教程像模像样的支帐篷,还颇为老练的在帐篷周围挖一圈沙沟,往里面灌了些类似于浅咖色的液体。 然后,两个人坐在帐篷里,凌如斯看着居然从包里把东西一件一件取出来,看得目瞪口呆。她一度怀疑居然的登山包把她装进去都没问题。 海风吹久了,潮湿的空气包裹得皮肤髮丝都有些发涩,手指穿进去还没捋到底就打了结。凌如斯用手指努力顺了好几次才把头髮理顺,她忍不住问居然:「这是打算常住?」 居然还在热情地掏包里的装备,听到凌如斯问题沖她粲然一笑,恨不得露出一整排大白牙,乐颠颠地说:「就住一晚,我网上查了这里的日出最好看,明天我们去住岛上的民宿。」 凌如斯:「那你带这么多东西?」 居然把拿出来的东西整齐放好,指着面前的一排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万一你渴了饿了这个酒精炉可以煮热水煮方便面。」手臂往旁边一点,「海边白天日头晒,晚上冷得很,温差大,防晒的防寒的我都带了,还有维c,可不能让你生病。」 说完转身从背后捞出一个像录音笔一样的东西,和一根想扭成一团的粗电线说:「我带了灯晚上就不会黑漆漆了,怕你无聊还带了个收音机。」 「不过,好像这里接受不到信号。」 后面一句话居然说得些许沮丧,好像觉得自己无论计划准备的多周全,还是会有无法意料的变数让现实偏离了她的规划。凌如斯伸手揉揉居然柔软的髮丝,说道:「跟你在一起哪里会无聊。」 居然闻言立马弯腰凑过来,脑袋枕在凌如斯肩头轻轻蹭着,眉开眼笑:「真的啊?」 凌如斯一把搂过居然的肩膀,鼻尖在居然鼻尖蹭两下,嘴唇上啄一口,笑着回:「当然!带相机了么?明天我要拍日出。」 第42章 居叮噹 居然定了凌晨四点半的闹钟,闹钟刚响两声她便按掉悄悄钻出睡袋。出发前她在网上查了预估的日出时间是在五点十六分,海岛早晚气温较低,她准备先烧点热水泡杯热茶。 第78页 凌如斯不爱喝凉水,不爱喝香精碳酸气,总是跟个老干部一样,喜欢随身带个保温杯,泡壶绿茶或者红茶。弄得超爱冰镇可乐的居然,现在也时不时泡杯茶啜啜。 居然尽可能的轻手轻脚不弄出动静,结果她刚出被窝拿出酒精炉凌如斯就醒了,在居然身后轻声问:「太阳出来了?」嗓子刚睡醒还不清透,低低哑哑。听得人心里痒痒的,居然忍不住绷直了后背。 居然:「还要过半小时,我烧点热水。」 凌如斯蠕动得像个蝉蛹一样从睡袋里钻出来,抓起旁边的衣服迅速穿上,穿外裤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打个寒颤。这海岛凌晨的低温可真不是虚的。 居然烧好热水,灌一半进保温杯,等茶叶都舒展开来,加进半杯矿泉水瓶里的冷水,放在嘴边抿一口试完温度,递给凌如斯。 凌如斯喝两口,捧在怀里抱着。两个人穿着冲锋衣坐在帐篷外依偎着看远方此刻已经呈灰白色的天空。 在太阳出来之前的一段光景里,天空不是黑沉也不是灰白,有个阶段是特别深的蓝色,很沉很深的蓝,蓝得极其纯粹,如同没有一丝杂质一丝飘絮的宝石。 慢慢的,有金桔色光芒从海平面上透出来,自此把海天用一道金线分割。直到金光破云而出,光芒瞬间洒满人间。 这里的日出,被称为新世纪第一缕曙光照射的地方。像一场疗愈,让人从皮囊到灵魂,都被那柔软金光照耀。 美景在前,爱人在侧,嬉笑人间,死而无憾。 看完日出,居然说要先吃早餐,不然徒步下山体力跟不上。凌如斯以为居然说的早饭是煮个泡面,或者啃个面包。 结果,看见奇蹟魔力居叮噹,从登山包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分隔式饭盒,一边垫得软软地放着两颗鸡蛋,一边是片得跟狗啃似的午餐肉。 在凌如斯瞠目结舌还没来得及感嘆,居叮噹又掏出几个迷你型塑料分装瓶,内容物根据目测是黄油、沙拉酱和番茄酱。 凌如斯已经震惊到忍不住想飈三字经了,真是不枉这位同学兴致勃勃准备了大半个月。以前出去玩总是凌如斯问,要不要备点药?防蚊要带。防晒要带。防水手机套要带。墨镜遮阳冰丝袖都不能少。居然总说,少带点,到那边了再买。 她还真是从过去的十几年和现在的几年里,第一次见识到居然的保姆特质。着实把凌如斯吓到了。吓到她有一瞬间产生个可怕的想法,会不会居然被掉包了。 这样想着,她就走到居然旁边,伸手在居然脸上掐一下,掐一下很真实,忍不住又掐一下,手感特好。干脆两只手全上,对居然的脸一顿勐掐勐搓。 起初,居然还乖巧地站在那里,左手端个蛋,右手举着油任掐任搓,掐到后面实在忍不住讨了饶。 就在凌如斯以为能欣赏到化身厨娘的居叮噹时,发现这傢伙两只手笨兮兮的不知道该先拿面包,还是该先给锅里放油。站在那里一通抓耳饶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对摺两次的a4纸,皱着眉头研究半天。 凌如斯忍不住想逗逗她,笑着挪到居然身后看一眼,说:「居大厨,饿了。」 居然立马收起a4纸,揣回兜里,伸手在自己脑袋上抓一把,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她以为把纸收起来,凌如斯就看不见上面列印的三明治食谱了?果然还是居然,如假包换。理论知识超强,但永远看不懂菜谱。双手一沾上食材就立马不受自己大脑支配,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凌如斯在居然肩膀上拍一下,手一挥,道:「我来吧,爱卿退下。」 居然闻言立刻往凌如斯身前一拦,说:「不行,我要做给你吃的。」 凌如斯抬手揉居然的头髮,边揉边哄她:「我爸妈说我做三明治贼难吃,你要不要试试?」 居然一本正经神色诚恳:「要试,老师做什么都好吃。」 三明治这个东西,就算两块切片中间抹层沙拉酱也不会难吃,更何况有餐肉有鸡蛋。也就居然信。几十年来一直都这么好哄,脑袋里一根筋都不带拐弯的。 居然以前可爱吃凌如斯做的三明治了,外面买的全都比不上凌如斯做的。每次凌如斯都会把切片的硬边切掉,抹厚厚的沙拉酱,夹两片芝士,生菜培根中间包一颗外脆里嫩的溏心荷包蛋。咬一口蛋汁在口腔里爆出来,裹着浓稠的沙拉酱和芝士充盈齿隙,让人满足感爆棚。 去岛上的船一天只有一趟,在船来之前两个人慢慢收拾帐篷和物件,收完手牵手四处走,时不时拍拍风景,拍拍对方。 居然在路边的岩石缝里扯一根狗尾巴草,在手上环几圈扎成个小圆环,递到凌如斯面前说:「老师,要不要考虑一下嫁给我?」 凌如斯大笑着接过戒指,毫不客气往自己手指上一套,大声说:「好。」 居然看站在迎光处的凌如斯,一双眼睛笑得弯起来,她说:「老师,等我挣大钱,我们去国外结婚,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凌如斯看站在背光处的居然,阳光投下的阴影也挡不住她脸上流淌的华光,她小手一挥,特牛掰地说:「宝贝,再过几年姐姐我就是个千万富翁,到时候姐养你,带你环游世界。」 居然脑袋微垂,小嘴一噘:「那不行的,我不做小白脸。」 凌如斯想想也是,说:「行,你随便挣点就好。」 第79页 居然:「不,我要挣得比你多。」 凌如斯:「那得过亿了,不大好,低调点。」 居然:「你真是千万富翁。」 凌如斯:「嗯,等几年。」 居然:「你怎么知道?」 凌如斯:「算命说的。」 居然:「……」 「两位姑娘要算命么?」 居然和凌如斯坐在一颗大岩石上,看海聊天聊得正欢。突然身后冒出一个声音,把两个人同时吓一跳。 居然比较克制,只是吓得肩膀抽动一下。凌如斯被吓得整个人如同失控的弹簧一样弹起来,配合着喉咙里发出的尖叫。 凌如斯站在岩石上,两只手按住胸口,看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居然大马金刀坐在岩石上,扭头看身后的人。 来人约莫五十来岁,穿件军绿色工装外套,内搭厚实的菸灰色高领毛衣,下身一条黑色灯芯绒灯笼裤,脑袋上戴顶卡其色渔夫帽,帽檐下露出几缕看上去并不茂盛的灰白头髮。下巴上一圈黑白相间的胡茬。 对方双手背在身后,佝偻着背,眯着一双三角眼打量她俩。整个人瘦的出奇,大概是因为过瘦显得颧骨略高。眯着的眼睛里装了颗不大的瞳孔,正散发出精明的光。 居然和凌如斯交换个眼神,两个人默契的觉得对方不像好人。 于是,居然起身走到凌如斯身边,一把把她搂紧在怀里,朝对方礼节性点个头,搂着凌如斯迈腿欲走。只见来人往右边微倾上半身,伸出右手拦在两人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满是烟渍的大黑牙说:「算命不要钱的。」 居然搂着凌如斯默默朝后退两步,回对方一个礼貌且疏淡的笑容:「大叔,我们不算命,谢了。」 黑牙大叔没急着接话,收回拦在两人面前的手臂背回身后,用意味深长的眼神在两个人身上来回逡巡。 凌如斯被对方打量的眼光弄得有点不爽,但依然保持风度地扯开自己的嘴角,对黑牙大叔礼貌笑一下。然后,用手肘轻轻撞居然。两人绕过黑牙大叔往前走去。 走出两步远,听见黑牙大叔在身后清口喉咙里的老痰,跟唱戏文似的咿呀开口唱:「万事有因果,何必生执念,漫漫来时路,悠悠匹鸟思,来往数十载,千秋黄粱梦……」 凌如斯不知道是被黑牙大叔的唱腔还是唱词吸引,停在他五步远的地方看着,一动不动,目光有些许呆滞和疑惑。 居然见状,搂在她肩上的手指微动,轻点凌如斯。动静太轻,轻到凌如斯并无反应。仍旧在原地茫然地看着背对她俩咿呀瞎唱的黑牙大叔。 唱完「千秋黄粱梦」,对方突然收声,感觉像打嗝打到一半卡在了胸腔。他转身慢悠悠朝两个人走来。走到两人面前没看凌如斯,而是看着居然摇头笑着,边笑边说:「这位姑娘命格挺清奇啊。」 居然先是愣一下,然后诚实地说:「所以,是练武奇才?」 黑牙大叔终于停止了阴阳怪气的腔调,像个正常老头一样「哈哈」笑几声之后,瞅着居然继续胡言乱语:「无前因,无后果。」说完停几秒,拿腔拿调地闭上三角眼,伸出枯瘦如柴的右手,拇指和食指、中指、无名指交互捻着说:「原本南海一捧竹,何来尘世惹烦扰。」 边说边走,说完最后一句话,待两个人回过神来,人只留下个越来越小的背影走远了。 海风吹来,湿热、黏腻、咸里带着微苦。把居然的短髮,凌如斯的马尾吹得在风中起舞,乱扭一气毫无章法。居然抬手把吹乱的头髮抓两下,满脸懵逼,懵到无可救药,问:「老师,啥意思?」 凌如斯拨开吹进嘴里的髮丝,顿两秒,脑袋微垂,从墨镜里抬眸看着居然说:「他说你是根木头。」 第43章 眼神 日子在美好的时候,总是眨眼就过。丝毫不觉太阳东升西落日復一日的生活有何不妥,有赋予意义的人存在,每一天都可以是崭新的,缱绻的。 山川不移,风月无异,只在于与你一起去看的那对眼睛,握着你前行的那双手掌。 然后,年岁变得只是个数字,在书桌的日历里,手机的屏幕里倏然而过。 高二会考即将来临,接连半个月时间,整个高二年级成日埋在题海试卷中,每个科目老师使出浑身解数抢占早晚自习课的时间。总有那么几个丧尽天良的老师,连大课间休息都不愿意放过。 模拟测验一轮接着一轮,歷年真题做到让人呕吐。自习课全是题型分析错题订正。 凌如斯和居然一个忙着备考,一个忙着考人。两个人晚自习结束回到宿舍差不多都在十点左右,搂抱着休息片刻,沖个澡,面对面坐在书桌旁忙各自的事情。 忙起来是真的忙,题刷到后面也是真的烦。 但只要抬头看眼对面的人,在灯光下埋头专注的模样,长长的眼睫垂下,在眼睛下方落下浅浅的阴影。就会觉得所有辛苦不值一提,书山题海里自有那人长立于方寸之间,等着一起前行。 也偏偏有没眼色的,偏喜欢在别人忙到不着四六的时候,跑出来刷存在感。 比如钟心。 不过钟心刷存在感这件事,是从来不挑日子的。明明她自己这半个月来被各种测验和题海弄得够呛,依然不忘分秒必争的骚扰居然。 只不过现在的骚扰跟「学霸霸粉丝会」业务无关,是自从她得知居然谈恋爱这件事后,追在人家身后不依不饶地问了一个来月。偏偏居然口风实紧,对别人对自己的八卦一概不爱聊,把钟心那颗好奇的心脏,挠得酸痒难耐。 第80页 周六这天,上午放学铃刚响,课堂里一片纸张摩擦、笔盒开合、笔落在桌面的声音。班主任汪谨从讲台上走下来,毫不客气抽走几个仍捨不得停笔学生的试卷。回到讲台,把试卷码放整齐在讲桌上颠两下,说:「这周虽然大休,回去也不能松懈,会考在即,你们要有紧迫感,一分钟都不能浪费。」说完把试卷往腋下一夹,走出教室。 刚走出教室没几步远,教室里一片哀嚎,抱怨声此起彼伏。 「汪老师这是说什么话呢。这有时间松懈么!」 「是呀,卷子七七八八加起来有十几张,我今晚通宵也做不完啊。」 「还不如天天关教室里考试呢。」 「简直是惨无人道啊!」 「去年教育局发文说『减负、减负』,杜绝假期补课,说着要把周末和假期还给我们,这一到考试立马回到解放前。」 「满足吧你,至少五一七天长假没瞎掉。」 「我半个月才休这一天半,还发了一书包的卷子。天啦,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居然在满教室的抱怨中不紧不慢地拿出mp3,戴上耳机调出最近常听的那首民谣,才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文具和书本。 忽然,眼前一大片阴影遮过来,把外面六月初夏的艷阳遮掉大半。她眼角情不自禁一抽,抬眸看见钟心抓紧时机出现在她面前,居然眉毛轻轻一挑,抓起书包迅速起身,想假装自己听不见看不见。 钟心很明显看出居然的意图,伸出右腿朝旁边跨开,双臂打开横在居然面前说:「又想跑?今天你不给我个交待休想走出教室门。」 居然对着钟心张开嘴,无声「啊」一声,抬起右手食指点点自己的耳机,示意她完全听不见。默默往后退两步,往右侧一偏,要遛。 大概从钟心手底下遛过太多次,让人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居然刚往右侧偏过去,钟心便直白地移动了身体,继续挡在居然面前。 钟心:「我知道你听得见,今天我可是有备而来,绝不会再让你跑掉。」 居然还是那副你在说什么我听不见的表情,她看眼钟心,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一个手工牛皮的短款钱包。眼见着面前的钟心看见钱包眼睛都直了,她修长漂亮的手指在钱包里那一张张一百、五十、二十、十块、五块的纸币上滑过,趁钟心不注意抽出面值最小的一张拍在她身后的课桌上。 某爱财如命钟同学,瞬间忘记自己前一秒那不问出结果誓不罢休的决心,本能转身去拿课桌上的人民币。等拿到手一看发现是张五块,懊恼地吼一声,冲出教室追人。 居然可是跑步健将,等钟心追出教室只看见消失在转角的身影,衣摆都被带出了风。她趴在走廊栏杆上看居然从楼梯口跑出来,刚想大喊,张开嘴却没发出声音。 她看见居然跑到树荫下,和树荫下的人笑着说话,两个人撑一把阳伞并肩往校外走去。和居然并肩走在一起的人就是她们亲爱的语文老师,不知道为什么,钟心总觉得有点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是什么。就是觉得两个人看对方的眼神,就算没有表情那眉眼也含着笑。 钟心不自觉吸吸鼻子,使劲吸口空气,仿佛吸到夏季傍晚微燥的风中刮来甜腻的花香。 另外,跑出来乱刷存在感的还有,陈易。 她不声不响跑来天市,在六中附近订好酒店,才给凌如斯打电话,打电话时鬼鬼祟祟搞得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一样,明明无人窃听,还刻意压低声线,几乎用气音约凌如斯在酒店旁边那条美食街见面。 凌如斯起先没打算告诉居然,她知道这周大休毫无人性的各科老师给他们丢了多少试卷。解题或写字稍微慢点的同学,从周六下午到周一早自习之前,分秒不休也未必能写得完。 居然除了作文,其他科目卷子做起来速度已经堪称坐上直升机,凌如斯还是希望她可以在做完卷子的同时,能好好休息。总这么晚睡早起,身体哪里吃得消。 现在回想起来,真不知道高中那惨无人道的几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那时,同学们都有个共同的愿望,可怜渺小最难以实现的愿望:拥有个完整假期睡到自然醒。 不过,出校门之后发现,关于睡到自然醒这件事,说起来稀松平常,但真的难以实现。很多人,从进入幼儿园那一刻,就像被拧上发条的机器,学会时间管理、情绪管理、统筹规划。熬过十几年寒窗,以为前路真的灿烂似锦,殊不知,却是太多人披荆斩棘的开端。 我们活着,像是从一个定时的闹钟,换到另一个定时的闹钟。 最终,凌如斯没有赢过居然的软磨硬泡。不,单纯只有软磨,没有硬泡。每次一看见居然蹲在她面前脑袋仰起,用湿漉漉琉璃色的眼睛看着她,她就没辙了。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子被薄云遮住,总叫人想帮她拨云见天。 居然知她心软,所以关上房门,大尾巴狼变身小绵羊,屡试不爽。 凌如斯和居然到了和陈易约见面的餐厅,一楼二楼找一圈也没看见人。她站在大堂里给对方打电话,听见铃声在餐厅一楼靠里的转角卡座处响起。然后她们看见陈易做贼似地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扫视周围,目光停在她俩身上,伸出手臂招两下。 「你欠高利贷啦!」凌如斯走到陈易面前,没好气地问。 第81页 「没,」陈易在凌如斯和居然身后张望几秒,确定没被跟踪,招招手说:「坐下跟你说。」 居然站在餐桌边,右手按在尖锐的桌角上,防止凌如斯坐进去的时候撞倒,等凌如斯在软座里侧坐好,自己才挨着她坐过去。 考完试就直接过来了,书包都没来得及放回去,她递给对面的陈易说:「可以放你那边么?」 陈易看眼还穿着校服的居然,感觉自己带了个侄子出门,她对居然笑笑,接过书包。听见居然说:「谢谢阿姨。」 笑容瞬间从陈易脸上消失,她瞪着双大眼睛说:「你别总阿姨长阿姨短行么把我都叫老了。」 「她叫习惯了,你就随她吧。」不等居然开口,凌如斯开口道。 陈易没好气地瞅居然一眼,摆摆手,不再纠缠于这个称唿,埋头凑近正在点菜的凌如斯:「我准备在天市落脚,不打算回老家了。」 凌如斯在薄薄的牛皮纸菜单里抬眸,挑眉问:「来躲债啊?」 陈易喝口杯中的柠檬水,大力吞咽几下说:「真不是。你记得过年时见过的那个唐藤么?」 「那小厨师?」凌如斯在菜单上忌口框里勾上免青,招手叫来服务生:「不是你新男友么。」 「分了。」陈易咬牙切齿地说:「那货太恐怖。」 凌如斯不着急接话,而是慢条斯理把她和居然的餐具叠到面前,往叠在碗中的茶杯里倒进热水,悠哉的烫餐具。 陈易把自己面前的餐具默默推到凌如斯面前,接着说:「我跟他刚在一起一个月,他跑去在手臂上纹了cy两个字母。丑先不说,刚开始我还挺感动。后来发现这人脾气特别暴躁,管的也多,我接个电话回个简讯都要刨根挖底地问。」 「那不正合你胃口。」凌如斯在陈易推过来的餐具杯子里倒上热水,毫不客气地推回陈易面前:「你之前不是一直就想要个爱你爱的死去活来,天天缠你的男人么。」 「刚开始是挺受用,后面有点烦,但不至于分手,你知道我为什么分手么?」陈易说到这里,一股火气从胸口升起,牙齿咬得「咯咯」响。居然见状,本能的把凌如斯往怀里揽。 然后,听见陈易用恨得牙痒痒的声音说:「上个月他外公过世他回去奔丧,让我和他去我觉得在一起没多久家长没见过不大合适,就拒绝了。」 「结果,那王八蛋奔完丧回来告诉我,他家里人,把我的名字按照外孙媳妇的排位,刻在了碑上!!」 居然:「……」 凌如斯:「……」 居然和凌如斯前一秒,一个把开水烫过的餐具在两个人面前整齐摆放开来,一个把烫完餐具的热水弯腰倒进垃圾桶。一边做自己的事情,一边听陈易说话。听到最后一句,先是相互对视两秒。 接着,餐厅里迸发出夸张的笑声,跟二重奏似的此起彼伏。 第44章 名字 两人前仰后合笑了快一分钟,笑到最后双双捂着肚子,趴在餐桌上。在服务员上菜的不解眼光里,强行坐直身体想把笑憋回去,憋一会实在不行,又笑成一团。 原本怒气值爆表的陈易,看她俩笑得不能自已的模样,似乎受到感染,也跟着傻乐起来,边乐边说:「你俩差不多得了。」 凌如斯趴在居然肩膀上,笑得眼角泛泪,抽着气说:「你都刻碑上了还不让人笑。」 居然总算止住狂笑,正在调整唿吸,看见靠在肩上的凌如斯,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抽出一张,展开,再对摺两下,帮凌如斯把眼角笑出的泪水抹掉。 凌如斯接过纸巾,在自己眼睛上按两下,看着居然柔声说:「谢谢宝贝。」 居然侧过头看凌如斯,轻声回:「不谢。」 两个人毫无形象地笑完之后,开始深情对视的状态。完全忘记对面还坐着一个被刻在碑上的人。 直到陈易伸出手臂,摊开的手掌在她俩中间晃几下:「嘿~~~~~,你俩行了没?」 居然收回目光,略带不好意思地笑笑。 凌如斯无视陈易的不满,问:「你就因为这样跟人家分了?」 陈易眉毛一挑,斜着眼说:「不然呢?嫁过去?」 凌如斯:「对!然后你们厮守一生,直到你的名字刻满他家墓碑。」 「到最后,你的名字他的墓碑。」居然把碗里茶香鸡鸡腿上的皮慢慢去干净,夹到凌如斯碗里,随口接话道:「浪漫的很哟。」 居然皮一下很开心。 「也有可能是他的名字你的墓碑。」凌如斯戴着一次性手套,把刚剥出来的虾仁放进居然碗里,继续说:「说不定你先死。」 凌如斯皮一下也很开心。 两个人你吃一口虾仁,我啃一口鸡腿,相视一笑,眼里有花。 对面的陈易狗粮已经吃到撑,她麻木地看着对面两个人,自顾自说:「不过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让唐藤给我拍了张照,发现他家把我名字刻错了,刻成了神采奕奕的奕。那我就放心了。」 凌如斯:「闹半天,小厨师连你名字哪个字都不知道?」 陈易:「谈恋爱又不看身份证,又不写情书,现在几个人能把别人名字全写对。」 居然:「我能!」 凌如斯:「我能!」 陈易抬头朝天花板翻个白眼:「你们两真的够了!」 第82页 居然和凌如斯转头再次相视甜笑,看在居然穿着校服的份上,两个人比较克制的没有亲小嘴,只是脑袋朝对方靠过去,轻轻碰一下。 此刻的陈易恨不得自戳双目,要么把两人切了扔出去餵狗,谁让她们半顿饭功夫净顾着给她塞狗粮。难为她这狗粮还得硬吃,撑到了也不能吐,她现在可是有求于人。 陈易:「等会吃完陪我去找房,自从上周跟唐藤分了,他天天在我家楼下堵我,走哪跟哪,挺吓人。」 居然正张嘴要说话,凌如斯瞄一眼就知道居然打什么主意,按住她的肩膀说:「我之前住的那个单身公寓挺好,下午带你去看看。里面设施齐全,拎包入住,租金适中。短租型,比较适合你。」说完转头看着居然:「你回去做试卷,不想回家回宿舍也行。」 不给居然发表意见的机会,接一句:「没得商量。」 一周之后,高二会考。周五周六两天,高一年级全部放假,高三课程照常。 上午八点半到十点一门,中间休息三十分钟,十点半到十二点继续考。下午一点半开始,考到三点结束。考试时长在一个半小时,只有语文这科考试时长为两小时,安排在周六的下午最后一场。 高二整个年级全部打乱,除了语文、数学和英语三门必考科目,另外几门根据选考科目按照交叉乱序的方式把文理班混搭在同一考场。 听说,去年更狠,直接跟天市附中和十三中来了个亲密合作,三校联合乱序考试。导致部分心理承受能力较差的学生,因为换到陌生环境引起不必要的紧张和焦虑,直接考砸,进入后来的补考。 因此,今年安分些,只打乱年级排位。 每个考场三名监考老师,单人单座,一个考场三十名考生。除去需要使用的文具,不允许携带其他任何不必要的东西。书包书本统一放在考场外的课桌上,草稿纸开考前由监考老师统一下发,不准自备。 考完上午两场学生们匆匆吃个午饭,有的回各自宿舍抓紧时间午休,有的赶紧翻书找答卷时不确定题目的正确答案。 凌如斯在办公室和几位老师一起整理试卷,把上午考完封进档案袋的试卷按考场顺序排好。下午的试卷也按考场顺序排好,考前十分钟分发到每间考场。 都整理完毕,凌如斯看下时间,离下午考试时间还有半小时,她和其他老师打声招唿,抽空回了趟宿舍。 回宿舍路上,她估摸着居然那位觉少人士铁定不会乖乖午休,肯定也不会翻书对答案。她的性格向来是考完就过,无论对错都已经考完了,结果不可能更改。再去翻书对答案发现是正确的就算了,如果发现题做错了,反而给自己找不痛快。 凌如斯猜她十有八九窝在宿舍里戴着耳机打游戏。 结果,推开宿舍门,发现大神竟然开着笔记本电脑,耳朵里塞着耳机,在看汤姆和杰瑞。看的时不时在那里傻笑。 凌如斯站在门口看见居然的背影,上半身靠着椅背,双腿伸直搁在书桌上,笑的时候肩膀伴随着笑声在那里疯狂抖动。她脑袋后面顿时挂满汗珠,隐形的悬挂在后脑勺要滴未滴。 她缓缓走到居然身后,手阴森森的往居然肩膀上一搭,把笑得正欢的居然吓到从椅子上弹起来。 居然回头看见是凌如斯,摘下耳机咧嘴笑开来,张开双臂走过来一把将人抱进怀里,说:「老师,我上午考得可棒了,快奖励我。」 凌如斯扭头在居然脸上亲一下,抬手指着笔记本屏幕上满场乱跑的汤姆和杰瑞问:「所以看动画片庆祝?」 居然放开凌如斯,按下笔记本的空格键,停止了猫和老鼠的追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这个可好看了,有助于考前活跃大脑。」 凌如斯走到书桌边,打开居然的笔袋把里面的文具挨个检查,拿出卷笔刀和2b铅笔,把已经变圆润的笔尖挨个削一遍,边削边说:「这种时候,你不应该看猫和老鼠,应该看贞子,看完保准你下午考试有如神助,脑细胞跳跃到停不下来。」 居然蹭到凌如斯身后,贴着她蹭来蹭去说:「本来是打算看的,但午休时间不够看完一本就算了。」 凌如斯无语地看居然一眼,敢情这大爷还真有此意啊。 她把削好的铅笔放回笔袋,看时间差不多了,让居然关掉笔记本,两人并肩出门。走到教学楼下,一个上到二楼,一个去往一楼。 两天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一门语文考试结束铃声响起,各个考场里不约而同爆发出阵阵欢唿,课桌被拍得邦邦响,欢唿声里夹杂着一些嘆气、抱怨、口哨声,更多的是雀跃声音。犹如被拉满绷到极致的弓弦,在箭矢飞出去那一刻,瞬间回弹恢復到正常状态。 凌如斯在办公室里做完后续工作,把办公桌整理干净准备回宿舍。昨晚和居然约好会考结束一起去吃大餐,吃完顺便逛个街看个电影。明天周日休息,她们准备去天市东郊的长鼻子乐园玩一天,晚上不回学校住,直接去住长鼻子乐园附近的酒店,这样明天可以在开园第一时间进去。 之前有好几年的光景,凌如斯不喜欢众人扎堆的热闹,连续几年生日选择去迪士尼度过,几年下来,收集到来自不同国家迪士尼的米奇耳朵。她每次去什么都没兴趣多买,唯独对各式各样的米奇耳朵有种执念,最后家里梳妆檯挂上第五个款式差不多,颜色细节不一样的耳朵之后,她突然没了兴致,总算停下探索迪士尼的脚步。 第83页 虽然长鼻子不是迪士尼,但也带着种重温旧时光的温柔。想到这里她整理办公桌的动作也轻柔起来,唇边不自觉挂上一抹微笑。 「凌老师,什么事这么开心?」李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凌如斯办公桌边,正眉开眼笑地看着她。 凌如斯抬眼看她,起身把椅子推进办公桌里,笑笑说:「没什么。想到些有意思的事。」说完朝办公室外面走去。 「凌老师,」李佟在身后喊她,看凌如斯在原地停下转身看他,继续说:「晚上有空么?我朋友买了两张电影票,临时有事去不了了。我觉得不去挺浪费的,要不要一起?」 凌如斯微笑着礼貌地说:「谢谢,不过我有约了。」 李佟怔忡片刻,看凌如斯就要走出办公室,急忙往前跨两步,追问一句:「是男朋友么?」 「不是。」听见凌如斯的回答,他刚松口气,气还未松到一半,又听见对方说:「是爱人。」 走到宿舍楼下,看见站在一楼大堂里的钟心和居然。 居然已经换掉校服,穿一条黑色收口运动长裤,一件简单的黑色纯色短袖t恤,t恤袖口在手臂上随意挽两道,透着一股子慵懒率性。她双手插在裤兜里,散漫地站着。钟心背对凌如斯,站在居然面前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名什么。 凌如斯刚走进大门,居然就看见了,她从裤兜里抽出右手,向上扬起高过头顶,对凌如斯热情地挥两下。一扫先前漫不经心的模样,立刻变成一只即将开屏的孔雀。 钟心随居然的目光和举动转头,看见凌如斯后竟然也立马收声。显得颇为文静侧身站在旁边。她看眼居然,看眼凌如斯,神色有点微妙。 凌如斯走到她俩面前,对居然笑笑。余光扫到在一旁站成淑女的钟心,觉得有点意外。她忽然意识到,钟神棍好像有阵子没在她面前瞎晃悠了。 「一起去吃饭?」凌如斯对居然脑袋一偏点点钟心的方向问。 「不,不,不,我纯粹路过…路过…」没等居然回答,钟心伸出双手,掌心朝外指尖朝上,极力撇清什么似的说:「你们继续,继续。我撤了。」 跑得比鬼还快。 钟神棍有便宜不占,免费的晚餐不吃,真是活见鬼。 第45章 怀疑 高二升高三暑假比较浓缩,八月份升班之前开始补课,从七月初暑假开始到结束算下来只有差不多二十来天。 在这短暂的二十来天里,还要完成各科目的暑假作业、真题,以及花样百出的试卷。八月补课的时候学校准备提前进入高三课程,是不会给任何人有任何机会能在补课期间补暑假作业的。 所以,这些准高三学子们,除去睡觉吃饭时间,基本上全埋在作业里了,连大小休的机会都没有。 居然为了节约时间刷题做作业,暑假干脆和家里打声招唿,不准备回去住,学校图书馆不闭馆,好多老师也在,遇到难题方便随时沟通。居然父母对她向来放养,以前寒暑假她都是自己外出旅游,难得今年升高三有紧迫感,要抓紧时间刷题,她父母当然更不会拒绝了。 以居然正常的刷题速度,这些对正常学生二十多天完成的作业,她通常一星期就能完成。说得好听在学校减少干扰,方便看书。实际上不就是为了和凌如斯腻在一块。 少年时候,心思简洁,喜欢一个人就是想每时每刻看到你,和你在一起。甚至觉得,全世界都不如一个你来得丰饶盛大。 诡异的是,暑假之前钟心竟然自觉遵从了,之前居然和她说过以后所有节假日都是私人时间这件事。没再大张旗鼓给居然招揽生意,只试探性问一句,如果有会员遇到解题困难,能不能来问她?不用见面,她可以把难题、怪题、变态题手抄下来拿给她。居然只需要写下解题思路,指出疑点难点就可以。 钟心看居然一时没回答,甚至一度拍胸脯保证,不会经常去烦她,最多一周搜集一次题目,一周取一次答案。胸脯拍得邦邦响,拍得居然以及她的前后桌都有点担心,钟心会下手太狠,把自己一掌拍成太平公主。 最后她看居然努力憋着笑点了下头,才停止对自己的残害。 同时,居然追加一句,每周交作业提前一天约时间,约好时间地点碰面就行。她并没有告诉钟心暑假她不回家,还住在不断电的宿舍六楼。她可不想,好不容易不用每天踩在铃声节点上的二人世界,被不可控的钟心打扰。 暑假第二周,钟心的电话悠悠响起。居然刚接起就听见手机听筒那端传来一阵气音,要死不活地说:「居老闆~~~」 居然:「说。」 钟心:「居老闆~~~我没想到这次作业这么难,我已经在尽力控制数量,但大家不会的实在太多了~~~」 居然:「多少?」 听筒那端钟心重重吸了几口气,有些怯生生地说:「七七八八加起来,大概几百题…」 居然:「几百?」 钟心:「两百多点…」 居然刚想说能接受,她作业都做完了,无非就是帮大家整理思路核查答案。话未出口听见钟心说:「没算试卷部分。」 居然:「呵…」 钟心:「嘿嘿…」 两人约第二天当面交接,约在天市市中心白杨路上那家电玩城,下午两点碰头。居然记得前几天凌如斯提了一嘴想去玩抓娃娃机。 第84页 等钟心顶着炎炎夏日骑着自己的小破自行车到达见面地点,离约定时间还有十七分钟。她把自行车找个角落停好,上两层锁,立马钻进电玩城里尽情享受空调。等清凉的冷气渐渐吹干她额头脸上脖颈的汗珠,被太阳晒得如同热锅里蒸熟的大闸蟹一般的脸色也缓缓褪去,她才从背后书包的侧边口袋拿出水杯,慢慢喝两口。 喝完水放回书包,她优哉游哉的四处熘达,看电玩城各种玩乐设施。忽然看见电玩城靠里墙边整齐排放的那排娃娃机前,站着两个有点眼熟的背影。 清瘦高挑的那个穿一件纯白t恤,袖口松松往上挽两道,搭配一条卡其色帆布九分裤,t恤一角塞进裤腰里。短髮肆意随性地垂在眼角眉梢,遮住了那如画的眉目。但嘴角扬起的弧度却异常明亮。 旁边娇小的那位也穿一件纯白t恤,袖口松松往上挽两道,搭配一条高腰牛仔蓝短裤,t恤扎进高腰短裤里。披肩发束成一个高马尾,干净利落的束在脑后。嘴角没有笑容,却眼眸弯弯,看向身边人的时候,周围仿佛光影流转。 钟心情不自禁想:真般配啊。想完再定睛一看,难道这两人穿得是情侣装?忒不要脸了! 居然刚帮凌如斯抓起一只粉红豹,凌如斯单手抱着粉红豹,单手把居然往怀里一搂,居然顺着她的力道弯下腰,她「吧唧」一下兴奋的在居然那张白皙的嫩脸上亲一大口。 还没等两人从兴奋劲里缓过来,突然有个人影从背后往她俩中间挤过来,人影左右两只手臂分别挂在两人肩膀上,毫不客气的在两人脸上一边「吧唧」了一口。还大喊着:「过分了,不等我先玩!」 两人一点情面不讲的从各自肩膀上扯下钟心的爪子,同时默契地抬起手背在脸上狠抹两把,正张嘴要骂人,看见钟心身后十来步远的地方站着个人。 长度几乎与耳垂平齐的短髮梳得一丝不苟,严谨地别在耳后,耳尖上方一边别一根黑色髮夹。穿件灰色棉麻布料的翻领衬衫,衬衫纽扣扣到第一颗。下身一条黑色棉麻布料的直筒长裤。正站在不远处眉头轻蹙抿着嘴角,用一种打量的眼光看着她们三人。 凌如斯不动声色拍拍居然的后背,迈腿朝打量她们的中年女人走过去,站在对方三步远的地方礼貌微笑着说:「汪老师,这么巧。」 来人正是居然和钟心的班主任汪谨,汪谨扯动嘴角,她认为自己在笑,其实只扯出一个干巴巴的弧度说:「带孩子来玩一下。」说完抬手指向身后右侧方那台射击游戏机,那里正站着个大约小学三四年级的男孩子,个头比游戏机前的玩具枪高不了多少,高举着双手认真地盯着屏幕上的怪物来回射击。 居然和钟心这时也走到凌如斯身边,上半身微倾鞠一躬,齐声说:「汪老师好。」 汪谨扫眼两人,表情立马变得严肃,问:「作业写完了?现在时间这么紧张还跑出来玩游戏。」 钟心本能地举起右手,往前跨一步大声说:「报告老师,我是来问居然和凌老师作业的,这里离大家都近,就约了这里碰头。」 汪谨目光落在凌如斯手里的粉红豹上,说:「顺便玩一下?」 居然双手插在裤兜里,有点爱答不理的东张西望,并没打算接话。钟心吐吐舌头,看向凌如斯。 凌如斯:「时间再紧,吃喝玩乐还是不能少的,劳逸结合才对嘛。」说完不等对方搭话,她伸手指向汪谨身后的小男孩,继续说:「汪老师,您儿子好像遇到点问题。」 小男孩可能是因为输了游戏,整个人显得极其暴躁,屏幕上显示game over几个血红色字母,他还在疯狂地晃动□□,扣动扳机,嘴里不停地说:「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汪谨回身看见眉头紧蹙起来,她丢下一句:「别玩太久,快回去做作业。」然后走到男孩身后,沉默地站定片刻,才伸手拍拍男孩的肩膀。接着双手环胸端一副教导主任的架势,站在男孩身后看他。 男孩回头看见汪谨,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脑袋低垂,灰熘熘的跟在汪谨身后走了。 凌如斯注意到汪谨临走前在她和居然身前一眼带过,眉头就皱起来了。 钟心同样也注意到了,确切地说,钟心在两人转身面对她的时候就注意到,这两人t恤前胸上,一个印着左,一个印着右。再缺心眼的人也能看出这就是情侣装! 