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七阿哥日常》 第1页 [穿越重生] 《清穿七阿哥日常》作者:沉坞【完结】 文案 我叫爱新觉罗·永琮,阿玛是干隆,额娘是富察皇后。 我含着金汤匙长大……到两岁,夭折了。 ——这是我的前世,算命的老头说的。 我嗤之以鼻,信你个鬼! 然后我就穿越成了奶娃娃永琮。 史书上记载:干隆三年,嫡长子永琏薨,谥端慧皇太子;干隆十二年,嫡次子永琮薨,谥悼敏皇子;十三年,皇后富察氏崩,谥孝贤皇后。 我哥活了九岁,我额娘活了三十六岁,我只活到两岁…… 不,别说两岁!清宫剧里我活不过三集。 很快,我发现自己多虑了。 亲哥是穿越的,额娘是重生的,皇阿玛恨不得给我摘星星,皇玛嬷恨不得给我摘月亮。 我:?? 这和史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永琮崽崽这样描述他的清穿生活: 起先我害怕没命,后来我抗拒被rua… 【高亮】 1.架空清穿(划重点),请勿考据 2.第三人称男主向言情文,亲情线更多 3.1v1,女主出现得较晚,感情线甜甜甜,宠宠宠~ 本文又名:《七阿哥的团宠日常》《我是如何被迫文武双全的》《咸鱼做不得》 内容标籤: 清穿 穿越时空 宫斗 爽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永琮(cong) ┃ 配角:接档文《宠妃罢工日常[清]》 一句话简介:永琮是吃可爱多长大哒 立意:弘扬奋斗精神,赞颂亲情爱情 作品简评 七阿哥永琮两岁夭折,在现代生活二十年后重回大清。他树立了目标,今生一定要活过两岁!后来他发现,亲哥永琏是穿越的,额娘皇后是重生的;干隆恨不得给他摘星星,太后恨不得给他摘月亮。永琮莫名地过上了躺赢的团宠人生……文笔细腻,描绘了穿越男主永琮的成长之路。亲情与友情、爱情并存,字里行间透着温暖与积极向上的氛围,有笑点有泪点,是一篇值得一读的甜爽清穿文。 第1章 永琮 干隆十一年四月初八,子时。皇后于长春宫诞下嫡次子,序齿为七。帝大喜,赐名永琮。 喜讯一出,天下皆贺。 皇后富察氏已三十有四,时隔十五年之久再孕,着实震动了前朝后宫。不知多少后妃撕了帕子,人心浮动,但富察氏掌管后宫十几载,这些异动刚出,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去。 干隆自嫡妻怀孕后更是小心看顾。干隆十一年正月,因皇后行动不便,他下旨取消了移驾圆明园的惯例,陪皇后在紫禁城度过了上元节。 干隆摸了摸皇后的肚子,手掌心传来丝丝震动。他笑道:「这小子和永琏一样,出生前都是顽猴一个。」 又说:「永琏那孩子太稳重了,朕倒是期盼这个活泼一些。」 皇后只穿了素色的宽袍,不施粉黛,容颜依旧端丽,不见丝毫岁月的痕迹。她侧头一笑,「活泼过了头,烦的还不是皇上?」 干隆温和地道:「你生的,朕都喜爱。」 两人又说了几句孩子的事儿,干隆握住皇后的手,「咱们的孩子是个有福气的,他一定会平平安安地降生。」 自她怀孕起,干隆几乎每日召太医询问,得了保证还是不怎么放心。皇后时隔多年怀孕,万一有了什么三长两短…… 这几个月,干清宫的宫人战战兢兢地,万岁爷的脾气没有从前好了,常常散发着低气压。 皇后安抚地反握回去,绽放了一个柔柔的笑容,「承蒙皇上吉言,他定是个有福气的。」 仿佛是上天预示,四月初七傍晚,皇后发动了。四月初八凌晨,刚过一刻,长春宫的产房便传来孩子哇哇的啼哭声! 产婆掀开帘来报,「是个阿哥!皇后娘娘母子平安!」 长春宫顿时陷入了一片喜悦之中。 干隆第一时间过问皇后的境况,于嬷嬷笑得一张脸满是褶皱,「娘娘脱力睡过去了,万岁爷不必担忧。」 「那就好,那就好。」干隆松了一口气。 接着他低下头细细观察小阿哥,笑得分外欣悦,「和敬,你弟弟长得像朕,瞧瞧这眼睛,这鼻子……」 襁褓里的小阿哥紧闭着眼,咂咂嘴,小拳头抵在唇边,满脸皱巴巴红彤彤,像个猴子似的,实在看不出什么特色来。 固伦和敬公主今年十五,她的容貌随了皇后,秀美又大气。她满面欢喜,伸过头看了小阿哥半晌,随后纠结道:「……弟弟怎么那么丑?」 她长那么大,还是头回看见新生儿的样貌。 干隆下颔留了一缕小鬍子,闻言小鬍子翘了翘,「什么丑!你弟弟这是没长开,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哪有这样嫌弃亲弟弟的?」 和敬眨眨眼,「是女儿错了。」 她想到了什么,又遗憾道:「二哥还在江南呢,可惜,可惜。」 二哥临时被皇阿玛派出去办事,否则他也该站在这儿与她一道欢喜。 干隆咳了一声,「应是快回来了。」 小阿哥不能吹风太久,干隆依依不捨地盖上襁褓递给一旁待命的于嬷嬷,「奶娘和伺候的人可都到位了?」 于嬷嬷小心地接过,「回万岁爷,到位了。都是娘娘亲自筛选的,定不会怠慢了小阿哥。」 第2页 干隆颔首,心间还是有些激盪,他负手来回地走,突然浑身一定,扭头问吴书来:「若朕没记错的话……今儿是什么日子?」 吴书来恨不得把脸笑成一朵花来,「皇上,四月初八,佛诞日啊!」 佛诞日! 干隆一愣,随即大喜,「好!朕的七阿哥果然是有福之人!」 他越是琢磨越是高兴,「呈纸笔来!」 和敬面色一僵,不会又要写诗了吧? 吴书来连连应是,给了身旁的小太监个眼色,小太监忙不迭地出了寝殿。 等纸笔呈上,小太监靛青色的衣袍浸上了点点水迹,不等吴书来斥责失仪,他喘着气跪下磕头,「万岁爷,外头……下雨了!」 京畿周边已干旱一月,可就在今日,稀稀疏疏的小雨降下,不一会儿就成了瓢泼大雨。 长春宫此起彼伏的恭贺声响起,干隆快步走到窗边,「竟真的下雨了……」 吴书来震惊的同时忍不住朝内室望了眼。 皇后娘娘真是了不得。 二阿哥龙姿凤章最得看重,三公主的宠爱连诸位皇子都比不上。 佛诞日天降甘霖,七阿哥在万岁爷心里的分量,怕更是不得了了…… 娘娘的地位向来无人撼动,日后更是稳若磐石。谁叫万岁爷就是爱重中宫,连带着重视嫡子嫡女呢? 这头吴书来还在感嘆,那头干隆诗兴大发,一蹴而就写下了《浴佛日復雨因题》。 「……是日中宫有弄璋之喜。」 他合好纸张,聆听着雨点落在屋檐下的声音,片刻后沉声道:「永琮,七阿哥赐名永琮。」 琮,乃宗庙玉器之意,与琏字相似,蕴含了干隆满怀的欣悦与祝福。 「琏儿的名字是皇考亲自拟定的,」干隆含笑与和敬道,「朕当日想了个琮字,如今倒是正好配朕的小阿哥。」 …… 内室薰香裊裊,血腥味已经散去,宫人们放轻了脚步,不欲惊扰沉睡的主子。 皇后睁开眼,下身传来阵阵痛楚。 她勐地起身,于嬷嬷惊道:「娘娘,不宜这般动作!」 大宫女墨枝忙拿了一个软垫过来,墨韵呈上温热的鸡汤。皇后接过喝了几口,只觉全身一股暖流划过,气力也恢復了几分。 她面色还是有几分惨白,眼眸却亮的惊人。 「七阿哥在哪?」她哑着嗓音问。 于嬷嬷忙从摇篮里抱出孩子,轻轻地放在皇后的怀中,「阿哥方才喝了奶,已经睡了一会了。娘娘小心些,您身子还弱……」 皇后熟练地抱着孩子,动作没有丝毫的生疏。 她的双手有些抖,于嬷嬷看着担忧不已,「娘娘,还是老奴来抱着,您看阿哥就好。」 皇后摇头,「本宫有力气……」 她低头凝视着永琮,片刻后,一滴滴泪水落在了襁褓上,晕开。 娘娘怎的还落泪了? 墨枝慌忙拿出帕子,小心地擦拭着皇后的脸颊,「娘娘,阿哥健健康康的,您莫哭。」 墨韵跟着道:「大喜的日子,娘娘应该高兴才是!」 皇后轻轻点头,「你说得对,本宫恰是喜极而泣了。」说完,她低头亲了一口永琮红彤彤的额头,柔软的触感带着万分的珍重。 于嬷嬷不知怎么的看得眼眶通红。 墨书有意缓和气氛,便道:「七阿哥出生于佛诞日,天降甘霖,万岁爷高兴得不得了,连夸阿哥有福气,即兴写了诗,还赐了名!」 于嬷嬷擦了擦眼眶,笑道:「阿哥赐名永琮,这名字好。其他阿哥哪有这份殊荣?」 干隆朝皇子一般都是过了两周岁才赐名,也唯有永琏是雍正亲赐,永琮出生不到半个时辰便拥有了名字。 「永琮,额娘的永琮。」皇后一笑,喃喃道。 七阿哥忽然扭了扭身子,慢慢的,紧闭的眼睛睁了开来。 双眼皮的褶皱很是明显,眼珠子黑漆漆的,灵动极了,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女子。 永琮? 「啊啊啊。」七阿哥张嘴喊了几声,小手也脱离了襁褓在半空中舞动。 「永琮,额娘在呢。」皇后温柔地说,又倾身握住儿子的小手,轻轻地亲了一口,随即掖到了襁褓里。 「……」永琮眼睛一闭,生无可恋。 很明显,他穿越了,穿成了干隆朝的七阿哥永琮。 这个抱着他的女子,应是干隆的元配皇后富察氏,日后的孝贤皇后。 他爹是干隆,他娘是皇后,按理说穿越一回,还成了顶配权二代,他应该高兴的。 可歷史上的七阿哥永琮,两岁得了天花,没了…… 永琮闭着眼咿咿呀呀地喊,然后额间落下了一个吻。 好、好温柔…… 心间陡然冒出一股亲近之意。 自己的前世,就是永琮吗?她是自己的额娘? 小孩子脑容量不够,还没等他想明白,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1、半架空清穿,拒绝考据,逻辑被作者吃啦 2、正宗团宠文,温馨宫廷剧,绝对不虐 3、男主向言情文,慢热,女主要后面出现 第2章 穿越 永琮前世名唤叶琮,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养成了随遇而安的性子,高三临时抱佛脚考上了一本大学。虽说不是名牌,叶琮也很是满意了。 第3页 大学毕业季,叶琮背着包去云南穷游的时候,遇上了一个算命的老头子。 老头子头戴布巾,身披黑袍,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在山脚拦住了他,「小友,俗话说相逢即是缘。你我有缘,不如老夫给你算一卦?」 叶琮:「要钱吗?」 老头子:「……不用。」 叶琮感兴趣地道:「你算吧。」 老头子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盯着他半晌,盯到他汗毛耸立之时才说:「前生今世,终有归去的那日。」 叶琮没懂,他问:「什么意思?」 老头子嘆了口气,「天机不可泄露,但老夫与你有缘……小友乃爱新觉罗·永琮的转世……」 叶琮大学读的是中文系,也了解一些粗浅的歷史。 那时候什么xx传、xx攻略风靡一时,他室友为了追女孩子,连带着充了会员看起清宫剧来,美名其曰为了更好地了解她的内心,为了有共同语言。 叶琮觉得有趣,就和他一道看了起来。 …… 转世? 他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老头,「永琮,干隆的嫡次子?两岁得天花夭折的那个?」 老头子捋了捋鬍鬚,缓缓点了点头。 这不是咒他吗? 胡扯! 叶琮立马断定这是个装模作样的神棍,但毕竟是免费的算命,他礼貌地一笑,就绕开老头子走远了。 至于什么转世,他一点儿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爬上了远近闻名的山顶,赞嘆地望着视野中的茫茫云海。山顶上人头攒动,不知道是谁脚下一滑跌倒了,人群就忽然骚乱起来,站在最外头的叶琮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往悬崖边靠去。 叶琮不是很慌,毕竟围有防护栏,人身安全还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可就是那么巧,见了鬼一般的巧,正对他的那个栏杆突然断裂了…… 铁做的,栏杆,断裂了。 一万个艹不足以形容叶琮的心情,他就这么掉下了悬崖,和云海来了个面对面亲吻。 再次睁开眼,他就成了爱新觉罗·永琮,一个刚出生的小娃娃。 * 永琮一觉睡得很沉很沉,一阵乳香传来,他被饿醒了。睁眼一看,整个身躯僵硬了起来,如今他刚刚出生,是要喝奶的……! 见七阿哥许久没张嘴,奶娘许氏慌了。眼瞧着到了进食的时辰,阿哥怎么不愿意?他不饿吗? 「七阿哥乖乖的,你会饿的……」许氏用汉语快速地说,有些焦急。 永琮僵硬了半晌,实在抵不过肚子传来的飢饿感,凑了上去。他催眠自己说,无意识的时候已经喝过了一回,没什么好慌的…… 许氏松了口气,随即微微晃着襁褓,唱起了摇篮曲。 永琮还没想通自己为什么听得懂她们的语言,又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 皇后抱了睡着的永琮好一会儿,才被宫女们劝说着躺了下去,永琮也交给了于嬷嬷。醒来后,天色依然是漆黑的,隐隐透着亮光,想来是黎明了。 外头差人来报说干隆带着和敬走了,等下了朝就来长春宫看望。 原本和敬想着来产房,被于嬷嬷劝了出去。三公主明年就要出嫁,若是娘娘知道了也不会同意的。 皇后咽下一口米粥,无奈一笑,「都是待嫁的姑娘家了,还是这么莽莽撞撞的。」 接着问于嬷嬷:「永琮饱了没有?」 于嬷嬷说,七阿哥的肚子鼓鼓的,睡得很是香甜。 皇后的眼神柔软了下来。 于嬷嬷推着摇车到了床榻前,皇后慢慢倾过身,一眨不眨地盯着唿唿大睡的婴儿。 于嬷嬷欲言又止,有些不解。 娘娘十五年来没有开怀,时时刻刻念着七阿哥也是常事。只是为何像……看着失而復得的珍宝一般? 这神情,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过了。七年前二阿哥病重的时候,娘娘不吃不喝衣不解带地照看,阿哥病情好转的那一日,娘娘也是这般的眼神。 想不通索性放在一边,于嬷嬷道:「娘娘生下阿哥的消息传出去,想必有些人又要起么蛾子了。」 么蛾子? 长春宫水泼不进,铁桶一般,且各宫都有她的人手。 这回,谁也别想把手伸到琮儿身上。 皇后面色不变,平静地说:「这后宫如一潭死水,是时候动一动了。」 * 皇后生下七阿哥,喜讯传遍了前朝后宫,皇上龙颜大悦,七阿哥不到半个时辰便赐名永琮。 妃嫔们早早得了皇后发动的消息,还没等动身,干隆就传令她们不必前来,候在宫中为皇后祈福便可。 景仁宫,纯贵妃苏氏倚在榻上问芙蓉,「给七阿哥的礼物可备好了?本宫前日织的虎头帽需再细细查验一遍,莫要混上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 芙蓉笑着回道:「娘娘,查验得不能再仔细了。」 纯贵妃轻轻颔首,嘆了一口气,「七阿哥生于佛诞日,还伴着吉兆甘霖,想必与和敬、端贝勒一样受宠,甚至犹有过之。」 芙蓉低下了头去,纯贵妃拨了拨手腕的玉镯,继续道:「永瑢日日盼着皇阿玛宠他,若是知道了万岁爷对弟弟这般看重,不知会吃多少醋。」 四岁的六阿哥还在熟睡,芙蓉朝偏殿望了眼,轻声道:「娘娘,皇后生的嫡子总是不同的。」 第4页 纯贵妃出神半晌,笑了笑,「是啊,总是不同的。」 干隆十年她生四公主的时候大出血,还是皇后派人送来的野山参救了她一命。若不是皇后娘娘,她哪有那个命去封贵妃? 万岁爷和她说,是皇后开口提议的晋封,皇后说,纯妃生了两子一女诞育有功,妃位委屈了她。 「娘娘以仁义待我,我岂是那忘恩负义的小人?」纯贵妃缓缓说道,「万岁爷疼爱嫡子,人之常情罢了。待娘娘出了月子,本宫带上永瑢和四公主前去请安……」 嘉妃金佳氏瞧了瞧窗外的夜色,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肚子,「七阿哥倒是会挑好日子。佛诞,莫说万岁爷了,就是太后也是欢喜的。」 金嬷嬷见她挺直着嵴背,心知娘娘不豫,转而劝说道:「娘娘不如眯一会儿?您怀着小阿哥呢,身体要紧。」 「小阿哥……」嘉妃垂眸,话语间透着不甘,「我儿与永琮只差了四五月,那时皇上的心里哪有我们母子的地儿?」 这孩子怀的太不凑巧,与皇后撞上了。 「一个琏,一个琮,皇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了!」嘉妃冷笑一声,「日后端贝勒为太子,七阿哥就是贤王,兄弟二人承继宗庙,还有其他人什么事儿?」 金嬷嬷是嘉妃的奶嬷嬷,她跟了嘉妃三十年了,此时变了脸色道:「娘娘!万万不可胡言。这话要是给有心人听见了,您可怎么办?!就算不顾虑四阿哥,也要顾及肚子里的这个啊!」 嘉妃自知失言,神情慢慢难看了起来,「是本宫忘形了。」 皇后在潜邸做了快十年的嫡福晋,当上一国之母亦掌控后宫十几年,嘉妃一时忘了她的身份,只顾着抱怨了。 这话要是让人听去了…… 「小孩子身体弱,出个什么意外也说不准。」嘉妃最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低声道。 翊坤宫,娴贵妃乌拉那拉氏苦涩地笑,「十五年没怀,她居然又生了个阿哥。」 容嬷嬷心疼地端上一杯茶水来。听闻皇后发动的消息,主子起身之后一直坐着一动不动,容嬷嬷知道她心里难受,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 「都说我无儿无女,只凭藉孝敬皇后的遗泽占着贵妃之位。」娴贵妃的美貌与皇后不同,艷丽得具有攻击性,年近三十依旧摄人。 娴贵妃是孝敬宪皇后的族侄女。雍正九年,皇后病重,强撑着病体向雍正求一个赐婚的恩典,雍正同意了。第二年,乌拉那拉氏就成了宝亲王弘历的侧福晋。 她资歷最晚,却因为身份力压当时的格格苏氏、金佳氏,皇上登基大封后宫的时候她封了娴妃,位次只在嫡福晋和高侧福晋之下,招来了许多眼热。 干隆十一年了,她还是没有怀上! 她抚了抚小腹,苦笑道:「嬷嬷,你说,我什么时候才有自己的孩子?」 第3章 哥哥 寿康宫是圣母皇太后钮钴禄氏的居所,干隆元年皇上亲自督造。因为太后喜好礼佛,寿康宫专门开闢了一个佛堂,庄严敞亮,足以见皇上的孝顺之心。 又是一年佛诞日,太后焚香斋戒,闭门诵经,同时为皇后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嫡皇子祈福。临前太后吩咐桂嬷嬷注意长春宫那边,有了动静立即禀报。 高高的佛祖金像慈眉善目,太后捻着佛珠静心凝神。不知过了多久,桂嬷嬷敲响了木门,声音含着喜气,「太后,皇后娘娘于子时诞下了七阿哥,母子均安!」 太后的手一顿,立即起了身,「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太后走出佛堂,高兴地对桂嬷嬷说:「哀家总是担心永琏无人帮衬,如今倒好,皇帝又有了嫡子!此乃大清之福!」 桂嬷嬷扶着她的手,笑着道:「七阿哥正好出生佛诞,可不是有福之人吗?您瞧,外面降雨了……」 太后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这才恍然,「小七是今天生的。大吉兆啊……」 她握住了桂嬷嬷的手,很是欢喜,「四月初八!小七生来便有一份佛缘。」 桂嬷嬷知道,七阿哥这是一出生就得了太后的欢心。太后喜欢佛法,更别提七阿哥乃中宫所出! 皇后娘娘尽心尽力地侍奉太后,多年来,太后早就视若亲女,早年因为富察氏身份产生的疙瘩也慢慢淡化了。 富察氏是先帝亲自为弘历选的嫡福晋,出身名门,温柔娴静,在待人接物上无可指摘,几乎可以说上一声完美。 当时孝敬皇后健在,还是熹贵妃的太后钮钴禄氏没什么话语权,对这桩婚事贊成是贊成,却有些不得劲。 富察氏父亲是察哈尔总管李荣保,马齐、马武都是她的伯父,富察一门男丁兴旺,圣眷之隆实属罕见,这样的身份,配得上母仪天下。 而钮钴禄氏只是四品典仪凌柱之女,一抬小轿进了雍正的潜邸,若不是生了弘历,儿子争气,她一辈子都是透明人。 两相比较,熹贵妃就生了疙瘩。 她会不会看不起自己?这样的儿媳,高傲也是正常的。 谁想富察氏没有半分骄矜,日日请安,陪她说话,就连侍膳都亲自动手,风雨无阻了很多年。 她怀永琏的时候孕吐得厉害,却还不忘打发人来告一声罪。当天熹贵妃眼眶泛红,她对桂嬷嬷说:「有这样的儿媳妇,是我的福气。」 第5页 人心都是肉长的。 她以真心对待熹贵妃,熹贵妃怎么会看不出来? 干隆登基,富察氏成了皇后,还是一样的孝顺太后钮钴禄氏。去年皇后奇蹟般地怀了孕,太后欣喜的同时和干隆一样担忧,她不年轻了。 上天垂怜,母子均安,七阿哥还带着大福气! 太后与桂嬷嬷感慨完毕,生了一些困意。她叮嘱桂嬷嬷说:「哀家打个盹,醒来后咱们去长春宫看看七阿哥……把哀家的库房打开,看看有什么珍品赐给皇后……」 桂嬷嬷扶她上了床榻,笑道:「太后宽心,老奴都记得的。」 * 「永琮!永琮!额娘的永琮……」披头散髮的女子悽厉的叫声响起,她死死地抱着失去温度的孩子,再也没有了端庄的仪态,状若疯癫,「他是本宫的孩子,谁也不能带走他!!」 梦境灰濛濛的,最后化为了虚无。 永琮号啕大哭地醒了。 暖阁里,宫女们连忙给他换了尿布,唤来奶娘,七阿哥吃饱喝足后睁着黑亮的大眼睛,眼里水水润润的,还带着泪意。 算命的老头说对了,他真的是爱新觉罗·永琮的转世。 脑海里三世记忆融合在一起,最后拉拉扯扯地合为整体,永琮浑浑噩噩的脑子忽然清醒了许多,他踢了踢小脚,「啊啊」了两声。 他这算穿越,还是重生? 第一世做了两岁的永琮,第二世成了现代的叶琮,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这里。 心里止不住地激动,激动过去后,永琮陷入了忧虑之中。 上天好像见不得富察皇后幸福,把诅咒都加诸她的孩子身上。永琏风寒而死,他额娘受了很大的打击,卧床了许久。七年后好不容易再次怀了孕,生下皇子,没两年又去了。 皇后一蹶不振,悲痛过度,随之撒手人寰。 他哥活了九岁,他额娘活了三十六岁。他……只活了两岁。 他重新成了永琮,这回能不能活过两岁? 不,别说两岁了。 第一世,他一个奶娃娃什么都不懂,对宫廷也没有什么概念。第二世,他生活在和平年代,对清朝的了解仅限于史书和清宫剧。 电视剧拍得跌宕起伏,干隆朝波诡云谲,娘娘们心机深沉,今天你给我下毒,明天我推你流产…… 她们陷害一个口不能言的奶娃娃,不是轻而易举? 永琮哭了起来,呜呜呜哇哇哇! 清宫剧里他恐怕活不过三集。 「阿哥怎么又哭了?」于嬷嬷看着永琮通红的小脸心疼极了,转身望向奶娘宫人她们,语调上扬,严厉不已,「你们有没有用心照料?!」 宫人们跪下不敢辩驳,皇后温柔的声音传出来:「婴儿常哭,不必责怪她们。于嬷嬷,把永琮抱来……」 额娘! 这是他的亲额娘。 没有前世记忆的时候,永琮只觉富察皇后亲切不已,现在听见她的声音,一瞬间眼泪狂飙,他哇哇地哭着,悽惨极了。 皇后心疼地抱过孩子,她仍旧有些憔悴,却无损自身的美丽。 「永琮,额娘在呢,不哭不哭。」皇后轻轻地哄着,手指勾着他的小手手,永琮忍不住本能抓了上去,手里一片温暖。 眼泪被帕子擦去,永琮睁大眼睛望着富察皇后。 婴儿的视力不够清晰,模模煳煳地看去,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好看又温柔,对他爱护极了。 永琮的眼睛遗传了皇后的双眼皮。 她深棕色的瞳仁藏着深深的爱意,就这样望着怀里的孩子。 「不哭了。」皇后勾了勾他的小手。 永琮不再号啕大哭,他开始默默地流眼泪,不一会儿眼泪止住,就听他额娘说:「永琮真乖。」 …… 永琮重新躺在了舒适的摇篮里,他闭着眼,谁也不知道这么小的奶娃娃在思考人生。 他心里热热的,忍不住哼唧了一生,他又一次成了永琮,还见到了风华正茂的额娘…… 这一回,他不能两岁就死了! 现在是干隆十一年,按照歷史,他哥永琏在干隆三年就病逝了。也就是说,额娘只有和敬姐姐和他作为依靠。 当然还有干隆,他的皇阿玛。第一世他最得皇阿玛宠爱了…… 永琮努力想着,还有太后,他的皇玛嬷,好像也很是喜欢他。 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势力,这样才可以保护好额娘,避免史书上那个惨烈的结局! 他是宫里唯一的嫡子,其他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没的说的。 史书上说,干隆坚持嫡子继位,已经准备好了立他为太子的秘密圣旨,可他两岁就夭折了,圣旨自然没了效用。 他得好好地活下去,先过了两岁那个坎儿,然后争取当上名正言顺的太子,让他额娘幸福快乐地长寿下去。 永琮想得美美的,只觉豪情万丈,然后回过神来,一下子蔫了。 他作为叶琮的时候,被老师们夸天资聪颖,然而聪明不能当饭吃。 他的脾性,说的好听叫随遇而安,说的不好听,叫做咸鱼。 叶琮没有家人,只能一个人辛辛苦苦地读书,出人头地。他常常在做梦,若是有了疼他爱他的家人,自己就可以混吃等死,过上梦寐以求的咸鱼生活…… 现在他成了永琮,也有了疼他爱他的家人,可是,他不可以混吃等死。 第6页 身为皇后唯一的嫡子,他如果不能站在最高峰,登上皇位,那新帝能放过他吗? 用脚趾头想都是不能的。 永琮:…… 永琮又想流泪了。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他要力争上游!他要努力读书! 当然,前提是他能活过两岁。 迷迷煳煳地蹬着脚,永琮陷入了梦乡。 许久之后,屏风外传来动静,耳边忽然响起于嬷嬷惊喜的声音,「贝勒爷回来了!」 贝勒爷?哪个贝勒爷? 随即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皇额娘可安好?永琏给您请安了。」 永琮唰地睁开了眼睛。 永琏?! 他二哥没死?! 永琮惊了。 他张大小嘴啊啊了几声,口水从脸颊边流了出去。 第4章 永琏 永琮先是怀疑自己来到了平行世界,这和史书上说的不一样啊! 他一母同胞的亲哥哥永琏,干隆三年得了风寒早逝。 可是来人自称永琏,于嬷嬷叫他贝勒爷! 再然后,他陷入了狂喜。 永琏是雍正皇帝钦定的继承人,板上钉钉的皇太子,有他在,还有别的阿哥什么事儿? 既然他还活着,那干清宫正大光明的牌匾之后,定是写着永琏的名字! 永琮啊啊地挥手,小嘴一咧一咧的。 呜呜呜,峰迴路转,柳暗花明,他可以当一条混吃等死的咸鱼了! 至于亲哥怎么还在的疑惑,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去。 * 永琏穿了浅蓝色的常服,头髮还带着水汽,俊秀的面孔带着浅浅的笑容,于嬷嬷却瞧出了他眉间的疲惫,贝勒爷想必是从江南风尘僕僕地赶回来的。 「江南的事都处理好了?」 「还有些收尾,儿子不在也不碍事……方才已经见过了皇阿玛。」 永琏关切地问:「皇额娘身子是否爽利?我让李钦带了许多补品药材来……」 「本宫一切都好。倒是琏儿你一路劳累,早些回毓庆宫休息。」皇后隔着屏风与永琏说了些话,柔声道:「永琮在暖阁里,去看看弟弟吧。」 永琏忍不住露出了期盼的笑意,「是。」 他跨步往暖阁而去,贴身内侍李钦候在外头。于嬷嬷压低声音,「贝勒爷赶路用了几日?」 李钦是个年轻机灵的太监,从小跟在永琏身边,极得他的信任。李钦比了个「五」的手势,「爷几乎是不眠不休回来的。」 于嬷嬷大概明白江南到京城需要十几日的路程,闻言瞪了他一眼,「你也不劝阻劝阻?」 李钦讨饶道:「嬷嬷,您也知晓爷对娘娘和小阿哥的上心,奴才劝不动啊。」 于嬷嬷一想也是,心里还是心疼,永琏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她叮嘱李钦道:「回了毓庆宫给贝勒爷泡些安神的茶水,好好休息几日,别叫外人叨扰了去。」 李钦不住地点头,「万岁爷也说了这些话,奴才省得。」 * 永琏到暖阁的时候,永琮恰好醒着。 永琏把马蹄袖微微卷到手腕上,防止擦伤了婴儿娇嫩的肌肤。他坐在摇车旁,丹凤眼含着笑意,看着永琮啊啊地喊着,伸出小手来抓住永琏的手指。 永琮刚出生没多久,着实称不上好看,永琏却说:「爷的弟弟白白嫩嫩的,瞧这双眼睛,随了皇额娘。」 在一旁照看的大宫女墨书掩嘴一笑,「正是呢。」 奶娘凑趣说:「七阿哥很是亲近贝勒爷。」 永琮眨了眨眼睛,面前就是他的亲哥! 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气宇轩昂,至于更清晰的五官,他看着模煳,辨认不出来。 永琏没有受风寒而死,还长成了一个帅青年,他高兴又激动,一直挥舞着小手,「啊啊」地叫。 哥哥,哥哥! 永琏满心欢喜,连日赶路的疲惫好似都散去了。看着摇篮里的娃娃,血脉相连的感觉袭来,他逗着永琮说:「爷是你的亲哥哥,以后要叫二哥。」 「唔,啊啊。」永琮继续叫。 永琏的嘴角咧得愈发大了,他又看了弟弟一会儿,掖了掖他的襁褓,和墨书等人说:「好好照看七阿哥,爷改日再来瞧他。」 墨书等人连忙应是。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永琏侧身和于嬷嬷沉声道:「永琮还小,又是嫡子,嬷嬷要提醒额娘时刻照料,密切注意着他的吃食,衣物还有被褥,莫要给人害了去。」 于嬷嬷先是一惊,随即慎重地行了礼,「请贝勒爷放心。」 永琏轻轻颔首,随后出了长春宫。 天色蒙蒙亮,正是皇上早朝的时辰,雨丝纷纷扬扬地落下,在光鉴的青砖上落下噼噼啪啪的声响。一路上洒扫的宫人毫无踪迹,想来是去避雨了。 李钦亦步亦趋地撑伞,觉得贝勒爷的心情很是不错。 想来是小阿哥出生后,爷终于有了同胞弟弟,这一母同胞和其他阿哥相比,差别可就大了去了! 永琏忽然顿住了脚步,李钦差点撞了上去。 「爷?」 永琏神情有些凝重地问他:「两岁的孩子,能接种牛痘吗?」 他忽然想到了这点,心里一沉,失算了。 李钦一愣,「应……应是不能的吧。」 第7页 皇家的阿哥格格都是六七岁接种牛痘,天花也不再是人人色变的忌讳。 这还是託了贝勒爷的福。 九岁那年贝勒爷生了一场大病随即开了窍,更加聪慧好学了起来,不知道从哪淘来了许多的洋文书。 爷那段时间成日泡在庄子里,还对牛产生了无与伦比的兴趣。 太后和皇上、皇后不拘着他,随他去,同样,不知多少大臣后妃们说他胡闹。还有人上摺子弹劾爷,说他玩物丧志,隐晦地暗示,二阿哥不宜做储君。 上摺子的人被万岁爷骂得狗血淋头,官也丢了,差点进了大狱。于是心思浮动的人老实了,但京城里又传起了小道消息,说二阿哥生病坏了脑子。 过了一段时间,牛痘之法被爷捣鼓了出来,天下震惊,多少人脸面都肿了! 天花有了根治之法,这真真是泽被后世。万岁爷龙颜大悦,即刻封爷为端贝勒,民间百姓更是感恩戴德。 李钦还听相熟的小太监说,二阿哥如此功绩才封一个贝勒,封王都是使得的。 李钦不这样想。 要知道,大阿哥永璜今年都二十了,还是一介白身! …… 从回忆里抽身,见永琏沉思许久,李钦小心翼翼地问:「贝勒爷?」 永琏重新抬脚往毓庆宫行去,「无事。」 小孩子抵抗力弱,两岁之前不能种痘,那么永琮早夭的风险还是存在的。 这怎么行? 他原以为改变了歷史之后,这个弟弟就不会降临,很是难受了一段时日。 难受归难受,事情还是要做的。他循着记忆里的种痘之法捣鼓出了牛痘,万一永琮出生,他便不用受天花之苦,早早离世了。 没想到干隆十年,皇额娘再次怀了孕! …… 想着摇车里啊啊叫着和他亲近的婴孩,永琏脚步不停,低声和李钦吩咐了几句。 「加强戒备……谁敢伸手,爷株他们九族……」 * 干隆在早朝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七阿哥诞生的喜讯,满朝文武一片庆贺之声,富察家的儿郎们喜气洋洋的。 这下,有人难受了。 端贝勒隐形太子的地位稳如泰山,现在又来了个嫡皇子,更是为皇后一派增添了筹码。 万岁爷又是赐名,又是写诗,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七阿哥很是受宠。 况且他生于佛诞日,天降甘霖,这等吉兆,堪称天意。 京畿干旱了一月,昨日的早朝谈论的就是救灾事宜,凌晨却来了一场瓢泼大雨,到现在还没停呢! 这,这真是不给其他皇子活路! 他们难受归难受,憋屈归憋屈,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皇上爱重嫡子,汉臣们高兴都来不及,满臣里大多数都是支持皇后的,谁叫富察氏母仪天下,名正言顺,又出生高贵呢? 他们僵着脸祝贺,惹来了许多窃窃私语。 傅恆站在左前方淡淡瞥了他们一眼,丝毫没有影响到自己的好心情。 姐姐生了皇子,他的福晋也快到了预产期,他琢磨着,如果是个儿子,不就可以当七阿哥的伴读? 不仅仅是肚子里这个,长子福灵安也可以塞到宫里去。 侄子明亮跟了端贝勒,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落于人后! …… 干隆下了早朝就迫不及待地到了长春宫,朝服都没换。 早春气温并未转暖,清晨还有着淡淡的凉意,外头下着雨,他的朝服满是水汽。 长春宫常备着干隆的常服,干隆去了偏殿换上月白的衣衫,袖袍处勾勒了兰花,衣襟处盘着龙纹。吴书来前来回禀,「七阿哥刚刚喝了奶,现在精神着,在皇后娘娘跟前呢。」 待身上的寒气都去了,干隆大步跨进了内室,「你们娘娘如何?身子好些没有?胃口可好?」 于嬷嬷和墨韵墨枝行了礼,仔仔细细地回答了:「娘娘今儿小睡了两回,疼痛也消了些,喝了碗鸡汤,用了粥,现下正抱着七阿哥。」 皇后听到了干隆的问话,在屏风里头说:「皇上刚刚下了朝?外面风雨大作,您小心受寒,龙体为重……于嬷嬷,上热茶。」 干隆接过茶水,眼里闪过温和,他道:「朕晓得的。」 皇后看了看怀里的永琮,抿唇一笑,「于嬷嬷,抱七阿哥给皇上瞧瞧。」 康熙朝那时候还流行抱孙不抱子,不过规矩是人定的,胤礽就是在康熙膝头长大。弘历出生的时候,还是四爷的雍正抱过不止一次,雍亲王府已经多年没有新生儿了,故而弘历很得四爷的喜爱。 至于弘历,后来的干隆皇帝,规矩在他这儿是不成立的。他还是宝亲王的时候,左手永琏,右手和敬,就抱着兄妹两个处理政务,谁能说个不字? 现下干隆抱着永琮,稀罕极了,怀中的小娃娃稍稍褪去了红色,葡萄似的黑眼珠子一眨不眨盯着自己,让人心都化了。 特别是明显的双眼皮,区别于干隆和永琏的丹凤眼,像极了富察皇后。 他对吴书来感嘆,「永琮这小脸,真是和皇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 身后就响起和敬清脆的笑声,「皇玛嬷,皇阿玛几个时辰前还说永琮像他!」 第5章 洗三 干隆丹凤眼,容长脸,不笑的时候自有一股威严,笑起来就如同一个纯粹的文人。他二十几岁继位便留起了鬍子,随着年岁愈长,龙威愈重,朝堂上无人可掣肘。 第8页 他抱着永琮却褪去了威严,像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永琮啊啊了一声,皇阿玛! 他还记得第一世皇阿玛对他宠溺至极,每天都要驾临长春宫与他玩耍。后来他得了天花早逝,皇阿玛和皇额娘一样悲伤哀恸,接连罢朝了五日,得朝臣劝谏才打起精神来。 小娃娃沉浸在喜悦之中,就听到和敬姐姐清脆的笑声,她和皇玛嬷来了! 太后乐呵呵地抱着永琮,指着和敬道:「你个顽猴!」 干隆轻飘飘地斜了女儿一眼,佯装生气,「看来朕得早些把你嫁出去,色布腾前几日还来请见,问明年的婚期是否提前……」 「皇阿玛!」和敬的俏脸红成了猴屁股,大庭广众之下的怎么好说这些? 太后点着她笑,和敬羞得说不出话来。 永琮睁着大眼睛,和敬姐姐明年就要出嫁了? 色布腾巴尔珠尔是干隆和皇后再三挑选给她定下的丈夫。他是蒙古科尔沁左翼的嫡支,固伦端敏公主和额驸班第的亲孙子,出身高贵,配得上大清的嫡公主。且色布腾从小被养在宫中,与皇子阿哥们一道就学,还是永琏的伴读,干隆和皇后都把他当半个儿子来养。 色布腾长得高大,虽然算不上俊美但五官端正,加上性格憨厚老实,实在是尚公主的好人选。永琏还旁敲侧击过他的想法,听闻公主可能下嫁给他,色布腾的脸色当时就红了。 「但……但凭皇上皇后做主。」 于是干隆知道了,皇后知道了,太后也知道了。色布腾对和敬是有意的,他们别提多满意了! 皇后问过和敬的意思,和敬扭扭捏捏地答应了。他们的婚期定在干隆十二年三月。 从女儿那扳回了一局,干隆心情大好,不再逗她,转而和太后夸起永琮来。 太后看着怀里的娃娃笑眯了眼,「哟,永琮的耳朵像佛祖,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 七阿哥的洗三礼如期而至,置于长春宫正殿的前院里,由皇太后亲自主持。 吉时将至,王公大臣、宗室福晋还有后妃们陆陆续续地到场。端贝勒永琏与和亲王弘昼、履亲王允祹、庄亲王允禄行在一处,和亲王指了指侄子,朝两位亲王说:「看把永琏这小子乐的。」 永琏那日回了毓庆宫,休息了几天又恢復了精神,今日的洗三礼上神采奕奕的,任谁都能瞧出他的高兴来。 履亲王也笑,「不容易,不容易。」 永琏越长大越肖似干隆皇帝,威势也是一脉相承的,这样的笑脸真是罕见。庄亲王跟着打趣完,就问弘昼:「你小子准备了什么添盆的东西?」 弘昼嘿嘿一笑,「永璧戴过的长命锁,还是皇阿玛赐给爷的。」 永璧是和亲王实际上的嫡长子,今年十三岁,和皇子们一同就读于上书房。他三岁时得过恶疾,府里寿衣都备好了,可过几日便奇蹟般的好转,自个儿抗过了劫难。 谁都说永璧福气大着,于是谁家有了新生儿,都会去向和亲王福晋讨永璧的物件,譬如一件小衣,譬如盖过的锦被。 履亲王说:「我家福晋早早的来了,太后请她为七阿哥洗身。」 履亲王福晋富察氏是马齐的嫡女,当今皇后的堂姐,与皇后向来亲密。庄亲王乐道:「我家福晋也得了洗身的差事。」 几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儿就到了院里。 娴贵妃身旁站着大阿哥永璜和福晋伊拉里氏。永璜见永琏和履亲王他们一处,目光闪了闪,温和地道:「二弟。」 「大哥。」永琏淡淡道。 按理说,大阿哥还是光头阿哥,得唤二阿哥「端贝勒」才是…… 气氛陡然变了一变,两人之间暗潮涌动。 娴贵妃面上的笑僵硬了起来,她朝伊拉里氏使了个眼色,伊拉里氏嘴里犯苦,贵妃这是要她解围? 永璜尊重福晋伊拉里氏,平日里去的也都是她的院子,两人盼望着生出嫡子,占了皇长孙的名头。她嫁入皇家三年肚子却一直没动静,永璜虽然不说什么,但伊拉里氏明白,他心里是有些郁闷的。 一月前,皇阿玛派端贝勒下江南,爷关在屋里一晌午没说话。四月初八七阿哥永琮出生,端贝勒有了嫡亲的弟弟,自己却还没有怀上,爷头一次对她发了脾气。 她贸然插嘴,怕不要惹上一身怨怪! 伊拉里氏脸色发白,艰难地抬起花盆底,恰逢此时,和亲王前来解了围。 弘昼的眼神在永璜身上转了转,笑容依旧,「时辰到了,咱们观礼去!」 压抑的气氛骤然一松,伊拉里氏心下感激,娴贵妃也是松了一口气。 纯贵妃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 大阿哥幼年时,生母富察格格病逝了,刚刚嫁入宝亲王府邸的乌拉那拉氏天天遣人送一些东西,渐渐的,永璜就和乌拉那拉氏亲近了起来。 她以为福晋会阻止,哪知福晋全然当做没看见,任由他们去。 她冷眼看着,原本娴贵妃是没有收养大阿哥的念头的,可那么多年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现在么,可不一定了…… 嘉妃挺着肚子,全然不管;愉嫔低垂着眼,一副低调的模样。舒嫔资歷最浅,至于剩下的几个贵人常在,鹌鹑似的缩在一处。 太后终于抱了永琮出来,干隆也跟着来了长春宫。 第9页 小娃娃裹着正红色的襁褓,上面密密麻麻绣着「福」字,还在熟睡着,脸颊褪去了一些皱巴巴的纹路。 在场的人起身行大礼:「给万岁爷和皇太后请安!」 「免礼。」干隆抬了抬手。 「吉时已到——」钦天监的卦者喊道。 永琮就被放进了一个浴盆里,温热的水被艾草、槐叶煮过,泛着药草味的清香。 他勐然进了水里,一时间迷迷煳煳地张开眼,很是新奇地望着周围。 履亲王福晋和庄亲王福晋轻柔地捧着永琮,一边搅水,一边浇到他的身上,口中唱道: 「一搅两搅连三搅,长命百岁病全消……」 洗身完毕,钦天监的人接着唱:「添盆——」 和亲王与福晋吴库扎氏率先上前往盆里放了长命锁,笑呵呵地说了些吉祥话;后面的亲王、郡王和宗室们接着上前,添了枣子、花生、金银等物,不一会儿,水中就浮满了五光十色的物件。 沾了茶水的青布擦上永琮的脸蛋,还擦了擦他的舌头和嘴唇,微微的涩意传来,永琮忍不住婴儿的本性,张开嘴哇哇大哭! 哭声嘹亮,胎髮浓密,一看就是个健康的阿哥。 「七阿哥健壮极了,这哭声真是响亮……」 「想必和端贝勒一样,都是我满清的巴图鲁……」 不断的恭维声响起,干隆大悦,宗室们就说的更起劲了。 「老夫人有福啊!」 皇后的额娘富察老夫人满头白髮,精神很是矍铄,她高兴地笑着,闻言双眼都眯起了缝来,「七阿哥健康,实乃娘娘的福气,也是老身的福气……」 富察皇后三十几岁怀了孕,老夫人日日在府里祈福,生怕自己的女儿有个什么闪失。宫里传来母子均安的消息,老夫人一个腿软,差点跌在了地上。 她缓过神来欣喜不已,日日盼着七阿哥的洗三礼,等着看一看刚出生的小外孙,和皇后娘娘说一些体己话。 洗三顺利结束,永琮被于嬷嬷抱着,裹上了软和的棉被,回到了皇后的怀里。 富察老夫人得了恩典,进了内室,瞧着女儿红润的面颊,眼眶就红了,「给娘娘请安。」 第6章 禁足 皇后怀永琮的时候,富察老夫人进宫照料了一月,母女俩算算时间也有半年未见了。 皇后眼眶也红了红,她道:「额娘,您这不是折煞女儿么?」 于嬷嬷连忙上前搀扶,老夫人一抹眼角,连连点头。皇后娘娘精神不错,面色也较为红润,这就好,这就好。 皇后把永琮递到老夫人手里,柔柔地道:「永琮很是乖巧,除了饿了,尿了,其余时候不哭也不闹,脾气好极了,额娘抱抱。」 老夫人一双眼都笑起了褶子,低头逗着襁褓里的娃娃,「老身的乖外孙哟……」 一边说永琮,一边谈论富察家的事儿。 「春和的媳妇八个月了,生下来和七阿哥同龄,他还说呢,要送进宫给七阿哥当伴读。」老夫人絮絮叨叨的,「明亮那小子,趁着端贝勒下江南无人管束,这几月都玩疯了,每日下了学就招猫逗狗,昨儿还和乌拉那拉家的良赫起了冲突……」 话语中带着埋怨,老夫人的神情却是毫不在意的,明亮那小子有分寸着,最是招她疼,在老夫人看来,起了冲突也是别家的错。 良赫是娴贵妃的亲侄子,明亮是皇后的亲侄子,这两人起了冲突,倒是耐人寻味。 「起了什么冲突?」皇后问。 「酒楼只剩一个雅间,他们唿朋引伴的谁都不让,差点打起来。」老夫人说到这个就气,「良赫喝醉了就不依不饶的,非要说自己的姑母是贵妃,明亮能让?还是九城兵马司的人前来阻止。」 皇后淡淡道:「乌拉那拉家的,也敢和富察家比?」 永琮的耳朵动了动,小脚丫一踢,额娘好生霸气! 老夫人有些惊诧,娘娘向来稳重,头一次和她说这些话! 乌拉那拉家确实不能和富察家比。早先孝敬皇后在的时候,她的嫡亲弟弟就如同烂泥一样扶不起来,先帝意思意思封了个承恩公的爵位,过了几年,嫡支就慢慢没落了。后来她的族侄女进了弘历的后院,又封了娴妃,乌拉那拉家主事的人就换成了娴妃的阿玛那尔布。 那尔布不过才一个正四品的佐领,可见乌拉那拉家的势力凋零到了什么地步。 与煊赫至极,子弟个个成才的富察家相比,真是…… 「随明亮去,就算打了良赫,有本宫兜着呢。」皇后微微一笑。 永琮觉得自己的额娘与第一世比起来,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一辈子贤淑公正,堪称是母仪天下的典范,虽说得了皇阿玛真心的爱重,后宫诸人也都敬服,可永琮敏感地发现,他额娘就是被规矩束缚的可怜人。 她活成了天下人称颂的模样,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有本宫兜着」这类话,第一世,额娘是绝不会说的。 永琮的小手微微蜷了起来,心里酸酸麻麻的,有一股想流泪的冲动,是不是自己的穿越,导致了这一世的不同? 他希望他的皇额娘不公正,不贤淑,更希望她做回自我,活得快乐。 这一世,他的亲亲二哥还活着,和敬姐姐也正值芳龄,有他们姐弟三个保驾护航,皇额娘一定可以活得开开心心的,与皇阿玛白头偕老,而不是芳龄早逝,徒留遗憾。 第10页 「啊啊啊!」永琮响亮地啊了几声,等我长大! 我一定可以活过两岁哒! 小娃娃叫得欢,口水控制不住地流了出来,惹来皇后温柔的一笑,「来,额娘给你擦擦嘴。」 富察老夫人笑道:「有了娘娘的话,明亮那泼猴不得翻了天去!」 墨韵掀了帘进来,低声把洗三礼上大阿哥和二阿哥的事说了,「……还是和亲王打的圆场,娴贵妃还叫大福晋解围呢。」 「平日里大福晋常去翊坤宫请安,她就真把自己当大阿哥的额娘了?」老夫人嘴角一拉,「还有大阿哥,他可真是……」 妄图以长幼之分压端贝勒一头,殊不知嫡庶有别,他的所作所为都被人看在眼里呢! 「额娘切勿动怒。」皇后面色未变,还是微笑的模样,「是永璜太沉不住气了。」 「娴贵妃也真是的……明明前些年她安分守己,最守规矩不过,怎么最近突然多事了起来?」墨书抱怨着。 「她多年无子,又见本宫怀上,可不就急了么。」皇后把永琮哄睡了,轻轻地翘了翘唇角,「……等万岁爷来长春宫,本宫和他提上一提。」 * 永琮一日日长大,皮肤褪去了红皱,渐渐变得白白嫩嫩,视力也清晰起来,看得清周围雕刻着祥云纹路的摇车,长相严肃却慈和的于嬷嬷,业务能力极强的四大宫女,还有端丽秀美的皇额娘。 有一天,永琮听到于嬷嬷和皇后说:「娴贵妃得了训斥,禁足三日,良赫也被万岁爷下诏斥骂了一顿,乌拉那拉家愁云惨雾的……」 永琮惊呆了。 是他皇额娘和皇阿玛说了什么吗? 他睡觉的时候错过了好一场大戏! 永琮满是坑坑的小手移到了嘴边,就要啃下去——他控制不住自己咬手手的欲望,然后被皇后轻轻地挪开了。 皇后一边哄他,一边轻轻淡淡地道,「三日算什么?还赶得上永琮满月宴。皇上惩罚算轻的了。」 墨帘捂着嘴笑了起来,若是去不了七阿哥的满月宴,娴贵妃的脸面可就丢大了。 就像长春宫谈论的那样,这事在紫禁城掀起了一阵波澜。 妃嫔们私下里都说呢,谁会做惹皇后娘娘生气的出头鸟? 没想到是一直循规蹈矩的娴贵妃! 嘉妃坐在梳妆镜前有些烦躁,怀孕了之后她不敢涂脂抹粉,镜中的女子面色暗淡,称不上好看。 她一直不得宠,皇上已经两个月没来启祥宫了。 听闻娴贵妃被禁足,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瞬间转好,「真是没想到,她撞在了皇后娘娘的枪口上,娘家侄子碰上了富察家的少爷。」 其实小辈之间的争端算不上什么,她们心知肚明—— 皇上因为端贝勒和大阿哥,迁怒了娴贵妃。 良赫背了一口又黑又亮的大锅,但乌拉那拉家只能把苦楚往肚子里咽。 妃嫔们心里敞亮着! 她们不敢谈论端贝勒和大阿哥的事儿,于是使劲地嘲讽娴贵妃,谁叫她是皇后之下第一人,平常还抓不住什么把柄? 嘲讽的同时,她们暗暗嘆气,「端贝勒果真受宠……」 * 东三所里,永璜白着脸不言不语,伊拉里氏咬了咬嘴唇,端了一杯热茶来,下人也陆续摆上了饭菜。 「爷,您用些吧?」伊拉里氏小心翼翼地道。 永璜瞥了眼,声音冷冷的,像含了冰:「撤下。」 「爷……」伊拉里氏还欲再劝,永璜突然爆发了,「噌」地一下起身,「没完了是不是?!」 下人们跪了一地,伊拉里氏也吓得跪在了地砖上,空间静悄悄的,谁也不敢说话。 永璜只觉一股戾气没处发,永琏,永琏! 皇阿玛只看得到永琏,连他叫了一声「二弟」都要被警告! 没得到一句训斥,还好好地待在阿哥所,永璜庆幸的同时,觉得心里火烧似的愤怒。 他冷冷地看着伊拉里氏,「福晋,爷还是对你太过仁慈……看看,心都大了,还想做起爷的主了。」 伊拉里氏花容失色,身躯不住地颤抖,「爷,我没有……」 永璜冷笑一声,「别担心,今晚爷还去你的院子。不过——」 他话头一转,「一个月还没有喜讯,爷就让章佳氏生下庶长子。爷说话算话。」 伊拉里氏勐地抬头,面色苍白! 第7章 满月 有人发现大阿哥与大福晋仿佛出现了裂痕,两人不再是亲密和睦的模样,但疑惑的是,大阿哥仍然去的是福晋的正院。 这是什么状况? …… 娴贵妃还在禁足的时候,那尔布夫人递了牌子进宫来,消息很快就传到了翊坤宫。 「额娘这时候添什么乱?!」娴贵妃闭了闭眼,右手撑在额间,硬生生的气笑了。 哪有探望禁足妃嫔的例子? 额娘真是嫌她还不够丢人,使劲踩几脚,生怕大坑埋她埋得不够瓷实。 皇上皇后定不会同意的。 不到片刻,长春宫传了话来,说准许那尔布夫人探望,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宫即可。 娴贵妃都愣了。 愣神完,她咬紧牙关,指甲也深深陷进了掌心里,「怎么会?」 「皇后最是重规矩的一个人,她竟准许……」容嬷嬷嘀咕了几声,她面上带了笑,纯粹高兴的,「老夫人定是来安慰您的,娘娘可别憋着郁气了!」 第11页 说完,她指挥几个宫女太监整理内殿,搬出一个软凳来,奉上茶水、蜜饯等物。 过了半个时辰,一袭恭人袍服的那尔布夫人来到翊坤宫,她与娴贵妃长得五分像,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丽容,不过神色有些憔悴。 「我可怜的女儿!」她一见到粉黛未施、衣着朴素的娴贵妃就掉了眼泪,「额娘来了。」 不管额娘是不是让她丢人了,但总归是自己的额娘,她们许久未见了! 娴贵妃也哭了起来,母女俩抱头痛哭。 容嬷嬷连忙劝慰,那尔布夫人抽出帕子擦了擦脸,道:「听说你禁足,你阿玛他食不下咽的,非要我进宫看你。良赫他额娘在府里哭了好几回了,这孩子的前途可怎么办?」 第一句就是说良赫的事儿…… 娴贵妃拭泪的动作一顿,怒火涌上心头,恨铁不成钢地道:「良赫是坏了脑子不成?!和富察家硬碰硬!」 那尔布夫人就讪讪地辩解道:「良赫喝醉了,不知对面的是富察明亮……」 又紧紧盯着她,「他是你的亲侄子,你总不能不管罢?」 娴贵妃沉默了一瞬,颓然地说:「我还在禁足呢,能帮忙说什么?」 「五月初八不就是七阿哥的满月,到时候皇上皇后心情好,看在喜事的面子上也会松松口……」 娴贵妃不可思议地看了她一眼,「额娘,没可能的。」 她阿玛额娘没参加洗三,根本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他们以为简简单单的一句求情就能得到恩准。 ——是她掺和了两位阿哥的争端,良赫完全撞到了枪口上! 那尔布夫人好说歹说,娴贵妃嘴里泛苦,最后说:「本宫去试试……」 得了准信,夫人肉眼可见的欢喜起来,殷殷叮嘱女儿道:「你阿玛说,别和大阿哥走得太近,万岁爷属意的谁,天下人都知晓。况且你还年轻,又不是不能怀,缘分总能来的……要与长春宫多多往来,沾沾七阿哥的福气……」 额娘总是为了自己好,但娴贵妃不能说,她觉得自己怀不上,没有子女缘份。 她眼眸暗淡了一瞬。 这回自己确实大意极了,落了嘲笑不说还惹了一身腥。 以后的路也会艰难很多……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若是有个阿哥该多好? * 七阿哥的满月宴在干清宫举行。 永琮被打扮得喜庆喜庆的,他剃了胎髮,成了小光头,窝在干隆的怀里。皇后终于出了月子,淡淡地铺了一层妆,眉眼雍容,容光焕发的,和怀孕前的状态差不了多少。 帝后二人坐在皇太后的右侧,台阶之下是王公大臣与后妃福晋们,他们举杯斟酒,共同说着祝福的话语,一个说七阿哥健康活泼,一个说七阿哥与万岁爷相似,总之怎么夸怎么来。 干隆哈哈大笑,与吴书来说:「赏!」 皇后见他一杯一杯地喝着酒,右手轻轻端走玉杯,「皇上,喝酒伤身,永琮可不喜欢全身酒气的皇阿玛。」 干隆有了些醉意,眼神还是清明的,闻言笑道:「听你的,朕不喝了。」 永琮早就被太后抱了去,眨巴着眼睛,看着面前慈祥的老太太。 「永琮真是乖巧,不哭不闹的,连小时候的永琏都比不得……」太后乐呵呵地跟桂嬷嬷道。 话音刚落,永琮哼唧一声,小爷都经歷了三世的人了,哭哭闹闹的他做不到啊! 饿了嚎一声,尿了嚎一声,永琮已经够羞耻的了。 等过几天,他一定要断了奶。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能被奶娘天天抱在怀里? 太后把他搂在怀里,永琮面对着台阶,下面一熘盯着他的视线。小孩子对恶意善意很是敏感,他发觉了几道不善的眼神,他转动眼珠子看去,看不清…… 不过瞧那旗服花花绿绿的,是皇阿玛的妃嫔没跑了! 永琮也瞪了回去,看什么看?没见过小娃娃? 他做不出瞪眼的动作,不过眼睛大了一些,又被太后夸奖了,「永琮的眼睛水汪汪的,真是灵动!」 下面人看去,他们就像一家四口,哦,还要加上和敬公主和端贝勒。 嘉妃拧紧帕子,看帝后二人伉俪情深,祖孙两个其乐融融,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皇子阿哥们坐在一处,大阿哥永璜默默地喝酒,眼不见心不烦;永琏含笑着,不时望望上头。 十一岁的三阿哥永璋从来都是永琏的小跟班,他凑过脑袋来兴奋地和二哥说话,四阿哥五阿哥和六阿哥就羡慕地看着太后怀里的永琮。 他们还小,不懂得掩藏情绪,七岁的四阿哥永珹想,皇阿玛好久没来看他了,原来是为了刚出生的七弟吗? 五阿哥永琪从小聪明,生母还是满人,在永琮没出生之前,一直是第二受宠的皇子,受到的重视仅在端贝勒永琏之下。 他搅动着手指,额娘说七弟会抢走他的宠爱,不会是真的吧…… 六阿哥永瑢羡慕了一会儿就把情绪抛在脑后,只盯着宴席上的瓜果点心,伸出小手去抓——然后被三阿哥一把抱起,「小六,你已经吃得够多了,回头额娘要骂你了!」 六阿哥小嘴一扁,不理自己的亲哥,转头望向二哥永琏,眼神巴巴的,可怜极了。 永琏忍笑道:「我数了一数,他吃了三块点心,不算多。」接着拿起了一块栗子糕,「来,二哥餵你!」 第12页 三阿哥和六阿哥都是纯贵妃的儿子,永琏对他们一直很是不错。瞧着兄友弟恭的一幕,永璜心里更不舒服了,暗暗骂了一声,作秀。 干隆得了空就在观察诸位皇子,他笑着和皇后说:「琏儿关爱幼弟,是皇后教得好……朕也教的好。」 还有上书房的师傅呢! 皇后好笑,万岁爷这自傲的毛病看来是改不了了。 「永璜,还是差了点儿。」干隆嘆了口气,摇摇头,「朕都看在眼里!」 「大阿哥年纪轻轻的,总会稳重起来。」皇后柔声道。 「年轻?都二十的人了,明年就要出宫开府,还年轻!」说到这个,干隆就满心不豫,「朕对他太好了,想进户部就让他进,你看看,干出了什么成绩来?」 「整日想着有的没的,还和娴贵妃亲近。」 皇后是他最爱最信任的人,什么心里话他都会和她说。 闻言,皇后抚了抚干隆的背嵴,「都是您对永琏太过看重……」 「永琏是朕的嫡长子,朕不看重他看重谁?」干隆沉声道,「……立太子之事,也该提上议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听说要立太子了!!!我要躺赢了???逐渐兴奋.jpg 第8章 宠爱 娴贵妃到底没有在满月宴上为侄子求情。 估摸着皇上的气也消了,几日后,她指挥厨子做了一碗白果薏米汤,亲自端了去养心殿。 晌午刚过一会,干隆在长春宫用过午膳后回了养心殿批摺子,怀里还揣着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永琮津津有味地吃着手指头,眨眼看着碧蓝的天空。 皇阿玛稳稳地抱着他,微风拂过,带着暖意,正是春日里最舒服的天气。永琮打了个哈欠,满是坑坑的右手抵在嘴边,吧唧了几声沉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永琮饿了。 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啊啊了一声,侍立在旁的吴书来立刻道:「皇上,墨书姑娘,七阿哥醒了。」 