一点都不含蓄! 凌如斯踮起脚一只手臂挂在居然肩膀上,一只手拍下钟心的后脑勺说:「走,请你们去吃冰激凌。」 三个人坐在甜品店里,冰激凌吃到一半,凌如斯突然对钟心说:「说吧,都知道什么?」 钟心刚把不锈钢勺子塞进嘴里,不小心咬一口,牙齿和金属碰撞出一声并不清脆也不沉闷的声响。她放下勺子,手掌放在脸上不停揉搓,口齿不清地说:「知道啥?」 居然单手拿着勺子吃冰激凌,单手翻看钟心交给她的难题集,三本16开的本子。完全没注意凌如斯和钟心的对话。 居然原先以为钟心是让她们把不确定对错的难题写下来,结果看了才发现那些会员估计是翻了下作业和试卷,直接把难题摘下来,连动脑筋尝试去做都没有。 而今天这三本仅是数学这一门。 居然皱着眉头想,如果每周这样,相当于她在不停的重复的帮别人写暑假作业。于是,她决定回去后把所有作业复印一份,交给钟心自己翻来去抄。 第85页 凌如斯看钟心装傻,不接话不言语,就淡定地看着她。看到钟心汗毛竖起坐立不安。 终于,把人看到憋不住,开口说:「我真什么都不知道。我今天去找你们,看见你亲居然,老班也看见了。我怕她多想,才冲过去亲你俩的。」钟心坐正上半身,竖起双手掌心朝外:「可不是我本意啊!我对你俩可没想法啊!」 居然合上难题集,正好听到这句,眉毛微挑抬眸看钟心。钟心看见居然投过来的目光,大声吞口唾沫,说:「真没啊,我喜欢男孩子。」 居然和凌如斯同时笑出声,居然问:「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钟心目光在对面两个人身上来回游离,面前的冰激凌都不大敢吃了,总有种不详的感觉。她犹豫片刻,战战兢兢地说:「其实…不大确定…就…就…就感觉你俩,那气场不大一样。所以…你俩是…?」 居然和凌如斯相视一笑。 居然:「嗯。」 凌如斯:「嗯。」 当钟心从两个人口中听到那确定的一声「嗯」,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先前那一阵子畏畏缩缩的猜测和怀疑,反而在两个人的坦荡从容面前,被击得粉碎。所有迷惑、不安、腹诽的片刻全部烟消云散。 钟心收起先前的战战兢兢,嬉皮笑脸地说:「你俩可不能因为谈恋爱罢工,影响我挣钱哦。」 凌如斯在玻璃杯里舀勺冰激凌送进嘴里,笑着说:「需要给你封口费么?」 钟心脱口而出:「有么?」 凌如斯斩钉截铁:「没有!」 钟心死皮赖脸:「嗨!我是那种人么。」 居然斩钉截铁:「是!」 三个人相互嘲笑一通,钟心突然面色一正,话锋一转说:「但是我刚才看见老班看你们的眼神,我觉得她已经怀疑你们了。」 第46章 高考 暑假偶遇汪谨的事情就像是水深火热的高三生涯里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小插曲。除了凌如斯和居然在食堂和六楼宿舍门口「偶遇」过几次汪谨之外,再无其他特殊。 在食堂遇上那几次,汪谨就像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路人甲乙丙丁,在她们身后或隔壁桌的地方埋头吃饭。如果不是她们离开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人家餐桌桌角,才意外发现从不涉足食堂的汪谨老师竟然来吃食堂饭菜了。 但遇见次数多了,还每次都坐得离她们那么近,就透着那么些刻意的味道。正好高三时间紧课业重,她们索性食堂打包回宿舍吃,偶尔胃口差学校小店随便买点面包饼干对付一餐。 在六楼宿舍遇见次数不多,撞见过两次,也显得足够离奇了。 一次是凌如斯嫌天气有点闷,两个人开着宿舍门面对面坐在书桌边写作业和备课。突然抬头看见门口一个鬼祟的影子闪现,差点让凌如斯以为青天白日闹鬼。 她迅速离开书桌追到门口看见汪谨正轻悄悄地下楼。对方见凌如斯追出来立马解释说:想来看下凌老师的住宿条件,教室宿舍条件更好更宽敞,凌老师总住在这学生宿舍太委屈了,显得学校太不大气,汪保来老师做事太不地道。 还有次两个人午休完正往楼下走,迎面遇见汪谨从五楼楼梯转角走上来,看见下来的两个人愣一下,欲盖弥彰说自己走错了。 如果这几次偶遇汪谨算特殊事件,倒也给连轴转一样的高三添了点调剂,只是这点调剂,大家都瞬间遗忘在书山题海试卷堆里。 高三,就像被遗忘在时间之外,又时刻被时间紧盯。被孤立在校园一层,又时刻被众目睽睽。 所有的文艺晚会、体育联赛、春游、秋游、课外活动都不再与高三生有关。他们每天天亮前睁开双眼,走进教室关上门,就成群结队掉进那一页页卷子,一道道题目里。无法自拔。 每天第一个走进教室的老师,面无表情地撕掉一张日历,值日生擦掉黑板一侧倒计时的数字,写上新的。日历月份从小到大,从大到小。黑板上倒计时的数字却呈直线变少变瘦变单薄。 临诊、一诊、二诊几次考试下来,居然稳定的保持在年级第一的水平。就快到来的三诊意义不大,一般是为了保证高考前的状态。根据前三次考试得出的平均分,她的分数北大、清华、復旦都没问题。 高考前一周,凌如斯向汪保来提交了辞职申请。从汪保来办公室出来碰见汪谨,一成不变的髮型一成不变的穿衣风格及配色。凌如斯抬眼扫过汪谨,目光从她肩头扫过,停在走廊前方,没打算客套打声招唿,而是目不斜视和她错身而过。 汪谨看见凌如斯停在原地,似乎在等对方和她打招唿,像以往一样至少表面维持着礼貌客气。当她看见凌如斯目光穿过她,视若无物地走过去,原地愣片刻,蹙起眉头,转身叫住凌如斯:「凌老师。」 听见汪谨在身后叫她,凌如斯停下没回头,冷冷问一句:「您有事?」 汪谨被她的态度和语气惹得更加呆愣,随后便觉得很恼火。以她刻板严谨的处事方式,对方这种冷漠傲慢的态度简直太目无尊长。首先不说她教龄比凌如斯长,资歷比她老,就光年纪都比她长个十几岁。看来平时那种开朗有礼的样子果然是装的。也只有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才会不顾纲常伦理和自己的学生搞师生恋,还是同性恋。 汪谨努力压着脾气,说话声音听上去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我看凌老师没打招唿,还以为没看见我呢?怎么?是在汪老师那里挨批评了。」 第86页 凌如斯站在原地活动一下脖颈,转身看汪谨,目光冷冽淡漠:「汪老师今天好兴致,我一直以为您就是为人刻板些,没想到还挺爱管闲事的嘛。」 汪谨鼻子一皱眉头拧紧,某些狰狞的面目露出端倪,她一向平稳的声音高起几度,让人听起来有种尖刻的感觉:「你什么意思?你自己做了什么骯脏事情心里没数么?学校是什么地方!教书育人给国家培养栋樑之才的,怎么能被你这种人搞得乌烟瘴气!」 凌如斯向前一步,逼近汪谨,带点逼人气势问:「我倒要听汪老师说说,我做什么骯脏事?搞什么乌烟瘴气了?」 汪谨看凌如斯逼近,本能想往后退,转念一想不对,为什么要后退。于是,她挺起胸脯绷紧上半身,把自己绷的像一条拉紧的直线:「你做什么自己知道,我说出口都嫌脏。汪老师为什么找你还需要我说么!」 此刻,凌如斯主动向后退一步,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容,笑得温柔极了,就像对面站着的不是和她起冲突的人,而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稍微了解凌如斯的人都会知道,这种状态她其实是气极了,她总是越生气面上看上去越静好,然后猝不及防一击毙命。 凌如斯柔声地说:「我只是去和汪老师辞职,汪老师挽留未果,让我再考虑一段时间。」说完看眼张着嘴不知道怎么接话的汪谨,继续柔声说:「汪老师,我以前还以为您只是看上去脾气不好,猜可能家庭生活不大和谐。没想到您还真是一点就炸的性格呢。您说,我都没招惹您什么,您怎就跟我撕起来了呢。」 她举起一根食指缓慢地举在她和汪谨面前,缓慢地摇两下,仍旧是柔柔软软的声音:「真是不稳重呢。」 平时气势如虹浑身教导主任派头的汪谨,大概从没遇见过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忽硬忽软,绵里藏针,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应。张这个嘴,嘴唇气得发抖。 凌如斯给她一个甜笑,转身离开。刚走出去两步,优雅的回身走回来,走到汪谨身边,脑袋微微凑近,在她耳边轻声说句:「汪老师,后来我们有一句话很流行。叫做,恐同既深柜!」 最后五个字吐字特别清晰,说得很轻,落下很重,凌如斯几乎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然后,汪谨的肩膀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凌如斯大概怕对方气到失去理智对她动手,也有可能是怕对方气晕过去。娇笑着跳开跑远了。 跑到楼下花坛中央的时候,听见那个已经快气到神志不清的人,在她身后大喊一句:「你不要脸。」 凌如斯知道汪谨肯定在身后不远处死死瞪着她,于是她停在原地欢快地跳两下,举起双臂回给对方一个双手比「耶」的背影。 其实凌如斯去给汪保来递辞职报告的时候,汪保来什么也没提,只说让她再考虑一下。如果有更好的发展不拦着她,如果还没想好要做什么也不急这一天两天。 她先前看见汪谨没和她打招唿,纯粹是因为近一年被汪谨时不时有意无意的试探偶遇弄得反感极了。既然以后都不会再见,何必在最后时刻还要假惺惺演友好同事的戏码。 尽管如此,实际活了四十多年岁数一点不比汪谨小的凌如斯,仍旧根据刚才对方的言语猜出了大致情况。 人本身就是群居社会性动物,从出生开始,就在学着社交,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从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到职场这勾心斗角骯脏龌龊的事情一点都不少。人性和人心本身就极其复杂,每个人都具有多面性。以前她耗费太多时间处理你来我往的明枪暗箭。 现在,她可懒得很。只要别招惹到她头上来,爱咋咋地。招惹上来,绝壁打得你恨不得回炉重造。 汪谨自从去年暑假在电玩城碰到居然和凌如斯,后面很长时间一直在暗中观察她们。直到有次看见两个人在晚自习结束,走在无人的林荫小道里十指紧扣。原本女孩子之间牵个手哪怕十指紧扣也不算特别怪异,怪异就在于两人走到宿舍楼院外,看见有三两行人,便默默松开了手。 她也确实被凌如斯说中,家庭生活不顺遂。那天她老公向她提离婚,说再也不想过这种没有任何欢乐可言的生活。她没吵没闹,只是冷冷的让老公想清楚。然后默默躲在学校这处最隐秘的林荫里,坐在林荫深处的石桌边发呆。 当她看见那两个人十指交缠,年轻美丽的脸上张扬着生命的朝气和情爱的喜悦。她就觉得噁心,特别噁心。所有岁月静好,甜蜜美满的爱侣都噁心。 于是,第二天,她就给汪保来塞了封匿名举报信。等两个多月都没动静,她坐不住了,亲自跑去汪保来办公室,说最近听同学私下都在议论,凌如斯和学生居然有不正当关系。简直太有伤风化,这种败类一定要开除。 正在办公桌边看大字报的汪保来从架在鼻樑上的眼睛里抬起双眼,额头上有几道抬头纹争先恐后跑出来。他说:「汪老师,这可是很严重的指控。你从哪些学生那里听来的,我会去了解清楚。」 汪谨:「总之我不是胡说,我希望你调查清楚尽快做处理,不要影响了居然的高考。这可是难遇的好苗子。」 汪保来:「汪老师,您也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冷静一点,不要做什么过激举动影响大家的高考。具体情况我会去了解。」 第87页 「另外,我希望您也了解清楚。不要毁了两个年轻人的前程。」 汪谨走后,汪保来从办公桌那个上锁的抽屉里,取出压在最下面的一封手写材料。开头直白□□的三个大字「举报信」。他扫一眼,把桌面上跟小脸盆一样大的玻璃菸灰缸拖到身前,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火,烧了。 高考前一晚,居然抽个空隙跑来学校找凌如斯。 居然说:「老师,见你一面我明天肯定超常发挥。」 凌如斯抱着居然,说:「居然,我祝你高考顺利。」 同时,第二十年纪念日快乐 第47章 志愿 七月中旬这天,高三学生,不,应该说是前高三学生的集体返校日。高考分数已经放榜,学校规定学生统一返校填写志愿表。学校会安排专门的老师给学生讲解填报规则、高校分析以及专业解答。 那个时候,网络并没有普及到后来人人标配手机、平板、笔记本,连最基本的家家户户有台连网的电脑都没有实现。连网用的是电话线,拨号上网,并且电脑和电话线路不能同时使用,如果需要打电话电脑就无法上网,电脑在连网电话是无法拨打和接听的。 最重要的是,不仅网速慢,费用还贼高。 算一算时间,其实发展和变化也不过十几年光景,却让人仿佛从现实世界走到了曾经只在电影里才敢设想的科幻世界。每天身在进步和改变之中,并不会觉得突兀。一旦来次时空大穿越,回溯的时候才惊觉是场巨变。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根本无法想像,曾经我们走过的每一步,无论批卷、填报志愿、建档都是通过人工操作的。事实上,网络不发达手机只能打电话发简讯出行买票只能自己去车站排队,不只是属于上个世纪。 原来,那些慢慢的日子,车马邮件都慢的日子,并没有那么遥远。只是,很多人,不再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居然在统一返校之前,其实已经回过好几次学校,从校长、教导主任到班主任全都找她了解过她的择校意向和专业喜好。每次她都淡淡回句,没想好。或者,我有数。 她早上七点起床,跟那惨无人道的高三生涯相比,七点已经是晚起了。吃早饭的时候,居然爸爸正翘着二郎腿靠沙发上看天市晨报,她妈妈已经提着菜篮去菜场买菜了。 居然刚在餐桌上坐下,筷子戳进碗里旋转一圈,转几根葱油拌面在筷子上,还没放进嘴里听见居爸爸问:「清华还是北大定了没?」 居然缠着拌面的筷子停在半空,回头看她爸「啊?」一声。 居爸爸戴着老花镜认真地看报纸,眼皮都没抬一下,淡定地说:「你前面几摸考试都是第一,你们班主任早说了,分数线绝对能上清华跟北大。」 居然终于把拌面送进嘴里,等嚼咽干净才回:「你什么时候关心起我分数了。」 居爸爸:「一直很关心啊,你不知道而已。」他把天市晨报轻轻搁在茶几上,朝居然吃面的背影看一眼:「你学校的情况我都了解的,什么学霸霸粉丝会,什么六中流哥之类的。」 居然放下筷子,虽然心里有点讶异,面上仍表现得平静无波。她幽幽转身看着她爸爸说:「跟踪我?」 居爸爸「嘿嘿」笑两声,特有的憨厚音色,总让人忽略他内里聪明精干的商人本性。他摘下老花镜,和蔼地说:「我和你们教导主任关系还行,偶尔联络会聊到你。」接着又是憨厚地「嘿嘿」笑几声:「我还知道你们学校好多女生私下叫你老公呢。」 居然不动声色吃完碗里的拌面,打开牛奶盒喝两口。内心听见她爸爸后面一句话,本能地咯噔一下。也就咯噔了一下,随后立马冷静下来。她喝完牛奶,抽出纸巾擦擦嘴说:「我准备填报本地大学。」 居爸爸两条眉毛微微拧起,眉心中间生出沟壑。他还没开口说话,门口就传来一阵急促的女声:「你疯啊?天市最好的大学虽然也是985,那跟清华北大还是没得比的。」 居然妈妈一手拎着菜篮子,一手扶在门框上,脚尖抵住脚跟正在换拖鞋。 居然爸爸立马附和两句:「是啊,是啊。」永远平淡和缓的调子,听上去不急不躁。就像别人随口说句今天天气真好,他只是应两声。 居然起身把碗拿去厨房,牛奶盒扔进垃圾桶。走进房间腰包随意斜挎在胸前,戴上棒球帽和手錶,说句:「我去学校了。」 居爸爸:「好,好。」 居妈妈在居然经过身边时,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说:「仔细填,别瞎报!」 居然走到门口换鞋时才回一句:「天大挺好的。」 说完转身下楼,下到楼梯转角还听到她妈妈在门口喊:「要不是北大清华回来我打断你的腿!」后面接一句:「路上骑车注意安全。」 居然刚到学校就被汪谨拖走了。穿过图书馆,到了教室办公楼,爬楼梯爬到五楼。汪谨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居然就看见里面黑压压坐着六七个人。 两个认识的是校长和教导主任,还有几个中年男女看着非常面生,应该不是六中的老师。校长看见居然说:「快进来坐,大状元,你现在不光六中之光,简直就是天市之光。」 居然些微茫然地看一圈,在靠窗沙发边找个位置坐下来。她耳机还没完全摘下,只摘了一直慵懒地垂在肩上,另一只还塞在耳朵里。音乐声和办公室里的人生交织在一起,让她忍不住想把垂在肩上的耳机塞回去。 第88页 但她依然礼貌地摘掉另只耳机,和办公室里认识的老师一一打过招唿,不认识的也礼貌鞠躬。 教导主任说:「分数知道了么?你是我们省今年的理科状元。」 居然并不惊讶,淡定道:「哦,不知道,刚进学校就被汪老师带来这了。」 办公室里的男男女女高高低低笑几声,校长开始切入正题:「学校和专业定了么?」 居然:「定了。」 教导主任:「北大,还是清华?」 居然:「天大。」 「啊!!」办公室一众人惊掉下巴,如遭雷噼,半天回不过神。 汪谨最先反应过来,激动地说:「你分数线足够了,虽然都是名校,那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名校里也有排名和等级。清华北大就是国内高校一线,足够影响到你以后的职业走向和人生。」 教导主任:「汪老师说的没错,你年轻,很多事情难免考虑不周全,志愿填报很多时候甚至比高考还重要。」 校长:「居然,这可不是玩笑,不能随便做决定。」 办公室里你一言我一句,在旁边的几位陌生人里有一位中年女性开口道:「居然,我可以了解一下你想选择天市的理由么?如果可以,我们还想单独为你做一期专题。」 居然始终沉默不语,直到这位女士开口说话,她才抬眼看过去,疑惑地问:「您是?」 校长:「哦,忘了介绍,这是咱们天市电视台的工作人员。」 居然淡淡地:「哦,不太方便。」 汪谨:「……」 校长:「……」 教导主任:「你这孩子,多大的光荣啊。」 电视台女士:「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 「你们都围这干嘛呢?」汪保来人还没进办公室,从靠走廊那边的窗户里探出个脑袋,喊一声:「唱大戏啊。」他看见坐在窗边沙发角落里的居然,没好气地说:「好傢伙,到处找你,赶紧滚回教室去。」 居然转身看见汪保来,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对办公室里众人鞠一躬,礼貌地说:「老师们,领导们,再见。」说完,脚底蹬上风火轮,光速蹿出办公室,经过汪保来身边时,她左眼皮朝下迅速合上睁开轻轻一眨。 高考结束后到现在,居然碰见每一个人,不管熟悉不熟悉,无论长辈还是平辈,每一个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北大还是清华?每一个人都在扮演她人生导师的角色,动动嘴皮子似乎就能帮她画出前程的锦绣和人生的壮阔。好像他们人生的剧本里,如果缺失居然选择这一环就变得索然无味。 没有人考虑过,这是居然的选择和人生,无论锦绣还是黯淡,壮阔还是平缓,都是她自己的故事。她从来不需要编剧来写,不想下载副本来刷。她只想走过的每一步不受他人左右,不违背自己本心。 离开学校差不多中午十二点左右,居然跟着汪保来总算避开蜂窝般围拢着的人群。没人知道她填了什么,问的人一大堆,她只是笑笑并不回答。 走出校门看见凌如斯坐在拐角的冰店等她,单手支着下巴对着窗外发呆,看见居然走过来,眉开眼笑。 她已经辞掉六中的工作,也从六楼不断电的宿舍搬了出来。陈易最近和工作地方的某个小鲜肉打得火热,每天不回公寓,正好让凌如斯暂住。 她之所以没开始找新房子,就是等居然志愿填报完毕,定下最终去向之后再做规划。跟着她的居然奔走,重新找工作,重新解决衣食住行,换个城市继续她穿越时空追夫的旅程。 居然钻进冰店,对面一大张空椅子不坐,硬是挤到凌如斯身边挨着她坐下,坐下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歪着脑袋问凌如斯:「老师,如果我腿断了,你还要我么?」 凌如斯掏出纸巾擦掉居然脑门上的汗珠,说:「要,出门我帮你推轮椅。」 居然抓住凌如斯帮她擦汗的手,十指穿过去,牢牢扣住:「我报了天大,第一到第三都是。」 凌如斯看着居然,目光深深,不多言语。 居然开始展现她无赖的一面,脑袋靠在凌如斯肩头蹭两下说:「我不想异地恋。」 凌如斯嘴角上扬,轻声微笑,脑袋垂下,抵着居然的脑袋:「放心,你去哪我去哪。」 居然双眼弯起来,嘴角扬起来,笑得像盛放的喇叭花,她说:「我们租房住一起吧。」 第48章 同居 居然和凌如斯都属于行动派,两个人确定下一起租房子这件事之后,就开始联繫房产公司找房子。有时看见环境比较舒适的小区,会进去找物业看小区公告栏里有没有房屋出租信息。 顺便,居然每天早出晚归尽量躲开她妈妈。 自从她志愿填报完,学校和家里都炸了锅。各种不解、质问的议论声背后当面响了一周就逐渐消停,慢慢淡化成一个茶余饭后打发时间的消遣。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焦头烂额的生活,关于别人的是评头论足一时可以,谁也没时间和精力一直关注。 除了两个人。一个是居妈妈,一个是钟心。 居妈妈当然没真打断居然的腿,而是在知道的当天和居然冷战,不给她洗衣服,不给她做饭。居然倒是乐得耳根清净。可苦了居爸爸,跟个和事佬一样跑前跑后,左边劝劝居然,右边哄哄居妈妈。 虽然,居爸爸在知道那一刻也有丝恼火,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只说句:「算了,脑子在那里,再怎么混能差哪里去。」 第89页 一周之后,居妈妈终于给居然做了罢工后的第一顿早饭。小老太太跟报復似的,做一堆居然不爱吃的东西。 居然洗漱完站在餐桌边眉头紧皱看着桌上的甜豆浆,剥好壳的白水煮蛋,浑圆饱满的大馄饨上面飘着厚厚一层葱花,瓷碟里还躺只美丽的大白包子。 居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一盘刚洗净的车厘子和小番茄,斜居然眼说:「还不吃,不合胃口么?大状元。」 居然听到「大状元」三个字情不自禁打个寒颤,她扭头对坐在沙发上看天市晨报的居爸爸投去求助的目光。居爸爸大概看到十分有趣的新闻,眼珠子紧盯报纸半天都没眨一下。居然转过身懊恼地说:「没有,没有,一看就好吃。」 居妈妈拍拍居然的后背:「那快坐下吃。」说完拉开餐桌对面的椅子,坐下看居然吃早饭。 居然眉头快拧成死疙瘩了,在面前的食物上看一圈,最终拿起包子小小啃一口,啃完她差点吐出来,韭菜鸡蛋的!张嘴要吐看见居妈妈坐对面死死盯着她,鼻子一捏眼睛一闭,强迫自己吞下去。 豆浆的糖多到沉在杯底化不开,包子是韭菜鸡蛋的,馄饨也是韭菜鸡蛋的,居然觉得自己这一天都不想再吃任何东西。她一顿早饭吃多久,居妈妈就在对面坐多久,看居然吃完最后一口白水煮蛋,才站起身收拾餐具。边收拾还丢下一句:「我觉得早饭吃营养点脑子才好,你一定是早上吃太多拌面,把脑子吃搭牢了。」 居然鸡蛋堵在喉咙口,还没吞下去,正张嘴要反驳,听见居爸爸在身后「嘿嘿嘿」憨笑几声。晨报终于不吸引人了。 居妈妈在厨房里洗碗还没停止吐槽,伴随着水池里流水的哗啦啦响个不停:「你知不知道我天天跟我小姐妹说,我女儿肯定北大清华没得跑,其他学校她看不上,现在好了,叫人看笑话。」 居然默不吭声,拒绝回应。 居爸爸开口救场:「那你下次换个说法,我女儿北大清华都没看上,就想留在天市。」 厨房里流水声停下,居妈妈走到厨房门口,喜笑颜开:「对哦,也的确是事实。」 居然赶紧钻进卧室,换下睡衣,收拾好蹑手蹑脚往外走,对着沙发上的老爸无声做个口型:「出去了。」然后,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居爸爸别出声。 居爸爸摘下老花镜搁在茶几上,笑着对居然食指和拇指相碰成圈,另外三根手指竖的笔直,比个ok。 居然和凌如斯约在天大碰头,今天约了房产中介去天大附近几个小区看房,如果能看到合适的确定下来,以后居然上课会方便很多。 天大在天市有三个校区,最悠久的校区在天市市中心,最新的在天市西郊,而最有名的校区在城市东区,因环境和建筑还闻名天市。 居然选的计算机专业上课地址就在城东校区,这里整座校区的建筑偏文艺復兴时期风格,让人走进校园有种行走在欧洲古罗马的错觉。 听说这些建筑是从古代数学家对完美的数学模型中得到的启发,他们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一切,包括大自然和人类,都可以从完美的数学模型中得出。于是,在此基础上,开启了文艺復兴时代建筑师们对于完美建筑比例的追求。 天大城东校区的建筑虽不是出自文艺復兴时期,但定受了不小的影响,从教学楼、图书馆、办公大楼、体育馆等等建筑里大量的平衡比例和柱式使用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学校里有天市最出名的一处湖泊,天鹅湖。 天鹅湖闻名是因为湖上黑天鹅,真天鹅。黑天鹅不属于本地物种,一般来自于纽西兰或澳大利亚,天鹅湖的黑天鹅是当年天大从澳洲引进的,引进了十只,听说十万一只。 校区的湖泊和校区西侧的湿地相连,是一块天然的生态区。湖水由于微生物活跃,呈天然的碧色,不需任何滤镜,就能照一片青翠。湖面上有座红色木桥从一端蔓延到对岸的树林深处,下雨时,被雨水沖刷过的木桥会呈现如晚霞般艷丽的深红。发展到现在,已经成了天市着名景点,很多本地人和外地来天市旅游的游客,都会把天市城东校区作为必打卡的一处。 凌如斯和居然手牵手在校园里漫步,离约定看房的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多小时,正好可以提前熟悉下居然的校园环境。终于,可以光明正大的手牵手,也没有人会用奇怪的眼神看你,或者在你经过时偷偷议论。 凌如斯:「能在这里待四年,挺幸福了。」 居然侧身靠近凌如斯,在她耳边吹气说:「前提这四年里有你。」 凌如斯感受到居然吹在耳后的热气,脖颈一僵,抬手不自在的摸两下,才调侃地说:「四年就够了?」 居然:「当然不够,四十年都不够,四百年,四千年……」 凌如斯:「国家说了,建国后不准成精。」 居然愣一下,朗声大笑,笑完把凌如斯一把搂紧怀里:「总之,你跑不掉,我赖上你了。」 凌如斯:「好。」 手机在居然口袋里跟叫魂一般响起,铃声短促而尖锐,一声高过一声。之前高考怕睡过头,闹钟和铃声设置了同一个刺激的声音,后来一直忘记改过来,结果,每次鬼叫起来都把人吓一跳。 居然不爽的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一眼是钟心打开手机翻盖,按下免提键。 第90页 「居然!!!」破天荒第一次钟心没喊居老闆,以气吞山河之势直唿居然的名字,居然甚至感觉手心的手机都震了几下。她和凌如斯交换个「这人八成吃错药」的表情,紧接着,听见钟心在电话那端嚎啕大哭。 比那些葬礼上,职业哭丧的还要惨。 钟心哭一阵,抽噎着说:「你太…嗝…过分了。」 居然:「抢你钱了?」 钟心:「对。」 半小时后,钟心跟在手牵手看房的小情侣身后,一路不停地叨叨。好不容易躲过家里居妈妈的居然同学,是怎么也躲不过这跟屁虫样的钟神棍。 钟心双眼红肿,看上去是真哭了很久,现在大概已经哭干了眼泪,只能顶着双红眼圈,愤恨地盯着居然,咬牙切齿地说:「你知道我赔了多少钱么?我下注的选项只有清华和北大,本是稳赚不赔的,结果你给我来这么一出!」 「这几年赚的,血本无归了。」 凌如斯扭头斜钟心一眼:「你差不多了,在居然这里叭叭吸血这么久,吸就算了,吸到最后还怪血包加了调料,味道不对?」 钟心正张嘴要辩,转念一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高中几年她拿居然赚钱,人从来没说过一句,也没抽过一分,赚了赔了确实怎么怪都怪不到居老闆头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没错,可是谁会和钱过不去,那原本稳稳躺在她床底上锁小柜子里的钞票,她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拿出来数一遍闻一闻,培养了这么久的感情,往手里一捏那触感钟心都清清楚楚。结果,大家说散就散,一点情面都不讲。 钟心不再多言,垂头丧气臊眉耷眼地跟在两个人后面。 半晌,居然回身淡淡地说:「算下多少?我给你。」 钟心迅速抬头,脸色变换之快让人嘆为观止。她恬不知耻的竖起一根手指,咧嘴对居然「嘻嘻」笑着。 居然扫一眼,依旧淡淡地说:「知道了。以后你也没机会吸血了。」 凌如斯听见居然的话,无声扯动嘴角,扯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她想,她的居然小宝贝还是天真了点。吸血这件事,来日方长呢。 钟心眼睛瞪的滴熘圆,在原地呆愣几秒,才反应过来,对呀,大学她们就分道扬镳了,就算约见面业务别说跨校区发展了,专业都五花八门。看来,她得赶紧给自己找点新的谋生出路! 走神的钟心,耳边飘过两个人的对话。 凌如斯:「我喜欢地上铺的红木地板。」 居然:「那咱们定下来。」 然后,钟心才从红肿的双眼里睁大一条缝,发现自己此刻正跟着两位大神站在一处小两居里。房子不算大,但装修很别致,房子格局也舒服,窗明几净,採光合理。屋内冰箱、彩电、空调、洗衣机基本生活设施挺齐全,铺着老式红木地板的客厅里竟然还放着一架有点年头的钢琴。 钟心脑子灵光一闪,她惊讶地看着两人说:「你俩要同居?」 第49章 新居 居然和凌如斯最终租下那间铺有红木地板的小两居,小区位置在距离天大两站地。算是老小区,住的大多是天大教职员和一些国外留学生,相对来说居住人群比较简单。 小区虽已有不少年头,居住环境却十分舒适。小区旁有条河道自古就在,是明朝时期天市水上贸易的主要通道,如今很多古时码头还在,却早已没了来往的商贾布衣。码头的地方立块石碑,鲜红色隶书字迹已暗红斑驳,风霜雪雨的立于天地之间,诉说着这里千百年前曾热闹喧嚣。 来看房子的那天,凌如斯站在河边,对居然脱口而出:「以后我们可以去那边遛狗。」 居然双手捧着叠在一块的三个纸箱,脸色绯红,蒸腾着鲜活的热气:「那咱们养一条。」 回过神来的凌如斯怔忪片刻,笑笑:「我随口说说。」 两人用一周左右时间打扫布置新房子,一趟趟跟蚂蚁搬家似的往房子里每个角落填塞,渐渐填塞进两个人的气息。 浴室里的毛巾架上挂着成对的毛巾、淋浴房旁的架子上放着粉白瓶的桃子味沐浴露,姜花味洗髮水。洗漱台上放着纯黑色瓷杯,两只牙刷交错拥抱躺在瓷杯里。 厨房的调料瓶根据高矮胖瘦按顺序摆放,碗碟全是烟青、海棠红、松花绿的纯色。 她们整理出一间卧室做书房和工作间来使用。另一间卧室也已经收拾整理干净,两个人的衣物不分彼此的紧挨着挂在占据一整面墙的衣橱里。床上铺着新买的月白色床单被罩。 亚麻的凉拖踩在红木地板上,会发出轻柔绵软的声响,就像冬日午后,阳光暖暖洒下来,刚伸完懒腰的老猫踱着小步,轻轻一跳蹬上椅子弄出的声响。 房间里的窗户是老式的四方格,漆成原木色的木质窗框,往外推开时要用窗框下方的铁钩固定住才能避免被风吹得摇来晃去。推开卧室的窗户,一株桂花树在三搂窗下冒点尖,可以想像花开时定是整片馥郁芬芳。 凌如斯突然想起曾经她和居然买的房子楼下行道旁也种着成排的桂花树,虽然楼层较高,仍旧不能阻止花开时飘来窗边的香气。 她环顾四周才惊觉,这间小两居的很多布置以及物件摆放习惯,都在无意识间复制了她们的家,那个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家。 居然看凌如斯靠在窗边,傍晚如血夕阳照在她靠外侧的身上,侧边脸庞在夕阳照耀下光影闪动,长长的眼睫和脸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漆黑的眼眸在光影映衬下莹润晶亮。屋里没有开灯,另外半侧隐没在满室昏暗里。她就倚在半明半暗里,神色缥缈又安宁。 第91页 居然悄声走进,张开双臂从背后把人揽进怀里,下巴贴在凌如斯额角,轻声说:「老师,从今天起,换个称唿好么?」 凌如斯从神游里醒过来,双臂搁在居然搂着她的手臂上,手背覆上居然的手背:「换什么?」 居然低头亲吻凌如斯的耳尖,嘴唇张开探出舌尖轻轻舔两下,用低沉潮湿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着:「叫老婆好么?」 说完不待凌如斯回答,吻自耳尖滑到耳垂,舌尖游移,带着温热湿腻的缠绵沿着颈侧一路下滑,滑到锁骨处转换方向,停在脖颈正中张开细齿轻轻啃咬。感觉怀中的人轻轻颤抖,她喉咙里发出声勾人低笑,自对方下巴处缓缓上移,含住一张柔软的唇瓣,毫不费力启开已开始微微喘息的嘴,柔软舌尖轻触。她沿着舌尖探进去逗弄,吸吮,轻咬。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我幻想过无数次,把你推倒在墙边。」 居然和凌如斯在这年八月初正式搬去两个人的新居,她们邀请陈易和钟心来做客,算是庆祝乔迁新居。原本四个人简单做几个小菜,再买点滷味熟食就可以了,结果竟意外迎来几个新客人。 一个是陈易的小鲜肉,表面男同事,背后男床伴。大学还没毕业,大四实习和陈易一家公司,就被陈易收入裙下。 一个是突然决定来天市的韩梅梅,单独一个人,没有李雷。电话里言辞闪烁,说是在老家,单位、自己家、娘家三点一线要长霉了,出来散散霉气。 还有一个就是超级意外的意外。 下午凌如斯和居然在天大附近的小吃一条街买滷味,刚从老闆圆形的玻璃窗口接过三盒滷味,就听见有人在身后叫居然。 两人回身看见个老男人,里面穿件海蓝色纯棉背心,外面套件浅卡其色短袖衬衫,衬衫扣子敞开,下身搭配条深灰色长度到膝盖的大短裤,背心扎进裤子里,钥匙穿在裤腰上。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衣着。凌如斯额角抽动,情不自禁抬手遮了下刺眼的阳光。 对方看见他笑呵呵地说:「小凌也在啊。」他手中还拿着把大蒲扇闲适地晃着:「你俩在这干嘛呢?」 居然不假思索:「汪老师,我们就住附近。」 汪保来竟然很淡定:「这么巧,我也住附近。」淡定片刻咂摸过味来,停下手中摇蒲扇的动作:「你俩住一起?」 居然还是不假思索:「对呀,今天正式入住。」说完没大没小开玩笑地问一句:「老汪,要不要来一起吃个乔迁饭?」 汪保来:「好啊,正好晚上没人给我做饭,准备来买点滷鸭对付一餐呢。」汪保来伸长脑袋看眼居然拎在手上的袋子,用蒲扇拍着居然的肩问:「买滷鸭了么?」 居然:「……」 凌如斯:「……」 人家真的只是随口说说,怎么就还当真了呢? 汪保来看两人愣在原地,蒲扇又再居然肩上拍几下,追问着:「买了么?」 凌如斯:「买…买了。」 汪保来双手背在身后,蒲扇单手握着,头一甩:「走啊,带路。」 凌如斯木木「哦」声,迈开腿准备走,居然扯扯她的手肘,轻声说:「你不爱吃鸭没买,我去买一下。」 三个人一前一后往前走了一段,居然和凌如斯才回过味来,两个人交换个眼神,笑笑。居然扭头对身后的汪保来说:「我说老汪,你怎么一点都不客气。」 汪保来脚步不停,紧随其后,正气凛然地说:「客气啥?客气能当饭吃么?」 凌如斯「噗嗤」笑出声:「其实早想请您吃顿饭,一直没机会。今天正好碰到,就是粗茶淡饭别嫌弃。」 汪保来重新把蒲扇拿到身前扇着,边扇边说:「有滷鸭就行。你也别老您您的,你俩一个辞职一个毕业,咱们现在就是平常的熟人关系。」 熟么?一般吧。凌如斯心想。面上还是对汪保来笑笑,没再言语。 居然调皮的微微挑眉,打趣道:「这么说,您老那里还有不平常的熟人关系?」 汪保来脚步顿一下,停在原地用眼睛瞪着居然,蒲扇指着她说:「你就是。」 走到小区楼下正好碰见在停自行车的钟心,她回头看见汪保来,本能地弯腰鞠躬,大声说:「老师好!」 汪保来摇晃着蒲扇:「行了,都毕业了,别搞这么拘谨。」 钟心直起上半身问:「老师也住这?」 居然看钟心投来疑惑的目光,她耸耸肩两手一摊并不出声。 汪保来抬起蒲扇对旁边两人一点:「她们邀请我来吃饭。」 凌如斯:「……」 居然:「……」 我们真的是随口开个玩笑,谁能想到汪老师一点不客气。 钟心:「……」 几个人上楼进屋,汪保来和钟心一人坐沙发一边,带聊不聊地说着话。居然把买好的滷味熟食装进盘子里,餐桌上摆放好餐具。 凌如斯简单炒几个家常菜,刚把小火慢炖了整个下午的鲫鱼龙骨青红萝蔔汤端上桌。陈易和韩梅梅就带着个高中生模样的清秀男孩子进门了。 进门后,门口三个人看着沙发上两个人,谁也不认识谁,一时间门口的和沙发上的都不知道要不要开口打招唿。带点尴尬地笑笑算打过招唿。 陈易眼光飘向汪保来方位对居然做个口型无声地问:「你爸?」 第92页 居然摇摇头说:「路边捡的,说没饭吃,我们就带回来了。」 韩梅梅插一句:「这也行?」 跟在她们身后的男孩中等个头,一七五左右,看上去和居然差不多。他左手捧个西瓜,右手拎袋苹果香蕉梨,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居然看见对他温和地笑笑说:「人来就行了,不用买东西。」 男生腼腆笑笑,诚实道:「陈姐买的。」 陈易回头白男生一眼,说:「介绍一下,我同事,小孩子一个,叫余力力。」紧着补句:「力量的力。」 韩梅梅憋满脸笑往前走,回头对余力力说:「力力,进来坐,别老站那。」 凌如斯从厨房出来只听见丽丽两个字,接一句:「丽丽是谁?」 居然右手轻握成拳,伸出拇指从自己肩头指向身后:「陈易的力力。」 满屋子人笑起来,包括靠在沙发上摇蒲扇的汪保来,和站在陈易身后的余力力。共同的笑点瞬间让一屋子半生不熟的人拉近些许距离,初见面的尴尬被沖淡不少。 大家围坐在客厅的长方形餐桌边,你言我语推杯换盏。酒精的燃烧再次拉近众人的距离。汪保来先生顶张已经呈现高原红的脸,笑呵呵地说:「你们这桌子小鬼,没一个能喝趴我。」 陈易喝的正嗨,抬起手臂搁在汪保来肩膀上,喷着满嘴酒气说:「老头,别吹,我纵横酒场这么多年就没趴过。」 余力力坐在陈易旁边「嘿嘿」笑几声说:「真没看陈姐在酒桌上趴过。」然后侧头凑近陈易压低声音说:「陈姐都在床上趴。」 陈易听见转身一巴掌撒娇似的拍余力力肩上,酒杯怼到他面前说:「给我喝了!」 韩梅梅悄摸摸凑近凌如斯:「这小孩看着老实,估计和陈易半斤八两。」 凌如斯笑而不语,拿起酒杯碰碰韩梅梅的杯子。两人举杯喝一口,凌如斯问:「李雷怎么没来?」 韩梅梅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她垂下眼睑看着酒杯,淡淡地说:「忙。」 第50章 消失的斗牛 晚餐结束,众人也没有要续场的打算。就连平时有聚会必要玩到最后一刻的陈易都难得没出么蛾子,可能是和余力力安排了二人后半场。也有可能同桌吃饭的几个人好些交错着半生不熟的关系。 居然和凌如斯以主人的姿态把人送到楼下,看骑车的打车的各自散去。居然手臂自然的往凌如斯肩上一揽,两人转身准备回去才发现汪保来在两人身后眯缝着一双眼,单手背在身后单手摇蒲扇,正满脸酒足饭饱的表情看着她俩。 凌如斯:「汪老师,要帮忙打车么?」 汪保来蒲扇摇两下:「打什么车,我走两个路口就到了。」 居然搂在凌如斯肩上的手臂顺势把她当个支架,整个人放松的往凌如斯这边倾靠,单手插在裤兜里。随意抬起挂在凌如斯肩上的手对汪保来招招:「那咱们回见。」 汪保来看着两人,张嘴想说什么,想想选择闭嘴,「嘿嘿」笑两声。被酒气熏得红光满面的脸竟莫名透出股和蔼慈祥的味道。 凌如斯贴着居然打个寒颤,居然侧头问:「冷么?」 她们勾肩搭背走进楼道里,上楼梯的时候凌如斯才说:「汪老师是不是喝多了,我怎么觉得他笑得跟个老狐狸似的。」 居然:「你怎么知道老汪的外号。」 凌如斯:「…长得像…」 刚走到家门口居然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凌如斯说:「去河边散散步吧。」 居然说:「好,等我一下。」她打开房门,进房间拿件薄外套递给凌如斯:「穿上,晚上凉。」 凌如斯接过外套拿在手里:「我那是给老汪吓的,以前看他老花镜后面的加大版眼睛看习惯了,今天不戴眼睛,勐地看他这么一笑不习惯。」 居然回手带上房门,把凌如斯手中的外套拿过来:「带着吧,河边会凉些。」 两个人刚走到小区楼下,凌如斯余光瞥见一团黑色的小影子,她勐然扭头看到个似曾相识的丰满浑圆的小黑屁股消失在隔壁楼的路口转角。她二话不说立刻上前两步追过去,追到路口有个小屁股有节奏的欢快扭动着钻进楼道,顶着个拇指大小黑亮亮的小尾巴尖。 圆屁股消失后,一楼防盗铁门的电子锁「滴滴」响两声,自动落锁。 居然走过来,握住凌如斯的手问:「小猫还是小狗?」 凌如斯:「没看清,应该是狗吧。」语气里含着隐隐的失落。 居然垂眸看凌如斯,抬手捏捏她的耳垂:「咱们也养一只呗。」 凌如斯抬眼看她,居然的浅褐色眼眸在路灯下闪着光,她笑笑:「等一阵再说。」 居然:「好。」 她们手拉手沿着河道慢慢走,夏季的晚风吹来时还带着白日骄阳里遗留下来的热气,河道两边开了簇簇紫茉莉,也被称为洗澡花,傍晚至清晨时分开放,烈日下团合,香气在黄昏时分最为浓烈。 紫茉莉里蹦出的小黑籽落在地上不小心踩到就会发出「吧嗒」一声。 凌如斯记得幼时外婆家有株紫茉莉,夏天傍晚大家会把餐桌搬到院中的李子树下,一家人围坐在树荫下吃晚饭。吃着吃着紫茉莉就开了,然后在旁边悄悄地蹦出很多小黑籽,凌如斯总是吃饭吃到一半就去捡小黑籽,捡到一半被自己老妈拖回来一顿打。 第93页 后来和居然说起洗澡花,居然傻哼哼追问半天都没搞明白洗澡花是什么。 凌如斯拖着居然的手,指向路旁的紫茉莉说:「这就是洗澡花。」 居然看向旁边的紫红色花朵,皱着鼻子说:「不是喇叭花么?」 凌如斯:「不是,喇叭花是喇叭花,这个也叫紫茉莉,就是我以前和你说过的洗澡花,我外婆家院子里那种。」 居然没有回答,凌如斯转脸看她,看见居然眉头轻蹙目光沉沉若有所思的注视着自己。凌如斯心脏像被只无形的手死命抓住,倏然一紧。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对现在的居然说不知道该称为未来还是曾经的故事。 短暂的沉默在两人间没有持续太久,居然开口打破沉默,她说:「是不是很喜欢小狗?」 凌如斯拉居然在河道旁的木椅上坐下,脑袋靠在居然肩头缓缓开口道:「我以前养过一只大肥狗,是只法斗,油光水滑的,那屁股…」凌如斯「啧啧」几声,双臂在身前舒展开,夸张的比个圈:「这么大,三十六斤!」 「每次他那大屁股往我们腿上一坐,那腿感觉都要断。」 「而且,这大爷脾气忒大,不能饿。饭晚吃一分钟就得闹情绪,撕家咬鞋啃家具,在床上尿尿常有的事。」 「你知道么?她后来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三高,得减肥了,我就每天早上起来给他做顿素的,晚上吃减肥粮。吃了没多久,就跟我闹脾气了,天天不给我好脸。」 凌如斯滔滔不绝地说,王爷开始减肥是居然离开之后的事情,她每次把三十六斤的王爷抱上抱下,驮进驮出就很想哭。其实,居然在的时候她从来没觉得王爷这么重。 她每天给王爷做健康餐,看王爷用充满幽怨的大狗眼水汪汪地盯着她的时候,她就很想和居然抱怨,抱怨这只臭狗不给她好脸。 但是,没机会了。居然先她一步去了遥远的他乡,那个距离丈量不了,唯有时光流逝才能殊途同归的他乡。 她总是独自在家里碎碎念的时候,念着念着眼泪就掉下来。这时王爷会收起臭狗脸扭着圆屁股跑来她身边,两只又厚又大的前爪搭在她腿上,撑直身体伸出舌头舔凌如斯。 然后她抱着三十六斤的王爷,在客厅地上,在卧房飘窗,在书房躺椅里一坐就是很久。 此刻,她终于能再次拉着居然温暖的手,靠在她瘦削却有力的肩头,细细诉说这些她离开后所不知道的事情。琐碎却柔软。 居然认真地听,并不插话。听着听着她眉头微微拧起来,眯着双眼陷入沉思。她记得之前去凌如斯老家,凌如斯老妈曾在无意中抱怨过朋友家的狗毛满天飞,每次去就不停打喷嚏流鼻涕,后来连打麻将都不愿再去那位朋友家了,情愿约来自己家或者棋牌室。 可是,凌如斯的回忆里有个我们,那个们是谁?她充满了嫉妒和酸意。既想问个究竟,又不愿轻易去触碰,矛盾极了。 最终,居然选择深埋自己的情绪和疑惑。她想,只要从凌如斯和她在一起的那刻起到余生的最后一秒,都是属于她的时光就可以了。什么前尘,什么过往,都是昨日小黄花,艷丽不过今时居然。 居然说:「那么喜欢,我们养只自己的,不等了,明天就带你去选。」 凌如斯摇摇头说:「不,要等属于我们的那只。名字我都想好了。」 居然:「叫什么?」 凌如斯看着居然,目光澄澈又缱绻,她轻声的,笃定的:「王爷。」 居然沉默半秒,开口:「我本来想要个女儿的。」 凌如斯:「那咱们就要二胎,头胎我要儿子。」 居然:「听你的。」 三天后,居然接到兼职公司的电话,那边公司扩大,约居然见面,想聘居然做公司的技术总监。居然觉得自己刚上大学,平时接活挺自由,挣得外块也不少。要是正式签约去工作,还要上学哪里兼顾的上。她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加入头秃行列。 对方也是诚意十足,硬生生在电话里拖着居然聊了一个多小时,聊到手机小电池不停闪。居然说没电了她考虑一下。对方还不肯罢休,说明天再打过来。 最后,实在是盛情难却,居然才答应明天去趟公司当面聊。 凌如斯在居然打电话的过程中,已经洗完头沖完凉,吹干脑袋,趴在床上吹着空调快睡着了。迷迷煳煳中听见居然走进卧室给手机充电。她脸埋在枕头里,整个人在床上趴成个「大」字,懒懒的开玩笑说:「背着我跟哪个小情人讲电话呢,讲这么久。」 居然凑过来在凌如斯屁股上拍一下:「是啊,有人要来抢你老公了,着急不?」 凌如斯翻个身,从反面「大」字变成正面「大」字,她抬脚轻轻踹下居然眯着眼说:「谁胆子这么大,老娘不撕了她。」 居然嘴角向上一扯,露出个调戏的笑容,弯下腰和凌如斯面对面:「这么紧张?」 凌如斯腾的从床上坐起来,瞌睡都没了,眼睛瞬时瞪圆:「你跟我说真的?」 居然拖鞋一蹬坐上床,抬手在凌如斯脑袋上揉两下说:「还真急啦。逗你呢,是我兼职的那家公司,想和我签正式合同,我推半天推不掉,明天过去看看,聊聊再说吧。」 听完,凌如斯放松上半身,靠回枕头里,盯着天花板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她说:「明天我想和你一块去。」 第94页 第二天,凌如斯在出门前拉住居然说:「他们可能给你开的条件不错,但是做这行很辛苦,忙起来没日没夜。我怕以后会经常看不到你。」 居然习惯性检查自己挎包里的手机钥匙和钱包,回:「我也这么觉得,昨天就拒了,今天也是觉得不好意思,当面去和人家说一下。」 到达约定地点,居然被前台七弯八绕带去里面办公室。凌如斯在休息处等居然,她张望着四处的布置和陈设,这时的休息室还没有隔成她和居然初次见面时,那种玻璃房的小单间。 整个休息处都是开放区域,几排大沙发放在落地窗前,中央区域有单独分开的小圆桌和单人沙发。有一排橱柜隔成的茶水间,里面饮料机咖啡机饮水机冰箱微波炉一应俱全,不算特别大,但设施相对齐全。茶水间另一侧摆放着撞球桌和桌上足球,还有两台跑步机。估计是让员工休息或加班的时候用来调剂放松。 这里还不是后来她熟悉的格局和装修。也还没租下上下三层全层办公,更没有发展到全国各地都有分公司和办事处的地步。 对这家公司其实她并无太多好感,后来她或多或少把居然的离去归结到长时间作息紊乱缺乏睡眠高强度工作的层面。尽管知道很多事情也许有方方面面的诱因,她仍控制不住想如果居然不是常年日夜颠倒身体疲劳,她就不会出现心动过速的情况,如果不出现心动过速,她就不会去天市医院,如果不去天市医院,就不会出现术后那百分之零点一的意外。 两小时后,她听见居然和别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另一个声音听上去有点耳熟。然后她看到和居然一起走出来的人时,眼睛都亮了。居然看见凌如斯后和旁边的人礼貌告别,对方回应几句转身往里间走。 凌如斯快步追过去,对来人说:「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想问一下你家是不是养了只法斗,快生了?」 来人愣愣看着凌如斯,有点莫名其妙地开口:「我家养了只金渐层,刚三个月。」 这下,凌如斯傻眼了,有点震惊,又有点不知道所错,半天反应不过来。居然在旁边轻捏她的手指问:「你们认识?」 凌如斯才从失态中调整过来,抱歉的对来人笑笑说:「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第51章 前尘 居然和凌如斯在八月的后半旬把新居使用率发挥到极致。两个人每天除了上午出门去附近菜场买个菜,下午晚饭后沿着河道散会步之外,几乎成日成日待在家里。 腻腻歪歪,缠缠绵绵,汹涌的爱意情潮充斥家里每个角角落落,每天总有一个腿软手抖才满足的相拥入眠。 她们好像怎么表达都不够酣畅,怎么声嘶力竭都不够尽兴。 每天心脏都是涨满的感觉,如同烤到饱满金黄的流心面包,稍一触碰,内里滚烫热辣的流心就会喷薄而出。 偶尔心底会泛起一丝患得患失的仓惶情绪,似乎还是会害怕眨眼间岁月偷天换日变换了模样。 于是,凌如斯养成新的睡眠习惯,临睡前双手要牢牢环着居然,十指交握,双腿也要死死扣住对方。整个人像只吸力强劲的吸盘鱼,只有这样她才能安心入睡。 居然时常半夜被箍得憋醒,大吸几口新鲜空气,再任由凌如斯箍着继续睡。 凌如斯睡到半夜,迷煳中感觉身旁的人极度不安,唿吸声很重。她抬手在黑暗中摸索片刻,摸到满手冷汗。她转身拧开床头小夜灯,看见居然躺在身侧眉头紧锁,双眼闭得死死的不停喘粗气。仿佛在睡梦中被人追赶怎么逃跑也跑不出控制,又像沉浸在极大痛苦中无法抽身。 凌如斯瞬间心脏加速,莫名的恐慌张牙舞爪从黑暗里四面八方探出来。她推推居然轻轻唤两声,见对方没反应,陡然提高音量,大喊:「居然!醒醒!居然!」 居然睁开眼时还没适应床头灯突然入眼的光亮,她疲惫地抬手在眼皮上遮一下,扭头看见身边坐着的人正满脸惊慌焦灼看着她。意识渐渐清明一些,脸上还残留着方才梦境里低落恹恹地情绪。她伸开双臂把凌如斯拉进怀里,声音沙哑地说:「没事,做噩梦了。」 凌如斯搂着她,手掌在居然身侧一下一下来回轻抚,问:「梦见什么?」 居然抱凌如斯的双臂下意识加大力度,几乎是把人勒在怀里,她摇了摇枕在枕上的脑袋,眼神仍残留几分梦境中的黯然:「没刷牙,不能说。」 凌如斯在居然颈侧吻一下,手掌仍带着安抚意味的在她身侧轻轻来回,她说:「睡吧,灯不关。不怕。」 居然喉咙里浅浅「嗯」一声,握住凌如斯抚摸她的手,手指从指缝中穿过去,牢牢攥住。 片刻,怀里的人唿吸渐渐变清浅和缓,均匀的一唿一吸,鼻息吹在她颈侧,温暖柔和。居然躺在床上,没有动,唿吸也慢慢放缓,变得均匀。像是两个人相拥着再度进入黑甜乡。 实际上,居然一直没有闭眼,她始终安静地躺着,在昏暗的卧室里睁着一双眼睛呆呆看着天花板。可能是光线昏黄的缘故,那双琉璃色总有星子闪烁的眼眸黯淡无光,像湖无风无波的死水。 梦境带来的阵痛太过真实,真实到她连睁眼都回不了神,依然陷落在那哭天喊地的悲恸情绪里。 居然其实很少做梦,睡眠质量一直不错,堪称倒头就睡。她就是你身边那种前一秒和你说,我今晚失眠睡不着。你连句放屁还来不及怼给她,人下一秒就睡着了。 第95页 今晚也不例外。前半夜睡得昏天暗地五谷不分,突然人就醒了,恍惚中在卧室的一室黑暗里看见窗台边似乎有个漆黑的影子,倏地朝她飞扑过来。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感觉身体又软又重,仿佛陷在沼泽里,四肢无法动弹。心脏像被人举着把五十公斤的大锤重重抡过,抡的她无法唿吸。 浑身血液好像都凝固成铅,无法动弹,无法喊叫,无法唿吸。她只能眼睁睁在黑暗里寻找可以求助的对象。 但是四周空无一人,连声音都没有,空间似乎是静止的,甚至感觉不到一点气流,整个空间都成了死物。 光影流转。她眼前骤亮,头顶上几十个圆形大灯泡聚在一起,把她眼前的世界照的如同白昼。她依然躺着无法动弹。耳边却有了声音,她听见仪器发出长长地「滴~~~」,听见铁质车轮刮在瓷砖地面,听见匆忙跑过的脚步,听见撕心裂肺充满绝望的哭泣。 那哭泣的声音她烧成灰落成泥都认识,就是她怎么爱都爱不够的凌如斯。 她的心脏应该还有被重锤抡过的剧痛,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胸腔还有热气和跳动。她被凌如斯的哭声惹得难受极了,她很想冲出去找到她,把人抱进怀里牢牢抱紧。但她依然动弹不了。 慢慢的,她感觉身体越来越轻,轻的可以飘起来,像颗氢气球,孩子小小的手如果不抓牢气球那端的软绳,她就会轻飘飘地飞走,越飞越远,直到消失不见,直到永远回不来。 她真的飘起来了,飘在半空浮在天花板上。她的视角从先前无法动弹的仰视,变成漂浮半空的俯视。接着,她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床单,床单上隐约好像印着红色的字,模模煳煳看不真切。凌如斯跪在床边,双臂死命地摇晃她的肩膀,手掌拍打她的脸颊。她拼尽全力想叫醒她,打醒她。 居然漂浮在半空大喊:「我在这里,别怕,我在的。」张大嘴巴,喊到表情失控,她才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焦急的四处乱撞,砸墙捶门,却发现她蓄满力气的出击像是落在棉花上,刚触碰到所有力道就被瞬间吸了过去,然后,毫无波澜。 她发现自己可以移动,虽然像个浮萍一样飘着,至少她可以跟在凌如斯身后。 她跟着她回到家里,那个家看上去陌生又熟悉,但是很亲切,四处都有她们两个人的气息。凌如斯在门口按下一串密码后,房门打开,一团浑圆厚实的黑色物体狂奔出来。停在门口站定,看见门外的凌如斯,疑惑的朝凌如斯身后看一眼,然后咧嘴吐出粉红色的舌头,「哈哈哈」喘着气。 那是条油光黑亮浑圆丰满的法斗,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分量不轻。当他对凌如斯摇着自己圆润肥大的黑屁股时,居然竟能联想到那大屁股往腿上一坐仿佛要断的感觉。 凌如斯进门连鞋都忘记换,看见黑法斗迎过来,她跪坐在地上,抱着狗敦实的身体,眼泪跟涌出来一样往下掉,打湿了她的衣衫和满身狗毛。 她声音嘶哑到几乎失声,像在喉咙里碾压而过发出的声响,她说:「王爷,你没有爸爸了。」 王爷扭脸舔凌如斯的眼泪,发现越舔越多。王爷甚至觉得是不是自己把口水弄到凌如斯脸上去了,于是他没再继续舔。下巴乖巧地搁在凌如斯肩膀上,下垂的眼角配着一双巨大的狗眼,整个表情都显得可怜又委屈,还带着丝丝忧伤。 王爷就这样可怜委屈又忧伤地看着就站在凌如斯身旁的居然,居然蹲下身想把凌如斯拥进怀里,却发现那个在她眼前浑身发抖默然流泪的人近在咫尺,却怎么都触碰不到。她只要一伸手,每每要碰上的瞬间,仿佛被无形力量偷偷移动,不动声色拉开距离。无论她怎么努力,怎么靠近,怎么伸长双臂,人始终在她掌外的距离。 居然绝望地收回手,停在王爷面前,想伸手触摸,虽然同样无法触碰。在她伸手的时候,王爷凑近鼻头耸动用力闻了闻,然后,依然是那张可怜委屈又忧伤的脸。 居然跟在凌如斯身后跟了很久,看见凌如斯一个人带王爷去医院,把狗抱回来双手拿东西都在发抖。看见凌如斯时不时拿出手机给她发信息发语音。看见她每天早晨固执地做三份不同的早餐。看见她醉生梦死借着酒精一遍遍发疯。看见她无数次夜半惊醒独自坐在飘窗上发呆。 后来,凌如斯脸上再没有飞扬的神采,如墨般漆黑的眼眸再不晶莹。她似乎都忘记唇角如何上扬。依然活着却了无生气,像个每天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吃饭工作休息都只是系统设定的一部分。没有目标,没有意义。 居然只能这样看着,跟着。那一掌的距离始终走不过去。凌如斯也走不出来。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她的周遭没有流转的光和风,没有声音没有知觉。她只固执地睁着自己的双眼,随着那个深爱的人飘来盪去。 直到看见她失去生气,连人间烟火落在她身上仿佛都点燃不了分毫。直到她看着她抱着个雪青色的罐子走进浴室滑进浴缸。 居然的眼前变成黑色,如同盲了一样彻底失去最后的感官。她的口鼻身舌意,连最后的眼也消弭。她坠入无边黑暗里,身体不能感知不能动弹,耳边静到似乎从出生便没听到过啼哭。她不停下坠,没有终点没有去处。 第96页 不知过去多久,可能漫长过一世纪,可能只是唿吸毫秒间。她眼前突然有一点光亮,自遥远的高空慢慢撕裂黑暗。当光亮几乎覆盖黑暗,她耳边听见个遥远空荡又缥缈的声音说:「回去吧~梦一场也罢~~」 后来,听见熟悉的声音,那么焦灼那么惊慌的唿唤她,把她从悲怆又生勐的噩梦里带回来。 当居然睁开双眼,她想,我终于走过了那一掌的距离。 窗外有清脆鸟鸣此起彼伏响起,有遮挡不住的天光透过窗帘倾泻进来。居然终于在声声鸟鸣里迷煳睡去。 醒来时,有阵阵饭菜香气钻进鼻息,最真实的烟火气来自这忙碌吵闹的人间。 凌如斯放轻脚步走进房间,在床边坐下,吻落在居然额头,她说:「醒啦?给你做了好吃的。」 居然把人拉近怀里,脸埋在凌如斯颈项用力吸几口,把爱人熟悉的味道吸进肺里印在脑海。 她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她们似乎已经在一起很久很久,久到让人以为半生流过,转瞬就天荒地老。 第52章 柜门 八月末最后一天,居然和凌如斯的家里迎来位惊喜来客。 两人刚搂着躺在床上,空调调到除湿二十七度,室内凉爽舒适。相拥着正要进入梦乡,一阵汽车超速疾驶般的门铃声叫嚣着响起。就觉得楼下那根按门铃的尊贵手指,自从按在塑料按钮上之后就再没拿下来过。 居然和凌如斯勐地惊醒,同时从床上弹起来。两个人不满地骂着:「谁呀,叫魂呢。」 按门铃的手指依然没放下,门铃被按得都快岔气。居然掀开空调被,伸手捞起床凳上的睡衣裤穿上,才趿拉着拖鞋小跑去挽救自己家那其实不怎么经得起折腾的门铃。 凌如斯在身后愤愤地说:「看看哪个不长眼的,回头把手指剁了。」 居然按下开锁键的手指莫名抽搐一下,故作惊恐状地看向凌如斯,夸张地说:「这招可不能拿来对付老公啊,我可是亲的。」 凌如斯不情不愿套上睡裙,习惯性扯一下裙摆,配合地回:「所以宝贝你要乖乖听话。」 楼道里响起高跟皮鞋有节奏的铿锵之声,那声音让凌如斯莫名觉得耳熟,魔性的在她脑海里「哐当」不停,敲打得她耳膜有种要抽筋的错觉。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右眼皮生理性地跳了两下。 她忍不住抬手伸出两根手指按在眼皮上,想藉此减轻那不安的跳动。 外面的防盗铁门「砰砰」响起,敲得一点不比刚才按门铃的架势弱,山崩地裂的。 凌如斯一股无名火蹿上脑门,吼一句:「敲门还是砸门!」气势汹汹打开房门,看见门前站的人,立马换个腔调:「老妈,你怎么来了?」 凌如斯老妈紫红色精緻小皮包跨在手臂上,穿一条深墨绿的宽松连衣长裙,外面套了件米白色蕾丝不像蕾丝网纱不像网纱的针织镂空短袖开衫。脚上一双咖啡色玛丽珍中跟皮鞋。头髮简单在脑后挽个低髮髻。看上去挺斯文端庄的,跟她砸门的架势一点都不搭。 她老妈拉开门悠哉地走进来,边走边说:「想来就来呗。」走进屋里看见站在客厅的居然,她老妈眉开眼笑地说:「小朋友也在这啊,你考试考咋样啊?马上开学了吧?是来看你凌老师么?中饭吃了没?」 凌如斯老妈叭叭跟个连珠炮样对居然叭出一连串问题,居然还没想好第一个问题怎么回答,她老妈后面又连跟上三个问题。问题都是发散性的,应该就是随口问问。 凌如斯关上房门,从大门右侧的内入式鞋柜里拿出一双新拖鞋弯腰放在她老妈旁边,替居然回答:「省理科状元,九月中报到,我们住一起,早吃了。」 两母女跟玩快问快答似的,就像老师问你一加一等于几,你回答二那么简单。 居然走到餐桌边,从茶色琉璃盘里拿个同色系的水杯,从旁边冷水壶里倒上水,双手递到凌如斯老妈面前,有些拘谨地说:「阿姨,喝水。」 凌如斯老妈带着充满母性的微笑接过,扭头问凌如斯:「你怎没说小朋友和你一起合租的呢?不然我就给她做点好吃的带来了。」 凌如斯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吞回去,重新吐一句:「妈,先把拖鞋换了。」 午觉是睡不成了,她们在家还没待二十分钟,就被凌如斯老妈双双拖出来,要去认菜场逛超市。 凌如斯顶着下午热辣的日头跟在精力旺盛的老妈身后,她老妈先是去超市「搜刮」一圈,又拖着她们去菜场买了一大堆鸡鸭鱼肉,蔬菜,蛋类,干货回来。 那架势让凌如斯恐慌的觉得她妈想就此定居。 居然倒是毫无怨言,乐呵呵地拎着大包小包跟在身后。凌如斯老妈撑把阳伞,单手挎着小皮包,对凌如斯指手画脚:「你长手就为了显得身体平衡么?快帮小朋友拿点,别把人家累坏了。」 不等凌如斯开口,居然双手朝后一收说:「不用,我拿得动。」 凌如斯老妈挎着小皮包的手伸出来,弹出一根食指对着凌如斯快速点几下,那意思是:看看人家,看看你。 凌如斯别过脑袋,对空气翻个低调的白眼。她被太阳晒得已经没力气跟她老妈抬槓,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水分,就剩张人皮挂在身上。 等她老妈好不容易逛尽兴回到家里,一看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凌如斯从冰箱里拿出瓶冰水狂灌一瓶。她老妈正准备把食材往冰箱里收拾,看见在灌冰水的凌如斯,对着她背就是一巴掌,让凌如斯一口水刚喝到喉咙就呛咳出来。 第97页 她老妈扫她一眼说:「少喝冰的。」 居然默默走到凌如斯身后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等凌如斯稍稍缓下来,才气恼地埋怨道:「妈,你能温柔点么。」 凌如斯老妈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我是为你好,女人要少吃生冷冰的。」 凌如斯回一句:「这大夏天不喝冰要死人的。」 她老妈手里拿着一把芹菜从厨房门口探出半个身子:「屁话,我年年夏天不喝冰的不好好的。你以后如果夏天坐月子怎么办?不光不能喝冰的还都不能吹空调呢。」 凌如斯:「我又不生孩子。」 凌如斯老妈连珠炮般两点五倍速的语速又开始了:「你说什么胡话呢,哪个女孩子不结婚不生孩子,就算我和你爸不说你,以后你婆家也得天天念叨你。」接着不等凌如斯回话:「滚进来洗菜。」 凌如斯和居然对视一眼,她几不可闻地嘆口气,往沙发上一瘫,有气无力地说:「我太累了,让我歇会。」 居然走过来,右手在她肩上轻拍一下,拍下去的时候指尖轻捏一下,带点安抚意味,她说:「我去,你歇着。」 凌如斯老妈在厨房忙着,嘴也没片刻消停下来。一会吼声:「凌小姐,你油在哪?」 居然:「阿姨,在上面柜子里。」 凌如斯老妈:「我今天超市给你们买了山茶油,吃了好。」 一会喊句:「如斯大姐,你有锅么?」 居然:「有。」 凌如斯老妈:「我跟你说哦,你这个锅不好用的,我给你买了新的,用之前要先用油烧一下。」 过三分钟:「我说,凌如斯同志,你平时做饭灶台不擦的么?这油都腻着了。」 凌如斯:「…擦…」 凌如斯老妈:「你回头去买点小苏打,跟白醋兑一块擦灶台。」 凌如斯:「…好…」 再过五分钟:「美女,给我倒杯水进来。」 居然:「阿姨,我去。」 凌如斯老妈:「你看看人家小朋友多勤劳,我是不是生你记错年份了,你其实属猪。」 居然走去客厅倒水的时候,凌如斯正生无可恋的躺在沙发上。她看见居然走出来,投去一个我心已死的眼神。居然嘴角轻扯,扯出抹浅笑,她偷偷绕到沙发边,在凌如斯老妈的视线死角里弯腰快速在凌如斯唇上轻啄一口。 「凌如斯!」厨房突兀一声吼,把客厅鬼鬼祟祟的两个人同时吓一跳。 「你说鲈鱼是清蒸还是红烧?」 凌如斯面色渐渐沉下来,眉心轻蹙。她周围有种看不见能感觉到的气息逐渐渗出来,一点一滴往外蔓延。她从沙发里坐正身体,平淡地回:「清蒸。」 简短两个字说不上冷漠,平直没有升降调。居然不自觉回头看她,看见凌如斯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气场,像是种坚定和决然。她忽然觉得有点陌生,让她想起那个叫她心力交瘁的噩梦,梦中有个模煳的场景,是凌如斯独自坐在沙发上,面前有两个看不见面目的背影。 凌如斯就那样坐在沙发上,头顶有白炽灯照射的光晕,她坐在那里孤独淡漠又决绝。她唇边挂着温柔的笑意,却像一朵开在冰封千里寒风凛冽隆冬里的雪片莲。 居然心间没来由的倏地疼起来。 半小时后,一顿晚饭在凌如斯老妈瓢勺叮噹,言语热闹中做完了。 吃完晚饭凌如斯要死不活被自己老妈拖着去河道边散步,她终于忍不住问:「老妈,你怎么做到常年精力旺盛的?」 凌如斯老妈白她一眼,有点骄傲地说:「早睡早起,多运动。」 说完看见不远处架在河道上的石桥凉亭里,有群阿姨大妈正在欢快的跳广场舞。石桥地上放着台小型音箱,里面放着节奏单一曲调酣畅歌词通俗的曲子。 她老妈立马加快步伐,上前两步,加入到老年舞蹈队中。起初还在旁边跟跳,跳没一会就跑人家中间去融为一体了。 凌如斯和居然只好站一旁傻傻看呆呆等,等到她老妈跳累了,才意犹未尽地喊她们回家。 晚上,凌如斯老妈两间卧室看一眼,喊:「凌同志,你俩天天睡一张床么?」 居然:「……」 凌如斯:「是的。」 凌如斯老妈:「那我睡哪?」 居然乖巧地把客厅沙发拉开,沙发变成一张双人床,她拍拍沙发垫说:「阿姨,我睡沙发,你们睡床。」 凌如斯从卧室橱柜里拿出床单枕头,往沙发上一扔,淡淡说:「妈,你睡床,我们睡沙发。」 凌如斯老妈看一眼,觉得没毛病,拿了换洗衣服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第二天,居然在外面来往的人声中醒来。朦胧中眼睛睁开一条缝隙,看见凌如斯和她面对面,睫毛颤动两下就要醒来。她轻笑一声,上半身往凌如斯面前凑过去,嘴唇印在对方嘴唇上,她喉咙沙哑低沉说句:「老婆,早安。」 刚说完看见凌如斯嘴角慢慢上扬,同时听见门口一阵玻璃器皿碎裂在瓷砖地面的尖锐声响。居然瞌睡瞬间醒了,眼睛里还留着凌如斯嘴角扬起一半的笑容。 第53章 摊牌 铺着红木地板的客厅里分开坐着四个沉默的人。 凌如斯和居然并肩坐在客厅沙发里,她的手始终牢牢握着居然指尖冰凉的手。凌如斯老妈和老爸分别坐在餐桌两边。 第98页 凌如斯老妈从上午的歇斯底里中稍微平復下来,坐在旁边发呆,手中的纸巾已被揉到软烂。她眼眶里早就没了眼泪,却仍旧无意识拿纸巾一下下擦拭着。 凌如斯老爸单手搁在餐桌上,一根接一根抽菸,常年抽菸的手指已经被熏得微微泛黄。 早上凌如斯老妈买菜回来,刚进门就看见正对面沙发上躺着两个人的早安吻,那声老婆远比她打碎的玻璃杯来得刺耳。 她像只老猫,看见被人偷偷拿去把玩,回窝后沾染满身陌生气味的猫崽。老猫立刻炸了毛,亮出锋利的指甲露出尖锐的牙齿,誓要咬死这已经气味混淆来路不明的猫崽。 她失控的质问:「凌如斯,你在干什么。」 凌如斯不慌不乱地坐起身,目光认真回视她老妈,冷静地说:「居然是我女朋友。」 凌如斯老妈更疯了,几乎是嘶吼着:「你什么意思。」 凌如斯分毫不让:「字面意思,我爱人。」 居然沉默着把沙发收回原位,犹豫着走过来想给凌如斯老妈递杯水,水还没递到跟前,她老妈用力一挥,整杯水不留情面地泼到居然身上脸上。她指着居然的鼻子声音颤抖:「你…你…你有没有羞耻心,她是你老师你知不知道!」 居然手里拿着空水杯,被泼湿的刘海有水珠顺着额角流下来,胸前睡衣湿掉大片,她垂眸站在原地,没有后退没有躲,也没有出声。 凌如斯走过来拉起居然的手说:「去洗个澡。」 凌如斯老妈冲过来拦在面前,伸手要去拽开凌如斯牵着居然的手,她说:「你让她走,立刻,马上。」 看,很多事就算重来一次,场景也是惊人的相似。那只操纵的手可以跟她开玩笑似的改写因果轨迹,但该捅的刀一刀不少,该流的血一滴不剩。 凌如斯让开老妈,把居然推去卫生间,转头对老妈说:「她不会走。永远不会。」声音平淡又平静,透出股不近人情的冷漠。 凌如斯老妈不可置信地盯住凌如斯看很久,半晌,咬牙切齿问一句:「你爸妈不要了是不是!」 凌如斯依旧语调平淡平静:「我没这么说,也从没这么想过。」随后,话锋一转:「但是,如果被逼到那一步…」 居然简单换件t恤,从卫生间开门走出来,抬手拉拉凌如斯的手肘,想阻止她就要蹦出的言语。居然转身面对凌如斯老妈用力鞠一躬,她说:「阿姨,对不起。」 除了对不起,她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平常爱侣的承诺保证?承诺我会爱您女儿一生?保证我永远只对她一个人好?就算她把一颗血淋淋的真心剖出双手捧现在别人面前,可能也只会换句噁心。 她们不过是爱上一个人,而这个人恰好是个同性而已。没有做第三者没有偷人。但无论她们怎么倾尽全力去爱去努力,很多时候在别人眼里还是个病态。她们的爱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奋力对抗全世界的孤注一掷。 但有什么关系呢?她身边那个人那么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刀山火海视若无睹朝她狂奔而来,足够了。 直到凌如斯老爸匆匆赶来,凌如斯和居然都沉默着没再开口。她们坐在沙发里十指紧扣,任凌如斯老妈发疯、嘶吼、咒骂。等到她老妈筋疲力尽,三个人就沉默坐在客厅里,谁也没再开口。 凌如斯老爸抽完第三根烟,瞥眼两个人在沙发里紧扣的双手,眉头紧皱移开目光,问一句:「怎么回事?」 凌如斯老妈抽噎着开口:「你自己问她,我没脸说。」 居然正欲开口,凌如斯按住她,拍拍她的手背:「我来说。」 凌如斯放开居然起身给她老爸老妈一人倒杯水,轻轻放在餐桌上。然后她拖过一张椅子,坐在沙发和餐桌中央的空处。 她缓缓轻笑,在椅子上坐下,手肘放松地搁在双腿膝盖上,右手习惯性要去转左手无名指上的银圈。