他躺在御桌旁的摇车里,批摺子的干隆一眼就能看见。因为皇后不放心,特意派遣了墨书来照料永琮,随身备好了尿布、帕子等物,饿了好给他准备羊奶。 满月宴之后,七阿哥就不肯喝奶娘的乳汁了,无论怎么哄都没用。皇后无法,只得让小厨房调配了些去腥的羊奶,七阿哥终于赏脸喝了起来。 干隆听说后大力夸奖了永琮一顿,夸他不落窠臼,不愧是朕的儿子等等等等,夸得永琮都要冒烟了,皇后唇边的笑也僵硬了一瞬。 这也能夸? 再然后,永琮就被他皇阿玛给捎上了。 干隆拿过瓷碗,一小勺一小勺地餵他,那架势熟练极了,许多宫人们惊骇地垂下了眼。 吴书来却是淡定异常,这有什么?当年万岁爷还是皇子的时候,也餵过和敬公主和端贝勒的! 所以要他说,大阿哥完全没有胜出的可能。这宠爱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怎么比? 永琮唇边溢出羊奶,小小的打了个饱嗝,干隆摸了摸他圆滚滚的肚子,把剩下小半碗的羊奶给了墨书,放在膝盖上轻轻颠了起来。 轻柔舒适的程度,永琮闭着眼哼哼两声,像一个吃饱了就睡的小猪。 干隆抱着他,右手刚拿起硃笔,外面就通传娴贵妃求见。 这么久了,也该来了。干隆柔软的神色淡漠了下去,吩咐道:「让她进来。」 娴贵妃拎着食盒低眉顺眼地走来,她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素雅却精緻无比,发间簪了一支玉兰的流苏,随着步履微微荡漾。 「皇上,这是臣妾亲手做的白果薏米汤……」她行完礼,抬起头,话语就卡在了喉间。 皇上抱着的……不就是七阿哥永琮吗?! 她震惊地垂下了眸,掩住内心的惊涛骇浪,指尖稍稍一颤。 七阿哥竟受宠到如此地步,皇上批阅奏摺也不忘带上他? 干隆在娴贵妃的心目中就是威严和冷淡的代名词,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场景,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干隆瞥了她一眼,对汤品不可置否,「说吧。」 娴贵妃堪堪回过神来,努力忽略了小娃娃看向自己的单纯的目光,一咬唇,跪下磕头说:「臣妾……知错,良赫他也知错了,求皇上体恤乌拉那拉家,臣妾日后一定谨言慎行……」 永琮咬着手想,歷史上继后乌拉那拉氏是个重规矩的,甚至有些古板,十分敢于劝谏,也是天下人的表率。若不是后来下江南的时候剪了发…… 原来她还是娴贵妃的时候也犯过错吗? 他觉得,娴贵妃这时候是渴望皇阿玛的宠爱的。 干隆看她一眼,「朕知晓了。」 皇上没有给个准话,娴贵妃有些焦急,却也不敢再开口。 干隆执起硃笔,翻起了奏摺,上面有一封是江苏巡抚的加急摺子,说江宁的白莲教余孽已经清剿完毕,据点已拔除,全赖端贝勒的功劳…… 看着看着,干隆心情大畅,余光见娴贵妃僵硬地站在原地,态度也变好了些,「良赫那小子,朕确实惩罚过了。他不是在咸安宫读书么?进宫做永琏的伴读吧。」 色布腾封了辅国公的爵位,最近已经领了二等侍卫的差事,永琏的伴读就差了一个,良赫正好顶上。 娴贵妃脚步恍惚地出了养心殿,她甚至没心思去想皇上用没用白果汤了。 第13页 皇上这是……把乌拉那拉家和端贝勒绑了起来? 明明是天大的好事,自家阿玛额娘听见了不知会有多欢喜。 但娴贵妃笑不出来。 皇上为什么这么做? * 若是娴贵妃膝下有子,干隆不可能这么干。 他随意地扫过白果汤,汤品已经凉了,「吴书来,赏你了。」 「是。」吴书来躬着身子,暗啧了一声,我的贵妃娘娘啊,万岁爷这是为你好啊! 日后端贝勒登基,凭藉着良赫少爷的情分,乌拉那拉家怎么说也能兴盛个十几年。 又过了一刻钟时间—— 「万岁爷,张尚书请见。」 礼部尚书张若霭远远看见干隆怀中的襁褓,只惊诧了一瞬便淡定自如,「万岁爷,这是礼部撰写的殿试名单,微臣整理完毕……」 想必那就是传闻中的七阿哥永琮。 张若霭是张廷玉的爱子,干隆看重的大臣,他笑着颔首道:「爱卿辛苦了。」 吴书来搬来一个绣墩,斟了上好的热茶,张若霭便知晓万岁爷有事和他聊。身为圣上的心腹,皇上偶尔会和他拉拉家常,张若霭嘴上不说,心里却以此为豪。 干隆把永琮递给墨书,「时辰不早了,皇后再不见永琮就要怪朕了。」 皇阿玛要和张尚书聊什么? 回长春宫的路上,永琮挠心挠肺地吐了个泡泡。 「……这是朕描摹董师的《白衣大悲五印陀罗尼》。」干隆假装不经意地抽出一卷经文,将奏摺推开放在一边,「张爱卿,此卷经书,朕赐予你了。」 张若霭接过经书,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了。 惊喜的同时,他又有些疑惑。 不会揣测上意的大臣不是好大臣,算算日子,今天没什么特殊的含义,万岁爷把这卷经书赐给自己……代表了什么? 他徐徐翻开,映入眼帘的就是董其昌体,上有一副观世音菩萨的画像,怜爱世人,普度众生。 观音,佛经…… 还有刚过不久的满月宴…… 张若霭一个机灵,忽然了悟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经文捲入怀中,回府之后和夫人亢奋地道:「快,和我说说七阿哥满月时的样貌……」 满月宴之时,张若霭恰好远赴山西办事,故而没有出席。 夫人诧异地望着他,「这是做什么?」 张若霭:「大事!」 皇上要我夸七阿哥! 第9章 贺文 夜灯如豆,烛火幽幽。 张若霭文思泉涌,下笔如有神,一边想着夫人说的话—— 「七阿哥机灵着呢,太后当着众人的面夸了又夸……我瞧着像皇后娘娘更多一些,特别那双眼睛,哎哟,又黑又亮的,万岁爷别提多疼爱了。」 唰唰唰,颂词很快跃然呈现。 一段话大致意思是: 「干隆十一年五月,万岁爷赐御笔经书,臣感激涕零,不胜荣幸。不眠不休地拜读了一天一夜,承蒙恩宠,有所了悟,念及七阿哥生于佛诞,天降甘霖,激动不已……特撰写以上贺文,恭贺万岁得子。臣写迟一步,无法赶上满月之宴,惭愧不已,以拙作报答万岁赏赐之恩……」 想了想,还不够,得花费更多笔墨夸奖七阿哥。 于是把什么「钟灵毓秀」「天资过人」,全都加上了。 张若霭把笔搁在旁边,满意地浏览了一遍贺文,笑眯眯地想,正好赶得上三日后的大朝会。 第二日休沐,张若霭早早地起了身,应邀去了户部尚书梁诗正的府邸。他们共为汉臣,还是同僚,关系向来亲密,性子也合得来,算是密友了。 「张大人!」亭子里喝茶赏花的人远远望见张若霭,拱了拱手,互相回礼完毕后,他们聊着近日的朝中大事。 在座的都是当朝重臣及名仕,汉臣居多,算是一个圈里的大人物,交情很是不错。 聊了聊今年的科举,就有人打趣张若霭:「张大人昨日进宫,可得了什么好赏赐?」 张大人圣眷优渥,时常进宫伴驾,还是教导端贝勒的师傅之一,很是得他们尊敬。张若霭就笑呵呵地摸了摸鬍子,神秘道:「老夫还真得了个宝物!」 一众人来了好奇心,户部尚书梁诗正点了点他,「不老实!」 张若霭正襟危坐了起来,压低声音,「……前几月江南乱象,又接着京畿干旱,万岁爷不舒心啊。」 「这话说的不错……喜得麟儿之后,皇上肉眼可见地心情好了。」 张若霭点点头,「这不,万岁爷赐我御笔经书,我想着,正是洗去乱象,和乐朝堂的好机会啊!」 侍读学士董邦达直愣愣,「这是何意?」 「我当晚撰写贺文,夸赞了七阿哥……」张若霭说,「预备大朝会的时候谢恩。一个人不够气势啊,这不就找上了你们?」 一群人沉默了。 沉默着沉默着,他们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你说的不错,此举妙哉!」 汉人重视嫡庶,他们都是支持端贝勒的正统。夸奖七阿哥,不也给端贝勒造势嘛! 若是兄弟俩岁数相差不多,过多地捧着七阿哥,还可能造成嫡子间的争端。可十六岁的差距完全避免了这些。 关键是还能获得圣眷,何乐而不为? 还有。 第14页 现在汉学兴起,却还缺少了影响力。若能因为贺文推动汉学的发展…… 一箭三雕之举! 大臣们兴奋地回了府,开始闭门深造。 * 大朝会如期而至,天色还暗着,他们在宫门前碰了头。 「我擅长隶书……」 「我临摹了董体……」 笑呵呵地说了几句,其余的大臣满头雾水,这是在说什么呢? 很快他们就明白了。 一项一项的议程过后,大朝会渐渐行至尾声。吴书来拉长嗓音:「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张若霭与梁诗正眼神一碰,前者拍拍袖子出了列,清了清喉咙,「臣有事启奏。」 干隆见是张若霭,慢慢地直起了身子,抬了抬手,神色明显是期待的。 满朝皆静。 大臣们想着,殿试的流程皇上刚刚阅览了,礼部还有什么大事? 众目睽睽之下,张若霭掏出怀里的长卷,开始念贺文。 「十一年四月初八,圣皇得子……」 文采斐然,这是不用质疑的,辞藻华丽,听者也是一种享受。 可主旨竟是对七阿哥的赞扬,通篇文章都是夸奖,还不带重复的! 满朝文武都恍惚了。 这还没完。 张若霭念完就回到了班子里,梁诗正站了出来。 「臣启禀:七阿哥永琮天生灵秀……」 再接着,陆陆续续的文臣出列。 沈德潜、丁观鹏、董邦达等二十余位天子近臣皆是才华横溢的人物,他们有人擅诗,有人擅画,有人擅词,那贺文听起来真是行云流水,令人拍案叫绝。 满朝文武俨然目瞪口呆。 大阿哥永璜和端贝勒永琏早已上朝听政,永璜抽搐着嘴角,不高兴地垂了垂眼;永琏抖了抖双肩,努力压住快溢出唇边的笑声。 傅恆站在武将那一列,但他精于汉学,自然听懂了贺文。 都是在夸他的小外甥…… 「……」傅恆想,是我落后了吗? 终于没有人再出列了。 大殿里静悄悄的,坐在上方的帝王率先打破了寂静。 「好,好,好!」干隆忍不住起了身,龙颜大悦,手中握着张若霭的贺文——所有的贺文,都被吴书来遣人收集,递给了干隆。 「诸位爱卿是我大清栋樑……」干隆红光满面地夸道,「这份大礼,朕着实惊喜万分……」 昨日张若霭请见,他灵光一闪,暗示了他:爱卿,朕的爱子出生那么多日,还没有像样的贺文呢。 干隆信任张若霭的能力,想着爱卿定能理解他的意思,写一篇令他舒畅的文章出来。 谁能想张大人不仅自己写了,还拉上了一堆同僚! 这简直是放大加倍的惊喜,若不是时机不对,干隆真想给每个出列的臣子升一升官职。 不过他已记下了臣子的姓名,谁叫他们挠到了他的痒处? 在干隆心里,嫡长子是用来培养的,嫡次子就是用来宠的。永琏现在经不得夸,得好好磨一磨,担起太子之位;至于永琮,他恨不得天天捧在手心里,捧上天去。 臣子们夸赞永琮,就是夸赞他啊! 谁都看见了皇上的高兴,臣子们隐晦的目光不断地往张若霭他们瞥去,每个人都是震撼的。 他们发现,这才是拍马屁的最高境界。 谁能想到,向来严肃看似清流的文臣,能想出这样别出心裁的主意? 妙啊。 * 下了朝,永琏给皇后请安的时候说了这事,眉眼弯弯,差些崩了冷静自持。 皇后:「……」 皇后怀里的永琮:「……」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爸,亲爸,你这样我很难做的…… 第10章 波澜 大朝会之后,波澜顿起。 和亲王弘昼知道四哥盼皇后这一胎盼了很久,可万万没想到,四哥宠孩子就算了,文臣还能搞这么一出! 看样子,四哥也是惊讶的,应该是张若霭起头,他们自发撰写的贺文。 真是人才! 弘昼恍恍惚惚地回了王府,和福晋吴库扎氏大发感慨,「张大人和粱大人他们才是为臣的顶峰啊……那文采,啧啧啧,什么时候见过四哥高兴成那样儿?日后的圣眷都要超过爷了……」 古往今来赞美圣上的不在多数,像四哥登基了那么久,什么奉承没听过?什么场面没见过?年年祥瑞层出不穷,四哥都懒得关注了。 可今天来了那么一出,真真是符合了四哥的心意,夸永琮,比夸他还管用。 弘昼感慨完,去前院找自个的幕僚去了。 府上养了几个先生,还有专门给他润色奏摺的人,虽说比不上张大人他们才华横溢,在京城也算是顶尖的文士了。 弘昼就把他们召集起来,虚心地问:「诗词还有贺文怎么写?请先生教我!」 * 满洲的勛贵大臣脚步飘忽地出了宫,他们的神色都很凝重。 特别是武将那一列,敬仰的眼神朝文官那儿飘去,心里不住地想: 高,实在是高。 可爷几个都是粗人,只会骑射,领兵打仗还行,写文章?这不是要了我的命么! 他们不懂汉学,只会些日常用语。这不行! 据说万岁爷喜好汉学,与皇后平日里说的都是汉语,端贝勒更是精通此类。 第15页 眼瞧着汉学兴起,现在又来了个夸赞七阿哥的贺文,现在好了,不跟紧潮流写句诗词,写句散文夸夸,那就是落后了啊! 爷还能做皇上的宠臣么? 就连干隆也没料到,推广汉学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前进了一大步。 前几年永琏病好之后,让宫里的绣娘做了许多汉服,节日里进献给他和太后、皇后。后来他又上摺子说,满汉融合是大势所趋,当大力推广汉学…… 干隆仰慕汉家的诗词,从小喜好写诗,自觉到达了一定的水平,也十分贊同永琏的提议。 满人,还是太少了。 这是利国利民的长久之计,不能急于一时。 他哪能想到,暗中让臣子写一篇夸赞爱子的贺文,能有这般的效果? 干隆踏进长春宫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握住皇后的手,「张爱卿真是个聪明人。」 皇后瞥了他一眼,好气又好笑道:「褒扬皇上不行吗?还把永琮牵扯了进来。他还是几个月的小娃娃,当不起这般的赞誉。」 干隆摸摸鼻子,欣喜过后,察觉到了一丝不妥。 确实,永琮还太小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看多了人心叵测,自然不希望自己的爱子被他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 不过他登基之时,皇阿玛已经给他扫除了障碍,留下一个盛世雏形,多年以来干隆早已大权在握,不受他人掣肘。 他想宠谁就宠谁,谁敢说半个不字? 「朕想给永琮最好的……」干隆一笑,安抚皇后道:「别担心,朕有分寸。况且还有永琏看着,连弟弟都保护不了,还当什么未来储君?」说着,有些淡淡的嫌弃。 话音刚落,永琏抱着永琮进了大殿,永琏当即叫冤,「皇阿玛,您做的事,扣到儿子身上是什么道理?」 「好啊,朕说皇后怎么那么快知晓,原来是你小子告的状。」干隆瞪了他一眼,「把永琮给朕,朕来抱着。」 干隆老是和人夸赞永琏,父子俩真凑一起了还会拌嘴。永琮左探探,右探探,红润润的小嘴儿咧得大开,「啊啊」地叫着,这就是皇阿玛和哥哥的相处模式? 第一世的时候,永琏九岁就去了,皇阿玛嘴上不说,心里空了好大一块,抱着小小的他,好似看着让他骄傲的那个嫡长子。 那时他如此受宠,还有移情的作用在。 可这一世,完全不同了。 二哥还在,额娘也好好的,和敬姐姐也没有因为永琏的死变得沉默寡言,皇阿玛更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嗯,歷史转了个大弯,就连小规模的彩虹屁现场,也变成了超级无敌彩虹屁大会…… 前世可没有大朝会这一出!张大人只是把贺文当摺子递进了养心殿…… 天知道刚刚永琮都快羞死了。殿里升温快,要不是永琏抱着他小花园散了散步,他就会像煮熟的虾子一样头顶冒烟,全身红彤彤的。 他在心里疯狂刷屏。 请求时光大法! 请求快点长大! 长大了就能说话,就能严厉指责皇阿玛不当的行为! 皇阿玛喜欢听彩虹屁的爱好更严重了呢。 永琮心很累。 皇后抿唇一笑,眼里闪动着波光。若是从前……她会拼命阻止贺文的传播,阻止永琮站在风口浪尖上,但现在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的儿女,什么配不得? 她会给永琮最好的一切,最令人艷羡的宠爱,让他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地成长,一世无忧。 自永琏好了之后,永琮,你是皇额娘的救赎。 * 永琏回到了毓庆宫。 这是他六岁时候干隆赐下的宫殿,康熙爷专门为胤礽所建的太子宫,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胤礽终究被废,但永琏知道,自己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康熙高寿,干隆亦是高寿,做太子不是一个容易活。 永琏却不怕。他知道大清外面的土地是多么的辽远广阔,何必把目光拘泥于方寸之地? 且不说他没有争位的想法,就算有,就算日后被皇阿玛所不容,他也能化解这些猜忌。 方才皇阿玛已暗示了储君之位,想必……册封太子的大典,也不远了。 他有皇额娘,有和敬,还有小小的永琮。自己得坚定不移地往前走,为她们撑起一片天地,挡住所有风雨。 贺文让永琮万人瞩目,永琏不担忧,他有把握护住弟弟。 况且给永琮造势,等同于给他造势,想出这主意的人简直是个天才! 永琏暗暗地想,张师傅,国之栋樑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採访录】 下面我们採访的是张若霭张大人,外号人生赢家,国之栋樑! 记者:是什么让您纵横两朝,简在帝心呢? 张若霭:说来话长。一切的一切,从我写七阿哥的彩虹屁开始… ———————————————— 干隆:朕自觉作诗水平十分不错… 永琮:? 和敬:?? 永琏:??? 第11章 妃嫔 满朝文武再一次刷新了对七阿哥受宠的认知,张大人的府邸忽然变得门庭若市,他的门生、故旧络绎不绝,来攀关系的更是不少。 作为敬献贺文的领头人,张大人是要一飞沖天了啊! 第16页 得知了大朝会的事儿,妃嫔们反应不一。 无子的低位小主们再一次惊于七阿哥的受宠,要说更多的嫉妒,那是没有的。她们没有宠爱,没有依仗,平日里的份例却都是齐整的,这都赖皇后娘娘的体恤。 还有小主说,娘娘是天上的菩萨,七阿哥就是座下的童子,连大臣都认同呢! 纯贵妃原先还有些躁动的念头消了下去。她搂着六阿哥轻声细语道:「等七阿哥长大了,额娘带你去长春宫玩耍,要对弟弟好些,知道吗?」 六阿哥永瑢小幅度地点头,奶声奶气地说:「三哥说了,永琮是二哥的亲弟弟,我喜欢七弟。」 纯贵妃神色一怔,眸光复杂了起来,永璋那孩子纯善,有些傻傻的,她操碎了心,生怕他直来直去得罪了人。谁知傻人有傻福,永璋小时候就抱上了端贝勒的大腿。 连带着,永瑢也崇拜起了端贝勒。 低头看着幼子无邪的脸蛋,她想,罢了罢了,自己一个汉女,坐到贵妃之位已是上天垂怜,还想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未来不成? 永璋永瑢和端贝勒亲昵,这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 最后一丝不甘尽去,纯贵妃笑了起来,把永瑢抱在自己的膝上,「永瑢真乖。」 * 嘉妃捏着鼻子喝完苦涩的养胎药,嬷嬷忙递上了蜜饯果子,担忧不已地看着她。 娘娘方才听闻大朝会的事,情绪不稳动了胎气,吓得她魂飞天外,连忙遣人去请太医。 一众人退下后,嘉妃再也忍不住心里的郁气,「凭什么?!」 凭什么富察氏一出生便是高门贵女,凭什么先帝爷选她做了嫡福晋,凭什么她一路顺风顺水,既有地位又有宠爱,连刚生的小阿哥都和别人不同? 哪像她,在潜邸的时候谨小慎微,吃苦了好些年。好不容易阿玛成了吏部尚书,自己也母凭子贵封了妃,可还是不受宠,处处都比不过富察氏! 前些日子永珹下了学来启祥宫问她,皇阿玛最近去哪儿了?从前还会驾临上书房考察他的课业,现下有好些天没来了。 她要怎么说? 说你皇阿玛日日在长春宫陪七阿哥玩耍? 她只能说皇上政务繁忙,等过几日,他就会来看永珹了。 …… 嘉妃捂着滚圆肚子心悸不已,差点儿孩子就没了。 娇艷的面容惨白惨白的,浮着后怕,更多的是愤恨。 皇后!永琮! 嬷嬷跪在地上一声声地磕头,「娘娘,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了小阿哥着想啊!花无百日红,一时的宠爱算不上什么,活到最后才是有福之人啊!」 嘉妃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肚子的抽痛也渐渐减缓。 「你说的不错。」她喃喃道,「是这个道理。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福气大又如何?宫里夭折的阿哥格格还少吗?」 嬷嬷抬眼望去,娘娘的情绪平復了些,语气也缓和了。她心下松了一口气,娘娘不再钻皇后和七阿哥的牛角尖就好。 孕期本就情绪起伏颇大,要是从前,娘娘定能沉稳地谋划,现下小阿哥快出生了,要做什么也有心无力。于是她继续劝道:「安胎是最要紧的……」 嘉妃沉默了几息,「明日的请安,本宫不去了。」 嬷嬷「哎」了一声,「老奴遣人去长春宫说一声……」 * 「昨儿嘉妃叫了太医,说是动了胎气,明日不来请安了。」于嬷嬷掀了帘子进来,皇后坐在一旁看永琮睡得正香,于是她放低声音,不欲吵醒七阿哥。 永琮的睡颜红扑扑的,因为隔一段时间就饿,他被餵得圆滚滚,脸蛋儿多出两团嘟嘟的肉来,小嘴儿吧唧吧唧,想是睡梦中遇见了什么好吃的。 皇后抿嘴笑,轻轻戳了戳他的肥脸蛋,随即和于嬷嬷到了外间。 「她是越来越拎不清了。」皇后话语淡淡的,「本宫早就免了她的请安,上回还巴巴地跑过来。哪像从前一样沉得住气?」 于嬷嬷也道:「嘉妃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前世没有大朝会这一出,也没有嘉妃动胎气这回事。想来是被永琮的受宠给气着了。 皇后想着想着,渐渐出了神。 前世永琮去了,她几乎疯了魔,紧紧地抱着那小小的身躯不肯撒手。待孩子入殓,她已是痴痴呆呆不肯说话了。 皇上也快疯了。他说,静姝,你看看我!你还有和敬,你还有朕。 回过神,两人痛哭了三天三夜,再腾出手查天花的来源,却什么也没查到。 她清醒得太晚,下手的人早就扫干净了线索,于是她的孩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从那以后,她看谁都像兇手。整日疑神疑鬼的,嫔妃们都害怕五日一回的请安,因为皇后变了,她不再贤淑端方。 同样,她对后宫的掌控也落到低处,大权慢慢转移到娴贵妃的手里。唯有纯贵妃是真心地敬重她,卧病在床的时候还来探望,言语间避开孩子的话题,生怕惹了她伤心。 就这样熬着熬着,熬到了干隆十三年,她熬不下去了。 皇上小心翼翼地带她东巡,他说,静姝,朕带你散散心,我们还会有孩子的。朕会好好地照看他,让他做大清的太子,好不好? 她说什么来着? 她说,我要我的永琏和永琮回来。 第17页 回京的时候,游船沿着水路到了德州,恍惚间,她看见了九岁的永琏牵着小小的永琮,两人在窗边对她笑,脆声声地喊:「皇额娘。」 她坚持不下去了。若不是还有对皇上、对和敬、对富察家的牵挂,永琮死的那天,她就追随而去了。 现在她清晰地感觉到大限将至,这样也好。 唯独对不住的只有弘历…… 死后如何,她不知晓,但她留下了许多后手。她丧子之后气焰嚣张的嘉贵妃,想必很不好过吧? …… 「娘娘?」于嬷嬷唤了一声。 皇后回过神来,轻轻开口:「还是嘉嫔更适合她,你说呢?」 第12章 温情 愉嫔对娴贵妃恭敬地行了个礼,「娘娘不必送行,嫔妾告退。」 她一袭浅蓝的旗装,梳了简简单单的小两把头,加上耳坠,全身的装饰不过两三样,没有半分嫔主子的派头。娴贵妃颔首,注视着她踏出了翊坤宫的宫门,渐渐远去。 人走远了,娴贵妃端着的笑容淡了下去,与容嬷嬷道:「本宫以为她什么也不在乎……生了五阿哥,便完全不一样了。」 自从娘娘去了趟干清宫,恍惚了许久,做什么事都是恹恹的,提不起兴致。容嬷嬷不欲提起五阿哥,怕惹了娘娘愁思,朝大宫女玉溪使了个眼色,玉溪眼珠子一转,朝娴贵妃行了个礼,「娘娘,天气正好,奴婢们正愁没事做,不如三五个一块儿踢踢毽子,娘娘来评判评判?」 今儿是个大晴天,娴贵妃闻言也来了兴致,笑了一笑,「好。」 空旷的院子里传来宫女清脆的笑声,娴贵妃看着看着,终于想明白了,自己是钻了牛角尖啊。 她怅然地嘆了一口气。 愉嫔扶着文心的手行在长长的宫道上,红墙绿瓦,相映成辉。嫔位娘娘按理说有轿辇乘坐,但愉嫔不欲高调,每回请安都是早早地出门,与贵人常在一样步行。 「贵妃竟没答应。」愉嫔低声说,清秀的面庞神色未变,只杏眼微微一凝。 愉嫔不在乎恩宠,不在乎名分,唯一在乎的便是五阿哥永琪。她不敢和端贝勒比较,内心却总怀揣着一份希冀—— 她姓珂里叶特,永琪也是有资格竞逐那个位置的…… 端贝勒是板上钉钉的储君,但她不着急。永琪和他相差十岁呢,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当务之急便是争得万岁爷的看重。永琪也做的很好,进学之后日日被师傅夸赞,万岁爷也看在眼里,愉嫔别提多欣慰了。 可偏偏出了一个变数。 多年不孕的皇后娘娘竟生下了七阿哥! 如果说永琪的坦途屹立着端贝勒这座大山,那么七阿哥出生后,大山又增添了一座。即便端贝勒倒下了,最有可能上位的是七阿哥永琮,而不是永琪。 愉嫔会忍,也能忍。但大朝会的贺文传入她的耳里,她当场摔碎了一个瓷碗。 难道嫡庶之分就这么重要? 七阿哥不过满月,那些文臣就能看出他的聪慧来? 荒唐! 她替自己的永琪委屈。 思虑了几日,愉嫔来了翊坤宫,方才与娴贵妃道:「永琪那孩子敬慕娘娘,若是娘娘不嫌,嫔妾少不得带他叨扰……」 娴贵妃却婉拒了。 愉嫔嘴上不说,心下愕然。京城将要入夏,拂面而来的微风含着阵阵暖意,愉嫔却觉得沉冷。 文心知晓主子的打算,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娴贵妃被禁足后谨慎了许多,主子不若下回再来?」 愉嫔轻轻颔首,垂下眼,「你去查查宫外的乌拉那拉家,最近发生了何事……」 * 和敬明年就要出嫁,这半月来忙得脚不沾地的,太后派来嬷嬷教她复习礼仪,科尔沁那边也遣送了几个侍女跟着。 好不容易得了空,和敬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拎着小布偶进了长春宫,「给皇额娘请安。永琮醒了没有?」 皇后穿着素雅的月白旗袍,鬓间珍珠嵌在银簪里,散发着温润的光芒。她怀里抱着红色衣裳的永琮,永琮伸手抓着额娘的衣襟,玩得不亦乐乎,母子俩之间瀰漫着醉人的温馨。 和敬看呆了去。 不知道为何有种流泪的冲动,她吸了吸鼻子,扬起灿烂的笑,「皇额娘,有了永琮您就不管我了,真是偏心!弟弟有什么好的?女儿才是您的小棉袄呀!」 于嬷嬷和墨韵她们都笑了起来,于嬷嬷凑趣道:「公主您不知,端贝勒也说,娘娘有了永琮就忘了他呢。您猜皇上说什么?谁叫端贝勒大了,没有七阿哥讨人爱!」 和敬「噗」地一声哈哈地笑,几乎能想像到永琏的黑脸。 皇后睨了和敬一眼,慢条斯理地道:「别看永琮还小,他可记仇了。你二哥上回说他吃了睡睡了吃像只小猪,永琮就赏了他一泡童子尿。」 说着顿了顿,忍俊不禁,「你一个姑娘家失仪了,让色布腾看见……」 和敬的俏脸「腾」地红了起来,跺了跺脚,「皇额娘!」 永琮欢快地吐了个泡泡,小脸儿往皇后的怀里缩了缩,啊啊地叫了几声,挡住包子脸上的红晕。 他也不想的,他是个成年人,又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只不过二哥抱着他不放,永琮一不小心忍不住,不就,不就尿了嘛…… 永琮越想越是心虚,才不说自己是报復呢。 第18页 重新成为了永琮,好像还混成了团宠,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态越变越年轻,思维像真正的小孩儿一样异常活跃,莫名会做出幼稚的举动,嗯,比如说偷偷报復二哥…… 永琮不排斥这些,永琮喜欢这个世界。 重活一次,歷史进程与前世大不相同。他小心一点,注意一点,肯定能避过天花那个坎儿,到时候有哥哥冲锋在前,自己就能美滋滋地当一条躺赢的咸鱼,长大了混混朝廷,做点小生意,整日躺在钱堆上数数,这真是千金也不换的神仙生活! 永琮越想越美滋滋,连什么时候到了和敬的怀里都不知道。 和敬的脸颊不泛红了,她笑眯眯地戳了戳永琮肉嘟嘟的小手,一个做工精緻的拨浪鼓在他眼前摇啊摇的,永琮的眼珠子跟小鼓一转一转,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和敬惊喜地朝皇后道:「永琮果然喜欢这些小玩意儿!」 于嬷嬷看着她欲言又止。 她用拨浪鼓去逗七阿哥的时候,得到的是万分冷漠的小眼神,怎么轮到和敬公主,待遇就不同了呢? 果然是姐弟连心,于嬷嬷感嘆。 永琮觉得自己快成了斗鸡眼,他艰难地伸出手去抓拨浪鼓,妄图驱赶这个离得过近的玩具。 「永琮乖,喜欢拨浪鼓是不是?姐姐帮你拿着,明儿让你二哥送一堆来,想玩哪个玩哪个!」和敬爱怜地说,继续把拨浪鼓怼近了永琮。 「……」永琮顶着斗鸡眼,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斗鸡眼永琮:我恨。 第13章 抄诗 永琮哭得好不悽惨,心疼坏了干隆和皇后。两人哄了半天永琮才抽抽噎噎地停了下来,小脸儿通红通红的,委屈极了。 和敬手忙脚乱地收起拨浪鼓,扯出讪讪的笑,「皇阿玛……」 永琏跟着干隆,下了朝会就前来长春宫请安。他咳了一声,对和敬疯狂使来的眼色视而不见,淡然地接过于嬷嬷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 好茶。 和敬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干隆罚她抄写御笔诗作一百篇,限时三日,字迹端正,不可敷衍。 和敬的脸顿时绿了。 永琮顿时不嚎了,心里那个美,那个舒畅! 皇阿玛爱好写诗,偏偏水平不咋地,偶尔有几篇佳作,可产出概率极为罕见。每年都有翰林院的学士负责把他的诗作装订成册,到现在差不多有十多本了。京官人手一本,还有官员翻来覆去地研究,意图逢迎万岁爷的喜好,更自然地拍马屁。 和敬视干隆的诗作为洪水勐兽,还要从六岁时说起。从小干隆抱她在膝上长大,启蒙都是一笔一划亲自教导的,更不用说掺杂一些私货,教她自己写的「大作」。 小小的和敬什么也不懂,只觉李太白的诗篇瑰丽,杜甫的诗篇壮美,可皇阿玛的诗篇也是不赖的!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和敬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地问她皇阿玛,「为什么到『六片七片』这里就断了呢?没有十一片和十二片吗?」 刚登基的皇帝笑得意气风发,「三句足够了。来,阿玛教你另一首诗……」 因为受宠,和敬与几个宗室的格格一同进学,皇后特意从民间请了几个女师傅,大臣们无人敢置喙。和敬公主虽排行第三,实际上是干隆的嫡长女,也是目前唯一的公主。 有宗室格格问六岁的和敬:「公主最喜欢哪首诗词?」 在别人清脆地吟诵纳兰容若「山一程,水一程」的时候,和敬满怀憧憬地念出了——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 她收穫了一大片震惊和质疑的眼神。 和敬很是受伤,回头和干隆哭诉,她们为什么不欣赏皇阿玛的诗词? 干隆沉吟半晌,召来了翰林院的学士。第二日他抱来和敬,指着新添的墨迹,「朕加了最后一句话,意境便完全不同了。跟阿玛念,飞入梅花都不见!」 和敬垂着包子脸,不情不愿地撅起了嘴巴。 她再也不相信皇阿玛了。 和敬渐渐长大,每每回想起幼时的举动,还会头顶冒烟儿。罚抄干隆的御笔诗作,绝对是世上最残忍的惩戒,没有之一! …… 和敬蔫头耷脑地告退了。 永琏于心不忍,于是帮妹妹求情,「和敬早上还要学规矩,这惩罚是否重了一些?」 哪里重了?皇子刚进学的时候,一天要写五十篇大字,长大之后每日抄一百篇诗词都不算什么难事。三天一百篇,已经是皇阿玛格外开恩了!永琮愤愤地挥舞了藕节一样白白嫩嫩的小手。 干隆抱着永琮,一边捏了捏着永琮的小肉脸,一边瞥他一眼,反问:「你也想抄?」 永琏瞬间闭了嘴,不说话了。 * 万岁爷几乎日日歇在长春宫,午膳和晚膳都是皇后那儿用,听说还让吴书来搬来奏摺,恨不得在长春宫安了家! 这还了得? 潜邸的时候福晋富察氏就是最受宠的那一个,当了皇后仍旧宠冠后宫,一个月有半数时间万岁爷都是歇在皇后那儿。 她们争不过也斗不过,这么多年早认命了。不是没有人上过摺子,最后都被满朝文武喷了回去——夫妻相和,国本稳固,这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你敢弹劾?! 第19页 富察家一门鼎盛,姻亲几乎占了半个朝廷,加上干隆对富察家的偏爱,皇后的地位稳固,后宫里无人敢摄其锋芒。 且皇后为人贤明温和,让人挑不出一丝错来,还有皇太后的支持……渐渐的,妃嫔们也都偃旗息鼓了,再怎么争,也是争不过皇后的。 现在又多了一个七阿哥!瞧那比端贝勒还受宠的架势,万岁爷见天地抱着,听说下了朝直接去长春宫,有时朝服都来不及换。 皇后坐月子的时候,万岁爷歇在养心殿,偶尔白日里去探望高位妃嫔,夜晚却是没有临幸她们。等皇后出了月子,万岁爷日日摆驾长春宫,一副独宠的架势! 酸气几乎溢满了紫禁城,年轻貌美的贵人常在们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到底差在哪儿? 皇后已经三十多了,就算保养得当,能比得上她们这群鲜嫩的小姑娘? 皇后定下的规矩是五日一请安,每逢初一十五,她会领着众位妃嫔去寿康宫拜见皇太后。皇太后喜好礼佛,不问后宫诸事,但无人敢小觑太后娘娘。 天下皆知皇上是个大孝子,皇后也是因为孝顺得了太后的青眼。舒嫔隐晦地在寿康宫提了一提,说皇上已经一月没入后宫了。 纯贵妃她们心知肚明,什么不入后宫?是只入长春宫! 太后嘴角的笑就淡了下来。 嘉妃心里一喜,皇后这回要吃挂落了。 「七阿哥还小,皇帝怜爱,日日都要见上一见。莫说皇帝了,连哀家都捨不得的!」太后清明犀利的眼神在舒嫔身上转了一圈,「拈酸吃醋到哀家跟前了?」 语调平和,却惹得舒嫔冷汗直冒,连忙跪下磕头。 舒嫔刚入宫没多久,早先还有几分恩宠,自皇后怀了孕,居住的宫殿就和冷宫没了差别。她家世不错,千娇万宠地长大,入宫后初封为嫔,心气高着。舒嫔想着,太后不会容忍皇上独宠皇后的! 大殿里静悄悄的,皇后噙着温和的笑意,只说:「皇额娘息怒。」 请安过后,舒嫔被太后罚了抄佛经。万岁爷想要禁她的足,还是皇后劝了下来,妃嫔们再不敢非议独宠这回事了。 这日,干隆在长春宫用好了晚膳,与皇后逗着榻上学翻身的永琮,他的脚丫子一蹬一蹬的,像小乌龟一样趴着不动。 干隆的脸上满是笑意。 此时,吴书来在帘子外头轻声禀报:「四阿哥病了,嘉妃娘娘请万岁爷过去。」 第14章 风寒 午后启祥宫一片忙乱,嘉妃扶着腰,面上苍白苍白的,满是焦急。罗太医贴了贴永珹的额头,松了口气,「回禀娘娘,四阿哥感染了小风寒,无发热症状,不碍事,微臣开几剂药方便能痊癒。」 嬷嬷阿弥陀佛了一声,嘉妃的神色由阴转晴。永珹身边的小太监说,四阿哥读书太过用功,三更半夜地还在苦读,没有及时添上外衣,这才生了病。 她把永珹身边伺候的人全部罚了个遍,心里还烧着一团火。永珹算不上天资聪颖,却比三阿哥永璋聪明许多,从前师傅布置的功课永珹向来是第一。五阿哥永琪进学之后,永珹的功课就排在了第二,来请安的时候苦闷地道:「额娘,我不想读书了。」 才七岁的皇子阿哥,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嘉妃捧住他的脸,认真地道:「额娘的永珹是最厉害的,再努力努力就能超过五阿哥了……白日里比不过,晚上用功不就成了?」 听闻儿子回阿哥所之后就开始夜读,嘉妃是欣慰的。现在抓紧进学,打好基础,日后定会受益无穷,只需保证必要的睡眠就好。 谁能想,永珹竟折腾的生了病! 她不是气他挑灯夜读,而是气他不加外袍,让自己受了寒。 太医说永珹没有大碍,嘉妃顿时心念一转。 用完晚膳,她问嬷嬷:「派人去长春宫了没有?」 嬷嬷附耳说:「画屏那丫头机灵着,掐着时间去了。」 嘉妃就浮出了笑容,送走太医后坐在梳妆檯前细细地妆扮了一番。她怀着孕,此时也不管不顾了,扑了厚厚的一层粉,描摹了弯弯的柳眉,端详了一会儿,又把肉色的脂粉点在了双唇之间。 静鞭响起,嘉妃扶着嬷嬷的手,眨眼间露出悲怆的神色,眼眶里含了泪,扶着肚子,一副虚弱至极的模样。 绣着龙纹的蓝青色长靴映入眼帘,嘉妃略微一福身,哽咽道:「给皇上请安……」 宫人们齐齐跪了下去,「给皇上请安,皇后娘娘请安,皇上皇后万福金安!」 嘉妃的泪珠子凝结在了眼尾,她抬头一看,皇后一身简单的打扮,不施粉黛,淡淡地望着她。 下一秒,皇上的怀里传来「啊啊」的声响,永琮啃着小肉手,黑亮亮的眼睛眨呀眨,对她露出一个无齿的笑容。 皇后来也就罢了,皇上还捎来了七阿哥?! 嘉妃的脸庞僵硬起来,肚子隐隐作痛。但她还没行完礼,只得继续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干隆抱着永琮,扫了她一眼问:「永珹呢?」 他对这个儿子没什么特别的喜爱,但到底是他的儿子,听说生了重病,人也烧煳涂了,他心下还是有些担忧的。 进了内室,永珹躺在榻上,脸颊发红,眼睛紧闭着,病得很不安稳。宫人端着药碗放在一旁,等放凉了就可以喝了。 第20页 「太医怎么说?」皇后用手背量了量他的温度,这病看着着实兇险。 「永珹为得万岁爷的夸奖,半夜三更的读书,结果着了风寒,太医开了药方,说最好静养多日,否则,否则……」嘉妃的泪流得更凶了,她捂着心口喘着气,要不是有嬷嬷扶着,整个人就要倒了。 永琮头一次见识到了后宫女人的本事,说哭就哭,他一个说不出话的娃娃都想怜惜。但他下意识地讨厌嘉妃,她偶尔看自己的眼神,说不上来的怪异。 小孩对善恶很是敏感,永琮哼唧了一声,皇阿玛,你可不要被骗了! 干隆抱着永琮的手紧了一紧,沉声问:「读书读出来的病?」 七阿哥在面前,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嘉妃梗着一口气,低低地哭:「这孩子好强,臣妾劝也劝了,可他病中还叫着皇阿玛,叫着读书,臣妾能怎么办?」 皇后轻轻扬起了唇,垂下眼帘摸了摸永珹滚烫的脸,无声地嘆了口气。 作茧自缚,真是蠢货。 只是可怜了这孩子,烧的很是厉害,这样下去可不行。她微微侧头吩咐了于嬷嬷几句,于嬷嬷应了,朝梁双喜作了个口型。 梁双喜是长春宫的总管太监,他即刻遣了几个跑腿的奔向太医院。 这边的动静很轻,那边嘉妃哭诉完,干隆忽然笑了。 他强忍着怒气,一字一句地道:「不是你劝他挑灯夜读的么?」 七岁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算学业要紧,哪里能要紧过睡眠?皇后上回和他提过一提,他只当这是玩笑话,也没当一回事。 哪有额娘劝儿子半夜读书的?! 没想到嘉妃还真的这么做了。 干隆真没想到嘉妃会这样的愚蠢。她一向温柔小意,看着也知书达礼,虽说不得宠,该有的体面一分也没少过。 是了,包衣的女子总归目光短浅,就算家族抬了旗,也掩盖不了她眼高手低的事实。 嘉妃愣在了原地,她劝永珹晚上读书的事,皇上怎么会知道? 来不及争辩,干隆的目光沉沉,满含压迫地盯着她! 嘉妃脑海一片空白,机械地跪了下去,潜意识不忘护住自己的肚子。 干隆瞥见她滚圆的肚子,揉了揉眉心,怒气也散了些,「你就好好地在启祥宫待产,别整些有的没的。这回的欺君之罪,朕看在永珹的面子上不予追究……」 太医院院正背着医药箱急匆匆地赶来,皇后拍了拍干隆的手背,「皇上,当务之急是孩子。臣妾看他烧得更厉害了,让人叫了李院正过来……」 永琮顺便回到了他皇额娘的怀里。天色渐晚,他也渐渐有了睡意,正要模模煳煳地入梦,李院正沉吟半晌:「这倒巧了。臣闲来无事整理了最近的脉案,罗太医午后上呈的那份还在,四阿哥明明是小症状的风寒,并未发热,怎么严重了许多?」 宫里的都是人精,许多人面色就变了。 永琮也一瞬间清醒! 李院正医术高明,皇后怀永琮的时候,就是他把的平安脉。他见多识广,又有皇上皇后做靠山,自不怕得罪人。 「臣以为,四阿哥是被冷水浸了全身,这才发起热来。」 第15章 降位 嘉妃早产的消息传来,娘娘们刚刚睡下。听闻万岁爷和皇后都在启祥宫,她们不敢怠慢,紧赶慢赶地坐了轿辇,一路上各有思量。 紫禁城入了夜便静悄悄的,今晚却不尽相同。宫巷里烛火通明,娴贵妃与纯贵妃相遇在了一处,两人行了平礼后不敢耽搁,很快来到了启祥宫。 嘉妃八个月的身孕,怎么会早产? 四阿哥生病的事被干隆封锁了起来,她们还没听到风声。安安静静地进了正殿,皇上和皇后分坐两侧,面上皆有几分疲惫,特别是皇上,沉着脸很是摄人…… 纯贵妃抬头望了一眼就不敢再看。 皇后温和道:「你们来了。坐吧。」 谢了恩,娴贵妃忍不住轻声问:「这是怎么了?嘉妃妹妹怎么就早产了?」 愉嫔和仪嫔黄氏早早地到了,坐在最角落,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帘子里面传来嘉妃的哭叫声,宫人们来来去去地忙碌,空气里瀰漫着焦躁。 李院正说永珹被冷水浸过之后,嘉妃就晕了过去,下身血流不止。她的奶嬷嬷吓坏了,皇后连忙吩咐下人们备好待产的事物,把她挪到了内殿。幸而产婆早就准备好了,有皇后坐镇,启祥宫才没有乱起来。 好好的孩子莫名发了烧,想也知道是谁做的。奴才哪敢干这些奴大欺主的事? 怕是嘉妃自导自演,想皇上多怜惜她们母子几分。 干隆大发雷霆,叫吴书来把嘉妃的贴身宫人送进慎刑司,有个胆小的一等宫女魂飞魄散,她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交代了。 嘉妃还没丧心病狂到那个地步,只用冰冷的毛巾擦了擦四阿哥的身子,想让他好得更慢一些。之后只顾着梳妆打扮,迎接万岁爷,谁知四阿哥突然烧得如此厉害。 皇后不知道说什么好。 干隆沉默半晌,忍住满腔的怒火,和皇后嘆着气道:「若非有你,永珹就要这么不明不白地受罪了。」 李院正说了真相之后,永琮就被于嬷嬷抱回了长春宫。干隆不愿意启祥宫里的腌臜事污了永琮的眼睛,尽管他什么也不懂。 第21页 谁知嘉嫔忽然晕了过去,他和皇后只好待在这儿处理烂摊子。 李院正随永珹挪去了阿哥所,干隆气也气了,怒也怒了,就觉得怀里空落落的,他想永琮软软的小身子了。 这么想着,面上就带出几分倦怠来,皇后柔声劝道:「皇上明儿还要早朝,这里有臣妾看着,您先回养心殿歇息歇息。」 干隆原本就想拂袖而去,若不是陪着皇后,他半点儿也不愿意留在启祥宫。皇后要承担后宫之主的职责,一时半会走不开,他闻言拍了拍皇后的手,「那朕走了。」 皇后柔柔地应,「好。」 说起来,现下是干隆十一年,四妃六嫔之位空得很,唯独两个贵妃占满了高位。有资格前来启祥宫的不过四五位罢了,舒嫔还在抄佛经,所以匆匆赶来的妃嫔们亲眼目睹了帝后的相处。 仪嫔黄氏是潜邸时候的格格,因为侍奉时间长,无子也被册为了嫔位。她做梦都在盼着皇宠,看见这一幕,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皇后和她是不同的…… 娴贵妃唇角落了落,帕子被捏紧了一瞬。很快,她们就顾不得酸涩了—— 干隆下了口谕:「嘉妃有失仪德,即日起降为嘉嫔。」 顿了一顿,又道:「新生的阿哥或者格格,就交给仪嫔抚养吧。」 * 仪嫔被从天而降的惊喜砸懵了。 其余人大惊,嘉妃做了什么惹恼了皇上?!这还在里头生产呢,就从妃位跌落到嫔位了? 更别提她早产生下的孩子,就这么送给了仪嫔…… 虽说八个月就生了,活不活还是个问题,但体弱也是万岁爷的孩子啊! 仪嫔早先还是事不关己的模样,此时却紧张了起来。侧耳听着室内的声响,她激动地祈祷,一定要是个健康的孩子,不论阿哥还是格格都好…… 皇后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水。茶水已经凉了,她的心思也慢慢地飘远。 永琮来启祥宫之前已经睡了许久,现在可否入眠?还是精神抖擞地当他的小乌龟? 想着想着,她的思绪落到了于嬷嬷的汇报上—— 「傅恆少爷说,娘娘让他盯着金家,那边果然有了动静。嘉妃的兄长派人去南边,好似在寻什么罕见的药材……」 「什么药材?」 「补身的药材。怪就怪在这儿,他还寻了几个天花病人,说是给他们种牛痘,给嘉妃肚子里的小阿哥祈福。」 牛痘虽已发明,但离普及还有很长的时间要走,天花还没有完全消失。若三岁之前的孩子染上了,熬不熬的过去,还真是个问题。 皇后忽然就明白了嘉妃的打算。 她闭了闭眼,前世的一幕幕近在眼前,最后化作了冰冷的平静。 启祥宫,惨叫声时不时想起,皇后轻轻地撇了撇冷茶的浮沫,唇边勾起了温和的笑意。 纯贵妃飞快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垂下头去。 * 「万岁爷,这不是养心殿的路……」吴书来陪着笑,「娘娘说了,夜已深,您该回养心殿休息了。」 「朕去长春宫,你这奴才也要管?」干隆哼笑一声,「看看朕的七阿哥睡了没有。」 吴书来心里腹诽,都那么晚了,七阿哥早该睡熟了。 虽说这么想,他还是松了口气。嘉妃,不,嘉嫔实在是太过作死,他在一边瞧着心惊胆战的,生怕万岁爷气出个好歹来,出了启祥宫,遭殃的还不是他们这些奴才! 心里止不住地唏嘘,生产的时候被降位,嘉嫔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幸好有皇后娘娘还有七阿哥,不然他这小心脏哟,受不了受不了。 长春宫里,永琮还真的没有睡着。 刚刚的一出大戏,着实给他的小心灵带来了震撼。 咂咂嘴,努力了半天,他扭啊扭,终于翻了个身,趴在了软软的被褥上,四肢摊开,呈一个大字型。 墨书一直在旁边照看,正欲上前,以免被褥闷住了七阿哥。接着她就被吴书来喊住了,回头一看,她惊道:「……给万岁爷请安。」 干隆抬了抬手,露出了笑意,「朕来。」 作者有话要说:  干隆:生气的时候rua永琮宝贝! 永琮:? 第16章 念诗 永琮就着趴下的姿势挺了挺屁股,等着墨书姐姐来帮他翻身。 谁知道耳边响起了皇阿玛的声音,接着一双大手把他整个身子提起来抱在怀里,那双手又揉了揉他的圆脸蛋。永琮的右脸还有被褥压出来的印子,红红的,衬着直愣愣的小眼神儿,惹得干隆心情瞬间转好。 「永琮乖,皇阿玛哄着你睡。」干隆掀开外袍,坐在了摇床边的软榻上,一只手护着永琮的脑袋,防止他磕着碰着。 永琮的头就靠在了软乎乎的枕头上,暖阁里瀰漫着淡淡的清香。干隆给吴书来使了个眼色,吴书来立马会意,和墨书一道轻手轻脚地出了暖阁。 长春宫有个小书房,最近干隆常常搬来摺子在这儿批阅,算是半个养心殿了。很快,吴书来手捧着一本书籍,封面上写着「丙寅诗集」四个大字,「万岁爷,书来了。」 长春宫没有额娘,永琮觉得空落落的,皇阿玛来的一瞬间他便安心了。薰香裊裊,永琮处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听干隆和缓的嗓音念道:「九龙喷水梵函传,疑似今思信有焉……」 第22页 这首诗,永琮挺熟的。和敬姐姐和二哥讲过,他听了一耳朵,据说是他降生那晚,皇阿玛诗兴大发的作品。 「……」原来你是这样的皇阿玛! 永琮听不明白里头的意思,大张着嘴打了个哈欠,飘出了一声小奶音。 干隆念着念着,在启祥宫积攒的怒火终于平静下来,余光瞥见永琮迷迷煳煳的脸蛋,还有软糯糯的小奶音,心都软了,掖了掖他的小被子,声音渐渐放轻。 待永琮香甜睡了过去,干隆也就不再念诗,而是闭目沉吟了起来。 吴书来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黑漆漆的,小声道:「万岁爷?」 干隆挥了挥手,继续闭目思索着什么。 平日里他都是写完了诗便扔在一旁,交给翰林院去润色,去修订。他觉得水平已是不错了,可今夜给永琮念诗的时候,心里不确定了起来。 这儿需要修改,那儿缺了点意境…… 皇帝苦恼地想,还是要亲自念诗,才能发现诗中的不足之处啊。 他是不愿意在皇后面前念的,虽然说不出为什么……他摸摸鼻子,静姝不仅要管理后宫,还要照料永琮,哪有时间听他念诗? 至于和敬,干隆立马不悦了起来,那丫头对朕的诗作避之不及。 还有永琏,永琏为了工部的事,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的。 其余人,就不在干隆的考虑范围内了。 思来想去,还是永琮好。睡前念几句,永琮睡得香甜,他也读得高兴。等他长大了,学会说话了,软软地说上一句「皇阿玛作得真好」,那可真是人生乐事! 干隆越想越是欣然,回养心殿的路上满面笑意,让吴书来心里揣揣的。 难道七阿哥也不管用?万岁爷心里还惦记着启祥宫的事,怒极而笑? 还是七阿哥太过管用,万岁爷看一眼就心花怒放,只顾着高兴了? 吴书来摸不清干隆的想法,动作行事便愈发的小心,给他宽衣的时候下手更轻了些,比平日耗费了更长的时间。 干隆察觉到不对劲,就瞥了他一眼。 吴书来顿时跪在了地上,「奴才认错!」 干隆半晌无语,一脚踹到吴书来身上,「怎么像个兔子似的,胆小成这样?」 话语间带着笑意,并没有怒气,踹的那一脚也是轻飘飘的。吴书来就放心了,他手脚麻利地爬起来,笑眯眯地道:「是奴才的错。奴才继续给万岁爷宽衣……」 * 皇后和其余妃嫔在启祥宫待了半夜,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嘉嫔终于生下了一个小阿哥。 皇后掀开襁褓瞧了瞧,八阿哥瘦瘦小小的,刚出生的永琮都比他壮了一倍。到底是八个月就早产了,哭声都细细弱弱的。 幸好皇宫里最不缺的便是药材,体弱的皇子也能将养回来。 仪嫔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欣喜地看了孩子好半晌,又担忧地问李院正:「八阿哥这身子……」 「娘娘放宽心,不过是月份不足,八阿哥内里是康健的……」 李院正是太医院最权威的那一个,若不是皇后请他过来,嘉嫔可就要危险了。 嘉嫔也算是命大,惊惧之下晕倒还顺利生下了八阿哥,母子平安。不过大惊之下早产,到底伤了身子,得卧床一年才能养好,以后也再难有孕了。 李太医悄声和于嬷嬷说了,于嬷嬷轻轻点头。 皇后温和地道:「辛苦李太医了。」 仪嫔也喜形于色:「辛苦李太医……」 纯贵妃因为要照看六阿哥和四公主,后半夜就回了景仁宫,倒是愉嫔和娴贵妃一直守在这里。瞧见仪嫔面上的欣喜之色,娴贵妃不知心里头是个什么滋味。 皇上不声不响地把八阿哥给了仪嫔养,她也算熬出头了。 嘉嫔出身包衣,祖上是朝鲜那边迁徙过来的部族,在内务府扎了根,为皇室鞍前马后多年。待皇上登基,金格格成了嘉贵人,三年后生了四阿哥封为嘉嫔,他们就被抬了旗,成了金佳氏。 八阿哥和纯贵妃的儿子一样,比不上满妃所出的阿哥,但皇上的儿子总共就那么一些,无论哪个都是珍贵的。 娴贵妃能在后宫屹立那么多年,自然不是蠢人。只是多年无子,一朝行了差错,升起了收养大阿哥永璜的念头,被皇上禁了足。 皇上不允许她有额外的心思。若有下次,等待她的就不仅仅是禁足了! 良赫成了端贝勒的伴读,这就绝了她的念想。就算日后生下皇子,端贝勒地位稳固,她的家族也不会全力支持…… 这些都是妄想罢了。莫说皇子,连个小格格都没影呢。 仪嫔望向襁褓的眼神分外慈爱,娴贵妃就站在不远处出神。愉嫔的眼神闪了一闪,八阿哥没给娴贵妃抚养,而是给了仪嫔,足以见皇上的倾向了。 那日她让家里打听乌拉那拉家的消息,良赫竟替代色布腾当了端贝勒的伴读。愉嫔就心知不好,皇上这是断了娴贵妃的后路,让她的家族和皇后一脉联合起来! 端贝勒本就有富察家作后盾,没了娴贵妃这个阻碍,他的地位更是稳如泰山。 这样一来,愉嫔的谋划就落空了。后宫里皇后独大,只有与娴贵妃相联合,才有一丝回寰的可能。娴贵妃无子,永琪若能借她的势,日后指不定能和端贝勒争上一争。 第23页 …… 愉嫔蹙着秀眉,好似在为体弱的八阿哥担忧。 皇后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按了按眉心,「八阿哥身子弱,现在不宜挪动。过两个月再搬到储秀宫吧。」 仪嫔道:「娘娘仁慈……」 不过两个月,熬一熬就过去了。 只是八阿哥的生母还是嘉嫔,皇上也没说改玉牒的事,她到底是个养母。仪嫔有了紧迫感,她心里盘算着,要笼络住八阿哥的心才好…… 天色刚明,启祥宫恢復了寂静。不多时,嘉妃被贬为嘉嫔,八阿哥给仪嫔抚养的消息传遍了紫禁城。 嘉嫔还在昏睡着,若是醒了,会不会再大出血一次? 老嬷嬷满面憔悴地守在床前,嘴唇干裂,梳得整整齐齐的髮丝散乱不已。许多宫人都挨了板子,正躺在屋子里养伤,还有人筹划着名找个路子离开启祥宫,到别的宫殿当差。 启祥宫的人心散了,主子怕是要彻底失宠了。 望着哭声细弱的八阿哥,老嬷嬷眼眶红了。主子醒来后,她要怎么说? 启祥宫愁云惨雾的,长春宫和乐融融。 皇后免了今日的请安,睡了个回笼觉后抱着永琮到小花园里晒太阳。院子里搁了一张躺椅,永琮靠在皇后香软的怀抱里,睁着大眼睛听墨帘说书。 墨帘最会说话,妙语连珠,喜好搜集民间的话本,每每宫里採买的时候都会托人带话本回来。 说得正起劲,皇后和于嬷嬷她们都笑了起来,永琮更是津津有味地啃手指,惬意地转着黑眼珠子。 墨韵匆匆地跨进宫门,行了一礼,「阿哥所传来消息,大福晋怀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求评论鸭=e= ———————————— 干隆:皇阿玛教你写诗! 永琮:不,不…… 第17章 太子 大福晋嫁入皇家三年不孕,突然有喜讯传来,着实是个大喜事。 皇后抿唇笑了起来,指尖点了点永琮的脸蛋,「本宫总算要升辈分了。」 如今成家的阿哥只有永璜,往后一熘的弟弟都还是小不点儿,没到娶亲的年龄。永琏和永璜年岁相近,今年十六了,干隆早早地收集了各家贵女的信息,等明年选秀的时候定下二福晋。 原本干隆赐下了两个侍妾,都给永琏挡了回去,也没有遭到斥责——现在他的后院还是干干净净的。 因为永琏九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险些没了,吓坏了干隆,病好之后干隆对他无有不依的,儿子不喜欢侍妾,那就不给了。 谁都知晓,二福晋进门后就是太子妃,日后要母仪天下的。故而皇帝皇后夫妻俩小心谨慎到了苛刻的地步,对于抱孙子这回事,也不太在意了。 终于,大福晋怀孕了,皇上的第一个孙辈即将降生。干隆很是欣慰,大手一挥给了很多赏赐,宫里的娘娘们也接二连三地赏下东西。 这日,妃嫔们齐聚长春宫,大福晋趁此机会前来谢恩。她没有婆母,故而请安的次数极少,这一回却把各位娘娘吓得不轻—— 伊拉里氏面色泛黄,脸颊深深地凹陷了进去,全然没有以往的丰腴,旗装下空空荡荡的。她清秀的面容也不復以往,容貌大打折扣。 伊拉里氏搀扶着侍女,慢慢行了礼:「给皇额娘请安,给各位娘娘、小主请安。」 这副模样,竟不像怀孕,说是病入膏肓,也有人信的。 皇后皱起了眉,纯贵妃她们面面相觑。肚子里有可能是皇长孙,这是天大的喜事和荣耀,怎么伊拉里氏不见一丝欣喜? 像大阿哥永璜,上朝的时候春风拂面的,对端贝勒也能够笑脸相迎了。 大福晋莫不是生了病? 妃嫔们原本祝福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皇后皱着眉,吩咐于嬷嬷:「去请李太医来。」 