这一刻,莫名与几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合。只是这一次,她的身侧有居然。 凌如斯柔声说:「爸,妈,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女朋友,居然,我要共度余生的人。」 她手掌向上在居然面前摊开,居然从沙发里抬头看她,两个人目光在空中相遇,一剎那,如夜空盛开的璀璨烟花,滋着滚烫火苗无所顾忌的怒放。 凌如斯老妈在先前的刺激缓和下来之后,再次遭受刺激,气的浑身发抖。 凌如斯老爸看着凌如斯,嘆口气,努力把脾气往下压,最终无奈地说:「你们现在还年轻,容易冲动,感情的事很多时候不是那么简单的。你们就算现在觉得非对方不可,等激情过了,面对差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面对外界的指责和压力。你们就会后悔今天的决定,还会反过来怪我们没有好好引导你们。」 凌如斯带点自嘲的轻笑摇头,二十年了,她们从来没有败在流言蜚语里,也从来不在意人群中的有色眼光。 她们把自己的人生经营的风生水起,该有的人间繁华一样不落。唯独在至亲面前瑟缩的像个小偷,偷一点尘世光阴的天伦。 难道不可笑么? 她们的朋友,她们的同事,可以有人祝福她们,羡慕她们,嫉妒她们。就算不理解也干涉不了。她这口口声声说为你好的血脉至亲,却从从前到后来,从后来回到从前,都始终如一的唾弃着。 第99页 凌如斯笑着说:「爸,妈。设想一下我过的另一种人生,另一种可能。」 「也许有一天我熬不过内心亲情的煎熬,被你们说服。选择听从你们所谓的应该走的路,找个男人结婚。在你们看来我回归正轨,但我可能随便找个男人签好协议,办一场世俗眼中的热闹婚礼。」 「假装我和居然不在一起,假装我和别人结婚过所谓的正常生活。然后背地里远离你们,偷偷和居然在一起,五年,十年,十五年。也许我们彼此就这样自欺欺人过下去,你们抱着个幻想觉得我会生个孩子,年年催促总有期盼。」 「然后,突然有一天,居然也许不在了,我才有勇气跟你们摊牌,告诉你们我的煎熬我的忍耐我的痛苦。或许我在剩下的人生里,活得像个行尸走肉,清心寡欲,孤独终老。」 「或者,你们会觉得不忍,会开始劝我找个伴,至少老了有人陪,显得不凄凉。无关爱情,你们会说,所有的感情所有的爱侣到最后都不过是相互陪伴而已。」 「那既然如此,那个人是男是女真有那么重要?」 凌如斯老爸沉默着,她老妈颤抖着嘴唇切切地说:「凌如斯,你是不是想逼死我?」 凌如斯淡淡地:「可能最终逼死的只会是我。」 凌如斯老妈蓦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放着狠话:「我不想听你乱七八糟的歪理,今天你俩不断了,你就不用认我们两个老傢伙了,我就当没生过你。」 凌如斯老爸桌上轻拍一下,说:「你少说两句。」 凌如斯起身走到餐桌边,在她老爸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抽出点上。深吸一口,对目瞪口呆的父母说:「对,我抽菸。偶尔。」 她只吸了两口,便将烟按在菸灰缸里,她说:「爸,妈。人生很多绝路都是自己给自己逼出来的。我们为了从众总会情愿不情愿砍掉自己眼前的吊桥,变成悬崖后回身钻进人群。」 「而我现在,偏要走这吊桥。无论如何,你们是我父母,血缘关系剥离不掉。该尽的孝心我不会少,如果你们实在不能接受,那彼此都先冷静段时间再说。」 她轻又和缓地说:「抱歉,不能像多数人期盼的正常人生一样,给你们找个女婿生个外孙,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说完凌如斯对居然招招手,居然起身对凌如斯父母再次深深鞠一躬说:「叔叔,阿姨,对不起。」 两个人手牵手走到门口,凌如斯说:「为了不让你们看我们心烦,我们迴避。你们想留多久都可以。大家来人世大多只有一遭,不要因为我气坏了身体。」 凌如斯和居然算不算有幸来了两遭? 这一遭是她用尽全力拼了性命硬换来的,就算明知再来一遭现实依然荆棘密布,她也要披荆斩棘奋不顾身朝前走,哪怕满地玻璃渣,她赤脚空拳爬也要爬过去。 两个人走下楼都已身心交瘁,这时才发现从早上到现在大家都滴水未进。凌如斯去小区旁边的饭店点了几个菜,留下家里的地址和老爸的电话,让人做好直接送上去。 她和居然牵手走了一段,觉得有点累,在路边花坛的石阶上随便坐下。她靠在居然肩头,看夕阳西下,天边云层被染成血红色,层层叠叠堆积在天边,招摇如同大片大片的牡丹花瓣。 居然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沉默太久的暗哑,低沉如同撩拨在心上的琴弦,听上去就心生安宁。 居然说:「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你不要难过,其实我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虽然你看不见,但我一直都在。」 亲爱的,我从未离去,所有的尽头不过一掌的距离。 这一掌隔山海,我却始终在你身后。 第54章 王爷 新生报到那天居然就在天大出了名。 不知哪个二百五老师出的鬼主意,在校迎新处的门口拉了条大横幅,鲜红的绸布,粉色列印纸列印的字体,用一根根大头针别在绸布上,大喇喇的和迎新标语一起挂在活动大楼二楼的外墙上。 上面一排:热烈欢迎理科状元居然。 居然去报到的时候,远远看见好多学生拖着行李聚集在迎新处门口,还有很多跟前忙后的家长。她丝毫没注意到顶在大楼围墙外的鲜红条幅。 当她把录取通知书递给签到处的学长,那个圆脸寸头络腮鬍的学长,用不符合他成熟外表的兴奋嗓音高八度地说:「你就是居然!」然后手肘撞撞身旁的同学,起身伸出双手握住居然还捏住录取通知书一角的手,热情地说:「欢迎,欢迎。」 居然一脸茫然的想,天大学生都这么自来熟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见周围的人群里随即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就差没列队鸣炮了。 居然环顾四周,发现原先都在各自忙碌三两成堆的人群此刻全部停下手中的动作,和聊天的话题。面带微笑用有些羡慕,有些不屑,有些欣赏的眼光看着她。 她抬手捏下自己的耳垂,疑惑不解地问圆脸学长:「天大校风?」 圆脸学长咧着个程式化的笑容说:「居然同学,我叫彭放,是我们学校外联部副部长,我先代替天大欢迎你,其次代表天大感谢你,希望在后面的日子里我们一起共同进步,为天大的繁荣做贡献。」 居然感觉自己的下巴要掉了,她恍惚的微张着嘴看对面跟大型晚会主持人似的彭放,如果给他个话筒就完美了。居然轻轻甩下脑袋,提醒自己清醒点,合上恍惚的嘴。心想,大学生活这么刺激的么?这还只是报个到。 第100页 周遭的掌声停下来了,注目礼仍在进行。但丝毫不影响居然的从容,好歹她是高中几年被一帮子喊破音的女声喊过来的流哥。居然对彭放点点头算是对他那番热情欢迎语的礼貌回应。 接着,居然问:「学长,接下来我去哪?」 彭放终于在先前的亢奋中冷却下来,如梦初醒般说:「哦,哦,哦,你看我,现在去医务处做个简单体检。体检完去缴费,然后去领学习用品和军训服,最后去宿舍就行了。」 居然顿一下说:「我不住校。」 彭放愣两秒说:「哦,那你回头找辅导员打个走读申请,但军训期间规定必须住校的。」 居然:「……军训多久?」 彭放:「差不多半来月吧。」说完他转身拍下旁边的女生,女生正在给其他新生办签到,转脸笑着看向彭放:「周卉,你给居然同学带个路吧。」 叫周卉的女生立马看向居然,细长的眼睛一笑就弯起来,看上去很亲切,她脆生生地说:「好的,学长。」 居然闻言立刻抬起右手拼命摇几下,嘴上一连串的:「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 周卉已经从桌子后面绕过来,小跑到居然身边,毫不见外的双手挽起居然的手臂说:「学妹,走吧!」 居然不动声色往后退两步,把手从周卉手臂里抽出来向身体外侧一挥,掌心朝上:「麻烦带路。」 周卉脆脆笑两声,也没再过来挽居然,手往右边一指说:「往这边走。」 居然慢慢跟在身后,始终和对方保持一只脚的距离。周卉偶尔停下和她说话,停下时居然也停下,她放慢步子居然也放慢步子。所以两人差不多走出几百米远中间都保持着不变的距离。 周卉和彭放一样热情,一路滔滔不绝介绍学校的设施,学校的歷史以及一些校园趣事。居然面色平静认真听着,偶尔应和几声。 周卉介绍完突然问一句:「居然同学,你怎么这么厉害?」 居然不明所以:「啊?」 周卉双手交握放在胸前,脸上写满迷妹的崇拜表情:「省理科状元呢,真厉害。」 居然抬手在后脑勺上抓一把,淡淡问:「你怎么知道?」 周卉转身停在居然面前,居然立刻原地停下。周卉笑着扬起手臂,指向活动楼方向说:「都知道啊。」 居然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这才看见活动楼二楼外墙上飘荡的那几条红布。她那散光却不近视的双眼立刻看清在一众红底白字的标语条里,骚到不行的红底粉字标语。 看清之后,居然转身嘴里忍不住「啧!」一声,莫名觉得牙疼。 周卉看居然牙疼的表情脆声笑起来,笑着笑着似乎身体重心不稳,缓缓朝居然身上靠过来。居然见状沉默着缓缓移动个方位,移动到周卉前面,移动时余光瞄见周卉靠个空,人微小的踉跄了一下。 周卉也不尴尬,自己站直身体晃两下,用可爱的声音说:「啊呀,没站稳。」然后小跑两步,跑到居然身边问:「学妹,你不住校么?」 居然往右侧平移,拉开两个人的距离,轻轻「嗯」一声。 周卉:「为什么呀?是家里住的近么?」 居然:「嗯。」 周卉:「军训学校强制规定必须住校哦。」面对居然言简意赅的聊天方式,周卉丝毫不受影响,依旧吧嗒吧嗒停不下来:「不过也就半个月,过起来很快的。」 居然:「嗯。」 大概又听周卉广播站广播了约莫十五分钟,居然终于到了医务室。外面有不少新生在等,有些貌似已经熟络起来,围在一起聊你从哪里来?你什么专业啊? 居然没等周卉说到了,先一步开口说:「谢谢学姐,再见。」然后也不等人家回话,长腿一迈钻进人群里。 入学报到后,军训在三天后开始。 凌如斯中饭时间来天大找居然,两人准备一起去吃午饭。 她们有说有笑的牵手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忽然有人从背后扑上来一把揽过居然,突如其来的冲力把居然从凌如斯身边拉远,两个人仍旧伸长各自的双臂紧紧攥住对方的手。 来人单手熟稔地环在居然肩上,就像许久不见的好哥们似的大方楼住居然脖颈。身高差距的关系,居然被带的上半身微微弯下。 听见来人在她耳边说:「学妹,手续都办完啦?」 居然侧头拉开距离才看清是周卉,对于这种初次见面就表现的像上辈子就认识的行为,居然心里十分不满。她微蹙着眉头抬手用拇指和食指虚捏着周卉的手腕,把肩上那只长了吸盘的手臂拿下来,拉开距离,退回到凌如斯身边,先前被冲力拉远了两人的距离。 她冷淡而不失礼貌地:「嗯。学姐再见。」牵着凌如斯转身欲走。 周卉的热情丝毫不受影响,向前一步靠近两人,脆生生地笑着说:「就要午饭时间了,我带你去认认食堂的位置吧。」然后,脑袋往右侧轻轻一歪,看着凌如斯,目光从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上不易察觉地扫过,脸上笑意更大了:「学妹,这是你姐姐吧?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个午饭。」 凌如斯从周卉突然出现到现在,始终一言不发,嘴角噙着抹人畜无害如春风化雨的微笑站在居然身边。 居然眉头蹙得更深,牵着凌如斯默默往身侧移动几步,和周卉再次拉开距离,她可不想被这把热情的火熊熊烧到。 第101页 居然说:「谢谢学姐,我和我女朋友回家里吃。」声音平平静静,冷冷淡淡,说到「女朋友」三个字的时候有意无意语气上扬,微微透着股甜蜜味道。 说完再次不等周卉反应,赶紧拉着凌如斯就走。凌如斯留给周卉一记甜美笑容,点下头就算说过再见。 直到走出天大校门,凌如斯才不痛不痒说一句:「亲爱的,牛掰啊。报到第一天就收穫一枚茶妹。」 居然憨憨回一句:「什么茶妹?」 凌如斯:「卖绿茶的小妹妹。」 居然面色迷茫的思考片刻,也没思考明白和绿茶有什么关系,倒是想到另件事。她嘴角扯出一边上扬的弧度,双眼微微眯起,低下脑袋凑近凌如斯坏坏地说:「茶不茶我没兴趣知道,但好像有人在卖醋。」 凌如斯佯装生气瞪眼居然:「当心半夜趁你睡着把你淹进醋缸里。」 居然彻底笑开来,眼角眉梢爬满笑意:「你捨得么?」 凌如斯想想:「算了,不捨得。」转头问居然:「今天报到顺利么?」 不问还好,一问居然就想起挂在学校活动大楼二楼外墙,那骚到断腿的红底粉字横幅,不爽地回:「不顺,今天出门该查下黄历,上面肯定会写忌社交。」 凌如斯听居然简直是义愤填膺地描述完报到的壮观场景,以及天大热情到像传销组织的学生会成员,蹲在路边笑到脑袋几乎掉地上。 居然只好陪她蹲在路边幽怨地看着她笑,等凌如斯笑够,捂着肚子把掉在地上的脑袋捡起来转回脖子上。凌如斯还充满遗憾的补一句:「我说陪你一起来,你不让,这么精彩的场面都没看到,太可惜了。」 两个人一路笑笑闹闹,才发现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小区门口,原本打算在天大附近那家传说中巨受学生的江湖菜馆去尝个鲜,结果聊着闹着完全忘记这回事。 凌如斯也懒得再走回头路,拉着居然往家里走,边走边说:「算了,中午随便下点面吃吧,晚上咱们再去。」 居然嘴上嘟哝着:「面条不好吃,都没有肉。」人还是乖乖跟着凌如斯往小区里走。 走到楼下,看见楼道旁的草丛里有坨黑色的小影子在转来转去,那小背影油光水滑,肉感十足。黑影子在花坛来迴转几下,突然转过身和她们两人面对面,前脚撑在地上,后腿半蹲,撅着屁股,开拉。 凌如斯像发现什么新奇玩意,死死盯着面对她解决大事的黑糰子,对面的黑糰子大概觉得被人盯着拉屎很不爽,瞪着大狗眼,皱巴着一张笑脸也死死盯着凌如斯。 居然在旁边看着一人一狗对视拉屎的奇特场景,刚想问句「你们认识?」,话还没问出口就看见已经解决完大事的肉奶狗摇晃着浑圆的身体朝凌如斯狂奔过来,粉红色的小舌头随着奔跑在口腔里左右甩动。 凌如斯原地蹲下来,十分自然地拍两下双手在,张开双臂:「王爷,来。」 肉奶狗哼哧哼哧冲进凌如斯怀里,用两只后腿支撑站立起来,前爪搁在凌如斯身上,对着凌如斯一顿狂舔。舔完看见旁边的居然,扭头冲过来又是一阵狂舔。 肉奶狗围着居然和凌如斯旋转跳跃,我四脚朝天。 居然对着奶狗油光水滑的皮毛一阵狂撸,还不忘问凌如斯:「熟人?」 凌如斯从居然手里抱过奶狗,举在面前观察片刻,在奶狗左腿内侧看见一个芝麻粒大笑的浅咖啡色印记,脱口而出:「我儿子。」 那是王爷特有的记号,娘胎里带来的,很难察觉。之前她和居然也是某天在王爷四肢朝天躺沙发上任撸的时候她们偶然发现的,起初居然以为是跳蚤,捏半天发现不跑也弄不掉。 两人盯着看半天才确定是胎记,虽只有小芝麻粒那么大,形状却很特别,细看会发现有点像稚嫩孩童笨拙的握笔,画出的形状不大工整的爱心。 凌如斯看见芝麻爱心,兴奋劲还没下去,目光扫过奶狗腹部下方位置,勐吸口冷气,说话音调瞬间都变了,她用类似于电力将尽的随身听里放着磁带失真失速的声音惊恐地说:「王爷,你小弟弟怎么没了?!」 第55章 王大爷 居然蹲在一边看凌如斯满脸的见鬼表情,不明所以地问:「你儿子被阉了?」 凌如斯放开奶狗,手掌在狗头上抚慰似的来回摸,一时间叫人分不清是在抚慰奶狗,还是在抚慰她自己。她幽幽地开口:「儿子被性转了…」 居然:「……」 居然脑袋上飘过无数问号,眼前奶狗性别问题比她之前啃得各种竞赛题难多了,难到她连问都不知道该从何问起。 就在两人一狗蹲在一起六眼相对时,远处传来一阵碎而拖沓的脚步声,伴随着声声:「大爷,大爷,大爷…」的唿唤。 唤得情真意切,让人忍不住回头看。看见一个脑袋上顶着稀松花白头髮,穿个宽松米色大汗衫,套条灰色棉质大短裤,脚上趿拉双拖鞋约莫六十岁朝上的真大爷,正迈着碎步小跑过来,一口一口「大爷」喊得急切。 凌如斯和居然对视一眼。两个人默契的明白彼此心里的想法:这大爷都得喊大爷得多大爷了? 那大爷踢踢踏踏跑到她们面前,停下弯腰喘两口气说:「你大爷的,跑这来也不说一声,害我好找。」 凌如斯:「……」 第102页 居然:「……」 然后,大爷在奶狗面前蹲下,肉肉的奶狗摇晃着浑圆的小身躯,迈着销魂的小步伐走到大爷面前。前爪一趴屁股一撅身体一滚,耍无赖似的露出自己粉嫩柔软的小肚皮。 大爷见状嘴里笑两声,碎碎念道:「行了,每次说你两句就耍赖。你说你跑丢了怎么办,外面这么危险,要给坏人抓去炖了狗肉锅咋办?」 旁边的凌如斯和居然再次相互对视一眼。 凌如斯正欲伸出去挠奶狗粉肚皮的手臂堪堪停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伸了成炖狗贼了,缩了又显心虚。 居然见状,走到凌如斯身后顺势拉住她举在半空的手臂把她拉起来,替她解了围。居然对身旁说:「大爷,您的狗?」 也不知道在叫哪位大爷。 蹲在地上的大爷听见居然说话,抬手在奶狗屁股上轻拍一下,奶狗和大爷同时从地上站起身。大爷站直后手臂扭向身后对着自己老要捶几下回:「对啊,小崽子每次出来尿尿都爱乱跑,一不留神就没影了。」 居然伸手指指地上的黑糰子:「您刚刚喊的大爷是狗?」 大爷:「对,她叫大爷。」 居然干笑两声:「名字挺别致。」 凌如斯站在旁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犹豫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 楼道防盗铁门「滴滴」响两声,走出来一个中年女人,她看见人大爷和狗大爷,估计是认识,沖他们笑笑,随口说一句:「王大爷,又遛王大爷啊?」 人类王大爷朗声笑笑,说:「是啊,不带出来就在家里闹脾气。」说完看见居然和凌如斯满脸活见鬼的奇特表情,好心的沖他们解释一句:「这狗随我姓。」 凌如斯终于忍不住开口:「大爷,她是母狗,叫大爷太威武了吧。」 王大爷:「大爷好记又好叫,我总不能叫她小姐吧。」说完继续笑两声,对大爷吹声口哨转身准备离开。 狗类王大爷听见口哨往前奔两步,停下,回头盯着居然和凌如斯看。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她还没长到三十六斤,甚至还没长成一只成年狗。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犹豫片刻朝两人狂奔过来,伸着粉嫩潮湿的舌头在两人脸上又是一顿狂舔。舔完转身跑回人类王大爷身边,跟着缓缓走了。 虽然走得一步三回首,最终还是消失在转角路口。 王爷转了性别,改了名字,中间多出一个大字,这狗高贵的气质立马显得接地气很多。只是多出的这个大字,王爷也成了别人家的狗。 在这重新来过的尘世连王爷都有了新的挂念和情感牵繫。 好像除了居然再没有谁会在原地等她。 居然牵着凌如斯的手,手指在她虎口位置轻捏,居然问:「养只一样的?」 凌如斯收回一直停在路口转角的目光,深吸口气,故作轻快地说:「不养了,这小东西太麻烦。」 三天后,居然提着凌如斯帮她收拾的行李箱乖乖去参加军训。一大清早,临出门前戏精居上线,拖着凌如斯从家里卧房门口、卫生间门口、厨房门口、大门口,到小区门口,演了出「十八相送」。 最后,凌如斯忍无可忍,随手拦辆出租,把人硬生生塞进了计程车后座。对着居然窗玻璃那张哀怨的脸挥挥衣袖,绝不带走一片云彩。 送走居然,她准备回床上再补个回笼觉。结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家里静悄悄的,好像居然一走,整个空间都变得了无生气。 居然在家里,连个木头窗棂看在眼里都生动俏皮。居然不在,死物就真的只是死物。憨巴巴支在窗台上,带着风霜雪雨岁月侵蚀的生硬痕迹。 在床上折腾一个小时,最后一丝困意也被折腾得分毫不剩。她索性起床,拿起床凳上居然早上刚换下的睡衣裤套在自己身上。 她把居然的t恤扯到自己鼻尖使劲吸两口,居然身上特有的淡淡奶香混着衣料上洗涤剂的清甜钻进鼻息,爱人熟悉的味道总算把心底涌起的焦躁抚平些许。 回笼觉是睡不着了,她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给房间换气。初秋早晨的风略带沁人的微凉,阳光拨开云层洒满人间,温度正好,给人一种毛茸茸的柔软触感。 凌如斯走到客厅玄关,打开朱红色的香盒,剥下一片沉香,在碧色香炉里点燃。看青烟裊裊升腾而起,深吸一口后吐出。 然后去到书房打开电脑和音响,找到播放列表里的古琴演奏曲目,双击滑鼠。 做完一系列动作,她走进厨房,系上围裙带好橡胶手套,开始大扫除。 她举着清洗好的拖把准备从卧室先开始,刚拖完卧室的地板移动到客厅,听见手机铃声和门铃声同时响起,仿佛在互相争宠看你先理会谁。 凌如斯就近拿起餐桌上的手机,看眼是汪保来。门铃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响着,急而短促。 和她老妈粘上按钮手指就拿不下来的按法完全相反,楼下的人大概觉得按钮烫手,按两秒就松开,再按两秒松开,让人忍不住想给门铃餵两颗三金片。 她没理会门铃,接起电话:「汪老师,您好。」 汪保来从不客套:「小凌,在家么?」 凌如斯撑着拖把站在客厅中央:「在呢,您……」 找我有事?四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听见汪保来噼头盖脸一句:「在家不开门?」 第103页 凌如斯:「啊?开什么门?」 汪保来:「我找你有事说,就在楼下。」敢情这滴滴答答尿不净的铃声出自汪老师之手。凌如斯楞是撑着拖把杵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汪保来紧接着在电话里表达客套地问一句:「我方便上来么?」客套的很敷衍,极其不走心。分明就让人觉得他表达的是,赶紧给老子开门,别磨叽。 凌如斯倒真想回句不方便,您老从哪来回哪去,咱电联就行,实在不行写信也成。但也只是想想,她仍旧伸出一根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指按下开门按钮。然后以光速拖把扔进卫生间,摘掉手套解下围裙,换下身上居然的睡衣裤。 刚扣好连衣裙的最后一颗扣子,敲门声就轻轻细细的响起来,敲门的动静生怕门会喊疼。 凌如斯快速调整唿吸,打开门把向来不拘小节却极其爱护门铃和门的汪老师让进屋内。 汪老师是真不拘小节,迳自走到餐桌边,拿起桌上的冷水壶和倒扣在玻璃盘中的水杯,直接倒上一杯,咕咚喝下半杯之后扭头问凌如斯:「能喝吧。」 凌如斯:「……能…当然能,我本来想给您泡杯茶的。」 汪保来:「早上吃咸了,口干的很。」说话间他喝掉剩下的半杯,把空杯往凌如斯面前一递:「就用这泡,正好我用过。」 凌如斯:「……」 她默默接过汪保来手中的杯子,默默走进厨房泡茶。泡完茶把水杯端给汪保来才问:「汪老师,找我有事?」 汪保来「啊。」一声,朝搁在餐桌上的塑胶袋里扒拉几下,从最下面掏出几张纸递给凌如斯说:「这个填了。」 凌如斯这时才看见汪保来拎的塑胶袋,里面装着白萝蔔鸡毛菜土豆和一个白色纸盒,估计纸盒里装的是滷鸭。他进门时凌如斯脑子有点宕,完全没注意到人手里里拎着东西,看来是早上去菜场买菜顺道过来的。 凌如斯抬手接过那几张纸问:「这是什么?」 汪保来:「入职申请表、员工信息表。」 凌如斯:「啥?」 汪保来举着杯子对杯口吹口气:「我有个老朋友在天大,前阵子学校要招辅导员,问我有没有靠谱的推荐,我替你发了份简歷给他。他觉得合适,我告诉他来问问你意愿。」 凌如斯看眼手中的两张表,心想,这是来问意愿的?真棒!真是忍不住要给汪老师点一百个贊。 她张嘴正要回话,听汪老师又说:「我和他说理科状元就是你带出来的,他很满意。」 凌如斯停顿几秒,弱弱地说:「汪老师,我教的是语文。」 汪老师眼皮上抬瞅着凌如斯:「语文不学好题目都搞不懂,能出状元?」 对,您说的都对。简直是世间真理。反手再给您点一百个贊。 凌如斯:「汪老师,谢谢您。」 汪保来「啧」一声,起身拎着塑胶袋往门口走,边走边说:「行了,别整这些,赶紧填了明天上午十点去天大找牛峰牛老师,回头我把他号码发你手机上。其他事情你们面谈。抽空去把体检做了。」 走到门口汪保来转身面向凌如斯说:「没编制,合同签三年。居然天大是想直接给她保研的,还要看她自己意向。」 「你反正都是跟着她来去的。」 第56章 大学 居然军训第一天还算轻松,上午八点半所有新生统一在操场集合。军训的开营典礼和学校的开学典礼放在一起进行。 现在很多学校军训味道相对以前淡薄很多,无论训练内容还是整体强度上都与以前真正意义上的军事化训练相差甚远。 如今的很多训练似乎只剩下操场上练习「稍息」、「立正」、「坐下」、「蹲下」、「起立」、「敬礼」、「喊口号」、「四步走」和「五向转」。包括军体拳更多的时候也只是练练架势。 天大的军训相对比较正规,不是单纯的走□□。 军训服报到当天已经统一领取,体检时测完身高体重,根据身高发服装,没有过多选择,衣服差不多大小能穿就行,鞋子是很有年代感的军绿色解放鞋。 军训第一天校长在主席台上激情发言,和老奶奶的裹脚布一般,又臭又长。站在下面的好些新生有些开始轻声交头接耳开小差,有些站得七歪八扭姿态各异。 迎接教官的时候,身穿迷彩服的新生在学校万人体育馆西门面对面站成前后四排,长长的队伍蜿蜒得一眼收不到尽头。那热闹的阵仗快赶上首长阅兵架势了。 居然被分在一营一连一排一班,还领到张班长证。营长姓林,跟凌如斯同姓不同字。是个中气十足的西北汉子,肤色泛着健康的古铜色,脸部轮廓坚毅,浑身上下都充满激情,简单的一句问候能被他说得像喊口号。 林营长天生一张少年老成脸,起初学员都以为他至少四十朝上,直到临别前的欢送晚会,大家才知道营长不过二十出头,和他们一般大。 教官姓田,看上去木讷憨厚,训练时始终不苟言笑,对待学生异常严格。是国防大学的大四学生,浑身上下透着股劲劲的味道。 第一天上午就在领导发言迎接教官,以及分排分班中结束了。 十一点半学员们各自回宿舍简单修整准备去吃中饭,下午两点半开始内务训练。居然看下时间觉得挺充裕,盘算着偷熘回家和凌如斯一起吃个中饭午休片刻,下午再早点遛回学校。 第104页 结果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打响,刚换下t恤走出寝室的居然就被几个女生团团围住。叽叽喳喳的围在一起左一句右一句。 有人问:「班长,我们下午干嘛?累不累,辛不辛苦?」 还有人问:「班长,你是叫居然么?」 「居然,就是那个理科状元居然么?」 「竟然有姓居的,你名字好特别啊。」 「班长,后面训练照顾照顾我们呗。」 居然被夹在一群女生中间,完全插不上嘴,被动地站在人群中听她们自问自答彼此交流。突然,她开始怀念组织能力一流的钟心同学,可惜钟心同学已经奔去了几百公里以外的平市。 居然没有比任何时候都深刻的认识到,高中几年她和钟心同学确实属于互惠互利,互相成就了。她帮钟心挣外快,钟心帮她挡麻烦。 围着居然的女生彼此之间的交流还没停下,站在居然右手边的女生自来熟地伸手搂住居然的胳膊。两只手搂住来回晃动,用小女生特有的俏皮口吻说:「班长,听说你不光学习厉害,体能也很强,我们班的训练分全靠你了。」 居然扯出胳膊,露出个官方笑容,退后几步和人群拉开距离,疏淡地说:「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肢体接触。」 言毕,方才还热闹聒噪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默契的沉默着。一股微妙的氛围在人群中流动。 最终还是搂居然胳膊的女生打破沉默,在一群女生中,双手交握成拳放在下巴位置,露出一脸陶醉的表情,有点夸张地说:「哇~~高冷学霸,好帅啊。」 居然:「……」 其他女生也被带动的冒出了小粉红,有些大概真觉得酷,有些纯粹从众心态。居然顶着满脑袋黑线,从人群中挣扎出一条路,快速冲进楼道,三步并作两步大跨下楼。 居然从上初中开始就没再养过长发扎过小辫,一直留着利落的短髮。最初留短髮单纯觉得自己手残,以前长发每次扎个辫子不是把自己扯得脑袋疼,就是晃两圈头髮就散了。后来时间久了 越来越习惯短髮造型,头髮长过耳尖就忍不住剪掉。 她平时除了校服,喜欢穿宽松的运动款式,运动款式本就不大分男女。所以她的形象也是比较中性。加上她人高挑瘦削大长腿,皮肤天生白得如同刚剥壳的水煮蛋,泛着好看的光泽。比女生多些飒爽,比男生多些清秀,帅得自成一派。 当这样一个女生掉到一群娇滴滴的女生群里,往往更加引人注目,还会产生奇特的化学反应。而且女生追捧起女生来比追捧学校里最瞩目的校草还疯狂。 追捧异性大家还会适当害羞矜持一下,追捧女生性别的障碍不存在了,就更加无所顾忌,直白狂热。 居然还没跑出宿舍大楼,又遇上三三两两的路障,时不时拉着她问东问西。打招唿自我介绍的一大堆,她愣是一个没记住。 好不容易清净下来,被通知去趟系主任办公室。 居然不情不愿的转弯朝右走,抬手看眼手錶上的时间,心里盘算着如果快的话至少能回家待半小时。 结果她刚推开系主任办公室的大门,对方就热情的起身,伸手和她握了握说:「正好中饭点了,走,我请你吃个便饭。」 计划彻底落空。 下午内务训练不算难,晚上学校为新生安排了迎新晚会。 穿着白衬衣黑西裤的学长们怀抱着吉他坐在舞台中央自弹自唱。蹬着高跟鞋配迷你超短裙的学姐们在聚光灯下火辣热舞。节目大多唱跳为主,偶尔穿插个魔术表演和单口相声。 台上的人或张扬或安静,每次表演完都会收穫台下学生的热烈掌声,以及口哨声。全场掌声吼声最汹涌的是男女反串对唱的节目。 微胖的女生有好听的中低音,虽听上去不像男声,却也低沉浑厚。当和她对唱反串女声的男生一开口,全场瞬间沸腾了,场下口哨声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几乎淹没掉台上的声音。 之所以反响这么强烈不是因为男生唱的有多惊艷,还是因为男生的表情控制以及肢体动作,刷新了所有人对妖娆妩媚的定义。那翘在唇边的兰花指,微眯双眼飘来的眼神,以及随音乐扭动的跨。 真正是男生骚起来就没女生什么事了,和女生帅起来也没男生什么事同理。 居然看着眼前攒动的人头和台上一个个投入的表演,才意识到她的大学生活就这样热热闹闹在这鼎沸声响里拉开了帷幕,混合着青春肆意挥洒的汗味和不同于高中时代纵情嘶吼的直白。 受周围环境影响,她情不自禁伸长手臂高举过头顶,跟着尖叫、喝彩、音乐欢快摆动。她摊开双手,手掌在嘴边拢成喇叭状,为台上的表演唿喊助力。 突然感觉有人从背后撞过来,一只手臂箍上她脖子,居然被撞得上半身往前倾出去。她还没顾上看清是谁,本能的捏住肩上的手腕拿开,撤远自己的身体拉开距离看见周卉正红光满面站在旁边带着灿烂的笑意看她。 居然礼貌说声:「学姐好。」 周围声音太吵闹,周卉没听清居然说什么,凑近脑袋大声问:「什么?」 居然脑袋往一旁偏过,没说话,指指台上示意周卉看演出。周卉笑着点点头,目光转向舞台中央,看会又凑近居然,指着舞台在她耳边喊一声:「台上那个是我室友。」 第105页 居然无声地「嘶」一下,伸出手指揉揉耳朵,想想对周卉说:「学姐。」发现对方没听见,她提高音量,在嘈杂的背景里大喊:「我不喜欢肢体接触,麻烦学姐以后别再搭我肩了,谢谢。」 戏剧的是居然刚出声大喊的时候,台上节目正好表演完,台下人群也在表演者离场和主持人上场那十几秒切换间隙,见鬼的安静下来。 然后,就算不是全场,也至少有半场的人听见居然发自内心深处的吶喊。 这下好,高冷人设妥妥立住了。 第二天军训,在教官严格的要求下,经歷了一上午重复的立正、稍息、下蹲、摆臂、踏步动作。每做错一个动作就要被罚做伏地挺身,女生五个,男生十个。一上午下来,好多女生都眼圈通红,大多小声抽噎眼泪大颗大颗的掉,没几个人敢哭出声响。 居然做为一班班长,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每个动作基本教官演示一遍就会,力道弧度全部都极其标准。最后被教官一次次叫出列,给动作不规范的学员反覆示范。 全场最佳悲催的成为全场最累。 好不容易快熬到十一点半,教官一声「解散」喊出来。所有学员像同时被抽走筋骨,瞬间散了架。 有些女生终于熬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三三两两的人群聚拢过去有气无力的互相安慰。 还有精神头特别好的男生,从操场另一端远远跑过来,带着少年人的淘气脾性取笑下娇滴滴的女生。旁边会有比较英雄主义的男生,追过来一脚踹在取笑者的屁股上,差点把人踹个狗啃泥。 这时,泪眼汪汪的女生破涕为笑,几个男生才打闹着跑远。 居然站在原地拉伸筋骨,拉完抬起手臂随意地擦掉额头的汗珠。 不知道为什么隐约有种感应,那种就算你背对爱人,却依然能感觉到对方悄然走近的气息,甚至在她还没走近时脑海里就已经浮现她悄悄伸手想要蒙住你双眼的画面。 说不清道不明,没有来由,无法解释。 于是,她倏地转身,抬眸看向操场远方,看见操场跑道外围那一层层自上延伸到路边花坛的阶梯顶端,站着个烂熟于心的娇小身影。和缓的风吹得她裙摆微微摆动,散在肩上的头髮轻轻飞扬,如同在宣纸上慢慢晕染开的浓墨。 还未走近,似乎已有浅淡墨香混合着纸香飘进了鼻息。 居然抬头扬起嘴角,浅色眸子在白日艷阳下闪烁着光,白皙的脸庞一片绯红,夹杂着汗水如同倒影在波光粼粼湖面上的艷丽晚霞。 她和凌如斯隔着好几百米的距离,隔着涌动的人群,隔着初秋的风,隔着白日烟尘与光注视着彼此。 周围变成黑白色,被无形的手指按下静音键。 只有她们眼中的彼此如彩虹般绚烂。 第57章 撸个串 半个月的军训很快过去,但对居然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虽说她和凌如斯每天都会找时间找机会见上一面,运气好能一起吃顿饭,运气不好也可以隔着人群隔着操场遥遥对望。可终究难解相思之苦,尤其是一天训练下来,宿舍熄灯,独自躺在床上的时候最甚。 军训闭营仪式结束之后,居然直奔宿舍收拾行李,跟风一样消失在人群中。她没搭公交没拦出租,狂奔了两站路冲进小区,初秋的夕阳虽没完全褪去夏季的热辣,却也温柔很多,洒在身上像镀上层金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在金色光影下闪闪发光,透着股细碎的柔软。 居然的额上脸颊因为奔跑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光影转动时照得汗珠晶莹透亮,跟随主人奔跑的步伐从脸上欢快地滑向脖颈,染湿少年衣衫。 她脑海中已经描画过无数遍打开房门,走进屋内,拥爱人入怀高举过头顶,像儿时被大人托在手心旋转跳跃的画面。结果还没等走进家门,刚进到小区便在小区的凉亭里看见两个熟悉的背影。 一人一狗背对她坐成一排,那狗黑亮水滑的背影虽有阵子没见,也能叫人一眼认出,只不过体积似乎大了一圈。