大福晋赶忙阻止,她苦笑道:「谢皇额娘体恤,媳妇只是苦夏,近来胃口不好,吃什么吐什么……早就请太医把过脉了,太医说不碍事的。」 这是不碍事的样子? 皇后嘆了一声,「你这样,本宫着实不放心。李太医负责本宫怀孕的诸事,对害喜之类颇有心得,还是看看为好。」 大福晋感激地谢了恩,沉默地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伊拉里氏也是干隆选了又选的长媳,温婉贤淑,平日里不论如何总会含着笑。这副沉默的模样,让在座的女人们都提起了心来。 李院正把了脉,沉吟半晌,「福晋莫不会半夜惊醒,吃什么吐什么……不愿出门走动?」 大福晋轻轻点头,李院正用纸笔写下了方子,「这是安神保胎的药方,若是孕吐严重,福晋也可用些腌黄瓜之类的开胃小食。」 还真是苦夏,没有胃口? 众人告退后,李太医捋了捋鬍鬚,「皇后娘娘,大福晋精神不佳,形销骨立的,不过郁结于心啊。」 郁结于心,这还真不好当着一群嫔妃的面说。 大福晋怕是根本没有请过太医! 皇后蹙眉想了想,「还请李院正抓些对症的药来……本宫借着赏赐的名义,赏到阿哥所里。」 李院正连忙拱手,「臣遵旨。」 * 永琮蹬着小脚丫,蹬了半天,累了,就熟练地翻了个身,屁股对着人。 七阿哥翻身是越来越熟练了,想来再过不久,就会说话和走路了。墨书笑意盈盈地想着,不多时,永琮又使劲地翻了回来,咂咂嘴,啊啊叫了几声。 第24页 他躺在精緻的摇床里,隐隐约约听到额娘和于嬷嬷的交谈声:「侧福晋……怀孕……」 谁的侧福晋怀孕了? 再过几个月,他的大侄子就要出生,自己就是叔叔辈的人了。永琮抱着自己的脚丫子,绞尽脑汁想着史书上的记载,好像,他的大侄子活得蛮久的,比他长寿多了。 也是,哪个不比他长寿! 永琮哼唧一声,这辈子,他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手增加了,皇额娘恨不得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和敬姐姐和二哥也常常来看自己,皇阿玛,更别提了! 成功地苟过了三个月危险期,离长命百岁的梦想又进了一步。 说曹操曹操到,干隆大步跨进暖阁,把永琮捞进怀里,揉搓了好一会儿。他眼角眉梢都是意气风发的笑,唇角一翘一翘的,看得出来,他的心情极好。 「朕今儿封了永琏为太子,昭告天下。」干隆邀功似的和皇后道,哈哈笑了起来,「那小子,被朕吓了一大跳,好半晌才跪下接旨。朕让钦天监卜出了吉日,就在八月初八,朕吩咐内务府赶制太子的朝服……」 这么突然? 永琮惊呆了,随即激动起来,他二哥那么快就升职加薪,要走上人生巅峰了吗?! 干隆刚下早朝,册封太子的消息还没有传入后宫。皇后端茶的手一颤,茶水撒到了地砖上,端丽的面容神色复杂极了。 于嬷嬷和墨韵墨书她们欣喜不已,皇后迎着干隆的笑容,慢慢红了眼眶。 她的永琏,终于得到了他该得的。 干隆抱着永琮来到她的身侧,握住她的手,懊恼道:「朕不该吓着你。」 皇后用帕子擦拭眼角,笑着道:「皇上说的太过突然,臣妾恰是喜极而泣了。」话语间微微有些埋怨,「莫说臣妾了,满朝文武都被吓着了罢?」 回想起今日的朝会,干隆咳了一声,「朕早就拟好了旨意放在干清宫的牌匾后头,他们也是知晓的。」 吴书来腹诽,我的万岁爷,您突然地昭告天下,不就想看满朝文武震惊的脸色吗! 他心里门清,万岁爷就是故意的。七阿哥出生后,万岁爷好像触了什么开关似的,脾气肉眼可见得变好,走路都带风,还有心思捉弄人了。 万岁爷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性子,真真是梦回从前! 「永琏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水泥的发明,能造福多少大清百姓?」永琏不在面前,干隆不再掩饰喜爱与骄傲之意。 「水泥?」皇后眨眨眼,「永琏没和臣妾提过这些。」 水泥? 永琮咬着手指,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琏:靠,掉马了!!!!! 第18章 兄弟 永琏从端贝勒升职成了太子殿下,近日忙得脚不沾地的。敬告太庙,祭祀祖先,一桩桩一件件繁琐的程序把他累得够呛,等终于安稳下来踏足长春宫的时候,永琮已经大变样了。 七阿哥白白嫩嫩的,昂着身子坐在炕上,歪着脑袋看他。他的五官越发清晰起来,若不是剃了光头,还真有人会以为是个女娃娃。 眉毛淡淡的,睫毛浓密,黑眼睛灵动极了。太子爱得不行,半蹲在他面前,含笑道:「还认识二哥吗?」 永琏还是那个永琏,却越发地像干隆了起来。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俊秀的面庞大气威严,毓庆宫的宫人无人不敬畏他。 气势斐然的太子殿下进了长春宫,整个人立马温和起来,没了一点儿架子,还主动地要和弟弟玩飞飞。 李钦受惊似的看着主子,心里把七阿哥的地位又往上提了一提。 他不知道有个词叫「弟控」,只能在心里感嘆,也是,金童似的娃娃,谁不喜欢? 永琮看着疑似穿越者的二哥,忆起了一个月前的惊吓。 天知道,水泥两个字出来的时候,永琮呆滞了好久,好不容易从震撼里挣脱出来,又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永琏,他亲哥,是穿越者没跑了。 永琮恍然大悟! 他熟知的歷史改了一个大弯,朝不可预知的方向奔腾而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二哥穿越带来的变数吧。 仔细想想,他忽略了许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二哥九岁的时候突然康健了,比如二哥上朝参政的时候进的是工部…… 工部,不就是穿越者前辈们大展拳脚的好地方吗? 在六部里面,工部就是个冷衙门,油水少,事务还分外繁多。像大阿哥永璜就进了户部,人人都猜测,端贝勒从江南回来办差,进的是哪个衙门。 结果永琏自请去了工部,跌了一地的眼镜! 一个个疑点迎刃而解,永琮了悟了。 确实,他哥和他一样,都去现代经歷过一遭吧? 对于穿越,永琮接受良好。 若是二哥没来,原本的永琏还会像歷史上那样风寒而死,皇阿玛和皇额娘他们呢?不过重蹈原来的覆辙罢了。或许,他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 所以,永琮是感激的。 二哥那么好,值得永琮叫他一声哥哥! 感嘆过后,永琮油然而生一股亲切之感,甚至还想着认亲。 这个念头甫一出来,就被永琮给叉掉了。 他毫无负担感地把自己当成小娃娃,万一掉了马,谁知道他哥会做出什么?万一把他当做压榨劳动力怎么办?他立志当一个咸鱼,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第25页 想当咸鱼的永琮从心底敬仰二哥! 永琮在现代看过许多穿越小说,书上都这么写—— 主角到了古代,总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研制玻璃水泥肥皂不在话下,改进武器农作物更是轻而易举。永琮一直当娱乐和消遣看,真正的普通人穿越,谁会记得什么水泥玻璃肥皂的配方啊! 从今天起,永琮收回自己无知的想法。 他二哥就不是普通人,他是穿越者中的大佬…… 永琮好奇二哥在现代是做什么的。对水泥这么熟悉,难道是包工头?建筑商?还是更厉害的科学家? 好奇着好奇着,他难得生出了一丝惭愧。 二哥为大清的未来劳心劳力,他早早地就想混吃等死。 哎,愁人。 他不知道水泥是咋配的,玻璃是咋做的,肥皂是咋弄的……他,不配为穿越者! 一无所知·永·咸鱼·琮惭愧了五秒钟,随即下了坚定的决心。 要捂好小马甲,好好抱紧二哥的大腿。二哥升职加薪成了太子殿下,从今往后,他就是太子二哥最忠诚的小跟班,最贴心的好弟弟! 谁也不能和他抢哥哥! …… 永琮朝太子甜甜地笑,伸出手要抱抱。 弟弟身上的奶香味让太子软和了眉眼,他抱住永琮,一把挪到了自己的肩头,大手托着永琮的小屁股,在暖阁里拐着弯地绕圈儿。 永琮已经能蹦出「啊」「哈」「嗯」之类的词,他坐在太子肩上兴奋地笑着,挥舞着手臂。陡然间换了高高的视角,永琮差点热泪盈眶,终于不用矮矮地仰视别人了!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永琮的稚嫩的笑声传来,太子就转得更起劲了。 我哥天下第一好! 墨书和于嬷嬷心惊胆战的,皇后递给她们一个安抚的眼神。永琏从小习武,有分寸着,从不做没把握的事,皇后半点儿也不担忧。 她含笑看着兄弟俩玩耍,不时低下头,给永琮绣小巧的布鞋,还有虎头帽。 * 嘉嫔醒来后,得知自己降了位,千辛万苦生下的孩子也给了别人,差点疯了,当即要求见皇上皇后。干隆不耐烦她作妖,让吴书来警告了一番,嘉嫔这才消停了些。消停过后,她再也顾不上七阿哥的事,忙着和仪嫔争斗。八阿哥还有几日就要挪到储秀宫了,嘉嫔怎么捨得! 再捨不得,皇上的命令,她也不敢违背。但私底下给仪嫔找些麻烦,让她不得不把八阿哥还到启祥宫,却是可以的。 仪嫔受了委屈,来纯贵妃那儿哭诉了好几回,话里话外都在说,她留不住八阿哥。纯贵妃烦不胜烦,她和皇后亲近,仪嫔这是拐着弯求皇后呢! 「若是这点事都熬不过去,还养什么八阿哥?」皇后让人给仪嫔传话,同时警告了一番嘉嫔,「仪嫔现在还是养母罢了,再这样下去,本宫不介意她成了八阿哥真正的额娘。」 嘉嫔和仪嫔都怕了,其余娘娘们也噤若寒蝉。 后宫风平浪静了十多年,她们几乎都忘了皇后娘娘的手段,差点儿真把她当作温婉贤淑的菩萨了。 处理了嘉嫔的事儿,好容易得了闲,皇后才有机会给永琮绣一些小物件。永琏和永琮玩得正欢,她转头和于嬷嬷笑道:「孩子再大,也是富有童趣的。」 外头的通报声响起,干隆进了暖阁:「童趣?什么童趣?」 不等皇后行礼,干隆就瞧见了带永琮玩飞飞的太子殿下。 他一声怒吼:「永琏!摔了你弟弟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琏:包工头???(微笑) 感谢在2020-06-12 23:03:42~2020-06-14 16:54: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枫叶、yu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心思 太子殿下被罚面壁思过一刻钟,永琮被干隆心疼地抱在怀里,上下检查。 永琮:「……」 他玩的正欢,就被他皇阿玛的吼声吓得一哆嗦,差点生无可恋。 他扭过头,用屁股对着干隆,啊啊地朝太子那边望去,小手直伸,哥!我连累了你! 皇后捂嘴笑了起来,「永琮这是心疼二哥了。」 太子面上不见半点恼色,转过身感动道:「我就知道,永琮最喜欢哥哥了。」 干隆现在怎么看太子怎么不顺眼,他冷哼一声,「时辰还没到呢,面壁就完了?」心里酸熘熘的,忍不住揉搓永琮的小身板,「永琮你来说,是皇阿玛好,还是你二哥好?」 永琮的光头被撸了又撸,他愣神看着干隆,大眼睛呆呆的。 「咿呀。」 皇阿玛,您脑子没坏吧? 暖阁里的宫人全都笑了起来,吴书来肩膀一抽一抽的,恨不得把自己埋到地里去。我的万岁爷,七阿哥还不会说话,您这是强人所难吶! 皇后轻轻瞪向干隆,皇上怎么越来越不着调了?莫不是抱多了永琮,被小娃娃给同化了? 干隆这才意识到不妥,咳了一声,恢復了平日的威严沉着,四下扫了一圈,满脸笑意的宫人们都缩了缩肩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只永琏依旧笑吟吟地看着他,半点儿也不慌乱的模样。 干隆不过是打趣打趣自己的嫡长子,真要罚他,干隆第一个捨不得。 第26页 他板着脸教训永琏,「都做太子的人了,还缺了些稳重,这样怎么压服手下人?朕年轻的时候……」 永琮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避开长篇大论。可他陷在干隆的「魔爪」之中,只能呆呆地听皇阿玛教训二哥。 皇后无奈地看着父子三人,唇角勾着。 您不是一直都夸永琏稳重吗?还嫌他像个小老头,半点也不活泼。现在倒好,不记得原先说过的话了! * 干隆元年,皇上就召集大臣宣布了秘密立储之事,黄绢藏在了干清宫光明正大牌匾后的匣子里。大臣们心里门清,这里头,写的定是二阿哥永琏的名字。 二阿哥身为嫡长子,聪慧伶俐,极得长辈的看重,先帝晚年把他亲自带在身边教养,喜爱之情溢于言表。不论是从礼法,还是情理上来说,永琏是名正言顺的预备储君。 他在九岁的时候大病一场,都说熬不过去了,结果上天庇佑,二阿哥不仅熬过了风寒,还开了窍一般,立下了许多大功劳。 永琏被封为端贝勒,许多人就有了预感,立储之事,怕是要提上日程了。 心下有了准备,可皇上在早朝之时宣布册立太子,还是唬了他们一跳! 事先完全没有风声,这真是…… 福晋和侧福晋一前一后怀了孕,永璜上朝的时候走路都带风。他看向永琏的眼神也隐隐带着傲气,皇长孙出生的时候,他这个二弟还没成婚呢! 明年才是选秀之年,永琏註定要十八才能成亲了。 这样想着,永琏就被册封为了太子…… 永璜僵硬着脸,机械性地朝他跪了下去。 都说端贝勒是隐形太子,可隐形太子和大清真正的储君,是不同的。隐形太子到底还不是太子,永璜心里存了一分希冀,储位没到尘埃落定的时候,总会产生变数。 万一干清宫的牌匾后,写的不是永琏的名字呢? 只要一日没有立储,他就可以争上一争。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没了机会,但皇阿玛看着就是长寿的,永琏还有的熬,说不定到了最后,给年岁小的弟弟们摘了桃子! 今日的朝会,却打碎了他的奢望。 在有了太子的情形下,肖想皇位,那就是夺嫡,会被人戳嵴梁骨的。 康熙年间九龙夺嫡,太子胤礽就是其余阿哥的眼中钉,肉中刺。是,胤礽最后是被废了太子之位,可夺嫡的皇子们没几个有好下场! 就算胤礽被废,他还是正统,数不清的汉臣上摺子希望復立。 最后登基的是他的皇玛法,雍正皇帝,但总有人说他得位不正,即便传位圣旨上明明白白写着雍亲王胤禛的名字。干隆年间,理亲王弘皙造反,不就依仗着他是废太子的儿子吗! 还有,干隆朝,和康熙朝是大不相同的。皇阿玛宠爱永琏,不会允许他们威胁到永琏的地位…… 永璜越想越是心惊,最后颓然着神色,心知自己夺嫡的可能性接近于无。 他朝永琏行了跪礼,好似全身的傲气都被抽走了似的,浑浑噩噩回到了阿哥所。 伊拉里氏越来越清瘦,肚子慢慢地鼓了起来,不復清秀的模样,让见惯了美人的永璜避如蛇蝎。他不再去正院,而是歇在侧福晋章佳氏的院子里。另一位侧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怀了孕,白日里言笑晏晏地去给伊拉里氏请安,时不时用言语挤兑一番。 伊拉里氏有苦说不出,谁叫她彻底失宠了? 她嫁进来这三年,说是独宠也不为过,可七阿哥的洗三礼之后,爷就变了态度,对自己温柔不再。好不容易怀了孕,讽刺的是七日后,伊尔根觉罗氏也怀上了。 怀孕了,大阿哥竟不再来她的正院。偶尔孕吐得难受,想让人去宫外採买一些开胃的东西,都被他斥了回去…… 她的威信扫地,在府里就像个笑话。 侧福晋联手给他吹枕头风,永璜愈发厌恶伊拉里氏。加上太子册立的缘故,他食不知味地过了几日,一道圣旨传来—— 永璜被封为定贝勒,明年春日出宫开府。 妻妾下人皆来恭贺,可他提不起半分喜气,草草地给了些赏银。工部差人上门来商议贝勒府的事,永璜说:「就按旧例来。」 官员们对视了一眼,苦着脸道:「贝勒爷,您对府邸的构造,没个章程?」 永璜这才接过图纸。 粗粗看去,没什么不满意的。 工部。太子在工部研制了水泥,那是利国利民的神物…… 一想到太子,他就没了兴致,「你们看着办。」 * 到底是自己的府邸,永璜得了空就递牌子出宫督造,顺便散散心。途经一家酒楼,他被一个衣着朴素的小厮拦了下来,小厮恭敬地道:「贝勒爷,我家老爷有请。」 第20章 筹谋 永璜眯起了眼睛。 他这是秘密出宫,小厮却准确地道出了他的身份,看样子,还是算好了时辰拦在这儿的。 心下有了诸多猜测,永璜不动声色地道:「带路。」 小厮点头哈腰地带他上了酒楼。这酒楼装修风雅,二楼的雅间隔音隐秘,许多达官贵人得了空会在一块聚聚,喝喝小酒。一楼大堂客来客往,人声鼎沸,永璜一行人没有引起半分注目。 贴身太监罗全小心地掩上了门,永璜讶然拱手:「高大人。」 第27页 端坐在雅间的老人头髮花白,面目清癯,下颚留了三束髯须,身子骨看着十分硬朗康健,正是协办大学士高斌高大人。他双目炯炯有神,起身行了一礼,「老臣见过定贝勒。」 高斌乃已逝的慧贤皇贵妃高佳氏之父,同时也是干隆的心腹重臣。永璜入座后,小厮给他倒了杯茶水,他轻轻抿了一口,味道虽比不上宫里的,但也还算新鲜。 永璜着实意外,高大人找他所谓何事?他从前一直是个光头阿哥,与朝中大臣皆没有什么来往,对高斌也是只闻其名。 高斌也不卖关子,微微一笑,「贝勒爷对……怎么看?」说罢,指了指天上。 永璜不是蠢人,自然明白高斌未尽的话语代表了储君之位。他的眼神闪烁了起来,高斌这是对太子不满?邀他喝茶,是为了试探他的心意? 没道理啊! 谁都知道,已逝的慧贤皇贵妃和皇后感情甚笃,皇贵妃也视永琏为亲子。干隆十年皇贵妃病逝,谥号为「慧贤」,皇后与干隆哭道:「我去后,名号里也要带『贤』字。」 身为皇贵妃的阿玛,高斌不应站在太子那边么? 永璜谨慎道:「二弟做太子,实乃名正言顺……」 高斌慢慢地搁了茶盏,定贝勒这言不由衷,谁都能听出来。他开门见山,「老臣今日求见,自然是有事相商……自古以来,立嫡立长,除去太子爷,就是贝勒爷您堪当大任了。」 永璜唬了一跳,没想到高斌直白地说明了来意。他手指握成了拳,沉寂多日的心又疯狂跳动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质问道:「高大人这么说,将皇阿玛置于何地?」 高斌拱了拱手,「臣自然是忠于万岁爷的。」 永璜呵呵笑道:「这便奇了。高大人不去毓庆宫贺喜,反而寻上本贝勒,不知是何缘故?世人皆知,慧贤皇贵妃待太子如亲子……」 高斌沉默了一会,「这话不假。但太子爷身边聚集了太多家族,没有我高佳氏的容身之地!人人都想挣一份从龙之功,老臣也不例外。」 永璜心下大震。 这话不错。拥立太子的回报,和拥立其他皇子的回报,完全是天差地别。 「皇上正值壮年,太子还未及冠,」高斌话语一转,「等日后,矛盾必然会慢慢显现。皇上再疼爱太子,也不会容许年轻力壮的儿子觊觎帝位的。」 康熙爷和胤礽的前车之鑑,不就是因为太子渐长,老爷子生出忌惮了么! 见永璜有所意动的模样,高斌笑了笑,不急不缓地道:「老臣自然懂得贝勒爷的顾虑。前路再难,总有成功的例子在前,殊不知,太子爷会不会走了前朝废太子的老路?」 永璜不语,高斌又道:「待贝勒爷出宫开府,您就明白了。老臣,定助贝勒爷一臂之力。」 永璜按捺住内心的欣喜,有了高斌,他就有前朝的支持了。虽说比不上永琏,但天长日久,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念头又是一转,如今之势,与九龙夺嫡的胤禔胤礽何其相似?想起直郡王胤禔的下场,永璜的面色有些不好看,「若是步了直郡王的后尘……」 高斌以为永璜年少气盛,激上一激便会答应,倒没料到他想得如此深远。 高斌眯了眯眼,道:「直郡王是犯了煳涂!贝勒爷得小心谨慎,不当那出头的喙子。老臣教您这般做法……」 目送永璜走出了雅间,高斌负手而立,摇了摇头,与小厮道:「单凭定贝勒,万万成不了太子的对手。」 小厮不解,「定贝勒是长子,自古立嫡立长,如何成不了?」 高斌嘆了口气,「万岁爷与康熙爷不同,早早地选定了端贝勒为太子,便不允许其余阿哥成了太子的威胁。定贝勒急躁易怒,难成大器,你说,万岁爷,是不是故意把定贝勒养废的?」 小厮只听说过汉人的后宅里头,庶长子和嫡子岁数接近的情况下,为避免嫡庶之争,会做出养废庶长子之举。 可那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家! 小厮听得心惊肉跳,张了张嘴,低下头不敢妄议。 高斌只是感嘆一声罢了。万岁爷不会做出此举,恐怕真是定贝勒烂泥扶不上墙。 也是,太子太过优秀,和太子相比,谁都会成为烂泥。 窗楹外传来小贩的吆喝声,他眼眸深沉了起来,太子出众,是好事,也是坏事。万岁爷渐渐老去,见到正值壮年的太子,到时候那满腔慈父之心,还会剩多少? 随高斌前来的小厮是他的心腹,极得高斌的信任。他忍不住问道:「老爷,既然定贝勒不成事,您为何不递拜帖进毓庆宫?」 太子势大,还有皇上的偏爱,老爷何必捨近求远,去走难走的那条路? 高斌嘆了口气,压低了声音:「你觉得,皇上待我如何?」 小厮老老实实道:「老爷圣眷正浓,堪称皇上的心腹之臣。」 高斌摇摇头,沉声道:「错了。傅恆张若霭那些,才叫真正的宠臣!你们以为高家鲜花着锦,殊不知是烈火烹油啊。」 皇上,是越发疏远高家了。 接着他低不可闻地说了一声,「太子登基,我高斌还能有好下场?」 说完,讽刺一笑。 太子九岁的时候在御花园落了水,周围侍候的人除了一个李钦,都不见了人影。皇上皇后震怒,彻查此事,结果定性为意外。待太子病好之后,这件事就不了了之。 第28页 谁也不知晓,慧贵妃高佳氏从此称病不出,最后凄凉病逝,正是因为她谋划了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总有奸人想害我二哥! 第21章 亲亲 高斌出身包衣,极得雍正皇帝的信任,雍正年间掌管内务府几年,在宫里安插了好些人手,还把心腹送到了女儿身边。 得知慧贵妃谋害太子,高斌吓得夜不能寐。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皇上会怎么看待高家?皇后和太子又会怎么看待高家? 幸而太子得天眷顾,昏迷了几日彻底好转。看在高家的面子上,几年后贵妃病逝,皇上追封她为皇贵妃,给她留了最后一丝体面。 这等要人命的宫闱秘事,连大阿哥都不知晓。皇上下令知情人封口,慎刑司杖毙了慧贵妃的好些心腹。 世人以为皇后和皇贵妃姐妹情深,皇贵妃视太子为亲子,在高斌看来,实在是讽刺。 高斌那几年战战兢兢的,生怕皇上迁怒了自己。但皇上是个明君,查明了皇贵妃之事与高家无关,就放了他一马,依旧重用。 想到这里,高斌忍不住苦笑,若不是他在治河上颇有些心得,怕是早就给人替代了去。等他调入京城,做了大学士,明显地感觉到圣眷渐不如前。 皇上心里到底留了疙瘩,更何况太子殿下? 高斌在乎的是家族荣辱。为了家族荣耀,他把女儿送入皇子府当使女,兢兢业业了半辈子,好不容易把高家扶持到这个地位,女儿也被封为贵妃抬了旗,高斌很是自得。 偏偏出了这档子事! 慧贵妃是谋害太子的罪魁祸首,太子登基后,高家能够延绵百年昌盛下去么? 爱新觉罗家,没几个不记仇的。 所以,就算前路再艰险,他也要拉太子下马,让他做不成储君! 现下皇子里头,只有定贝勒、太子、五阿哥和七阿哥是纯正的满洲血统。三阿哥与太子关系极好,没有丝毫的野心,剩下的皇子阿哥都还太小,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五阿哥倒是个聪慧的,有太子当年的风范。 高斌的眼里闪过暗色。 定贝勒扶不上墙,他便另选他人,譬如五阿哥…… 不,不行。 高斌揉了揉眉心,他已是耳顺之年,最多十年的筹划,再久,他也等不起了。或许他等不到五阿哥长成便驾鹤西去。 只剩一个大阿哥永璜! 高斌轻轻嘆了一口气,「復桂,盯紧定贝勒,来年出宫建府的贺礼,让管家用心准备。过几日,随我去金大人府上叨扰一番……」 「是,老爷。」 * 永璜回宫后去了章佳侧福晋的住处,罗全守在房门外聆听动静,待声音歇下,他掩住嘴打了哈欠,慢吞吞地朝外走去。 「罗公公。」问好的是院里守夜的小太监,他谄媚一笑,「您要不去小的屋里坐坐?」 「不了。」罗全笑了笑,「天太热,咱家回屋里换身衣裳就来。」 罗全是永璜的贴身太监,住的屋子也是最大最敞亮的一间。万籁俱寂,他轻轻点亮烛火,吹了一吹,随即抽出一张布条,那粗糙的狼毫蘸了墨汁,写起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写完后,他警惕地推开房门,左右瞧了一瞧,见四下无人,小心地把布条塞进了竹筒。 * 天渐入夏,暑热滚滚,还在暮春的时候,就有大臣上奏,请万岁爷移驾圆明园避暑。干隆批覆说「再缓几日」,先奉皇太后入驻圆明园长春仙馆。 太后年纪大了,畏暑畏寒,去圆明园避暑就省下了冰,干隆一股脑地赐给了长春宫。其余的妃嫔们就没了那么好的待遇,各宫的份例都是定数,去皇后那儿哭惨也没用。 嘉嫔自八阿哥挪走后,整个人更加尖锐了起来,把唯一的寄託四阿哥永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永珹大病一场,身子虚弱了许多,嘉嫔每日派遣嬷嬷去阿哥所盯着,不许他用冰,免得再次受了寒。 没想四阿哥又中了暑。 干隆下旨训斥,这回,移驾圆明园就没带上嘉嫔。除了八阿哥还小,四阿哥生病,其余的皇子公主们全都被捎上,吃饱喝足的永琮舒舒服服窝在他皇额娘的怀里,感受着马车的颠簸。 皇后的鸾驾跟在干隆御驾后头,定贝勒和太子、三阿哥骑着马。 三阿哥永璋满脸兴奋,「这天气实在是热,终于能好好地爽一回。」 他还以为皇阿玛不会移驾圆明园了! 太子轻笑一声,「去湖里爽一回?和小银子比一比谁游得快,二哥给你计时。」 小银子是三阿哥的贴身太监,长了张娃娃脸,主僕俩都是憨憨的。永璋憋红了脸,「二哥,就知道打趣弟弟!」 然后忍不住笑了起来,幻想道:「游水,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小银子耿直地道:「爷,要让皇上知道,您的腿就别要了。」 太子哈哈大笑,「二哥给你担着,怕什么?」 永璜也微微一笑,「游水不行,游湖倒是个好点子。回头和皇阿玛说一声,福海的龙船可以借上一借……」 永璋立马不吭声了,朝太子望去。 永琏温和道:「大哥说的有理。」 李钦掩饰住惊诧的神色。大阿哥像变了个人似的,话语不再夹枪带棒,而是和太子爷兄友弟恭了起来。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暗地里提高了戒备,得时时刻刻注意着,不能让自家太子爷着了道! 第29页 永琏要是知道李钦的心理活动如此丰富,必会无语几秒。 他是轻易让别人坑的类型么? * 九州清晏,天地一家春。 内殿清凉,没有一丝暑热,凉风吹着让人舒服。出了大殿就是环绕周围的池水,水面上绽放着朵朵荷花,红的绿的相互映衬,恰似人间仙境一般。 内室铺着软垫,永琮穿着清凉的纱衣,内里一层肚兜,哼哧哼哧地在上面爬着。爬累了,就翻个身往软垫上一摊,咸鱼似的一躺,奶声奶气地「咿呀」了一声。 他还以为圆明园之旅没戏了,谁叫他还是个奶娃娃!没想到皇阿玛就算延迟几月也要把他捎上,待他骨骼慢慢长成,能经受得住马车颠簸,这才下令出发。 永琮感动得眼泪汪汪,瘫在软垫上想,皇阿玛是天底下最好的皇阿玛! 说曹操曹操到,干隆批完摺子兴致大起,准备和宝贝儿子好好培养感情。 皇后绣着小衣,正准备行礼,被干隆给拦住了。 「静姝不必多礼。永琮呢?朕带他去放放风。」 墨书捂嘴笑,指了指瘫在地上的七阿哥。干隆心里暖唿唿的,恨不得把小娃娃好好揉搓一顿,手从永琮的胳肢窝一绕,宝贝儿子就到了他的怀里。 没想到永琮吧唧一口,亲在了干隆的面颊上! 作者有话要说:  儿控爹:朕圆满了。 第22章 天伦 干隆愣住了。 右边脸颊传来软软的触感,鼻尖萦绕着宝贝儿子的奶香味,永琮居然亲了他一口? 回过神来,干隆大乐,像三伏天吃了冰西瓜一般舒爽! 他还是第一次被孩子这么对待。其他阿哥格格们见了他都恭恭敬敬的,不敢无礼;自小抱在膝上长大的和敬最多撒撒娇,亲亲却是没有的;永琏就更不用说了,小大人似的,撒娇都没有几回。 他期盼永琮能够亲近他,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这对于干隆来说,是再新奇不过的体验了! 傻爸咧开嘴,连威严的气势都顾不得了,小心翼翼地举起圆滚滚的胖娃娃,小鬍子直往永琮的脸蛋上蹭。 永琮头脑一热,亲完之后还挺忐忑,皇阿玛会不会把他给扔了? 还来不及后悔,铺天盖地的胡茬就□□上了嫩嫩的脸蛋,永琮「咿呀咿呀」地直扭头,哭唧唧地想,皇阿玛怎么这个样子哇! 不应该回他一个亲亲吗!小鬍子一直蹭是怎么回事! 皇额娘救命啊! 吴书来目瞪口呆地跟在后头,万岁爷,您形象崩了啊! 于嬷嬷和大宫女们偷偷朝皇后瞧去,哎哟,七阿哥这么一来,娘娘可要不舒服了。 果然,皇后也愣住了。她织着小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板着一张雍容的面孔,轻声开口道:「小没良心的,都没亲过额娘,就先讨好你皇阿玛了!」 语气别扭,泛着一丝醋意。 皇后一说,干隆就停了下来,不再蹭了。 他心里有数,掌控好了力度,不会让宝贝儿子伤了肌肤,闻言哈哈大笑,那叫一个心花怒放,「永琮当然和皇阿玛最亲,是也不是?」 干隆忆起永琮小小年纪就会护着二哥,还用屁股对着他! 那时候他就酸得不行。 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朕也有令皇后羡慕的一日! 干隆心里正美,皇后就用幽怨的眼神瞧着他。他咳了一声,忽然有些心虚,朕得顾及皇后的想法,这样不好,不好。 「永琮也是喜欢皇额娘的,对不对?」干隆赶忙做着补救。 永琮也心虚,他的「初吻」就献给皇阿玛了,他对不起皇额娘!不行,不能厚此薄彼。 逃脱了小鬍子魔爪的永琮朝皇后伸出手,啊啊地求抱抱。 于嬷嬷一脸惊奇,七阿哥这么小就聪慧异常,听得懂万岁爷说的话了? 皇后露出舒心的笑意,放下绣篓,接过小儿子软软的身子,「永琮真乖!」说着,在他圆嘟嘟的左脸印了一个温柔的吻。 香香的,暖暖的,柔柔的! 永琮笑得黑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儿,害羞地埋进了皇后的脖颈间。 吴书来笑得像一朵花似的,「哟,七阿哥这是害羞了!」 他总算明白,万岁爷为何这么宠爱七阿哥了。若他也有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恨不得日日揣在兜里,时时刻刻地照看! 高处不胜寒,就算是掌控天下的万岁爷,也是渴望天伦之乐的。都说越小的孩子心思越纯,七阿哥半点都不惧万岁爷的威势,还大胆地亲了龙脸,他不受宠,谁受宠? 有七阿哥在的地方,咱家总觉得心里暖融融的。吴书来暗忖。 皇后笑得唇角弯弯,拍了拍永琮的小屁股,「额娘亲一口就这么不好意思?」 干隆含笑看着母子俩,只觉心都静了下来。 恍然间他想起来,今日天气正好,走在外头感受不到一丝暑气,是个逛园子的好日子。 「静姝也去?」干隆接过永琮,温声问道。 皇后摆摆手,笑道:「你们爷俩自去,我睡个囫囵觉。明儿再逛不迟。」 干隆就吩咐于嬷嬷她们好好侍奉皇后,兴致勃勃地抱着永琮走了。 墨书伸长脖子瞧着他们走远,感嘆了一声,「七阿哥果真聪慧!奴婢进宫这么多年,还没瞧过比阿哥更可人的孩子。」 第30页 墨枝附和着点头,墨韵偷偷笑了一声,「这话,太子爷和三公主就不依了。」 皇后点了点她们,「就你们贫嘴!」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说起和敬,她与太后一道住在长春仙馆,早早地随太后搬过来,这段日子过得舒心极了。她有好些天没见永琮,欢欢喜喜地去了皇后那儿,于嬷嬷告诉她,万岁爷抱着七阿哥逛园子去了。 和敬扑了个空,回头和太后抱怨,「皇阿玛一刻也离不开永琮。永琮都快忘了我这个姐姐了!」 太后乐呵呵地道:「下次你抱着弟弟逛园子,让皇帝也气上一回!」 裕贵太妃拿了颗花生慢慢剥着,闻言用帕子捂住嘴笑,「不成,不成。再罚个抄诗,要怎么办才好?」 和敬一愣,羞红了面容,「贵太妃娘娘又取笑我!」 太后指着她笑得不可自抑。她这个乖孙女几乎是闻诗色变,那委屈的小表情,每每逗得老人家肚子疼。 殿内充满了欢乐的气氛,有人来报,说皇上、和亲王和七阿哥来了。 干隆难得与宝贝儿子独处,正准备遣散宫人,在凉亭里来一场父子间的亲密交流,结果和亲王弘昼来了。和亲王在圆明园有个单独的院子,是雍正年间先帝赐予的,偶尔带上福晋和孩子住住,别提多舒服自在了。 「四哥!」弘昼眼睛一亮,笑眯眯地道,「好可爱的娃娃!应是永琮吧?哟,许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瞧瞧这眉眼,多像皇嫂!哎呀,鼻子像您呢!」 干隆本来还不爽着,被和亲王这么一夸,心里就舒畅了。 「是皇后养的好……」 永琮眼睁睁地看着他皇阿玛和五叔夸完他,讨论起育儿经来。 永琮:「……」 弘昼敬爱嫡福晋吴库扎氏,膝下儿子基本是嫡子。老七永琨三岁,老八永璔才一岁多,与永琮年岁相近,这回没带到圆明园来,留给了奶娘照料。 和亲王眼馋地看向白白嫩嫩的永琮,用眼神示意干隆,给爷抱抱。 干隆迟疑了一瞬,柔声问永琮:「要不要五叔抱?」 弘昼哈哈大笑,「永琮才几个月,就能听懂皇阿玛的话了?」 那语气,满是调侃。 永琮生气了起来,伸到半空的手缩了回去,然后扭过头,用屁股对着和亲王。 不给抱!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幽幽):叫你看不起我…… 第23章 怀抱 和亲王被永琮用屁股对着,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惊奇道:「四哥,永琮还真听得懂弟弟的话?」 干隆斜了他一眼,明显对和亲王吃瘪感到高兴,又生出了与有荣焉的骄傲来,「朕的七阿哥聪明伶俐,你莫要小看了去。」 和亲王稀罕地打量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永琮肉嘟嘟的脸蛋白嫩嫩的,红红的小嘴儿撅起,肥肥的小胖手扒拉着干隆的肩头,用光秃秃的后脑勺对着他,光脑袋上写满了「我不高兴」四个大字。 自家福晋常常去长春宫给皇嫂请安,回府就和他感嘆说,七阿哥实在是可人疼,府里的几个小子没一个比得过。她抱了一回就再不肯放手,稀罕得不得了。 弘昼才不信呢。他的幼子永璔一岁多的年纪,软软糯糯地喊着「阿玛」才叫可人疼,七阿哥还不会说话,能可人到哪儿去?多半是四哥宣扬的。 都说自家人觉着自家好,永琮的皇阿玛,不就觉着永琮好嘛! 现在他可不这么认为了。弘昼稀奇地搓着手,永琮那么小小的娃娃就听得懂大人的话了!原本只是手痒,现在弘昼心里也开始痒痒了。 瞧他那圆滚滚的小屁股哟! 还有那包子似的小脸,除去眼睛长得不同,整一个太子的缩小版。他那侄儿见天的板着个脸,弘昼从来得不到逗人的乐趣,没想到太子的亲弟弟表情这般的丰富! 还撅着小嘴儿! 弘昼乐了,把脑袋凑近永琮,笑眯眯地拱了拱手,小声哄道:「五叔给永琮谢罪。永琮是天底下最聪明的娃娃,永琮饶了五叔可好?」 永琮:「……」 他这五叔,没脸没皮的,一点儿也不知道矜持。永琮转着小脑袋盯了弘昼一眼,那黑亮的眼神格外灵动,骨碌碌转着,好似在思考着什么。 弘昼见永琮终于不再屁股对着自己,夸张地做出松了一口气的动作,嘿嘿一笑,「给五叔抱抱!」 干隆大乐,看着弘昼在永琮面前吃瘪,还贫嘴,心里舒爽极了。 他大发慈悲地把永琮递给弘昼,一边叮嘱道:「小心些,出了岔子,朕唯你是问!」 弘昼接过了软乎乎的小身子,心里美得不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是。哎哟,永琮一点儿都不认生,真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好男儿!」 永琮咿呀一声,像是在认同。他把小手环在弘昼的脖颈上,接着将脑袋靠了上去,舒舒服服地咂了咂嘴。 五叔的怀抱,也是不赖的。嗯,还是皇阿玛的怀抱更宽阔,还有一股好闻的龙涎香! 不对,不对,皇额娘的怀抱最香了,回回都是不同的香气…… 弘昼僵硬了一秒,手上的动作更小心了。奶香味环绕在旁,他美滋滋地抱了永琮许久,忽然幽怨地看着干隆,「四哥……」 干隆手上空空,还有着怅然若失之感。弘昼突然叫了一声,他起了半身鸡皮疙瘩,皱眉道:「又怎么了?」 第31页 弘昼满足地抚着永琮的嵴背,嘆了口气,「四哥好福气!弟弟我真想把永琮抱回府去……」 干隆冷笑一声,「想得美。又皮痒了?」 吴书来偷偷地笑,和亲王不就是皮痒吗?想抢走万岁爷的命根子,万岁爷还不和他拼命喽! 不远处,湖光掩映的假山旁边,愉嫔牵着五阿哥永琪的手,远远地望着这边。 初来圆明园,干隆给每个读书的阿哥都放了几日假,让他们和额娘好好聚聚,故而永琪这几日和愉嫔住在一处,玩得十分尽兴。 永琪仰起头问愉嫔:「额娘,那是七弟吗?五叔都没有抱过儿子……」 是啊,和亲王都没有抱过,更别提万岁爷了。 愉嫔特意带上永琪出来逛园子,就是抱着偶遇皇上的想法。她还让永琪准备了几首诗词,在这儿背诵,皇上定能听见的。 她杏眼暗沉了下来,手里捏着的帕子变了形。 「永琪,只要勤奋读书,皇阿玛总会发现你的好。」愉嫔露出一个温柔的笑,蹲下身子摸了摸永琪的额头,话语轻轻的,不知道说给谁听,「受宠又如何?长大后,别是锦簇的绣花枕头才好。」 * 宫人禀报,皇上、和亲王和七阿哥来了。 太后喜不自胜,「哀家也有好久没见弘昼和永琮了!」 裕贵太妃在干隆初年就被弘昼接出宫外奉养。她住惯了寿康宫偏殿,时常进宫和太后说说话,打打叶子牌。 太后和裕贵太妃在潜邸的时候关系就好。一个钮钴禄格格,一个耿格格,两人都不受宠,多年扶持下来,说是亲如姐妹也差不离了。一前一后地生了儿子,主子爷明显更看重弘历,耿氏也没什么怨言,在形势明朗之后叮嘱弘昼辅佐弘历,万万不能生出其他的心思。 要真的争起来,弘昼也是有继承大统的资格的。 但因为亲额娘的缘故,弘昼没什么大的野心,太后心里门清,对裕贵太妃就生了许多感激,对弘昼称得上是宠溺放纵,弘昼要做什么都随他去。 和亲王弘昼头一回在府里办「丧事」的时候,干隆都懵了。惊吓过后便是怒火,这般荒唐,成何体统? 还是太后拦住了他,不让他惩罚弘昼。有了太后的支持,弘昼就不怕了,年年来个四五回「丧事」,还是活蹦乱跳的。 「皇额娘,额娘。」弘昼笑眯眯地准备行礼,太后嗔了他一眼,「还抱着你小侄儿,行什么礼?来,坐哀家身边来。」 干隆一瞧,和敬也在这儿。还没说话,裕贵太妃就乐呵道:「和敬方才去寻永琮,扑了个空,回来还与我们抱怨呢。」 干隆板着脸,「抱怨?」 转眼看向和敬,「莫不是忘记惹哭弟弟的事了?」 和敬面色通红,结结巴巴地说:「皇阿玛,没,没有。」 和敬欲哭无泪,一想到拨浪鼓惹出的惨剧,她的手就隐隐作痛起来。原本想凑上去逗永琮的念头也没了,无精打采道:「女儿不想抄诗……」 干隆见女儿这么不禁逗,哈哈大笑,连窝到太后怀里的永琮都嘎嘎笑了起来。 和敬:「……」 作者有话要说:  和敬: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第24章 赏花 和敬目瞪口呆,回过味来了。 他们这是联手取笑她呢! 好啊,就连什么都不懂的永琮都在笑。和敬本想作出生气的姿态,想了想又忍不住了,用帕子遮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心里恨恨地想,她这是绕不去抄诗的坎儿了! 被取笑多了,和敬也放开包袱,自我安慰道,我就彩衣娱亲一回。 她青葱的手指点了点永琮,哼了一声:「还笑?小心步姐姐的后尘,明儿就罚你抄诗去。」 永琮眨着无邪的大眼睛,装作听不懂的模样。 什么抄诗? 干隆掀开袍子落座在黄花椅上,片刻后宫人奉上了降火的清茶来。弘昼扯了扯衣领,擦掉额间的汗珠,享受地喝了一口茶,一边悄悄和干隆道:「四哥,永琮那小滑头,故意埋汰他姐姐的吧?」 干隆含笑不语,眼神里透露出认同来。 弘昼咂咂嘴,永琮这娃娃,真是有灵气! 和敬看着弟弟,心里痒痒的,朝太后撒娇道:「皇玛嬷,您就让我抱一回。」 永琮吐着泡泡想,坏姐姐,我才几岁哇!笔都握不动呢,丧心病狂地让我抄诗。还想抱小爷! 和敬清脆的话音刚落,永琮就动了。他使劲地往太后满是佛香的怀里缩去,用后脑勺对着和敬,不断地喊着「咿呀」声,用实际行动表示了拒绝。 和敬不可思议道:「永琮这是听得懂我说话?还记仇呢!」 弘昼喝完茶,用袖子抹了抹脸,插嘴道:「这小子可记仇了。」说罢,绘声绘色地描述了刚刚逛园子的情景,「还不理人呢,要五叔赔罪才给抱……」 裕贵太妃瞪了弘昼一眼,这混不吝的,耍宝都耍到小侄儿身上去了。 太后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桂嬷嬷忙给她顺了顺气。太后摆摆手,把永琮往怀里带的更深了些,嘴里不断喊着「心肝」,接着一顿揉,「乖乖,不要姐姐,皇玛嬷抱着你!」 皇玛嬷就是宫里的另一根金大腿,有时候皇阿玛都拗不过她!永琮小脑瓜里亮起了灯泡,乖巧地把光脑袋靠在太后的衣襟旁,不时地蹭蹭,很是依赖的模样。 第32页 那架势,怕是天塌了,也不能让祖孙两个分离。 太后就更稀罕永琮了。永琮年纪还小,见不得风,统共没去寿康宫几次,太后也顾及着乖孙的身体,只小心翼翼地抱过三四回。 说来也奇,太后不是没有抱过其他孙子孙女,但小孩子一到陌生的怀抱就会啼哭,双手双脚还蹬得欢,让老人家累的慌。太后年纪渐大,宫里孩子也一个接一个出生,对于抱孙子,她就没了多少兴致。 最亲近的永琏与和敬长大了,不能像小时候那般冲进怀里撒娇,太后怅然过后,也不觉寂寞。皇帝皇后还有晚辈都足够孝顺,她平时礼礼佛,养养花,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 但永琮出生后,太后又有了念想。出生在佛诞日的小孙孙,还是中宫嫡子,两样一叠加,太后就对永琮上了心。 眼下永琮丝毫不惧生,依偎在自己的怀里,乖巧极了,抱着轻松,一点都不嫌累。太后的眉眼一下子就软和了下来,心里万分妥帖。 果然,她和永琮再投缘不过了! 这般想着,就听干隆嘆气道:「永琮亲近皇额娘,朕眨眼间就排到后头去了。」 语气有了丝丝幽怨,太后闻言更高兴了。她点了点皇帝,转头和裕贵太妃笑道:「还吃起哀家的醋来了!」 裕贵太妃也笑,稀罕地看着窝在太后怀里的小娃娃,真心实意地道:「还不是七阿哥惹人疼?别说万岁爷了,我也眼馋得很。」 …… 一连串的彩虹屁拍得永琮又羞涩起来。他拱了拱小屁股,哼唧了一声,惹人疼,这个词儿他已经听过百八十遍了! 肉墩墩的小手挠了挠脸颊,他真的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被遗忘在一旁的和敬很是萧瑟凄凉。 她故作伤心地嘆了声,「皇玛嬷,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这个活宝! 和亲王捧着肚子哎哟哎哟地笑,干隆正喝着茶水,被弘昼的情态逗笑了,瞥了和敬一眼,沉声道:「诗词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哪有这样用的?」 内殿充满了欢乐的气氛,太后笑得形象都不顾了,「好好好,皇玛嬷不会忘了咱们和敬。」 说完,她和裕贵太妃道:「哀家着人养了几盆上好的月季,你去挑一挑。」又招招手,慈和地与和敬说:「你也挑一盆,作为哀家的赔礼,可好?」 和敬一下子就欢喜起来。皇太后喜欢月季,现下正是花期,院子里花团锦簇,各个品种的月季花井然有序地摆在一处,别提多美了。 「四哥,您也去?」弘昼努了努嘴。 干隆一想,左右批完了摺子,陪陪皇额娘赏花也好。他颔首,起身道:「皇额娘,把永琮给儿子吧。您别累着了。」 太后有些不舍,但也知晓自己没这么大的气力。她轻轻地把永琮放在干隆怀里,一边道:「小心些……别让小七不舒服了……这边的手肘高一些……」 干隆:「……」 他依言照做,一边笑道:「皇额娘说的是。」 吴书来在一旁默默地想,老太后哎,万岁爷抱孩子,也算是炉火纯青了。或许连皇后娘娘也比不上!您真不必担忧。 永琮舒舒服服地回到了他皇阿玛的怀里,小手熟练地环绕上干隆的脖颈。大夏天,永琮的手暖乎乎的,干隆也不嫌热,掂了掂胖儿子的身子,「永琮又重了。」 永琮:「咿呀!」 不是重,是长大啦! * 圆明园不似紫禁城一般庄重森严,没有了四四方方的红墙碧瓦,连赏花的心境都不同了起来。宽阔的院子池水环绕,散去了盛夏的暑气,带来一阵清清凉凉的风。 永琮仰头看着碧蓝的天空,还有浮云而去的飞鸟,兴奋地挥了挥手。 他年年都要来园子里避暑! 花香袭来,永琮的眼前摆满了一大片鲜艷的月季,红的黄的,分外娇美。他动了动鼻子,一直关注着小侄儿的和亲王就悄悄问吴书来:「永琮会不会受不了这香气?」 吴书来同样悄悄地回:「七阿哥喜欢花,皇上问过太医,不碍事的。」 干隆顾不得这边的动静,专心照顾怀里的胖儿子。见永琮快乐地笑,干隆就知他极喜欢鲜花。 秉承着「永琮喜欢朕也喜欢」的原则,干隆决定当一个博学多才、喜爱养花的好阿玛。他召来照料月季的太监,「唤个人来,给朕讲述一番品种。」 那太监瞧着也是有品级的,闻言诚惶诚恐地应了是。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青蓝色袄裙的宫女出了列,裊裊婷婷地行了一礼,「奴婢给万岁爷请安。」 她半低着头,露出些许雪白的脖颈,身姿卓然,瞧着有股清雅的书香气。发间简简单单地装饰了一根红绳,再朴素不过;声音妙若莺啼,给人以无限的遐思。 干隆淡淡地问:「你叫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重点来了!嘿嘿嘿 喜欢永琮的小天使们点个收藏鸭~ 第25章 魏氏 「奴婢魏行雪,是花草房做事的。」魏行雪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孔来。 她并没有作出勾人的神态,眼眸低垂着,板板正正,很是冷淡的模样。 吴书来暗暗心惊,这模样,怎么会在圆明园做一个小宫女?怕是以貌美着称的娴贵妃也比不得! 第33页 永琮也被她的容貌闪了闪,再细细看去,和皇额娘的气质有几分相似。 他想,还是皇额娘最美了。这个宫女好看是好看,也有一股清傲之气,但看久了就会乏味,不若皇额娘,像深藏地窖里的美酒,即使青春不再,也泛着醇香。 魏行雪开口的时候,永琮心里警铃大作,她是要勾引皇阿玛?! 永琮的耳朵高高地竖起,见她规矩端正的模样,身子又软软地瘫了下来。他想,姓魏,倒是和史书上的宫斗赢家令妃娘娘一个姓,难道是本家? 前世他出生的时候,后宫里就已经有了令嫔,是长春宫的二等宫女,侍奉他皇额娘的时候十分尽心。虽然两世轮迴,他已经忘了令嫔的容貌,但依稀记得令嫔对自己很好,时常上长春宫坐坐,与和敬的关系也不错。 今生,令嫔竟然没有出现,长春宫也没有姓魏的二等宫女。永琮还疑惑了好一阵子,后来发现自家亲哥是穿越者就释然了。 水泥都研制出来了,未来的孝仪纯皇后被蝴蝶掉,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这个出现在圆明园,还是侍奉花草的魏氏,与令妃有没有关系? 永琮大眼睛眨了眨,脑洞大开,连魏行雪是令妃娘娘的远房亲戚都想出来了。 干隆瞥了她一眼,不可置否。不管她是欲拒还迎还是本性如此,干隆都不在意,只道:「开始吧。」 若他还是二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可能贪一时新鲜纳了这宫人。年岁渐长之后,他对女色就不是很在意了,更喜欢守着皇后过日子。 静姝才是与他携手一生的妻子,其余妾侍不过是闲暇时候的消遣,干隆还是宝亲王的时候就领悟了这一道理。现下有了宝贝永琮,宠幼子都来不及,他就更不愿意分心思去宠幸其他妃嫔了。 连妃嫔都渐渐无宠,何况一个小小的宫女? 余光看见和亲王揶揄的眼神,干隆就气不打一处来,决心罚他几月俸禄。 朕是这么急色的人吗? 「是。」魏行雪轻声介绍起来,「月季常在春夏开花,花期极长,万岁爷请看,这是红颜雪,花瓣舒展似火焰,重重叠叠……这是金玉堂,花蕊似点金,寓意富贵吉祥,太后娘娘最喜这花……」 她挪动着脚步,弯着细腰,配上清清泠泠的声线,着实是一抹风景。 这个魏氏,姿态是天生的吧?太自然了,毫无做作之意。 永琮又不确定了起来,魏氏没这个心思,那皇阿玛呢?万一皇阿玛喜欢这一款的……那皇额娘岂不要伤心欲绝? 他的注意力都被魏行雪吸引了过去,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人家。 弘昼打断了魏行雪,「红颜雪,金玉堂……这是你取的名儿?」 魏行雪一愣,随即笑了笑,细声道:「回王爷,是奴婢胡乱取的。」 她回的是和亲王,视线却飘向了干隆。这番动作隐秘极了,除了紧紧盯着她的永琮,谁也没有发现。 永琮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脑海的雷达声滴滴滴地响,有敌情! 这个魏氏,目标就是皇阿玛! 弘昼也是惊于她的容色,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欣赏。美人嘛,放在眼前赏心悦目也是好的。 谁知她还懂些汉学,弘昼在心里啧了一声,有着和吴书来相同的疑惑,这样的宫女,不应该早早被四哥收到后宫里,怎么会出现在圆明园? 可恨,小爷还不会说话! 永琮有些焦虑地转动脑筋,不知不觉啃起了手指头,被干隆轻柔地拿开了手。魏行雪还在轻声细语地介绍,干隆却是不耐烦了,冷声道:「下去吧。日后都不必来长春仙馆了。」 魏行雪一愣,抿了抿唇。她是个聪明的,也不去问皇上哪里厌了自己,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就让掌事太监领着出了院子。 她一转身,眉目就冷了下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皇上不就喜欢这般的女子么?皇后富察氏的韵味,她不说学了十分像,也有三四分相似了。 这回,她好不容易贿赂了花草房的管事,没想到皇上竟对她半分也不感兴趣。魏行雪垂下了眼睫,平静无波的眸里闪过一丝挫败。 看来要另寻机会了…… 一看魏氏退下了,永琮立马高兴起来,仰头啊啊地叫着,亲上了干隆的下巴,给他亲爱的皇阿玛一个奖赏。 干隆不豫的神色被永琮的亲吻给安抚了下去,他揉了揉宝贝儿子的光脑门,重新泛起了笑意。 弘昼看他变脸,心下感嘆了几声,放低声音,「四哥,那个宫女……」 您怎么就把人赶走了呢? 干隆的声音像冰碴子似的,「怎么,看上了?」 弘昼一蹦三尺高,连连摆手,「没有!弟弟就是好奇……」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去。他可没那个胆子看上人家,自家福晋还不扒了他的皮! 「说过了,就是个侍弄花草的。吴书来。」干隆淡淡地说完,朝吴书来使了个眼色。 吴书来会意,找了个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弘昼清楚地感受到了干隆话语中的不悦,他二丈摸不着头脑,这魏氏,哪里惹到四哥了?不是讲得挺好的么?不卑不亢的,气度也好。 念头这样转着,弘昼却闭上了嘴,不再言语。 ——还是不谈这个魏氏了。 第34页 魏氏走了,永琮的注意力总算不在她那了。干隆心下松了口气,准备回头和皇后说上一说,让魏氏离永琮远远的,越远越好! 圆明园还是近了些,避暑山庄倒是不错,那儿路远,永琮也去不了几回。 想起永琮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看,干隆就忧虑得不行。才几个月的年纪,就沉迷于美色,长大了怎么得了? 他捨不得训斥儿子,只好从根源上下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 小小年纪,我就成色鬼了(笑着流泪) 第26章 令妃 九州清晏。 「万岁爷和七阿哥在太后那儿用膳,遣奴才来和娘娘说一声。」吴书来殷勤地笑,「这不,奴才来带墨书姑娘去服侍七阿哥……」 永琮早就开始吃辅食了,蛋羹、米粥之类的易克化食物,墨书餵得最为熟练。墨书欢欢喜喜地行了个礼,就和吴书来告退了。 皇后笑着摇了摇头,和于嬷嬷道:「墨书绾髮的手艺不行,餵永琮用饭倒是在行。」 墨帘想到墨书惨不忍睹的绾髮手艺,脸色就青了一青。上回她记吃不记打,让墨书给自己梳了个如意头,去内务府给娘娘办事的时候,脸都丢尽了! 宫女们瞥见墨帘的脸色,噗嗤噗嗤地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宽厚,不拘她们开些玩笑,做得好也不吝赏赐,宫里当差的都挤破了头想来长春宫。长春宫水泼不进,这般舒适怡然的氛围下,不论是谁,都会献上自己的一份忠心。 墨韵是四大宫女消息最为灵通的一个,皇后也放心地把一部分眼线交给了她。此刻她匆匆地从殿外进来,额间渗着汗水,面容少见的带了些肃然,像是出了什么大事。 待她行完礼,墨帘忙递上一张干净的帕子,墨韵接过拭了拭汗水,面颊重新变得洁净起来。 皇后绣着永琮的小衣,抬头温和一笑:「瞧你急的,自去取些冷茶喝了。」 墨韵露出了一个笑容,「谢娘娘体恤。」 修整了一番,墨韵又肃然了起来,讲了魏行雪的事儿:「……奴婢问过花草房的单公公,是她塞了银子,自个举荐的……」 于嬷嬷想了好半天才想起魏行雪是谁,「内务府广储司管领,魏清泰的女儿?」 墨韵道:「正是。原是承干宫的三等宫女,那位去了之后,原本要归入慎刑司,还是娘娘向内务府要来了她,下放到圆明园侍弄花草。」 皇后绣衣服的动作顿了顿,蹙起了眉,眼神也冷了下来,「她凑到皇上跟前去了?」 墨韵轻轻点了点头。 皇后闭上眼,似在思索着什么。 于嬷嬷回忆了半天,扒拉出记忆里的片段,困惑极了,「不应该啊……」 她见过魏行雪,眼神清正的一个姑娘,本本分分的,不像是意图勾引皇上的人。虽说容貌扎眼了些,但素日里低着头,也看不出什么来。 「五年前,魏清泰被人冤枉下狱,险些丢了性命,是娘娘下令严查,还了他一个清白。要奴婢记得不错的话,她还亲自给娘娘磕过头。」墨帘道。 皇后缓缓道:「说的不错。」 慧贵妃死后,她顾及着前世的恩情,亲自要来了魏氏,让她自己选一个出路。 果然不出她所料,魏氏盼望着出宫,她说,「奴婢只想着年满二十五,出宫好好孝敬奴婢的爹娘……」 皇后当即应了,给了她一个清闲的差使,去圆明园侍弄花草。这活儿不必伺候人,多数时候都在偷闲,着实是一个好去处,混混日子就过去了。 「不必担忧奴才们仗势欺人,本宫会打点好一切的。」皇后柔声道。 魏行雪感激涕零,连连磕头。 ……这都是两年前的事了。 怎么她突然变了卦,想出人头地,进宫为妃了? * 前世永琏去后,皇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多数时候也是缠绵病榻。她势力大减,即使知晓永琏落水与承干宫有关,也提不起心气去对付慧贵妃了。 慧贵妃高佳氏上门看望,她盈盈含笑,把魏行雪喊到了面前来,「说起来,娘娘倒是对她有恩。