旁边的人单手搭在狗子肩上,有一下没一下的顺狗毛,她拧巴着上半身侧着脑袋贴在狗的大脑袋上。从背后看让人有种两个老朋友在相伴看夕阳的错觉。 居然停下脚步,站在一人一狗身后站立片刻才摘下耳机,轻声走到她们身后。 走近之后发现原先远观看起来岁月静好的画面似乎有点跑偏。 因为对方的膝盖上搁着一台平板电脑,她带着狗正在看某个牌子的内衣秀。屏幕上一排排穿着内衣的长腿模特扭着胯走得正欢,最后一位肩上还背着一对大翅膀,招摇到不行。狗看的目不转睛,伸着舌头哈唿哈唿哈喇子流一地。 可能怕影响到别人,平板插着耳机,人耳朵里塞一只,狗耳朵里塞一只,丝毫没察觉身后已经站了很久的居然。 最后还是狗鼻子灵敏,嗅到第三人的味道,吐着舌头哈拉哈拉回头,看见居然立马伸长前爪,巴拉在居然身前站直身体对着居然一顿狂舔。狗的动静带动身边的人,回身看见居然喜上眉梢,立马拿开腿上的平板,站起身张开双臂环上居然的脖颈一顿勐亲。 一人一狗,动作默契。 等大家各自表达完喜悦情绪平復下来之后,居然抬手指指仍在播放的平板说:「你俩爱好还挺一致。」 凌如斯笑笑拿起石凳上的平板,按下退出键,盖下皮套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搁说:「王大爷爱看。」 第106页 居然松开手中的小行李箱,紧挨着凌如斯在石凳上坐下:「王大爷呢?」 凌如斯看狗一眼回:「他说去社区医院配点药,王大爷累了不肯去,他就让我陪狗玩会。」说完把王大爷抱到腿上,边掂着分量边说:「也不怕我把狗偷了。」 居然笑着在王大爷大脑门上揉几下接道:「这狗精的跟猴一样,除非她自己离家出走,不然谁能偷了她。」 凌如斯想想:「也是,不亏做两世狗。」 居然眉毛一挑:「这你都知道。」 凌如斯也眉毛一挑:「能歌善舞,能掐会算,能言善道,出得厅堂,入得厨房。本人是也。」 居然一边嘴角轻轻扯动,双眼微微眯起来,不怀好意地靠近凌如斯,在她耳边轻声吹气:「还上得了床,完美。」 凌如斯垂眸不语,两颊飞上两抹淡粉。居然弯腰把脸凑近,盯着凌如斯细细打量,眼含温柔,嘴边的笑意更深了。她正想在对方脸上那抹粉红上啄上一口,结果一不留神叼满嘴狗毛。王大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爬到凌如斯腿上,伸长脖子脑袋恰好挡在居然嘴前。 王大爷完全没察觉自己成了电灯泡,努力扭着狗头鼻子喷着气往居然嘴前凑,指望着居然能给她吐点野味来。 居然觉得好气,又觉得好笑,抬手在王大爷脑门上拍两下,刚准备把凌如斯腿上的王大爷抱下来,就听见身后响起阵中气十足的声音:「大爷,你是不是又偷亲美女了。」 王大爷听见声音,从凌如斯腿上跳下来朝买药回来的王大爷奔过去,咧着大嘴,跑得大舌头左右晃荡,跑得唿哧唿哧。 凌如斯听见声音,起身站在居然身边,对着狗王大爷浑圆的小背影笑得一脸慈祥,就像看自己孩子撒娇淘气玩闹一般。 王大爷还是趿拉着一双拖鞋,趿拉到她俩面前,大概是走得比较快,脸色过分红润。他爽朗笑两声,对凌如斯道声谢,带着王大爷往回走。 王大爷四只脚踱着细碎的小步子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转身朝凌如斯跑过来。见她跑来凌如斯顺势蹲下,王大爷一头扎进凌如斯怀里,用她毛茸茸的大脑袋蹭凌如斯手掌。凌如斯摊开掌心摸几下,柔声说:「没事,王爷,回去吧,咱俩不也住挺近么。」 王大爷再蹭几下,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轻舔凌如斯的指尖,舔完走到居然身边脑袋蹭几下才扭着屁股跟王大爷回家了。 看两位王大爷消失在转弯处,凌如斯还蹲在原地。居然见状在她身边蹲下,试探性地问:「王大爷是不是很像你以前养的那只?」 凌如斯「嗯?」一声,回过神,看眼居然,拉她站起身,说:「是,也不是。」不待居然继续追问,她话锋一转嬉笑着说:「小宝贝,请我搓一顿呗,庆祝你回家。」 居然伸手在凌如斯脑袋上揉一把:「想吃什么?随便点。」 凌如斯脑袋一歪靠在居然肩上说:「要不撸个串,整点扎啤?」 居然也脑袋一歪抵在凌如斯脑袋上回:「可以,想去哪家吃?」 凌如斯挽着居然的手臂慢慢往家的方向走:「天大后面那条美食街随便找一家吧。」 居然:「可以,听你的。」 两人回家放好行李,居然简单沖个澡,换下军训服。下午闭营仪式结束她连衣服都没换,拿起行李一路狂奔回家见她日思夜想的人。 她们牵手步行到美食街时,天光还未褪尽,华灯初上,街道两边的店家忙着搬桌子抬椅子,渐渐地占满了两旁的人行道。美食街在天市已有十几年歷史,好多店家二十四小时营业,早中晚三餐全有,沿街的桌椅只有晚市才摆放出来,起初顾客大多以天大学生为主,物美价廉,十块钱大胃口的男孩子都能吃到撑。 后来名气越做越大,许多顾客从天大各区慕名而来,价格也随着客流变大和物价的上涨慢慢上调,但和市区的各色店面比起来依然量大又实惠。 居然和凌如斯来这里的次数很少,对口味和店家都不熟悉,随便找了家街口位置装修看上去偏西域风格的店面。原先两人找了张店里靠窗边角落的桌子,还未落座发觉店里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服务员在穿梭忙碌,和店外的热闹烟火气形成鲜明对比,想想还是决定坐到了店外。 凌如斯自从大学毕业之后就再没大喇喇坐在街边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了,她总不大习惯人来人往人声鼎沸的吵闹。以前和居然在一起去外面吃饭都是提前订好包厢,把满屋嘈杂关在门外。 所以,此刻坐在街边等待烧烤上桌,路边人来人去,时不时有意无意投下意义不明的目光时,她觉得浑身都不自在,觉得自己手脚放哪里都不自在。 居然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轻声询问:「要不要打包带回家?」 凌如斯笑笑摇摇头,指着服务员端上来的扎啤说:「撸串扎啤不就在外面吃才有味么。」 居然点点头,帮两人倒上酒,两人轻轻碰杯,一饮而尽,扎啤的冰爽顺着咽喉滑进胃里,她们同时情不自禁打个寒颤。 居然喊声:「爽!」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美食街的人气也越来越盛,街道上飘来各种吃食的香气,吆喝声笑闹声无数人声夹杂在一起,描绘出一幅最生动的人间景象。 居然声情并茂的向凌如斯讲述军训时期各种经歷和趣闻,凌如斯听得认真偶尔笑她几句,两人时不时碰个杯,烤串才上小半,扎啤已经喝完一桶。街边和店内的空桌不觉间慢慢坐满。 第107页 喝的正酣时,突然蹿来一个人影,一把搂住居然的肩膀,居然眉头轻皱,对方未等居然开口撤回手臂,自来熟地拉开居然右侧的凳子坐下。笑着说:「小学霸这么巧呢?」 居然转头看清来人,不动声色把凳子挪得离凌如斯更近,和对方拉开距离,礼貌地说:「是,学姐。」 凌如斯自顾自地吃串喝酒,旁若无人和居然碰杯。居然对着坐在旁边的周卉并没有展开话题的打算。一旁的周卉似乎丝毫不觉的尴尬,微微侧身靠近居然,在餐桌上扫一眼说:「他家的烤鸡皮、烤鸡胗、烤羊肝可是一绝,你们没点么?」 居然淡淡地:「我们不吃内脏和皮。」 周卉很热情,不知道的会以为是老闆娘在向顾客推荐招牌菜,她热心地说:「可以尝试一下,保证让你们惊喜,特别是洒上他家的辣椒面。」 居然拿起酒杯喝口酒,并未回话。凌如斯朝周卉礼貌地笑笑说:「有机会我们试下。」 周卉看推荐得到认可,眉开眼笑,脆生生地说:「好嘞,你们吃着,我先不打扰你们了。」起身的时候抬手在居然肩上轻拍两下说:「记得一定要让老闆多放辣椒面才够味。」 第58章 疑惑 周卉走后,居然和凌如斯继续撸串喝酒,完全没把突然出现的周卉当成什么小插曲。结果还没二十分钟,不认生的周卉右手端着酒杯左手拎着两瓶啤酒直接坐到她们桌上,举着酒杯跟她们碰杯,还特豪爽地说:「怎么样?羊肝鸡皮鸡胗点了么?是不是特好吃。」 凌如斯看周卉拿着酒杯伸到她和居然面前,直接对两人放在桌上的酒杯碰一下,她缓缓拿起酒杯抿一口,说:「今天吃饱了,下次再说。」 居然拿起酒杯喝下小半杯,转头柔声问凌如斯:「鱼还吃得下么?」 凌如斯笑笑回:「少吃点可以。」 周卉见状突然起身,五分钟后回来热情地说:「今天你们这餐我请,顺便帮你们叫了几串羊肝鸡皮和鸡胗,真的好吃,不尝你们准后悔。」 凌如斯眉毛几不可查的轻轻挑一下,喝口啤酒。 居然嘴上客气地说:「学姐,怎么能让你买单。」眉头紧蹙,和嘴角扯出的弧度极其不搭。 等羊肝鸡胗和鸡皮上桌,周卉热情的招唿居然和凌如斯吃,往两人面前一样搁一串,满怀期待的眨巴着双眼看着她们说:「快尝尝。」 凌如斯对周卉温柔地笑着说声:「谢谢。」双臂环在胸前,丝毫没打算尝的准备。 居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拂了人家的好意,在面前三串黑名单食物里权衡一下拿起串鸡胗,正准备意思意思尝一口,又听见周卉补充一句:「对了,刚我去结帐帮你们把茄子退了,他家的烤茄子口碑不大好,而且茄子不管怎么做都很难吃,我从小就受不了那味,你们还是不要尝了。」 居然听完放下手中刚准备勉强尝一口的鸡胗,眉头轻蹙,并不言语。凌如斯举起酒杯,对周卉虚晃一下,甜甜地说:「小妹妹,谢谢你,你怎么这么贴心呢。」喝完杯中的酒,她站起身,依然甜甜地说:「我去个卫生间,你们先聊着喝着。」 一刻钟后凌如斯回来,发现周卉已经不在座位上了。她看见居然皱着眉头气唿唿盯着桌上的烤串,走过去伸手揉揉她的脑袋:「茶姐呢?」 居然见凌如斯回来,气唿唿的表情立刻在脸上消散,露出雨过天晴般的笑容:「我重新帮你叫了烤茄子。」接着问一句:「什么茶姐?」反应过来说的是周卉,眉头又皱起来,气唿唿地说:「看我不搭理她,走了。」 凌如斯在居然气鼓鼓的嫩脸上捏一把:「茄子打包吧,走,我们去和茶姐打个招唿。」 居然被凌如斯牵着不情不愿地走进店里,一进门就听见周卉那脆生生热情洋溢的嗓音,循声看过去,服务员正好端着五盘烤大茄子上桌,前一秒还活力四射笑脸灿烂的周卉脸瞬间绿了,板着一张脸冷声问同桌的同学:「谁点的?」 凌如斯优雅地走到桌边,笑容甜美声音温柔对服务员说:「谢谢。」转过头对一桌子七八个男男女女柔声说:「今天大家这顿我请,给你们加了些菜和酒,你们应该都是天大的学生吧,以后说不定要常见面,和大家先认识一下。我叫凌如斯,刚来天大,带新生。可能以后有需要大家帮忙的地方。」 在座的确都是天大学生,有大二的,大三的,也有大一新生,一听新来的老师,彼此都不认识就请大家搓了一顿,顿时开心地喊着:「谢谢凌老师。」还有拿起杯子站起身就要敬酒的,还有热情的让位子邀请共进晚餐的。 凌如斯笑笑,仍旧一幅温温柔柔的样子:「今天就不和大家一起了,下次有机会我再请你们好好吃一顿。」然后抬手朝周卉的方向摊开手掌:「这个小妹妹我特别喜欢,妹妹刚说你不爱吃茄子,我觉得还是要尝试下,茄子含有丰富的维生素p,能降血压,还减肥。」说最后几个字凌如斯音调轻轻上扬,对着周卉调皮地眨了下眼睛。 周卉顿时跟受了潮的哑炮一样,情不自禁收紧小腹,尴尬地笑着。 同桌一位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一听,立马上手夹起一大块茄子放进碗里,嘴里还说着:「能减肥我得多吃点。」 高马尾旁边的男生说:「那我每次要点你们都不给我点?」 第108页 高马尾没心没肺地说:「这不卉姐不让点么。」 周卉坐在凳子上不自在起来,带点薄怒对高马尾低声吼一句:「我哪有?」 高马尾张口要辩,凌如斯懒得观战,笑着说:「你们吃着,我们先走了,不够再点,回头让小妹妹找我报销。」她抬手指指周卉,接着说一句:「可以尝试吃点茄子,其实味道不错的。」 居然站在凌如斯身后目瞪口呆地看完整场,确切说是开场,因为她从听到凌如斯说要去天大带新生的时候,整个人就飘了,周围的男男女女欢声笑语刀光剑影对她来讲全像飘在云端的浮云。 好在她没完全失去理智,顾忌着这么多人在场,控制着自己没把凌如斯按在墙角一顿逼问狂亲。 等凌如斯和大家寒暄完,拉着她转身要走时,似乎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盯着在狂吃茄子的高马尾想了一会,说:「小姑娘,你是不是叫陈子佩?」 高马尾嘴里的茄子还没完全咽下,急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右手捂着自己的嘴含着茄子语音模煳地问:「老师,你怎么知道?」 凌如斯笑笑,不似先前甜到发腻的笑容,反而是一种见到老朋友发自内心欢喜的笑容:「去年夏天你在省博的演出我有看,你古琴弹得真好。」 陈子佩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周围的同学更是一脸难以置信,她大学两年没人知道她会弹古琴,省博的演出纯属义务活动,是博物馆偶尔面对社会大众组织的古文化宣传活动,每场活动人数都控制在百人以内。凌如斯第一次见她就认出来了,顿时让她有种终遇知己的感觉。 陈子佩一时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语无伦次地说:「好...没...不好...谢谢...谢谢...」 旁边的几个男生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开了:「子佩,你还有这一手啊?」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 「学校每次文艺汇演让你出节目你都跟见鬼一样。」 「不行啊,下次可得露一手。」 凌如斯笑着听了会同学的言论,对陈子佩说:「希望下次有机会再听你弹一曲。」 居然和凌如斯散步回家的路上,居然始终拧着个眉头一言不发,似乎陷入某种沉思,又百思不得其解的状态。好几次凌如斯和她说话,她都没听见。 居然从最初凌如斯去天大工作,每天会有更多机会和时间见到她的兴奋里缓过劲来,想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她不知道。然后突如其来的陈子佩,居然先是感嘆老师记性真好,转头一想,不对啊,凌如斯什么时候自己去省博看过古琴演奏会她不知道?还从未听她提过。 想着想着,思路就像不受控制一样联想到许多不合乎常理的事情。 从她们初见面那仿佛相识许久难以解释的亲昵感,凌如斯对她各种口味喜好的了解,高中时去家访她似乎从来没有告诉过她家的住址,当时以为她是问的汪谨,可后来看她和汪谨的关系就排除了这种可能。 还有她偶尔脱口而出的话语,究竟真的是记错,还是里面隐藏着其它她所不知道的内情?以及那只神秘的听上去占据她许多光阴的狗,和王大爷家的王大爷。 许多事情,在当时疑惑过后转头也许就忘了,但一旦某天脑海里那根疑惑的神经被触动,所有隐藏的按捺的一笔带过的不解全会一股脑汹涌地冒出来,把思索的海洋搅得巨浪滔天。而偏偏很多东西是不能细究的。 凌如斯见居然沉默,指尖在她掌心轻划两下,说:「我去天大是汪老师举荐的,你去军训的时候他直接入职表送来家里了,还没来得及和你说。」 说完,她偷偷抬眼看居然的表情,居然其实没太注意在听,只浅浅「嗯」一声。思绪始终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它们像缠人的小鬼,张牙舞爪着冒了头,就开始大肆作怪。 凌如斯莫名有点心虚,继续开口道:「我其实没看过陈子佩的演奏,之前在省博的微博上看过她演奏的照片,觉得像。」 后面几句越说越轻。 凌如斯突然意识到,她重回时光之后似乎在不停的隐瞒说谎,面对所有熟悉的人不熟悉的事,她总习惯性隐瞒。甚至在之前都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她只觉得这是她额外赚来的时光,只要能和居然在一起多一天再多一天就满足了。其余的前因后果都不重要,也不愿去想。 一定程度上她忽略了,在这重来的世界里,大家也一样是活生生的人,七情六慾爱恨嗔痴全都不少。她终究是自私了,明明不该一次次忽略居然的疑惑不解和迷茫,却一面不停的逃避拖延企图矇混过去。 走到小区门口,居然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凌如斯身侧看她。等凌如斯停下抬头对居然投去询问的目光时,居然弯腰靠近凌如斯,让凌如斯和她的视线能保持在平视的状态,她认真而又慎重地问:「老师,你是不是有很多事瞒着我?」 第59章 真相 凌如斯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慌了。 居然的眼神表情和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这般认真的样子她从以前到现在只在她们结婚的时候见过,但又不太一样。都是不容反驳的认真,前者有义无反顾的从容,后者却带着追根究底的坚决。 而且,连「老师」都叫出来了。 凌如斯知道,有些事,到底是瞒不过了。她回以居然认真的目光,似有千言万语收敛在眼底,她用力扯动嘴角才扯出一丝浅淡的笑容说:「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第109页 居然和凌如斯回到家里,凌如斯帮居然调杯咸柠七,从厨房窗台上的花盆里摘片薄荷叶,清水沖洗干净手掌轻拍一下放进杯子里。她递给居然:「喝点解解腻,我先沖个澡。」 居然从凌如斯手中接过杯子,手指触碰到冰凉的玻璃立刻在蒙着浅白冰雾的杯身留下湿漉漉几个指印。她垂眸看见浮在冰块上的那片薄荷叶,心想,这绿油油的,啥意思啊?最不喜欢绿色,看着让人不爽。 于是,居然把杯子放在水池边,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薄荷叶的叶片尖扔进垃圾桶里。顿时感觉整杯饮料看上去顺眼很多,忍不住叫她细细欣赏起来。正欣赏着勐地一抹绿色跳进她眼里,她弯腰凑近杯子,发觉冰块下面压着片青柠檬,随着冰块的融化渐渐浮出水面。 居然眉头一皱,从旁边的筷筒里抽出两个筷子,夹起柠檬片就往垃圾桶扔。扔完拿起杯子,对着灯光转一圈,确定杯中除了透明的水色再无第二种颜色之后,才满意的喝上一大口。薄荷留下的清凉和青柠的微酸,与微甜的碳酸气以及微咸的盐混合在一起,让人顿时觉得口齿留香,神清气爽。 此刻,她落下许久的嘴角终于微微上扬,拧在一起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她就这样靠在厨房水池边看着窗外的夜色静静喝完整杯咸柠七。 她之前那乱成麻的思绪忽然清明起来,找不到头绪理不清楚的地方真有那么重要么?实在弄不明白了剪断就是,重新整理根自己能闹明白的头绪就好了,不是么? 居然打开水龙头,把杯子沖洗干净,放在洗手槽旁边的沥水架上。转身回房,发现凌如斯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悄悄站在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靠在厨房门边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她的头髮还未吹干,只用毛巾草草擦了几下,及肩的髮丝湿漉漉搭在肩上,有水珠顺着髮丝流到发梢,在淡青色家居服上留下片片水印。她眼神直直地盯着居然,里面带着不知从何说起又欲言又止的情绪,还有丝怯生生的难过。 居然只看了一眼,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人赤手伸进胸腔狠狠抓了一把,指尖留着尖利的指甲自心脏内侧狠狠剜去外侧,手掌撤离,只留一片触目惊心的血痕,叫人喘不上气。 居然微一低头,深吸口气,走到凌如斯面前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去客厅的椅子上坐下,然后从卫生间取出吹风筒,插上电后帮凌如斯吹干。 两个人都沉默着,房间里只有吹风机嘈杂的嗡嗡声。偶尔走道里传来邻居上下楼的声音。 居然单手轻轻拨弄着凌如斯的髮丝,单手举着吹风筒,等髮丝的触感从潮湿变得干爽,她关掉风筒按钮,才轻声说句:「不吹干要头痛的。」 凌如斯转身伸开双臂紧紧环住居然的腰,把脸埋在她柔软的腹部说:「很多事,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你想知道什么就问吧?」她抬起脸仰望着居然:「只要我说得清的,全都告诉你。」 居然左手搂着凌如斯的肩,右手拨开遮在她眼前的髮丝,歪着脑袋笑着说:「宝贝,我们是不是很早前就见过?」 凌如斯也看着居然笑着说:「对,二十几年前就见过。」 居然抬手揉两下凌如斯的发顶,半开玩笑地说:「果然,阿姨在我出生时就看上我了。」 凌如斯佯装生气地打掉居然的手,嫌她太自恋。接着牵着居然走进卧室,两个人在阳台上铺着的软垫上依偎着坐下后,凌如斯拉着居然的双手,无比认真地说:「居然,我接下来说的事可能会完全颠覆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而且至今我也不明白缘由,但我希望你先耐心听我说完。」 居然并未出声,只缓缓点点头。 于是凌如斯做个深唿吸,说:「我从十几年后的世界回来,只为了找你。」 窗外夜色愈渐深浓,对面居民楼的灯火明明灭灭,最终只剩下零散几盏点缀着寂静的楼群。不时能听见河对岸传来几声狗叫,在深邃的夜里显得极其空旷。 居然和凌如斯点着暖黄的落地灯,两个人脸上交换着各种神色,有激动的,难以置信的,凄清的,心疼的......到后来彼此都变得平静,连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很小。 窗外传来「滴答」雨声打湿了窗玻璃,她们倒映在玻璃上的脸庞变得模煳一片,雨滴滴落面目模煳,雨滴褪去面容清晰,慢慢地,雨珠越来越密,模煳的面目更加模煳,再没有重回清晰的机会。 居然在凌如斯嘴角印上一吻,然后起身关上窗帘。再重新坐回凌如斯身边,张开双臂把凌如斯牢牢圈在怀里,她问:「所以王爷是咱儿子?」 凌如斯靠在居然怀里,闭上双眼轻轻「嗯」一声,接着说:「现在是别人家女儿了。」 居然顿时倒吸口冷气说:「还好,上天仁慈,没把我性转了。」说完她脸贴着凌如斯的脸蹭过来:「要我性转了你还要么?」 凌如斯侧脸看居然,抬手在她脑门上拍一下说:「别说性转,就是傻了残了,变猪了我都要,养你到老死,保证不吃肉。」 居然轻笑出声,紧了紧搂着凌如斯的双臂,有点像自语般的咕哝一句:「幸好。」然后问:「有哪些人是和我们始终有交集,故事线没什么更改的?」 凌如斯歪头想了会说:「不好说,之前你读高中我还不认识你,并不能确定因你的缘由牵出的人物线是否有变动。只知道我身边的人物线变动很多。」 第110页 居然突然想到什么:「那李雷现在不算我情敌了吧?难怪之前见他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居然继续问:「钟心那个神棍呢,后来干嘛了?」 凌如斯随口一答:「拐卖儿童。」 居然惊讶地瞪大双眼:「坐牢了没?」 凌如斯大笑开来:「暂时还没。她真的圆了当年作文里的梦想,成幼师了。」 居然听到这个答案比听说钟心拐卖儿童更惊讶,情不自禁「啧」一声:「难以置信。」转头换个问题:「我们这回不会又要参加那么多次陈易的婚礼吧?」 凌如斯拿起水杯喝口答:「她能结的了再说吧。」 居然憨憨笑几声,跟个初识人间的孩童一样不停问各种问题,充满好奇。她想起今天晚饭的插曲问道:「那位音乐家呢?」问完她双眼一眯嘴角向下撇去:「不会是你前任吧?」 「谁?」凌如斯起先没反应过来,待看到居然那副酸掉牙的样子才明白过来她问的是陈子佩。她没着急回答,而是思考片刻才开口道:「陈子佩也是因为你认识的,应该是我们在一起第二年你过生日,朋友的朋友带过来的。话不算多,大家笑她就笑,有人唱歌她就鼓掌,有人酒喝完了她就开酒。也能笑能闹,就是让人觉得参与感不强,容易遗忘。」 「记不太清是怎么和她聊上了,可能是后面人走得差不多之后她点了首歌,里面有古琴伴奏,她没唱。我不是一直都喜欢这些,估计喝多了特别热情,和她聊了好几个小时,后面还交换了联繫方式。」 说到这里,居然眉头一皱:「我呢?你们聊那么欢,我干嘛去了?」 凌如斯翻了个克制的白眼,说:「你忙着呢,跟花蝴蝶似满场飞,跟人干杯。」 居然:「不会吧?我这么外放的么?」 凌如斯回两声「呵呵」,反正到目前为止「呵呵」还是单纯的「呵呵」。她拍拍打断她的居然继续说:「之后我们约过几次,听古琴演奏会。联繫的并不频繁,有时候两三个月联繫一次,每次都是直接说事,不多寒暄。后来她出国了,每年会给我寄张明信片。她第一次在国外举办古琴演奏会时,当时我拖着你刷爆了我们俩的信用卡才买到机票飞过去。」 「说不上来,关系不近,但也不远。就好像有时候你去远方,归来时总有故人与你同贺。」 居然噘个嘴,手指无意识的在凌如斯肩头摩挲,酸唧唧地说:「那我呢?」 凌如斯并没有告诉居然,在她离去成日生不如死的那几年,除了身边的亲人朋友,陈子佩是给她支持最大的一个。 当年陈子佩得知居然的事情已是半年之后,她二话不说暂停国外的工作回国,时常出现在凌如斯家一待一整宿。 两人基本整夜无话,各做各的事情,偶尔陈子佩会拿出凌如斯放在书房积灰的古琴弹上两首。直到凌如斯终于看似回归到正常的生活轨迹,她便默默消失了。 凌如斯后来一直觉得,当时很遗憾,没能和陈子佩告个别。 这世上,就是有些人看似疏离,却又亲近。看似亲近,实则疏远。她可能不远不近就在那里,当你风风火火一路往前的时候甚至想不起回头看一眼,一旦你突逢变故人生硝烟四起时,突然发现有人在瀰漫烟尘里陪你同行。 大概也就那么一程,短途也好长途也罢,足矣。 凌如斯握住居然的手,指尖穿过牢牢扣住,说:「你不一样,你让我拼了命。」 「我们漫长或短暂的一生里,有人你愿意去拼命,比如血脉至亲;有人你可以去拼命,比如知己好友;而有人你必须,也只能去拼命,比如你。」 「因为你存在,我的眼底心里人生中才有光和热。」 第60章 暗涌 之后的日子和以往并无差别,琐碎温暖又平常。 除了居然时不时会问一句,我以前会这样做么?之前是这个走向么? 然后,十一月深秋的某一天,居然突然兴奋而郑重地说:「老婆,我带你去见咱爹妈吧。」 凌如斯正在阳台上修剪绿萝的叶片,手中动作瞬间顿住,片刻后说:「这么突然么?我还没准备好。」 居然几乎是小跑着跑进房间冲到阳台上,张开双臂从背后把凌如斯整个人环抱住,说:「准备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丑媳总要见公婆嘛。」言毕她弯腰把脸埋进凌如斯的颈项深吸几口继续说:「更何况你这么漂亮。」 凌如斯握着剪刀的双手很明显颤抖几下,她吸口气,有股酸涩的感觉野蛮地涌上她鼻腔,但瞬间被更大的甜意覆盖,膨胀饱满叫人觉得幸福感顿生。凌如斯半打趣道:「我说您老可真省事,台词都懒得改一改。」 居然愣一下,瞪大双眼,反应过来之后眉开眼笑地说:「这不正说明我专一么。」 紧接着,居然不待凌如斯接话,掏出手机拨通一串号码,接通后说:「爸,下周中秋我带个朋友一块回家吃饭。」 电话那端传来居然爸爸特有的憨笑声,一面应和着「好,好,好」,一面追问:「谁呀?男的女的?我见过么?高中同学?还是大学同学?」 居然直接跳过一连串的问题回:「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居然爸爸听见这个回答更来兴致了:「哟,还保密?八成有问题。」 第111页 居然:「行吧,让妈做点好吃的呗。」 居然爸爸俏皮地答:「么问题啦。」说不定还比着ok的手势,只不过微信还未普及,无法视频通话证实这点。 挂断电话,居然爸爸摸着下巴刚刮干净的胡茬,嘴角挂着抹瞭然于心的笑容,对正在阳台晒衣服的居然妈妈说:「老太婆,你女儿应该谈恋爱了。」 「什么?」阳台「咚」一声,居然妈妈立马扔下手中的衣叉,急吼吼跑出来,边跑边问「真的假的?你哪里知道的?小伙子哪里人,人品怎么样啊?」 居然爸爸看见她妈妈那副急切的样子,反而老花镜一戴拿起茶几上的报纸,悠哉起来。仿佛先前那么八卦讲电话的人压根不是他。他淡定地说:「过几天见着不就知道了。」 居然妈妈听完更不淡定了:「怎么,就要带回来啦?」 居然爸爸捧着个报纸,老花镜松松搁在鼻樑上,淡淡答:「中秋来家吃饭。」 「啊?!」居然妈妈差点没原地跳起来,嗓门都不自觉高了几分:「这会不会太快了点,她大学才上几个月,就要带男朋友回来了?她是专跑大学谈恋爱去了吧。」说完就要去找手机打电话给居然问个明白。 居然爸爸从报纸里抬起双眼,看着居然妈妈火急火燎的,不紧不慢说一句:「我猜猜的,可能也不一定是。」 居然妈妈如同坐了个过山车,心情起伏有点大,她带点薄怒地道:「你个糟老头子,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说乱猜。以前女儿念高中你就说她们学校女孩子都喊她老公,当心哪天给咱们带个媳妇回来。」 居然爸爸「嘿嘿」笑两声:「我们也别猜了,就算谈了也没什么,总比以后成老姑娘嫁不出去好。」 居然妈妈想想:「也是,别乱来就行。那我们得准备一下,然然有没有说人家爱吃什么?我提前备着。」 「弄个红烧肉,清蒸甲鱼,滷牛肉,再弄几只大闸蟹,这时候的最肥美了。」居然爸爸边点菜边情不自禁咽口唾沫,两眼都突然亮起来。 居然妈妈不假思索:「行,我明天起早点去菜场看看。」转念一想:「这菜是你点的吧?想着给我趁机开荤是不是。」 居然爸爸突然被戳中心思,掩饰性地推推老花镜,口中仍在狡辩:「当然不是,那人家第一次上门排面要做足的。」 居然妈妈:「那倒也是,态度要摆出来,要让人知道这可是我们宝贝女儿。」说完她轻手轻脚走到居然爸爸旁边坐下,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地说:「我们说好,到时候你黑的我白的。要是小伙子人不行立马咔嚓掉。」 居然爸爸扭头朝前后左右看一圈说:「你大点声,没人偷听。」 居然妈妈瞪她爸爸一眼,懒得再搭理他,起身回到阳台继续晒先前晒到一半的衣服。刚举着衣叉挂上一件衣服,听见居然爸爸在客厅不嫌事多的补一句:「你说,万一真带个女朋友回来呢?」 居然妈妈「砰」把衣叉往阳台墙上重重一扔:「打断她的腿。」 在同座城市另一边的居然对她父母这场对话浑然不知,就一个劲打着莫名其妙的喷嚏。惹得凌如斯立马拿出维生素c泡腾片,用冷水泡上半杯递给居然。 居然看见递过来的橙黄色液体,皱起眉头上半身往后仰,试图和玻璃杯拉开合适的距离:「不喝,酸。」 凌如斯白她一眼,丝毫没有收回杯子的打算:「预防感冒。」 话音刚落,居然就极其争气的又打个喷嚏,她带着淡淡地鼻音说:「我没感冒,可能什么东西过敏了。」 凌如斯「嗯」一声,把杯子又往前递过去:「正好喝了。」 居然撇着嘴瞄眼水杯,像看见什么糟心的玩意似的,鼻头一皱:「不想喝。」 凌如斯见状把水杯放在旁边的餐桌上,低头对坐在椅子上的居然啄一口,柔声说:「宝贝,最乖了,爱你哦。」 居然挣扎两秒,笑着嘆口气,拿起桌上的杯子:「你呀,每次都这样,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说完捏着鼻子跟喝毒药一样勐地一饮而尽,喝完又赶紧给自己灌下大半杯凉白开。 凌如斯拿起空杯准备去厨房沖干净,走到厨房门口扭头看见吐着舌头的居然,忍不住笑出声。居然循声看过来,眼带怨气。凌如斯立刻双臂举过头顶,拿着杯子的手和另一只手在头顶汇合,摆个土味爱心,嗲嗲地说一句:「爱你哟,宝贝。」 然后看居然喜笑颜开,她也笑着跑进厨房沖洗杯子去了。 洗杯子时手机在客厅桌上「叮铃」响一声,是简讯息提示音。凌如斯喊句:「宝贝,帮我看下信息。」 居然应声「好」之后半晌没动静。等凌如斯从厨房走出来,拿起擦手巾擦手时,她还满脸错愕地盯着凌如斯的手机屏幕。 凌如斯把擦手巾挂回原处,拖着个拖鞋走到居然身边漫不经心问:「怎滴?你情敌啊,看得恨不得把我手机吃了。」 居然看着凌如斯递过手机说:「还真是,老情敌。」 凌如斯接过手机,看见发件人是李雷,他说:韩梅梅同意离婚了,感谢你给我勇气,让我可以正视内心真正的自己。 看完凌如斯立马翻出韩梅梅的号码拨过去,只响两声电话就被对方强行掐断。 凌如斯嘴里不爽地骂骂咧咧:「什么玩意,真是,什么事啊,真是。」紧接着拨通陈易的电话,结果也被对方掐断,随后收到陈易一条简讯:我在韩梅梅这里,回头再说,她现在情绪不大稳定。 第112页 凌如斯看完先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再极度不爽地把自己往沙发上一扔。居然走到旁边默默倒杯水,拿着在凌如斯身边坐下,她把水递给凌如斯问:「怎么了?」 凌如斯接过水杯,哐哐喝掉半杯,并未回答,独自沉默片刻,转身对居然说:「明天我们去给超市给你爸妈买点东西,空着手不大好。」 居然拿走凌如斯手中的水杯,放在茶几上,说:「好。」然后便不再多言,只是看着凌如斯。 凌如斯抬手摸摸居然的头说:「我没事。人在世上总逃不过口舌是非。能解决的都会过去,解决不了的也犯不着懊恼。」说完她伸个懒腰:「我现在呀,只想和你过好现在的每一天。其他的无愧于心就好。」 中秋当天下午,居然两只手提着大包小包各种各样的水果营养品,凌如斯怀里抱束花,一路无数次试图从居然手里拿点东西分担下重量,都被居然阻止了。 居然说:「我要不是就两只手,花都不愿你拿,你还想拿其他东西?」 两个人敲开居然家房门时,看见居然爸爸妈妈穿得非常精神,一左一右站在门边迎接。看见居然身后的凌如斯,两位长辈的脸上生动地流过震惊、讶异、失落、庆幸的情绪,最终恢復到正常接待客人的礼貌。 凌如斯看见餐桌上已经做好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心想,居然和她爸妈怎么说的,搞这么隆重。 正疑惑着听见居然妈妈开口说:「之前然然说带人回来吃饭,我们还以为带男朋友呢。还觉得现在谈会不会太早,闹半天是凌老师,难怪她那么重视。」 居然爸爸双手并用掰大闸蟹,很有代表性地「嘿嘿」笑声响起,嘴里念叨着:「虚惊一场,虚惊一场。」 凌如斯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举着筷子僵在半空,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时,居然嘴里嚼着一块红烧肉,从容淡定地笑着说:「没虚惊,这是我女朋友。」 居然妈妈盛汤的手顿住,愣半秒接一句:「废话,女孩子当然是女朋友。」 居然爸爸「嘿嘿」笑:「女性朋友,女朋友都一样。凌老师还在六中么?」 凌如斯有点不在状态,莫名其妙说话打起了磕巴:「嗯,没,没,现在,现在是天大辅导员。」 居然爸爸:「难怪,你和然然也很有缘了。」 居然刚才的话被打断有点不高兴,她放下筷子,伸手抓住身旁凌如斯的手握住说:「爸妈,我们在谈恋爱。」 第61章 不解 「哐...当...」 一般电视剧中估计要配上几声惊雷和突如其来的暴雨,或者立马加上悲伤的背景音乐来渲染情绪,烘托出人物内心的复杂情绪和暗示人物之间即将到来的冲突。 但现实是没人给你加音乐的,有的只是居然妈妈筷子摔在桌上的刺耳声响。凌如斯从来不知道木质的筷子和玻璃接触竟能发出如此尖锐的声音。她情不自禁惊了一下。 围桌在餐桌边的四人同时沉默起来,连夹菜时碗筷碰撞和咀嚼吞咽食物的声音都消失不见,整个空间异常安静,安静到唿吸声都显得太吵,叫人忍不住收敛唿吸以防惊动了别人。 大概过了如四季般漫长的几分钟,居然起身拿起汤勺给另外三人一人盛了碗热汤,她的举动吸引着其他人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大概都是为了掩饰尴尬强行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居然面色如常语气轻松地说:「喝点汤,凉了会很油。」 居然爸爸回过神,跟着「嘿嘿」笑两声附和着说:「对,对,这汤你妈妈可炖了一下午。」她爸爸端起瓷碗,对凌如斯说:「凌老师,尝尝看。」说得礼貌客气。 凌如斯慌忙应两声,端起瓷碗埋头喝汤。她大脑在飞速运转,想着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表个决心。比如让二老放心,她们以后会努力工作认真生活,挣很多钱孝敬二老,未来大家都会过得很幸福,只要他们愿意尝试去接纳她们。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一碗汤已经见了底,凌如斯也没办法说出一个字。 尽管她觉得自己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各种刁钻、矫情、怪异、心机、难缠的人都见过。她自认早已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难题了。可是,当时光重来,再面对居然父母她仍旧像个初出茅庐的丫头片子,不知所措。 居然看着凌如斯,默默把椅子拉近,在她爸妈不解又带点愤怒的眼光中牢牢握住凌如斯的手。 始终一言不发的居然妈妈眉头紧紧拧起来,她极力克制却依然掩饰不了怒气地把居然盛满汤的碗推得离自己老远,没控制好的力道导致碗里的汤溅出小半碗,在干净光滑的天蓝色磨砂玻璃檯面上留下形状大小不一的油点子。她勐站起身,椅脚在大理石地面摩擦出短促又难听的声音。 居然爸爸见状,在旁边不动声色拉了下居然妈妈的胳膊,说:「先吃饭。」 居然妈妈正愁着满肚子气没地方去,转身恶狠狠瞪居然爸爸一眼,没好气地说:「扯我干什么!我去拿抹布。」说完朝厨房走去,走到厨房门口还不忘转身再瞪居然爸爸一眼。仿佛在说:你这糟老头子的乌鸦嘴。 当晚,除了居然,其余三个人各怀心事的吃完了一顿晚饭。居然妈妈收拾剩菜和碗盘时,凌如斯起身伸手要帮忙,居然妈妈不声不响绕过凌如斯的手沉默着拒绝了。 第113页 居然爸爸吃完一顿晚饭,似乎就把方才的事情抛去脚后跟了,他拿起茶几上的保温杯,把老花镜揣进上衣口袋里,走到门口换下拖鞋,留下句:「我打麻将去了。」不等居然妈妈从厨房追出来,风似的跑下楼。 居然走进自己卧室简单收拾出一小包物件,走到厨房门口半开玩笑地问:「妈,你想我留下来陪你会,还是立马滚走?」 居然妈妈背对着居然站在洗手池前洗碗,可能太过专注,完全没有理会居然的打算。 居然也不懊恼,对她妈妈的背影笑笑说:「行吧,我们先麻熘地滚吧。」 两人回家的路上,居然紧握住凌如斯的手轻轻捏两下,轻声说:「不要担心,之前他们不是默许了么。」 凌如斯这时才缓缓吐出口气点点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忐忑感觉,一颗心脏在胸腔里悬着左晃右晃,就是落不了地靠不了岸。 她俩选择坐公车回家,这个点已经过了下班晚高峰,夜幕降临整座城市,正好可以随着摇晃的公车看一看天市霓虹闪耀的夜色。 公车摇晃了半个多小时才停靠在她们家附近的车站。当她们手牵手散步进小区时,看见个熟悉的背影正风风火火朝她们家单元楼走。 居然和凌如斯对视一眼,凌如斯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居然默契地点点头。她俩就轻声跟在那背影身后,保持着差不多三十米远的距离,看对方停在她们家单元楼下,手指跟粘住一样按在她们家门铃上,那门铃声立马不带喘歇地响了将近三分钟。 按门铃的人见确实没人应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数字3,紧接着,听见手机铃声从背后响起。她并没有立刻回头,而是手机贴在耳边听了会「嘟...嘟...嘟...」,才不确定地扭头朝后看,一看见后面站着的两个人整个人差点没从地上弹起来。 陈易嘴里骂骂咧咧地说:「干嘛呢这是,天上掉的还是地上冒出来的,人吓人要吓死人的,不知道么?」 凌如斯笑着回:「你干嘛呢?鬼鬼祟祟待我们家楼下。」 陈易看两人一眼,说:「先上去再说吧。」 三个人走到楼上,居然刚打开房门,陈易立马跟着火似的冲进卫生间。三分钟后走出来,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她长舒口气,气刚舒到一半,看见靠在沙发上看她的凌如斯,一不留神全吐出去了。她走到凌如斯旁边坐下:「你怎么还一幅舒坦样。」 凌如斯懒懒斜她眼:「不然呢?」 陈易沖她嘆口气:「前两天韩梅梅来天市找我了。」说完停下观察凌如斯的反应。 凌如斯见陈易停住,回道:「没找我。」 陈易:「你们什么情况?她和李雷离婚怎么就跟你扯上关系了。」 凌如斯接过居然递到面前的水,喝一口,淡淡说:「不知道。」 陈易见居然手上只拿了一杯水,眉毛一挑:「我说,小姑娘,就这么招唿客人的?」 居然笑笑:「您哪是客人,这不就您自己家么。」 陈易听见表示很满意,立刻自己起身给自己倒水,她靠在客厅餐桌边喝口水继续说:「她最近情绪不好,转不过弯,就觉得李雷是受你影响才坚决要和她离婚。」 凌如斯:「......」 怎么从前到现在,做两世人有些纠葛、误会就是躲不掉,不过换个方式换个由头。 陈易:「她觉得你既然知道李雷取向男,为什么不一早告诉他,等他们结婚了你又去鼓动李雷。」 凌如斯脱口而出:「我就知道什么了......」算了,这乱七八糟颠来倒去的故事线她也没能力理清楚。 陈易放下水杯坐回沙发:「她现在转不过弯,我说什么也听不进去。你们要不要约个时间当面好好聊聊。」 凌如斯沉默着思考片刻说:「算了,有些事聊不清楚。」 陈易想想觉得也是,便不再纠结这个话题,开口说一句:「晚上吃什么?我晚饭还没吃。」 凌如斯没好气地白她眼回:「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冰箱有速冻水饺,你自己下。」 陈易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水饺看一眼放进去,扯着嗓子问:「还有别的选项么?」 居然走过来拉开冰箱上面的橱柜,指着说:「方便面挂面,选一样?」 陈易仰头瞅瞅挂面和方便面,皱着眉头继续问:「还有别的么?」 不等居然回答,客厅的凌如斯接道:「有,你开门下楼出小区左转走十分钟,有个小美食广场,选项特别多。」 陈易认真思索会,最终在自己动手下面下饺子和自己动腿走几步找吃的选择了后者。并且花费掉早就煮熟好几碗水饺挂面下肚的时间,硬生生把在沙发上生根发芽的凌如斯拖了出来,凌如斯出来了,居然自然而然得跟着来。 刚走到楼下,凌如斯竟神奇的发觉自己还真有点饿,细一回想,才发现自己晚餐确实没吃什么,自从居然饭桌上平地丢下颗惊雷,她就只顾着发呆和走神,菜也没吃几口。 正想着,居然像知道她心思似的凑近她说:「晚饭没吃饱吧。」 凌如斯抬眼对居然笑笑,张嘴要回答时被一阵手机铃声打断,她从居然裤兜里捞出自己的手机,看见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刚想挂断,转念想到什么又接了起来。 第114页 居然听见凌如斯说:「行,那就退了吧,不好意思。」 挂断电话凌如斯把手机塞会居然兜里,无奈地说一句:「又退回去了。」 居然没有接话,只温柔地摸摸凌如斯的脑袋。旁边的陈易大喇喇说:「咋?你爹妈还不搭理你啊?」 凌如斯「嗯」一声说:「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网上给他们买东西全部拒收,天市的月供还每个月给我交着。」 陈易:「你就打算这么和他们僵着啊?总要有人退一步吧。」 凌如斯的手指从居然握着她的掌心里穿过,和她牢牢的十指紧扣,她语气平和但不容人反驳地说:「有些事退半步可能一辈子就再也迈不回去了。」 「我只坚持这半步,剩下的抱怨、误解、气恼、僵持都交给时间吧。」 第62章 父母 居然和凌如斯一整个十月都异常忙碌。 十一月上旬天大要举办秋季校运会,居然这品学兼优、十项全能的好学生自然是不会被埋没和忽略的,除了上课、吃饭、睡觉,剩余时间被训练安排得明明白白。身为辅导员的凌如斯比居然更忙,除了带的几个班里学生的日常琐事,更要照顾到班级里有比赛项目学生们的心理和生理的方方面面。 当然,每天结束回到家里,还不忘私下给居然开个小灶,煲个营养汤,烧几个居然爱吃的家常菜给她补充体能。 突然某天凌如斯忙完手头上的事情闲下来,打开手机想看下时间,扫眼发现日历竟然不觉间滑过了一整月。她盯着手机屏幕上的日期,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完成,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缺了什么。 正思考时,手机「叮咚」一声跳进条简讯,顺手点开发现是网店客服发来索要好评的信息。凌如斯眉头皱一下,按下退出键,准备把手机放回办公桌抽屉,刚拉开抽屉门,手臂一抽整个人打个小小的激灵,抽回手机打开简讯界面怼到自己面前,盯着屏幕看半天。 看着看着,突然自顾自傻笑起来。对面桌正在看文件的老师听见笑声抬头看她,问一句:「凌老师,这是碰到啥喜事了,这么开心。」 凌如斯听见对面人和她说话,盖上手机放进抽屉,语气轻快地说:「没事,前阵子给我爸妈买了个按摩仪,挺好用的。」 对面老师听见「嘿」一声接道:「这就能让你乐成这样。」 凌如斯轻笑两声:「是啊。」 她家里这二老和她冷战小半年,给他们买的东西寄过去就退,连包裹都不拆直接拒签,拒了她继续买。电话不接她也不打,信息不回她再也不发。 双方就这样默默通过快递公司拉扯着,这是小半年来第一个没有被拒签的快递,和物件本身没任何关系,只是,终于让凌如斯在那些密不透风严丝合缝关上的门上看见一丝细小的缝隙,让风可以穿过,让光可以照进。 她想,也许,总有一天锁会掉落,门会打开,门里门外的人能够自由出入。 然后,她突然想明白之前那种不明所以的空落之感从何而来。居然带她回家吃饭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居然父母并没有再邀请她们回去吃饭。之前不过相隔半月,居然爸爸在席间说的那番话还在她耳边迴响。而这次,他们这么久不表态不回应开始让凌如斯觉得有点不安。 感觉要完。 不过耳边响起的敲门声没让凌如斯继续琢磨这要玩完的感觉,她抬头看见陈子佩手里拿着张纸站在办公室门口。陈子佩朝办公室里张望半圈,找到要找的人,直接走到凌如斯身后右侧的办公桌前,双手把手中的纸递给面前的人说:「周老师,我周四下午要请假,麻烦您批一下。」 周老师扫眼桌上的请假条说:「陈子佩同学,你好像已经连续两个月周四下午都请假吧?」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假条上点点:「因需请假。究竟是什么需?」 陈子佩站在周老师办公桌边,脑袋微垂,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拉扯半天也没拉扯出一句话。 周老师拿起桌上的杯子喝口水,上半身靠向椅背继续说:「如果没什么特别必要还是别请假了,再请下去你毛概肯定重修。」 陈子佩立马挺起胸膛,竖三根手指在脑袋旁边:「周老师,不会的,这周是最后一次了,我保证。」 周老师看着陈子佩,似笑非笑地说:「陈同学,我记得上个月你请假也这样保证过,确实做到了,只不过把周二下午的假换到周四下午了。」 陈子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作答,同样也不甘心请假泡汤,就站在办公桌边耗着,不反驳也不离开。 周老师见状也不催促她,淡定地把假条往办公桌的文件架上一搁,开始忙自己的事情。 凌如斯起身倒水,看见陈子佩对她笑一下,随口问句:「陈子佩,你们学生会组织的关爱独居老人活动还在做么?」 陈子佩听见凌如斯和她说话,愣一下答:「在做的,凌老师。」 凌如斯接半杯水站在饮水机边喝一口:「还是每周四下午么?」 陈子佩脱口而出:「不...嗯,是的。」 凌如斯笑笑,端着水杯经过陈子佩身边,在她肩上轻拍两下:「真好,很正能量。」说完把水杯放回办公桌,拿起一沓文件走出办公室。 刚走到一楼,听见身后有脚步身追上来,气喘吁吁地叫她,她闻声停下转身,站在原地等陈子佩跑过来。 第115页 陈子佩跑到她面前大喘几口气,说:「谢谢你,凌老师。」 凌如斯对她温柔地笑笑,单手一挥示意没什么,转身要走,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脑袋微侧真诚地看着陈子佩:「子佩,有机会的话可以听你弹一曲么?」 陈子佩眼眸一下子亮起来,像寒冷冬夜点燃的火把,瞬间把整个人照耀的异常生动,她说:「当然可以,只是我弹得不太好。」 凌如斯:「不,你弹得很棒,也许不远的将来世界都会认识你那把五弦琴。」 希望的火苗在少女心中点燃,以燎原之势开始燃烧。她充满感激和感动地看着那个渐渐走远的背影,觉得自己那小小不足对人道的爱好变得重要起来,她觉得,她必须更努力,带着她的五弦琴沖向世界,不让看好她的人失望。 走远的凌如斯完全不知道此刻陈子佩内心所思所想,她想的只有一件事,为什么和居然相关联的人物时间线全部统一倒退五年,原本那些欢快的同龄人现在比她小了半个年代。让她莫名其妙就摆出了长辈的姿态,糟心! 校运会的时候,居然父母竟然破天荒出现在观众席,自打居然高中开始连开学报到都没出现过的二老,在居然出场时两个人站在看台上摇晃着老胳膊老腿给她吶喊助威。跑道上的居然差点被惊得摔一跤。 比赛结束居然爸妈一前一后从人群中挤出来,挤到居然身边,看见帮居然擦汗的凌如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唿了。 居然妈妈一改平日爱唠叨的性子,笑容和蔼声音轻缓的对居然说:「然然,你好棒呀,妈妈很骄傲。」 正仰头喝水的居然差点一口水喷出去,她见鬼似地看着她妈:「妈,你嗓子不舒服么?」 居然妈妈抬手准备一巴掌拍在居然后背上,就要落下时突然拐个弯,轻轻地抚两下:「累不累?晚上爸妈请你吃饭。」 居然把没喝完的水拧好放在一旁的长椅上,抬手用手臂在额头上擦一把:「好啊。」然后转过头对凌如斯说:「一起吧。」 不等凌如斯回答居然爸爸说:「下次我们再请凌老师吃饭,今天咱们家庭聚个餐,爸妈有事和你聊一下。」 居然正张嘴要反驳,凌如斯手伸到居然背后偷偷扯扯她的衣摆说:「正好我今天有点事,下次我请叔叔和阿姨吃饭。」 居然妈妈不接凌如斯的话,视线也不往凌如斯方向投,从旁边桌子上随手拿张纸给居然扇风。居然爸爸「嘿嘿」笑两声回:「下次下次。」 居然爸爸挑了家粤菜餐厅,刚进餐厅他在大堂扫一圈问服务生:「有包厢么?」 服务员:「有,但我们包厢至少六人起订。」 居然爸爸不紧不慢地:「低消多少?」 服务生:「八百。」 居然妈妈插一句:「坐什么包厢,大堂坐坐挺好的,我们三个人哪里吃得了八百的菜。」 居然爸爸依然不紧不慢地:「带我们去包厢。」 居然妈妈「啧」一声,用力扯下居然爸爸,见扯不动满脸不高兴地跟在居然爸爸身后。 居然也不出声,双手插在裤兜里,懒懒地跟在她爸妈身后。 席间,每次上菜居然妈妈都要抱怨声:「真是浪费。」边抱怨边不停给居然和居然爸爸夹菜。每抱怨一次居然爸爸就「嘿嘿」笑两声,也不辩驳。 三个人吃饭时不咸不淡地聊着天,聊着聊着居然爸爸说:「然然,你现在小,偶尔调皮一下淘气一下也没什么,爸妈不怪你。」 居然妈妈紧着跟句:「结婚生子才是正途,以后大了你就知道了。」 居然嘴里嚼块牛肉,平静而又看似态度随意地说:「我喜欢女生。」 居然爸爸又是「嘿嘿」两声,夹块牛肉放在居然碗里:「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 居然妈妈附和道:「就是,再说了少年夫妻老来伴,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互相陪着过日子嘛,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 居然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纸巾擦擦嘴靠向椅背:「意思是,随便找个人都能结婚?」 居然爸爸:「那肯定不是,爸妈要给你好好把关的,可不能让你受欺负。」 居然妈妈:「你看看你家女儿,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说着两个老人家倒是自己乐起来,仿佛最正常不过的闲话家常,仿佛自己女儿嫁人生子的画卷就展开在不远的将来。 居然手肘撑在餐桌上,双手交握成拳,右手拇指在左手食指指节轻轻一按,发出「咔」一声骨节脆响。她说:「爸妈,等我大学毕业了,我和如斯打算去国外领证,首选应该是英国。」 居然老爸轻轻放下筷子,沉思片刻:「那可是笔不小的费用,你打算借钱去还是让凌老师养着你?」 「就算是小孩子,说话做事也要考虑清楚。今天爸爸话和你说清楚,如果你坚持这样,我和你妈妈只好暂时对你进行经济封锁了。没有生活费,学费,零花钱,这个后果你能承担么?」 居然笑了,有点诧异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老爸问:「爸,我大学学费多少钱一年你知道么?」 居然爸爸想想,半晌没出声。 居然:「你们是不是忘了,高三开始我就没再问你们要过学费、书费、零花钱。」 第63章 意外 距离春节还有半个月时,凌如斯收到她老爸发来的一条简讯:回否?两个字加一个标点符号,简洁明了。 第116页 凌如斯看看简讯,看看在阳台上浇花的居然,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移动,噼里啪啦打下长串回復,打完之后拇指虚按在发送键上对简讯检查两遍,最终按着回退键全部清除,只打下一个字好。 凌如斯看见居然浇完花从阳台上走过来,正想问居然过年要不要一起和她回老家,短提示音不适时地响起,她拿起手机看一眼,三个字带一个标点:单独回! 居然走到凌如斯身边,手背在身后,伸过脑袋在凌如斯额上亲一下问:「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凌如斯摇摇头:「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声爱你。」说完她张开双臂就要搂过来。 居然上半身靠近凌如斯,和她额头相碰,双臂依然背在身后躲过凌如斯的拥抱:「我也是。让我先去洗个手,手上有泥,脏。」 凌如斯不依,耍赖似地掰过居然的双臂搂上:「我都不嫌弃你,还嫌弃泥?」 居然凌空双手用手臂箍着凌如斯,佯装生气在她额头上看似重重一撞,实际落下时不过是个亲昵的一蹭说:「你可不好嫌弃我,就算嫌弃我也会赖着你。」 凌如斯搂着居然的腰,脸埋在她怀里蹭两下:「赖着赖着,要是哪天敢跑当心我把你这一米八大长腿打成一米五。」 居然紧紧自己箍着凌如斯回:「那岂不是终于达成你想和我差不多高的心愿了。」 凌如斯在居然要上掐一把,仰脸看她:「胡说,我光腿长就一米五。」 居然笑笑:「对,上半身十公分。」说完觉得自己立马要遭殃,趁凌如斯还没反应过来,放开她跑进卫生间关门上锁。 反应过来的凌如斯气势汹汹追上来,把卫生间门拍得邦邦响,边拍边说:「宝贝,你开门,我保证不打你。」 居然在门内喊:「你都咬我的。」嘴上这样说着,居然洗完手擦干后还是乖乖打开门。门刚打开凌如斯就跟个八爪鱼一样黏上来,两只手臂死死搂着她。 居然揽着凌如斯在她后背来回抚摸几下,柔声问:「怎么了?」 凌如斯摇摇头,放开居然仰脸看她说:「没事,就是想和你说声爱你。」 居然温柔地垂眸看凌如斯,眼里有星,头顶有光:「我也爱你。」 凌如斯这才放开居然,丢下句:「每天都要说。」然后转身朝卧室走去。 今天算算,是居然第几年忌日了? 当年她去接居然回家。 居然说:「老婆,我爱你。」 凌如斯说:「知道啦,不用每天说嘛。」 然后居然就摔倒在楼梯上,手术室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她就再也听不见睁不开眼无法回应。 凌如斯过了段浑浑噩噩的时光,一度想不起来最后时刻她们说了什么,居然是什么表情,那天是什么天气。 后面几年,凌如斯偶尔回想,在脑海里一遍遍復盘时,才记起那天天气其实很好,蓝天如洗万里无云。却在黄昏时突然变了天,天空中乌云密布,黑压压连成片叫人喘不上气。 她在去接居然路过医院的小花园,遇见一只几个月大的小猫,灰黑花纹相间,异常瘦小,小猫看见她时还停下看她许久。 她在走出医院的那刻,闪电划过一声惊雷炸破了天,雨水顷刻如同被人兜头兜脸用盆倒出来般把整个人间搅得潮湿慌乱。她在电闪雷鸣里看见一个不清晰的身影,穿得不伦不类,雪白的头髮在脑袋上扎成髻。 这些情景她多年来反覆出现在梦里,或者偶尔记忆的闪回里。 可最清晰最不能释怀不过那句「我爱你」。 有些奇遇就算居然已知晓,有些情绪也难以分享与诉说。 晚饭过后,两个人饭气攻心,原计划着去小区旁的河道边散步消食,结果在沙发上一坐一躺谁都不想动弹。 居然靠在沙发上,手里拿着psp玩合金弹头,两条长腿大喇喇伸着。凌如斯脑袋枕着居然的大腿躺在沙发上左脚搁在右腿曲起的膝盖上左摇右晃,手上拿着本被她称为新奇食谱的《海错图》看得津津有味。 看着看着双手就开始变软,颠颠的往下垂,就在书还差五厘米不到的距离就要砸在凌如斯脸上时,旁边伸出一只骨肉匀称指节修长的手轻柔地从她手中拿开书本,拿开时凌如斯拿书的手还无意识的用力拉扯一下,生怕被人抢走似的。 居然垂眸看已经睡到迷煳的凌如斯,嘴角浮起抹浅笑,稍加一点力气拿走了快要砸脸的《海错图》。她把书搁在身侧的沙发扶手上,尽量保持下半身不动单手扯开沙发边的亚麻色针织毛线毯,扯住毛线毯一角小心抖开盖在凌如斯身上。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人声渐少夜色渐浓,楼下偶尔传来的剎车声、喊叫声都显得异常吵闹。 突然有几声狗叫仿佛试探性的传来,听声音的方位让人觉得距离不远,应该就在她们单元楼下。居然听见狗叫耳朵本能动几下,双眼依然盯着psp屏幕,手指在控制键上飞快跳动。 楼下的狗只叫了两三声就没了动静,估摸着是跟着一起遛弯的主人已经走远。 结果刚过两分钟,狗叫声又响起来,先是缓慢地「汪汪」两声,中间有停顿和断点,渐渐地,越来越急促,短而急促,一声连着一声,像在催促着什么。 一分钟后,狗叫声仍旧在继续,丝毫没有停下的打算。凌如斯突然勐地从居然腿上弹起来,迷迷瞪瞪说句:「谁家狗,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第117页 居然放下手中的psp,抬手在凌如斯后脖颈处捏两下,然后伸直自己太久没挪动已经麻木的大腿回:「可能你们之前聊过天。」 凌如斯在这一声比一声叫的急促的狗叫声里清醒过来,转脸看居然在捶腿,她挪坐到居然身边双手自然的帮居然揉着大腿,边揉边说:「我说真的,就觉得特别耳熟。」 居然握着凌如斯的双手,示意她腿没事。居然说:「要不我下去看一眼。」 凌如斯刚想说算了,但那声声无比耳熟的叫声莫名惹得她心慌,便答:「也行,正好我睡的有点懵,下去走走吹会风。」 凌如斯没换衣服,直接在外面套件大棉衣,换下脚上的拖鞋就准备出门。 居然站在玄关检查两遍,确定自己手机、钱包、钥匙一样没落才跟在凌如斯身后出门。 刚走到一楼半的楼梯转角处,狗似乎就在她们单元楼外,两个人能清楚听到狗爪在水泥地面来回的声音。狗叫突然停了,变成一声声如同孩童撒娇地「嘤嘤」声,大概头先叫得太久,那「嘤嘤」声听上去带点沙哑。 凌如斯顿时感觉自己身上汗毛立起来,不知不觉眉头紧皱,脚下的步子也下意识加快。她三步并作两步推开单元楼的电子门,身后长着双大长腿的居然差点没跟上。 单元门刚推开一道缝隙,有团黑黑的小影子就抢着要挤进来,奈何自己脑袋太大,只能先挤进颗鼻头。 居然赶紧上前帮凌如斯推着门,王大爷立马跟条黑泥鳅似的钻进来。凌如斯蹲下抱起地上的王大爷揉着狗的大脑袋问:「王爷,怎么了?」 王大爷看到凌如斯和居然,苦巴巴的狗脸上露出副委屈的表情,让人感觉这狗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王大爷急吼吼舔了凌如斯和居然两口,挣扎着从凌如斯怀里跳出来,跳出来后往外狂跑几步停下看两个人有没有跟上来。见两人站在楼道外不明所以地看着自己,王大爷又急吼吼跑回来,沖两人汪汪两声又往前跑。 凌如斯拉拉居然说:「跟着王爷。」 王大爷拼命往前跑,跑几步停下回头看两人一眼,确定两人跟在自己身后再继续往前跑。直到跑到小区北面最里面的那幢单元楼前才停下,吐着个大舌头气喘吁吁地看着居然和凌如斯。 凌如斯走到王大爷面前,蹲下,手掌放在王大爷脑门上问:「王爷,你现在住这是么?是王大爷不在家你回不去了么?」 王大爷狗眼汪汪看着凌如斯,「汪汪」两声,脑袋沖凌如斯手心拱两下,然后张嘴轻轻含住凌如斯的手掌,示意她上前。 居然蹲下伸手要去拦住王大爷的嘴:「当心别被她咬破了。」 凌如斯另一只手沖居然摆摆:「没事,都是轻轻含着,不会用力。」接着转身对王大爷说:「我帮你按个门铃,你知道自己住几层吧。」 王大爷:「哈...哈...哈...」 凌如斯站起身,看眼王大爷看眼居然,有点迟疑地伸出食指,从左边7到1的按钮快速刷一遍下来。十几秒钟后三楼门铃里传出声「咔哒」,是听筒被拿起来的声音,然后电子门「叮」一声,门开了。 门刚打开王大爷就着急地冲进去,哼哧哼哧爬几阶楼梯,站在上面等她俩。 凌如斯摇摇头:「行吧,那就送你回去。」 王大爷头大腿短,爬起楼来有点吃力,凌如斯和居然不知道具体哪层,只好慢慢跟在王大爷的小短腿后面慢慢走。 居然问:「你都习惯这样按门铃?」 凌如斯不好意思地笑笑:「以前没教王爷数数,实在没法从她叫声里判断楼层。」 居然:「这样胡按一气,如果没人搭理你呢?」 凌如斯:「不会的,我有经验,总会有一户有个从不带钥匙的家人或者等着外卖,听到铃声习惯性就会开门。」 居然挑眉:「还挺有经验?」 凌如斯打着哈哈:「这不上高中那会皮么?就喜欢乱按门铃乱打电话闹别人。」说完脸色一正,认真地说:「我早改邪归正了。」 居然还想说些什么,发现短腿王大爷停在501门口,五楼的房门竟然没落锁,暖黄的灯光透过半掩的房门透出来,楼道声控灯暗下去时,和这透出来的光明暗间竟然让人觉得几分阴森诡异。 居然试探性在半开的门上敲几下,见门内没有回应,她示意凌如斯在门外等,自己轻声走进去。 客厅桌上有刚吃完还没及时收掉的剩菜,旁边放着瓶空掉的二锅头。进门两步狗绳扔在地上,在往前一点有散在地上的香菸和打火机,旁边趴着个穿着灰色羊毛衫条纹棉睡裤的老头。王爷正站在旁边用脑袋不停拱老头的手心,边拱边焦急地「哼哼」。 居然单手举着调到摄像功能的手机,深吸口气,对门外冷静地说:「老婆,打120。」 第64章 和解 凌如斯为了减少和她老爸老妈相处时的冲突选在年三十当天下午到家。当她背着双肩背包推开家门,她老爸正拿了挂鞭炮走出来,看见凌如斯很有领导派头地点点头,一幅不苟言笑的模样说句:「回来啦。」 说完也不等凌如斯回答,迳自绕过她走去阳台上把鞭炮挂着衣叉上,看眼手錶,掏出根烟点上,估摸着抽完一根烟正好是开饭吉时。 凌如斯摘下双肩包随手扔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准备给自己倒杯热水,她老妈端着两个菜从厨房风风火火地走出来,系在腰间的围裙口袋里还插着双竹筷。 第118页 她老妈看见凌如斯先是愣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又迅速对她翻个白眼,嘴上嚷着:「大小姐,你这越大越没眼力见了是不是,看我手上端的什么?」 凌如斯热水还没来得及喝,脱口而出:「炸藕合、糖醋鱼。」 她老妈如果不是生理受限,估计此刻很想来个白眼十连翻,但她最终还是没能挑战自身极限,连翻两个白眼伸出双手把手里的盘子往凌如斯手上一递没好气地说:「端餐桌上去。」 凌如斯本能地接过,嘴里「哦」一声。端着菜小跑进餐厅。不知道为什么她老妈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总让人不自觉跟着火急火燎,好像晚一秒钟菜就能自己长腿跑了。 菜刚放在餐桌的圆形玻璃转台上,就听见厨房里传来凌如斯老妈极其熟悉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让你端个菜你做花呢。赶紧过来把餐具烫烫拿过去。」 凌如斯习惯性抬起两根食指在自己耳边揉几下,又一路小跑进厨房,看见她老妈右手拿锅铲,左手提着热水壶对着水池里的一摞碗筷浇。 凌如斯快步上前,接过她老妈左手的热水壶:「行了,你专心烧菜吧。」 她老妈扭头习惯性又白她眼,也可能只是看了她一眼。 但她老妈对她从小到大这么多年翻白眼翻习惯了,有事没事心情好坏都对凌如斯用白眼表达,导致凌如斯小学里好几年有事没事也爱翻个白眼。路上碰到同学翻个白眼,家里来客人翻个白眼,去外婆家吃饭翻个白眼。 终于,在某个夏天的黄昏惨遭她老妈一顿毒打,凌如斯才明白,老翻白眼似乎不是件好事,还是克制点吧。 所以,就算后来她把这项技能修炼到炉火纯青出神入化,也并不轻易展示。 凌如斯把洗碗池里的碗筷勺子挨个烫干净,边烫边数,数到第十套时,她忍不住问:「今晚很多人来家里吃饭么?」 她老妈锅铲舞得飞起,头都懒得回:「今年轮到我们家烧年夜饭呀,你大舅一家小舅外公外婆都来。」 凌如斯点点头,一看碗筷觉得不对:「小舅谈恋爱了?」 她老妈关火盛菜,手中动作不停,嘴里的话也滚得飞快:「年初十办酒,不然叫你回来干什么,你以为我们闲得慌,还非得巴巴的求着你啊。」 凌如斯顺手接过她老妈刚烧好的笋干红烧肉,摇摇头说:「你这嘴啊,大过年也不歇歇。」 老妈:「我倒是想歇,你让我消停么......」 一阵急促的噼里啪啦在空中炸响,炸的耳膜都跟着震动。凌如斯老爸点着鞭炮后立马钻进屋内关上房门。房门关上鞭炮的响动似乎减轻不少,但也只几十秒时间,外面更大的鞭炮和双响的声音开始此起彼伏响起。 又一个春节,又一个新年,就这样在一声高过一声,声声相连声声唿应的噼里啪啦里展开了。 家里的亲友慢慢到齐,围着餐桌坐成一圈,大家举杯喝下新年第一杯酒后,就开始上演家庭聚会餐桌上亘久不变的戏码。 从小辈开始轮流给长辈敬酒或者敬茶,敬一杯说一句祝辞,收一封红包。小辈们敬酒结束,平辈亲友开始推杯换盏互吹牛皮。长辈坐在上座,喝着鸡汤,吃点好消化好咀嚼的吃食,笑容慈祥的看着面前一代代繁衍的儿女子孙。 凌如斯埋头吃菜,坐在旁边的外婆从口袋里掏出封红包,轻轻塞到她手心里。她低头看见立马塞回外婆口袋说:「阿婆,我这么大了,不能再拿压岁钱了。」 外婆笑笑,从新棉衣的口袋里掏出红包再次塞到凌如斯手心里,她拍拍凌如斯的手背说:「再大在我和阿公眼里永远是孩子。」 外婆的手掌干燥而带点粗粝的感觉,却带着极其温柔地温度。凌如斯不再推脱,收下红包说:「谢谢外婆。」 圆桌对面的大舅见状接一句:「斯斯,你赶紧找个老公,给你外婆生个重孙抱抱。」 凌如斯状似轻松没大没小调侃着:「那不行,哪能抢了小舅的先,差着辈呢。」 小舅闻言立刻说:「我不介意,反正我们很快的。」说完肩膀对坐在旁边还未正式过门的媳妇拱两下:「老婆,你说是吧。」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手在餐桌下狠狠掐把小舅的大腿。小舅不吃痛,嘴里「嘶」一声,脸都扭曲了。他倒也不觉得尴尬,拍拍他媳妇安慰句:「好了,我不说了。」然后转头对凌如斯说:「斯斯,你到时候可给我当伴娘啊。」 凌如斯应声:「好。」继续埋头吃菜。 她快速吃完年夜饭,找个藉口从酒席上撤退。套上大衣对餐厅里喊一声:「我有事出去一趟。」 「大过年的,你去哪里野。」 「早点回来。」 「你自己带钥匙。」 「年三十家里可没人给你开门。」 「听见没,耳朵带了么?」 未见其人,已闻其声,凌如斯老妈一句接一句,不带喘气的往外蹦,凌如斯不停应着,「带了」,「知道了」,「走了」。光速关上房门把一屋热闹人声关在门内。 她坐上回老家的大巴前就和陈易约好晚饭后碰面,陈易父母早年离异,她是外公外婆带大的,基本上每年过年就走走形式地点个鞭炮,三个人简单吃顿便饭就结束了。 到达约定的地点,陈易已经一个人在小包厢里喝掉了整壶菊花茶。凌如斯撩起门帘走进来,看眼桌上见底的菊花茶壶,贱兮兮说句:「哟,这么上火,是又失恋了?」 第119页 陈易扫她一眼,按下桌边的服务铃让服务员加水,答道:「这不等你等得上火么。」 凌如斯把小挎包往包厢沙发上一扔,再把自己也扔去沙发上,整个人摊得不成人形。可能在饭桌上崩太久了,赶紧松快下自己已经发酸的肌肉群。她懒懒回:「这么会功夫就想我啦。」 陈易拿起托盘里的玻璃盏,把刚续满的菊花茶给凌如斯倒上一杯,推到她面前:「你少贫。喝点?」 凌如斯坐正身体,拿起菊花茶喝一口:「随便,我晚上喝了点白的,脑壳有点痛。」 陈易:「那我们来点啤的,给你解解酒。」说完直接按服务铃,让服务生送来一打啤酒。 凌如斯笑着无声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句全国人民通用问候语。 酒喝掉半打时,凌如斯发现她之前还在突突的脑壳神奇的不痛了,顿时人也坐直了,嗓门也大了,感觉自己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扫方才要死不活的样子,直接拿起酒瓶对陈易怼过去:「新年快乐,来,干了。」 陈易拿起酒瓶笑嘻嘻看凌如斯说:「喝开了是吧。」说完见凌如斯正举着酒瓶喝的欢,试探性说句:「咱两喝少点气氛,要不我把梅梅叫出来。」 凌如斯只管自己吹瓶,并不接话。陈易直接拿起桌上的手机拇指在键盘上按得飞快。 然后,两个人继续喝酒,时不时话当年,聊到兴头上干个杯,大笑几声。 在一打啤酒快喝完时,包厢帘子从外面被撩开。两个人同时停下举杯的动作,扭头看向门外,韩梅梅裹着件米白色大衣站在门口,三个人六只眼睛就这样沉默的不尴不尬对视片刻。 最终,陈易打破沉默:「你在家里孵小鸡啊,我们俩一打都喝完了。老规矩,自罚三杯。」 韩梅梅应声「好」,朝包厢里走来。