这样,您正缺一个洗脚婢,臣妾把魏氏献给您可好?」 十六七岁的姑娘,脸颊都红肿了,想来是被欺负得不轻。这般的容色,难怪会碍了高佳氏的眼,送上门给自己折辱! 皇后收下了魏行雪,也没让她当劳什子洗脚婢,而是给了于嬷嬷教导,学成之后当了二等宫女。魏行雪很是感激她,几乎把她当做了活菩萨,话语间总有几分依恋。 皇后知晓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出宫,也愿意给她一个承诺。 谁知天意弄人,高佳氏竟算计到如此地步,让皇上认错了人,在偏殿与魏行雪成了事。 皇后恍然过后便是苦笑,这才叫真正的折辱。 魏行雪醒来后跪在她跟前,泪流满面,竟是要轻生。 皇后制止了她,轻轻道:「你既对不起本宫,那便用余生来偿还。作恶的人还活得好好的,你又凭什么死?」 她给予了魏行雪一切便利,让她极快地从魏贵人成了令嫔。 令嫔想方设法让皇上看见了高佳氏谋害永琏的证据,皇上震怒,承干宫也封了宫。 高佳氏死了不到两年,永琮出痘而死。 皇后想,永琮死了,活着也没了意思! 第35页 但她死之前,得把一切的一切都安排妥当。 她用尽一切方法让令妃成了最得宠的那一个,甚至哀求皇上多多去令妃的宫殿。只有令妃会记着旧恩,会照拂她唯一剩下的爱女,固伦和敬公主。 当然,她也留了许多后手。若令妃做的有失偏颇,单一个富察家,就能把她打入地狱。 「令」代表了美好,魏行雪此人就如同她的封号一般。虽不知死后如何,但皇后相信,她不会看错了人。 …… 得天之幸,她重生了,重生回永琏落水生病的那段时日。待永琏病好,皇后喜悦过后,一步步地设计慧贵妃露了马脚。 慧贵妃比前世更早地「缠绵病榻」,皇后得以再见魏行雪。 她年纪还小,目光澄澈透亮,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宫女。 皇后问:「你想要什么?」 魏行雪抿唇笑,不好意思道:「奴婢只求安安稳稳地活到出宫那日。」 于嬷嬷笑了,皇后也笑了。 皇后想,都重来了一回,她定要让魏行雪顺利出宫,快快活活地过了一生,再也不要陷入宫廷倾轧。于是她就安排魏行雪到了圆明园的花草房,叮嘱几个管事太监好好地照顾,等几年后便可以出宫与家人团聚了。 …… 从回忆中抽身,皇后揉了揉眉心,轻轻一嘆。 听闻赏花的事,她的内心没有愤怒,只觉怅然。 她不会看错人的。 两世以来,魏行雪都是那般的性子,怎么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想着勾引皇上了? 变了个人…… 皇后眸光微微一凝。她原本不信什么鬼神,但重来一遭,无端地对鬼神之事多了敬畏与感激。 猜测到底只是猜测,不管如何,这个魏行雪,她都是要见见的。 作者有话要说:  崽:皇额娘太棒啦。这章没我的戏份~ 第27章 召见 晚霞降临,圆明园被笼上了一层暮色。天边渐渐飘来紫红的云彩,似绸似缎,照得满池荷花更加娇妍了起来。池边传来声声蛙鸣,乍一看似处在江南烟雨之中,而不是干燥闷热的京城。 永琮吃饱喝足,拜别了喊着心肝肉的皇太后,小小声地打了个哈欠,窝在干隆的臂弯里。 太后怜爱地道:「小七这是困了。天色不早,皇帝该回了。」 说着,眼里透出不舍来。 弘昼嘻嘻一笑,压低声音:「皇额娘,幸好咱们太子爷不在。从前他可是在您心里排第一的,现在倒好,落到弟弟后头去了!」 和敬嘆了一声,「我呢?从前是皇玛嬷心里的榜眼,现在,连探花都排不上喽。」 桂嬷嬷都板不住严肃的脸面,太后更是指着和敬笑了好一会儿。 干隆不痛不痒地瞪了和敬一眼,笑着和太后道:「皇额娘勿忧,儿子和静姝有空就带上永琮过来……」 太后极为高兴地哎了一声,她恨不得永琮天天过来才好。 待皇帝离开,太后眺望着不远处青翠的树,和裕贵太妃念叨:「才走了没多久,哀家这就开始想了。」 裕贵太妃就笑,「不如打圈麻将?那玩意,得了趣之后就停不下来,足够消磨时间了。」 眼瞧着弘昼就要熘走,裕贵太妃忙拽住了他,「你这孩子!可不许走。我和太后的私房钱,就指望着你贡献了。」 弘昼耷拉着眼,哀嘆了一声。他打麻将就没赢过几回,运道差的不行! 想着想着又哀怨了起来,你说永琏这小子,造什么不好,偏要造个麻将出来? 系在腰间的荷包又要空了! * 干隆拒了轿辇,一行人慢慢走回了九州清晏。皇后迎了出来,见永琮闭着眼睡得正香,柔和地笑了一笑,「墨书,把七阿哥安置好了。」 墨书轻声应了,小心地接过永琮的身子,朝内殿行去。 干隆握着皇后的手,温声问:「用膳了没有?」 皇后挽着他,两人慢慢行在碧波荡漾的水池边,「用过了。在园子里,吃什么都香……」 帝后喁喁私语,吴书来领着宫人们候在远处,不欲打扰大清最尊贵的夫妻。 干隆和皇后聊起永琮来,「这孩子,有朕当年的风范。莫说皇额娘了,就是裕额娘,也爱到了心里去……永琮机灵着呢,弘昼说了他一句,就不理人了……」 皇后含笑聆听,不时点点头。 干隆变着法地夸永琮,突然话锋一转,「静姝,那个花草房侍候的宫女,叫魏行雪的……」 皇后神色一凝,皇上这是看上了? 面上不动声色地问:「这个魏行雪如何?」 干隆顿了一顿,皇后的心都提了起来。她仍旧是温柔的笑容,眉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一蹙,若是皇上执意封她为嫔妃,自己就不好动作了。 她还没亲自召人,试探魏氏是否还是原来的魏行雪。这般不确定的人物,她怎么放心留在皇上身边? ……事实上,她是不愿后宫再添新人的。 心下有着浅浅的酸涩,皇后就听干隆道:「把她下放到避暑山庄,圆明园,还是离得近了些。」 皇后:「……」 她的神色分外复杂,迟疑了一瞬,「魏氏怎么了?碍着皇上的眼了?」 干隆一下子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絮絮叨叨地道;「朕抱着永琮赏花,永琮却半点不看花儿,专顾着魏氏去了。若不是朕让她退下,永琮那小色鬼都要流口水了……」 第36页 皇后噎了一噎,永琮? 「永琮才几个月大,怎么就成小色鬼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干隆,话语间有着深深的不贊同。哪有这样说孩子的阿玛? 被皇后谴责的眼神看着,干隆摸摸鼻子,是他草木皆兵了? 「吴书来!」干隆喊了一声。 吴书来赶忙小跑过来,躬着身子道:「万岁爷有何吩咐?」 干隆沉声问:「今儿赏花的时候,永琮是不是盯着魏氏看个不停?」 吴书来不清楚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说了些什么,他思虑了一会,谨慎地答道:「奴才确实看见,七阿哥看魏氏看了许久。或许是衣裳鲜亮……」 干隆斥了一句「滑头」,挥挥手就让吴书来退下了。 皇后哭笑不得,单单凭这个,就认定永琮是个小色鬼了? 她的宫里也有好多漂亮宫女,怎么就不见永琮格外亲睐?便是于嬷嬷,他也依赖的。 皇上对永琮,是不是上心过头了? 「……魏氏从前在承干宫做事,朕总是不放心。」干隆掩饰般地说了句。 话语刚落,皇后的眼眸弯了起来,「皇上说的是,臣妾明儿便着手安排,定会让魏氏离得远远的。」 干隆满意颔首。宫里的人事调动向来都是皇后掌管,他只需过目便可;这回他直觉魏氏会影响到他的宝贝儿子,就忍不住和皇后提上一提。 魏行雪并无大错,皇上既担忧永琮,那她就顺水推舟,遂了皇上的意。 只是…… 这命令,真有些孩子气的味道。 皇上倒是越来越像永琮了。皇后憋着笑,抱多了娃娃,自个也成了娃娃了么? 「皇上莫要在永琮面前说小色鬼三个字。」皇后嗔了干隆一眼,「到时候,他就真不认您这阿玛了。」 干隆心里一酥,揽住皇后的腰,轻吻了她的额头,笑道:「朕只是胡乱说说……」 「胡乱也不行……」 * 永琮穿着薄锦织成的小衣,低着头在榻上玩着布老虎。这老虎制作得极得他意,威风凛凛,是他最近的心头好。 唉,不是他幼稚,着实是无聊,只好玩布老虎消磨时间啦。 永琮熟练地吐了个泡泡,吧唧一下就破了。 再吐泡泡,又吧唧一声…… 皇后一身简单的常服,专顾着他玩耍。她接过墨韵手里精緻的瓷碗,拨开盖子,用银勺拌了拌,又试了试温度,方才递到永琮嘴边,笑意盈盈,「永琮最爱的核桃露。」 永琮动了动鼻尖,迅速地把布老虎拨到一旁,啊呜一口吃掉了,过后抿抿嘴,似在回味,脸蛋鼓了鼓,露出米粒大小的白牙,「咿呀!」 好吃! 皇后软和了眉眼,心尖儿被儿子肉肉的双颊颤了颤,轻轻地捏了一捏,宠溺道:「贪吃鬼。」 说罢,又想到皇上说的「小色鬼」,颇为好笑地摸了摸永琮的小光头,「待你长大些,再去皇阿玛那儿讨个公道。」 永琮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什么公道? 皇后一勺一勺餵着,不时给儿子擦拭肥下巴。 永琮的肚子渐渐鼓了起来,他张大嘴打了一个嗝,满足地往榻上一瘫,下午茶进食完毕啦! 皇后轻声唱着童谣,掖好小被子,永琮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唿噜,睡得昏天地暗,不知今夕何夕了。 红色的锦被盖着白嫩嫩的娃娃,像一个圆滚滚的福气糰子。 她瞧着永琮,眼眸柔得能滴出水来。 于嬷嬷从殿外进来,压低声音,「娘娘,魏行雪带到了。」 皇后「嗯」了一声,让墨韵扶着走到了外间。魏行雪直直地跪在毯子上,低眉顺目,很是不起眼的样子。五官未变,却没了赏花那日的清媚之感。 她见到皇后止不住地激动,像是见到旧主一般,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奴婢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微微一笑,「赐座。」 魏行雪恭恭敬敬地谢恩,垂下眼,紧紧地捏住了袖间的帕子,掩住了眼底的波澜。 「本宫好久没见你了。」皇后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似春日的风,「当差还顺心么?还有五年,你便可出宫去,本宫都记着呢。」 魏行雪心里一提,出宫…… 她面上神色变幻,咬咬牙又跪了下来,「求娘娘体恤,奴婢不愿出宫了!」 「哦?」皇后抿了一口凉茶,温和地问:「怎么变了主意?」 魏行雪磕了一个头,坚定地道:「奴婢想为娘娘尽忠。奴婢不求体面,就是做什么粗使活计,给七阿哥换洗尿布……也是心甘的!」 作者有话要说:  崽:……你走啊,我不要你换尿布! (捂住屁股) 第28章 处置 魏行雪原本不叫魏行雪,而是一个不知名朝代的小宫女。 她有些心计,容貌更是出类拔萃,为了荣华富贵,不惜背叛了侍奉的嫔妃,爬上皇帝的龙床。她哄人很有一手,也懂得利用美貌,为了得宠,缠着皇帝读书认字,慢慢的有了书香韵味,不出几年便成了风光无限的宠妃娘娘,把主子踩到了脚底下。 可她再怎么受宠,遇上后台强硬的皇后娘娘,也无计可施。 她被扣上了「祸国」的名头,死在了大雪纷飞的冬日里。 第37页 再一睁眼,她就成了这个「魏行雪」。 陌生的朝代,陌生的住处,魏行雪抚摸着比前世更加娇美的容貌,茫然过后却是笑了。 这副模样,不做宠冠后宫的娘娘,那真是可惜! 她习惯了锦衣玉食,山珍海味,也熟悉从宫女到宠妃的一步步过程。只要当今圣上见到了她,她就有把握成了事…… 过了几日,她才知这是一处皇家园林,皇上真正的住处叫「紫禁城」。原本以为没了希望,谁知峰迴路转,皇上携着皇后前来避暑了! 恰逢太后需要照料月季的人手,魏行雪拿出了积蓄,同总管说了些好话,总管连连保证,会让她在主子面前露脸。 当今圣上最宠爱的是皇后,她便按照脑海里的印象,学了些皇后的气韵。 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来,谁知气度不凡的干隆皇帝很快就让她退下了。 此路不通,那便换一种方式。她不信天底下有男人会对这般容貌不动心。 从宫女处打探了几回,她们私底下都在谈论,当今最受宠的是七阿哥,皇后娘娘所出的嫡次子。话里话外都在羡慕帝后情深,有见到她的还憧憬地问,「行雪,你不是见过皇后娘娘?娘娘最是贤明,都说像极了观世音菩萨……」 魏行雪陡然间生出些许嫉妒,些许不忿。她前世斗不过皇后,今生又来了个受宠的富察皇后,凭什么她们那么好运?就凭不凡的出生么? 翻了翻「魏行雪」记忆里的富察氏,她轻嗤一声,什么温婉贤淑?什么观世音菩萨?那都是装给别人看的面具。 皇后对她这个身子的父亲有恩,还亲自安排她干了清闲的差事,过上五年便遣送出宫,在她看来,不过是忌惮「魏行雪」的美貌,远远地放逐,以防威胁到自身的地位罢了。 原来的魏行雪,真是天真。 她迫切地想要再遇干隆。做惯了依附皇帝生存的菟丝花,现在的首饰不过简简单单的一两件,还得被别人使唤,这怎么受得了? 还在思索另外的出路,皇后就召她去了天地一家春。魏行雪一路上抑住心跳,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决心同皇后求求情,只需留在她的身边就好。 近水楼台先得月,七阿哥这般受宠,她倒是可以想办法跟在他身边,不论做些什么…… * 皇后还未说话,墨书忍不住了。 她柳眉倒竖,七阿哥的尿布自有嬷嬷收拾,哪里轮得到这个小蹄子? 永琮出生以来,四大宫女里头墨书照料得最多,眼瞧着小娃娃一日日长成粉雕玉琢的糰子,七阿哥说是她的命根子也不为过。 呸!谁不知道她的目标就是万岁爷,装成这副模样给谁看呢! 墨书委屈地朝皇后看去,皇后把茶盏搁在小几上,好笑地对她摇了摇头。 原本想试探试探魏行雪,现在到好,她自个撞上门来,不想出宫,而是意图攀高枝了。既然她不是两世的故人,皇后也不再客气,这都把手伸到永琮身上来了。 把她当成什么?把永琮当成什么? 接近皇上的跳板? 皇后觉得可笑,还是温温柔柔的语气,「出尔反尔,你可把本宫放在眼里?」 魏行雪愕然抬头,没料到皇后会这般说话。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漠然,明明只是常服,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那般雍容,那般威严。 魏行雪低下头,冷汗涔涔,她好似料错了什么,以为皇后带着宽容的面具,就不会落人口舌地驳斥她。 她艰涩地开口:「奴婢……」 指甲不甘地嵌入掌心,富察氏和前世的皇后一样,骄傲地令人厌恶!这样的气势,衬得她分外卑微,是她一辈子也学不来的。 皇后见她还要磕头,嘆了口气,「不必了。」 恢復了如沐春风的笑意,「你可知,皇上昨日向本宫要了你。」 魏行雪先是一惊,后又一喜,连隐隐的不安都忽略而去。本该这样,皇后即便只手遮天,也是拗不过皇上的旨意的! 皇后重新抿了一口茶,轻描淡写地道:「本宫推辞了。」 魏行雪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自然而然地流出了一丝媚意,这是情绪外露的时候遮掩不住的。墨书一直盯着她,见状偷偷地啐了一口。 于嬷嬷知晓,娘娘这是在逗她呢。心里摇了摇头,魏氏还是沉不住气了些。 皇后倾过身,直直地望向她的眼睛,「本宫向来通情达理。你自己选,是要留在圆明园,还是随皇上安排?」 魏行雪连身子都在颤抖,张了张嘴,好一会儿才发声:「奴婢……奴婢随皇上差遣!」 心里对皇后的怨愤也少了些,她倒要感激富察氏的「仁慈」了。 竟然让她自己选择! 这差遣,不就是纳她为妃么? 在清宫生活了许久,她也明白了后宫的排位。宫女基本都从答应做起,但换了她,最低也要一个常在吧?再逢迎皇上的喜好,努力争宠,或许过不了一年,就能封嫔,成为一宫主位了…… 皇后掩嘴笑了笑,朝外唤道:「梁双喜。」 梁双喜手持拂尘,笑眯眯地行了礼,「娘娘,马车已备好了。」 不等魏行雪有所反应,皇后挥挥手,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一左一右地架起了她,朝殿外拖去。 第38页 魏行雪惊慌之下尖叫了起来,「皇后娘娘,您这是何意?!」 皇后已经扶着墨韵回到了内室,梁双喜跟在侍卫身旁,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魏姑娘,皇上有令,快马加鞭地送您去避暑山庄,一刻也不得耽误。得罪了。」 墨蓝色的车帘掀开,很快又盖上,马鞭一挥,骨碌碌的车轮声不断响起,最后留下一熘扬起的烟尘。 寝殿里,皇后揉了揉永琮不断起伏的小肚子,悄声和于嬷嬷道:「看他睡得这般香甜,本宫也困顿了。」 说罢,就倚在永琮身边,指尖勾住他满是肉墩的小手,轻轻闭上了眼。 第29章 冬来 马车前脚刚出圆明园,消息灵通的妃嫔们就得知了此事。 娴贵妃神情有些奇异,「那宫女真是个绝色的?」 愉嫔喝完茶,用帕子擦了擦嘴,细声道:「文心认识花草房的人……她同嫔妾说,魏氏的样貌,只差了娘娘一些……」 话间又点明了魏氏的美貌,又捧了娴贵妃。娴贵妃意味不明地瞥了她一眼,喃喃:「皇后娘娘也会做这样的事?」 愉嫔自那日娴贵妃婉拒联手之后,慢慢地沉淀了下去。到了圆明园,眼瞧着皇后仍然独占盛宠,她琢磨了几日,得知了魏氏的事儿,又去寻了娴贵妃。 这回,娴贵妃较为热情地接待了她。 愉嫔笑了笑,「女人心,总会变的。」 或许从前是真的贤惠,但享受过一段时间的独宠,谁又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丈夫? 愉嫔接着道:「嫔妾明儿带五阿哥去给太后请安……」 除去永琏和永琮,太后另眼相待的只有永琪了。 娴贵妃思虑了几许,微微一笑:「本宫与你同去。不过,还是要劳烦妹妹做急先锋了。」 愉嫔一愣,垂眸捏了捏帕子,许久之后才道:「……嫔妾原本就是这般想的。」 长春仙馆。 太后拉着永琪的手,问了问日常和学业,永琪都一一流利地应答了。六岁的孩子,稚气满满却条理清晰,惹得太后连连发笑,「桂嬷嬷,把那盘桂花糕端来!」 永琪腼腆地接过,太后摸摸他的头,和蔼道:「永琪自去外面玩。皇玛嬷种了好些月季,看看喜不喜欢?」 永琪点点头,料到了皇玛嬷有话要对额娘与娴额娘说。 宫女带他离开了内殿,愉嫔措辞完毕,朝太后恭敬地道:「太后明鑑,嫔妾得知昨儿皇后娘娘驱走了一个宫女……」 太后逗完永琪兴致高涨,听闻此话忽然有些厌烦。后宫的女人啊,说来说去都是为了争宠,明明简单的事儿也给描述得复杂,话里话外都在说皇后善妒。 皇帝都和她说了,魏氏对永琮影响太大,怕杵在跟前带坏了他。永琮就是太后的心肝,皇后利落地处理了魏氏,太后高兴还来不及! 出乎意料的是,平日里低调至极的愉嫔,倒是上门告状了。 她眼角微微耷拉了下来,也没阻止,听愉嫔继续掰扯。 愉嫔察言观色的功夫一流,见太后明显有些不虞,见好就收,不再谈论魏氏这个话题。她状似无意地道了一句:「和敬公主即将出嫁,皇后娘娘定是忙碌极了,怕顾不上七阿哥……太后娘娘与七阿哥投缘……」 这话刚落,娴贵妃和太后的面色都变了变。娴贵妃没想到愉嫔打的是这个主意,让太后亲自抚养七阿哥! 她心情激盪之下,颇为忌惮地瞧了愉嫔一眼。会咬的狗不叫,愉嫔这是豁出去了。要是让皇后知晓了,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愉嫔忐忑地等待太后的回应。 她走了一步险棋! 若是胜了,即使被皇后记恨,她也不在意了。母子分离之后,皇上还会日日造访长春宫么?皇后与太后还会和乐融融么? 若是败了…… 一根刺横亘在她们之间,婆媳俩终归会相处得不自在! 太后愕然之后,冷冷地瞥了一眼愉嫔。永琮那般惹人疼,要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心动只是极小的一部分,太后她还没有老煳涂。 太后一直都是慈祥的老太太,笑眯眯的,基本没怎么发过怒,故而大发雷霆之后禁了愉嫔的足,是谁也没料到的情景。 娴贵妃白着脸,跪在太后面前,也不敢求情。 太后大怒过后,心口不住地起伏,桂嬷嬷怕她火气太大伤了肝,不住地揉着她的肩背。太后闭了闭眼,冰冷着声音道:「你也退下。娴贵妃,凡事莫掺和,这句话,给哀家记住了。」 娴贵妃磕了个头,颤声道:「……是。」 * 愉嫔被禁足在自己的院子里,五阿哥也不能上门探望。皇后得知了前因后果,淡淡道:「好啊。她终归沉不住气,露出了狐狸尾巴。」 紧接着下了懿旨,五阿哥搬离愉嫔的院子,与三阿哥住在一处。 圆明园里,成年的阿哥都有自己独立的小院,三阿哥十三岁的年纪,住在太子的旁边。突然之间被皇额娘塞了个弟弟来,永璋很是郁闷,和太子道:「我不会带孩子……」 永琪才六岁,不就是带孩子么! 太子轻笑着安抚,「二哥也帮你看着。都抱过永瑢了,怕什么?」 那能一样么?永瑢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永璋嘟囔了一句,接着道:「我都听二哥的。」 第39页 * 恍然间便是寒冬腊月,京城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给天地间裹上了一层银装。 万寿节过后半月,皇帝皇后回到紫禁城,太后也移驾寿康宫,皇都重新热闹了起来。天气渐冷,冬日来临,红墙绿瓦被一片纯白覆盖,却掩不住寿康宫的欢声笑语。 寿康宫的窗楹换上了剔透的纯色玻璃,不见以往的荫蔽,地砖也重新用水泥浇筑,踩踏的时候安心极了。整个宫殿透亮了起来,连空气都变得暖人。 永琮穿着杏黄色的盘龙外衫,内里叠了多层棉绒,嫩嫩的脖颈间还围了一条毛茸茸的立领,整个人圆滚滚,胖乎乎,衬着红润的面颊,别提多喜人了。 他挺直小身子坐在寿康宫的软榻上,严肃着脸,扯着嫩嫩的嗓子唤道:「鹅,鹅鹅——」 太后笑眯了双眼,伸手把圆糰子搂到自己怀里,还未说话,殿外就传来太子清朗的应答:「曲项向天歌。」 「给太子爷请安。」宫人们屈膝行礼。 太子含笑着请安,太后高兴得不行,连连道:「还行什么礼?瞧瞧你弟弟,都会背诗了!」 永琮八个多月,身量长开了许多,五官也显露得更为清晰起来。一双大而亮的杏眼随了皇后,湿漉漉的,盯着人看的时候直让人心都化了;鼻子头圆圆的,翘翘的,还没长出明显的鼻樑来,愈发装点了可爱。 肉嘟嘟的双颊非但没消下肉去,反而肥了起来,永琮照镜子的时候郁闷极了,这不就是现实版的蜡笔小新吗? 现在他歪头看着太子,粉红色的小嘴张成了「e」型,还在那儿奶声奶气地喊:「鹅鹅鹅。」 太子只觉心脏被勐地击中,连唿吸都轻了几分。 他使劲的把弟弟往怀里揉搓,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来,哥哥教你念,鹅鹅鹅……」 永琮已经在寿康宫称王称霸了一月了。皇后回到长春宫后,着手准备和敬的婚事,忙碌至极,思及愉嫔在太后面前嚼的舌根,亲自抱着永琮上了寿康宫。 「劳烦皇额娘照料永琮几月,儿媳实在忙不过来。」皇后不好意思地笑,递过了怀里的胖娃娃。 太后的眼睛都亮了。她连声答应,笑得眼尾皱褶密布,「哀家替你看好了!寿康宫最是严密不过,哀家护着永琮,定像护着眼珠子一般……」 随后,寿康宫就成了干隆和太子每日必踏足的地方。 白日来寿康宫亲亲儿子,午后回养心殿处理摺子,夜晚去长春宫与皇后温存,皇帝的作息规律得不行,吴书来随侍在旁,都快麻木了。 六宫嫔妃都成了摆设,酸水能淹没了紫禁城。为了邀宠,嫔妃们什么招数都使了出来,送汤送水,吟诗作画……什么用处都没有,硬是没让干隆给她们一个眼神。 老婆孩子热炕头,万岁爷乐在其中! …… 永琮还在坚持不懈地念着「鹅鹅鹅」,一众人皆以为七阿哥在吟诗呢。也无人去质疑他从何处学来的「咏鹅」,七阿哥聪明伶俐,灵秀早慧,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事儿。 事实上…… 永琮没有背诗。他隐隐地抓住了发声的要点,正使劲学着说话呢。 他的嗓子还嫩,发不出复杂的音色,最多叫一声「鹅」。 「鹅鹅鹅——」他继续奶声奶气地喊着,永琏揉揉他的小肚皮,憋笑着道:「皇玛嬷,世上有一种笑声,叫发出鹅叫。您说,永琮是不是在狂笑?」 太后「呃」了一声,半信半疑地开口,「哀家倒是没听说过这类笑声。」 永琮立即闭了嘴。 他哀怨地瞅了太子一眼,谁发出鹅叫哇? 小爷是在努力说话,说话! 永琮有了小情绪,张开嫩嫩的小嘴,挣扎着起身,吧唧咬了永琏的下巴一口。这一口颇为用力,留下了淡淡的红印,还有晶亮的口水,乍一看,像被女子轻薄的吻痕。 太子笑了句「顽皮」,接过宫人递上的帕子,随意地擦了一擦就不管了。李钦在一旁深深地埋下头去,肩膀一抽一抽的,太子这才感觉到不对,嘴角抽搐了一番,「……拿镜子来。」 自从有了玻璃,镜子也更新换代,成了锃亮锃亮的玻璃镜。从前能让人纤毫毕现的只有西洋传来的水银镜,太子找了几个传教士和工匠在工部一捣鼓,就捣鼓出了中式的「琉璃镜」。 拿巴掌大的小镜子照了照,太子无语半晌,佯装生气地拍了拍永琮的小屁股。他在外面行走,下巴一道红红的咬痕,还不给人误会? 天知道,他后院还是干干净净的。 永琮乐淘淘地笑了起来,把脑袋埋进了永琏的脖颈,蹭了蹭,含煳不清地喊:「鹅鹅鹅……」 太子捏捏他的小鼻子,「不许喊鹅。喊哥哥!」 「鹅鹅鹅……」永琮继续喊。 殿外传来给皇上皇后请安的声音,永琮眼睛一亮,拔出了小脑袋,左右转了一转,眼里就映入美丽的皇额娘与英武的皇阿玛的身影。 永琮突然超大声地叫:「鹅鹅鹅——娘!」 第30章 变故 额娘? 七阿哥会喊额娘了?! 所有人都惊了。 皇后最近在忙着和敬大婚的事儿,眼角眉梢透着浅浅的疲惫,见着永琮后,好似疲惫都去了些许。 勐然间听到一声「额凉」,她以为是幻听了,愣在原地,怎么也不敢置信。 第40页 干隆也是一惊,后又一喜,「永琮竟会说话了!」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从太子的手里抱起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娃娃,兴奋地如同一个傻父亲。 吴书来很是惊恐—— 万岁爷这副模样,莫不是中了邪? 干隆把永琮举到面前,小鬍子蹭着他的嫩脸蛋,诱哄道:「乖永琮,再喊一声给阿玛听听。」 永琮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掩不住心底的欢喜。他会叫人啦! 他张了张嘴,「额凉!」 又是一句奶音。 虽然「额娘」给叫成了「额凉」,永琮也心满意足。他被蹭得咿呀乱叫,用小手推了推干隆的脸颊,不知为何,有种淡淡的心虚之感。 他叫额娘,皇阿玛怎么那么高兴? 干隆终于听清楚了,永琮这是在叫额娘。他扭头瞧了瞧眼含泪光的皇后,心底酸熘熘的! 他刚刚离得远,理所当然地以为永琮在叫阿玛…… 皇帝还在吃着醋,另一边,皇后泪眼朦胧地看着胖儿子。 这一声额娘,恍若隔世。她已经快忘却上辈子浓浓的苦涩,重来一回,自怀孕起,她一直是抱着失而復得的喜悦之情,无比庆幸上天给了她一次机缘。 永琮长到八个月,她几乎日日陪伴,不愿意错过他一天一个样的变化。生了永琮,皇后的一颗心才落到实处,精神也不再紧绷,连睡梦都会甜蜜起来。 永琮健健康康的,皇后便心满意足了。只是午夜梦回之间,她总想听小儿子唤一声额娘,若是永琮开口说话,第一句便是喊的她…… 那该是多么美妙的事。 没想到希冀成了真。 一滴泪落下,皇后喜极而泣,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哽咽地对永琮笑:「给额娘抱抱……」 永琮看见皇后的眼泪,不知所措了起来,双手直伸,朝皇后甜甜一笑,「额凉——」 不哭。永琮在呢! 他吸了吸小肚子,想着减轻自己的重量,不给皇后造成负担。但那么小的孩子,皇后怎么会抱不动? 她环住永琮的胖腰身,破涕而笑,重重地亲了一口儿子,把脸埋在永琮的颈窝处。 永琮的脸蛋陷入了额娘香香的发间,他又叫了一声「额凉」,伸出手手拍着皇后的嵴背,像是在安抚。 太后瞧着这一幕,笑意盈然间,双眼有些湿润,「哀家的乖孙孙哟!」 干隆接过于嬷嬷手里的帕子,轻柔地给皇后拭了拭泪,佯装生气道:「永琮头一个喊的不是朕,要哭,也是朕哭才是。」 太子被永琮抱过就丢,像明明白白被安排的工具人。看着永琮乳燕投林般投入皇后的怀抱,他也酸极了,此时幽幽地来了一句:「皇阿玛,儿子才该哭……」 论理,哥哥两个叠音字不是最简单易学的么? 永琮倒好,先喊额娘去了。 方才感伤的气氛一瞬间变了,皇后轻轻地笑了起来,又亲了永琮一口,「永琮乖,会不会叫阿玛?」 永琮偷偷地朝皇阿玛瞧去,有些小心虚。 现在他才忆起,三个月的时候自己就会「啊啊啊」地叫了,再跟上亲亲的时候「嘛」的尾音,连起来不就是「阿玛」吗! 求生欲极强的七阿哥瞬间软糯糯地喊了一声「阿玛」。 紧接着他就被干隆重新抱在了怀里,傻爸咧开嘴,毫无威严地笑了起来,那副模样,哪还像执掌天下大权在握的帝王? 永琮喊完阿玛,灵光闪现,扭过小脖子对皇太后喊了一声:「玛嬷!」 发音分外的不标准,但谁在乎?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恨不得把乖孙孙揉进身子里,连声应道:「玛嬷在呢!」 「……」太子轻咳一声,「永琮!」 说完,希冀地朝小娃娃看去。干隆和皇后这才注意到了大儿子,干隆一边揉永琮的小脑袋一边道:「永琏,别为难你弟弟……」 话语卡在了喉咙里,干隆一皱眉,「你出宫逛花楼去了?」 太子:「……」 永琮的口水呛在了喉咙里,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皇后连忙给小儿子顺气,好气又好笑地拧了干隆一把。 太后瞪了干隆一眼,「永琏最是守礼不过,你个做阿玛的说什么话呢?!莫要带坏了哀家的永琮!」 干隆受了噼头盖脸一顿训斥,赔笑道:「皇额娘说的是……」 他说着又委屈了起来,指了指太子,「这吻痕如此醒目,不怪儿子错认。」 太子到现在还没个女人,干隆总担心儿子憋坏了,旁敲侧击询问了太子的起居,得知太子健康的很,身体没什么问题。 干隆遗憾地想,只能等来年选秀,给永琏选个可心的嫡福晋。 现在倒好,太子下巴被啃了一口,思及他后院空空,干隆就觉着他是逛花楼去了。 一国储君逛花楼,成何体统? 干隆自觉这事荒唐,火气慢慢升腾起来。好啊,这孩子平日里看着稳重,比朕年轻的时候还出格呢! 谁知皇后拧上了胳膊,又得了太后的训斥,干隆讪讪一笑,紧接着脖子被永琮搂着蹭了蹭。 「阿玛……」永琮的声音软软的,脆脆的,还带着心虚。 桂嬷嬷忍笑道:「回万岁爷,这印子是七阿哥啃的。」 干隆面色一僵,重重地咳嗽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而夸起了永琮来:「朕的七阿哥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力气,日后定是我大清的巴图鲁……」 第41页 太后:「……」 皇后:「……」 太子:「……」 皇上,您这般行事,满朝文武知晓吗?天下百姓知晓吗? 永琮的双颊染上一抹红晕,羞涩地扭了扭屁股,因为愧疚而努力张了张嘴:「鸽鸽鸽——哥哥!」 太子郁闷的心情顿时散去,眉开眼笑了起来:「哥哥在呢!」 * 干隆十二年的春节过得热热闹闹的。干清宫的大宴上满朝文武齐聚,七阿哥终于在大众面前露了面—— 钟灵毓秀、精緻可爱的小娃娃,跌跌撞撞地让墨书牵着,大红色的衣裳裹着圆滚滚的身躯,偶尔一屁墩摔到地上,也不哭不闹,撅起小嘴起来后继续走。 各家夫人瞧着心都要化了。都说七阿哥如何聪慧,如何受宠,都不如亲眼见识来得可信。这般金童似的孩子,谁会不爱? 王公大臣们献上年礼后,就轮到了众位阿哥前去敬献。 大阿哥永璜中规中矩地敬献了玉如意,三阿哥永璋是手抄的几卷佛经,至于其他年幼的阿哥,说几句祝福的话就足够了。 太子永琏的礼物显得格外不同,一个紫檀雕花的盒子里装着三朵皂花,染上了鲜亮的彩色,雕成了月季及盘龙的形状,巧夺天工,像是艺术品一般。 等吴书来唱出名儿的时候,永琮差些一个趔趄摔了去。 玻璃水泥肥皂,穿越必备三件套,齐活了! 他二哥太牛了哇…… 太子殿下这几年一直在工部行走,那儿有全国顶尖的师傅,一件件令人震撼的制造就是出自他们的手。 但谁都知晓,没有太子的亲自指点,他们哪能造出如此神物? 「这是制作司刘岷所造,于清洁一途有着奇效……」太子清朗的声音在大殿迴响,他微微笑着,身姿挺拔,堪称芝兰玉树。 履亲王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康熙年间的废太子,年轻的时候也如永琏一般龙章凤姿……回过神他暗暗呸了一句,这位太子爷,不可能步那位的后尘。 干隆大悦,连说了三个「好」字,谁都能从他的面上看出满意骄傲来。 接着就轮到了摇摇摆摆的永琮。他努力地挺直嵴背,憨态可掬地做了个拜年的姿势,然而重心不稳,很快地往前面倒去。 墨书吓了一跳,连忙扶正他的身子,永琮想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了丑,就有些羞愤,面颊也鼓了起来。 丢人归丢人,可不能没了气势。永琮鼓着脸,奶声奶气地喊:「阿玛新年快乐!」 口齿不是很清晰,但这个年纪的孩子说出这番话,已经很惊人了。大臣们偷偷地朝御座上窥去,就见万岁爷开怀大笑,那架势,恨不得把七阿哥搂在怀里好好亲香。 皇后一脸温柔,太后笑得眯起了眼,和敬坐在一众格格中间,也笑得极为明媚。 太子心里痒痒的,当晚就偷袭了永琮肥嘟嘟的小屁股,还往他蜡笔小新似的肥脸蛋上蹭了许久。 永琮被rua得麻木,哭唧唧地想,二哥放过我哇…… * 三月初五,固伦和敬公主出阁。婚后夫妻俩并未远赴蒙古,而是留在京城,干隆专门为她修建了长公主府邸。三朝回门,和敬满面红霞,瞧着极为幸福。 很快就到了七阿哥抓周的日子。 永琮小屁股一扭一扭地爬到金黄色的布毯上,左右探了探,眼疾手快地抓了一把小木剑,一锭银子,还把一盘点心搂进了怀里。 至于离得最近的《三字经》,被永琮忽略了彻底。 如意嬷嬷唱着吉祥的话,干隆暗想,日后定要给永琮请个厉害的武师傅。还有银子和点心……生在皇家,还缺吃穿么?宝贝儿子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时光飞逝,迎来了草长莺飞的暮春。永琮脱下了厚厚的褂子,动作也愈发灵活起来,伺候他的墨书却意外地有些忧虑。 七阿哥近日常常发呆,皇后娘娘抱着哄着也不管用,只好托人去民间寻一些趣味小玩意来。明明阿哥还是笑得甜甜的,墨书却敏锐的觉得,阿哥有什么心事。 才两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事? 永琮自顾自地趴在毛绒毯上,墨书拿了九连环来他也不动,只懒懒地翻了个身。 算算日子,他已满两虚岁,离得天花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永琮心里不安极了,却无法与任何人诉说。前世,他就死在了这一场疾病里,药石无医,今生呢?他能熬过劫难吗? 不论是皇阿玛还是皇额娘,都看他看得和眼珠子似的。说不定,他早就度过了难关,能够长命百岁了…… 永琮纠结地搅着手指头,呜,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捨不得这个世界,捨不得爱他护他的亲人,老天爷能厚爱他一次吗? …… 永琮安然度过了五月。 六月初一清晨,长春宫,东暖阁。 皇后领着嫔妃前往寿康宫请安,永琮迷迷煳煳地处在睡梦中,忽然觉得脖颈处有些发痒。 他扭动着身子,哼唧了一声:「好痒……」 墨书守在床前,见永琮伸手要朝脖子挠去,霎那间神色都变了,赶忙拦了下来,颤抖着手,掀开了他衣襟的领口。 只见白嫩的肌肤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触目惊心! 第31章 惊雷 墨书出身没落的包衣世家, 小时候也是下过农田吃过苦的,也见过天花肆虐的场景,自然对红斑有着极深的印象。 第42页 得了天花, 大多数的幼儿都熬不过去。 七阿哥才两岁的年纪…… 她一回想,脸惨白惨白的, 差点跌坐在床榻前。 这样密密麻麻的斑点,像极了出痘。 不,不会的。 冷汗在额间浮现,墨书咬着牙, 心中还有些侥倖,万一是寻常的过敏呢?她一直守在阿哥的身边,从未让他接触什么陌生的物件, 不会是天花的。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颤抖着手,掀开了永琮胳膊间的袖子,愕然发现,连七阿哥的手上都有了红点。腿上,身体上, 也是这般! 永琮迷迷煳煳地醒了,眉头不高兴地皱了起来, 哼哼唧唧地叫着,全身都痒得不成样子。 怎么会那么痒?脑海也昏昏沉沉的。 双手忍不住的朝身上抓去,墨书惊叫一声:「阿哥爷!这可不能抓啊!」 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永琮瞬间清醒了。 不能抓? 他听见墨书的喊声,心情顿时沉到了谷底。 浑身发痒, 头脑发热,这不就是前世天花的症状么? 不管是什么病症,发了痒, 都是不能挠的。永琮晶亮的眼里顿时蒙了一层泪,他以为度过了生死劫难,才放下心来,没想到老天爷这是在玩他呢! 他越想越是委屈,不禁悲从中来,连浑身瘙痒都顾不得了,号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喊着「阿玛」「额娘」「哥哥」之类的话语。 「我要额娘……」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哭,哭皱了一张包子脸,泪眼朦胧,直哭得墨书淌下泪来。 早在墨书惊叫的时候,一众嬷嬷宫人就赶来了暖阁,瞧见一片狼藉的床榻,一个个的愣在了原地。 「七阿哥全身都出了红斑点,快去禀告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请太医院李院正过来……快!」墨书流着泪道。 若真是出痘…… 在长春宫当差的都接种了牛痘,再不怕天花这等来势汹汹的病。可七阿哥才两岁的年纪,还未种痘,就算种了,也有熬不过去的可能! 七阿哥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墨书又说什么「红斑点」,长春宫总管梁双喜闻言心都凉了。 他腿一软,好容易撑住了,厉声唤了几个小太监,连滚带爬朝外奔了出去。 * 今日的大朝会上,臣工们主要围绕着大金川土司莎罗奔作乱一事进行议论,干隆心情颇好地聆听着一项项议程。 正月的时候,莎罗奔突然进攻别的土司部落,抗拒驻扎官兵的调和,起而作乱,消息传回京城,干隆震怒,决心起兵进攻大金川。 三月,他授命云贵总督张广泗为川陕总督,总理清剿大金川的兵务,同时任命户部尚书兼銮仪卫指挥使、军机大臣傅恆为监军,赐予他便宜行事的职权。 太子永琏督管军队后勤,自大军开拔之后坐镇户部,已有好些日子没回毓庆宫了。 征讨前期,形势一片大好,捷报频传,干隆这些日子的心情一直不错。太子坐镇户部,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才能,用了一种叫「表格」的纸张记录帐单,故而这次出征的物资格外整齐条理。 不知有多少人上书太子的贤明,干隆大悦,朕的江山后继有人! 定贝勒永璜于春日的时候出宫开府,搬离了阿哥所。 五月下旬,大福晋意外发动,难产了两天两夜生下了皇长孙绵德。 皇长孙因为早产显得气血不足,哭声细细弱弱的,还不知能不能活到周岁,故而永璜心情称不上好。 太子永琏坐镇户部,他被干隆安排了协理的差事,等同于给太子打下手…… 多重压抑之下,永璜耷拉着眼角,听户部的主事汇报军需变动。 这时候,一个脸嫩的小太监探头探脑地在外头张望,吴书来余光一瞥,认出了这是长春宫的当差的小炳子,梁双喜唯一收下的徒弟。 小炳子的神色分外焦急,吴书来心里犯起了嘀咕,长春宫发生了什么事? 见万岁爷聚精会神地听着汇报,吴书来怀抱着拂尘,悄悄地走下台阶,拉过小炳子,压低声音斥道:「你师傅没告诉你么?朝会之时闯入这儿,不论是谁,统统杖毙!是不是不要命了?」 小炳子怎么会不知道? 他面色一白,咬咬牙,还是跪了下来,不住地磕头:「大总管,奴才是不得已前来干清宫的……七阿哥方才浑身斑点,疑似出痘,皇后娘娘还在寿康宫,奴才故而……故而斗胆前来求见万岁爷!」 吴书来听到「七阿哥」三个字已是面色大变,接着听闻「浑身斑点」「疑似出痘」,脸色就变得和小炳子一模一样的惨白了。 七阿哥……吴书来抖着唇,这小祖宗可是万岁爷的命根子,怎么会出这档子事?! 「你且等着,咱家这就去禀告万岁爷。」吴书来深深吸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众目睽睽之下,颤着声道:「万岁爷,奴才有事要禀。」 干隆撑着额头听臣工的上奏,早就注意到了殿外的动静。他心下有些思量,闻言坐直了身子,肃然了面色:「说。」 吴书来向来有分寸,若无变故,是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般行事的。 吴书来声音发抖:「七阿哥……七阿哥浑身红疹,疑似出痘了!」 轰! 惊雷于脑海深处响起,干隆整个人一晕,指尖蜷缩了一下,哑着嗓子道:「你说什么?永琮?!」 第43页 吴书来深深地埋下头去,不出几息,便听见万岁爷晦涩的嗓音: 「退朝,命太医院的当值太医即刻前去长春宫!」 说罢,撇下满朝文武,急匆匆地走了。 * 寿康宫。 去岁,愉嫔惹怒太后被禁足在圆明园,差些没被降为贵人,五阿哥也同她分开,与三阿哥永璋住在一处。 对唯一在乎儿子的女人来说,这真是要了愉嫔的命!她眼皮都哭肿了还是无计可施。 一力降十会。任她有再多的计策,可一个「孝」字和一个「礼」字压下来,她只得偃旗息鼓。 皇上孝顺,太后的惩罚她不得不接;皇后是嫡妻,而她不过是个妾侍。后宫等级分明,就算直接打发她去了冷宫,天下人也不会议论什么。 愉嫔本就无宠,这番行事更是招了干隆的厌恶,规定了她每月只能探视一回五阿哥后,愉嫔就彻底沉寂了下来。 衣裳朴素,形容枯藁,杏眼里闪烁的光亮也熄灭了下去,整个人不言不语坐在软凳上,直让人瘆得慌。 仪嫔就挪远了身子,不欲与她挨得过近。愉嫔受罚,连带着五阿哥的宠爱也淡了下来,眼瞧着母子俩是不能翻身了,她何必如从前一般和愉嫔交好? 娴贵妃也迷上了佛经,自圆明园归来之后,她如同大彻大悟一般,吃斋念佛了好一段时日,不再穿花红柳绿的鲜亮料子,满身的艷色都被压了下去,瞧着沉稳古板了许多。 纯贵妃还是从前那般模样,清丽温柔,她是真的不争不抢,旗帜鲜明地站在皇后那头;嘉嫔像变了个人似的,憔悴到了极点,竟有些愉嫔的味道了。 四阿哥受了寒之后又中了暑,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他不復从前的康健,一到冬日就会咳嗽,更加地畏热畏寒了。嘉嫔终于后悔了之前的所作所为,不再作妖,也不再和仪嫔争抢八阿哥,一心一意顾着调理四阿哥的身体,满身的尖锐都收敛了起来。 忘了说,宫里排行最小的仍然是嘉嫔所出的八阿哥,这一年来,干隆就没有召幸过嫔妃,成日成日地歇在长春宫。 时间久了,她们也回过味来了。长春宫间隔几日才会叫水,要说皇后独宠,也不尽然。 万岁爷是为了七阿哥,这才天天往长春宫而去! 七阿哥永琮的受宠程度,简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令人咋舌。 万岁爷竟和奶妈也没什么两样了…… 太后倚靠在榻上,听皇后轻声细语地说着趣事,譬如傅恆出征在外,家里的孩子都闹翻天了,老夫人进宫拜见的时候还念呢,说要把那几个泼猴给她治一治…… 皇后学起了老夫人的话:「什么时候福隆安能像七阿哥一样乖巧,我能多活个几年!」 永琮可是太后的心肝肉。他在寿康宫住了几个月,上至桂嬷嬷,下至小宫女,全都被七阿哥所俘获,争着到他面前当差,就连收拾尿布都抢着干。 福隆安太后也见过,与永琮同龄,活泼调皮得很,太后也是喜欢的。富察老夫人夸永琮乖巧,这话就更说到她的心坎里去了! 太后指着她笑,寿康宫里一众人都笑了起来。就算是捧场,皇后说的话,嫔妃们也得恭恭敬敬地听着。 说得正欢,一个小太监匆匆地进来禀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长春宫梁双喜求见。」 这个时辰,请安还没完呢,什么事这么急促? 皇后唿吸勐然间重了起来,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长长的护甲抓紧了扶手。 太后沉声道:「让他进来。」 梁双喜步伐走得有些乱,不復以往的镇定,面色惨白惨白的,见到众人就跪拜了下去。 「娘娘,」见礼完毕,他朝皇后着急地道:「七阿哥今早发了红斑,浑身瘙痒,疑似……疑似……」 疑似出痘! 接下来的话,他却说不出口了。 皇后蹭地一下起了身,眼前花了一花,头晕了一瞬,整个人踉跄着向后倒去。 第32章 峰迴 怎么会?怎么会在六月初一发了红斑? 五月初临, 她就提心弔胆了好些天,让人每日检查东暖阁,以防混进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永琮安然地度过了五月, 皇后总算了却一桩心事,还让富察老夫人替她上山进香, 拜谢漫天神佛。 难道人永远也争不过命运? 她心里一阵阵的发冷,不,不会的。重来一回,她的永琏渡过了劫难, 没道理永琮不行! 于嬷嬷惊慌地扶住她的手臂,「娘娘!」 太后也要晕了过去。她紧紧抓着桂嬷嬷的手,不断地念叨:「哀家得去看永琮……哀家的乖孙……」 寿康宫眨眼变得冷冷清清, 其余的嫔妃你看我, 我看你,都肃穆着脸,掩住心底的惊涛骇浪,一前一后回了住处。 七阿哥是不是不好了? 按梁双喜的说法,满身红斑, 不就是……出痘? 这个时候,她们谁也不敢开口, 朝长春宫望了一望,接着默默地上了各自的轿辇。 唯有愉嫔死寂的双眼渐渐明亮起来…… * 永琮难受极了。 墨书姐姐一直握住他的手,不让他挠痒痒的地方,永琮只得翻来覆去地蹭着被褥缓解瘙痒。他知晓墨书是为了他好, 故而没有挣扎,只是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不断地叫着:「痒……」 第44页 墨书心都要碎了。她看着七阿哥一步步长大, 早就把他看做自己的孩子一般!虽说这样想是大不敬,但墨书却是把他看做了自个的寄託。 七阿哥是她见过的最可爱的孩子,不哭不闹,照料省心极了,平日里奶声奶气地叫「墨书姐姐」,让人想把心掏出来给他。 她眼眶通红,不住地念叨:「阿哥爷再等等,皇上和娘娘很快就来了……」 话语刚落,干隆面色黑沉,一马当先地跨进暖阁,身后跟了一连串太医,李院正也在其中。干隆一掀衣袍坐在永琮身旁,掀开永琮的小衣看了看,红色的小斑点已经大了起来,依稀可见脓包。 干隆深吸了一口气,掩盖住焦急,随即摸了摸儿子的小胖脸,拭去他眼角的泪痕,「永琮不哭,皇阿玛来了。」 永琮睁大眼睛望着干隆,扁了扁嘴,又哭了起来。人在脆弱的时候就想有个依靠,他从未觉得皇阿玛如此高大伟岸,全身都在放着光芒…… 亲爹来了,永琮他心里的委屈就加倍放大,皱着包子脸哭:「皇阿玛,永琮好痒……」 干隆给他哭得心都碎了,眼眶跟着发红,抿唇道:「永琮乖,再忍忍,皇阿玛叫了太医过来,开一剂药方,永琮很快就会好的。」 扭过头厉声道:「还不快给七阿哥诊治?!」 太医们心中都是一凛,估量了一番,下意识地想到了天花。虽说天花已有根治之法,可七阿哥还小,难道直接接种牛痘么? 他们不敢保证种痘一定能成功啊! 李院正最具权威,他先上前检查了一番永琮的身躯,叫他张嘴,还把了脉,终于,缓缓地松了口气。 这症状初期与天花相似,但不像天花。 他朝干隆微微点头,干隆紧握的手勐地一舒,哑声道:「……接着看看。」 李院正站到了一边,罗太医上前把脉,接着是步太医,牛太医……全部过了一轮,太医们聚集在了一处,低声议论了起来。 很快,就由李院正拱手上前:「皇上容禀,臣等皆能确认,七阿哥并未见喜……」 疾步行来的皇后和太后恰好听闻了这句话。 「见喜」就是天花。太后大喘了一口气,念了句「阿弥陀佛」,不是天花就好,不是天花就好! 皇后紧绷的神经骤然松了下去,瘫软在了于嬷嬷的怀里。她缓缓吐出一口气,积蓄在眼底的泪水终究没有落下,用帕子擦了擦脸,颤声问:「那是什么缘故?」 …… 不是天花?! 永琮哭着叫了「额娘」「皇玛嬷」之后,震惊地张大了嘴。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故而迫切地想要见到阿玛和额娘他们。 太医的诊治应不会出错,永琮忽然脸红了起来,想捂住自己的眼睛。 既然不是天花,身躯格外瘙痒,还有红色的斑点,这不就是水痘吗? 果然如他所想,李院正捋了捋鬍子,「微臣以为,七阿哥得的是水痘。只需好好看护……不出半月,自会痊癒。」 在古代,天花是人人闻之色变的绝症,水痘却是分外常见,也不会致死。水痘来的快,去的也快,只需熬上十日左右自然会消去,只要不挠破水痘,亦不会留下疤痕。 李院正的话一出,暖阁里的温度都上升了些许。 墨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神色好转了许多,但一想到七阿哥浑身发痒,她忍不住开口询问:「若是阿哥受不住痒……」 也是,七阿哥才两岁的年纪。 皇后的心又重新提了起来。她八岁的时候也得过水痘,自能体会到那种痒意,还是富察老夫人绑了她的手,不让她胡乱去挠,以防破了相。永琮的身子上已经有了斑点,很快就会蔓延到脸上,才两岁的孩子,怎么忍得住全身瘙痒? 永琮还是要受那么大的罪! 皇后越想越是心疼。 干隆也不逞多让,心疼地看了眼永琮,沉声问李院正有没有解决的方法。 李院正沉吟道:「七阿哥还小,无法用冰,微臣最多抓些药来给阿哥降降温,至于瘙痒,却是没有根治之法。还请万岁爷和娘娘注意一些,千万别让阿哥抓破了水痘……」 三两个太医商量着抓配药方,永琮睁着水润的大眼睛,开始不好意思起来。身上还是若有若无的痒意,在尴尬的映衬下,也不怎么凸显了。 刚刚他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号啕大哭,真是丢人! 不过水痘罢了,老天爷可能是故意要吓一吓他。水痘初期的症状,和天花很是相似哇。 永琮越想越是脸红,都要冒烟了,全身像个煮熟的虾子一般。 皇后见他小脸通红,以为是发热带来的红晕,心里一抽一抽的疼。她紧紧拢住永琮的小手,柔声道:「额娘在呢。永琮不哭。」 「额娘,我没有哭。」永琮奶声奶气地回,又想到刚刚羞耻流泪的一幕,恨不得倒带重来。 太丢人了。妥妥的黑歷史! 哎,谁叫得水痘的时间那么凑巧,恰好在他前世的生死关头啊。不怪他想太多…… 干隆见皇后髮钗都歪了,向来梳得齐整的头髮散落,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背。皇后勉强朝他一笑,转头继续安抚胖儿子:「永琮最是勇敢了。听额娘的话,忍住不要抓挠,好不好?」 「好。」永琮软软地回答。 第45页 既然知道是水痘,他就要忍住痒意,不能去想了。过几个时辰,脸上就可能发起脓包,如果去挠,嘶…… 他就要成为干隆朝第一个破相的阿哥啦! 想像的未来太过可怕,永琮一个哆嗦,心里疯狂摇头。 他方才哭得累了,不一会儿疲惫袭来,连痒意都被盖了过去,很快就闭上眼,打起了小唿噜。 听着永琮的唿吸渐渐绵长,太后抹了抹眼角,对桂嬷嬷道:「去把哀家藏在库房的冰蚕丝织被拿来……」 太医说了,水痘要发个三四轮,十来天才会痊癒。这种痒意只能靠熬,太后怎么捨得?那冰蚕做成的锦被冰冰凉凉的,或许对遏制瘙痒有着奇效。 桂嬷嬷低低地应了是。这冰蚕被还是太后册封熹贵妃的时候,先帝唯一赐下的一匹,她向来珍藏着,捨不得用。她看了看睡得香甜的永琮,心里更难受了。 作孽,哪个杀千刀的害了七阿哥? * 七阿哥不会无缘无故得了水痘。 那是传染性的疾病,如同天花一般,必定要有来源。永琮不晓得这点,以为是自身抵抗力弱的缘故,但太医们讨论过后,还是上报了干隆。 七阿哥身体健康,比其他两岁的孩子不知强过了多少,故而要染上水痘,前提是面见过另一个人,或接触了什么腌臜的物件…… 刚下大朝会,干隆第一时间就下令封了长春宫,让人一寸寸地搜查,于嬷嬷也召集了所有宫人,让太医一个个地查验。 宫女和太监都聚集在一处,很快就查验完毕,并未有得了水痘的人。 那么只能是携带的物件了。 墨书记性好,她回忆着这几日来往东暖阁的宫人,包括奶娘,于嬷嬷着人都记录了下来,成了薄薄的一张纸。 「这些人的屋里,着重搜查。」于嬷嬷横眉冷目地道。 七阿哥自五月初就一直待在长春宫,这一个月来,连太后的寿康宫都没有去过。只能是长春宫内部出了岔子! 一想到这个,于嬷嬷就火急火燎地愤怒,还有止不住的心寒。 长春宫当差的人她都亲自把过关,有异心的都被打发的远远的。于嬷嬷觉得长春宫与铁桶也差不离了,如今却出了那么大的纰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七阿哥竟出了水痘…… 于嬷嬷想起太子殿下同她说的话—— 「永琮还小,又是嫡子,嬷嬷要提醒额娘时刻照料,密切注意着他的吃食,衣物还有被褥,莫要给人害了去。」 她自责极了。 于嬷嬷自富察皇后出嫁的时候就跟身边,歷经二十来年风风雨雨,早就练成了一副本事。她肃然着面色,往深里想去,下手的人应是料错了病症,把水痘认成了天花。 这两者的前期徵兆相似,几乎没什么分别。 若不是七阿哥福气大…… 于嬷嬷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想。 片刻后。 侍卫把一个做工粗糙的香囊递给了罗太医,罗太医低头嗅了一嗅,随即拆开往里一瞧。香囊里满是风干的各类花瓣,还有一片泛黄的麻布。 罗太医皱起了眉,小心翼翼地拾起麻布,展开一看,上面有干涸的一小片水渍。 「水痘脓液……就是它了。」罗太医把麻布递给李院正,李院正也不嫌腌臜,闻了一闻,这般肯定道。 真相大白。 「不……」一个宫女白了脸,摇摇欲坠了起来。 「是你?!」 墨书不可置信的声音响了起来,于嬷嬷转头看去,一点一点睁大了眼眸。 第33章 前因 那个宫女娃娃脸, 弯眉,十七八岁的模样,此时脸色惨白地出列, 软着身子跪在了地上。 墨书像是受到了莫大打击似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又问了一句:「墨画,是你?!」 长春宫得脸的宫女都是「墨」字开头,墨画也是一样。她手脚麻利,尤其是手, 分外灵活,不出一年便被提为了二等宫女,负责为皇后绾髮。 几个大宫女渐渐年长, 不出几年便要出宫嫁人, 不能侍奉在皇后跟前。墨书不愿嫁人,她和皇后说,要自梳做了嬷嬷,日后跟在七阿哥身边。 皇后笑着许了她,墨书紧接着说:「奴婢不能跟着娘娘, 墨画却是能的。」 墨画这几个二等宫女算是出类拔萃,不出意外, 将取代墨书她们,成为新任的大宫女。 从名字上便能看出两人的关系有多好。 墨画原本不叫墨画,叫喜儿。来长春宫后,皇后问她要唤什么名字, 她眼眸亮晶晶的,「奴婢愿叫墨画,书画原本就是一家, 奴婢会一直跟随墨书姐姐的。」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墨书有个小跟班。 墨画绾髮的手艺一绝,墨书却梳得乱七八糟,墨书很是敬佩手巧的姑娘。墨画来了之后,她常常上门请教,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 墨书没什么架子,她天生和善,把墨画当亲妹妹看待,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分给墨画。 她当做亲妹妹的人,却害了七阿哥…… 墨书的质问一声比一声高,墨画懵在原地,不住摇头,泪水止不住地流:「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香囊里有脏东西……墨书姐姐,我真的不知道!」 「和她废什么话!」于嬷嬷很快走近,她满面煞气,刀割似的盯着墨画:「你是要去慎刑司一趟,还是自己招了?」 第46页 语气不復平和。 墨画抖着唇,哭得快要昏厥过去。她什么时候面临过这等场面? 「墨画。」墨书红了眼眶,深吸一口气,极冷极冷地看着她,「皇上和娘娘若是知晓,便是慎刑司也不管用了。」 昨日墨书在她屋里言笑晏晏,两人一起绣花,谈话间憧憬着日后的生活。 现在,这一切都毁了。 是她蠢! 墨画惨笑一声,颤声道:「我真的不知晓香囊里有麻布。这是辛者库的莺儿送的,三日前,我去探望她,她便送我了这个香囊,说是她亲手制成的,让我好好戴着……」 她就把香囊别在了腰间。恰逢那日天气突然转凉,墨画还进了东暖阁,给墨书送上薄被,以防她夜晚冻着了。 ——方才于嬷嬷召集宫人的时候,她正在小憩,故而来不及佩戴香囊,随意地搁在了床榻上。 交代完前因后果,墨书捂着嘴无声地哭,墨书呆在原地,愣住了。 于嬷嬷依旧横眉竖目,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个莺儿,从前是做什么的?」于嬷嬷半晌才问。 「她是奴婢的同乡,奴婢刚进宫的时候还小,得了她许多照拂。」墨画垂下头,泪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从前,她是在承干宫当差的。」 承干宫,辛者库。 皇上皇后仁慈,基本不惩罚宫人;唯有几年前,一些服侍高佳皇贵妃的旧人进了辛者库。 于嬷嬷沉默了一息,和侍卫道:「麻烦大人去辛者库,带莺儿过来。」 * 莺儿是慧贵妃高佳氏的亲信。 她虽然只是个三等宫女,但这是贵妃故意安排的,莺儿就凭藉着这份不起眼,为主子办了好多神不知鬼不觉的事儿。 高氏十四岁的时候入潜邸,直到做了侧福晋还是没有身孕。几番思量,请高斌找了一个神医进府,神医说,侧福晋身体寒凉,不易有孕,怕是终生无子了。 顿时天旋地转,莺儿觉得主子是被嫡福晋富察氏给害的,高氏也如此认为。眼见着和敬永琏接连出生,她恨极怨极,表面上笑盈盈的,发誓必要让富察氏付出代价。 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下手。干隆三年的寒冬,永琏只带了一个侍从出现在御花园,莺儿前来禀告的时候,贵妃就笑了。 高斌掌管内务府多年,贵妃的手上累积了许多的人脉。神不知鬼不觉地,永琏落了水,看着还是个意外。 可惜,永琏没死,他活了下来!贵妃也被查出了所作所为。 贵妃从此缠绵病榻。临死前,她想疏通关系把莺儿送出承干宫,皇后笑吟吟地阻止了。 莺儿和几个亲信一道进了辛者库,整日整日干着粗活。她怨极了皇后,听闻中宫又生下七阿哥,就谋划着名要为主子报仇。 太子不容易死,那年幼的七阿哥呢?他死了,皇后定然撕心裂肺! 莺儿一直在等一个机会。 可还没等到,她的脖颈莫名地浮现了红色的斑点,还发起热来。 莺儿吓坏了。 辛者库里的人都是待罪之身,就算得了天花也没有牛痘救命,而是一卷破蓆子裹了丢乱葬岗去。她以为自己患了天花,绝望之下想着,她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被的。 墨画是她的同乡,刚进宫的时候老是被人欺辱,还是莺儿生出恻隐之心,警告了她们一番。 莺儿进辛者库后,墨画每隔两月就会打点银子来看她,言语间绝不谈当差的事。 但莺儿知晓,她是在长春宫做事! 老太监一次喝醉了酒,谈到墨画,言语间不乏羡慕,「那个墨画啊……在长春宫,是一飞沖天喽……」 莺儿这才忆起,七阿哥也在长春宫呢。 不到两岁的幼儿染上天花,极大的概率就是死! 莺儿冷笑之下,就想到了赠送香囊的办法。 她挤破了手臂上的脓包,撕了一条麻布印了上去…… * 莺儿躺在木板床上,终于觉得不对。据说得天花的人脓包会溃烂,可她的伤口却渐渐好转,水泡也缩小了下去。她的脸上并没有红疹,只是手臂和身躯密密麻麻地遍布。 她照常在辛者库做事,却没有一个人被她传了天花。 …… 她被扔在了长春宫的院子里,于嬷嬷厌恶地看了好一会儿,才记起从前高佳氏的身边,是有这么个人物。 三言两语之间,得知七阿哥得的是水痘,莺儿瘫软在了地上,悽厉大笑起来。 「老天无眼!凭什么富察氏活得那么风光,凭什么她的儿子接二连三的好运躲过一劫!太子是,七阿哥也是!我不服!」 她还在大喊,墨书冲上去重重地给了一巴掌,直把人打得咳嗽了起来。 「放肆!皇后也是你这贱婢能够议论的?!拖下去杖毙!」干隆负手而立,面色铁青,话语间涌动着熊熊怒火,几乎能把人烧着了。 莺儿被捂着嘴拖了下去。 吴书来从未在万岁爷的脸上看到这般可怖的神情,心道不好,现下只有皇后娘娘能够安抚了! 他偷偷看了眼皇后,却只觉有些不对劲。皇后娘娘平日里温温和和的,这样面无表情,让人心底一冷。 皇后立在干隆身旁,淡淡看了莺儿半晌,又移到墨画身上,忽而低低地一笑:「是本宫小看了高佳氏。」 第47页 人都走了,还留下这么个「忠僕」祸害人。 害了永琏还不够,还要害永琮,也真是难为她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了。 于嬷嬷心惊肉跳,皇后笑过之后不悲不喜,像是被气狠了。干隆正欲继续发落,就听到这么一番话,咯噔一声握住了皇后的手,「静姝。」 皇后垂眼看了看,亦紧紧地握了回去,片刻后,似哭似笑地哑声道:「我要皇上,诛她的九族。」 干隆生怕她气坏了身子,满腔怒火散了个干净,当即说:「朕听你的。」 这样的罪过,诛九族算便宜她了! 说完,干隆又吩咐吴书来:「带上人好好探查,这宫里还有没有高氏的钉子……」 连高佳氏都不愿意叫了,皇上想必是后悔抬了皇贵妃的旗。 吴书来暗暗心惊,躬着身子道:「是。」 回头往东暖阁看了一看,他嘆着气地想,七阿哥是受大罪喽。 那般惹人疼的娃娃,她怎么下得去手?莺儿,真是个杀千刀的祸害! 院子眨眼变得空落落的,墨画还跪在地上,墨书经过的时候停了一停,然后决然而去。 傍晚,墨书流着泪,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求娘娘给墨画一个体面……」 因为监管不力的关系,她被打了二十板子,此时强撑痛楚跪了下去。皇后默然半晌,轻声嘆道:「本宫没想着赐死她。」 墨书惊喜地抬头,正要谢恩,却被牵扯到了伤处,龇牙咧嘴地张了张口。 墨韵墨帘墨枝原本担忧地看着她,见此无声地笑了出来。 皇后终于弯了弯眉眼,「……皇上说,罚她去辛者库做上几年,就可以出来了。」 「谢皇上,谢娘娘……苦活累活,是她应当做的。」墨书用袖子擦了擦泪,感激地道。 * 皇后在正殿处理后续,永琮坐在八仙桌上,扁着嘴,一口一口地吃着鱼片粥。因为水痘,他只得吃些清淡的食物,连最爱的果子露都不能喝,别提多可怜了。 吃到一半,他的包子脸皱了起来,于嬷嬷连忙放下银碗,「阿哥是不是发痒了?」 永琮软软地嗯了一声,手指头悄悄弯起,悄悄地抵在了肚子上。 ——想挠! 这么微小的动作于嬷嬷并没有发现,她满脸心疼,「再忍忍,很快就熬过去了。」 永琮肚子上传来的痒意愈演愈烈,他迟疑着,脑海里天人交战了半晌,肚子上的水痘破了,应该没事的吧? 干隆朝没有破相的阿哥,肚子上有疤痕的阿哥可是不少的……嗯,比如七阿哥永琮。 他就开了先河,当这第一人叭! 「永琮!」和敬焦急的声音响起,永琮唬了一跳,连忙缩回手背在身后,心虚极了。 昂头看去,他的二哥和姐姐一块来了! 第34章 护短 永琏风尘僕僕的, 俊脸上写满了担忧,见永琮精神尚好才勐地松了口气。 他狐疑地瞅了永琮半晌,方才是不是看错了, 那小胖手抵在肚子上,是要抓挠? 他越是看, 永琮就越是心虚,差点忍不住喊我错了,幸而和敬姐姐给他解了围—— 和敬一身素雅的装扮,看着永琮眼泪就落了下来, 「姐姐来了。水痘多折磨人,永琮有没有难受?」 永琮慌张了起来,姐姐怎么哭了? 他手上瘙痒着, 不方便给和敬擦眼泪, 于是一个劲儿地道:「不难受。姐姐不要哭,于嬷嬷,快擦擦……」 和敬听着软软的奶音,吸了吸鼻子,一笑:「好, 姐姐不哭。永琮最乖了!」 今天天气尚好,太阳照得人昏昏沉沉的, 她用了午膳就撑不住了,与驸马一道在院子里支了个躺椅。还没入眠,宫里就来人了,慌慌张张地请了安, 「公主,七阿哥……七阿哥出了红斑,浑身发热……」 和敬差点把躺椅给弄翻了。她叮嘱了驸马一句就火急火燎地进了宫, 不断催促道:「快些,再快一些……」 很快,和敬焦急的面色凝固了。宫道甬长,太子伏在马背上奔驰而来,她惊声道:「二哥!」 宫里可不能御马! 太子拉了缰绳,眉眼沉沉的:「你也来了。我自会和皇阿玛请罪,现下重要的是永琮……」 说着,话间都有些哽咽了。 他在户部处理文书,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七阿哥疑似出痘。永琏持笔的手都抖了,方寸大乱,直接牵了马一路狂奔,顾不上什么规矩,让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放行。 到了长春宫才知晓,七阿哥得的是水痘,不是天花! 永琏如青松般挺拔的身子都软了一软,更别提和敬了。她像软面条似的让人搀着,一个劲地抹眼泪,「他才几岁,要受那么大的罪……」 瞧见永琮脖颈间若隐若现的红点,太子心疼极了。 「痒……」永琮鼓了鼓腮帮子,手指不住地捏着衣襟。 要不是哥哥姐姐突然出现,他就真的挠上去啦。 永琮又生出了好多委屈,可怜兮兮地朝太子瞅去,「二哥,永琮好痒。」 两岁的孩子,哪能受的住这般瘙痒?太子恨不得以身代之,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太子扭过头,深吸一口气:「让人即刻去毓庆宫,取书房博古架上的青玉软膏来!」 宫人忙不迭地应是,和敬在一旁柔声地逗着永琮,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端过于嬷嬷手里的银碗,餵他吃粥。 第48页 和敬的动作有些笨拙,永琮却意外地配合,啊呜啊呜,乖巧地解决了一整碗。 和敬放下银碗,仔仔细细地捧过永琮的小脸,额头上,下巴上,已经出现了红色的小泡泡。她不敢蹭上水泡,只能轻轻给他唿气:「姐姐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痒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永琮好受了许多,弯起了大眼睛。 太子的吩咐宫人们不敢怠慢,青玉软膏不一会儿到了太子的手上。太子掀开袍角,拍了拍床榻,「乖永琮,哥哥给你上药。这是舒缓筋骨的疗伤药膏,较为清凉,或许对止痒有些帮助。」 永琏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永琮眼睛亮了起来,蹬蹬蹬地爬下椅子,吧唧一口亲在太子的下巴上,麻利地爬上床榻,挺着小肚子躺了下去。 太子也不确定到底有没有用处。 但他见不得永琮被折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待涂上药膏,一股清凉袭遍全身,永琮「嘶」了一声,这青玉软膏和青草膏的味道好相似啊。凉凉的,却不是冰块一般的刺骨,在幼儿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痒意被掩盖了下去,果真舒服了不少!永琮恨不得爬起身抱住太子勐亲几口。 水痘实在太难熬了,永琮迷迷煳煳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一个下午都不安稳。他的小手轻轻地抓住太子的大手,「二哥,不痒啦。」 白嫩的小手软软的,太子反手握住,垂眼看见弟弟手腕处露出的红点,鼻尖酸涩了一瞬,缓缓唿出一口气来。 方才他眼尖地瞥见永琮往肚子上挠去,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青玉软膏的效用不知能维持多久,这几日,他得守在东暖阁,亲眼看着永琮才好。 和敬给永琮盖上了冰蚕被,太子低声道:「你在这儿守着,我和于嬷嬷说几句话。」 和敬点点头,目送哥哥远去,接着柔柔一笑,给永琮掖了掖被子:「姐姐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永琮小鸡啄米似的地点了点头。 「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庙里有两个挑水的小和尚。他们去海边挑水,发现了一尾漂亮的美人鱼,美人鱼对其中的帅和尚一见钟情,在他落水的时候救了他……」和敬娓娓道来。 永琮:「…………」 永琮神情呆滞,不是,这故事怎么那么熟悉? 还能串烧的? 和敬捂嘴笑:「这是你二哥讲的。」 永琮噎了一噎,二哥不是误人子弟吗?和尚还能和美人鱼谈恋爱? 但…… 这种离谱的爱情故事,他喜欢啊! 永琮兴奋地抓住了锦被,奶声奶气地撒娇:「姐姐最好啦。永琮要听结局!」 和敬神秘一笑,吊足了胃口,最后才说:「和尚被救起后双手合十,道了声——」 道了声什么?以身相许吗? 永琮眼睛晶晶亮,期待地看着她。 「道了声阿弥陀佛,就把小美人鱼给点化了!」和敬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永琮:「…………??」 他像是受了莫大的打击似的,翻了个身,用屁股对着和敬,气鼓鼓的不说话了。 * 永琮在里头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精神攻击,太子在外头沉着脸,怒火冲天。 于嬷嬷把来龙去脉给说明白了,太子负手而立,望着晚霞遍布的天空,良久,一字一句地道:「高佳氏……」 他并不是原来的那个永琏,「永琏」死在了干隆三年的冬日。 他有意识的时候,就已经浑身湿透,躺在了养心殿里。他得了一段崭新的人生,不论如何,都要为原来的那个孩子报仇,让他安安心心地离去。 修养了好些日子,李钦就告诉他,皇上皇后探查出来了!承干宫彻底封宫,慧贵妃闭门不出,永琏还没痊癒,罪魁祸首就已露出了马脚。 既然高佳氏缠绵病榻,永琏就没有再动手。 早知今日,他就算得了残暴的凶名,也要解决干净承干宫的漏网之鱼! 他那么小的弟弟,又那么乖,永琏几乎把永琮当儿子看待,想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太子自责极了,自己身为一国储君,却没有保护好幼弟。 这一年来高斌和永璜暗地里眉来眼去,太子都看在眼里。李钦向他禀告的时候,太子毫不在意:「随他们去。」 他留着高斌还有用处,更期待他们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只是现在…… 莺儿是高佳氏的奴婢,她与高斌,到底有没有关联? 就算没有,太子也不准备忍下去了。 「孤的弟弟受了苦,孤便要让他们过得更苦。」太子自语道,俊秀的面上重新扬起了笑意,大步踏进了东暖阁。 映入眼帘的就是气鼓鼓的永琮和圆滚滚的小屁股,和敬正手忙脚乱地安慰呢。 太子蜷了蜷手指,微微一笑:「这是怎么了?」 手痒,却是不敢揉弟弟的圆屁股了。万一揉破了水痘,永琮的屁股就多了疤痕,不好,不好。 和敬幽怨地望着他:「我讲了和尚和美人鱼的故事……永琮生气了。」 永琮也翻过身来,气愤的小眼神儿不断飘向他。 听听,这是故事吗?这是讽刺的冷笑话叭! 「……」太子脚步一顿,光风霁月极了,对永琮笑了笑,「二哥没说过。是你姐姐编造的。要打,就打你姐姐去!」 第49页 「砰」的一声—— 永琮目瞪口呆地见他姐姐叉着腰,朝太子扔了一个瓷杯,太子敏捷地一闪,瓷杯就碰到了明黄色的龙袍上去。 「给皇上请安」的声音传来,吴书来憋着笑,干隆面色沉沉地望着他们,「……」 「永琮出了水痘,还有心情在这儿扔杯子?」干隆似笑非笑地道。 说罢,不等和敬回话,他转头看向太子,看不出喜怒来:「宫内纵马,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和敬与太子老实地面壁,干隆小心翼翼地把永琮抱紧怀里,轻轻柔柔的,避开了红彤彤的水泡。瞥见水泡上有青绿色的印记,他问于嬷嬷:「这是上了药?」 「太子爷带来的青玉软膏,七阿哥涂上就好了些,痒意也消了去。」于嬷嬷恭敬答道。 干隆这才面色转好,冷哼一声:「算他有心。」 皇后进了东暖阁,就见一双儿女整整齐齐地面壁,讶然道:「这是怎么了?」 和敬委委屈屈道:「皇额娘……」 太子也装作委委屈屈地道:「皇阿玛让儿子面壁……」 皇后瞪了干隆一眼。 听到永琮出了事,和敬与永琏不知道有多着急,梁双喜都告诉她了。皇后疼爱孩子,就算犯了错也是情有可原,罚什么罚? 永琮从干隆怀里探出头,瘪瘪嘴,「额娘,二哥和姐姐欺负我。他们跟我说,说什么和尚成亲的故事!」 和尚成亲? 和敬一呆,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干隆和皇后面色一变,皇后沉默了下来,不再去管,轻轻摸了摸永琮的光脑袋,「永琮还痒吗?皇额娘让太医煮了药来,散热的。」 永琮苦大仇深地看着药碗,深吸一口气,张大嘴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 喝完药,他包子脸一皱,身子一瘫,呜呜呜,我已经是一条废鱼了。 紧接着甜甜的蜜饯塞进了嘴里,永琮吧唧了一声,我又活啦! 太子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看着他,温柔地笑了起来。 * 夜灯如昼,烛火幽幽。 长春宫偏殿,太子脱了鞋袜倚在炕上,唤了一声:「李钦。」 李钦给他挂好玉佩,闻言轻声道:「爷有什么吩咐?」 「让罗全找机会出府。」太子淡淡道,俊脸在烛光照耀下显得分外莫测,「该干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殿下:冲冠一怒为弟颜。 ***** 明天依旧零点更新。 千万不要嫌短小qaq 过几天放暑假,给大家献上粗长! ***** 感谢订阅和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啾咪! 第35章 入瓮 永琮的水痘发得很快, 到了第三日彻底长成。 他的身子上水泡遍布,胖脸上倒是只有两三处,额顶一处, 下巴一处,还有一处长在眉心, 不偏不倚,红得发亮。 永琮郁闷极了。这水痘还挑着地方长? 伸手摸了摸,嚯,再换身衣服, 披上袈裟,就可以cosy如来了! 第一日第二日的时候,青玉软膏还有些作用, 清清凉凉的, 止痒。到了第三日就抑不住那从根骨里透出的痒意,永琮也不喊,只哼哼唧唧地扭来扭去。 说起来,他都快忘了穿越这回事了。闻了青玉软膏的味道之后,永琮联想到青草膏, 继而又联想到现代的生活——然后就止不住心虚。 他太没有男子气概啦。 身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被区区一场水痘给打倒?! 于是墨书养好伤重新来到暖阁, 关切地问他是不是痒的时候,永琮大眼睛一眨,甜甜一笑,「不痒。」 看七阿哥的样子, 定是在强撑着。墨书心疼坏了,却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用尽全力地照料, 那架势,连永琮少了一根头髮丝都要自责。 太子日日去东暖阁看着永琮,以防他不小心抓破了水痘。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太子思索地瞧着弟弟,「要不要二哥餵你?」 「不要。」永琮坚定地拒绝了这个提议。 这真是人世间最苦的折磨。昨日他太过天真,窝在哥哥的怀里上了桌,看着太子大鱼大肉吃得一脸享受,他却只能痛苦地喝着白粥,永琮流下了悲伤的泪水。 太子的神色有些苦恼。 万一趁他不在,永琮又去挠肚子怎么办? 永琮机灵着,悄悄弯起的手指好不隐秘,要不是他火眼金睛,昨晚就让他得逞了。这让太子吓得,决心和他寸步不离,还和皇上皇后告了一状,很快,跟随永琮的宫人就增多了。 永琮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哥打的什么主意。 他迟疑半晌,最后吞吞吐吐地道:「二哥,把,把我绑起来吧。」 呜呜呜,我撑不住啦,真的好痒哇! 太子左手包住永琮的两只小手,右手摸了摸永琮的光脑袋,扬声道:「李钦!」 李钦很快进来,「太子爷?」 「着人去绣坊,改制一副薄手套来,照着七阿哥的尺寸,两只黏连在一处。」太子沉声道。 关心则乱,是他魔怔了,竟没想到这种方法防止抓挠。还是永琮的「绑」字提醒了他! 干隆正月里决心派兵进攻大金川,那儿气候湿冷,太子便上书阐明了「手套」这一物事,防寒保暖。李钦跟在太子的身边,很是明白手套为何物,闻言很快应了,匆匆忙忙地朝外走。 第50页 永琮张大嘴瞧着太子。 太子含笑着,又摸了摸他的头,「怎么了?」 永琮眼神亮晶晶的,哥哥威武! * 永琮很快就带上了专属防挠的手套。手套是薄绢制作的,分外清凉,在手腕处有个收缩,左右两只连在一块儿,不能自由活动,唯有永琮的胖手指可以翘起来玩儿。 他举起手套看了看,动了动手指,玩得不亦乐乎,后来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左右手绑在一起,怎么和犯人的镣铐这么像啊? 唯一的区别,就是镣铐是黑色的,这手套浑身都是喜庆的红。 还绣了一个石榴! 永琮自闭了。 想他堂堂大清七阿哥,得了水痘已经够丢人了,竟然要摆出和犯人一模一样的姿势! 他端坐在软凳上,因为痒意扭起了身子,手却不能乱动,只得不断地抬手,落下,抬手,落下。 ……像个招财猫。 太子看了许久,才忍笑着掀开帘子,朝外走去。 太有效果了。 当晚,太子问他:「永琮喜不喜欢红手套?」 永琮偷偷觑了二哥的神色,见他满脸期待,一副求夸的表情…… 永琮苦大仇深地点头:「喜欢!」 * 六月初一的大朝会,议程进行到一半,干隆破天荒地宣布罢朝,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这可是本朝前所未有的事儿。 万岁爷勤于政事,只在干隆三年,太子病重的那几日推了早朝。满朝文武一片譁然,面面相觑,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前朝风平浪静,那便是后宫了? 他们的心都提了起来,只觉风雨欲来。三三两两地走出宫门,每位大人的面上皆是凝重,幸而,并未有钟声敲响。 午后,宫里就传出七阿哥得了红斑,疑似出痘的消息。 他们咯噔一声,若是这位小主子出了事,天就要乱了。 先是长春宫封宫,后是太子不顾规矩纵马,越来越多的消息传递而来,大臣们心下各有思量,有人欢喜有人忧。 若是七阿哥不好了,太子失去一母同胞的弟弟,日后就少了大助力啊…… 高斌却没有多少欢喜。他眼角频繁地跳动,直觉有了不好的预感,却不知道为何而起。 同样是在那家酒楼,永璜问他:「七弟果真不好了?」 他出宫开府之后,宫内的消息来源便不剩多少了,偶尔还得仰仗高斌。 高斌在心里摇头,定贝勒还是没改了急躁的性子,面上的喜色都快遮掩不住了。 他压低了声线,「贝勒爷,是不是出痘,尚未可知。」 永璜对永琮这个七弟并没有什么恶感。白白嫩嫩、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谁不喜欢? 只是永琮与太子一母同胞,天生与他对立,渐渐的,永璜就不得劲起来。皇后还好说,可皇阿玛和皇玛嬷简直是把永琮给宠到了天上去,就是小时候的太子,也没这类待遇。 皇阿玛抱着永琮在养心殿批摺子,日日驾临长春宫,还亲自抱着他散步……一件件,一桩桩,都让永璜嫉妒。连平日不管后宫诸事的皇太后都宠着永琮! 他这七弟到底有什么魔力? 思来想去,永璜只得用「福气」两字来安慰自己。 七弟会投胎,托生在皇后的肚子里,作为嫡子,生来就比他高了一等。 今儿得知七阿哥不好的消息,永璜暗想,果然,那么小的娃娃,是承受不起大福气的。 听了高斌的话,他转动着手上的扳指,七弟要是没了,皇后必然元气大伤,太子也会乱了心神,趁此机会,他便可以搅弄浑水…… 雅间霎时安静了下来,两人喝着茶,静默地等待着。 到了傍晚,终于再次传来了消息:七阿哥得的是水痘,不出十五日,便可痊癒。 永璜面上掩不住的失望,高斌喃喃道:「可惜了。」 皇后所出的嫡子,是不是天生带了好运?他女儿那般缜密的计划,还是没让太子丢了性命;如今的七阿哥出了红斑,竟是不致命的水痘。 高斌见永璜烦躁地踱步,面沉如水地出声道:「贝勒爷,切不可乱了阵脚!」 太子失去幼弟,必会心神大乱,再运作一番,户部的摊子就会落到定贝勒的身上。眼瞧着太子失去理智在宫道上纵马,高斌就有七成把握办成这事,结果,天不遂人意啊。 这么好的机会…… 高斌重重地嘆了口气。 * 今日的早朝,有人出列弹劾太子宫内纵马,不修仪德,被干隆「太子关怀幼弟,孝悌可嘉」的理由骂了一顿,灰熘熘地回了原先的位置。 太子淡淡望了眼,都察院的一个小官,应是高斌的爪牙。 他紧接着出列,并未辩驳,而是朗声道:「大金川战事正酣,新的物资预备完毕,儿臣意欲护送至前线……」 话音未落,永璜的面色勐然一变。 前线捷报频传,大金川一半的地域被攻陷,想必将士们不日凯旋。 若是运送物资,接着坐镇后方,不必上阵杀敌,也有大把的军功滚滚而来。 太子于政事上通达,在军中却没有多少建树,如果他到了前线,必会夺得许多将士的支持。 傅恆为监军,太子管后勤,舅甥俩一联合,还有他什么事儿?! 第51页 永璜偷偷地朝龙椅望去,干隆正在思虑,并未有不悦的神色。 他心里一慌,皇阿玛对太子信任到这个地步?就没有一丝忌惮吗? 高斌也是一急,不能让太子再提升军中威望了。他有些焦虑地望着永璜的背影,忽然眼睛一亮,这也是定贝勒的机会! 太子身为储君,何等尊贵,皇上必然担心他的安危,大臣们也会反对。但物资不得不运,还需一个代表朝廷、能够安抚人心的主官,定贝勒恰是最好的人选。 永璜并不蠢,片刻后,他也想到了这茬。 他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出列道:「皇阿玛,前线刀剑无眼,金川情境恶劣,太子二弟身份贵重,不可冒险。儿臣愿往!」 大殿上静悄悄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太子与定贝勒投去。 干隆确实捨不得太子。大金川穷山恶水,况且两军交战,若是伤着碰着了,心痛的还不是他这个做阿玛的?还有静姝,定会埋怨于他。 永璜突然这般请求,干隆沉吟一瞬,极想准奏。 到底还是捨不得永琏,下令之前,他朝太子投去目光。 太子微微一笑,转头对永璜道:「若单单运送物资,大哥自然能够胜任。只是张大人前些日子传信过来,金川湍急,水位上涨,请求善于治河的大人随军,孤的詹事府里,恰有朱安朱大人精通此道……」 永璜见太子反驳得有理有据,心下更急。 治河? 难怪,太子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极快地思索,不,不仅仅是太子的詹事府有能人。 永璜眼眸一亮,胸有成竹地拱了拱手,大声道:「回禀皇阿玛,若说治河,协办大学士高斌高大人才能算精于此道。儿臣请求运送物资,并高大人随军!」 作者有话要说:  高大人:我有句mmp不知当不当讲。 ***** 因为上夹子,所以明天要晚八点之后更新啦。 鞠躬,爱你们! 第36章 疑窦 太子不说话了, 瞧着很是惊讶的样子。 永璜一直注意着太子的神色,瞥见他的眼底满是懊恼,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忐忑也一扫而空。 赌对了。 永璜的话音刚落,高斌的脸色立即僵硬了起来, 暗道糟糕,抬起头朝御座上望去—— 皇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神色莫测地盯着永璜, 片刻后转向高斌,沉声问:「高爱卿可愿随军?」 高斌心里直叫苦,恨不得时光倒流, 掐死押宝压在定贝勒身上的自己。 蠢货!昔年康熙爷的皇子们各个英才, 怎么到了这代,出了定贝勒这样的,这样的…… 定贝勒的话一出口,谁都知晓了他们的关系非同寻常。皇上会怎么想?太子会怎么想? 太过急迫,太过鲁莽了。焉知是不是太子给他们下的套?! 容不得他多想, 高斌神色谨慎,恭敬地出列道:「微臣年事已高, 怕是担不起定贝勒的期许……」 大臣们微微颔首,倒是没有多想,平日里定贝勒与高大人交集极少,提出这番话, 或许是为了反驳太子的提议。 高斌在治水一途政绩出色,确实是更好的人选,只是高大人年已花甲, 白髮丛生,虽说瞧着还算健朗,但大金川山长路远,谁也不能预料途中会不会出现意外。 就要看万岁爷允还是不允了。 干隆眯了眯眼,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永璜和高斌? 永璜难担大任,急躁少谋,但终究是他的儿子,还是长子。他不允许永璜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盼着长子上进的。 永琏不适合远行,那么就让永璜前去。干隆原本已要下令,就听闻了高斌的名字,说不清的失望涌上心头,他转了转扳指,随即停下了。 永璜也终于回过味来了,他面色一白,忙上前一步,「皇阿玛,是儿子考虑不周,丝毫没有顾及高大人的身体。」 太子垂了垂眸,压抑住溢出喉咙的笑声,大哥啊大哥,事到如今,由不得你不愿了。 皇阿玛干坤独断,一厌恶他人出尔反尔,二厌恶臣子们与他对着干。 你与高大人,恰好两样都占全了。 果然,干隆淡淡出了声:「着大夫随行,另配置一辆上好的马车,朕准奏高斌随行!永璜,护送物资的差事,朕交给你了,务必不要让朕失望。」 永璜半喜半忧,也顾不上其他了。能够上前线立军功,已是天大的喜事,他深吸一口气,拱手道:「儿子遵旨!」 高斌也苦笑着领旨。 定贝勒啊定贝勒,你可把老夫给坑惨了! * 永璜见高斌面沉如水,胸口微微起伏的样子,心下惴惴,忍不住开口道:「高大人。」 现下他正在高府,借着商议之名上了门,原以为高大人气急了不愿见他,谁想还是把他迎进了书房里。 高斌长长嘆了一口气,「贝勒爷,您的养气手段还欠缺了些。」 太子故意激将,是一眼就能看出的事,定贝勒怎么就半点也没弄明白呢? 永璜讪讪一笑,事实上不以为然。 「高大人,这一路虽艰苦了些,未尝不是一个机遇!不日大军凯旋,你我都可获得诸多好处。」永璜双眼发亮,文绉绉地道了一句。 高斌气也气了,却不好对着永璜发怒。他是皇子,自己是臣,不管怎么样,总要捧着敬着。他们已经绑在了一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还未见回报,高斌怎么捨得下船? 第52页 五阿哥还小,数来数去,只有定贝勒是最好的人选了! 只是高斌心里难免挫败。他指点过了,也劝导过了,定贝勒内里却还是这副模样,半分没有改变。 但凡有其他的选择…… 再次感慨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高斌摸了摸鬍子,「贝勒爷明鑑,老夫苦恼的并不是随军一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太子为什么要把这等肥差拱手相让? 前线战事正酣,但胜局已定,运送物资实乃增光添彩,指不定还能发展属于自己的势力,在军中扎下根基。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儿,太子竟然退却了,让给了针锋相对的大阿哥永璜! 再说他前去治水,一旦有了成效,就有数不清的好处。班师回朝之后,封个文渊阁大学士都是使得的。 想不通,着实想不通。 高斌困扰了许久,瞧见永璜满面春风,只觉一口郁气不上不下,不好的预感越发浓重。 但他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罢,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日子一天天流逝,永琮的水痘终于瘪了下去,渐渐变成红点,到最后光滑如初,不见半点疤痕。在太医宣布彻底痊癒的那日,长春宫上上下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宫女们大多在鬓角别了一朵红花,妆点了喜气。 永琮差点喜极而泣。 天知道这几日他被折磨得多惨。浑身上下发痒也就罢了,还戴了副奇奇怪怪的红手套,额娘第一次瞧见的时候竟笑出了声,道了句「别致」。 睡觉的时候也不甚安稳,得让墨书守在床前,片刻不离地看着他,他睡不好,宫人们也别想睡好。折腾了几日,墨书姐姐的黑眼圈更浓重了。 幸而艰苦的日子都过去啦! 永琮的包子脸瘦了一圈,心疼坏了干隆他们。他的膳食里重新添上了肉蛋一类的食物,此时,皇后抱了永琮在怀里,柔声细语:「慢点儿吃,不差这一时的。」 原本皇后要亲自餵他,被永琮奶声奶气地拒绝了。看样子他是馋得狠了,小手抓着银勺,颤巍巍地往嘴边送,啊呜一大口吞下,满足地咂了咂嘴,大眼睛也弯弯地眯了起来。 这副憨态,让皇后心里一片柔软。她心疼地揉揉永琮的面颊,与于嬷嬷道:「瘦了,肉都不见了。」 永琮悄悄竖起了耳朵,闻言拍拍肚子,这样的体型才是刚刚好!面颊肥嘟嘟,跟蜡笔小新似的,一点都不精緻帅气,他可是要朝大清第一美男子的方向发展的。 吃饱喝足,永琮打了个饱嗝,软软地窝在额娘的怀里,圆滚滚的小肚子贴着额娘的手,被暖唿唿地揉着。 皇后看着小儿子,眼神柔软地能滴出水来,在他的光脑袋上印了一个吻,笑容清浅,美丽极了。 最大的劫难过去了,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能够带走永琮的命。昨儿太医说七阿哥彻底好全的时候,她积蓄在心里的不安尽去,只觉得未来敞亮光明。夜晚就寝,看着干隆躺在她的身侧,皇后凝视了许久,忍不住落下了泪。 干隆抱着她安慰了好半天,「永琮好了,你我应当高兴才是。」 皇后流着泪,却是笑着的。 今生她不必推开皇上,能毫无负担地回应他的情谊。儿女双全,夫妻相伴,真是世上最圆满不过的幸福。 …… 脸颊上印了一个吻,永琮害羞地闭了闭眼,仰起头亲了亲皇后的下巴,软糯糯地道:「额娘再亲亲永琮。」 他迈过了死亡的大关,劫后余生,能够一辈子孝顺额娘啦! 永琮现在看谁都高高兴兴的,恨不得仰天长嚎,抒发一番内心的激动。他终于懂得皇阿玛为什么要作诗了,言语表达不出,还是诗歌方便哇! 说到作诗,他痊癒的时候,干隆激动极了,当场让人上纸笔来,挥毫泼墨,一气呵成,很有名家的风范。皇后与他并立一处,低头轻声念了几句。 「贺七子永琮病癒之喜」,后面跟着一大串直抒胸臆的词儿。 皇后念着念着念不下去了。 她在闺中也是才女,字画皆是一绝,还受过先帝的夸赞,虽然多年未练,鑑赏力还是在的。 皇后委婉地道:「这诗,皇上写着自娱便好。」 千万别「不经意」地从奏摺里抽出,和大臣们炫耀! 干隆身子一僵,糟了,写诗忘记避开静姝了。 他摸摸鼻子,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永琮瞧着瘦了许多,朕很是心疼……」 当时永琮还在心里嘲笑皇阿玛丢人呢,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皇阿玛水平真是高啊!像他,绞尽脑汁地想,只能想出「今天我很高兴,水痘已经痊癒」这样的诗来。 ……有点小惭愧。 永琮吧唧吧唧嘴,皇后又一个香香的吻印了下来,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心里美美的。 「好啊,有了额娘,就忘了哥哥。」太子打帘进来,先是给皇后请过安,随即装作吃醋的模样,「看把你美的!」 皇后笑了起来,「就知道你要说这番话。永琮,快安慰安慰二哥。」 永琮挪到了他哥哥的怀里,小手扒拉着杏黄的八爪蟒袍,费劲地抬起下巴,「mua」了一口,亲得太子眉开眼笑,揉捏了一通弟弟的圆脸。 一边揉,一边和皇后说着事儿:「……皇阿玛同意大哥远赴金川,还有高斌高大人,也将一同随军。」 第53页 侍立周围的都是皇后的心腹,永琮只是两岁的幼童,故而太子毫不在意地讲了朝堂之事。 永琮却是听得懂的。 他睁大眼睛,金川?好耳熟的名字…… 二哥为什么要让大哥去金川? 皇后静静听完,蹙了蹙眉,「金川的战事,会有变故?」 「朝堂上上下下,皆认为此战必胜,大军不日凯旋。」永琏微微笑着,「殊不知,困兽犹斗,骄兵必败。」 皇后霎时明白了太子的打算。 永琮在心里哇了一声,二哥蔫坏蔫坏的,这样的损招都想得出来! 他终于明白金川为什么那么熟悉了。干隆时期,大小金川战役耗费国库银两无数,几乎拖垮了盛世之景。像这场大金川之战,两次派遣的将领全都战败,还是他的小舅舅傅恆和老将岳钟琪领命出征,才反败为胜。 二哥是要让大哥他们尝尝战败的滋味吗? 永琮悄悄想,二哥真坏! 头次战败消耗极小,却让人大失颜面。等他们灰熘熘地回来,再换上傅恆舅舅领兵,定会扭转战局,取得前所未有的大胜! 永琮开始怜惜永璜与高大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流下了鳄鱼的眼泪t_t 完了,我竟然觉得大阿哥蠢得可爱?? 快打醒我! ***** 更新时间回归晚九点。 鞠躬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37章 画像 高斌思来想去却还是没个章程, 只能暗暗提高了警惕。 太子能有今日的地位,必不可能饶过高家,或许他交代了富察傅恆, 在金川那边给自己下绊子,或者为难定贝勒……一切皆有可能。 很快就到了出发运送物资的日子。 永璜坐在最前方的高头大马上, 手中托着盔甲,罕见的有些英武,竟与平日大不相同。旌旗猎猎,黑压压的板车一眼望不到边, 他眼中满是意气风发神色,略带高傲地扫了一眼前方。 太子一身杏黄色的蟒袍,立于最前, 替代皇帝给队伍送行。他上前几步, 微微仰头,含笑道:「辛苦大哥了。孤盼着大军早日凯旋!」 明明是一俯一仰的画面,一身戎装的定贝勒却比不上太子那般气势十足,莫名地被压制了下去。 文武百官都看着呢,永璜的心里不舒服了起来, 他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承太子吉言。」 太子见他僵硬着脸,笑了一笑, 不再说话,往后退了几步,朝旗官微微颔首。 旗官便扯着嗓子喊:「出发——」 长龙般的队伍半个时辰后消失在德胜门外,太子负手而立, 旁边跟着富察明亮,他的亲表弟。 明亮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飞扬, 很有些纨绔子弟的模样,今年给补了个三等侍卫,在神武门外当差。 「我可不信,太子爷会这么仁慈。」明亮揶揄道,见他不回话,于是凑过头来问,「真当什么都不做,任由定贝勒在军中树立威望?」 太子哑然失笑,「绝不可能。我什么时候好心过?」 至于再多的,他就不肯说了。 明亮问不出来,于是偃旗息鼓,换了个话题,「我瞧着高斌那老头的面色发青,想来是不愿意远赴金川的。一把年纪了还不消停,哈哈哈哈,可乐死我了!」 太子也跟着笑,「不正是不消停么?成日杵在面前,我看着也厌烦,正好打发了去。」 事实上,他在给永琮出气呢。捨不得伤一根寒毛的宝贝弟弟,因为高家受了十多日的折磨,太子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至于跟着高斌上窜下跳的永璜,也算是迁怒了。 李钦并几个小太监跟在后头,两人在长长的宫道上一前一后地行走。太子问:「你和良赫,最近如何了?」 明亮冷哼一声,「乌拉那拉家的小子见了我和老鼠见了猫似的,一声不吭,拉他去办事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显得小爷很吓人一样。」 李钦憋着笑,抖了抖肩膀。 自从上回酒楼争执,万岁爷下召斥责了一番,良赫少爷在明亮少爷面前就抬不起头来,两人一同为太子爷办事,关系还是别别扭扭的。 太子朗声大笑:「原来如此。今日良赫怎么没来?莫不是躲着你?」 明亮摸摸鼻子,「陪他妹妹上山还愿去了,昨儿递了条子请假。」 太子眯了眯眼,发现了明亮的不自在,心下微动,良赫的妹妹? 若他没记错的话,这位乌拉那拉氏恰好在今年选秀的名单里。 他朝明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直笑得明亮鸡皮疙瘩都起了来,不自在地把头扭到了一边。 * 养心殿。 永琮被干隆抱着坐在膝盖上,好奇地朝御桌上的奏摺望去。蝇头小字密密麻麻一片,永琮使劲地辨认了一会儿,放弃了。 他还没到启蒙的年纪,前世今生都没经歷过上书房惨无人道的「摧残」。 一想到日后就学的悲惨生活,还要认字、习字,永琮软软地瘫了下去,眼神放空,小肚子一起一伏的,让侍立在一旁的吴书来眼馋。 那肥肚子哟! 咱家好想抱抱七阿哥。 但万岁爷可能会踹他,还会踹得用力极了。吴书来强迫自己转移渴望的目光,不在七阿哥的身上「流连」。 永琮还不知道他的身子被觊觎了! 第54页 耳边是硃笔摩擦奏摺的「沙沙」的声响,他瘫了一会儿,觉得无聊,黑眼睛滴熘熘地转着,仰头看看殿顶的装饰,又扭头望望周围侍候的宫人们,最后把目光投向辛苦批阅奏摺的皇阿玛。 皇阿玛,苦。 世人皆知皇帝生杀予夺,大权在握,却不知他们背地里流了多少汗水,洒了多少眼泪…… 不对,这句话,放在皇阿玛的身上,半点都不适用。 他不苦。摺子批完了,要么就去长春宫找他额娘,要么就逛御花园吟诗作对,要么就抱着他找乐子,用修剪了的鬍子蹭他的嫩脸蛋,他苦什么哇? 被宝贝儿子这么炽热的眼光看着,皇帝怎么会没反应? 干隆不动声色地想,永琮是被朕给迷住了么? 心下有着淡淡的喜悦,他岿然不动,不过坐姿挺直了些,眼神深邃了些,连下笔的时候都愈发慎重,力图把最好最威严的一面展现在永琮面前。 永琮觉得皇阿玛今日大不相同。 他疑惑半晌,小心翼翼地伸了伸脖子,没发现什么异常,小小声地叫了一句:「皇阿玛……」 霎时,干隆的威严不见,笑得和一个傻爸似的,把永琮举到面前,「哎」了一句,重重地亲了一口永琮的脸蛋。 如果说额娘的吻是温柔的,阿玛的吻就是霸道的。永琮不用想就知道脸上出现了个红印子,他用控诉的眼光望着干隆,「痛!」 这还是干隆头一次亲永琮,从前都是用鬍子蹭的。突然间掌控不好力道,干隆心虚了起来,搁下硃笔,哄了儿子半晌,永琮还是气鼓鼓的盯着他,像一个炸毛的河豚。 干隆又亲了他一口,「永琮,要不要看画像?」 这次的亲亲挺温柔,永琮哼唧一声,原谅皇阿玛了。他鼓着的脸颊瘪了下去,重新扬起了甜甜的笑意。 听闻干隆的话,永琮奶声奶气地问:「什么画像?」 傻爸笑得一脸神秘,「等会你就知晓了。」 他朝吴书来递了一个眼神,吴书来秒懂,恭敬地退下,片刻后,呈上了一个托盘,上有数张薄薄的捲轴,有序地堆叠在一块儿,看不出是什么类型的画像来。 永琮好奇得挠心挠肺,这是什么?名家大作?还是皇阿玛即兴创作的东西? 吴书来拿出最上面的捲轴,徐徐展开,一副美人图就出现在父子俩面前。图中姑娘穿着青蓝色的旗装,笑容似水,双手交叠,看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瞧着很是温婉大方。 左上角的一行小字,应是写着女子的名字,永琮看不清楚。 女子的画像? 今年是大选之年,那这些,就是待选的秀女啦? 没等永琮发表什么看法,另一张图也徐徐展开。同样是十六七岁的女子,鹅蛋脸,弯月眉,五官……与前一张类似,没什么区别。 永琮瞪了好半晌,这两张画,不都长得一样吗? 唯一不同的是,后者穿着比较鲜亮的衣裳,衬的整张画像活泼一些,妍丽一些。 一张一张的画像展示过后,永琮微微张嘴,说不出话来了。 干隆眉宇间带着笑意,「永琮,这些秀女,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如何? 不如何! 个大猪蹄子! 有了额娘,有了后宫三千佳丽还不够,今年选秀还要招进那么多嫔妃吗!! 永琮彻底震惊了。 他震惊过后,眼底迅速地含了一泡泪,闭上眼,扭过头,不理干隆了。 干隆一怔,「这是怎么了?」 吴书来也迷惑了,七阿哥怎么突然闹起了小脾气?前一刻不是还好好的么? 「永琮?永琮?」干隆柔声哄道。 永琮拱了拱身子,用屁股对着他,不理不睬的。 上一回得了这个待遇的,还是和亲王弘昼呢! 干隆没想到自己沦落到和弘昼一样的地步,内心萧瑟极了,还有些慌张。 作为永琮最亲近的皇阿玛,这样的场景,怎么会出现呢? 他极力保持着镇定,沉吟几秒,「永琮若是不喜欢,那咱们就不选太子妃了。你不愿二哥娶亲,那便不娶吧!」 永琮:「……??」 他「噔」地一声扭过头来,顾不得其他了,大声喊道:「要娶哒!」 因为年纪小,还是软软的奶音,气势不足,显得包子脸更弱气了。 吴书来抖了抖身子,把脸埋进了脖子里,干隆又气又笑,揉了揉永琮的胖脸蛋,「既然要娶,那对朕发什么小脾气?嗯?」 永琮心虚极了,永琮不说话了。 他想打死几秒前的自己! 不分青红皂白便把色鬼之名按在了皇阿玛的头上,永琮内心哭唧唧地咬着小手绢,皇阿玛,儿子对不起你。 这样想着,永琮露出了一个近乎讨好的笑容,「姐姐们太漂亮啦,永琮害羞。」 干隆:「……」 吴书来:「……」 干隆神色凝重了起来,以往有过的忧虑重新浮现。这画像不过是粗略的描画,大略看一看秀女们的容色和气质,至于更多的,得选秀的时候才能彰显。 这几幅画像,是干隆大致定下的太子妃候选人。他觉得画师画得极不走心,每个秀女的五官看不出什么差别来,给永琮看,也不过是逗他笑一笑,转移注意力罢了。 第55页 这样的画像,永琮竟然看着害羞了?? 干隆觉得不妙了。 他决心试探试探永琮。 他柔声问:「永琮觉得,其中哪位秀女最合心意?」 永琮咬着手,奇怪地看了干隆一眼。这是二哥的媳妇,又不是他的媳妇,问他干什么? 「都合心意。」永琮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大眼睛眨了眨,给出了最公正的答案。 皇阿玛,我不会!让二哥来选呗! 干隆沉默了下去,片刻后揉了揉永琮的脑袋,对吴书来道:「撤下吧。」 朕看着头晕心烦…… 作者有话要说:  论误会的产生。 第38章 玩耍 永琮觉得皇阿玛奇奇怪怪的, 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但他心虚极了,不敢说话,只甜甜地笑, 抱住干隆的胳膊蹭蹭,再蹭蹭。 干隆立马被永琮的可爱给捕获了, 眉开眼笑地揉了揉,心想,儿子喜欢美色也不是什么大事。作为最受宠爱的皇子,有朕护着, 谁敢置喙? 日后永琮若是出宫开府,一定得把府邸修建得堂皇一些,宽敞一些。后院莺莺燕燕的挤在一处, 永琮回府后该有多么不尽兴啊! 干隆美滋滋地想, 都说三岁看老,永琮果然类朕! 不对,不对,是像年轻的他。 转念一想,现在说这些还早呢。离儿子长成还有十多年, 到时候会不会变了性子,尚未可知。 永琮不知道干隆已经脑补到十万八千里外去了。 他一个劲地撒娇卖萌, 企图矇混过去,让画像这个乌龙随风而逝。撒娇果然很有效用,不一会儿,干隆就忘却了此事, 转而和宝贝儿子玩了起来。 他把奏摺推到一旁,握住永琮的小手,拾起了硃笔, 抽了一张白宣来,在纸上涂涂画画,不一会儿,「永琮」两个大字就显现出来,有些歪歪扭扭的。 「跟阿玛念,永琮——」干隆抱着永琮,指着字迹笑道。 永琮歪了歪脑袋,哇,这是借用他的手写出来的字儿。永琮扒住桌沿,咧开嘴角,软软地跟着喊:「永琮——」 养心殿里,脉脉的暖意流淌,吴书来看着父子俩玩乐,也露出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 干隆十二年的选秀,由礼部选定日期,上报给皇帝,干隆批准了之后,拉开了序幕。 宫里宫外全都忙活了起来,各家夫人开始拉家常,走关系,进宫的进宫,连皇太后那儿都有递牌子求见的。皇后的长春宫更不必多说,谁都知晓,这回的大选,是要选出太子妃的! 太子殿下年十八,身边还是干干净净的,可想而知,太子妃一进门会有多受宠。没有糟心的小妾杵在眼前,也没有庶长子膈应自己,若是生下儿子,那就是板上钉钉的嫡长子。 那些有底蕴的着姓家族,家中有适龄女儿的,都把名单报给礼部,预备今年进宫参选。 太子正妃只有一位,可侧福晋和格格的位置,也是值得争上一争的,日后太子登基,侧福晋最少也是个妃位。故而一些根基浅的家族把嫡女庶女全都报上了名,万一撞了大运,自家姑娘一飞沖天了呢? 大阿哥出征在外,后院的名额都满了;三阿哥还小,不到成婚的年岁。众位皇子里头,只有太子等着成亲,但满朝文武都盯着太子妃之位,有人一思量,决心不掺和太子的后院,转而盯着干隆的后宫了。 据他们分析,万岁爷后宫许久未进新人,皇后一家独大,几乎有独宠的架势了。就是留了牌子封为贵人、常在,恩宠也不会长久。 就有人打起了退堂鼓。后来一想,就算是短暂的受宠也没有妨碍。 万岁爷正值壮年,膝下幼子不过两三岁的年纪,容色好的新人一朝承宠,就有可能怀上皇嗣,那他们就是皇子的外家了! 太子侧福晋的娘家,和皇子的外家,还是有些不同的…… 选秀掀起的浪潮席捲了整个京城,衬得这个夏天火热火热的。 天色清朗,万里无云,晌午的气温高着,紫禁城热浪滚滚,刺目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一进长春宫,扑面而来的凉爽让六阿哥永瑢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哇地惊嘆了一声。 纯贵妃牵着永瑢的手,笑意盈盈,「还是娘娘这儿舒适,臣妾都不愿走了。」 皇后睨了她一眼,笑道:「景仁宫没有冰盆?我匀一些给你吧。」 纯贵妃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可别。万岁爷还不噼了臣妾?热着谁,也不能热着咱们的七阿哥。」 永琮穿着轻薄的织锦,坐在榻上摆弄九连环,闻言迷茫地抬起了小脑袋,大眼睛朝纯贵妃望去。 纯贵妃看了好一会儿,真心实意地嘆道:「七阿哥长得真好,娘娘有福。」 皇后弯了弯眉眼,拉过永瑢,「小六哪里就差了?来,上榻,去和你弟弟玩儿。」 永瑢扭头看了一眼额娘,纯贵妃鼓励地笑笑:「去吧。」 永瑢抿了抿嘴,露出一个笑:「谢皇额娘。」 永瑢上了榻,满脸好奇地瞧着永琮,他还是第一次那么近距离接触七弟,表现得有些拘谨。 他隐约知道,七弟是现下最受宠爱的阿哥,比他受宠多了,皇阿玛批摺子的时候都要带上他。永瑢心性纯真,也没有什么嫉妒羡慕的情绪,只是想着,七弟好厉害,不愧是二哥一母同胞的弟弟,比他厉害多啦! 第56页 永瑢最崇拜的就是太子二哥,莫名的,也崇拜起了永琮来。 他都忘了,弟弟还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呢。 永琮不知道从此多了个迷弟。他按捺住内心的兴奋激动,把另一幅玉质的九连环递给永瑢,包子脸灿烂地一笑,软声道:「六哥,给你玩。」 永琮可高兴了。终于有个同龄的小娃娃和他一起玩耍啦!六阿哥永瑢和他差不多的年纪,不过大了两岁,也是包子脸,容貌像纯贵妃更多一些,显得有些清秀。 永瑢受宠若惊地接过,被弟弟的软萌给击中了内心,什么不自在,什么拘谨,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一屁股挪到了永琮的身边,小手摸了摸永琮的光脑袋。 「一起玩!」永瑢嘿嘿一笑,弟弟好厉害,弟弟的脑袋真好摸呀。 两个孩子迅速地玩到了一块去,纯贵妃见状松了口气。她原先还担忧,怕永瑢给七阿哥摆脸色看,还好,还好。 皇家的孩子从小懂得弯弯绕绕,偏偏她生的三阿哥和六阿哥是异类。一个永璋,一个永瑢,单纯得不得了,现在看来,倒是好事了。 皇后笑容温暖,收回了投在孩子身上的目光,就听纯贵妃道:「臣妾的娘家嫂嫂递牌子来,想把嫡女送进太子爷的后院,说是当个格格就好。」 纯贵妃冷哼一声,继续道:「我给骂了回去,还不死心,瞧着要走金简金大人的路子了。」 金简是嘉嫔的阿玛,原先的吏部尚书,因为嘉嫔降位,皇上找了个由头把他挪到了礼部,安排了一个养老的闲差,实权也没了。 皇后轻轻嘆了一口气,「你都是贵妃了,她这样的举动,着实不妥。」 纯贵妃苦涩一笑,「或许是看到臣妾的风光,觉得当个格格也是不错的。焉知……」 焉知是不是表面风光? 太子的格格不是这么好当的! 「臣妾想求娘娘,给我那侄女拴个好婚,万万别做劳什子的格格。」纯贵妃咬了咬牙,放开了说。 说罢有些忐忑不安,「娘娘恕罪,臣妾确有些逾矩了……」 闻言,皇后安抚一笑,倾过身子拍了拍纯贵妃的手背,「哪有什么逾矩?我懂你的心思。贵妃的侄女,若当了太子的格格,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 纯贵妃心里的忐忑尽去,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谢娘娘体恤!」 皇后忙让她起来,温和道:「你去挑上一挑,看哪家有适龄儿郎,递个条子过来便好。」 纯贵妃连连点头,感激极了,没想还有如此收穫。她那侄女软包子一个,没什么心眼,入了太子的后院,才是害了她。 「不枉臣妾今日前来叨扰……」 皇后与纯贵妃聊着家常,另一边,永琮与永瑢玩得正欢,玩了九连环玩拼图,还有说不完的「私房话」。 永琮眼疾手快地藏了一张图案,然后伸出小手左看右看,把拼图安在了另一张的左上角,永瑢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襟,「错了,错了。」 「啊哦」了一声,永琮甜甜一笑,把拼图塞到永瑢的手里,「六哥,你来。」 被永琮崇拜的目光瞧着,永瑢霎时升起了豪情万丈,誓要让七弟发现,他也是个聪明的孩子。 他板着包子脸严肃地思考。这里好像不太相符,那里,嗯,也不是正确的拼法…… 永瑢瞅了好半天,扁了扁嘴,还是无从下手。他亮晶晶的目光黯淡了下来,重新把拼图给了永琮,「六哥也不会……」 瞧着像是要哭的样子。 永琮噗的一声,压住喉咙里的笑声,奶声奶气道:「六哥,我才发现,这个拼图,拼的是另一张图案。」 说罢,永琮从身后抽出了一张完全不同的图案来,「是这个哇。」 原来不是他笨!是拼图的原因! 