在她就要走到陈易旁边坐下时,陈易左手一提,把原先放在里侧的大背包搁在靠外侧的沙发上:「没见我这坐不了么?」 韩梅梅闷不做声瞪陈易一眼,对面的凌如斯不动声色朝里侧挪了挪,给韩梅梅多让出点空间。韩梅梅把挎包重重往陈易旁边一扔,继续瞪她眼,然后在凌如斯旁边坐下。 话当年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桌上的空瓶堆起来收掉,收掉又堆起来。 九点刚过,凌如斯的手机开始电话简讯轮番轰炸。她老妈扯着嗓子喊我们去你外婆家打通宵麻将,你早点回来,别外面野。凌如斯嘴上应着并不行动。 陈易说:「开个宾馆一起过除夕吧。」 得到两人的响应后她起身去上厕所,包厢里只剩下凌如斯和韩梅梅时却突然安静下来,两个人谁也没开口说话,沉默片刻凌如斯举起酒杯轻轻碰碰韩梅梅的杯子,两人相视一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韩梅梅说:「是,我怪过你。怪你作为朋友却不言不语任我往火坑里跳。后来想明白过来,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如果说了我会信说了有用,我也不会在婚姻上被人这样坑一把了。更何况当事人处心积虑要隐瞒。」 凌如斯并不言语,起身浅浅地抱了下韩梅梅,拿起陈易和她自己的包搂着韩梅梅肩膀往外走。 三个人步履漂浮地走到休闲吧门口,南方山城冬季特有湿冷的风迎面扫过,几乎同时的大家忍不住打个寒颤,裹紧大衣,把围巾紧了紧。 马路对面停着一辆银色沃尔沃,打着双跳按几下喇叭。凌如斯循声看过去,看见车窗摇下来,伸出一只手臂沖她挥舞着。 还没等凌如斯反应,陈易在旁边咋咋乎乎嚷着:「难怪这小孩一晚上夺命追魂call问你方位,我还想呢是受什么刺激突然查起岗了。」 凌如斯迎着寒风笑靥如花,仿佛瞬间融化了彻骨寒冷。她张开双臂把陈易和韩梅梅一人一边揽住:「走,过年去。」 第65章 家 居然开着车带着三个酒鬼在小城绕城将近一圈才找到家还剩空房间的酒店,剩下的原因是顶层大套间,价格翻了两番不说,空调还坏了。 务实点就想大过年的,是脑子抽了花那么多钱来挨冻?在家里烤火打麻将看春晚不香么? 浪漫点的觉得顶层套间挺好,开门就有个大天台,看看夜景荡荡鞦韆,就算冷点和爱人朋友一起度过倒也美好,奈何价格太现实,压岁钱不够丰满。 于是,前台服务员看到二话不说刷卡订房的四个人,顿时觉得过意不去,立马让后勤部给顶层套间送去三个小太阳。 在电梯里,居然靠在一旁幽幽说句:「我也想喝酒。」 陈易头都不回豪迈接道:「喝,酒水管够。」 韩梅梅单手举过头顶:「陪喝管够。」 凌如斯往后退两步,贴着居然脑袋靠在她肩膀上轻声说:「点过了,等会他们会送来房间。」 居然脑袋一歪,靠在凌如斯头顶:「老婆,你真好。」 凌如斯:「给你点了些滷味,还有米饭,饿了吧?」 居然本能地抬手摸摸肚子:「嗯,晚上没吃多少,是饿了。」 电梯到达顶层,韩梅梅和陈易率先走出电梯,居然和凌如斯手牵手慢慢踱出来,凌如斯突然停下,抬头看居然:「车是谁的?」 居然垂眸看凌如斯,笑着说:「我的。」 凌如斯:「家里添大件都不和我商量,长本事了。」 居然低头在凌如斯嘴上啄一口:「这可有故事了,等会说给你听。」 第120页 下午居然把凌如斯送上天市开往她老家的大巴后,返回住处收拾两套贴身换洗衣物也回家了。 刚走到家门口,还没来得及掏出钥匙开门,防盗铁门刷一下就从里面打开了。居然爸爸站在门内笑容满面地看着居然,慈祥又和蔼地说:「回来啦?外面冷不冷。」 居然站在玄关处换鞋,面对她爸爸挂满脸的笑容充满疑惑:「不冷,爸,你不会一直在门口等我吧?」 居然爸爸仍旧面目可亲笑容和蔼:「那倒没有,我过来找东西听见脚步声就想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配合两声招牌「嘿嘿」声。 居然拎起方才换鞋放在地板上的背包朝卧室走去,经过她爸爸身边,居爸爸仍旧笑容满面对着她。居然忍不住:「爸,你今年要主持春晚?」 「嗯?」居然爸爸愣一下道:「那倒没有,毕竟不同领域。」 居然一笑就被逗乐了,接着说:「我觉得你可以。」 父女两正聊着,居然妈妈繫着围裙套着袖套从厨房里走出来,笑容可掬慈眉善目:「然然,回来啦?你先歇会,马上就能吃饭了。」 居然站在客厅中央看着玄关边的居爸爸和厨房门边的居妈妈,两个人脸上挂着如同静态人物画般的笑容,突然感觉嵴背发凉,不禁怀疑她爹妈是不是在酝酿什么阴谋。 这两人分明在几个月前还和颜悦色的威胁着要切断她的经济来源。今天又是唱哪出。 居然带着这种疑惑和莫名的不安走进卧室,默默关上房门。直到她妈妈用和风细雨般的声调喊她吃饭,她才慢吞吞打开房门,慢吞吞挪到洗手间洗手,慢吞吞坐上餐桌。 席间,居然爸妈你一筷子我一汤勺的给她夹菜盛汤,就差爸爸端碗妈妈拿勺直接上手餵食。 居然一声不吭埋头吃饭,心里保持高度警惕,就怕她爸妈吃到一半突然扔个炸弹过来。 果然。 没过多久,居爸爸开口了。 居爸爸:「然然。」 正在喝汤的居然差点一口汤呛在喉管,立马挺直了嵴背,维持着端碗喝汤的姿势等着她爸爸后面的话。 居然爸爸「嘿嘿」两声后:「我和你妈妈给你准备了新年礼物,等会吃完饭一起下楼看看。」 居然妈妈立刻接话:「是的,你爸爸可是谘询了好多人。」 居然更疑惑更不安了:「爸,妈,我们一家人有事直说行么?」 居然爸爸:「没事,就是过年嘛,新年礼物。」 居然放下手中汤碗,坐的笔直端正:「我连你们的生日礼物都没收到过,突然有新年礼物很是恐慌。」 居然爸爸掩饰性又「嘿嘿」两声:「是爸妈粗心,所以决定给你弥补个大礼物。」 居然仍旧没有放松警惕,看着她爸妈说:「难道你们在楼下给我买了套房?」 居然妈妈刚想伸手拍居然脑袋,被居然爸爸一个眼神制止,居然爸爸笑容和蔼地说:「等你毕业了,爸爸给你买套房当嫁妆。」 居然听见「嫁妆」顿时松口气,心想:果然在这等我呢。硬的不行,来软的,一定是想用糖衣炮弹打翻我,我一定不能上当。 居然说:「爸,我不嫁人,帮你省了一笔巨款,开心吧。」 居然爸爸也不燥不恼,和蔼地笑笑:「以后的事以后说,吃完饭带你下去收礼物。」 于是,吃完年夜饭。居然一家三口站在小区的地下负一层,对着车位上一辆银色沃尔沃表情各异。 居然爸妈笑眯眯站在居然两侧,看看车看看居然,仿佛在说,怎么样,开心坏了吧。 居然站在车前,眉头轻蹙,琢磨着这么份大礼铁定不是白收的,指不定她坐上驾驶室发动引擎,那无数的附加条件就从天而降了。 居然单手环胸单手托着下巴,思考片刻:「爸,条件是什么?」 居然妈妈正欲开口,居然爸爸抢先说:「你这孩子,爸妈送你礼物哪还有条件。」居然爸爸抬手在居然脑袋上摸两下,突然发现自己女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就连摸摸脑袋这么简单的动作,他都需要尽量把手臂抬高点才行。 一瞬间,居然爸爸内心颇多感慨,动情地说:「以前我们对你关心确实太少了,爸妈最近也深刻反省过。也许是我们太忽略你的内心,所以你才会比较叛逆。爸爸希望,我们还有机会弥补。」 居然顿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应,从小到大,她就没见过这种画风的爸妈,内心也的确是触动的,也是不知所措的。 片刻,她选择了她比较熟悉的对话方式:「爸,你最近是不是跟着我妈家庭伦理剧看多了?」 居然妈妈吼起来:「家庭伦理剧怎么了?哪里有问题了,人家招你惹你啦。」边说边上手往居然背后招唿。 居然抬起手臂作势要抵挡居妈妈的攻击,嘴里说:「这才对嘛,妈,你还是打我我舒坦些。」 凌如斯靠在沙发上听居然声情并茂地说完,打趣接句:「不会过两天你爸约我见面,扔给我一张空头支票,让我随便填个数字,只要离开你就行吧。」 居然在凌如斯脑门上轻拍一下:「那你填么?」 凌如斯:「我得想想填多少合适。」说完也不等居然接话,嘻嘻哈哈跑去天台上看外面千家万户燃放的各种奇奇怪怪的烟花。 第121页 两分钟后,居然蔫嗒嗒走出来,走到凌如斯身后半天没说话。凌如斯指着天上各种烟花告诉她这是什么烟花,她小时候最喜欢放那种时,她回应的也不太热情。 一直憋到凌如斯懒得给她介绍,专心看烟花后,她才用幽怨的口气来句:「你真要填啊?」 凌如斯起初没反应过来,随意应一声,回过神来才明白合着这傢伙一直在生闷气,把她玩笑当了真。才贴过来认真说:「当然不会,你,我千金不换。」 居然:「万金呢?」 凌如斯:「你无价。」 初一早晨,凌如斯打算带居然一起回家,被居然拒绝了。 居然说:「你爸妈好不容易对你缓和点,还是先别刺激他们了,大过年的,我宾馆等你就行。」 凌如斯想想:「行吧,我早上给我外公外婆拜个年我们就回天市。」 居然:「你初十不是要当伴娘么?」 凌如斯:「没事,我再回来一趟。」 凌如斯去给外婆外公拜年,正碰见一大桌中老年人围着吃早饭。一个个不是挂着两个黑眼圈,就是头髮蓬乱满脸疲态。一看就是整晚没睡,通宵熬了个寂寞。 外公和外婆年纪大,觉少,通常凌晨三四点就醒了。起来去楼上转一圈,看他们的子女们围着麻将桌打得正欢,便默默去厨房给大家张罗早饭。 等他们吃完早饭,给老人家拜年的人都走了好几拨。 凌如斯从外婆房里出来,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她老爸老妈。就听到她老妈在饭桌上说:「吃不消,吃不消,明年不来了。咱明年吃完年夜饭就回家睡觉吧。」 凌如斯小舅说:「年年年三十鞭炮从下午两三点一直炸,炸到大年初一都不消停,你睡得着才怪。」 凌如斯老妈:「那这么熬也不行,年纪大了,得服老。不像你三十几岁小伙子。」 凌如斯大舅:「我也熬不住了,明年换个项目吧,能睡觉的。」 凌如斯小舅:「都不到五十就熬不动啦,那明年再说吧。」 凌如斯就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聊,手里握着手机垂眸和居然发信息。也不知道她老妈什么时候吃完早饭,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突然来一句:「一天到晚盯着手机,也不怕眼睛瞎掉。」 眼睛是没有瞎掉,人倒是真的吓掉。凌如斯整个人一惊收起手机扭头看身后的老妈,不满地说:「你又偷看我发信息。」 凌如斯老妈没好气吼句:「我没那闲工夫。」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 凌如斯拿起挎包,起身跟上。走出外婆家她说:「我回家拿个行李回天市了。」 她老妈一记眼刀杀过来,刚想发作,忍忍不咸不淡说句:「随你。」 凌如斯老爸并不出声,三个人一路无言往回走。外婆家离她家很近,步行七八分钟就到了。凌如斯拿出钥匙开门进入卧室简单收拾了背包,说声:「走啦。」 然后,穿过客厅打开大门抬脚走出去,她动作相较于平时慢了很多,但直到她走出大门轻轻合上那扇门时,她的老爸老妈都没和她多说一句话。 她关门时透过缝隙看见她老妈若无其事的在客厅窗台边浇花,她老爸背对着她坐在客厅沙发上拿份报纸看着。 两个人给她的都是背影,她却不经意瞥见他们后脑勺上渐渐花白的头髮,她张口想叫声爸妈,最终,却只是张了张口。 第66章 默许 年初九居然开车带凌如斯返回老家,她把凌如斯送到离家几百米距离的巷口说:「我还住上次那家酒店,你忙完了可以随时过来找我。」 凌如斯扭头看向车窗外,故作不解地说:「怎么,要分居?」 居然的眼神带着疑惑和惊喜,不确定地问道:「你不回家住么?」 凌如斯对居然笑笑,正欲回答手机响起来,她从搭在腿上的呢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扫眼屏幕,打开接听。 张嘴一声「餵」还没出口,对面已经传出熟悉的大嗓门,音调总是上扬,语速总是急切的像车轮疾驰而过:「什么时候回来?你小舅那边明天一大早定好吉时要去接的知不知道!」 凌如斯把手机从耳边拿开一点,等那边声音消停下去才说:「回了,明天要我几点过去?」 「回了我怎么没见着你人,你就扯吧。」 凌如斯:「我晚上不住家里,明早直接过去。」 「......」 手机那端沉默下来,有那么二十几秒谁都没开口说话,又过去十几秒,凌如斯把手机拿到面前看眼,确认在通话中,对着手机话筒尝试性地「餵」了几声。 「随你!」那端终于有了动静,不冷不热扔出两个字,接着:「早上六点到你外婆家。」说完电话「啪」就掐断了,丝毫不给凌如斯回应的机会。 凌如斯自言自语「哦」一声,把手机塞回大衣口袋。转脸发现居然双手搁在方向盘上正专注地看着她。她抬手摸摸居然的脸颊,用调笑的声调说:「走,小妞,爷带你开房去。」 居然发动引擎,脚底踩下油门,配合地回:「好的,大爷。」 在酒店电梯里,居然握着凌如斯的手忍不住说:「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凌如斯心里明白居然指的是什么,眉毛一挑佯装不悦夸张地说:「小妞,现在反悔可来不及了。」 第122页 居然垂眸看凌如斯,笑笑柔声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凌如斯并不急着回答,等电梯抵达十一层,她拉着居然走出电梯,找到她们的房间,刷卡进去。 房间门关上前,凌如斯反手摘下门背后请勿打扰的挂牌挂在门把手上,习惯性反扣上锁。她在做一系列动作时,背对居然,用平静柔和的语调缓缓说:「以前忍耐退让欺瞒假装岁月静好也并没有换来皆大欢喜的结局,倒不如现在大家都坦诚相见吧。」 居然走到凌如斯身后,从背后把她拥进怀中,下巴在对方漆黑柔软的髮丝上轻轻蹭着。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谁也没再开口说话。温柔的暖意在她们周遭蔓延,仿佛漫长岁月浓缩凝结成眼前一刻,什么都不用思考,时光只停留在眼下即可。 手机这东西有时候真不知道是好还是不好,它总会在不适合的时间扰人温存。 起初两人听见那一惊一乍一下高过一下的铃声谁也不想搭理,而偏偏打电话的人就像闲得发慌,只有打电话这一件事是紧要的,锲而不捨一个接一个的打。 终于把两个人打回现实世界,凌如斯满脸就要冲出去杀人的表情,恶狠狠从大衣口袋里把手机翻出来,接起没好气地说:「干嘛?」 陈易丝毫不理会凌如斯那不爽的语气,还乐呵呵地说:「你们到了吧?出来喝酒。」 凌如斯朝空气翻个白眼,回:「不喝,再见。」 尽管凌如斯从四点半开始定闹钟,隔十分钟闹一次,她依然磨蹭挣扎了一小时,五点半才迷煳着起床。她努力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眼手机,看见时间停在5:30,脑子瞬间清醒,「腾」一下从床上坐起来,脑海里只反覆盘旋着一条信息:完了,来不及洗头了。 凌如斯以能媲美部队紧急集训的集合速度,在十分钟内搞定了梳洗换装。她抓起挂在门后衣柜里的皮包,轻手轻脚冲到床边亲了亲还在熟睡的居然。亲吻落在居然唇上,微痒的感觉传来,居然睁开朦胧的睡眼,看见凌如斯,她哑着嗓子挣扎要起床:「我送你过去。」 凌如斯双手放在居然肩上,轻轻把她推回软枕,她亲亲居然的额头:「你睡吧,我打车过去十分钟。」说完不待居然回应,便火急火燎地跑出门。 等她赶在五点五十九分到达外婆家时,发现帮忙的亲戚好友已乌泱泱来了几十号人。她老妈跟个花蝴蝶似的,穿着紫色毛呢套装裙从堂前穿到屋后,从屋后转到花园。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眼角眉梢都飞扬着欢快的神色。 她老妈转身看见凌如斯,那喜气的笑和飞扬的眉梢肉眼可见下降大半。她老妈伸出食指对她指指:「你杵那展览啊,还不去帮忙。」 凌如斯「哦」一声,转身朝外走,走两步折回到她老妈身边:「我要干嘛?」 凌如斯老妈刚想对她翻白眼,一想今天是大喜的日子,算了。白眼重新换上喜气洋洋的笑:「你先去厨房吃碗喜面,你大姨小姨都在厨房忙。吃碗去你小舅那屋看看有什么要准备的,咱们九点零八分准时接亲,你今天就跟在你小舅后面就行了。」 凌如斯「哦」一声,刚想迈步走,想想不对:「九点零八接亲,我六点来是不是太早了。」 凌如斯老妈脸上还挂着笑,中气十足的开始吼:「早什么早,你姨和你姨奶奶她们四点就起来开始忙了。你麻利点别杵这了。」 凌如斯懒得再纠结几点的问题,就是觉得大冬天天都没亮透从被窝里爬出来实在是件过于反人类的事情。她抬腿懒洋洋往前刚迈出去一步,又停下扭头看着她老妈:「妈,你是不是烫头了?」 凌如斯老妈和旁边来帮忙的同事聊着正欢,爽朗的笑声站在花园里的人都能听见。她听见凌如斯的问题,忽然笑得越发大声,几乎笑得人前仰后合:「我髮型不一直这样啊,你爸才烫头了。」 凌如斯看快笑得没形的老妈,也没多想。三步并两步去厨房吃早饭,刚走到厨房门口,远远就看见一颗无比蓬松的脑袋坐在餐桌边吃饭。由于厨房忙进忙出的人也不少,大家身影重叠高高低低,尽管看不清脑袋的主人,却仍旧不影响这颗蓬松脑袋的夺目。 凌如斯瞬间想到青蛙军曹的爆炸头和猫王造型,那脑袋实在如出一辙,吹得蓬松油亮高高拢在脑后,那蓬松程度感觉在里面藏把梳子都不成问题。夸张地如同戴了顶假髮,但仔细看看又发现的确每根都是真发,这种奇特的浮夸和对比,简直让人不想注意都难,而且看了还想再看。 于是,凌如斯端着碗杂酱面走到餐桌边桌下,双眼牢牢盯着高扬蓬松的大背头,眼光拔都拔不下来。 这时,蓬松脑袋的主人说:「这点能吃饱么?」 凌如斯注意力才从脑袋上下移到脸上,四目相对她瞬间明白为什么她老妈能笑成那副德行,她强忍着笑意结结巴巴说:「爸...你...你烫头了?」 凌如斯老爸立刻抬手虚虚在自己脑袋上摸一把,面露得意之色:「没烫,我让你李叔早上给我吹的,精神吧?」 凌如斯嘴上「嗯嗯」地应着,心里把精神两字换了个顺序。她说:「爸,你年轻的时候如果往娱乐圈发展绝对红的发紫。」 「那是!」 一直到晚上八点多,凌如斯才能好好坐下吃口饭。喜宴散的差不多了,年长的吃完就各自回家,年轻的一辈跟着新郎新娘回到新房闹新人去了。 第123页 凌如斯当足一整天跑腿小妹,这时嗓子都哑了。她问服务生要碗米饭,就这酒席上的剩菜随便吃两口。 正吃着她老妈端来一锅鸡汤放在她手边:「喝点鸡汤,我让服务员热过了。」 凌如斯嘴里塞得满满的接不了话,对她老妈举个大拇指,拿起汤勺在锅里舀汤。 她老妈问:「新房那边你去么?」 凌如斯摇摇头,把嘴里的食物嚼干净才说:「不了,我等会就回天市。」 凌如斯没扭头看她老妈,听见旁边唿吸加重了些,片刻:「早没车了你怎么回?」 凌如斯双手举着汤碗怼在脸前仰头喝汤,自然地接句:「居然开车的。」 旁边彻底没了声音,等她吃完晚饭,拿起自己的大衣和皮包准备离开,走出宴会大厅发现她爸妈站在门口送自己的同事和朋友。她老爸的头髮经过一天的忙碌终于回到了正常的状态,软软的趴在头顶,人也看上去真实了很多。凌如斯上前走到她爸妈身边轻松说句:「我也回啦。」 凌如斯老妈看她眼,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信封,朝凌如斯一扔:「你小舅给你的伴娘红包。」 凌如斯毫不客气地接住:「替我谢谢小舅。」 说完正抬腿要走,就听见她老妈说:「你现在大了,我们管不了,也不想管了。以后我和你老爸就到处旅旅游,至于你嫁不嫁人,以后怎么过你自己看着办吧。」 凌如斯突然愣住,一时间没闹懂她妈是怎么个意思,站在原地就呆呆看着她爸妈。她老妈大概嫌她那副智障儿童的表情太碍眼,忍不住又对她翻个白眼:「赶紧滚吧,看你就烦。」 晚上居然开车回天市,凌如斯想了一路,车刚驶入天市境内时,凌如斯突然回过神,难以置信地问居然:「我爸妈今晚究竟什么意思,是算默许了么?」 居然单手握着方向盘,单手扶着凌如斯肩膀让她坐好,她说:「应该是吧。」 凌如斯想:我艹!什么情况! 第67章 老套的戏码 还没等凌如斯从她父母的态度里完全回过神来,又来了新的事件让她回不过神。 阳春三月某一天,隆冬的寒意还未褪尽,春色依然哆哆嗦嗦冒了头。凌如斯正在办公室整理□□,顺便帮一些贫困生联繫了几份待遇还不错的兼职工作。 忙完手头上的事情,想起自己中饭还没吃。她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手机想看下食堂有没有到打烊时间,结果看见屏幕上显示有七个未接来电,她习惯在做事情的时候手机调成静音状态。 打开手机检查未接,五个是居然打的,另外两个来自于同一个陌生号码,早上十点打了一个,中午十一点半打了一个。 她调出居然的号码准备给居然回拨过去,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两下后推开,她看见居然手里拎着一个明黄色塑胶袋,里面装着四个打包盒,塑胶袋上写着「李记茶餐厅」。 居然站在门口沖凌如斯扬扬手中的外卖:「食堂吃还是楼下小花园吃?」 凌如斯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边穿边往外走:「小花园吧,今天太阳挺好的。」 凌如斯走出办公室反手关门,办公室在三楼,两人默契的忽略电梯,并肩下楼。 居然说:「手机又调静音了吧。」 凌如斯:「嗯,买了什么好吃的。」 居然:「本来想问问你吃滑蛋虾仁还是豆豉鲮鱼,看你没接电话就都买了。」 凌如斯对居然投去一抹笑容,阳光透过楼梯转角处的窗户投进来,正好落在凌如斯的侧脸,漆黑的瞳眸在阳光的照射下呈现出浅淡的咖啡色,含着满盈盈的柔情,满到就要溢出来。 居然在凌如斯的注视下拎外卖的手不自禁紧了紧,喉咙滚动忍不住吞了几口唾沫,她侧身凑近凌如斯,在她耳边轻声说:「你这么看我我会把持不住的。」 凌如斯眼角含情轻嘴角含笑,视线轻飘飘从居然脸上滑过,并不接话。 到了小花园,趁居然开外卖的功夫,凌如斯给那串陌生号码回拨过去。接通之后只听凌如斯:「您好,哪位之前打我电话?」 接着便是几声简单的「嗯」,「哦」,「好的」,「再见」,就草草挂了电话。 居然把一次性筷子拆开,两根筷子相互摩擦去除干净筷子上的碎木屑,递给凌如斯随口问:「谁啊?」 凌如斯垂眸接过筷子,夹一筷子滑蛋虾仁送进嘴里,口齿不清回句:「推销的。」 下午三点左右,凌如斯处理完手上的工作,给居然发条信息,说有点事情处理,先走,让居然放学不用等她。 三点半计程车停在城西一处挺有歷史的步行街口,凌如斯付钱下车,迎着逐渐暗淡的阳光走进去。 她走到一家名叫「白勺」的双层小茶楼门前,停下抬头看眼原木色木板上用毛笔写的「白勺」两个字,笔锋遒劲有力,在几片夕阳的映衬下显得异常古朴。 凌如斯把外套拉平整,抬手整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抬脚走进茶室。室内放着古琴曲,凌如斯侧耳细听,放的是《平沙落雁》。门侧木质柜檯上的黄铜鎏金三足双耳香炉升起裊裊白烟,沉香的味道一阵阵飘进鼻息。 室内客人不多,楼下有两桌客人一桌在看书,一桌在研习茶道。茶室内没有见到服务生,凌如斯走进来时两桌客人只抬眼看了一下,便各自垂眸做自己的事情。她站在门边搜寻一圈,确定楼下没有她要找的人之后,便直接朝二楼走去。 第124页 上到二楼发现二楼面积不算大,左右两边做成了相对的四间包间,木质移门的镂空小窗格上煳层宣纸,光从纸上透出来,能见到人影晃动。 凌如斯从包里拿出手机,正翻找着号码,右侧靠里的包厢走出来一个大约五十来岁的男人,穿着针织的深灰中式开襟长衫。看见凌如斯他走过来轻声问句:「姑娘,喝茶还是找人。」 凌如斯合上手机,礼貌地回:「你好,我约了人在这里见面,楼下没看见,上来找找。」 男人对凌如斯伸出右手:「你好,我是这里的老闆,姓严,你约的人楼下没有,应该就是对面包间里那位。」 凌如斯朝对面包间看一眼:「好,谢谢。」说完走上前在木质移门上轻叩两下。 「请进。」包间里传来一声回答。 凌如斯心想:是了。她转身对老闆点点头,轻轻推开移门走进去。 凌如斯轻手轻脚走进去,和里面人打声招唿,在放在地上的藤编蒲团上坐好。对面的人把一盏茶推到她面前:「尝尝,君山银针。」 凌如斯道过谢,拿起茶盏浅尝一口后放下。 对面的人问:「怎么样?」 凌如斯如实道:「我不懂茶,只觉得入口甘醇。」 对面人点点头,慢悠悠给自己斟上一杯:「也是,现在年轻人大多喝咖啡奶茶,很多好的东西好的传统都慢慢丢了。」 凌如斯并没有接下这意有所指的话,开门见山:「居叔叔,您今天约我来应该不是品茶吧?」 居爸爸不着急回答,茶盏送到嘴边喝一口,闭上双眼感觉茶汤在口腔里释放出来的味道,苦的,涩的,甘的。品完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凌如斯。他今天没有带老花镜,鼻樑上架着一副银边小方框平光镜片,尽管如此,依然遮不住他镜片后面锐利审视的眼神。 凌如斯不闪不躲,不燥不恼,她平静的接住居爸爸的目光。她已经做好准备,等居爸爸说完那番认干女儿的话之后,她要回復的漂亮得体,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愣半天都不知道说什么。 居爸爸抬手推推鼻樑上的眼镜,依然带着锐利审视的目光看凌如斯:「凌老师,你一定有难处,对吧。」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句。不待凌如斯反应,居爸爸接着说:「房子,车子,工作,户口还是钱。有能帮上的么,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也会尽力帮你。」 凌如斯难以置信地:「居叔叔,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居爸爸摘下眼镜,搁在桌上:「凌老师,你是聪明人。年轻,漂亮,有能力,将来有大把的前程,不至于陪小孩闹着玩。居然还小,虽然成绩很好,但人比较简单,很多人心深浅的东西也不了解,也怪我和她妈妈平时关心的少了。」 「你是她老师,肯定也希望她好,她不懂事又比较任性,瞎胡闹。我希望凌老师能和我们父母一起帮孩子回归正途。可怜天下父母心嘛,对吧。」 凌如斯半天回不过神,人有点发懵,她确认般地问:「居叔叔,您刚才的意思我可以理解为只要我离开居然,条件随便开是么?」 居爸爸嘴角微微上扬,只几秒时间便回落到正常的弧度:「凌老师,你别多想。我们只是希望你能劝劝居然,女孩子嘛结婚生子才是正途。」 他见凌如斯沉默不语,拿起茶盏喝一口继续说:「我们中国人思想还是比较传统,自古就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且先不说你们俩这样闹有没有结果。哪怕你们到了年龄不结婚生子,父母也是要被人戳嵴梁骨的。」 「以前我们那个年代,这要被别人说成神经病的,而且还要抓起来。现在社会虽然宽容了很多,但也不能违反人性吧。」 凌如斯看着居然爸爸礼貌克制却疏离的脸,耳朵里萦绕着他爸爸的话,一句钻进脑海就「啪」被打走。 这边她听着居然爸爸说:这是病,要抓起来,不能违反人性,结婚生子才是正途。 那边脑子里反覆出现居然爸爸曾经邀请她回家吃饭,四方桌一人一方,她爸爸给她夹块红烧肉,和缓宽容地说:既然其他国家连结婚都可以,那也证明这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没有违背社会的公序良俗。居然是我们的女儿,对于这件事我们没办法评断对错。我们爱她,虽然不能完全理解,但显然不想失去这个女儿。以后你和居然是好是坏,都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说支持,但也不会干涉。 居然爸爸坐在她对面,在她眼里慢慢分裂成两个,像阴阳的两面,一面明一面暗。渐渐地,两个又重叠成一个,相同的面容相同的音色,却藏着不同的眼神。 凌如斯感觉自己错乱了,许久都回不过神。直到居然爸爸手伸到她眼前晃几下,她才勉强回神。她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盏一口气喝干,整理思绪深吸口气说:「居叔叔,我名下有三套房,天市、海市和老家,买的早,房价已从千变成万每平。我一直在做理财,积蓄不多,但足够。我这人平庸,没什么远大志向,唯一愿景就是爱人在侧虚度时光。」 「现在很多国家已经陆续通过同性婚姻法,这并不是不合理的事情,没有违背社会的公序良俗不是么?」说完凌如斯起身拿起挎包和外套,对居然爸爸鞠了一躬,说声「告辞」便迳自离开了茶室。 走出茶室时,天隐隐黑下来,虽然早已立春,白日并没有因此变长。倒春寒来势汹汹,三月晚上的风颳过来依然叫人觉得凉的刺骨。 第125页 凌如斯紧了紧大衣,没有着急回家,她沿着步行街漫无目的的闲逛,觉得有点累了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休息。春风一阵一阵,吹得人头晕脑胀,吹得她牙根都情不自禁哆嗦起来。尽管如此,她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就坐在那里看稀稀拉拉的人群,看街对面明明灭灭的灯火。 直到身旁有人落座,并传来熟悉的口音:「发现了没有呀,因果这个东西哦,循环的呀,躲不过去的呀。」 凌如斯一个激灵,不知道是冻的还是被旁边人吓得。她瞬间清醒过来,死死盯着旁边穿着紫色t恤粉色牛仔外套的老头,老头品味变换莫测,唯二不变的是髮髻和口音。她看见高人,顿感五味陈杂,她有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老头就是所有无法解释离奇事件的操纵者,就算不是,也绝对是知情者。 凌如斯勐地站起身,牢牢抓起高人的胳膊,用蛮力一把把人拉起来,完全没有要徵求对方同意的意思:「走,去聊聊。」 第68章 前梦 深秋第一道晨光洒落,林间氤氲着缥缈的白雾,清浅的凉意在林间穿梭,远处有隐约的钟声传来。 云游的老僧追随钟声而来,穿过斑驳的晨光,穿过潮湿的雾气,驻足在林间小溪边,捧把溪水小心洗去脸上手上的尘土。转身时,瞥见一团毛茸茸缓慢蠕动的身影,童心被激起,僧人探手抚摸,小毛身体颤抖一下并不闪躲。老僧手肘一弯抱进怀里,发现小东西脚上有伤,脚踝处有隐约血痕,灰白绒毛上有干涸的血迹。 老僧把小花栗鼠举在面前对伤口检查片刻,抬眼撞上花栗鼠的眼睛,一双乌黑熘圆的眼睛里没有恐慌抗拒,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看着老僧,莫名叫人觉出抹睿智淡定地味道。老僧面目舒缓,看不出情绪,淡淡说句:「既然有缘,那且同行吧。」 老僧在半山腰的寺庙落了脚,花栗鼠被一同带回了寺院,伤口渐渐恢復,老僧一直称唿它为「施主」。日日食蔬菜瓜果,晨起听钟入夜听经,除了阳光好的时候在寺庙远中找出好地方晒太阳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懒得像个摆设。 不知何时起,连天大雨不止,十天半月见不得一丝阳光,它也就更加懒惰,索性连院子都懒得去。突然有一天,老僧晨起外出后便没再回来,餵它吃食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再到后来,餵吃食的人也慢慢没了,寺庙里连人影都看不见几个。 野草在花园房檐石阶每个角落疯长,冬天干枯变黄埋进落雪里,来年春天又开始疯长。野草把砖瓦石墙的缝隙越挤越大,风吹雨打,日晒霜雪摧,到最后院内院外已无差别。 「施主」依然住在这里,人来人去,人去到再也没有人。它偶尔跑去旁边的树林里寻些野果野草,吃个肚皮滚圆或半饱再回到这早已破败的寺庙睡个昏天暗地。 热闹荒凉它都不懂,时间流逝也它也不懂,只遵循日积月累养成的习惯,出去了还要回到这里。 不知道又过去多久,庙里的野草比以往任何一次春来都要来的茂盛,野草几乎长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腰间位置。穿着破布烂衫的老道徒手把挡在面前的野草连根拔起,生生给自己拔了条小径出来。老道看着眼前自己开出来的道路,单手叉腰,另一只手豪迈的把散落在脸上额前花白乱发一把捋向脑后。 他并没有急着进庙,随手捞出挂在腰间的葫芦,打开小小喝一口,大大喘口气,满足的眯起眼。他抬眼看天光还亮,索性地上躺倒,翘着二郎腿,嘴里叼根狗尾巴草,扯着个破锣嗓子哼起五音不全的小调。 入夜凉风起,老道在这荒郊野外被冻得一个激灵惊醒,睁眼看见夜空明月高悬,饱满如同一个大银盘。 今夜月圆。 老道起身胡乱拍两下衣衫上的尘土,转身往破庙里走,眼角余光瞥见草丛里一团灰白相间毛茸茸的小东西在动,他扭头望去,看见一只花栗鼠在草丛里对着月亮,似乎在虔诚的行跪拜之礼。老道眯眼看一会,心想:倒也有点慧根。 物换星移,光影流转。 花栗鼠离开破庙,被老道带去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那里云山雾罩,四季如春,常开不败的花,吃不完的甘甜果子。没有炎热和霜寒,也没有凋谢和枯萎。没有人来人往来去匆匆,偶见来客也都气定神闲满面悠哉。 它开始有疑惑,有不解,眼神里除了起初让老僧误以为是睿智的空洞之外,多了很多其他的内容。它学会思考,思考来处去处今夕何夕,思考消失的三季和消失的衰败与新生。 老道时常把它揣在袖袍里,打个响指随手拈来一朵浮云,远远起抛脚尖轻轻落上,腾云驾雾东游西盪。成日似乎无所事事的四处吹牛喝酒,喝醉了随手拈多积雨云倒头就睡,老道觉得积雨云睡着有滋味,不像那五彩的轻飘的云朵,甜腻的无趣。 时常他在上面躺着,云层下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导致这花栗鼠被这震在耳边的雷声长期摧残折磨之后,终于遵循本能四处逃窜,一不小心跌下云层让它意外发现自己有了腾云的本领。确切说,是恰好砸在一片刚被允许离开出云山的初云身上,初云涉世未深,首次值天日被迫驮了这老鼠。 自从发现自己不会随意摔死,虽还没有拈云唤雾的本领,只要会卖萌,还是有那么一两朵母云母性泛滥,愿意载它一程的。 再后来,老道把它搁袖袍外出,它也学会趁老道喝酒吹牛的空隙偷偷钻出来四处撒欢。它能去的地方越来越多,想去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第126页 某日老道外出,难得没穿那身最爱的破衣烂衫,破天荒梳上髮髻,带上玉冠,换身天青广袖长袍。拈云疾走。 落单的花栗鼠不明所以,想是老道走的太急忘了自己,立马小短腿飞舞,蹭蹭搭上朵捲云跟随老道而去。见老道进入一座四面环海满是翠玉竹的小岛,它也立马下云跟上,刚进入岛内就被层叠的翠竹迷了眼,七弯八绕不知道哪里是进出哪里是出口。不知道翻来覆去转了多少光景,实在憋不住对着一颗小嫩竹浇了泡尿。 谁知那翠竹看着个小娇嫩,却早已结出灵元可以化形,虽然化出来还是团碧色模煳的影子。那影子看上去气哼哼,弯腰伸手一把揪着花栗鼠拎起来作势就要扔出去,花栗鼠情急下扭头一口咬在那虚虚的影子上,影子不吃痛稍不留神松了手,花栗鼠逮住机会就跑。 一个玩了命四处逃窜,一个拼了命挖地追踪。直到一前一后跑进琉璃殿都剎不住车,一前一后对着莲花座冲过去,直接把悬在座前来自崑崙山巅的冰魄香炉打翻,极寒之地千年幻化的冰魄落地即融,片刻消弭无踪。 