永瑢顿时元气满满,崇拜的目光朝永琮望去,「七弟,你好厉害。比我聪明太多了!是图案出了错,这你都能发现!」 在一旁侍立的墨书:「……」 六阿哥,您没发现真相么? 永琮没想到,小小的弄了一番恶作剧,还能听见丝毫不做作的彩虹屁。他左顾右盼了起来,有一种捉弄老实人的心虚感,眼珠子滴熘乱转,意图扯过这个话题,「这个图案,永琮不会!六哥快拼!」 永瑢用力地点头,「嗯」了一声,握了握拳,然后低头仔仔细细地拼起来。 耳边是永琮的加油鼓劲声,「六哥,拼对啦!」 永瑢听见,耳根都红了,抿了抿唇瓣,想着,七弟好好啊。 以后要多多央求额娘,来长春宫和七弟玩儿! 永琮一呆,六哥怎么红了耳朵? 那么害羞的么? 纯贵妃:「……」 方才她目睹了全过程,见永瑢这般,有些不忍直视。 皇后忍笑着让人上了点心,「是永琮太过顽皮了。」 纯贵妃摇摇头,长嘆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永瑢:七弟好好哦! 永琮:心虚…… 第39章 探听 翊坤宫, 以往明丽的纱帐换成了素雅的颜色,显得有些沉闷。熏炉里的花草清香不见,裊裊的檀香味瀰漫, 容嬷嬷轻声道:「娘娘,夫人来了。」 那尔布夫人前几日递牌子进宫, 今日得了允许,据宫人来报,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到了。 第57页 娴贵妃从蒲团上起身,艷丽的面容意外的沉静淡然。她穿着藏蓝色的旗装, 戴了一对珍珠耳环,简简单单的两把头上毫无装饰。 娴贵妃微微一笑,「让玉溪准备上好的茶叶, 待会给额娘泡了。」 容嬷嬷小心应是, 扶着她走到前殿。回头望了望小佛堂,容嬷嬷心下酸涩,娘娘自去岁圆明园归来后,就迷上了吃斋念佛,让人收拾了一间偏殿出来, 一天总有两三个时辰待在里头。 容嬷嬷担心娴贵妃从此没了人气儿,老是拿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报, 被训斥了一顿之后就没了法子,只得在饮食上多下功夫,让御膳房做好吃的素菜来。 那尔布夫人容光焕发地进了翊坤宫,正要行礼, 瞧见娴贵妃分外朴素的装扮,愕然半晌,「娘娘……娘娘这是怎么了?」 娴贵妃上前搀扶着她, 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额娘,我没事。不过迷上了佛经……」 那尔布夫人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没事就好。额娘也有许久没见你了,在宫里过得如何?」 娴贵妃扶着她,缓缓朝前走去,闻言垂了垂眼睫,轻声道:「还能如何?无子无宠,不过一个惨字罢了。」 京城都在传,皇后娘娘的圣眷是独一份的,七阿哥出生后更是接近独宠。但道听途说和事实终究不同,那尔布夫人惊声道:「什么?皇上一次都没有来过翊坤宫?」 娴贵妃不说话,容嬷嬷心疼地道:「夫人不知,万岁爷只在白日驾临,每回坐了不到一刻钟,就赶着去长春宫了。」 夜晚不留宿,那贵妃怎么会生下皇子? 那尔布夫人愕然了许久,唉声嘆气,却不敢议论起皇后了。 娴贵妃原本还有些不甘与怨愤,被太后训斥以后都烟消云散了。若说她最后悔的事儿,一是想着收养大阿哥,二是跟着愉嫔瞎掺和,触怒了皇太后,接着彻底失了宠。 现在,她看开了,觉着从前的自己万分愚蠢,倒从吃斋念佛里寻得了乐趣。 隐隐地料到了额娘为何而来,娴贵妃平心静气地问:「悦音今年也要参选?」 那尔布夫人说到这个就来了精神,「可不是。名字已经上报给了礼部,你阿玛请了几个教导嬷嬷,在给悦音指点呢。」 娴贵妃一听这话就蹙了蹙眉,看样子,阿玛额娘是想把悦音嫁入皇家? 悦音是她大哥的嫡女,良赫的亲妹妹,今年十五,恰好符合选秀的年龄。按照乌拉那拉家的底蕴,还有她这个贵妃姑母在,悦音不愁嫁不到一个好人家。 宗室或者重臣的嫡子,恰恰配得上悦音。 没等娴贵妃问话,那尔布夫人左瞧右瞧,接着压低了嗓音,「你觉着,悦音能不能做成太子妃?」 娴贵妃:「……」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太子妃?!」娴贵妃不可置信的眼光瞧去,额娘这是脑子坏了吗? 「额娘怎会这样异想天开?且不说乌拉那拉家没落了,就算还是鼎盛的时候,已经有了孝敬皇后,万岁爷怎么允许第二个皇后出现?」 她是太子的庶母,侄女怎么会成为太子的正妃? 皇后会同意?皇上会同意? 就算做梦,也不可能成的。 说来说去,不过身份不够罢了。那尔布夫人讪讪的,也知晓这是妄想,轻轻打了自己一下,随即希冀道:「太子妃不可能了……做侧福晋,身份是顶顶够的吧?」 侧福晋! 娴贵妃闭了闭眼,扯出冷笑来,言语中说不出的失望,「乌拉那拉家的嫡女,上赶着给人做妾?额娘,作贱也不是这么个作贱法。」 那尔布夫人一听,急了,声音高了些许:「娘娘怎能如此言语?你从前不就是……」 说到一半,她把话给咽了下去,慌忙道:「额娘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太子的侧福晋,不就是未来的贵妃娘娘么?怎能说『作贱』两字?」 娴贵妃气得胸口不住起伏,差些绷不住神色。 这些话,不是往她心上插刀吗?! 雍正八年的时候,额娘带着她拜见孝敬皇后,后来孝敬皇后遣人递话说,要族里好好地培养她,有望成为宝亲王的侧福晋,延续乌拉那拉一族的荣耀。 那时候她还小,御花园得以偶遇宝亲王弘历,一颗芳心就随之沦陷,做侧福晋也是高高兴兴的,没有半分不虞。 后来她才明白,与嫡福晋相比,侧福晋什么都不是。宝亲王爱重富察氏,对她一直淡淡的,谈不上宠爱,宫里的皇上和熹贵妃每每念叨的只有富察氏,只有新年或万寿的大节,才会施恩见一见她。 嫡福晋生下的孩子,从来与旁人不同。端看如今的太子和七阿哥就知晓了! 万岁爷更亲睐嫡妻嫡子,连带着满朝文武也重视了起来,宠妾灭妻的情形大大减少,特别是富察家的儿郎,到了这一代,很多只守着妻子一个人过。不知有多少大臣想与富察家结亲! 像傅恆,坚持不纳妾室,与夫人琴瑟和鸣,孩子一个接一个的出生,不知羡煞了多少女人。 她也是羡慕的。 瞧瞧如今,皇上的眼里只有皇后和她的儿女,她独守空房,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么? 额娘还想着把悦音推进火坑…… 真当家族荣耀那么好挣?舍了一个她还不够? 第58页 先不说皇上皇后定不会同意,单单是做侧福晋这个提议,就让娴贵妃愤怒。 她气得狠了,似笑非笑地道:「好啊,日后的史书上,定会有我乌拉那拉家的一席之地。姑姑做了皇帝的侧室,侄女做了太子的侧室,说不定下一代,就要做皇孙的侧室了呢。额娘,您说可不可笑?」 那尔布夫人脸涨得通红,颤抖着手指着她,你你你了好半天,想要厉声斥责,后又颓然地放下了手。 面前的是皇帝的贵妃,不仅仅是她的女儿! 娴贵妃等她平復了心情,冷声问:「阿玛呢?哥哥嫂子也是这般想的?」 那尔布夫人沉着脸老半天,才不情不愿地道:「你阿玛还不知晓。他们想着让悦音撂牌子出宫,自行婚嫁……或许过几日,就求到你这儿了。」 娴贵妃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做正妻,怎么也比侧福晋好。」 那尔布夫人被女儿一番针对,也不敢反驳,满心憋屈,嘀咕道:「我这是为了谁啊……」 族老让她进宫问问贵妃的意思,问贵妃能不能在皇后面前提提悦音。若是有戏,太子与乌拉那拉氏的联繫就更紧密了,家族也可延续多年的荣耀。 单单一个良赫,还是不够的。 娴贵妃制止了她的话,板起脸硬声道:「额娘若是真的为了悦音好,就与富察家结亲吧。」 「富察家?」那尔布夫人想了想,好像富察家的明亮,已经到了适婚的年岁了。 富察家家风清正,简在帝心,盛宠优渥,更别提还是皇后的母族,太子的外家了。老爷也和她念叨过,说嫁女当嫁富察家! 她想着,声音低了下去,「富察家好啊……但终究是不如太子的……」 娴贵妃懒得听她继续说了,给容嬷嬷使了个眼色。 容嬷嬷忙把温热的茶水递到那尔布夫人手上,「夫人,您歇一歇,吃口茶用些点心,再和娘娘聊些体己话……」 那尔布夫人怕娴贵妃继续发怒,于是顺水推舟地接过,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娴贵妃面沉如水地思虑着,不能把悦音推进火坑了。 额娘煳涂,她可不煳涂! 「做侧福晋」这番话,有朝一日必会传到皇后的耳朵里。 得了空,她得去找皇后娘娘认个罪,就算舍了脸面,也得表明自己的立场…… * 太子抱着永琮坐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你一口我一口地用着点心。 昨儿下了一场大雨,湿气还未散去,故而今天分外凉爽,堪比春日的气候。永琮好久没有去外头逛逛了,趁太子前来请安的时候,他撒娇卖乖,让太子抱着他前去御花园玩耍。 太子忙完了户部的事,极为乐意陪着永琮,现下眉眼含笑地餵他吃着小点心。 永琮「啊呜」一口,一半的红枣糕便没了。 太子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柔声道:「慢点吃,又不会饿着你。」 永琮像个小仓鼠似的嚼着点心,含煳不清地应了一声。 就着太子的手喝了果子露,永琮吧唧吧唧嘴,满足地瘫在了他的怀里。 哇,二哥好像有腹肌耶。 贼手偷偷摸摸地伸去,被太子一把逮住,「做什么呢?」 永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装傻,不说话。 太子好气又好笑地rua了他一把,装作要打屁股的模样。永琮缩了缩脖子,讨好地笑,意图转移话题,绞尽脑汁地想了想,脑海里电灯泡一亮: 「二哥,你要娶亲啦!」 太子揉揉他的小圆脸,含笑道:「不错。」 永琮扭了扭身子,好奇地问:「那我会有很多嫂子吗?二嫂,小二嫂……」 瞧皇阿玛的架势,是要给二哥选很多很多秀女哇。 春日种下一颗果实,秋天会不会收穫很多很多的嫂子呢? 太子拍了一下他的光脑袋,「小小年纪,哪里听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永琮心虚了起来,画像的事儿重现眼前,他辩解道:「我没有!」 太子哼笑一声,继续揉:「要那么多嫂子干什么?做白日梦去。永琮的二嫂,只会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春天种下一颗果实,秋天会不会收穫很多很多的嫂子呢? 太子冷笑一声,永琮卒。 第40章 请罪 永琮在心底大大地哇了一声, 哥哥是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但作为太子,日后的帝王,从一而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歷朝歷代, 只有明孝宗守着张皇后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他也是扛着压力, 扛着大臣们的攻讦,创造了不可能。 永琮问的时候就隐隐有了感觉,二哥身为穿越者,想必是认同一夫一妻制度的。他抱住太子的脖子亲了一口, 笑弯了眉眼,「二哥真好。」 太子失笑,点了点永琮的肥脸蛋, 「才几岁, 就知道娶亲的事了。要不要我去和皇阿玛说说,给永琮配备几个小媳妇,长大了直接成亲呢?」 永琮一呆,脸颊鼓了鼓,哼哧了几声, 「不,不要!」 说着, 耳朵尖都泛上了红色。 太子哈哈大笑,揶揄道:「永琮害羞了!」 凉亭里充斥着愉悦的气息,李钦一边倒着茶水,一边憋着笑意, 太子爷也真是的,七阿哥还小,或许还不懂什么叫娶亲, 就这般调侃他。 永琮继续鼓起了脸蛋,小手推了推太子的胸膛,「没有害羞!」 第59页 太子被一本正经奶声奶气的弟弟给彻底捕获,笑得柔软极了,似暖风盪开冰面,「好好好,没有。那永琮说,哥哥的提议好不好呀?」 永琮哼哼,然后小小声地道:「一个小媳妇就够啦。」 「好,一个小媳妇就够了。」太子笑得胸膛一震一震,随即低下头,用力亲了一口永琮的光脑袋,「不愧是爷的亲弟弟!」 额头上传来细腻的触感,永琮连面颊一块红了起来,害羞地扭了扭屁股,把脸埋进了太子的怀抱里。 他虽然是第一世的永琮,但去现代走了一遭,思想觉悟早就升华啦。 小爷的媳妇,一个就够了。他蹭了蹭太子的衣襟,笑眯眯地畅想未来,他会对媳妇超好的!香香软软的姑娘,一定不会后悔跟了帅气的他。他们一起吃点心,放风筝,坐游船…… 鼻尖凑上来一块香气四溢的点心,永琮的梦立马就醒了。 他哀怨地咬了一大口,嚼嚼嚼,我才不到三岁,离玉树临风人见人爱的青年美男子形象还差得远。 前几天臭美的时候照了照琉璃镜,蜡笔小新是不见了,但镜子里显示的,还是一张圆润的包子脸。肥嘟嘟,软乎乎,永琮看着也馋了,悄咪咪地揉了揉,嚯!手感真的好好! 怪不得皇阿玛皇额娘他们那么喜欢揉呢。 一想到日后要娶亲,永琮就忧虑起来,万一瘦不下去可怎么办?他从没听说过,哪个美男子有张包子脸的…… 转念一想,不急,不急。 世上唯美食不可辜负,永琮扒着太子的蟒袍,伸出脖子探出头,啊呜一口咬点心。 好好吃! * 娴贵妃这是除却请安,头一次请见皇后。 皇后在给永琮比划着名小衣服,白色的料子分外柔软,贴在永琮光光的身子上。屁股蛋凉飕飕的,永琮左顾右盼,不一会儿捂住了屁股,想了想,又挪了一只手飞快地捂住前面。 墨韵噗嗤一下笑出了声,连于嬷嬷也面带笑容。皇后好笑道:「还害羞了。你身上,额娘什么地方没瞧过?用得着捂?」 永琮捂得更严实了,全身都红彤彤起来。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没面子呢? 皇后笑意盈盈的,还想逗小儿子几句,墨枝打帘进来,福了福身,「娘娘,娴贵妃求见。」 「娴贵妃?」皇后有些诧异,想了想,「让她侯着,我很快就来。」 「是。」 永琮换上了小衣服,披了件轻薄的大红衣裳,衣襟绣着老虎的图案,威风凛凛的。他朝皇后伸出手,「抱!」 皇后无奈一笑,「你呀。」 说话间,绕着永琮的腰身,一把把他搂进了怀里。永琮一天一天长大,她现下抱着已经有些吃力,过一两年,怕是彻底抱不动了。 去前殿的路程很短,永琮乖巧地搂着额娘的脖子,鼻子周围是淡淡的馨香。他看见了端坐在软凳上的娴贵妃,一板一眼的,与从前大不相同了。 娴贵妃起身,见皇后抱着七阿哥一道出来,眼底的羡慕一闪而逝,「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皇后笑了笑,「起吧。」 她将永琮放在一旁的凉榻上,凉蓆七零八落的摆着小玩具,还有一幅幅认字的图案,是和敬亲手制作的启蒙书。 「永琮乖,自己玩儿。饿了渴了,叫墨书去小厨房端吃的来。」皇后柔声叮嘱,得到永琮一声响亮的应答。她弯腰揉了一把永琮的小肚子,随即起身坐在了上座。 「七阿哥长得真好,乖巧可人。」娴贵妃望了许久,真心实意地道。 皇后笑道:「别看他安安静静的不说话,耍起混来,谁都招架不住。」 娴贵妃见皇后的态度一如往常那样温和,没有厌恶,也没有讥笑,心里大松了口气,思虑了几瞬,终于鼓起勇气道:「臣妾是向娘娘请罪的。」 说着起身行了个跪拜的大礼,额头伏在手背上,「臣妾这几年分外拎不清,走了岔路……给您平添了许多麻烦……」 墨韵墨帘她们惊讶地睁大了眼,皇后沉默了下去。 娴贵妃从来都是骄傲的,就算被禁了足,失了宠,也从未向她低头。 从前她做得过火,皇后最多小惩一番,更多的,却是没了。娴贵妃或许对长春宫抱有敌意,但针对都是明着来,不搞暗地的阴私手段,也没下手害过永琏永琮他们。 前世病重之时,富察皇后有着预感,她去后,凭家世,凭资歷,继皇后的人选只有娴贵妃……就是不知她的结局如何了。 种种画面掠过眼前,皇后听见娴贵妃继续道:「臣妾自省过后,羞惭不已……特来请罪,求得娘娘的宽恕。」 说完,娴贵妃磕了一个响头,面色羞愧。 请罪之后,她只觉一阵轻松。自从抛开不甘,凝神静气地念佛之后,娴贵妃把从前桩桩件件的行为一一捋顺,越想越是觉得自己愚蠢,做的都是些小人行径。 失宠的下场,都是自己作的。 皇后从未针对过她,她却…… 这番话,她憋在心里许久,顾及着骄傲和脸面,没有求见皇后。但昨日额娘的异想天开点醒了她,再不上门请罪,乌拉那拉家就要迎来末日了。 若是被皇上皇后知晓,额娘意图悦音做太子的侧福晋,她的贵妃之位都可能保不住。 第60页 …… 皇后亲自搀扶了她,「快起来。何必如此?」 娴贵妃重新坐在了软凳上,抿唇笑了笑,「臣妾从前魔怔了似的,都不像自己了。」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为了帝王之爱,她做下许多错事,现在认命了,放弃了,她恍然发觉,自己始终走在了错误的道路上。 皇后中宫之位稳若泰山,太子继承大统,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皇上已经警告过,也仁慈地放她一马,把良赫给了太子当伴读…… 她竟会被愉嫔给忽悠了去,动了扶持五阿哥的念头。 简直是自寻死路! 皇后轻轻嘆了口气,微微动容,「不必再说了。本宫允了你的请罪!」 娴贵妃的面上浮现出喜色,哑着嗓音道:「谢皇后娘娘体恤……」 若没有相应的契机,娴贵妃怎么会来请罪?皇后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还有什么话,一併说了,千万不要憋在心上。」 皇后娘娘果然明察秋毫。 娴贵妃垂了垂眼睫,「臣妾的额娘昨日来翊坤宫,说了臣妾侄女悦音选秀的事……额娘煳涂,竟让臣妾前来长春宫探听消息,求个恩典,把悦音指给太子殿下,当,当侧福晋。」 永琮惊呆了。 他一直竖起耳朵听着,听到现在,手上的九连环都掉了。 二哥这个钻石级单身汉也太过抢手了叭。 怎么每一个贵妃的娘家,都想把姑娘送进二哥的后院呢? 幸好,不管是纯贵妃,还是娴贵妃,都是不愿的。不然,这些姑娘的一生就算毁了!二哥说过守着二嫂过一生,她们进了后院也是独守空房,这不是害了人家吗? 皇后不说话,娴贵妃深吸一口气,「这些都是额娘的一面之词,荒唐的很,臣妾万万没有这般想法!」 又行了福礼,郑重道:「还请娘娘明鑑。」 皇后从前听墨韵说过,那尔布夫人是个拎不清的,没想到拎不清到了这种地步。 娴贵妃这般顾虑,倒是说对了,乌拉那拉家的嫡女,是绝不可能给太子做侧福晋的。她不会同意,皇上也不会同意,说不定还会迁怒于娴贵妃。 怪不得她要前来请罪。 不过,乌拉那拉·悦音? 良赫的亲妹妹…… 思及永琏前些日子所说的明亮的事,皇后微微一笑,「本宫不会怪罪于你的。回头你给府里递个话,就说,悦音的婚事有了着落,本宫让皇上亲自赐婚!」 娴贵妃抬头,赐婚,这是她没料到的!与谁赐婚? 她有些愕然与忐忑,「娘娘?」 皇后笑意盎然,倾过身子问:「我那侄子明亮,也到了适婚的年岁。你看行还是不行?」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明亮哥哥!哦~~ 他都有媳妇了,我的香香媳妇什么时候来呢? 第41章 选择 娴贵妃一愣, 张了张嘴,有些诚惶诚恐地起身,「若是明亮少爷, 那这桩婚事真是再好不过了!」 这着实出乎她的预料,像从天而降的一个大惊喜。 与富察家结亲, 是求也求不来的好事。明亮是长房嫡孙,又是太子的伴读,十五六的年纪便是三等侍卫,可想而知日后的前程有多么远大。 她见过明亮几面, 俊秀精神的一个少年,眉宇飞扬带着朝气,是当下闺中姑娘们最喜欢的类型。长相没得挑, 更难得的是他从小习武, 在上书房的功课也不差,说句文武双全也不为过! 是再好不过的夫婿人选了。 她那侄女盘靓条顺,样貌没得说,只天性有些单纯,喜欢看话本, 嚮往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额娘昨日进宫说,悦音最近变得稳重许多, 也不抗拒和嬷嬷学习繁琐的规矩了。 娴贵妃昨日便有些思量,想来想去,嫁入富察家,才是悦音最好的归宿。 富察家是太子的外家, 隆恩昌盛不衰,等结了亲,两家算是彻底绑在了一块儿, 再加上良赫的关系,乌拉那拉家重新兴盛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悦音若是配给了明亮做嫡妻,说起来,乌拉那拉家不知多少高攀了。她还准备舍了脸面与皇后求一求情,让两个孩子见上一回…… 如今倒好,皇后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愿,她也不必费尽心思,拐着弯地提议了。 娴贵妃眼眸亮了起来,蕴含着明显的喜悦,又存着些许疑惑,期期艾艾地问:「娘娘……怎么突然提了这桩亲事?」 她以为皇后娘娘会不待见乌拉那拉家。她的额娘确实煳涂,且两年前,良赫还与明亮起过冲突,虽说冰释前嫌了,但疙瘩还在不在,她拿捏不准。 皇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失笑道:「你且放宽心,良赫与明亮好着,永琏都和我说了。本宫突然提起赐婚之事,也不是心血来潮——元宵的时候,明亮在街上见过悦音一面,从此便存了心思。」 太子那日送行定贝勒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明亮的不对劲,让李钦去和明亮的侍从多番打听,这才窥见了真相,笑吟吟地告诉了皇后,「您就遂了明亮的心意,让这小子高兴一回。」 娴贵妃恍然大悟,放宽心之余忍不住笑了出来,口中喃喃道:「这便是缘分。」 「是啊。谁说不是缘分?」皇后抿了口茶,打趣道,「趁着还未开选,让两个孩子见上一见,互相有个底儿,总不能亏待了悦音去。」 第61页 娴贵妃连连应是,眼角眉梢皆是喜气,「臣妾定会配合娘娘的安排。」 墨韵唤人上了一份樱桃酪,皇后抬了抬下巴,笑道:「方才说累了,用些凉爽的去去暑气。」 娴贵妃笑着应了。 了却了多桩心事,连胃口都变得好了,容嬷嬷在心里感激起了皇后,自家娘娘这段时间只吃素食,不爱用甜点,今儿还是第一次破例呢! 吃了几口,娴贵妃迟疑了一瞬,抿唇一笑:「恕臣妾多嘴,敢问娘娘……心里可有太子妃的人选?」 倒不是为了打探消息,纯粹是好奇。她都听说了,这届秀女家世好的不知凡几,要挑一个最为拔尖的着实不易,皇上皇后想必殚精竭虑的很。 「目前说这些还早,不过本宫心里倒是有几个人选。」皇后也不避讳,温声道,「不日选秀,我自会与你说道。」 娴贵妃满面笑容,恭顺地应了是。 * 晚膳后天色还亮,干隆携着皇后在小花园缓步走着,「朕让吴书来送来的画像,你看了觉得如何?」 「画像?」皇后哑然失笑,「我瞧着每一幅都很是相似,看不出什么差别来。」 又说,「皇上应让永琏好好瞧瞧,关乎他的终身大事,怎么能不上心?」 康熙雍正朝的时候,各个皇子的嫡福晋基本是盲指的,许多皇阿哥大婚的时候才能发现福晋长得如何。 干隆就不这么想,永琏是他的嫡长子,也是他的爱子。皇太子的婚事,怎么能盲指呢? 得要永琏满意,他才会下旨赐婚。 干隆摸摸鼻子,「虽说长相不甚明晰,但周身的气质却是看得清楚。你说的有理,永琏还没瞧过,这怎么能行?」 于是扬声唤道:「吴书来!」 不远处,吴书来小跑过来,恭敬道:「万岁爷?」 「去毓庆宫看看太子回宫了没有……若是回了宫,宣他即刻前来长春宫。」干隆显得兴致勃勃,话语间透着欣悦。 皇后的一番话提醒了他,若是永琏不来,这选太子妃,就少了许多乐趣。 他倒要好好看看,永琏喜欢的是什么类型的女子。 永琏活得跟苦行僧似的,丝毫不近女色,干隆很早就开始担忧。好不容易等到娶亲,干隆决心让儿子享受一把,快活一把。 除却太子妃,也可以给儿子多指几个侧福晋和格格……要不,各种类型的都给几个?百花齐放才是春嘛。 不可,不可。百花齐放也有坏处。若是永琏沉迷温柔乡了该怎么办? 年轻的时候可以风流,但嫡福晋总是最重要的那个,宠妾灭妻,朕定饶不了他。 不如先指个两三位,以后的选秀再补上? 干隆脑补着太子的婚事,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扬唇的,皇后诧异地望了他一眼,「皇上?您在想什么呢?」 干隆勐地回过神,掩饰般地笑道:「没什么。永琏要成家了,朕这不高兴呢嘛。」 皇后和他提过,万一永琏拒绝纳侧该怎么办。干隆当时万分不贊同,就被皇后给拧了一把,差点上不去寝殿的床榻。 若是静姝知道,他要给永琏指许多侧福晋和格格,她一定能跟他急。 皇后狐疑地望了他一眼,两人相携进了正殿。过了半个时辰,太子到了长春宫,瞧着有些赶,额间还带着细汗。 皇后亲自给他擦了擦汗,「看把你热的。墨韵,让小厨房做份冰碗来!」 太子笑道:「皇额娘,现下天热,走在外头都会出汗的。」 随即给干隆和皇后请了安,「皇阿玛唤儿子过来,是为何事?」 皇后不语,睨了干隆一眼。 干隆清了清嗓子,拉长了语调,一边说,一边观察儿子的神色,「朕叫你来……是想让你看看——十几幅画像。」 太子有些懵然,「画像?」 什么画像? 干隆哈哈大笑,「你的太子妃,就出自这几幅画像中了!」 话音刚落,干隆仔仔细细地往太子面上看去,希冀看到什么害羞、尴尬、不自在的情绪。 结果没有。 太子「哦」了一声,狭长的双目微挑,微微一笑,道:「原来如此。辛苦皇阿玛了。」 干隆:「……」 皇后噗嗤一笑,用帕子掩住嘴角,皇上吃瘪,真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场景。 干隆心下失望,自己反倒不自在了起来,「吴书来!」 吴书来笑眯眯地应:「万岁爷,已经遣人去小书房取捲轴了。」 很快,太子让人搬来一个软凳,气定神闲地等着。 娶亲是终身大事,以后夫妻相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要说对未来妻子的长相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但好奇终归有限。上辈子一直单着,从未娶亲,手下人天天秀恩爱,一开始他还挺羡慕,到后来就麻木了,直到去世,都没有碰见一个合适的姑娘。 太子想,未来的妻子,不需要如何的花容月貌,贤良淑德,只要长得过眼,性格不错就够了。 有些小脾气,小缺点都是无伤大雅的,他愿意包容,也愿意给一心一意的宠爱,相处日久,说不定就给了一颗真心。 过了一柱香时间,捲轴被取了来,几个宫人站在一处,徐徐拉开了画像。 太子好奇地望去,片刻后,「……」 第62页 这,千人一面,能看出什么来?! 恕他是直男审美,只认出了衣服的眼色不同,哦,脸型大小也有些差别。 其余的有区别么? 太子无语道:「她们长得一模一样,儿子分辨不出。」 皇后嗔了一眼干隆,「臣妾就说,画像看不出什么的,要选秀的时候亲眼阅看。」 「胡说!」干隆翘起了小鬍子,「永琮也看过,他说,西林觉罗氏温柔,钮钴禄氏活泼,完颜氏好看……」 太子和皇后都惊了。 永琮这么小,就懂得什么叫美丑了? 太子霎时怀疑了自己的判断,「儿子再看看。」 努力瞧去,倒真的发现了些许不同。她们的眼睛形状不一,还有动作,也是有区别的。 太子凭藉自己的直男审美,随手指了一副,「这张顺眼。」 这姑娘的笑容看上去更真切一些。 吴书来堆着笑,「万岁爷,这是西林觉罗氏,七阿哥说温柔的那一位秀女。」 干隆顿时觉得这叫「缘分」,很是高兴的模样,「等大选的时候,朕要好好瞧瞧这位西林觉罗氏。到那时,永琏你也瞧瞧……」 这位是兵部侍郎鄂容安的嫡长女,鄂尔泰的孙女,名臣之后,家世也是不凡。她本就在太子妃的名单里,也是皇后看重的人选之一。 太子应了一声,就听他皇阿玛接着说:「你再挑挑看。这几位身份足够,做侧福晋很是使得了。」 「皇阿玛,我不……」 我不要劳什子侧福晋,这句话被太子咽了下去。 他若现在说了,就得承受皇阿玛的怒火…… 神色微微凝重,太子起身道:「皇额娘,永琮呢?」 「永琮午睡刚醒,用完膳,在东暖阁玩拼图呢。」皇后笑道。 太子颔首,「几个时辰没见永琮了,我去把他抱来。皇阿玛,儿子等会再选……」 说罢,急急地往东暖阁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兴高采烈拼图的永琮:?????? 第42章 忽悠 永琮换了个新髮型。 原来的光头不见了, 发顶处扎了个小啾啾,用红色的头绳绑着,像一个小型的锅盖头。他撅着屁股趴在凉蓆上, 肉乎乎的小手攥着拼图,严肃凝神, 思考着应从哪里下手。 帘外传来宫女的请安声:「太子殿下万安。」 永琮维持着撅屁股的姿势,扭过脖子看了眼,自家二哥微微喘着气,像是跑了八百米似的, 额间有着汗珠。但他依旧是光风霁月的模样,面上含笑,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哇, 这样的哥哥更好看了! 墨书忙递上了洁白的帕子并一杯温水, 太子拭了拭脸,缓了一会儿,叫了弟弟一声:「永琮。」 永琮用爪子按着凉蓆坐起,甜甜地喊了句:「二哥!」 他翻身的时候,小啾啾一晃一晃的, 太子看着眼馋,几步上前蹲下身子, rua了永琮的小啾啾一把,随即满足地捏了捏他的肥脸蛋,「永琮想不想二哥抱着玩?」 这些拼图还差一张就通关啦,故而永琮分外不舍, 想迟一些再把它拼完。听闻可以出去玩儿,他小手拍了拍,眼睛闪亮亮的, 「去哪儿玩?」 「去前殿,皇阿玛和皇额娘都在呢,就差一个永琮了。」太子倾身,微微用了些力道,永琮就坐在他的胳膊弯上,转移到了坚实的怀抱里。 永琮轻轻地环着哥哥的脖子,怕他热坏了,不敢用上太多力道。太子的眸光软了一软,抱着他慢悠悠地往前殿走,唇角勾了勾,诱哄地开口问道:「永琮是不是只要一个小媳妇?」 永琮使劲点头,「嗯」了一声,又幽怨地道:「还有很久很久呢。永琮还没长大哇。」 才三岁不到的娃娃,一本正经地谈论媳妇的事儿,太可乐了! 太子差点笑出了声。 但此时不是笑的时候,他抑制住这股冲动,深唿吸了一口气,然后装作艷羡的模样,失落地垂下了眼,声音低低的:「哥哥太羡慕永琮了。哥哥只想要一个媳妇,可皇阿玛不同意,还要骂哥哥呢。」 永琮睁大了黑眼睛,皇阿玛这是要逼着二哥纳侧福晋吗? 太过分啦! 他只要一个二嫂,别的都不会承认的! 小手安慰地拍了拍太子的嵴背,永琮气鼓鼓地道:「二哥别怕,永琮等等和皇阿玛说,永琮也只要一个媳妇!皇阿玛不会教训我的!」 这样就可以帮二哥转移注意力,不被喷的太惨。 哼,要骂一起骂,皇阿玛好意思骂他一个三岁的小孩吗? 有皇额娘在一边化解,太子哥哥的危机就会过去啦。 太子亲了一口永琮的肥脸蛋,满脸感动地道:「永琮对哥哥最好了。一定要救救哥哥,知道吗?」 永琮被这番话说得雄心万丈,眼底冒着光芒,只觉自己是解救哥哥于水火之中的大英雄,别提多英俊帅气了。 从前都是哥哥保护自己,没想到他也有保护哥哥的一天! 永琮重重地点了点头,凑到太子耳边小小声地说:「放心!」 那架势,像三岁半的小特工交换暗号似的,郑重里透着一丝滑稽。 太子憋着笑,肩膀抖了抖,心下忏悔了两秒钟。 永琮,哥哥对不起你。 哥哥让人去宫外带一些好吃的点心,就当是赔罪了! 第63页 …… 太子抱着永琮去了前殿,干隆放下茶盏,喜笑颜开,「朕来抱他。」 永琮眼珠子咕噜一转,软软地叫了声皇阿玛,蹭蹭蹭地爬到了干隆的怀抱里,吧唧一声亲了他的下巴一口。 皇后瞥了永琮一眼,「小坏蛋,这就忘了皇额娘了。」 永琮立即道:「没有!」 他让皇后走得近一些,然后伸出脖子,重重地香了一下皇后的面颊。 夫妻俩的笑容都是一样的甜蜜,太子一瞧,心里放松了些,皇阿玛应当会忘了侧福晋的事。 谁知干隆还是兴致勃勃的招来太子,「来,继续看看,哪个符合你的心意。」 永琮这才注意到不远处的画像。画像展开成一排,整整齐齐的,一看,嚯,果然是二哥的选秀现场,真的牌面! 这些画像…… 他又想起了上回认为「皇阿玛是色鬼」的乌龙,耳朵尖霎时红了起来。 太丢人啦。 太子悄悄地望了永琮一眼,那一眼传递了诸多信息,永琮自认为看得很懂,眨了眨眼,哥,你放心! 太子微笑了起来,咳了咳,轻声道:「皇阿玛,儿臣认为,一个太子妃便够了……儿臣对纳侧着实没有什么兴趣。」 霎时间,宫殿里安静下来,吴书来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脖子里去。 皇后心道果然如此,转过头看干隆,干隆的神色已经是风雨欲来,漆黑一片了。 永琏可知他在说些什么? 他可是要当皇帝的人,怎么能守着一个女人过呢? 干隆抱着永琮的手颤了颤,怒道:「你——」 太子屏息静气,随时准备磕头认罪。 永琮,孤的好弟弟,看你了! 干隆的话音未落就被永琮打断,永琮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大声道:「皇阿玛不要生气,永琮以后也只娶一个媳妇!要骂连我一起骂!」 气势十足的奶音飘来,夹杂着破釜沉舟的气势。 凝重的气氛顿时不见,吴书来目瞪口呆,皇后有些恍惚,干隆满腔的怒火也给小儿子弄没了。 他的雷霆震怒变成了哭笑不得,也顾不得太子了,低头揉了揉他的脸蛋,觉得万分好笑:「你还这么小,就知道娶媳妇了?」 永琮扭捏了一会儿,小小声地说:「永琮很快就长大了嘛……皇阿玛不要骂永琮。」 干隆哈哈大笑,继续揉了揉,宠溺道:「皇阿玛怎么会训斥于你?永琮想娶一个就一个,又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娶千百个妾侍,皇阿玛也不反对!」 永琮听到一半很是高兴,双眼放着光芒,皇阿玛可真好。 「千百个妾侍」的话语一出,永琮张大嘴,扭了扭身子,羞赧极了,「不会有千百个……永琮又不是小色鬼!永琮很专一的!」 干隆忆起了永琮小色鬼的表现,对此持怀疑态度。 童言无忌,说不定永琮日后就忘了个干净,又对漂亮姐姐好奇起来。 不过,现下最重要的是安慰儿子,鼓励儿子,「好好好,我们的永琮最专一了。」 永琮的面颊鼓了起来,干隆乐此不疲地哄着他,站在一旁的太子殿下成了一个背景板。 太子大松了一口气,心虚地朝皇后看去,皇后好气又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她算是看出来了。永琏真是滑头,连几岁的弟弟都利用! 工具人永琮翻身做了主角,被干隆哄得高高兴兴的,红润的小嘴儿咧开,再次强调,「皇阿玛,你可不能忘记和永琮的约定。」 干隆和他约定,以后只给他指一个媳妇,还是香香软软的媳妇! 干隆签了许多「丧权辱国」的条约,却欣悦极了,连连说好,笑得眼尾都出现了些许皱纹。 永琮软糯糯地说:「击掌!」 干隆无有不依的,用大手碰了碰永琮的小手,然后抓住亲了一口。 父子俩和乐融融的,太子殿下乐得当他的背景板,巴不得皇阿玛想不起他。他向吴书来使了个眼神,指了指画像,吴书来立马明白了,觑着干隆的神色,笑眯眯地道,「万岁爷,这画像,要不就收起来?」 干隆这才想起,他是要教训永琏来着。 面上重新挂了怒火,永琮扯了扯他的衣襟,「皇阿玛,不骂人哦。二哥没错,永琮只会有一个二嫂!」 干隆和他大眼瞪小眼,半晌终于恍悟了。 永琮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向着他的二哥呢! 那太子抱来永琮的意图,就昭然若揭了。 干隆回过味来了,永琏这是盼望着永琮替他挡灾,消弭掉朕的怒火。 瞧见永琮谴责的小眼神儿,干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疼爱的幼子这么望着自己,他心都软了半边,更生出了内疚感,好似在做着什么罪大恶极的事。 也提不起劲去斥责太子了。 好你个永琏!跟朕耍心眼呢! 他冷哼一声,就算揭过了这茬,斜斜地瞥了太子一眼,「收了吧。」 终究是心爱的儿子,永琏不愿意纳侧,他还能强逼着不成? 思来想去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些臣子要是上摺子,噼头盖脸骂回去便好。有他担着,永琏今后的路依旧顺畅,至于有没有侧福晋,不过一件小事。 况且,永琮说娶一个媳妇,做哥哥的也要以身作则,给弟弟树立起一个好榜样。 第64页 没了千娇百媚的妾侍,亏的还不是永琏自己? 这样想着,干隆就舒畅起来,积蓄的怒气散去,沉声道:「你不愿娶侧福晋,那便不娶。」 太子得了一句准话,差些喜极而泣,准备等会给永琮无数个爱的亲亲。 干隆瞧见他雀跃的神色,微微一顿,想起了永琏拿永琮当挡箭牌的事儿。 朕倒是被耍得团团转了。虽然甘之如饴,但威信何在? 总要扳回一局来。 他看向太子,似笑非笑,「朕命你在这儿跪半个时辰……不,一刻钟时间。不压压你的气焰,都要无法无天了!永琮为你说话,很得意吧?」 说罢,意味深长地附在永琮的耳边,悄悄地说了几句话。 二哥拿他当工具人? 永琮一呆,随即生气了。 好哇,二哥原来是装可怜! 连他这个小娃娃都欺骗! 他气成了一个河豚,思来想去要给二哥一个深刻的教训。 想来想去,永琮眼睛一亮:「皇阿玛,一刻钟太少啦!就……就原来的半个时辰呗?」 干隆朗声大笑,「好!」 斜睨了太子一眼,「永琮都发话了,还不跪下?」 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苍天绕过谁~~ 第43章 闯祸 一直是太子给别人挖坑, 万万没想到,他也有被坑的时候。 而且坑他的人,还是最最亲爱的弟弟, 一个三岁的小不点儿…… 太子神色复杂,眨了眨眼, 朝永琮看去。 永琮留给他一个毫不留情的后脑勺,头上的小啾啾一晃一晃的,好似在诉说着他的愤怒。 干隆正为扳回一局而高兴呢,永琮越是生太子的气他就越乐呵, 心里想,和朕斗,永琏你还是嫩了一些。 这回, 在弟弟面前丢脸了吧? 于是又催促了一遍, 「快跪。朕都罚不动你了?」 皇后站不住了。她嗔了干隆一眼,又拧了一把他的胳膊,「适可而止,一刻钟就够了。」 干隆赔笑,「是是是。吴书来!」 太子原本以为皇额娘要免了他的罚跪, 没想到还是逃不过惩罚。 他幽怨着脸,吴书来很快摆了一张毛茸茸的垫子, 憋住笑,「太子爷,您请。」 说是罚跪,还垫了张厚厚的软垫, 比清宫剧里在地砖上罚跪,动辄去了半条命温和多了。永琮小手捂住眼睛,指缝张开了一咪咪, 偷偷朝太子望去,就和太子对上了视线。 哼,叫你把我当工具人挡灾! 永琮得意洋洋地腹诽,下一秒睁大了眼睛,噌的一下拿开了手。 太子跪得笔挺笔挺的,半点不损风姿,分外气定神闲,朝他做了个口型—— 点心没了。 永琮惊呆了,永琮要流泪了。 他张大嘴,流露出追悔莫及的神色来,二哥怎么不早说?? 说了他一定更卖力地表演,更不会反水去坑人啊! 思及太子和他说的宫外的点心,什么裕和堂的桂花酥,什么老字号的杏仁糕,都是和紫禁城不一样的味道。香气四溢,酥酥脆脆…… 永琮呆愣愣了半天,口水分泌,伴随着悲从中来,软软地往后一倒,瘫在了干隆的怀里。 太子舒畅极了。 永琮就是个小吃货,拿吃食诱惑他,特别是甜甜的点心,一诱一个准!要是在现代,这样傻呆呆的幼童最容易被拐卖了。 看,果然点心才是他的死穴。 和哥哥斗,你还嫩了好些呢。 被贴上傻呆呆标籤的永琮生无可恋,预备找准时机撒撒娇,和二哥冰释前嫌。 在点心面前,尊严算什么哇? * 盛夏刚过,气温下降了些许,京城却仍然火热火热的,一辆辆青色帘布的骡车停在神武门前,由掌事太监宣读花名册上的秀女,按旗籍顺序排列完毕,紧接着引入顺贞门,正式开始了初选的流程。 今年报名选秀的姑娘格外繁多,故而神武门前水泄不通,稍有不注意,秀女们就会被挤花了妆容,挤皱了衣服。 敏嵘一身浅蓝色的旗装,绣了玉兰花的图案,清雅又不失庄重,面上只浅浅地妆点了些,口脂润红,此时双眼含着泪,「阿玛,我且去了。」 鄂容安摸了摸她的髮鬓,眼里含着不舍,「去吧。阿玛都给你打点好了,皇上那里,我也说的上话,敏嵘不必担忧。」 敏嵘是家里的长女,膝下还有两个幼弟,都是七八岁的年纪,一个妹妹,不过五岁,这次就没跟着来。 唱名的太监已经念到了镶蓝旗:「西林觉罗氏敏嵘,兵部侍郎鄂容安嫡长女——」 敏嵘和阿玛作了道别,随即往前行去。 鄂容安眺望着闺女的背影,内心止不住的紧张和期盼。他如今是从二品的兵部侍郎,实权也大,还算简在帝心,加上已逝的老父鄂尔泰的余荫,敏嵘应该会被指个好人家。 他也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嫁入皇室,只要敏嵘幸福就够了。 前些日子让夫人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夫人回来说,娘娘对他们一家印象极好,也和她透了个底,敏嵘日后绝不会差。 鄂容安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他完全没有想过什么太子妃的位置,连太子侧福晋都不敢去想。这次的选秀,上三旗的佟佳氏,钮钴禄氏,瓜尔佳氏……全都有嫡支贵女参选,与她们相比,西林觉罗氏的底蕴还是稍稍弱了些。 第65页 这些大家族,都是盯着太子的后院去的。 这般的龙争虎斗,哪会有敏嵘的事? 虽然在鄂容安心里,敏嵘哪哪都好,当太子妃也是顶顶够的…… 胡思乱想了许久,鄂容安转身往外走,遇见了同样送孙女参选的乌拉那拉·那尔布。 「鄂大人!」那尔布瞧见鄂容安,笑呵呵地打招唿,「这倒是巧了!」 那尔布前些日子刚升了官,也算挤进了重臣圈里。鄂容安心知肚明,自良赫成了太子的伴读,皇上和太子明显有提拔他们的趋势,那尔布也不再是透明人了。 那尔布作为娴贵妃的阿玛,着实低调,最近升了官,才显露出春风得意来。 鄂容安心下有些羡慕,道了声恭喜,然后就听那尔布邀请说,「不如我们上酒楼去,小酌几杯?」 鄂容安思虑几秒,笑着应了是。 那尔布乐呵呵的,他才不是无的放矢呢。 宫里的女儿递了消息,皇后意图悦音和明亮结了连理,那尔布简直高兴疯了。良赫虽然跟了太子,但哪有姻亲的关系紧密? 乌拉那拉家和富察家结亲后,他们家是彻底绑在太子的船上了,说不定家族的兴盛近在眼前! 悦音有了归宿,那尔布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都是太子的人,他下意识地对太子妃的人选重视起来——太子妃是日后的国母,她所在的家族,乌拉那拉家也要多多往来才是。 前几天,娴贵妃又递出了话,说太子妃就在那几个大家族里选,还要加上一个西林觉罗氏,鄂尔泰这一支。 那尔布心下有了底。 和上三旗比,西林觉罗氏不那么显赫,但他们家的儿郎争气,代代皆是万岁爷的心腹重臣。 皇后娘娘既然这么说了,那鄂大人的闺女很有可能成了太子妃…… 这般想着,那尔布的态度就更热情了起来。 * 进了顺贞门,先是要经过初选。这一关能涮下大部分的秀女,听过来人说,要是运气不好,遇上一个软硬不吃,专门折腾人的老嬷嬷,简直像地狱里走了一遭,轻生的念头都有了。 敏嵘有些忐忑地进了隔间,意外的是,三个老嬷嬷并一个姑姑,都是笑脸相迎的。 「敏嵘姑娘,放轻松,老奴随意地看看便好。」 …… 敏嵘红着脸出了隔间,瞧见了许多哭天抢地的秀女,第一关就被遣送回家了。心下微微有些凛然,这选秀便是过三关闯六将,走到最后的实为不易,她得小心再小心,平平安安地回到府里。 天色渐暗,通过初选的秀女们排好队,被分批领到了储秀宫和体元殿,四人一屋,也有不同旗籍的住在一处。 管事姑姑严肃地强调了规矩之后,小宫女引着敏嵘进了一间宽敞亮堂的东屋,里面已经坐了三位姑娘,听见动静,齐齐地朝敏嵘看来。 正巧,敏嵘全都认识。 粉色旗装,分外俏丽的是娴贵妃的侄女乌拉那拉悦音;举止不凡,容貌大气沉稳的那位,是川陕总督庆復的孙女,佟佳涵莹;最后一位样貌出色的,便是孝昭仁皇后一脉的嫡支,镶黄旗佐领之女钮钴禄菁儿。 京中贵女聚会的时候,几人互相见过,不算十分熟悉。 菁儿见是敏嵘,率先松了一口气。这间屋子全都是满洲大姓,论底蕴,佟佳氏与钮钴禄氏不相上下,论关系,悦音还有个当姑姑的贵妃呢。 除却敏嵘不属上三旗,且家族的顶樑柱鄂尔泰大人已经逝去,竞争力便弱了许多。 暗暗比较了几人的容貌,菁儿对悦音生出了无与伦比的警惕之心。悦音肖似娴贵妃,样貌堪称艷丽,隐隐透着娇憨,她是不可能当上太子妃的,但要是成了侧福晋…… 四人都是聪慧又有成算的,轮着介绍了一番后,用过晚膳便歇了下去。 今儿实在太累,敏嵘一沾枕头便进入了梦乡,悦音也是一样。涵莹和菁儿却是辗转难眠,双手发汗,对复选生出诸多期待来。 * 御花园的凉亭里。 永琮趴在太子的膝盖上,伸着脖子抢太子手上的点心吃。 上回他痛失点心,伤心欲绝,自我反省了许久,第二天拉下脸面找二哥抱抱,于是兄弟俩冰释前嫌,太子又恢復了宠弟狂魔的属性。 永琮找二哥和好的第一日,扒拉着他的袍角,眼睛泪汪汪的,闪烁着渴望:「我要吃宫外的点心!」 太子哼笑一声,内心有种被当做工具人的凄凉感,跟弟弟对望了半天,终于被萌得丢盔弃甲,让李钦去宫外採买了。 现下点心已就位,永琮心里美滋滋的,窝在太子的怀抱里啃,啃得浑然忘我,飘飘欲仙,面颊一鼓一鼓,像只成精的松鼠。 见永琮只顾着点心忘了自己,太子心里酸熘熘的,一把夺过杏仁糕高高举起。 永琮乍然没了点心,差点炸毛,光脚脚蹬着太子的衣服,不住地伸脖子去抓。 太子被永琮给逗笑了,右手蠢蠢欲动,揉了揉他的胖脸蛋,又揉了揉肥屁股,任由永琮伸脖子,蹬自己的衣服。 点心不见了,屁股怎么也被袭击了! 永琮停了下来,双手捂住屁股,耳朵羞红了,奶声奶气地指责道:「二哥坏!」 太子笑意盈然,「是是是,二哥坏。」 永琮见拿不回点心,绞尽脑汁地思虑着,终于眼睛一亮,装作吃惊的模样,指了指太子的身后,「二哥!你丢死人啦!二嫂在你后面!」 第66页 太子一顿,转过头,手自然而然地垂落了下来,永琮嗷呜一声,成功地把点心吃进了嘴里。 二哥真蠢,这话也信! 永琮美滋滋的。 还没美上多久,紧接着,他听见二哥幽幽道:「永琮,你闯祸了。想想怎么跟皇阿玛皇额娘解释去……」 永琮身子一僵,探出头一瞧,一个漂亮姐姐站在不远处,微微张嘴望着他们,眼底满是震惊和无措。 漂亮姐姐还有些眼熟的样子。 永琮:「…………」 作者有话要说:  选秀和秀女的身份都是我编的,完全不符合史实。 你们图个乐子看看就好,说过是架空,不要考据啦。我写的只是娱乐之作,纯粹爽文,肯定会有逻辑不当的地方,请不要在意, 人身攻击就更不必了~ 谢谢一路追更的小可爱们,亲一个,啾咪! ******* 哈哈哈哈哈哈哈 嘴快的永琮! 贪吃的永琮! 永琮:我完了…… 第44章 认罪 今儿是难得的放风时间, 管事姑姑领着秀女到御花园的一角,各宫娘娘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召见。剩下的秀女们聚集在一处,原本无人敢说话, 见管束她们的宫女太监都走远了,这才大胆地聊起天来。 一直待在屋里, 虽说宽敞明亮,也让人憋闷极了。悦音很快也加入了她们的行列,一个娃娃脸的秀女由衷夸赞了一句,「悦音姐姐, 你长得真好……」 佟佳涵莹远远瞧见,心下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稳重;钮钴禄菁儿则是微微的嫉妒, 还有些许不忿。 她算是容貌出色了, 可在悦音的旁边,就如萤火似的暗淡下去。 这让骄傲的菁儿很是难受。同一间屋子的涵莹一板一眼的,活脱脱的按照「太子妃」的人设约束自己,菁儿自觉气度比不过人家,也不凑上去与涵莹说话。 看来看去, 只有容貌中上,气质温柔的敏嵘顺眼一些。但她越看敏嵘越是心惊, 敏嵘太过耐看了,细细瞧去,有种如水般的包容之感,让她感觉到了威胁。 …… 敏嵘被召去了长春宫, 皇后并纯贵妃、娴贵妃都在,亲切地问了她几句话,譬如平日里喜欢吃什么, 喜欢看什么书,家里还有什么人,等等。 皇后娘娘被视为天下嫡妻的典范,不仅贤明公正,还独得圣宠,敏嵘很是敬服。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应答,声音清越,话语间有条有理,带着令人舒适的笑意。 皇后唤她上前,褪下手腕上的玉镯赐予敏嵘,笑着说了句「好孩子」,便让人领着她退下。 敏嵘心下有些雀跃,皇后娘娘赏赐的东西! 她摸了摸袖子下方的玉镯,回到御花园却发现秀女们意外的沉默,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菁儿冷笑着说:「一捧一踩倒也不必,谁都知晓你悦音姐姐长得美,何苦拉上我比较?!」 娃娃脸的秀女很是愕然,她万万没有提到钮钴禄氏,更没有把她和悦音比较,这话从何说起? 悦音蹙了蹙眉,这不是无中生有么? 她到底从哪儿惹到了这位,编造的谎言足够让她成为秀女的公敌。周围隐隐有敌意扎在身上,悦音起身道:「芸湘从未说过这话。」 菁儿继续冷笑着看她。满屋子的竞争对手,能拉一个是一个,可惜,佟佳氏和西林觉罗氏被娘娘们召见了去,并不在这里。 余光瞥见敏嵘朝着这儿行来,菁儿眼睛一亮,亲密地叫了一声「敏嵘」,上前拉过她的手,「你可要评评理!芸湘还把你与悦音作比,说什么你长相不如她……」 能让敏嵘敌视悦音,就是好的! 满花园的视线集中在了敏嵘身上。 敏嵘抽出了手,淡淡道:「样貌是天生的事,不如就是不如,有什么好争辩的?人家没有踩你,你却赶上着攀扯她,挑拨离间,小人行径。」 话音刚落,秀女们全都愣住了,不一会儿,低低的笑声响起,菁儿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你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敏嵘一向温柔,什么时候变得尖牙嘴利了? 被骂作「小人」,菁儿横眉竖目,扯住她的衣服正欲对峙,敏嵘笑了笑,道了句「现下是选秀」,转而往别处走去,意图寻个清净。 她虽不愿惹事,但不是个怕事的。 另一边有低矮的灌木丛,放置了石桌石凳,敏嵘坐在石凳上,托腮闭目,觉着空气清新,花香怡人。又美美地摸了摸手上的玉镯,敏嵘突然听见一声奶音—— 「二哥!你丢死人啦!二嫂在你后面!」 敏嵘这才发现灌木丛遮掩了一座凉亭,一只肉墩墩的小手直直指向她。她慌忙起身,就与太子殿下对上了目光。 太子:「……」 敏嵘:「……」 二、二哥?二嫂? 杏黄的蟒袍若隐若现,敏嵘的大脑当机了。眼底满是震惊与无措,冷静的本能告诉她,凉亭里的就是当今太子与七阿哥永琮。 太子与七阿哥一母同胞,才会如此亲密。 那七阿哥是唤错人了吧?怎么能随随便便地叫人二嫂呢? 心里认定了永琮是在开玩笑,敏嵘瞬间恢復了淡定,只面颊有些红晕。 她头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太子,果真和说书人说的那般……太好看了。 第67页 不过到底冲撞了他们,是自己鲁莽了。 敏嵘有些忐忑地行礼,「西林觉罗氏敏嵘见过太子殿下,见过七阿哥,恕小女冲撞之罪……」 太子哑然,这就是自己随手指的那张画像的女子? 世上的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永琮「嘎」了一声,又探出头去,哇!难怪那么面熟!原来画像里见过的! 他顾不得闯祸的心虚了,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瞧去,好漂亮的姐姐,好温柔,那么快就镇定下来,心理素质好强大。 还认出了他是七阿哥永琮…… 永琮捧着小胖脸,面上笑眯眯,奶声奶气道:「敏嵘姐姐,对不起哇,二嫂唔唔唔……」 太子一把捂住永琮的嘴巴,使劲按了按,含笑道:「你没有罪过。是幼弟童言无忌,万万别放在心上。」 敏嵘抿唇一笑,感激地行了个礼,「谢太子殿下,敏嵘告退。」 一边走,一边想,太子殿下脾气真好,七阿哥可爱极了,不愧是皇后娘娘的孩子! 太子瞧着她远去,心里暗忖,进退有度,竟有些自己的影子。 回过神,一把捏住永琮的小屁股,冷笑:「还敢喊什么二嫂?」 二哥的神色分外危险,完了,自己的点心要不保了。 永琮求生欲爆棚,疯狂摇头,口齿不清地含煳道:「不港了,不港了……」 太子这才放了手。 永琮的肥脸蛋被捂出了个红印子,他唿唿唿地吸气,水汪汪的眼睛瞪向太子,有模有样地控诉道:「我要被捂坏了!」 二哥好生冷酷无情! 太子笑了一笑,态度软了下来,勾了勾永琮的小手,「二哥给你吹吹?」 永琮眼珠子一转,扭过头,气哼哼地道:「不要。」 说着,悄悄地转了转脑袋,偷觑太子面上的神色。他要给自己争取利益,能赢来几盘点心最好了! 谁知道太子一秒变脸,重重地揉了揉永琮的肉下巴,冷酷无情道:「下去。」 永琮惊呆了。 太子很快起了身,永琮扒着他的衣裳,一熘一熘地滑到了地面上。永琮张大嘴,仰头和二哥对视,小眼神写满了「负心汉」三个字。 太子慢条斯理地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永琮气鼓鼓的,不理他。 「快走,和皇阿玛皇额娘认罪去。」太子忍笑着催促道,「你在前方开路,哥哥随后就来!」 永琮倒吸一口凉气,只觉点心也不香了。 认,认罪…… 他耷拉着脑袋,穿好鞋,在满亭子宫人憋笑的目光里,凄风苦雨、慢吞吞地挪了出去。 * 长春宫。 接见完秀女,纯贵妃与娴贵妃恭敬地告退,皇后心里有了数,面容有些欣喜,让小厨房立即摆膳。 干隆后脚就到了长春宫,拉过皇后的手坐下,「这一批看过了,觉得如何?」 皇后笑道:「各有千秋。要说最出色的那个,我瞧着还是鄂容安家的。」 干隆感兴趣地「哦」了一声,兴致勃勃地道:「用完膳,你和朕好好说道说道。」 他与皇后坐到了膳桌上,拾起筷子,转念想到了什么,「永琏和永琮呢?都到晚膳的时辰了。」 「那俩孩子又去凉亭里用点心,永琮肯定饱了,吃也吃不下多少。」皇后说起这个就好笑,「又不缺他吃的,这么执着于点心,真是个贪吃鬼。」 干隆沉声道:「也不能放纵太过。等永琏来,朕得好好训他一顿,不加节制地宠着永琮,日后有他受的。」 干隆心下止不住的忧虑,都是小色鬼了,再添个贪吃鬼的名号,长大了岂不是五毒俱全?不行不行。朕得盯着永琮,防止他吃成一个小胖子。 皇后睨了他一眼,「说起不加节制宠着永琮,还不是您带的头?掐了永琮的点心,到时候他哭哭啼啼的,皇上捨得吗?」 干隆咳了一声,硬下心肠,「朕有什么捨不得的?」 他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朕得做个严父,和永琮为了点心而斗争。还没想出个做严父的法子来,永琮踢踏着脚步,生无可恋地走来,太子跟在后头,抖动着肩膀,像是在笑。 「这是怎么了?」干隆前一秒还说要做严父呢,后一秒乐呵呵地把永琮抱进怀里,「谁惹咱们的七阿哥生气了?」 皇后好笑地摇了摇头,就这样还想断了永琮的点心供应,不现实。 太子掀起袍角坐在膳桌上,含笑道:「回皇阿玛,无人惹他生气。」 递了个眼神给永琮,说好的自首呢,是不是男子汉了? 永琮接收到二哥的眼神示意,耷拉着脑袋,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终于软糯糯道:「皇阿玛,永琮要下来……」 干隆很快就松了手,揉了揉永琮的脑袋,瞥了眼太子,「你欺负他了?」 太子立即喊冤,「皇阿玛,儿子哪敢。」 永琮蹬蹬蹬地滑到地上,又蹬蹬蹬地走到了角落,很有觉悟地面壁去了。 小啾啾背对他们晃动着,干隆和皇后目瞪口呆,太子差点笑岔了气。 永琮垂头丧气地道:「我把二嫂这个机密透露给了二嫂本人,特来面壁认罪……」 第45章 落定 圆滚滚、胖乎乎的小娃娃垂头丧气地面壁,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滑稽。 第68页 什么叫透露二嫂的机密给二嫂本人了? 干隆回过神,用膳的心思都没了,满腔的怜爱与好笑夹杂在一块儿, 他唤了永琮一声:「乖永琮,来皇阿玛这儿。皇阿玛又没说要罚你, 面壁干什么?」 皇后也是哭笑不得,亲自上前牵了永琮软嘟嘟的小手,「这是出了什么事?给额娘说说清楚,额娘半点都没听明白。」 永琮鼓着脸蛋, 亦步亦趋地随着皇后走着,小小声地解释了一番刚才的乌龙,又大声强调道:「永琮不是故意哒!谁知道那么巧, 西林觉罗家的姐姐就在不远处呢……」 说话间, 幽怨地瞅了太子一眼。 太子无辜地回望。 干隆听完,控制不住地抖了抖肩膀,随即板起脸,「永琮,太子妃的人选还未定, 你这般泄露『机密』,要朕怎么罚你?面壁可是不够的。」 皇后感嘆, 这倒是巧了。笑意盈盈,永琮这是无心之语,哪会有什么惩罚? 她原先就听说过敏嵘的性子好,喜欢看书, 掌家也是游刃有余,心里就存了考察的心思。今日仔仔细细地询问了一番,皇后就觉得, 这姑娘进退得宜,举止有度,再适合当太子妃不过了。 她想,永琏一定会喜欢的。只有一样,敏嵘太过温柔,她还为此担忧来着,谁想午后御花园发生的一幕,扭转了皇后的看法。 掌事姑姑都上报给了于嬷嬷,皇后一边笑,一边觉得敏嵘血性,心里更加满意。 鄂容安一心为政,皇上也是属意西林觉罗这一支的,若没有意外,基本就定下了太子妃的人选。 所以说,永琮闯下的祸,根本不算祸事,永琏还应该感谢弟弟,为他们牵线搭桥了呢。 皇后用帕子掩饰住喷薄而出的笑意,皇上这是在唬他,这小子还真的被他皇阿玛吓着了。 永琮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不安地扯了扯衣角,哭唧唧地喊:「皇阿玛,儿子不是故意的……要不,要不面壁半个时辰?」 他可以不吃晚膳,因为小肚子已经饱啦! 嗯,半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干隆差点忍不住大笑,面什么壁? 不过,这倒是教训贪吃鬼的好机会,朕可不能心软了。 干隆故做严肃,板着一张面孔,周身瀰漫着淡淡的威压。 「吴书来,传朕的旨意——」 凭藉吴书来多年侍奉干隆的经验,这旨意八成是吓唬吓唬七阿哥的。他收起笑眯眯的神态,装作诚惶诚恐的模样,一甩袖子,「奴才在。」 不,不会吧? 后果那么严重? 呜呜呜哇! 永琮心里凉了一半,求救的眼神朝皇后和太子望去,泫然欲泣,浑身透着可怜。 太子有些坐立不安,虽然知道皇阿玛不会真的惩罚,但永琮求救的目光看来,太子有些蠢蠢欲动,憋不住要为他求情。 皇后按了按他,作了「点心」两个字的口型,太子恍然大悟,摸摸鼻子有些心虚,扭过头不再去管。 说起来,这点心大半都是他提供给永琮的。 好像,确实,有些太多了…… 瞧瞧永琮都成什么样了,脸颊肥嘟嘟的,屁股肥嘟嘟的,是不是圆润过头了?到了冬日,披上小型的大髦,整一圆形的球状体。 不想还不觉得,一去深想,太子觉得自己失误了,失误大了! 他陷入了反省之中,另一边,干隆冷酷无情地下了旨意,「七阿哥爱新觉罗永琮,贪吃无度,沉溺糕点,今犯下大错,朕特此严惩——」 永琮张大嘴巴。 「——五日方得一盘点心。若有违令,终生禁食!钦此!」 永琮:「…………」 完了,命没有了。 永琮扒拉着皇后的衣衫,哇哇地嚎哭起来。 干隆说完,憋不住哈哈大笑,太子也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吴书来笑得一抽一抽的,墨韵墨书她们眼泪都出来了。 长春宫里欢声笑语,唯有永琮凄悽惨惨戚戚,两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永琮这才知晓了人间险恶,还知晓了出来混,是多么的不容易。 可,不管人间再怎么险恶,总有照亮心中的那一缕温暖。 皇额娘就没有笑! 永琮嚎哭了一会儿,感动地仰头望去,准备给皇额娘一个爱的亲亲,下一秒愣在了原地。 皇后一只手支着额头,另一只手用帕子捂住了嘴,笑得一颤一颤的。因为有帕子挡着,所以才没了声响。 永琮:「……?」 永琮受到了一万点暴击,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 敏嵘回了秀女的队伍,就见周围人看向她的眼神隐隐有了些变化,有敬佩,有感激,也有怨愤。 她自动过滤了钮钴禄菁儿怨愤的目光,八风不动地想,这是皇宫,万岁爷和皇后娘娘都看着呢,选秀的过程里谁敢起么蛾子? 最多言语挤兑一番,互相挖苦几句罢了。 她敏嵘是怕事的人吗? 她敢断言,菁儿读的书定没有她多,讽刺人的功力定没有她深厚。 这般想着,悦音来到了她的身边,笑容真诚道:「敏嵘姐姐,今儿多谢你了。」 敏嵘温和地回:「举手之劳,没什么的。」 陷害那么漂亮的姑娘,还扯上了她,菁儿不会良心不安吗? 第69页 两人亲密地走在一处,傍晚回了屋里,互相交流起针线来。涵莹不屑于融入她们,至于菁儿,吃了她们的心都有。 但她每每怼不过敏嵘,最后都会被气得跳脚,面红耳赤却又无可奈何,算是自讨苦吃了。 她心里恨恨地想,且容你得意几日。 菁儿姓钮钴禄氏,是遏必隆一脉的后人。家族鼎盛的时候出过孝昭仁皇后与温僖贵妃,但现今大不如前,故而族里把期望寄托在她的身上,想要重新成为后族,荣耀下去。 她所在的钮钴禄与当今皇太后同出镶黄旗,虽不是一支,但联繫总是有的。额娘进宫探过太后的口风,太后含煳其词,没贊成也没反对,只说若她是个好的,皇上皇后定会考虑。 菁儿冷着眼望了望敏嵘,就算我做不成太子妃,也会比你嫁的好! 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不时有秀女被召见,很快,就到了复选的那日。 敏嵘不出意料地被留了牌子,反倒是悦音被皇后撂了牌。 敏嵘有些惊讶,但悦音没有沮丧,瞧着很是欣喜的模样。 敏嵘发现娴贵妃一直笑着,对结果很是满意,她心下就有了数,悦音应是与哪家的儿郎订了亲。 微微有些羡慕,她的归宿又在哪里呢? 菁儿和涵莹也被留了牌。菁儿轻蔑地瞥了悦音一眼,笑得很是得意,任你样貌再美,皇后娘娘不喜,还不是灰熘熘地回了家? 秀女们陆陆续续地出宫,宫外都是翘首以盼的亲人们。 鄂容安接回了敏嵘,拉着她上下打量,「瘦了。有没有吃好喝好?累着了,快回去好好地休息。你额娘和弟弟妹妹都在府里呢……」 敏嵘灿烂地笑了一笑,唿出一口气,「听阿玛的。」 选秀一切顺利,只剩宣旨的天使来临,到那时才算尘埃落定。敏嵘舒舒服服地过了几日,期间,钮钴禄府邸、佟佳氏府邸,皆有人上门宣旨。 出乎意料的是,她们都没有被指给太子,而是指给了宗亲当嫡福晋。 到现在,太子妃之位还是空悬。 敏嵘隐隐有了预感,却又不敢置信,瞧着阿玛一日比一日提心弔胆的模样,好笑之余,罕见的紧张起来。 这日,保和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讷亲携带圣旨,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鄂容安的府邸。 见到讷亲,鄂容安一个咯噔。劳动了大学士宣旨,闺女该不会……入宫当劳什子嫔妃吧? 焚香置坛之后,他依旧胡乱想着,就听讷亲逐字逐句地将圣旨宣读完毕,「……册为太子永琏之嫡福晋,择礼部选定吉日,明岁完婚……」 太子,嫡福晋。 他不是听错了吧? 讷亲朗声大笑,「鄂大人,还不接旨?」 话语间明显透出亲近来。 昔日他与鄂尔泰是同僚,现下老伙计走了,虽配享太庙,哀荣极盛,但家族就少了根顶樑柱。讷亲羡慕之余,忍不住照拂西林觉罗家一二。 他的堂侄女菁儿成了宗室福晋,讷亲有些可惜,但得知了太子妃的人选,很快就释然了。敏嵘也是他看着长大的,那一身气度,担得起未来国母! 摸着鬍子,讷亲止不住的欣慰,敏嵘成了太子妃,老伙计人在地下,也该安息了。 恍恍惚惚地送走了天使,鄂容安呆坐在地上,自言自语:「不是嫔妃,而是太子妃……」 他的夫人拧了他一把,「想什么呢?!」 鄂容安这才反应过来,咽了咽口水,「原来是真的。你再拧我一把……」 * 大金川战事正酣,到了最关键之处。 莎罗奔父子负隅顽抗,却因为缺少物资,难以力继,无法与讨伐大军相抗衡。很快,两军就到了决战的时刻。 大规模的交手过后,莎罗奔显露颓势,现下正是追击的绝佳时机。 中央大帐里,永璜一身戎装,忍不住请命:「……请与先锋军一道……杀敌立功……扬我大清之威!」 高斌坐在右下方,听言,眼皮忍不住一跳。高大人歷经长途,又水土不服了多日,加上治河分外辛苦,现下他已经满头白髮,皱纹深深,不復从前的健朗。 永璜话音刚落,高斌就急切道:「万万不可。定贝勒乃后勤监军,怎能不顾规矩,亲自上阵杀敌呢?」 就算此战必胜,也不能够脑袋一热,不顾后果啊! 正因为此战必胜,永璜自认武功不俗,才想出上前线的主意。昨夜他在寝帐里问过贴身侍从罗全,罗全极力地反对,激起了永璜的叛逆之心。 深深嘆了一口气,高大人与罗全一样,太瞻前顾后了些! 永璜坚持道:「还望张大人批准!」 作者有话要说:  高大人:mmp我¥%@$#…… ***** 感谢投掷地雷和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抱住亲一口,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战败 川陕总督并大军主帅张广泗沉吟了一瞬, 下意识否决了这个提议。 先不说定贝勒身份贵重,上了前线,难免受到损伤;单单凭他是护送物资的主官, 贸然提出出征,这于理不合啊。 但转念一想, 事急从权,眼看着胜利近在眼前,定贝勒想要分一杯羹,捞些战功增添资歷, 也不是不能通融的事儿。他是万岁爷的大阿哥,又是贝勒爷,这番请求, 自己着实不好推拒。 第70页 若是班师回朝, 自己说不定还有仰仗对方的一日。 傅恆坐在张广泗的左下首,占据了军帐的第二顺位。监军代表了皇帝的意愿,且干隆授予了他便宜行事的职权,张广泗一路捧着敬着,并不敢得罪于他。 张广泗转头问:「春和, 你觉得如何?」 傅恆乃皇后的亲弟弟,更是太子和七阿哥的小舅舅, 年纪轻轻就深得干隆的看重,不到而立之年,就已位极人臣。他的样貌形似皇后,并未留须, 与老当益壮的张大人像是差了两个辈分。 傅恆闻言一笑,拱了拱手,「但凭张大人决断。」 监军对打仗之事并无插手的权利, 不过整顿军容军纪,巡视大军风貌罢了。张广泗不过例行询问一番,然后微微点头,捋了捋鬍鬚,忽略了高斌面沉如水的神色,笑着与永璜道:「老夫准了。」 永璜松了一口气,随即面上喜色遍布,说不出的意气风发。 高斌沉着脸,心里说不出的疲惫,恨不得一走了之,放弃了定贝勒这个人才好。 傅恆往后一靠,思及太子殿下出征前与他的对话,敲了敲木几,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 …… 「追得太深了,贝勒爷!」 先锋军主将、征西将军哈尔答一勒缰绳,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 周围黄土漫天,一个又一个碉堡矗立,溃逃的敌军往四面八方涌去,他们逃亡途中却没有大喊大叫,有些安静得不正常。 多年行军的直觉提醒了哈尔答停止追击,转过头对永璜这般说道。 永璜也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 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那些溃逃的敌人,像是……装的! 「撤退!」 勐然间流矢飞扬,大金川部落保存的最后战力——装备「精良」的莎罗奔近卫——从土丘探出了头来,把破破烂烂的弩.箭对准了他们,开始了意料之外的反扑。 他们的装备与朝廷大军无法相比,射术也够呛,弩.箭歪歪扭扭的,但飞矢的数量极多,足以给先锋军造成威胁。 更雪上加霜的是,他们是一支轻骑兵,为了减轻负担,捨弃了盾牌,并没有防御装能够挡住流矢。 哈尔答失声大喊:「他们怎么会有弩.箭?!」 「撤退!保护送定贝勒向南行去!」 其他人大声应是,齐刷刷地围到永璜身边。在这种危急的时刻,若是定贝勒有什么损伤,那他们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哈尔答将军应对得当,军队并没有造成大的伤亡,撤退也是井然有序的。 谁都没有发现,不远处山坡的死角上,卧着一个身披稻衣的土人,面色黝黑,极其兴奋地将弩.箭对准了众星拱月的永璜。 他的盔甲是亮眼的金黄,乃大清的王公贵族,或者是皇帝的儿子! 流矢穿过缝隙,直直席向了定贝勒,哈尔答大惊失色,「保护定贝勒!」 永璜还来不及反应,就觉得面颊一痛,直击天灵盖的痛苦席捲了全身。 血流汩汩,他身子一软,眼前一黑,跌落到了马下去。 * 紫禁城,养心殿。 香炉里泛着裊裊的龙涎香气,永琮趴在一旁的榻上,无聊地滚来滚去。 不时地望望干隆,皇阿玛批摺子批好了没哇? 「乖永琮,这个字儿怎么念?」干隆批完摺子,兴致勃勃地抱起永琮,放在膝头上,亲自给他启蒙。 宣纸上全都是干隆御笔,给宝贝儿子识字用的。 永琮眨着大眼睛,指了指那个大字,挺起小胸脯喊:「初——」 「对,人之初,性本善的初。」 傻爸笑得一脸满足,低下头,用小鬍子蹭了蹭永琮的胖脸蛋,忍不住想,永琮不愧是朕的七阿哥!教上一遍就会了,哪家的小娃娃那么聪慧灵秀? 永琮仰起头,发现皇阿玛的心情那叫一个春暖花开,于是生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扒拉着干隆的衣襟,奶声奶气地叫:「皇阿玛。」 「嗯?」干隆揉了揉永琮的脑袋,大手一挥,「永琮要什么奖励?……这砚台如何?江南那边刚刚进贡的好东西,以后永琮临摹帖子,描红的时候能用上!」 永琮眼珠子咕噜噜地转,鼓起了一张包子脸,「皇阿玛,儿子要一盘点心。」 五天一盘的份儿已经吃完了,他馋! 说着,可怜巴巴地朝干隆望去。 干隆:「…………」 吴书来憋着笑,面颊一抽一抽的,七阿哥哎,您瞧瞧,万岁爷脸都黑了。一盘点心顶天了就几两银子,哪能跟上好的墨砚相比? 您真的太没有追求了。 干隆噎了一噎,迅速变了神色,冷酷无情道:「朕绝不允许。」 接着永琮就被狂风暴雨般的一顿揉搓,永琮「啊啊」地挥舞着小手,口齿不清地哭唧唧:「不鸟(要)了,不鸟(要)了。」 永琮欲哭无泪,心下空落落的,敞开了一个大洞,唿唿地灌着冰碴子般的冷风。 五天才有一盘点心可以吃,哪个皇子阿哥像他那样苦呀? 就连与他「狼狈为奸」的二哥也反水了,拒绝为他提供食粮。 李钦已经好久好久没提着宫外的点心前来了…… 干隆忍笑着看他变幻神色,一下子生气,一下子低落,别提多好笑了。永琮热爱点心,和他撒娇过许多次,什么办法都用尽了,还狡猾地用一个亲亲换一盘点心。 第71页 小小年纪,就会用计了! 这样的糖衣炮弹砸下来,干隆用帝王的意志力堪堪抵住,中途也生出了动摇之心,还是永琏「拼死劝谏」,让他不要轻易地妥协。 「永琮的梦想是做一个美男子。日日吃甜食,不吃成一个大胖子,儿子都不信了。」太子严肃着一张脸,表情分外诚恳。 干隆瞥了他一眼,勐然间想起太子的错来,「朕没记错的话,是你让人採购宫外的点心,餵给弟弟吃的?」 太子面色一僵,眼睁睁地看着他皇阿玛抱来了永琮,拆了他的台,告了他的状。 永琮愤怒地唿出一口气,「二哥,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哥哥!我让二嫂不要你啦!」 太子:「……」 这都是之前的事了。 现下,永琮撒娇卖萌还是没法得到点心,幽怨地瞅了干隆一眼,蹬蹬蹬地去玩拼图了。 哼,小爷不认字了!皇阿玛,你自个认去! 干隆预备起身把永琮抓回来认字,小太监匆匆地行礼,「万岁爷,太子殿下、讷亲大人、张大人、鄂大人还有各位军机处领班大人求见……」 干隆皱起了眉,这个时辰求见,兵部也在其中,思来想去,只有大金川的战事了。 干隆沉声道:「准进。」 转头温和地对永琮道:「皇阿玛有正事要做,永琮先玩一会。」 永琮点了点头,好奇地往外看去,不一会儿,他的二哥领着一大堆头戴花翎的臣子给干隆请安,人人面上都是凝重的神色。 余光看见七阿哥也在这儿,大臣们皆是一愣,心下各有思量,唯独太子温柔着眉眼,对永琮笑了一笑。 永琮回了他二哥一个甜甜的笑容。 讷亲捧上了檀木盒子,深吸一口气,「万岁爷,八百里加急战报,大金川……大金川之役,最后的交手,张大人败了!先锋军太过深入,反被流矢包围,定贝勒伤了右脸,裂口极深,怕是癒合不了……」 败了?! 永璜还伤了脸?! 坏消息接踵而至,干隆简直不敢相信听到了什么。 万岁爷不说话,养心殿满是风雨欲来的气息。 片刻后,干隆压抑着怒气,一字一句道:「先锋军败了……其余的将士呢?也败了?」 讷亲低着头,艰难地道:「我军太过轻敌,未想莎罗奔困兽犹斗……被重新抢回了地盘,张大人率军退了三十里地。不过将士们死伤极少,不过百来人而已……」 死伤极少,这算是唯一的一个好消息。 但大清的脸面都丢完了! 前期节节胜利,怎么会落得这样的结果? 干隆闭了闭目,大臣们心惊胆战地垂着头,等待着万岁爷的怒火。 谁知,干隆的第一句话十分的平和,他对吴书来道:「把永琮抱回长春宫,你亲自去。」 不能吓着朕的七阿哥。 永琮抱着吴书来的脖子,将将行至殿外,里面就传来了皇阿玛的怒斥,震耳欲聋。 「即刻让张广泗卸职……还有永璜,让他给朕滚到京城来!一个后勤监军,不要命的上战场,能耐了他……」 永琮缩了缩脖子,完了,皇阿玛真的生气了! * 金川河边。 旌旗猎猎的大营里,没了奋发的气势,反而分外颓靡。 永璜阴着脸,右脸颊围了一圈洁白的布条,缠绕过额头,几乎遮盖了半张面容。他浑身阴鹜,已经不吃不喝了一整日,罗全跪在地上劝他用膳,不过是无用功。 罗全哭着道:「贝勒爷,您这般,让奴才怎么活?」 永璜呆愣愣地道:「你和高斌说的对。若是早早地听了你们的话……」 就不会落到个毁容的下场。 面颊的伤太深,就算癒合也会留下疤痕。 他彻底和皇位无缘了! 永璜的面色扭曲起来,一扫碗筷,「砰」的一声,汤汤水水溅落一地,「出去!」 罗全连滚带爬地出了帐子。 过了几日,京城使者快马加鞭地传召,命定贝勒即日回京。 即将离开的那晚,永璜的军帐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黑衣人蒙着面,全身笼罩在阴影里,他哑声道:「定贝勒。」 永璜抬头望去,扯了扯嘴角,连喊一声「抓刺客」都提不起劲了。 「小人是来提议合作的……不知贝勒爷愿不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咱们的永琮长大读书去啦~ 第47章 就学 干隆十六年, 正月刚过,气候严寒。还未至卯时,夜色漆黑, 仪仗齐全的御驾与鸾驾自长春宫而来,停在南三所之前, 烛火通明,威仪万分。 永琮陷在香香的睡梦之中,吧唧吧唧嘴,翻了个身, 厚薄适中的棉被将他盖得严严实实。屁股下的暖炕一直散发着温度,片刻后,永琮睡得有些热了, 脸蛋红扑扑, 无意识地抽出小手,贴在了面颊上。 早在十五年年底,干隆让人收拾好南三所最宽敞的那间小院,给永琮当做今后的住所。要等到出宫开府,永琮才会更换住处。 皇后捨不得小儿子, 干隆也捨不得他那么快搬出长春宫,硬是拖到了十六年的正月, 等小院修葺得分外精緻之后,才命令钦天监筛选吉日吉时,七阿哥正式入住南三所。 干隆担心永琮会哭闹,还旁敲侧击安慰他, 「男子汉大丈夫,终有一日会独自成长。你瞧,永瑢就在你的院子旁边, 还有你六哥陪着你呢。」 第72页 永琮不復三岁时候的圆滚滚,胖嘟嘟,他长大了,抽条了,虽然还是一副包子脸,但已经有了小大人的气势。 他非但没有哭闹,反而一脸兴奋,黑眼睛亮闪闪的,耶,我终于有自己的小院啦! 见他这般,干隆变得不得劲起来。 这小子,就一点都捨不得他的皇阿玛皇额娘? 然后就被永琮环住脖子,给了一个爱的亲亲。干隆顿时眉开眼笑起来,扬声唤吴书来,「你亲自去,让御膳房给七阿哥做份板栗酥!」 干隆终究没有抵抗住撒娇卖萌的永琮,至于五日一盘点心的旨意,早被他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岁月像是没在帝王脸上留下痕迹,只沉淀了气势。年过不惑的干隆龙威愈盛,一但发起怒来,谁都顶不住,当然,在永琮面前,还是一个正宗的傻爸。 离永琮搬进阿哥所已经有五天了。 这五天里,他赖床晚起,乐不思蜀,跟来的嬷嬷太监们也没有多加管束,任由这小祖宗去。他吃着点心,看着和敬姐姐画的小人书,别提多惬意了! ——然后乐极生悲,忘记了即将要上学的事儿。 永琮睡梦里都是香喷喷的点心,若是张开嘴,枕头都要被口水给浸湿了。 温暖的房里突然掀来了一阵冷风,随即是墨书低低的请安声,「万岁爷,皇后娘娘。」 进去一瞧,永琮果然还没起身。 今儿是上书房进学的第一日,师傅们都早早等着呢,可不能迟到了。 干隆坐在了床榻边,试了试炕上的温度,把手给暖热了之后,勐地贴在了永琮的红脸蛋上。 热热的手掌盖在眼皮上,永琮哼唧了一声,动了一动,然后转了个头,面朝里,屁股对着他的皇阿玛。 ……八风不动。 皇后上前轻轻柔柔地唤:「永琮?永琮?」 永琮好似受到了干扰似的,贴在面颊边的小手立即捂住了耳朵。 皇后哑然失笑,干隆直接被气笑了。 他一把掀开棉被,把永琮挖了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对墨书道:「拿外衫来。」 周身突然变冷,没了暖融融的温度,永琮就算睡得天昏地暗,也有意识了。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面前凑上了一张熟悉的大脸—— 啊,是皇阿玛! 永琮软绵绵地推了推干隆的胸膛,迷煳道:「皇阿玛,那么早,你来做什么哇?」 干隆哼了一声,任劳任怨地给儿子穿衣服。 皇后好笑道:「今儿你正式上学,都忘了?快卯时了,赶紧的,醒醒神。」 说着,她弯下腰,先捏了一把永琮的脸蛋,又接过墨书递来的物件,给他穿上迷你版的布鞋。 进学? 永琮一个激灵,也不迷煳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写满了生无可恋。 呜呜呜,他竟然忘了,今天要背着书包上学去…… 扭头看看玻璃窗外的天色,天还黑着呢,半点都没亮! 再瞧了瞧自鸣钟上的指针,永琮一瘫,我已经是一条废鱼了。 永琮想到要去上书房读书,浑身上下就一个哆嗦。 六哥和他讲,现下没了康熙时候的规矩,四书五经不需要读上一百二十遍,最多读个四五十遍,就能铭记于心了。 描红也不需要一天一百张,师傅们都会根据你的进度布置相应的任务…… 永瑢说得兴高采烈的,然而永琮半点都不觉得欣喜。 睡觉不能自然醒,还要被强迫着背书,写字,天吶,还有骑射,这是什么人间疾苦! 兀自哀怨的永琮没注意到他正在享受着至尊vip服务,皇阿玛亲自给他穿衣,皇额娘亲自给他换鞋。 吴书来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这这,小祖宗的受宠程度,每每都能打破他的认知。 永琮最后被套了根毛绒绒的兔子领围脖,然后踏在了地面上。 洗漱完毕之后,干隆伸出手,「来,皇阿玛牵着你上轿辇。」 永琮脸一鼓,手往背后一放,用实际行动表示着他的拒绝,仰头眨巴眨巴眼,「永琮不想读书。」 干隆并没有生气,心下觉得好笑,板着脸和他讲道理:「这可由不得你。祖宗规矩摆在那儿,谁都是这么过来的。看看你的哥哥们,寅时就要起床,和他们相比,永琮还多睡了一个时辰,是也不是?」 永琮说不出话来了。 话音刚落,一把绕过永琮的屁股蛋,把他搂进了怀里,不顾永琮哇哇的叫声,笑着和皇后道:「静姝且去补眠,朕亲自送他。」 皇后颔首,就听永琮可怜兮兮地喊:「皇额娘……」 皇后温柔地整了整他的衣领,点点他的小脑袋,「好好读书。若是被师傅责骂,额娘可是要罚的!」 永琮呆滞着脸,在阿玛额娘的双重暴击下,开始了他告别咸鱼的学习生涯。 * 上书房建于雍正年间,位于干清门的左侧。皇帝的御驾停在前方,侍立一旁的上书房总师傅蔡新吃了一惊,传闻中总说七阿哥如何受宠,他如今总算信了。 蔡新身为清流,精通文史,并在数学一道建树极高,干隆一向信任他,命他为诸位皇子的总管师傅。蔡新也没有辜负皇帝的信任,一心一意地管理教学,众位皇子对他既敬且畏。 连天性纯真的六阿哥永瑢见了他都毛毛的,更不敢笑脸相迎,故而蔡新还真没见过对他笑得那么灿烂的皇子阿哥。 第73页 「这是蔡新蔡师傅,总管上书房的事务。」干隆笑道。 永琮牵着皇阿玛的手,甜甜地对蔡新露出笑容,软软地喊:「蔡师傅好。」 如果没料错的话,蔡师傅就是上书房的大boss,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哇。永琮心里制定了诸多计划,其一就是要努力和蔡师傅打好关系,争取不被挨骂! ……万一不小心睡着了,蔡师傅说不定能通融呢? 蔡新唿吸一滞,被雪糰子似的七阿哥给俘获了。 因为板着脸不常笑,蔡新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和蔼的微笑,「七阿哥安好。」 又拱了拱手,「万岁爷,张大人与富察大人都候在里头,只等七阿哥就学了。」 干隆「嗯」了一声,捏了捏永琮的小胖手,「皇阿玛就送到这儿,让林宝跟着你。要好好读书,知道了么?」 林宝是吴书来□□出的小徒弟,今年十一岁,眉清目秀的很是机灵,早在一年前就配给了永琮。 永琮气虚地「嗯」了一声,跟在蔡新的后面,小短腿一迈一迈的,林宝跟在他身后,屁颠屁颠进了上书房。 干隆负手而立,有些怅然。 「都说儿行千里父担忧,永琮去读书了,朕的心就好似空落落的。」干隆侧头与吴书来感嘆,「一转眼,他都这么大了!」 吴书来生怕万岁爷多愁善感出了什么意外,连忙堆起笑容,「万岁爷每日下了朝,都能看看七阿哥学得如何,您哪里就空落落的呢?」 干隆一琢磨,也是。 心情转眼变好,又想起永琮喊着「我不要读书」的话语,摸了摸下巴的胡茬。 朕叫张若霭傅恆他们放宽一些,温柔一些,也算是偷偷地给永琮开后门了。这样一想,永琮还真的不用朕担忧什么。 唯一要担忧的是他会不会睡着吧! 唉,真是有操不完的心思。 干隆问吴书来:「轿辇有没有备上纸笔?」 吴书来一愣,随即道:「万岁爷,有的。可您还要早朝……」 望了望天色,很快就到了上朝的时辰,干隆按捺住挥毫泼墨的心思,可惜地一嘆:「回头再写。起驾吧。」 * 永琮被领到了一间宽敞亮堂的屋子里,正摊着书籍,大声朗读的皇子齐刷刷地朝他望来。 三阿哥永璋已经跟着太子上朝参政,故而上书房就读的,有四、五、六三位阿哥并他们的伴读,还有和亲王府的七阿哥永琨。 永琮有一个伴读福隆安,乃傅恆的嫡次子,这几天感冒咳嗽,要痊癒了才会前来。至于另一位,据太子说他已经找好人选上报给了干隆,还神神秘秘地不肯告诉永琮。 永琮踮起脚尖瞧了一瞧,四哥和五哥坐在一处,六哥和永琨坐在一处。 六哥和他说了,寅时到卯时是背诵的时间,卯时过后才是正式的教学。 永琮觉得自己头有点晕,脑瓜子嗡嗡的,等正式开始学习四书五经,他就要寅时起床来背书了。 ……这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没有之一! 五阿哥永琪今年十二,已经是个英俊的半大少年了。 说来也好笑,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七弟。极快地将永琮打量了一番,永琪露出一个亲近的笑容,「七弟,坐五哥旁边来。」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背两小时的书,鲨了我吧。 ***** 祝高考的小天使们顺顺利利,金榜题名! 第48章 师傅 永琪的话音刚落, 六阿哥永瑢不干了。 他认真地朝永琪道:「五哥,小七与我坐在一处才是。」 他一双圆滚滚的猫眼,带着天真憨态, 认真起来更是让人无法反驳。说罢,永瑢笑眯眯地朝永琮招了招手, 「七弟,过来。」 六阿哥是个憨的,这是众位阿哥的共识。永琪不欲与他争辩,笑了一笑就不说话了, 转而朗声背诵起来。 永琮也倾向于与六哥坐在一处。这几年两孩子玩得极好,永瑢经常央求纯贵妃带他去长春宫,一来二去, 永琮就与永瑢发展出了一段革命的友谊。 永琮点头答应, 然后蹬蹬蹬地找了一张木桌,桌上已放置了文房四宝,并一叠描红的纸张。 他撑着桌板落座,白白嫩嫩的小手端正地摆起了正姿,兔子围脖衬得一张脸精緻极了, 像一个乖巧的小仙童。 蔡新捋了捋鬍鬚,不知从哪抽出一本《三字经》来, 摆在永琮面前,努力露出一个笑脸,和声道:「七阿哥,现下不需日日诵读。等学会了汉文, 阿哥就不能懈怠,要勉力背诵,师傅们时时刻刻都会抽查的。」 永琮眼睛一亮, 三字经,我会背耶。 这般想着,他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永琮知道了。」 四阿哥永珹穿着厚厚的衣裳,面色有些苍白,唇色隐隐泛青,时不时地咳嗽一声。侍候他的小太监隔一会儿奉上热水,水里浸上棕色的药包,永珹的鼻尖常年萦绕着一股药味。 几年前发了一场高热,彻底伤了身子,永珹一直断断续续的咳嗽,也没见好过。但正常的读书、学习是毫无影响的,只是冬日畏寒了些,需要揣着暖炉。 永珹悄悄和永琪道:「蔡师傅这般严厉,小七倒是不怕他。」 从前,永珹还因为嘉嫔的劝诫,意图与永琪比个高低,现在他看开了,更不会因为读书而不顾身体,反而功课好上了许多,也会和永琪聊上几句,开开玩笑了。 第74页 永琪感嘆了一句,「七弟这般可人,就连蔡师傅也会心软的。」 永珹一愣,不知道怎么回话,蔡师傅心软吗? …… 早读很快就结束了,林宝收拾好桌上的用具,屁颠颠跟着永琮到了专门授课的屋子里。几位师傅已经候在里头,永琮一见,便长大了嘴巴。 这些师傅,他都认识的! 张若霭张大人,梁诗正梁大人,还有傅恆小舅舅,讷亲大学士…… 这阵容,也太豪华了一些吧? 张大人他们,都是教过太子二哥的老师傅了! 永琮踏进门槛的脚步迟疑了一瞬,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直觉自己做不成咸鱼了。 几位大人见到永琮,眼睛里都放出光来。傅恆就不用说了,这差事还是他特意求来的,抽空教教小外甥,真是再好不过的美事了。 至于张若霭他们,是干隆任命的轮值师傅。 张大人与梁大人想起了五年前的一场大朝会,他们撰写夸赞七阿哥的贺文,被万岁爷夸出了花来,一路官运亨通,现今也是顶尖的大学士了。 升官最重要的还是靠他们的才学,但细细想来,与七阿哥不无关系。 都是缘分啊。 张大人看向永琮的眼神分外和蔼,永琮咽了咽口水,悄悄地退后了一步,耳尖也泛起了红来。 他想起来了!这就是超级无敌彩虹屁贺文的发起者张大人! 永琮有着小小的害羞与不自在,等到行拜师礼的时候,就被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穿得有些臃肿,加上小豆丁一般的身量,称得上一句圆滚滚,有模有样拱手的时候差些摔到了前面去。不一会儿,永琮的脸颊就通红通红的。 傅恆憋着笑,忍不住摩挲了一番指尖,其余的大人们也满脸笑意,抖了抖肩膀。 「郑重」地行过了拜师礼,师傅们开始了自我介绍。 「从今往后,臣与梁大人便是七阿哥的汉学师傅……」张若霭笑呵呵地道,又指了指讷亲,「钮钴禄大人乃阿哥的满文师傅。至于富察大人,教的是骑射与武学。臣等每日轮值,绝不懈怠……」 永琮深刻地感受到了皇阿玛对他的期望。 让朝廷的中流砥柱盯着他读书,哎呀,背书的时候万一睡着,都不好意思了呢。 永琮很快端端正正地入座,屋子里只留下了讷亲,还有他的贴身小太监林宝。 永琮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圆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刚刚开始上课,得认真听讲,给师傅们留下一个好印象,绝对不能睡着! 至于偷懒……嘿嘿,过几节课再说。 讷亲捋了捋鬍鬚,笑眯眯地想,太子殿下的亲弟弟,不知道天资如何? 太子爷亲自叮嘱了,他这个七弟惫懒,还望大人多多关照。 讷亲看着面前的乖学生,睁着亮闪闪的大眼睛望着自己,不时小鸡啄米似的点点头,为人师表的满足感顿时袭上心头。 他心想,七阿哥乖巧的很,哪有殿下说的那般惫懒? * 第一天入学,真正地到了上书房后,永琮的新鲜劲足足的,看什么都新奇。 上午的课程很快过去,永琮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哈欠,火急火燎走到了外间,林宝已经拎来了食盒,掀起盖子,霎那间饭香四溢,永琮的口水都出来了。 凑上去一瞧,哇,还有御膳房的点心! 永琮分外感动地抱着食盒,嗷呜嗷呜地大口吃了起来。 永瑢专门来寻他,此时坐在他身旁捧着脸,目瞪口呆地看着风捲残云的弟弟。 不一会儿,点心没了,肉食也去了一半,七弟就差脸蛋埋进米饭里,来个亲密接触了! 他还准备关心七弟来着,问他进学的第一天,有没有什么困难找六哥。 永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地用膳,很快,食盒就见了底,他拍拍小肚子,满足地打了一个饱嗝,小手一瘫,吧唧吧唧嘴,「好次。」 永瑢隐约听说过永琮吃货的名头,真正见识到之后,佩服得五体投地,竖了个大拇指,「厉害。」 探头一看,嚯,吃得干干净净的,七弟的小肚子到底多大呀? 咦?食盒底部有一张小纸条? 永瑢拽拽永琮的手,兴奋道:「看!纸条!」 永琮眨了眨眼睛,扒拉出小纸条,展开一看,上书八个字—— 好好学习,不要睡觉。 龙飞凤舞的,正是他二哥的字迹。 永琮:「……」 二哥真是无孔不入! 「我才没有睡。」永琮嘀咕道。 * 下午的骑射课,永琮第一次接触弓箭与马匹,兴奋地绕着小红马转来转去。 傅恆专门挑来了一匹温顺的母马,并不高大,给六七岁的孩童初学骑射,再适合不过了。 每个阿哥都在演武场上练习骑射,不过占据了不同的位置,跟着的也是不同的谙达师傅。永琪远远地瞧着这边,握住缰绳的手紧了一紧,转头与一旁坐着的永珹道:「没想到……竟是富察大人……」 永珹身子不好,干隆就免了他的骑射课,准许他在一边观摩。他此时的表情罕见的有些复杂,七弟也太过受宠了吧? 干隆十二年,与大金川的决战中,张广泗率军败退三十里地,定贝勒永璜也毁了容。干隆大怒,召张广泗回京,经军机与六部商议后,擢监军傅恆为大军主帅,并重新提拔了名将岳钟琪前往金川,作为副将。 第75页 干隆原本要问罪张广泗,是太子与傅恆上书求情,张大人罪不至死,不如戴罪立功。干隆准奏,张广泗感激得涕泗横流,过了一月重新披挂上阵,全心全意地辅佐傅恆。 全京城都震动了,风言风语不断传出。富察傅恆还不到三十,就力压一众老将成为主帅,虽然他武功方面的造诣极强,但万岁爷会不会草率了些? 怕是不能服众! 不断有人上书弹劾,还有人传出谣言,说傅恆领兵,是皇后娘娘吹的枕边风,堂堂外戚竟有如此造化,这让其他将领情何以堪? 这些水花,都被干隆和太子联手按了下去。 事实上,干隆也是有些犹疑的。春和(傅恆的字)乃皇后的亲弟弟,且能力不俗,文武双全,是他最为喜爱的臣子。但领军不是儿戏,春和还年轻,经验不足,锻鍊个几年再上战场,岂不是皆大欢喜? 还是永琏劝说于他,或许只有年轻,才能破除旧规,带来前所唯有的胜利。 于是干隆压下了弹劾的奏章,还处斩了一个当朝哭泣的官员,让太子重新坐镇后勤。从此以后,大臣们噤若寒蝉,伸着脖子,等待着金川那边的消息。 没过多久,干隆十三年的正月,傅恆率军攻占大金川,取得了前所未有的大胜,莎罗奔父子被俘后乞降。 干隆大喜,在他班师回朝的当日,晋封傅恆为一等忠勇公,入职军机,还给富察家建立了宗祠。 傅恆一战成名。 自此之后,傅恆成了从军子弟最为敬佩的将领,也是五阿哥永琪最为崇拜的对象。 永琪还鼓起勇气与干隆提了一提,想要富察大人作为他的武学师傅,教授弓马。 干隆询问傅恆,傅恆以诸事繁忙为理由推拒了。 永珹嘆了口气,谁能想,他竟然教授了七弟永琮呢?!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不会有小燕子出现的,这本文不是还珠格格的衍生哈~ 如果大家真的想看,我会考虑写一章番外,就是干隆穿越脑残龙,皇后和太子、小七一起穿越的故事(?w?) 第49章 问询 永珹有些不是滋味, 但很快就想通了。 他不像永琪那般精通骑射,因为身体的缘故,也没了与兄弟们一较高下的胜负欲, 妄图争得皇阿玛的看重。 小七与傅恆有着极亲的血缘,这样想来, 富察大人愿意教授,也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永琪向来崇拜富察大人,一时的不甘他能理解,但也别生出怨怼之心来。 永珹很快就收回了思绪, 温声对永琪道:「富察大人是小七的亲舅舅,他们的感情自然不同……况且现下富察大人没有领兵在外,比不得前些年那样忙碌, 五弟万万别钻了牛角尖。」 四哥关怀的眼神望来, 永琪神情一滞,随即毫不在意地一笑,「听四哥的。弟弟只是随口问上一句罢了。」 不远处传来永琮兴奋的喊叫声:「我上马啦!」 坐在小马上的永琮堪堪及至傅恆的下巴,傅恆宠溺地摸了摸小外甥的脑袋,「这个姿势是正确的。接下来, 舅舅教你怎么驭马……」 永琪听不清傅恆说了些什么,只控制不住地想到了额娘的话语—— 「是额娘连累了你……连六阿哥那样的憨货都受宠起来, 我儿的圣眷却不如以往……」愉嫔哭得抽抽噎噎的,哭得永琪心碎不已,「早知如此,额娘拼了命也要投靠了皇后……是额娘连累了你!」 小小的永琪握着拳头, 咬咬牙,显现出与年龄不符的坚毅神情,「额娘, 这些都与您无关。即使皇后排挤我们母子,儿子依然能够凭藉自己的才学,获得皇阿玛的青睐!至于七弟,一个被宠坏的孩子,能有什么大出息?!」 愉嫔欣慰极了,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哑着嗓子道:「你有这份心,额娘就是死也甘愿了。」 又低声在他耳边说:「但在皇后面前,依然要称她为皇额娘,知道了吗?」 「儿子知晓了。」小小的永琪心不甘,情不愿,但还是懂事地点了点头。 …… 永琪用力地一夹马腹,绕着演武场奔驰起来,水泥地扬起尘埃,模煳了他毫无表情的面容。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永琮也进学了,他倒要看看,这个七弟是龙还是虫! * 寿康宫。 「今儿是永琮进学的第一日,也不知道哀家的小七怎么样了……」太后絮絮叨叨地对皇后念着,「皇帝也真是的,那么冷的天儿,他自己都爬不起身,却要永琮早早地起来。」 皇后闻言,笑意漫上眉梢,「皇额娘,要让皇上听到,他定会说上一声冤枉。皇上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听说比永琏他们更为辛苦,寒暑不辍的,没有假期,请安都来不了三两回。」 太后露出了回忆的神色,「这倒也是,皇子阿哥都是这么过来的。弘历六岁刚进学的时候,当晚回府,还和哀家哭了鼻子……」 满屋子宫人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于嬷嬷笑道:「这般说来,七阿哥可比万岁爷强上许多,半点也没有不适应,连午膳都吃得干干净净的。」 太后一听,高兴地笑眯了眼,「不愧是哀家的永琮,适应就好,适应就好。」 不一会儿,有宫人来报,说太子妃娘娘带着小皇孙和小格格前来请安了。 太后与皇后急忙起了身,面上带着止不住的笑容。 第76页 干隆十二年的选秀过后,敏嵘成了太子的嫡福晋,两人的婚期定在十三年的春日,草长莺飞的时节。 敏嵘怎么也没有料到自己真的成为了七阿哥的「二嫂」。冷静下来之后,想起了那日御花园的偶遇,红晕渐渐地漫上了面颊。 能够做太子的嫡福晋,说明皇后娘娘对自己极为满意,至少……太子殿下也是不反对的。 摸了摸手腕的玉镯,敏嵘的神色有期盼,有忐忑,更多的是欣喜。 她与皇后娘娘做了婆媳,算是不枉此生了! 当太子妃,最重要的是大度贤明,拥有未来母仪天下的气度。敏嵘想,就算日后侧福晋和格格一个个地抬进门,她也不慌,当然,最重要的是不能惹到她的头上。 能够与太子殿下相敬如宾最好,若是不能…… 那便守着孩子过上一生,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敏嵘全都打算好了。她要端庄,要贤惠,但端庄在大婚当日便破了功—— 七阿哥一个白白软软的小糰子,扑上来抱住她的腿,奶声奶气地喊着二嫂。 一边喊,一边仰头甜甜地笑,声音软软的,「二嫂,永琮要新婚礼物,永琮可是红娘呢!」 敏嵘只觉得心脏被击中,顿时就化作了一滩水。 太子出门敬酒去了,敏嵘也不顾上规矩,将永琮搂进自己的怀里,眸里闪烁着亮光,「新婚礼物……二嫂亲永琮一口好不好?」 哇!有香香的亲吻! 他比二哥先享受到这份福利啦! 得逞的永琮害羞地闭上了眼,然后被太子一把拎住脖颈,扔到了一边。 「这是孤的媳妇,不是你的媳妇。想亲?自己娶去!」太子似笑非笑。 被永琮控诉的目光瞅着,敏嵘心痛了,鼓起勇气望了一眼太子,「爷这般欺负七弟,是不对的行为。」 太子:「……」 永琮被巨大的幸福泡泡给包围,蹭蹭蹭冲上前,mua了一口二嫂的脸颊,然后得意地送给二哥一个冷哼,又蹭蹭蹭地跑出了喜房。 敏嵘欢喜极了。她一向喜欢小娃娃,但从未见过七阿哥这般可人疼的孩子。 当太子妃好啊! 有皇后当婆婆,还有永琮可以rua,人生乐事,不过如此。 等到太子亲了亲她,含笑说,他只有她一个妻子的时候,敏嵘恍恍惚惚地想,阿玛说得对,他烧了无数根高香,果然是有用的…… 婚后,敏嵘过得极为顺心。 十四年,敏嵘生下嫡长子绵昭,十五年生下嫡长女柚果,儿女双全,呈一个「好」字。太子与她越来越亲密,敏嵘聪慧且心有沟壑,她清晰地感知到,丈夫慢慢地给了她一颗真心。 以真心换真心,是世上再美好不过的感情。 皇后待敏嵘十分亲昵,干隆亦满意这个儿媳妇,得意于自己的眼光,也得意于永琮的眼光。 现下,敏嵘牵着走路不稳的小绵昭缓缓走来,柚果还不会说话,眨巴着大眼睛窝在嬷嬷的怀里。 「给皇玛嬷和皇额娘请安。」敏嵘笑道。 「还行什么礼?快快入座。」皇后嗔道,接过了绵昭抱在了怀里,「我们小绵昭又长大了一些!」 太后笑得见牙不见眼的,逗弄着小格格柚果,「都是敏嵘照顾得好。」 柚果这名儿,还是永琮给取的呢。 转头问小大人似的绵昭,「绵昭想乌库玛嬷没有?」 绵昭没有继承太子的丹凤眼,五官反而随了永琮,一看就是叔侄俩。 他小大人似的板着脸,吐出一个字:「想!」 太后笑得不能自抑。 绵昭长相随了永琮,性格却像极了朝堂上的太子,满身威严,令人畏惧。这么小的娃娃,就有不一般的气势了! 干隆也很是喜爱,亲自赐名「绵昭」,并说「此子类朕」。 一日,干隆语重心长地和永琮道:「永琮,你看看绵昭,再看看你……还吃?不许用点心了!」 永琮鼓着包子脸,含煳不清地道:「泥猴(以后)就扭(有)侄子罩我了——呜呜呜——」 他立刻被脸色漆黑漆黑的皇阿玛教训了。 …… 绵昭两岁的年纪,已经能听懂问话,也会认人了。他左右瞧了一瞧,雪糰子似的面颊动了动,软糯糯地道:「七叔呢?我要七叔。」 不知是什么缘故,绵昭最黏永琮,有时候连亲阿玛都比不过。 敏嵘噗嗤一笑,点了点胖儿子的脑袋,「你七叔上学去了,不能陪着你。」 绵昭疑惑地想了一想,什么是读书? 脑袋瓜迅速地转动着,七叔去读书了,是不是就不能和绵昭一起玩了? 他严肃着肥脸蛋,「……七叔读书,绵昭也要读书。」 皇后爱得不行,亲了一口绵昭,「好,我们绵昭也要读书!」 * 绵昭不知道,他七叔的日子过得苦逼极了。 因为刚进学,永琮对上书房有着无比的新奇。 抱着「刚上学不能睡觉」的想法,他压抑住咸鱼的本性,认认真真读了五日的书,试图给师傅们留下一个好印象。 永琮上课的时候正襟危坐,睁着大眼睛,就算困意上来,也极快地打了个激灵,重新恢復精神,求知若渴地望着师傅,不时地点点头,收穫颇多的模样。 第77页 学习书法的时候,他严肃地握着笔,不时地问问张大人或者梁大人:「这个『大』字像还是不像?学生觉得手上没有劲儿……」 师傅们别提多欣慰了。 张若霭高兴极了,忍不住想抒发抒发自己的欣悦之情。 下了朝,他一个劲地与同僚炫耀:「你们不知晓,七阿哥有多勤奋好学……老夫有时候瞧着都心疼!哎哟,六岁的孩子,笔力软趴趴的乃是常事,七阿哥偏偏觉得这是瑕疵,得改正回来……」 梁诗正也「不经意」地经过同僚身边,附和一句,「张大人说的极是……」 同僚的神情那叫一个艷羡,我怎么就没被万岁爷委以重任呢? 这几日朝事繁忙,干隆唤来太子,两人就修路的议题探讨了好些时辰。水泥路经过朝廷多年的经营,已经遍布南北,只剩下遥远的西南与西北尚未普及。 大致定下了章程,干隆想起了上书房读书的永琮,他这几日忙着,没时间去抽查永琮的学习成果。 心里痒痒的,这小子有没有不老实? 干隆沉声道:「把永琮的师傅们召来,朕得过问一番。」 吴书来应是,差不多半个时辰后,张若霭、梁诗正、讷亲与傅恆一前一后地到达养心殿。 干隆迫不及待地叫他们免礼,有些忐忑地问:「永琮……在上书房表现如何?」 随即言语暗示了一番,若七阿哥表现不佳,千万说得委婉一些,给朕留个面子。 太子同样有些坐立不安,永琮他没有睡着吧? 四人对视了一眼,张若霭率先拱了拱手,激昂道:「七阿哥乃天纵之才啊!聪慧过人,记忆超群也就罢了,老夫从未见过这般刻苦用功的学生!」 梁诗正接过话头,颤声道:「……或许连当初刚入学的太子殿下也比不得!」 讷亲与傅恆贊同地点点头。 傅恆补充道:「就七阿哥那痴迷骑射的劲儿,说不定日后会是统帅千骑的大将军!」 干隆:「…………」 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干隆&太子:????? 第50章 分府 干隆与太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不止他们, 吴书来的嘴巴大张,几乎能塞下一个鸡蛋去。 这是咱家认识的七阿哥? 太子抽搐着嘴角,永琮天资过人他信, 但刻苦用功就过了吧? 怎么还成天纵之才了? 舅舅还说,永琮会当劳什子大将军…… 这是他那贪玩好吃的亲弟弟么? 片刻后, 干隆揉了揉太阳穴,不可置信地问:「爱卿说的,真的是永琮?」 朕怎么就不相信呢? 这小子前几天还扯着自己袖子说不想读书,那困顿得不行的小脸蛋一点一点的, 怎么看,都不会是张若霭他们形容的那般……那般的勤奋好学。 干隆怀疑的神色太过逼真,太子也是一副震惊到极致的神情。 诸位师傅反倒吃了一惊, 这这这, 万岁爷和太子爷怎么就不相信呢? 张若霭误会了干隆的疑问,以为万岁爷质疑他们在吹七阿哥的彩虹屁,夸大事实,以此来逢迎上意。 天知道,他们不是这样的人。 虽然形容七阿哥的话是夸张了些, 可差不多句句属实啊! 这是对他们为官素养的大考验,不可轻易揭过了。张大人肃然了一张脸, 拱手道:「微臣所言,句句是真。七阿哥所练的纸张,全部都放置在上书房……短短几日,全本的三字经, 七阿哥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且不带半点卡顿……」 讷亲也郑重道:「七阿哥于满文一道天赋奇佳,常用字基本能说会写了。」 傅恆忍不住为外甥正名:「七阿哥一进演武场便要上马, 歷经五日,姿势很是娴熟……」 干隆:「……」 太子:「……」 原来是真的,他们没有听错。 可《三字经》这本书,永琮早早的就会背了,还是养心殿里,干隆亲自教他认的字。 干隆沉默半晌,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好,好。」 「众位爱卿殚精竭虑,于我大清有功,这几日都辛苦了……吴书来,拿朕玉匣里的金瓜子,赏给诸位师傅!」 皇帝赏赐的金瓜子,可是难得的殊荣。 张若霭带头谢恩,四人满面笑容地退出了养心殿。 教授七阿哥这等好学生,不仅有为人师表的满足感,还能在万岁爷跟前露脸,获得颇多的圣眷,着实是人生快事! 傅恆现下领的是武将的职责,因为常年领兵在外,与文官来往不是很频繁。出了宫门,他微微一笑,「各位大人不若齐聚傅恆的府邸,我们斟酒喝上几杯,如何?」 张大人梁大人笑呵呵地答应了,讷亲一拍傅恆的肩,笑道:「好小子,还不领路?」 * 永琮还不知道他玩大了,以至于自己坑了自己。 这五日来,他在上书房「精神抖擞」「求知若渴」,使劲地刷张大人他们的好感度,只差抱着师傅的大腿听课了。永琮得了空就偷偷觑着师傅的神色,好像,对小爷很是满意的样子? 满意就好,满意就好。永琮窃喜地想,先留个好印象,以后睡觉偷懒就算被抓包,也可以推诿到「生病」「嗜睡」上去,并不是自身懈怠的缘故。 第78页 很快,自己就能当正宗的咸鱼啦! 上书房的规矩是五日一歇,第六日上午照常读书,下午骑射取消,有半天的时间留给皇子们放松,包括给太后、皇后和诸位嫔妃请安。 「永琨,这么快就回府?等请过安,和我们去玩呗。」永瑢拉着永琨的手,「御花园的池水结了冰,我们凿冰去……」 永琨与永瑢同龄,面容清秀,有些腼腆害羞,闻言不好意思地露出笑来,「阿玛亲自派了人,说额娘想我了,我也想额娘了。」 永琮踮起脚摸了摸他的脑袋,装作小大人一般,正经地道:「那就快去吧!记得替我向五叔问个好。」 短短几日,三人就混熟了。 永瑢胆子大,单纯没什么心机,什么话都敢说;永琨话少,性子有些软,永瑢总担心他会被人欺负。 永琮在干隆和太子身边待久了,除了执着于吃和玩,唬起人来自有一种威严。他把六哥和永琨当做了自己的小伙伴,其余两个孩子也很信服于他。 永琨重重地点头,「嗯!」 目送永琨出了上书房,永珹低低地咳了咳,永琪噙着亲和的笑容走到永琮身边,「六弟,七弟,该去长春宫给皇额娘请安了。」 说罢,永琪伸出手来,对永琮笑道:「五哥牵着你。」 永琮仰头看了看,迟疑地伸手,下一刻,永瑢插了进来,直直地握住永琮的小手,乐滋滋地学永琪说话:「七弟,六哥才要牵着你。」 永琮鼓着包子脸笑了起来,「牵!」 永琪一噎,手尴尬地停在半空,随即掩饰般地笑了笑,走远了些,不说话了。 若非永瑢的本性就是如此,他以为六弟是故意落自己的面子。 真是个憨货! * 长春宫难得地齐聚一堂,妃嫔们坐在左侧,太子妃与大福晋坐在了右侧。 大福晋抱着五岁的绵德,母子俩的气色皆是一般,但伊拉里氏面上带着放松的笑意,恢復了清秀的容貌,身上也有肉了。 永璜嫡长子绵德因为难产的缘故,先天不足,头髮丝枯黄枯黄的,身子也瘦弱,看着有些畏缩。 早几年的时候,伊拉里氏前脚怀孕,侧福晋后脚也怀上了。可笑的是,她难产也是两位侧福晋联手害的,不过找不到证据罢了。 伊拉里氏恨极,花了两年的时间查明真相,恰好永璜从金川归来,她跪在书房前请求公道,却被永璜甩了一个巴掌。 永璜面颊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疤痕,看她就像看不堪入目的垃圾似的,「绵德成了这副鬼样子,不是你的过错,还是别人的?再闹,爷就去宫里请旨休了你!」 伊拉里氏明白,就因为绵德身子不好,庶子绵恩却是健健康康的,爷就不允许她对付绵恩的额娘。即使真相摆在那儿又如何? 她凄凄一笑,一瘸一拐地起身,彻底的对永璜死了心。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伊拉里氏也是大家出身的闺秀,不过被爱情遮了双目,一心一意地伏低做小罢了。 她抱着绵德跪在寿康宫的白玉阶上,请求太后和皇后娘娘为她主持公道,声声泣血,连干隆都被惊动了。 太后大怒,皇后也没料到永璜竟然如此煳涂! 后宅之事,若非做的太过出格,干隆不会插手。 但永璜恰好越过了他的底线。 宠妾灭妻也就罢了,他竟半分不怜惜体弱的嫡长子,直接舍了绵德,去培养庶子绵恩了! 永璜作为后勤监军,私自去往前线的帐,干隆还没清算。看在长子毁容了的份上,干隆保留了他的贝勒身份,但很快,爵位就保不住了。 大福晋告状的当天,定贝勒永璜就被革了爵,成了一介白身。幸而府邸还在,干隆命永璜卸了差事,勒令反省一月,也回收了进宫的对牌。 至于大福晋的哭诉,皇后亲自下了懿旨,剥夺两位侧福晋的位分,贬为最低等的侍妾,绵恩也交由后院的格格抚育。 嫁入了皇家,就没有和离的选项了。考虑到大福晋日后的艰难,皇后怜惜伊拉里氏,温声询问她,是要回到宫外的府邸,还是在宫内住下。 绵德也快到了进学的年龄,且她已经与丈夫撕破了脸,不可能回到过去,伊拉里氏没有多加犹豫,选择了宫里。 南三所最西边的小院,是大阿哥一家原本的住所,皇后让人收拾收拾,赐给了伊拉里氏与绵德。 至此之后,永璜与伊拉里氏分府而居,已经有一年了。 大福晋告状一事成为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永璜彻底抬不起头,几乎成了一个笑话。他颓废了许久,只是近日突然振作起来,也愿意重新入朝,接受差事了。 京城最近出现了拐卖儿童的大案,刑部与大理寺忙得焦头烂额,永璜主动请缨,说要协助侦破此案,救出被拐卖的孩童。 干隆无可无不可地准了,也没提供给他兵马与人手,谁知永璜真的殚精竭虑,很快,就查出了一个人贩子的窝点,救出了二十多名孩童。 这些孩子里,不乏朝廷重臣的子女。于是有人上表求情,请求大阿哥恢復爵位,干隆沉吟之后,册封永璜为固山贝子,没有封号。 永璜瞧着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儿子早已痛改前非,立誓为皇阿玛办事……」 太子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恭贺大哥了。」 第79页 永璜成了贝子,大福晋还是住在宫里,并未回到贝子府邸。她端坐在软凳上,侧头与敏嵘笑着说些什么,不时地捂嘴,面颊也分外红润起来。 片刻后,梁双喜手持拂尘,笑眯眯地进来,「皇后娘娘,诸位娘娘,四阿哥、五阿哥、六阿哥和七阿哥下了学,前来请安了。」 话音刚落,永瑢永琮两个小豆丁手牵手踏入了大殿,永瑢永琪慢慢地缀在后头。 见到永琮,绵昭与绵德皆是眼睛一亮,滋熘一下挣脱了他们额娘的怀抱,摇摇摆摆地向永琮走去,一左一右地扯住永琮的衣袍,奶声奶气地喊道:「七叔!」 第51章 抓包 两个小糰子朝自己奔来, 还奶声奶气地唤着「七叔」,小豆丁永琮的心都化了,捧起他们的脸颊, 一人一口,重重地亲了上去。 一边亲, 一边宣布:「七叔放学啦!」 …… 绵昭出生的时候,永琮兴奋得不得了,这是他的亲侄子! 小小软软的一团,红屁股似的脸颊皱巴巴的, 很快,随着年岁的增长,绵昭的皮肤渐渐白皙, 五官也清晰起来, 与永琮长得分外相似。 永琮别提有多喜欢小侄子了。那时候还没进学,得了空他就奔去毓庆宫,逗白面团似的绵昭玩,这里亲上一口,那里揉上一揉, 完了回味回味,手感超好! 永琮以前都是被人揉, 风水轮流转,也轮到他揉别人啦。 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绵昭都和永琮腻在一块儿。等绵昭会说话了,就更黏永琮了, 一日不见七叔就浑身不舒服,扯着太子和太子妃的衣服,严肃着小脸说, 我要七叔。 至于绵德,原本和永琮并没有那么熟悉。 