畜生顽劣,竹亦无心,修行无用,散了吧。 突然黑天暗地,失重的感觉叫人瞬间惊醒。却不是惊醒在柔软的床上,还是那间古朴的茶馆,紫色t恤粉色夹克扎个髮髻的高人坐在对面。 凌如斯按住胸口:「现在倒是不披头散髮了。」 高人笑笑未接话茬,迳自开口:「也就这点前因,也无再多瓜葛,虽说那竹是受你牵连,你们也有各自的惩罚和劫难,无需再有执念。」 凌如斯接受的异常坦然,带点挖苦的语气:「哟,高大爷,口音正常了。」 高人伸手捻捻自己的鬍鬚:「凡尘一生不过都是镜花水月,眨眼百年,身入黄土,给后人留个念想,再过几代,便是无人挂念无人记得。这样的尘世有什么好的?」 凌如斯拿起茶盏抿一口,垂眸思索着,半晌抬眸问:「高爷,你还记得你的来处么?」 高人手中动作突然一顿,顺势扯下一根白色鬍鬚,老头不自禁挤眉弄眼「嘶」一声。 凌如斯见他沉默,继续说:「无论我们是仙是人,都是无足轻重随时被遗忘的小角色。就算凡尘一生镜花水月,百年之后无人挂念。那至少我们生而为人的日子里有和我互相爱着尊重着的人。从天上到人间,我们都渺小的可以忽略,何不就让我们虚度着几十年、十几年、哪怕几年的光阴。」 高人沉默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忽然觉得他在漫长无止尽的生命里都没有弄懂人心深浅,他似自语又似发问说一句:「神仙不好?那么多人求都求不来。」 凌如斯笑笑:「特别好,没有疾病苦痛,没有生离死别,没有贫穷衰老,更没有爱恨伤心。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忘了来处未定去途。」 「逍遥可以一天一月一年,甚至十年,百年,那之后呢?日復一日往復循环,没有病痛苦难贫穷得失,那又哪来的期待喜悦和欢快。我愿意柴米油盐酱醋茶,春日冬雪秋风夏月。我可能会为了一件想买又买不起的东西觉得懊恼,我也会因为亲朋挚爱生病老死痛不欲生,可这才真实不是么?人生而渺小,但却从未停止成长和前进。」 这就是人间,吵闹、喧嚣、有嫉妒丑恶、有勾心斗角,同样也有温暖良善,有繁花似锦,有静好岁月。我们就是爱这生动灿烂的人间。 凌如斯和高人隔着原木茶桌沉默对视,茶桌上有一圈圈深深浅浅的年轮,有木头丑陋但真实的褐色疤瘤,桌上还有星点泼洒出来的茶水,要干未干滩在上面。 高人终于面容松动,喃喃句:「明白了。」右手虚握成拳,伸出食指拇指轻轻一擦,说声:「回吧。」 凌如斯只觉面前空间开始扭曲,无数色块变形融合在一起,包括高人的脸,好像有旋涡从空间里旋出来,渐渐模煳,渐渐暗淡,最终漆黑一片。 再睁眼是自己的卧室,室内有股浓却不妖的异香,窗外只有隐约的路灯透过窗帘照进来,这是卧室唯一的光源。凌如斯躺在床上缓缓神,抬手打开床头柜上的夜灯,柔黄的灯光泻下来。她扭脸看居然,却看见对方也缓缓睁开了双眼,先是迷濛混沌的神色,怔忡片刻眼神才清明起来。 凌如斯凑过去两个人额头相抵,鼻尖轻蹭。 凌如斯说:「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居然说:「我也做了个奇怪的梦。」 说完谁也没再开口,相拥着睁眼到天光渐渐呈现灰白色。待窗外有清脆鸟鸣传来才再次睡去。外面的日光变亮盖过了那点柔黄的床头灯,床头柜上方木架上的青瓷雕花香炉彻底没了白烟升腾,卧室里那最后一丝异香也彻底散去。 第69章 团圆 回笼觉睡到日上三竿,凌如斯起身关掉夜灯,按亮手机屏幕看眼时间,对躺在床上发呆的居然说:「快十一点了,我去煮个餐蛋面,就不炒菜了。」 居然似乎没听见凌如斯说的话,还在对着天花板发呆。凌如斯踢掉脚上的拖鞋,爬回床上挪到居然面前,抬手在她鼻尖上点一下:「想什么呢。」 居然跟被解了穴一样立马生动起来,一把抓住凌如斯的手指牢牢握住,似笑非笑地说:「想你会不会喜欢球。」 凌如斯并未多想,随口接道:「什么球?」 第127页 居然起身在凌如斯嘴上啄一口,张开双臂边比划成圆形边悄悄往外撤:「就那个透明的,一钻进去转圈跑的那个。」说完脚底抹油熘了。 等凌如斯反应过来,人已经卫生间躲好准备沖凉了。 凌如斯没多计较,走进厨房准备做早饭,应该说是中饭。 居然洗漱完出来,客厅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碗餐蛋面,和两盘凉菜。午餐肉两面煎一下呈淡淡焦黄,荷包蛋一面油润焦黄一面洁白软嫩。凉菜一盘是凉拌笋尖,一盘是自己腌的糖醋嫩姜。 她见居然洗完出来,把竹筷和瓷勺在餐垫上放好,转身去卫生间洗漱。等她洗漱完居然正好吹完头髮,两个人相视一笑,走到餐桌边一人一边各自坐好,面对面开始吃面。 居然拿起竹筷,用筷子尖细的那头在荷包蛋中心浑圆饱满的地方轻轻一戳,里面金黄的蛋液立马香气扑鼻的奔腾而出。居然把筷子搁在旁边,脑袋埋在碗里对着荷包蛋上的小口一嘬一吸。等脑袋抬起来,原本饱满的中间位置已经瘪下去。居然满足的一咧嘴,露出个人畜无害春暖花开的笑容。 凌如斯用筷子插进面条里,卷几根转两圈,撅起嘴巴吹口气,才慢慢放进嘴里缓缓嚼着。看见居然对她笑,她也甜甜的对她笑,顺便腾出扶在碗边的手在居然脸上摸一把。 等居然消灭掉荷包蛋,筷子伸到笋尖碟里,毫不客气的夹一大筷子往嘴里送,腮帮子鼓起来,整齐的小白牙来回咀嚼,发出清脆的「咕叽」声。 这时,凌如斯拿起天蓝色瓷勺,舀一勺面汤喝一口,淡淡地笑着开口:「你说还是人狠心,吃起自己的同胞来毫不嘴软。」 居然嘴里的笋尖还没完全嚼干净,憨憨地问:「是又有什么不好的新闻了么?」 凌如斯左手托腮,右手懒懒地拿着筷子在笋尖上夹一下,接着又放开,戏精上身般面露忧愁之色:「这么可爱的小笋笋,真下不了口。」 居然差点一口面呛在喉管,她放下筷子,扭头朝后咳两声,总算把一口气顺过来。她转头看凌如斯,忍不住开始狂笑。凌如斯还是戏精一样忧伤地看着她,居然笑完说:「没事,我帮你吃。」 凌如斯见居然朝笋尖伸去毒手,立马举着筷子轻轻压在居然筷子上:「虎毒还不食子呢。」 居然用巧劲把筷子快速往后收,绕半圈在快速伸出去夹一大筷子笋尖:「对,我也不吃孩子。」 凌如斯抬手做作地指指居然嘴,故意细声细气地说:「大王嘴里的是什么?」 居然把笋尖在嘴里嚼得津津有味,答道:「子民。」 凌如斯:「什么玩意?」 居然:「百姓。」 凌如斯:「暴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瞎扯,嬉闹着把面汤都快吃凉了才结束这顿早中饭。居然摸摸自己的肚子,满足的起身收拾餐桌去洗碗。 洗好碗走出厨房,看见刚吃完饭的凌如斯躺在沙发上呈现出一幅咸鱼的姿态昏昏欲睡。她悄悄走过去在凌如斯屁股上轻轻一拍:「去楼下转转?别吃完就睡。」 凌如斯懒洋洋抬抬眼皮,让双眼露出点缝隙:「让我睡会吧,昨晚做一晚上怪梦,累死了。」 居然在凌如斯身旁坐下,抬手在凌如斯脸上轻轻抚摸:「所以更要去唿吸下新鲜空气。」 凌如斯没回答,打掉居然摸在她脸上的手,痒痒的影响她睡觉。她不理会居然翻个身往沙发里面拱两下,准备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居然也不阻止也不催促,说一句:「王大爷出院了,我前两天碰到他,也是这个点在遛王大爷。」 沙发上躺的「咸鱼」没动静,居然耐心的等着,等了两分钟,「咸鱼」脚趾勾两下,伸伸腿,像镜头慢放一样翻身躺平,伸个懒腰,然后在脸上搓两下。如同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一般从沙发上坐起来,双眼无神目光呆滞,又发了两分钟的呆,眼珠才动起来,说:「走吧,下去转转。」 居然牵着凌如斯悠哉哉的往小区中心花园方向晃,此刻正好中饭时间,平时聚集在小区凉亭里打牌聊天的大爷大妈基本都各回各家做饭去了。 居然老远就看见一人一狗背对着她们坐在花园石凳上张望着,只要有行人经过那一人一狗几乎同时扭动着大脑袋望过去,然后发现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又几乎同时把大脑袋扭开。 居然看着远处的一人一狗,嘴角噙抹笑意,她右手轻捏握在掌心里的那只手,见凌如斯抬头看她,她抬抬下巴示意她看前方。凌如斯顺着居然的目光看过去,立马撒丫子冲过去,嘴里还不忘喊着:「王大爷~~~~」拖着个长音。 王大爷们在这咋咋乎乎的喊声中同时回头,王大爷咧着大嘴吐着舌头看见凌如斯,滴熘熘的圆眼睛瞬间瞪大,蹬着小短腿从石凳上跳下来直往凌如斯怀里沖。 凌如斯张开双臂蹲在地上一把抱起撞进她怀里的肉墩子,王大爷伸着脑袋大舌头对着她的脸就是一顿狂舔。凌如斯满脸口水也腾不出手擦,她把王大爷抱在怀里掂两下,自言自语道:「瘦了。」 居然跟上来,在狗头上撸两把和站在旁边的王大爷打声招唿:「王大爷。」 王大爷两步上前,应一声道:「喜欢狗啊?」 凌如斯笑笑:「嗯。」 王大爷手臂随意一挥,开玩笑似说句:「喜欢送给你。」 第128页 凌如斯和居然同时愣住,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还是居然先反应过来:「王大爷,您可真会开玩笑。」 王大爷抬起右手伸出一根食指指向自己:「我像开玩笑?」见面前两个小姑娘虽没回答,但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王大爷「嗐」一声,垂下手认真说:「姑娘,我说真的。上次把我送进医院的是你俩吧?」 凌如斯看看面前的王大爷,和怀里的王大爷说:「不是,是王大爷。」 王大爷听完并没否认,抬手在王大爷大脑袋上摸一把:「是,这狗灵的很。我住院的时候我女儿把她送去乡下亲戚家,她好几天没吃饭总想着偷跑。」说完王大爷从凌如斯手中把王大爷抱回自己怀里,依依不捨地摸着:「不瞒你们说,我后来又晕过进了几次医院,我女儿给我找了家养老医院,说有专业人员看管才放心。她工作忙家里外孙女小,养不了王大爷,她想送回乡下亲戚家。」说到这里王大爷语气隐约透着些许无奈。人到晚年总有太多的力不从心,可能养条狗下个楼梯对年老的人来说都会变成一件很难完成的事情。 我们从学会说出第一个单字和词彙开始,就在学习的道路上拼着命,考大学挣前程,嘴里总说着等我老了等我退休了,就找一处乡野田园,种花养狗钓钓鱼。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可能也带来了摆脱不了的各种疾病。 一生好长,一生太短。让人带着热切的期待,又时常仓皇就落下帷幕。 凌如斯觉得有丝难过有点感慨,说不上因为什么,她轻声问句:「王大爷,送给我们您放心么?如果送去乡下也许她会更开心更自由。」 王大爷抚摸的手一直没停,他喜欢从王大爷饱满的脑袋一路摸下来,到达短小的狗尾巴处轻轻揪两下。王大爷回:「送去乡下我可能就真见不着了。我看你们是真心喜欢,而且你俩都是好姑娘,心善。送你们了我偶尔回来说不定还能碰上再逗会。」 不等凌如斯回答,居然率先开口:「王大爷,我留个手机号给您,想来看了随时都可以。」 原先居然的意思是让王大爷再多陪王大爷几天,等哪天正式入住养老医院了再接过来,王大爷想想算了,只让她俩麻熘点带走,免得越拖越捨不得。 一路上凌如斯都没太反应过来,总觉得是不是太儿戏了点。她费尽心思拼了老命的回来找人找狗,人找到了狗成了别人的。然后,剧情一转,狗就这样送给了她。 她看着居然怀里抱着的王大爷,看着看着就乐起来,她问居然:「是不是草率了点?」 居然一只抱在王大爷下巴处的手臂,衣袖已经濡湿大片,她笑着看看狗看看凌如斯:「要不我们办个酒?」 凌如斯想想:「也行,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叫上钟心,陈易和韩梅梅她们。」 居然想想:「我觉得发请柬比较正式。」 凌如斯:「好,要挑好看的。」 居然:「请柬可以把王大爷照片印上去。」 就这样,她们睡一觉,做个岁月颠倒天上地下几千年的荒唐大梦,吃个早中饭,出去遛个弯带回一条狗。这一家三口在混沌难明的时光线里,在日光明媚草长莺飞的人间总算团圆。 第70章 双双对对 居然和凌如斯的确认真帮王大爷操办了一场欢迎酒。 她俩帮王大爷拍了帅气非凡的艺术照,特地淘来件湖蓝色小西服,衣领处还有个红色镶金边的领结。等衣服换上打扮妥当拍完照片,凌如斯才反应过来王大爷现在是女儿,应该穿礼服裙的。 但照片是在拍的太好看,把王大爷那三分鄙视三分不屑四分高傲的神情拍得活灵活现。她俩都特别喜欢。凌如斯在重拍裙装照和就用西装照之间纠结不定。最后还是居然一句:「还不带咱闺女也是个t啦。」彻底打消凌如斯的纠结。 她们把王大爷的照片设计成邀请函的样式,米黄色素色暗纹卡片外面只有简洁的线条,和一幅抽象画,画上是两人一狗的背影,简简单单的黑色却让人觉出莫名的幸福感。卡片打开,王大爷那帅气非凡的照片便轻轻弹起来。照片下方一排干净的印刷瘦金体:「欢迎你来欢迎我到来。」 最后的落款是淡金色狗爪印上两个交错按成爱心的红色指纹。 居然在天市西郊距离市中心约莫一小时车程的地方租下一栋二层小别墅,别墅里有草坪花园泳池,可以让王大爷撒欢。她们定好时间把邀请函发给了钟心、韩梅梅、陈易、陈子佩,汪保来和王大爷。 王大爷觉得距离太远,出行不方便没来。汪保来倒是想来,奈何碰上公务缠身走不开,临挂电话还不忘叮嘱两个人要记得补一餐给他。 剩下的几个姑娘除了陈子佩,其他人不约而同提前告知会多带一人来参加。谁都不愿说是谁,只说来了就知道了,惹得居然和凌如斯内心燃起八卦的小火苗。 欢迎宴定在上午十点半,居然让别墅主人提前布置了场地,花园草坪上用白色深海蓝色的气球扎起高高的圆拱门。拱门右侧放着王大爷英俊帅气的照片墙,各种造型拼贴在一块的照片墙颇有气势。照片墙旁边立着一块一米高的灯牌,亮闪闪衬托着几个大字:爷的欢迎会。 凌如斯和居然带着王大爷在门口迎接客人,最先到的是陈子佩,她怀里抱着个长长的大傢伙从计程车里钻出来,小心翼翼生怕磕坏怀里的东西。她刚下车那闪瞎眼的大灯牌首先跃入眼帘,带着疑惑走进去,才看见凌如斯笑着对她招手。 第129页 陈子佩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去,把护在怀里的东西递给凌如斯说句:「礼物。」 凌如斯看一眼双手接过:「谢谢,今天我们是不是有耳福了?」 陈子佩点点头:「可以。」接着注意力又被亮闪闪的爷吸引过去。 凌如斯招唿她先去室内,随便逛逛也可以,别墅里有街机,win,撞球室,ktv,桌游,健身房,外面花园里有鞦韆,泳池,滑梯,儿童木马,弱智的不弱智的都有,想玩什么都可以,等人到齐大家就开饭。 陈易和韩梅梅自己开车来的,车门一开陈易从副驾驶位下来,后座韩梅梅和另外一个男人从左右两边下车,然后牵着手过来。 凌如斯上前毫不客气接过两人手中的礼物:「送我女儿的?」 陈易还没客套几句,就直接被截胡了礼物,佯装不爽道:「嘿,你这人,不说先接客,倒先收礼了。」 凌如斯真的是一点没在客气,直接从纸袋里拿出陈易的礼物,嘴里接句:「姐向来不接客。」话音刚落,看见陈易的礼物,抬起眼睫,眼风斜斜扫过来:「你送我女儿一瓶野格?」 陈易「哈哈」笑,朗声说:「开心吗,等会开了大家一起喝。」 凌如斯瞟她一眼,把酒递给居然,打开韩梅梅的袋子,感觉自己脸都绿了,眼风扫向韩梅梅。她手伸进袋子里,食指拇指把礼物拈出来。饶是装在粉蓝色透明袋子里,也阻挡不了这套大红色三点式儿童泳衣的艷丽。站在凌如斯旁边的居然眼角一抽,感觉自己后槽牙都疼了。 凌如斯扯着袋子上的粉色小蝴蝶结在韩梅梅眼前晃两下:「我女儿胸有四对,你就送一件?」 憋满脸笑的韩梅梅再忍不住,捂着肚子放声大笑,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她身边的男人见状伸手环住她双肩,顺势往怀里带了带。 这一举动瞬间吸引了凌如斯的注意,她放下艷丽的红泳衣,转脸换上一张特别礼貌的笑容对着把韩梅梅抱在怀里的男人说:「不介绍一下么?」 韩梅梅还没止住笑,笑到话都讲不出来,她在男人肩上拍两下。对方立刻会意,上前一小步伸出右手说:「你好,我叫周夏,梅梅的同事,也是未婚夫。」 周夏跟居然和凌如斯挨个握了手,等三个人互相简短认识过之后,韩梅梅才终于止住笑,单手捂住肚子单手擦眼泪。 和三人同一辆车来的车夫先生已经停好车朝人群走来,陈易见状立马转身迎上去,双臂挽住车夫先生的胳膊,两人相视一笑,陈易竟有些害羞地垂下头。面对面近距离看到这一幕的凌如斯浑身打个冷战,怀疑陈易被鬼上了身。 陈易一改往日豪爽的「男子汉」形象,轻声轻气说:「这是我男朋友,kk。」 凌如斯:「......」什么玩意?kk,还qq呢。 居然接道:「是字母k么?」 kk笑笑,和居然握握手:「其实我叫康凯,小易习惯叫我kk。」 陈易原地扭两下,脑袋太重,控制不住就倒在康凯肩膀上。很明显康凯对这样的行为已非常习惯,可以做到无视肩膀上那颗分量不轻的脑袋和凌如斯握手问好。 凌如斯后槽牙都快磨平了,一边客气地和人打招唿,一边蹬着陈易想打爆她那颗在自己脖子上无法安放的脑袋。 居然怕凌如斯真忍不住动手,把四人先招唿进去自由活动。陈易黏在康凯身上扭着身体往里走,整个人像没骨头似的,走两步还不忘转动她恨不得长到康凯肩膀上的脑袋,回头对凌如斯眨巴着大眼睛,细声细气地说:「斯斯,快点点,人家肚肚饿。」 凌如斯左右寻找一圈,想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去打爆陈易,一转脸发现居然放在一侧的野格。居然顺着凌如斯的眼光看过去,发现苗头不对,立马在她去捞野格之前把人领走了。 钟心踩着点,在十点半准点到达,同样携伴出席。不过这两人是步行上来的,他们一路公交转地铁,地铁转公交。别墅园区不可能有公交站点,这片别墅区原先是天市郊区的农民房,政府拆迁重建之后做成了专门的别墅区。一些不愿搬去市区的居民就等价置换了别墅,按照家庭人口比例的置换有些家庭置换了不止一套。于是就装修一下,专门出租给公司团建,或者私人办些派对。 这两人光从公交站点走到目的地就步行了近半小时,还一路都是向上环绕的上坡路,走到门口都累得够呛。挂在别墅铁门上直喘气。喘到王大爷以为见到同类,吭哧吭哧扑过去对着钟心一顿勐嗅。 钟心身旁那位目测身高一八六,瘦的跟个晾衣杆似的男士一见王大爷扑上来,身体快过大脑立马往院子里跑。本来还在狂嗅钟心的王大爷,看见旁边风一般蹿走个大活物,以为人家逗她玩呢,立马撒开四只小短腿追过去了。 接着,花园里鞦韆上,撞球桌旁,室内露台边的人全部被吸引,一人一狗「欢快」的嬉闹追逐,前面奔跑的大个嘴里终于不受控制的一路高喊:「救命...杀人啦...大哥...姐姐...救我。」 本来不明所以观察的人群终于爆发出阵阵笑声,此起披伏,夹杂着声声几乎破音变调的「救命」,异常和谐。 钟心喘匀了气,也没搭理「晾衣杆」。好在康凯和周夏不忍看男同胞受苦,用一只会叫的恐龙公仔吸引了王大爷的注意。王大爷终于愿意放过「晾衣杆」,追着恐龙而来。康凯看见油光水滑的王大爷弯腰一捞抱进怀里,趁机撸狗。 第130页 旁边的陈易赶紧迈着小碎步颠过来,噘着嘴说:「kk,我抱狗,你抱我。」 钟心对居然和凌如斯说:「老闆们,给口水喝。」 居然:「里面有鲜榨果汁,可乐,绿茶和椰汁,就是没水。」 钟心嘴巴一咧:「喝什么水,果汁不甜么,椰奶不香么。」说完就往里面沖,冲到门口想起什么,停下来伸手在包里捞半天,捞出张贺卡递给居然,再一捞,捞出个钥匙扣递给凌如斯,特大方地说:「礼物。」 凌如斯接过钥匙扣看一眼:「这是哈士奇。」 钟心不解地问:「都是狗呀,我看和你们邀请函那只长挺像特意买的。」 呵!是挺像,简直一模一样,不都两只眼睛一张嘴。 人都到齐了,别墅阿姨早已把餐厅收拾利索,菜也一盘盘的陆续端上来,王大爷坐在c位,面前放着水煮鸡胸肉,西蓝花,基围虾仁和开水里汆了一下的三文鱼,饮料是鲜羊奶,甜点是蓝莓奇异果香蕉。 钟心和她男朋友坐在离王大爷最远的对面,她率先站起身:「要不咱们都先做个自我介绍。虽然之前和这两位姐姐见过,但哥哥们还不熟。」她笑两声,伸出右手抓住旁边「晾衣杆」的手肘一把拽起来:「我先来,我叫钟心,钟情的钟,心情的心。这是我合约cp。」说到这里她停下扭头看向身侧:「你要不要自己来?」 「晾衣杆」被钟心强行拉起来,腹部还吃了她一闷拐,楞哼哼:「哦...哦...好...大家好,我叫梅信铭。」 啥? 满桌投来疑惑的眼神,就连正对面的王大爷都极其配合地歪着大脑袋,睁着亮闪闪圆熘熘的大眼睛盯着梅信铭,咧开大嘴鲜红的舌头随着哈气声跳动,嘴边挂着一条晶莹剔透的液体,慢慢越拉越长,随时都能「啪嗒」掉在餐盘里。 梅信铭情不自禁打个寒颤,感觉自己成了一块风干大骨。他强迫自己移开和王大爷对视的目光,慌慌张张眼神闪躲,一闪发现全桌人都在疑惑地看他,瞬间有股热气从脚底蹿上脑门,脸憋的通红,仿佛下一秒就能冒出烟来。 居然最快反应过来说:「名字好特别,我叫居然。」一桌人此时也反应过来,觉得这样直勾勾盯着人看不太好,于是默契的进入自我介绍环节。 等大家全介绍完,举杯要碰,欢迎王大爷的开场白还没说,就听「砰」一声,然后是爪子在大理石地面胡乱抓绕,扑腾着要站起来的声音。 王大爷为了够自己餐盘里的鸡胸肉,高估了自己的腿长,一下够个空摔自己个狗啃地。凌如斯抱起王大爷检查一通,又逗着她跑两步,确定没摔傻之后才把食物给她递到面前。王大爷大狗眼立马瞪得像铜陵,以扫荡之势开始进食。 一桌人举着酒杯笑成一片,气氛瞬间热闹起来。 第71章 最终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四季不变的交替更迭。 又是一年毕业实习季,大三大四的孩子陆续走出校园,选择对口或不对口的工作,投出一份份简歷,收到一个个面试电话,成功的失败的,形形色色。他们终于要彻底跨出校门,迈上真正的社会。然后在一次次的打击、鼓励和现实面前真正长成顺应本心或违背自我的大人。 居然在众人不解疑惑中放弃了学校的保研名额,同时再次拒绝游戏公司的入职邀请,哪怕对方以公司百分之二的股份做条件,居然依然表示全职不考虑,股份不需要,兼职倒可以,要根据她自己的时间安排来接活。 就像当年她在一众名校中选择了本地的天大,那时候有人自主猜测认为居然是不愿意离父母太远,纷纷扬扬的传闻中硬是有人凭藉自己的臆想给她冠上孝顺学霸的人设。 而现当下居然的种种选择,那些不解地人依然不解,疑惑的仍旧疑惑。但与她无关,与她们无关。 是的,她只想和自己心爱的人虚度光阴,过最简单的两人三餐四季。 无论是她还是凌如斯从来就不是大人物,也没有伟大志向英雄情结。她们能倾尽全力拼了老命的大概只有彼此。 凌如斯出售了海市的房子,房价已从最初买进的四位数每平涨到了五位数每平,虽远未到达单价的最顶峰,也无所谓了。本来就是钻了时空错回的空子,才碰着这些少奋斗好几十年的大便宜。 她和居然低价买下天市远郊的一处三层大花园的民房,按照她们自己的喜好把房子从里到外重新翻修了一遍。一楼的几间房打通,做成连接的饭厅和客厅,原先狭小的门窗全改成几近落地的款式,温柔地淡黄色木质窗台内外都延伸出一大截。 太阳好的时候,阳光透过大窗户的玻璃洒进室内,随便扔两个软垫在窗台上,你靠在屋内的窗台看看书,我躺在屋外的窗台打打游戏。偶尔我们隔着玻璃对视,伸手触摸分不清是玻璃的温度还是你烫人的掌心。终于,你眉开眼笑,我扔下手中的书或游戏机,穿过一扇又一扇的落地窗,看见一扇没有落锁的窗户,迫不及待钻进屋内,奔向你,而你,也正奔向我。 她们把二楼的五间房装修成不同风格,打算用来做民宿或者招待朋友。二楼楼梯走上来正对着一个不算太大但也不小的平台。凌如斯沿着平台三面栏杆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卉绿植,她其实不擅长养花,所以那乍一眼望过去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植物实际上是真假参半,极有可能仿真的比真的多。 第131页 平台上有一处做高的小凉亭,木质结构,凉亭里随意放着蒲团和矮凳,青色的纱帘被风轻轻一撩就张扬的飞舞起来。 三楼是居然和凌如斯自住的,按照住家的基本需求配备了卧室、书房、工作间、卫生间和游戏房。三楼天台有一半做了防水防晒顶棚,一半任意暴露着。 夏天时,她们可以躺在天台耳听虫鸣蛙叫,眼看漫天星辰。困了就吹着夜风沉沉睡去,直到第二天蚊香燃尽,被蚊子咬醒或热醒。 日子好像真变成了最美好的模样,日復一日全是幸福,独缺烦恼。 钟心最终没有做成幼师,去了保险公司,仍旧对人民币带着热切的追求和执着,她和梅信铭这对合约cp在一起几年竟没散伙,始终秉承aa的恋爱制度。 韩梅梅和周夏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一对龙凤胎,简直是人生赢家,一次就儿女双全。 陈易结了离,离了结,第三次离婚后便发誓绝不再吊死在一棵树上,她要在森林里畅快遨游,一棵枯萎就换新的,腻味了还能换新品种。那些个大男人小男孩终究不过是易姐生命中的过客,消散于茫茫人海。 后来也遇见,依然算不上熟络但很特别的陈子佩似乎和之前的人生路径并无太大变化,除了大家认识的方式有所不同外。 韩梅梅和陈易自从她们买下这方小院,时不时一个拖家带口来骚扰,一个次次带新面孔来做客。不过和这两人相比,来的最频繁的竟然是汪保来! 老头后来彻底退休之后,恨不得三天过来一小住,五天一长住。最长的一次是夏天,他在这住了整整一个月。住到后来居然要赶他走,老头一急,扯着脖子喊:「我付钱怎么不让住了。」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往桌上一拍:「我能按月租么?」 最后还是他外孙来天市过暑假才依依不捨的回去。 王爷有了很多新的伙伴,村里的那些狗从老到少,从公到母就没王爷不认识的,就连村头小黄狗要生小狗,王爷都要去凑个热闹,巡查下生了几只。 王大爷在凌如斯和居然搬来小院之前去世了,听说走的很快,没遭罪,子女儿孙都见着了,这世也算没遗憾。 凌如斯和居然的父母谁也没来过小院,她们之前维繫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就是凌如斯的父母从来不提居然,居然的父母从来不提凌如斯,明知自己的女儿和对方在一起,过得知足而幸福,他们就愣是当这个人不存在,自动屏蔽自动忽略。 起初她俩在年节时都去过对方家里,想着日久见人心,也许处着处着就成家人了。结果,事与愿违。 居然跟凌如斯回家,凌如斯父母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完全把居然当空气,嬉笑怒骂与她无关。 吃饭的时候居然有时会说:「阿姨做的红烧肉真好吃。」 然后凌如斯妈妈只顾自己吃饭,细嚼慢咽好半天才看着凌如斯说:「多吃点肉。」 凌如斯跟居然回家,居然父母倒不至于把她当空气,但就是把她当客人,当家访的老师,那演技叫精湛的不做演员都可惜了。 居然爸爸会用公筷帮凌如斯夹菜,说一句:「读书的时候多谢凌老师照顾。」 这时凌如斯就在活了几十年之后再次不知所措,因为她觉得无论她接什么话,都显得特别讽刺。 后来两人也极少回各自家里,偶尔回去一次也不再强求对方陪同,和彼此家庭之间似乎达成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在这世上,很多人、很多事并不是你付出足够努力足够真心就能改变和感动的。这对别人也不公平,因为对方是否接受你的努力你的真心完全取决于他们自身的意愿。 居然和凌如斯十周年的时候,居然决定带她回城阳老家,虽然她从未在城阳生活过,但从小就在奶奶爸爸嘴里听说太多关于故乡的故事,尽管她几十年从未踏足那片土地。此刻,她就是无比热切的想和凌如斯一起回去看看,顺便探望去年决定返乡养老的奶奶。 居然问她爸爸要来老家地址,两个人开车前往。车刚驶进村口的小路就看见一棵目测至少需要三个成年人合抱才能环起来老树下围着一群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还是妇女和小孩为主。全围在那里不知道在看什么。 居然看眼导航仪上的地址,已经显示抵达目的地,她把车靠边停下对凌如斯说:「我去那边找人问问路。」 凌如斯也解下安全带打开车门回:「一起吧。」 于是,两人把车找块空地停好,手拉手朝人群最聚集的老树下走去。走到近前才发现一帮人在围观一位满头银髮的老奶奶剪窗花,旁边还坐着几位妇女,拿着剪刀举着彩纸笨拙的学样。 小孩们看老人家剪完一幅就立马钻上前递上一扎颜色鲜艷的纸张,嚷嚷着:「奶奶,我想要兔子。」 一旁的小孩立刻争先恐后挤过去,努力伸长胳膊递上手中的彩纸:「奶奶,我要马。」 「奶奶,给剪个牛。」 「奶奶,我先来的,先剪我的。」 满头银髮的老人在眼前飞扬的五颜六色的彩纸里抬起头,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和蔼地说:「今天再剪三幅就要休息了,剩下的明天再剪。」 居然站在人群后看着这一幕,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她并不着急找人问路,就在后面看着。凌如斯看看居然,看看剪纸的奶奶,明白过来,并不多问,陪她一块站人群后等着。 第132页 银髮奶奶剪完三幅后,慢慢站起身,朝居然招招手:「伢伢来,回家去。」 居然牵着凌如斯大步上前,走到奶奶面前弯腰搂着奶奶,甜甜喊声:「奶奶。」 凌如斯站在旁边,也甜甜喊声:「奶奶。」 奶奶看着她俩,应一声。 居然说:「奶奶,这是凌如斯。」 居奶奶握着凌如斯的手:「好,伢伢乖。」 居奶奶一手牵着居然一手牵着凌如斯,三个人慢慢朝家里走去。 居然也是第一次回老家,一进门就堂前院后的转个遍,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凌如斯就被居奶奶握着手坐在院里的樱桃树下。 居奶奶脑袋凑近凌如斯,神秘兮兮地说:「伢伢从来不带人回来的。」 凌如斯笑笑:「那我以后常跟她来看您。」 居奶奶也笑了,右手在凌如斯手背上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拍:「她跟你肯定特别好。」 凌如斯:「嗯,特别好。」 吃完晚饭居奶奶收拾出一间睡房,她们住了一晚,第二天吃完中饭准备回天市。居奶奶带着她放着剪刀和红纸的小竹筐把她们送到村口,村口老树下已经有很多小朋友等在那里。 居然去开车,凌如斯坐在奶奶旁边等她。 居奶奶接过小朋友递来的彩纸开始帮他们剪小老虎、小兔子。居然发动车子调个头开过来,车停在老树边,她按下车窗探出脑袋:「奶奶,我们回去了。」 居奶奶笑着温柔应声「好,开慢点。」 凌如斯起身拥抱居奶奶,居奶奶拍拍她的背,在她耳边叮嘱:「你俩要好好的。」 回天市的路上,刚上高速凌如斯就犯起了困,放低椅背打算睡会,觉得安全带勒得慌索性松开不系。 睡得迷煳间忽然感觉自己在快速转圈,耳边响起轮胎在地面刮擦的刺耳声音。她睁开眼就看见一辆好像失控的货车,听见声巨响,玻璃碎裂的声音。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得很轻,轻的飞了起来。脑海中一霎闪过高人的脸,接着,一片空白,眼前漆黑,四下寂静,天黑了! .................................................................... 凌如斯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她过了一生又一世,梦到她甚至分不清是不是梦。她觉得胸口很沉唿吸很重,像跌进无底的河水里,当她挣扎着浮出水面,就有种看不见的力量死死把她按回水面。 越挣扎,就越无力。 恍惚间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越来越大声,越来越清晰,她听清楚了,是居然,是居然在唿唤她。 胸腔里终于进入新鲜的空气,她贪婪地吸进肺里,氧气的输入让她的身体和大脑都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看见居然坐在床边焦急地看着她,床边还站着只短腿头大的肥狗,正两只爪子撑在床沿上对着她哈气。 她闻到一股桂花的香气从窗外飘来,天青色纱帘,浅亚麻色布帘,几乎落地的大飘窗,床尾的床凳。 凌如斯从床上弹起,冲出卧室,把整个房子转一圈。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架,按她和居然的喜好分门别类。玄关的那盏灯叫海上生明月,有年中秋节她挑的。客房没有床,她们曾开玩笑说家里只能有一张床,真来客人睡沙发就行。卫生间的玻璃蓝浴缸是她们俩一眼就看中的,觉得在这浴缸里泡澡简直性感极了。 没错,这就是她们住了十几年的家,里面的一砖一瓦都是她们一手一脚共同打造的,可是后来居然走了,她也走了,家就没了。 居然看着魂不守舍的凌如斯,走过来从背后把她环进怀里,柔声问:「做噩梦了?」 凌如斯:「嗯。」 居然吻了吻凌如斯的头髮:「果然还是不能让你睡这么久的午觉,我应该早点叫醒你。」 凌如斯回过神,似乎明白自己只是做了个漫长、有趣又奇特的梦。她甩甩脑袋,把那些乱七八糟地思绪甩出脑海:「爸妈等会要到了吧?」 居然笑笑:「对啊,没时间做饭了。」说完她弯下腰嘴凑在凌如斯耳边悄悄地说:「我叫了外卖,盒子丢了,菜装菜盘里了。」 凌如斯转身面对居然:「俩老头子就算了,你妈跟我妈那嘴,能骗得过去。」 居然伸手一把摸在凌如斯腰两侧的痒痒肉上挠几下,佯装生气问:「嘿,什么你妈我妈,不都是咱妈么。」 凌如斯被居然挠的忍不住大笑,边笑边躲边讨饶,两个人在屋子里你追我赶,王爷也跟在后面凑热闹。 这是,指纹锁「滴滴」响两声,两个人立马变回人样。一本正经地走去客厅,站在门边接客。 先进门的是居然爸妈,后面紧跟着凌如斯爸妈。还没等居然和凌如斯开口问,凌如斯老妈就大着嗓门喊一句:「正好小区门口碰到了。」 人都到齐,酒菜上桌,一桌六个人有的喝饮料,有的喝白酒,有的喝啤酒。桌上放的菜餚有辣,有不辣,有荤,有素。 这一桌子人每个人口味和喜好性格都不相同,但也并不妨碍他们在这一年中秋聚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喝酒聊天。 ..................................................................... 也许有一天,世间人们都是自由相爱真心以待,无论年龄、地域、性别和信仰。爱是唯一的归途。 无论是异□□侣、同□□侣、双性者还是变装群体都可以自信地走在大街上,不再只有集会□□时才可以短暂展示真实的自我。不再有歧视的目光和讽刺的声音。 第133页 阳光洒在每一个人身上。 也许有一天,男女、男男、女女一起争抢喜宴的吉日,碰见日历上百年难遇的好日子排着队的去民政局登记。工作人员只会问一句,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稀松平常如同彼此寒暄着午餐与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