一日去长春宫请安的时候,大福晋并绵德也在,永琮发现绵德一直在看他与绵昭玩耍,那艷羡的小眼神,一下子就戳中了他的心。 永琮抿抿唇,主动上前拉过了绵德的手,「大侄子,七叔带你一起玩呀。」 因为身体的缘故,且不得阿玛喜欢,绵德内向极了,还有些自卑畏缩,一直没有什么玩伴,孤孤独独地长大。 额娘说,七叔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娃娃,长辈们都十分疼爱他。绵德有朝一日,也会像七叔这般惹人喜爱的。 额娘的话他深信不疑,从此,永琮就成了绵德最崇拜的人。 最崇拜的人拉着自己一起玩儿,绵德霎那间鼓起了莫大的勇气,红着脸点了点头,伸出了瘦瘦弱弱的手。 永琮一直在绵昭的耳边嘀嘀咕咕,说小侄子你要赶快长大,长大了就能够罩着七叔了。绵昭认真地听了进去,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是个「大人」了。 大人要稳重,也不会排挤新来的小伙伴,于是绵昭鼓掌欢迎新加入的绵德,少见地露出了一排小白牙。 绵德与永琮他们相处久了,慢慢的不那么自卑,但众人齐聚的场合下,他还是有些畏缩,有些不自在。 没想到今日的请安可以见到七叔! 绵德顿时眼睛发亮,和绵昭蹬蹬蹬地来到永琮面前,软软地扯住永琮的衣裳,两人异口同声地叫了「七叔」。 得知了七叔放学的消息,绵德露出了欣喜的笑容,绵昭板着脸想了想,「七叔不要上学。上学就不能陪绵昭玩了。」 永琮嘆了一口气,耷拉着脑袋,「七叔也不想。可是,逃课是要被打屁股的。」 一番童言童语惹得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皇后揉了揉肚子,笑得直打颤。 三个小豆丁,一个三岁,一个五岁,一个六岁,聚集在一块儿,怎么看怎么好笑。 永琮是真的成了孩子王了! 六阿哥永瑢偷偷地扯了扯他,永琮这才反应过来,现下是请安的场合呢! 永琮瞬间闭上了嘴,耳朵染上了薄红,感觉有些丢人。 完蛋,逃课的话都秃噜出来了! 幸好皇阿玛和二哥不在这里,不然就惨了。 听见永琮的话,永珹忍俊不禁,低低地咳了一声,惹来嘉嫔担忧的目光;永琪开朗地笑着,眸里不见半分阴霾。 阿哥们一一请过安,皇后温和地过问了几句生活琐事,就让众人散了。 四五六三位阿哥,肯定是要与母妃一道用晚膳的,至于永琮,长春宫就是他另一个家,回家之后,还不是如鱼得水,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纯贵妃牵了永瑢的手,嘉嫔愉嫔恭顺告退,很快,大福晋也领着绵德行了礼,要回到南三所去。 被绵德湿漉漉的目光望着,皇后心里揪了一揪,挽留道:「本宫知你有事要忙,不若留下绵德在这,用个晚膳,等等永琮与他一道回阿哥所。」 大福晋停了一停,低头问儿子:「想留这儿吗?」 绵德忍不住咧开嘴,激动地点了点头。 大福晋鼻间有些酸涩,心下盛满了对皇后的感激,温婉笑道:「劳烦皇额娘了!」 …… 永琮左手牵着绵昭,右手牵着绵德,蹦蹦跳跳地脱了鞋上了榻,绵德绵昭也模仿着七叔的动作,拙笨地踢开布鞋,随即一拥而上,把永琮给埋在了最下面。 榻上传来永琮闷闷的声音:「唔唔,七叔被挤扁辣——」 敏嵘噗嗤笑出了声,皇后摇了摇头,好笑道:「还七叔呢,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皇额娘竟没有询问永琮学得如何。」敏嵘从针线篓里抽出花样来,浅浅的心疼浮上眉眼,「小七的肚子都瘪了下去,想是学得狠了。」 第80页 皇后点点她,轻声道:「你呀,关心则乱。本宫瞧着一点都没有瘦下去!」 被衣服裹得圆滚滚的,说不定还胖了呢。 又立即问,「于嬷嬷,小厨房添了永琮喜欢的膳食没有?」 于嬷嬷笑着回:「娘娘,备好了。糖醋排骨,还有杏仁糕桂花糕板栗酥核桃酥……一熘儿的点心,都备全了!」 「这就好。」 皇后弯了弯唇,就被敏嵘打趣了一句,「明明是皇额娘最心疼小七。」 那厢,永琮好不容易挣脱了胖娃娃叠罗汉,清了清嗓子,「七叔给你们讲讲读书的趣事……」 绵德瞪圆了眼睛,正襟危坐,连向来沉稳的小绵昭都露出的期盼的神情。 永琮被两双大眼睛一盯,顿时生出了膨胀之心,他挥了挥小手,像是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故事的开头,还要从第一天入学讲起……」 「嚯!满文,太难学啦!钮钴禄大人满是担忧的目光看着我,问我能不能跟上进度,我能示弱吗?不能!堂堂的大清七阿哥,怎么能跌倒在小小小小的困难面前呢?」永琮慷慨激昂地飘着小奶音,很快传入了皇后和敏嵘的耳朵里。 皇后:「…………」 敏嵘憋着笑,宫人们也憋着笑。 大殿霎时变得静悄悄的,所有人竖着耳朵,听七阿哥编造跌宕起伏的「上学故事」。 永琮果真有说故事的潜质,两个侄子被牢牢地吸引住,眼睛亮闪闪的,不住地催促着:「然后呢?然后呢?」 「我偏偏不信邪。你们七叔怎么可以败给满文呢?这是多么丢脸的事!绞尽脑汁地想了好久好久好久……定睛一看,啊,原来是这般的原理!」永琮突然一个大转折,惹得绵昭绵德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谁叫小爷聪明绝顶,天资过人……」永琮一高兴,就胡乱地用起「小爷」两字,继续跟两侄子吹牛,「讷亲师傅大吃一惊,被我给折服了,夸奖说,七阿哥好生厉害!」 永琮讲得激动,宫人们也听得激动,一时间,干隆和太子迈入大殿,竟然罕见地无人通报。 他们还疑惑着,下一秒,永琮的吹牛就吹到了他们的耳朵里。 干隆与太子完完整整地听见了永琮的自吹自擂,「不仅仅是讷亲师傅,张师傅也是如此……」 父子俩齐刷刷地沉默下来。 终于,干隆忍无可忍,轻飘飘地道了句:「永琮。」 永琮顿时像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惊恐地扭头望去。 他吓了一大跳,完了,吹牛被皇阿玛和二哥听见了! 他们的脸色黑漆漆的,不会听到了小爷全部的故事吧? 永琮蔫巴了。 宫人们诚惶诚恐地请安,干隆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三两步上前扯住要逃的永琮,一个用力,永琮就咸鱼平摊在了干隆的怀抱里。 小屁股明晃晃地对着他,干隆心痒痒,手也痒痒,一巴掌拍了上去,「皇阿玛几日没看你,还会吹牛了?!」 说是巴掌,其实并不痛。永琮嗷嗷叫着,「皇阿玛我错了……」 太子似笑非笑地上前,揉了一把永琮的脸蛋,「二哥也得教训教训你……」 手还没落下呢,就被亲儿子抓住了,绵昭严肃着面容,仰头看他,「阿玛坏,不许欺负七叔!」 太子:「……」 小滑头,你怎么不去抓皇玛法的手呢? 永琮立即不嚎叫了,小小声地笑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看,绵昭还是向着我的嘛。 干隆不过是装装样子教训教训,他几天没见永琮了,心下想念的紧。 他哄了几句胖儿子,很快,永琮就喜笑颜开地抱着干隆的脖子不松手了。 皇后笑着让小厨房摆膳,一家人很快上座。 永琮左手是绵昭,右手是绵德,时不时地给侄子们夹菜,干隆瞧着很是欣慰,与太子交换了一个眼神。 敏嵘心细,若有所思地望了丈夫一眼。 干隆与太子默契地瞒下了师傅们夸奖永琮的事儿。 用完膳,干隆长篇大论地教育他:「学习不可一蹴而就……不进则退,以后还要坚持下去,不打瞌睡,认真诵读,明白么?」 太子附和道:「说的很是。听说小七要开始学习千字文了。皇阿玛,明日下了朝,儿子得去监督一番,看看永琮有没有偷懒。」 干隆「嗯」了一声,「有理,朕也得去瞧瞧。」 永琮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偷偷地打起了小算盘,看来明天的早读,不能偷懒睡觉了。 他安慰自己,没关系,一天而已,肯定能坚持下去的! * 第二天。 永琮盘坐在软垫上,睁着大眼睛,恨不得把《千字文》盯出花来,口中不断地念:「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早读的时间,一直是总师傅蔡新监督的。 他发现今日上学的阿哥们有些惫懒,诵读都提不起劲儿,只有七阿哥一人精神抖擞的,不间断地背诵了许久了。 蔡新别提多欣慰了! 生怕七阿哥太过努力坏了身子,蔡新走到永琮身边,放缓了声音:「七阿哥不如歇息歇息?」 其余阿哥见鬼般地朝永琮看去,永琮礼貌地点点头,「蔡师傅,学生晓得的。」 皇阿玛和二哥就要视察了,他怎么能放松呢? 第81页 继续念! 一个时辰过去,永琮察觉到不对劲了。 ……莫不是诓他的吧? 悄悄往玻璃窗外看了看,永琮瞪着他的24k钛合金大眼睛,寸寸探查,终于被他发现了一片黄色的衣角。 霎时心就安稳了,永琮唿出一口气,美滋滋地放大音量,继续读书。 永瑢:「…………?」 七弟这是发什么疯? * 第三天。 恰好总师傅蔡新临时有事,听说是请了假,不会来督察了。 永琮在早读课上睡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差点儿流出口水来。 永瑢和永琨不断地给他使眼色,可惜,永琮关机了,永琮拒绝接收好友的消息。 窗边,干隆沉默地看着这一幕。 后头跟了一大串重臣,包括总师傅蔡新,也包括张若霭,梁诗正,讷亲和傅恆。 李钦悄悄地附在太子耳边道:「昨儿的黄布,已经撤下了……」 太子憋着笑,轻轻点头。 蔡新捋了捋鬍鬚,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为永琮辩驳起来:「想是七阿哥今儿生了病,坚持不住了,万岁爷可万万不能罚!」 张若霭四人跟着求情:「蔡大人说的是,万万不能罚啊!」 作者有话要说:  师傅:万万不能罚啊! 干隆:……………… 永琮:zzzzzzz 第52章 立誓 永琮并不知晓师傅们打破了常规, 一个个的为他求情。 连不苟言笑、学生们又敬又畏的蔡新蔡师傅,也自动帮他找好了理由,破天荒地「徇私」了一回。 他动了动嘴唇, 吧唧了几下,睡得更香了, 还打起了小唿噜,面上一片幸福的安逸神色。 坚持不懈使眼色的永瑢和永琨:「……」 眼看着皇阿玛就要进来了,永瑢心里更急,偷偷摸摸地用书本挡住自己, 飞快地伸出脖子,手指狠狠地戳了戳永琮的胳膊。 永琮被戳醒了。 他睡眼朦胧地抬起头,白嫩嫩的包子脸还有睡出来的红印子, 不高兴地抿了抿嘴, 含煳地埋怨道:「睡觉呢……」 永琮有些起床气,但一看戳自己的是永瑢,满腔的不高兴就丢到了九霄云外去,茫茫然然道:「六哥,戳我干什么?」 永瑢气的半死, 感情七弟还没发现呢。 压低声音指了指窗外,「皇阿玛和二哥他们来了!」 「!」永琮顿时变幻了一副惊恐的神色, 浓重的睡意不翼而飞,脑袋里不住地刷屏—— 皇阿玛和二哥,来了来了来了来了…… 永琮快吓死了。他像被按了暂停键一般,僵硬地朝玻璃窗外望去, 准确地和干隆对上了眼。 皇阿玛脸色黑沉沉的,完整地看到了他们的小动作,左脸写着「被抓包了吧」, 右脸写着「你完蛋了」。 妈呀,昨天视察了,为什么今天还会来? 永琮僵硬地扭过头,呆滞着脸颊,罕见地如同呆头鹅一般。 他还心存侥倖呢,单单是皇阿玛和二哥看见了,也没什么,师傅们不在,被教训也没什么丢脸的。下一秒,鱼贯而入的重臣们打破了他的侥倖,说好要请假的总师傅和师傅们都在其中。 永琮觉得自己要遭,好印象保不住了。 哆哆嗦嗦地请了安,干隆也不管他,把永琮晾在一旁,开始抽查永珹永琪他们的课业。 先指定一段背诵,然后挑出一句文言来,让阿哥们陈述释义,并发表自己的看法与领悟。永珹背诵倒是流利,只是在陈述释义的时候卡壳了一下,领悟也较为浅显,得来了干隆的一句「尚需努力」。 永珹知晓皇阿玛对待皇子们的学业分外严苛,没得斥责,永珹已经很是满足,恭敬地退到了一边去。 下面轮到了五阿哥永琪。 永琪自小聪慧,课业样样争第一,他是被抽查惯了的,此时胸有成竹,有条有理地背诵、解释、体悟,时不时用崇敬的眼神望向干隆和太子。 太子微微眯眼看着这个弟弟,干隆颔首,道了句「不错」,还拍了拍永琪的肩膀。 永琪兴奋地红了脸,显露出这个年龄该有的活泼来。 永瑢和永琨鹌鹑似的站在原地,干隆似笑非笑的,「胆子不小,还给人通风报信呢。」 永琮睁大眼睛,不安地绞了绞手指,皇阿玛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对六儿子和弘昼家的小子,干隆的要求就放宽了些,让他们挑会的段落来背。 永瑢紧张得不得了,结结巴巴地背完后大松了一口气,永琨同样结结巴巴地背完,还哼哧了句:「皇伯伯,不要教训永琮……」 永琪见状,拱了拱手,为永琮求情道:「皇阿玛,七弟还小,读书的时候困顿乃人之常情,且七弟很是刻苦,功能抵过……若七弟能完整地背诵《千字文》,皇阿玛就揭过这一茬吧!」 说罢,给永琮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五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太子蹙起了眉,完整地背诵《千字文》?上书房的规矩是先教后背,永琮昨儿刚接触这本书,师傅也没教授,生僻字都可能不认识,怎么完整地背诵? 张若霭也皱了皱眉头,正欲出列辩驳,谁知永琮张张嘴,就这样气虚不足地背了起来。 声音不嘹亮,气势也不唬人,然而大臣们愕然地发现,直到《千字文》背完,七阿哥一个字也没有卡壳,一个字也没有错漏。 第82页 流畅顺利,发音也异常标准。 永瑢露出了惊嘆的神色,太子以手抵唇,轻笑着想,看来昨日永琮是认真读了的。 永琪的神色复杂了起来,微微握住拳头,难道七弟果真是天才?六岁的孩子,这都没有难倒他? 干隆也愣了一愣,顾不上教训这小子了,「永琮,知道释义吗?」 永琮小小声地回答,生怕他皇阿玛生气:「不知道。」 他前世最大的优点是聪明,重新活了一遭,记忆力更胜一筹,故而读了几遍《千字文》,就能完整地背诵下来。至于那些生僻的繁体字,中文系有古文课程,要求他们能说会写,到现在永琮也没有遗忘。 因为幼儿的本能,永琮忘却了成年人的心智,一步一个脚印地成长,但现代的知识都藏在脑海深处,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可以调用。 他现在有些感激五哥啦,恰好递了一个台阶过来! 干隆连说了三个「好」字。 虽然这小子坚持了六天就偷懒,但天赋是实打实的,前些天的努力也是实打实的,师傅们果然没有夸大。他揉了揉永琮的包子脸,和颜悦色地道:「进去吧,师傅该授课了。」 只字未提他刚刚睡觉的事。 蔡新他们先是高兴于七阿哥的天资,现下终于松了一口气,还好,万岁爷没有怪罪。 皇子在上书房睡觉是大罪过,但他们还是忍不住为永琮开脱,谁叫七阿哥留给他们的印象太过积极向上了呢? 肯定是有不得已的缘故,或许是阿哥在夜晚失眠了…… 永·一沾枕头就睡着·琮等了许久没等来惩罚,还受到了师傅们的夸奖。 眼瞧着干隆和太子走远,他鼓了鼓包子脸,不知道为何,莫名地有些愧疚起来。 他这算不算欺骗感情呢? 小豆丁的愧疚只有微小的一点点,像被大石头给压住的可怜小草,没有生长的空间。直到回了南三所,永琮控制不住地张大嘴,心虚如野草般地蔓延了起来—— 太子坐在他的床边翻着书,撩了撩眼皮,沉声道:「过来。」 永琮磨磨蹭蹭地挪过去,垂着头,没想到二哥一把把他搂进怀里,轻轻地笑,「你呀。」 太子不等永琮说话,率先道:「今儿偷懒,不仅仅是孤和皇阿玛看见了,师傅们也都看见了。」 永琮蔫了吧唧地点头。 太子温和地问:「你知道,师傅们说了什么吗?他们约好了似的,不顾上书房的规矩,破例为你求情。就连铁石心肠的蔡师傅也是如此。」 永琮睁大眼,师傅们都为他求情?! 名为愧疚的小草使劲地对抗大石头,想要肆意生长。 太子轻柔地捏了捏永琮的包子脸,「他们说,七阿哥或许是生了病,或者夜间失眠,不得已才这般的。」 永琮弯下了小脑袋,就听太子继续说:「二哥觉得不是这样。你每晚早早地就寝,其间也很少起夜,应是睡眠充足的。课上睡觉,只因你不想读书,想矇混过关,是也不是?前几天异常努力,是想给师傅留下一个好印象,方便日后的偷懒,是也不是?」 永琮的脑袋都要低到胸口去了。 二哥全都说对了,二哥好生了解他…… 太子嘆了一声,「永琮可知晓,前日皇阿玛召见师傅,询问你的课业,张大人他们骄傲极了,欣慰地夸奖了一通,那些话,都是真心实意的。」 永琮不说话,沉默着,心里的小草勐然间冲破了石头。 太子将养心殿的对话复述了一边,语重心长地道:「我们永琮天资聪颖,堪称过目不忘。瞧瞧,不仅仅是孤,还有师傅们全都寄希望于你,盼你成才,为何永琮只想投机取巧,当一条咸……一个游手好闲的懒虫呢?」 永琮没注意到「咸鱼」两字勐然被二哥收了回去。 他的头低得不能再低了! 「永琮确实可以当懒虫。现下有皇阿玛护着你,日后有二哥护着你,再以后……还有绵昭护着你。」太子微微一笑,捧着永琮的小脑袋,深深地看向他,「但这些都是外力!若是有一日,我们都不在了,永琮能自己护好自己么?」 永琮一个咯噔,差点流出了泪花花,飞快地大喊:「不会不在的!」 太子柔声道:「哥哥只是说说罢了。遇上困难,求人不如求己;努力学习,得益的终究是自己。加上有那么多人的期盼,永琮捨得让我们失望吗?」 他这个弟弟不激上一激,就永远会是贪吃贪玩的一条小咸鱼。 那么好的天赋,浪费了实在可惜,他与皇阿玛商量了很久很久才想出这个办法,既然真情留不住,那就套路得人心吧。 永琮不知道,他就这样进了一个又一个大坑,最后还给殷勤地自己填上了土,安详地睡在了大坑里,再也没有起来。 永琮心里流泪,早知如此,他装什么刻苦用功哇! 现在好了,骑虎难下,愧疚的情绪已经一拳把咸鱼本性给击飞了。 永琮捏紧了小拳头,脑海里小天使和小恶魔交战着,拉扯着,很快,啪叽一声,小天使就战胜了小恶魔。 二哥说得对,长辈们师傅们都期盼着,呜呜,永琮不能让他们失望。 永琮面上神色变换,太子眼睛亮闪闪的,期待地望着弟弟。 永琮严肃着脸,憋着气,终于飘出了坚定的小奶音:「我发誓,我会好好读书的!」 第83页 太子不动声色地唿出一口气,欣慰地笑了起来。 又是啪叽一声,永琮心里哭唧唧,咸鱼的梦,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咸鱼的梦想,终究败给了套路。 就当是一场梦,醒了还是很感动… 第53章 案情 自干隆十一年的圆明园之行后, 愉嫔彻底得了干隆厌弃。 紫禁城侍奉的宫人都是人精,眼见着愉嫔在太后面前嚼七阿哥和皇后娘娘的舌根,不仅惹怒了太后皇后, 更惹怒了万岁爷,内务府、御膳房提供月例和膳食的时候, 不会如原先那般尽心了。 但再不怎么尽心,愉嫔还有五阿哥永琪作为依靠,他们到底不敢做得太绝。 愉嫔慢慢沉寂了下去。 过了一年,五阿哥永琪的圣眷也渐不如前, 愉嫔这才慌了。 儿子就是她的命,永琪怎么可以受了自己连累,不再受万岁爷喜爱了呢? 她前所未有地放低了身段, 主动从正殿搬迁到了偏殿, 并披髮忏悔,吃斋念佛,种种举动,震动了后宫。永琪也跪在了养心殿前为母请罪,哭得哀戚极了。 干隆沉声让他起来。愉嫔做的错事, 牵连不到孩子身上,永琪小小年纪, 倒是孝心可嘉。 一年的惩罚,倒也够了,皇后很快派人递了话,免了愉嫔的禁令。 愉嫔以为, 她的一番苦肉计还是取得了成效。永琪不再与自己相隔,从此她更是看永琪像眼珠子似的,叮嘱他要勤于学业, 不能被人比了下去。 永琪与愉嫔用膳的时候,眉宇间少见的有些烦躁。 愉嫔柔声问他怎么了,永琪吞吐了一会儿,还是把永琮睡觉和背书的事一併告诉了愉嫔。 说完,永琪垂眼道:「皇阿玛没有责罚,师傅更没有责罚。儿子原以为他不会背诵《千字文》,哪想……」 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 愉嫔闻言没了笑,第一次斥责了永琪:「永琪,你好生煳涂!」 永琪知晓,是自己太过冲动了。这番动作着实不明智,他明褒暗贬地针对七弟,却弄巧成拙,宣扬了七弟的天才之名。 自己的行为太过浅显,说不定皇阿玛他们都看出来了…… 愉嫔厉声道:「永琮一个六岁的娃娃,做什么跟他比?相差那么多年岁,他与你形不成什么争斗,又何苦惹了一身腥?」 永琪张了张嘴,反省道:「是儿子冲动了。」 他只是有些不忿,七弟身为嫡次子,富察大人是他的亲舅舅,还得了皇阿玛皇玛嬷的宠爱。除此之外,永琮天资不凡,师傅也明显偏疼他…… 怎么所有好事,都落到七弟头上去了? 愉嫔斥责完,忍不住心疼起来,摸了摸永琪的额头,轻声道:「额娘都懂你的。但永琮碍不着我们什么,现下最要紧的是读书,不到两年你便要上朝参政,得把目标放长远一些,争取与太子相比较……」 永琪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儿子都听额娘的。」 * 五阿哥圣眷渐不如前,倒是常常与永琮玩在一处的六阿哥永瑢得了干隆的亲睐,认为这个儿子纯善。 见多了人精,永瑢的傻乎乎就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这番机缘是跟着七阿哥得来的,纯贵妃心中敞亮着,得了空便去长春宫坐坐,话语间感激涕零。 她的大儿子永璋也入朝办差了,进的是刑部,据说是太子亲自举荐的。 刑部平日里负责审讯、查案,也涉及捉拿要犯,歷来没几个皇子愿意坐镇。他们更青睐的是户部、吏部等接近中枢决策的部门,特别是康熙朝,诸皇子参政的时候,刑部就是个冷衙门,与工部等同。 三阿哥永璋瞧着单纯,直觉却分外的灵敏,竟在查案上有着无与伦比的天赋。他一直是太子的小跟班,没有野心,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心思,毕生心愿便是给太子二哥分忧。 大儿子能够凭藉自己的喜好进了刑部,纯贵妃满意之余,忍不住殷殷叮嘱,首先要看顾自己的安全,万万不能冲动,如大阿哥一般,以后的前途就尽毁了。 永璋还未大婚,住在南三所,与永瑢是邻居,只是甚少回去,大部分时间待在刑部的衙门。 这日是休沐,他手捧一道卷宗来到毓庆宫,通报的小太监很快就进去了,不一会儿,李钦笑眯眯地迎出来,「三阿哥,太子爷正在等您呢。」 永璋今年十七,清俊的面容愈发晃眼,一笑露出腼腆的酒窝来,「劳烦李公公带路了。」 最近京城有些不太平,人贩子事件好似一下子集中爆发了似的,搅得人心惶惶,分外不安宁。 干隆全权授予太子监管,刑部审查,并下令九门提督协理,务必抓捕人贩子归案,解救无辜的孩童。 原本这件事与大阿哥永璜并无关系,可永璜主动请缨,说府中先生的幼子被拐,他也想出一份力气,千刀万剐了那些人贩子。 干隆准了。令人惊讶的是,永璜带着护卫探查多日,很快就逮住了京郊的一个窝点,解救了几十个三至五岁的幼儿,唯一的遗憾便是看守人选择了自杀,并没有审问出幕后主使。 永璜凭藉此功入朝起復,被封为固山贝子,与礼部右侍郎也有了来往——礼部右侍郎的嫡次子,幸运地被解救了出来。 小部分官员对永璜有了改观,但永璋直觉内里有着猫腻。他花费了诸多心思查阅卷宗,并带人实地勘察了窝点,终于捋顺了些许思路,前来觐见太子。 第84页 「弟弟顺藤摸瓜查到了另一藏匿之处,刚刚上报了衙门,预备抽调督捕司的人手,人贩子便逃得无影无踪。想必他们是有暗里的组织,说不定还和朝中大员勾结在了一起……」永璋抿着唇,皱眉道。 书房里,太子慢慢地翻阅手上的卷宗,片刻后放置在了一旁,问他:「你直觉,会是什么人干的?」 「人贩子拐走幼童却不转手,过一段时日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且多是三岁左右不知事的孩子。什么组织,需要培养幼童……」永璋喃喃思索,不一会儿失声喊道,「白莲教?!」 白莲教是一个佛教组织,经过近千年的发展,一部分分支却走上歧路,意图颠覆江山。早在顺治年间,便打着反清復明的旗号为非作歹,劫掠村民,种种恶行不一而足。 多数百姓都会被蒙蔽,被洗脑,从而成为敌视朝堂的一份子。 太子还是端贝勒的时候,就对白莲教上了心。下江南的时候,他命人演了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戏,利用舆论推到白莲教的头上,引蛇出洞,处决了兴风作浪的分舵首领。 与往常相异的是,太子的这番举动,赢得了全天下的认同。 现如今,随着水泥、玻璃、肥皂等神物的推广,道路畅通,运输便利,百姓的生活水平有着明显提高,基本上,没有谁愿意提着脑袋,与白莲教厮混在一起。 若是白莲教的上层人物心怀天下,真正的在乎百姓,它也不会落到现今人人喊打的境地。 江南没了隐患,但四川却是白莲教真正的总部,特别是……金川附近,匪患横行啊。 太子微微冷笑,「前些年,孤带人深入江南,剿灭了盘踞江宁的窝点,他们就恨上了孤,近几年,更是渗透到了京城的周围。他们人手不够,自然会打孩童的邪念,不花一分一毫便满载而归,谁不愿意呢?」 永璋死死地皱着眉,狠狠地锤了锤桌子,「他们该死!」 思来想去,却没有抓捕人贩子的好办法,永璋有些焦急,「难道就任凭他们作恶下去?」 「莫急。」太子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柔和地笑了,「京城戒严,他们逃不出去的。你我面前,不正有一个突破点么?」 永璋愣愣地看他,太子轻声道:「从大哥处着手,是再完美不过的破解之法。」 永璋是单纯了些,但他并不蠢,甚至称得上伶俐。 体悟了太子的意思,他悚然变色,结结巴巴道:「大,大,大哥?」 大哥永璜,与白莲教有勾结? 那,人贩子一案,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 堂堂的大清皇子,和敌人勾结在一处,他是要造反?! 想到「造反」两个字,永璋就软了身子,差点跌坐在了地上,被太子一把扶住。 「他,他……」永璋哆嗦着唇,着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太子摸摸鼻子,笑了一笑,安慰三弟道:「勾结白莲教,大哥自然是没这个胆量的。」 听了安慰,永璋勉强扯了扯唇,不说话,等待二哥的下文。 太子笑道:「但,利用一些『小小』的关系,给自己谋取便利,重新回到朝堂中枢,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永璋,你说是也不是?」 「……」永璋再也忍不住怒气,「他怎么敢?!」 「别急,他跳的也够久了。原本孤怜惜他毁了容,谁能想,竟掺和了拐卖孩童一事。」太子的目光冷冽了下来,面上也没了笑意,字字如刀,「殊不知天上的馅饼,他能不能接住了。」 「孤早已派人盯着他。等白莲教找上门索要好处的时候,便是收网之时。」太子眯了眯眼,「很快,案情便能水落石出了。」 送走了永璋,太子负手而立,讽刺道:「这么多年,孤的大哥半点没有长进,还是蠢,谁的好处都敢要。」 李钦默默地听着,不言不语,心下格外贊同。 「幸而伊拉里氏与绵德早早搬进了宫。」太子抽出一份奏摺看了看,顿了顿,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往宫外传个话,让善保不要着急,很快就能与弟弟团聚了。」 李钦恭敬地应是。 说来也有些戏剧化,谁又知道,大阿哥作死的事情暴露,是因为太子爷为七阿哥选了合心意的伴读,而伴读的弟弟恰好被人贩子拐了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冲冠一怒为弟颜x2 琮崽再一次流下鳄鱼的眼泪 这回是真的作死了_(:3」∠)_ 第54章 伴读 太子参政多年, 手腕、威信都锻鍊出来了,朝臣很是信服。干隆有意把批阅过的摺子送到毓庆宫,还有一些不重要的请安摺子, 一股脑地给了太子,意图锻鍊他的施政能力, 也给自己减轻一些负担。 同样作为皇子,五阿哥永琪与太子相处时间极少。永琪从小就被愉嫔灌输了太子的优秀,对这个二哥既敬且畏,还有不能宣之于口的隐晦心思, 想着有朝一日,自己的才干能够与太子比肩,在朝内外留下许多贤名来。 但太子邀永琪去毓庆宫, 是他怎么也没料到的事。 永琪下了学, 有些忐忑地跟着李钦走在长长的宫道上。他再怎么聪慧早熟,终究还是没接触过朝政的少年人,也猜不到太子唤他去干什么。 思来想去,也只有替永琮「求情」一事,自己做得太过冲动, 只要别人思量一会儿,就能发现里头的不对劲来。 第85页 可当日没有找他, 过了那么多日再找,也说不过去吧? 在皇阿玛的眼皮子底下,他绝对不会训斥于我的…… 永琪胡思乱想着,面上还是无懈可击的阳光笑容, 李钦悄悄地瞥了他一眼,啧啧一声,五阿哥倒也真如太子爷所说, 是个人才,半点也不带慌乱的。 康熙年间,毓庆宫初建。虽说太子的居所华美大气,但宫室并不宽敞,夏热冬冷,住得不是那么舒心。 但毓庆宫代表的意义重大,经过雍正、干隆年间多次的修葺,宫里的屋子扩建了些,不復狭小,结构也稍稍改变,变得宽敞起来。等到窗楹装上了透明的玻璃,现在的毓庆宫,可以称得上一句不同往日了。 永琪被带入了书房,他谨慎地四周打量,压下微微的惊嘆与嫉妒。 墙上的自鸣钟,他是认识的,早年皇阿玛也赐给了他一块,被他宝贝地挂在南三所里头,读书读累了便抬头看上一看。 ……桌上那方方正正的小盒子,上有一匹雕塑的小马,这又是什么? 还有摆在角落里敞开的怪东西,黑黑白白的按键交错,是不是洋人传教士所说的……钢琴? 永琪听闻太子博学多识,且精通洋文,与理藩院有诸多往来,他是有些不解的。 太子都是一国储君了,了解这些西洋的东西,又有什么益处? 上书房也有请传教士授课,教些天文地理还有几何的知识,至于洋文,看诸位皇子的选择,可学可不学。永珹对洋文很是感兴趣,想着日后进理藩院与西洋人打交道,永琪却有些排斥。 现下,永琪看见自鸣钟旁边挂着精緻的舰船模型,微微睁大眼,这样的模型,是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难道,二哥对航海感兴趣? 不动声色地想了许多,永琪灿烂地笑着:「二哥!」 太子从奏摺里抽出身来,见了永琪,微微一笑,「坐吧。」 永琪坐下后,眼底带着仰慕,恭恭敬敬地道:「二哥,不知唤弟弟前来,所谓何事?」 太子让人上了新鲜的六安瓜片,掀开茶盏抿了一口,淡淡地笑:「京城最近有些不安宁,五弟可知晓?」 怎么会不知晓?拐走孩童的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的,大哥还因此恢復了固山贝子的爵位,永琪有些眼热。但他还在上书房读书,接触不到这类事务,只能看哥哥们一展身手了。 原来,太子不是因为永琮才唤自己来的么? 永琪心头一动,斟酌着道:「弟弟隐约听说了人贩子……」 太子颔首,「正是。刑部几乎查了个底朝天,快到了收网的时候,但此事牵扯极广,孤手底下的人还不够用,你三哥提议说,上书房不是还有几个读书的弟弟么?」 永琪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极力按捺下兴奋,他真的能跟着哥哥们办差? 「四弟身体不好,六弟七弟还小,孤思来想去,也只有五弟合适了。若是五弟愿意,孤这就禀告皇阿玛,课业推迟几日也不碍事。」 永琪唿出一口气,热切地望向太子,像个正宗的小迷弟:「能与二哥一道,永琪誓死不辞!」 太子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眼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 * 离永琮发誓要「努力读书」已经过去了三日,小豆丁也确实践行了他的诺言,上课板板正正的,眼睛晶晶亮地盯着师傅,早读的时候再也没偷过懒睡过觉。 师傅们欣慰有加,教书就更用心了,干隆再次召他们前来养心殿询问永琮的课业,张大人他们还是那番「天纵之才,勤奋好学」的说辞。 干隆这回没有质疑了,露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在长春宫用晚膳的时候与皇后感嘆,「不激上一激,臭小子哪能有这样的觉悟?」 来龙去脉,皇后全都知晓,闻言轻笑起来,「或许春和说得对,日后大清真的要出一位爱吃点心的大将军了。」 或许永琮是捏着鼻子在读书,但对于骑射,他是真心喜欢,都不用人催,蹬蹬蹬地就上了马。 干隆与她持不同的意见,「驭马谁不喜欢?等到了拉弓射箭,朕猜,永琮就立即没了一腔热血。」 知子莫如父,干隆果然说对了,永琮喜欢的只有骑马……不包括射箭。 天气还未转暖,冷风唿唿地吹着,几乎能冻出冰稜子来。练武场却热火朝天的,永琮摘了小围脖,扎了个标准的马步,对准不远处的箭靶—— 「咻」的一声,迷你的弓箭落在了永琮的正前方,两米远。 永琮欲哭无泪地放下弓,鼓着通红的包子脸,揉了揉酸痛的手臂,见舅舅摘了水囊在一旁喝水,很快地蹭到了旁边去,悄悄地问同样拉弓射箭的福隆安:「表弟,你手不痛吗?」 福隆安前些天得了小风寒,待在府里养病,现下痊癒了,就收拾了小包袱,跟着阿玛进宫当了永琮的伴读。他比永琮小了一个月,身高却高了永琮半个头,浓眉大眼,小小年纪就能瞧出英武之气来。 傅恆的几个儿子都痴迷武艺,福隆安也不例外。他有着不凡的臂力,从小就在府里接受武艺的薰陶,故而年纪虽小,拉弓却是稳稳的,半点也不打晃。 福隆安目不斜视,嘴巴蠕动了一下,「痛的。」 但就算再痛,阿玛在旁边,他敢偷懒不成? 浓眉大眼的小包子在心里腹诽自己严厉的阿玛,见永琮蔫头耷脑地光着手,软声提醒永琮道:「表哥快别偷懒了。快拉弓,阿玛就要来啦!」 第86页 阿玛最见不得人偷懒了。有一次,哥哥趁阿玛不在府里,偷偷摸摸休息了一刻钟,谁知阿玛故意让人监视哥哥,看他有没有认真地学武。 阿玛回府后得知了一切,哥哥被揍得嗷嗷直叫,玛嬷和额娘再三求情也没用,给小小年纪的福隆安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他的话音刚落,傅恆就大步行来,福隆安惊恐地想,完了,表哥要受罚了。 谁知傅恆噙着一抹笑,揉了揉永琮的红脸蛋,语气温柔:「休息一刻钟时间,不能再多了。」 又扭头看向亲儿子,「姿势不正,练什么练?等等,福隆安,你那是什么表情……逗人笑呢?挺直嵴背,目视前方,抬头!」 福隆安:「…………」 出现幻觉了。 阿玛怎么对表哥这么温柔?要是让哥哥知道了,能悽惨地哭上三天三夜去。 这是我阿玛吗?不会被调包了吧? 福隆安惊恐的神色恢復成面无表情,内心吶喊着,富察大人,区别对待是不对的行为! 永琮张着嘴,瞧瞧傅恆,又瞧瞧表弟,心里浮现了一丢丢的愧疚。 于是他蹬蹬蹬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蹲下身子拾起小弓,正准备扎马步,忽然,唿啦啦的一群人来到了演武场,领头的正是永琮的亲亲二哥,太子殿下。 太子扬着如沐春风的笑意,身后跟着请假了多日的五阿哥永琪,永琪却白着一张脸,不住地哆嗦着,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永璜看向他那充满恨意的眼神。 他立了大功,却也捅了大篓子…… 是他发现了大哥与黑衣人的踪迹,好奇之下,悄悄带人跟了上去…… 谁能想到,大哥重新得来的爵位,是自导自演的一场戏呢?! 揭破了一场大阴谋,永琪的脑子还是懵的,连人贩子案告破,他得了极大的功劳,都没有什么激动、高兴的情绪。 太子见了永琮,眼神就温柔下来,和声对永琪道:「这几日,辛苦五弟了。现下恢復课业,去练习骑射罢。」 永琪恍惚地应:「是。」 目送永琪走远,太子笑着与傅恆行了礼,接着朝永琮招了招手,永琮就快乐地奔来,抱住了太子的大腿,仰头喊:「二哥!」 太子捏了捏永琮的脸蛋,「骑射课上有没有偷懒?」 「嗯……」永琮滴熘熘地转动眼珠子,企图用卖萌来矇混过关。 太子哑然失笑,也不管他,转头唤了声:「善保,过来。」 八、九岁模样的小小少年身穿蓝色的袍子,唇红齿白,精緻极了,只是眉宇之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谨慎与冷漠。 听见太子的话语,善保紧张地捏了捏衣襟,走上前来,朝永琮行了个大礼:「奴才钮钴禄·善保……日后是七阿哥的伴读……」 没等他说完,永琮呆滞地念:「善保?」 善保抿了抿唇,点点头,有些无措。 七阿哥会不会讨厌自己? 他不是什么勛贵出身…… 谁知永琮眼睛发亮,也不抱着二哥了,转而抓住了善保的手手,激动地大声道:「善保,我的钱,以后都归你管!」 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大清包子天团,正式成立! ps.善保就是和珅,改了下出生年月,有私设 第55章 掉马 不怪永琮分外激动, 忘记了掩藏小马甲的事儿,一个秃噜,竟说出了「把钱归你管」这种话来。 他前世虽然早夭, 但现代生活了一遭,谁不知道和珅和大人的鼎鼎大名? 和珅原名钮钴禄善保, 满洲正红旗人,乃干隆朝中后期一手遮天的权臣,样貌俊美,头脑卓绝, 极得干隆皇帝的宠爱与看重,敛财手段高超,富可敌国都不足以形容何大人的家产。 和珅的弟弟也是能臣, 儿子尚了公主, 干隆在世之时,圣眷无人能出其右。 只不过下场不太好,咔嚓一声,被继位的皇帝赐死,顺便抄了家。 永琮看过许多清宫剧, 和珅在电视剧中的形象是罪大恶极的奸臣,排除异己, 心地狠辣,被称为大清第一贪官。 从他的所作所为上看,奸臣、贪官这些称谓,都抹不去他才华横溢, 乃是能臣干将的事实。 后人评价总有不实之处,不论歷史上的和珅是好是坏,毋庸置疑, 他是一个忠臣,只忠于干隆皇帝。或许就是凭藉这点,皇阿玛才会这样重用他,永琮想。 更何况,还没改名和珅的小豆丁善保,真的太好看啦! 越来越有颜狗属性的永琮一激动,就忘了太子哥哥这个正宗穿越者还在一旁…… 永琮的话音刚落,善保睁大了眼睛,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什么叫钱都归他管? 七阿哥原来是,是这样的性格吗? 善保原先住在京城西直门内的驴肉胡同里,与继母、弟弟明保生活在一处。 说来,他还是根正苗红的八旗子弟,却没过上一日安稳的生活。 阿玛在福建当副都统,每月定时有银两寄回,但继母厌恶他们兄弟两个,把持了家里的钱财,他和弟弟生活得分外拮据。 善保喜欢读书,想要出人头地,但继母绝不会供他读书,唯一可以就读的咸安宫官学,只招收十岁以上的学生。 八岁的善保计划着找活计赚钱,没想到活计还没寻到,唯一的弟弟却被拐了! 第87页 善保顿时觉得天崩地裂。他的弟弟才五岁,懵懵懂懂的年纪…… 他立即去顺天府衙门报官,但却被衙役拦在了外边,说到底,八岁的孩童,顺天府是不让进的。 有心善的衙役建议他告诉长辈,好让长辈前来报官。 长辈?他还有什么长辈?阿玛远在天边不闻不问,继母巴不得弟弟消失了去! 善保一向隐忍,心智不同于常人,但接二连三的打击袭来,他再坚强也支撑不住了。 他软倒在地,于顺天府的衙门外号啕大哭。 听到动静的衙役们拿了棍棒就要驱赶,恰好被太子看到了这一幕。 太子前来顺天府,与府尹商议京城戒严的章程,拦住人一问,就问出了一位歷史名人出来。 永琮听说过和珅,太子自然也听说过和珅,原名叫善保,应就是这个孩子了。 他想得更透彻,更深远,永琮的身边,除了宗亲大臣,也需要一位截然不同的伴读。 善保够聪明,够果决,他可以教会永琮许多东西,同时,经受了全天下最好的教育,善保必定会成长得更为出色,成为他的左膀右臂,为大清添砖加瓦。 与上书房相比,咸安宫官学算什么? 太子告诉善保,等救出了他的弟弟,他就要上任成为七阿哥的伴读,问善保愿不愿意。 善保是抓住机会就不惜一切向上爬的人,怎么会不愿意? 祖坟冒青烟的好事降临在他的头上,善保喜极而泣的同时暗自发誓,学成之后,一定要好好地报答太子殿下。 太子告诉他,七阿哥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六岁的年纪,贪吃贪玩,不谙世事。这样一说,善保心里就有数了,勾勒出一个与弟弟相似的形象,如今一瞧,果然如此! 七阿哥与他的弟弟长得有些相像,一样的包子脸,可爱极了。善保经歷过黑暗,最嚮往的就是光明,一见到永琮,心里的好感度就突破了天际。 「……」善保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己的手,被软软的抓住,七阿哥希冀非凡的眼神盯着他,像是说,快答应呀。 继母从不管他,善保很小的时候就当家了,对金钱分外敏感,有着说不清的执念。 他抿唇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七阿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有自信,一定会好好地管理七阿哥的小金库的。 永琮得了准话,恨不得一跃三尺高,一扭头,就见太子眯着眼,若有所思地望着他。 永琮心里一个咯噔,完了,不会掉马了吧? 他心里咬着小手帕,流着泪,恨不得抽死嘴快的自己。 永琮飞快地补救道:「二哥,我看善保长得好,就,就想把钱给他……」 越说越是小声,太子快听不下去了,哼笑一声,小蠢蛋! 「知道了。」 现在他确定了,就算弟弟是穿越者,也是继承了孩童本性的穿越者,蠢蠢的,傻得可爱。 臭小子,才意识到自己掉马了啊。 太子猜测,永琮过分聪明,可能在襁褓的时候,就听得懂大人们的话语了。 要不是因为善保,永琮是不是要瞒一辈子? 他继续顺藤摸瓜地回想,可回忆了半天,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永琮在现代是做什么的。 ……总不会是小学生穿越吧? 可小学生,多数还没学习歷史呢。 或许听到了水泥,永琮就明白了他这个二哥的身份,只不过憋着不认亲,难道……是想当永远的咸鱼? 太子幽幽地想。 永琮不知道,他的马甲被扒了个底朝天,半点都不剩,更被太子勘破了本质——因为想做一条吃喝玩乐的咸鱼,才掩盖了马甲。 此时,永琮心惊胆战地回望,差点哭唧唧,谁知他二哥重重地揉了揉他的脸蛋,俊朗一笑,又一阵风似的带着善保走了,明儿善保才会正式上任。 那笑容让永琮心肝儿颤,神思不属,傅恆以为他是见了新来的小伙伴,所以兴奋,于是大手一挥,让他多休息了一刻钟。 学射箭,也不能急于一时。 勤勤恳恳当了好久背景板的福隆安:「…………」 我恨。 很快,一天的课业结束,永琮严肃地皱着半天眉头,想通了。 被二哥发现了马甲也没什么,永琮想,自己最多会背24元素周期表,他还能逼小爷造航空母舰不成? 文理有代沟,他是真不会搞什么创造发明。 只需跟在二哥身后,吶喊666就好了! 不对,文科生还是有大用处的,以后学好了诗词散文,还可以给二哥撰写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超级彩虹屁,载入史册,千古留名! 马甲暴露了,这不是主要的问题。 主要的问题是,他明明耳熟水泥、肥皂这些事物,也知道二哥穿越者的身份,却瞒了二哥这么久…… 要是他被瞒着,他也会生气的。 永琮一边走一边沉思,该怎么做,才能消下二哥的火气呢? 现在就得考虑起来,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墨书发现今儿七阿哥特别沉默,用膳也没有平日里狼吞虎咽了,而是慢条斯理挟着米饭,吓了墨书一大跳。 「阿哥,这是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是上课受了委屈,还是饭菜不合他意? 第88页 永琮一愣,回过神来,嗷呜了一大口红烧肉,含煳道:「姑姑,没什么。」 恢復了风捲残云的速度,用完膳,永琮抽出布袋里的《论语》,开始念念有词:「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唉,朋友是开心了,他却提心弔胆。 迎着墨书欣慰的眼神,他念到一半,小声问:「今儿可以住皇额娘的长春宫吗?」 他的太阳穴突突突地跳,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二哥万一上门逮人,可怎么好? 得换个住处,保住自己的小屁股才安全。 林宝听了永琮的话,飞快地跑向长春宫,过了半个时辰,梁双喜率领众多宫人抬了小轿辇,笑眯眯地道:「七阿哥,娘娘派奴才来接您。」 皇后以为永琮是想额娘了,住上一晚也未尝不可。敏嵘带着柚果去了大福晋那儿做客,她特意抱来绵昭,还通知了衙门里的太子,让兄弟俩、叔侄俩好好地聚上一聚。 至于干隆,正为了大阿哥的事雷霆震怒,今夜就住在养心殿里。 梁双喜想给七阿哥留个惊喜,于是闭口不言,依旧笑眯眯的。 永琮面带喜色,美滋滋地抱着心爱的枕头上了轿,不一会儿,长春宫的匾额就出现在眼前,一进正殿,皇后便笑着朝他招手,「你侄儿绵昭在里头,去暖阁吧。」 永琮还没咧嘴呢,下一秒,太子携着冬日的寒意,大步踏进了殿门,含笑拱手道:「给皇额娘请安。」 余光一扫,抱着软枕的小豆丁睁大眼睛望着他,眼底写满了震惊。 太子憋着笑,「真巧,原来永琮也在啊。」 永琮:「……」 不,不巧…… 永琮缩回了迈出的小脚脚,鹌鹑似的喊了声:「二哥。」 声音软绵绵的,带着讨好。 呜呜呜,他这是自动送入了狼窝啊。 失策了! 「嗯。」太子故作正经地应,随即肃着脸,老干部似的,「多大的人了,还来额娘这儿睡觉。课业都完成了?《论语》预习了?随孤去偏殿,二哥要检查永琮到底用不用功,有没有偷懒。」 永琮惊恐地张大嘴,偏殿! 万一遣散了宫人,他就要被二哥打屁股了! 一股子求生欲席捲而来,永琮咽了咽口水,忽然灵光一闪,往暖阁里冲去,边沖边喊:「皇额娘,二哥,几个时辰没见绵昭了,永琮想念得紧……我去把小侄子抱来,咱们等会儿再检查!」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沉思):这句话,我曾听过的。 第56章 坦白 夜色浓稠, 寒风阵阵,长春宫与养心殿是截然不同的氛围。 干隆破天荒地没有去皇后那儿用膳,草草地吃了几口, 看着跪在面前双目发红的永璜,压抑着闭了闭眼。 永璜整个人散发着阴沉之气, 哪还有什么皇子阿哥的骄傲?他披了件粗糙的麻布衣,头髮凌乱地窝着,右脸颊长长的疤痕横亘,此时垂着头, 颓然地跪着,说是街边的乞儿,也有人信的。 「永璜, 朕的大阿哥。」干隆淡淡地道了声, 「好,真是好。」 永璜听着浑身颤抖了一瞬,内心想着,完了,这回真的完了。 几年前金川归来, 他伤了脸,很是颓废了一段时日, 几乎要疯魔了。从古自今,就没有毁容的皇子坐上皇位的先例,他是彻底出局了! 永璜觉得下人看自己的眼光都带上了怜悯。他变得暴虐,动不动责罚伺候的人, 除了最信任的罗全,其他人都恐惧着往面前凑。 又气又悔的是,高斌回了京城就病倒在府中, 彻底不和他往来了。金川之行伤了高斌的精气神,不出三月,高大人病逝,因着战败的缘故,死后并无哀荣,高家慢慢地衰落了下去。 永璜失去了出谋划策的盟友,元气大伤;好不容易拉近了些朝中大臣,也渐渐地与他疏远,避之不及。 这比杀了他还令他难受。 永璜出生便是天潢贵胄,即使不如太子受宠,衣食住行却从未短缺过。不必为了生存而担忧,心思就会飘到别的地方去,妄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越是比不过太子,自尊心就越是强烈,越是憎恨,不禁想到了那晚黑衣人的提议。 他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合作,但出于私心,并未上报朝廷。 黑衣人自称是教众,永璜便知晓了他身份。通敌叛国,是从未想过的,他也没那个胆量。 但毁了容之后,他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就连伊拉里氏那个贱人也落井下石,把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让他被皇阿玛除爵,成了全天下的一个笑话! 把自己关在府里许久,永璜咬咬牙,犹豫多日,下定了决心。 不能这样下去了。他要回到朝堂之上,掌握实权,让轻视他的那些人后悔……就算给太子添些堵也好! 他记下了黑衣人的联络之法,不抱希望地一试,谁能想,京城竟也有他们的据点,还不止一处。 永璜前几年没上报,如今就更不可能上报了。黑衣人像是对他的回应很惊喜,再三保证,会想尽一切办法,协助大阿哥重归朝堂。 白莲教一直在暗地里拐卖孩童,最近愈发猖狂。于是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场戏,果真有效用,永璜被封为了固山贝子。 他们的计划不过刚刚开始,因为朝中有永璜掩护,每每都能安全地转移据点。 第89页 却没有料想到,被五阿哥永琪发现了端倪…… 一想到永琪,永璜的神色就变得分外阴鹜。一个读书的半大小子,毛都没长齐,他竟败在了乳臭未干的弟弟身上! 这些念头出现不过瞬间,下一秒,重重的力道落在永璜的肚子上,他痛唿一声,歪在一边,咽喉里涌出了一丝腥甜。 踹完长子,干隆已是怒极,胸口不住地起伏着,「逆子!孽障!朕怎么会有你这个儿子?通敌作恶,奸佞之行,永璜啊永璜,你真是千古留名了!!」 宫人们跪了一地,吴书来胆战心惊地磕头,不住劝道:「万岁爷,您可要顾及身子啊!」 永璜咳了咳,以手撑地,慢慢地竖起了嵴背,呵呵一笑,「逆子?在皇阿玛眼里,只有永琏才是唯一的儿子吧!咳咳……哦,还要加上一个永琮。」 像是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一般,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毫不在意地望向干隆,嘶声道:「他们都该死!我明明是长子,却活得战战兢兢……皇阿玛!你偏心啊!」 吴书来趴伏在了地面上,嘴唇哆嗦着,恨不得自己消失了去。他已经不敢去看万岁爷的神色,大阿哥,这是疯了吗?! 干隆很久没有这般暴怒过了。 永璜还在哈哈大笑,「永琏落水却没死,可惜。永琮得的是水痘,不是天花,可惜,可惜!老天爷不公,老天爷不公啊……」 养心殿静悄悄的,吴书来打了个哆嗦,完了。 听完这席话,干隆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 「好,真好。朕偏心?朕是偏心。朕不看重你吗?你要进户部,朕让你进,你要护送物资,朕让你去。」干隆平静地道,「朕想着让你辅佐永琏,兄弟齐心……是朕料错了你的愚蠢。」 干隆不发怒,永璜反而清醒了些。忆起了方才说过的话,他的冷汗霎时间下来了,嘴唇哆嗦着,瘫软了下去。 干隆望着他的视线冷冷的,没了半分情感,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都说虎毒不食子,朕从前也这般想。如今,你犯了如此大错,赐死也不算冤枉,永璜,是也不是?」 永璜惊惧地瞪大眼睛,白眼一翻,最终晕了过去。 干隆默默无语,吴书来心里咯噔一声,挪上前去,抓住干隆的衣袍,「万岁爷三思,可不能啊!」 先帝对待兄弟的手段酷烈,甚至子侄,终究落下了很多非议,万岁爷若是赐死大阿哥,定会遭受许多攻讦,即使大阿哥罪过重重。 …… 他倒真有一瞬间怒极,想赐死这个儿子。 干隆不说话,许久之后嘆了一口气,冷声道:「传朕旨意,大阿哥永璜,忤逆不孝,差错行事,今褫夺贝子之爵,圈于府中,终身不得出……另,封长孙绵德为固山贝子,明岁就读上书房……」 * 永琮企图把绵昭当做工具人的举动,并没有成功。 他身子矮,小短腿一迈一迈的,还没跑到暖阁就被逮住了。太子高大的身躯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后脖颈,永琮顿时觉得天旋地转! 永琮哇哇叫着,被太子一把抱住,太子笑道:「还跑?检查课业,你是逃不掉了。」 软绵绵的枕头被太子扔给了林宝,皇后含笑看着兄弟俩走远,好笑道:「走,去看看绵昭,他七叔可要倒霉喽。」 太子遣散了宫人,霎时,偏殿就剩下了一大一小两兄弟。 永琮被端端正正地按在了软凳上,他咽了咽口水,讨好道:「二哥。」 对于糖衣炮弹,太子早就免疫了。 他不为所动,扯住永琮的包子脸,左右拉了拉,严肃道:「还不从实招来?」 事实上,太子是有些忐忑的。他知道蠢弟弟没什么城府,也是真心把自己当哥哥对待,但同为穿越者,总会将两人的情谊添上不一样的意味。 永琮在现代是做什么的?怎么死的?活了几岁? 弟弟原先的性格是怎样的? 种种念头涌现在脑海中,太子不动声色地按捺下去,直直地盯着永琮的大眼睛。 永琮的脸成了饼状,他小短腿蹬了蹬,含煳不清道:「先放了窝……」 太子微微一笑,松了手,「永琮得说实话,千万不要骗二哥。」 不骗了不骗了,都掉马了,还有什么好骗的? 永琮耷拉着脑袋,想了想,组织好语言,有些心虚道:「其实,我是活了三辈子的。」 不等太子回答,永琮连珠炮似的交代了来歷,「二哥,我本就是七阿哥永琮……活到了两岁,得天花而死的那个永琮。」 他惊了一惊,就听永琮有些低落地道:「那时候,我就会叫两声阿玛额娘,什么都不懂,死了也被消除了记忆。然后到了现代,嗯,孤儿院里长大,唯一的优点是聪明吧,最后考上了一本大学,就读于中文系……」 太子沉默了下去,永琮唉了一声,「我运气不好,毕业穷游的时候,掉下山崖就穿越了。这回重新成了永琮,有了三世的记忆,这才,这才发现二哥是穿越者的。」 说着说着,永琮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太子,「二哥,其实,我只有记忆,没有成人的本能,所以才这样幼稚的。本来,我的目标就是活过两岁,熬过天花,然后当上太子,让额娘幸福……然后,然后就发现二哥还在!我好高兴的,因为不用努力,当条混吃等死的咸鱼就好。」 第90页 交代完毕,永琮晃了晃太子的衣襟,垂头道歉,「我不是故意瞒着你,呜呜,我就想做咸鱼,怕你拉着我做苦力……」 永琮悲从中来,「哥,我只会背一个元素周期表,你千万别让我造航空母舰啊!」 太子:「……」 太子原本面色沉沉的,听见最后一句话,蓦然笑了。 知晓了真相之后,他又懊恼,又自责,为永琮心疼。 弟弟歷经三世,这是太子没料到的事。第一世,回想起歷史上永琮的结局,他的心都揪了起来;第二世,弟弟竟是个孤儿,独自一人打拼着,毕生的梦想,就是有爱他护他的亲人。 幸而,第三世,他来了,额娘也好好的,永琮的梦想实现了…… 「哥哥不会让永琮造航空母舰的。」太子哑着嗓子,轻柔地摸摸永琮的小脑袋,「永琮一直高兴下去就好。」 永琮没想到,哥哥的回答是这样的。 额间的大手温暖极了,他埋在哥哥的脖子里,忍不住小声地抽噎起来。 太子一直轻哄着他,永琮抽噎完毕,忍不住抬起头,露出红彤彤的眼眶,「哥,我有一个重大的疑问……」 「你问。」太子柔声道,「我一定好好回答。」 永琮瞅了他一眼,扭捏了一会儿,「你到底是不是包工头啊?」 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这个问题困扰我好久了。 第57章 视察 好好的气氛, 就给永琮给破坏了。 永琮眨着真诚的大眼睛,看样子,的确是问出了憋在心里好久的疑问。 太子噎了一噎, 只觉感动不过三秒,脑门上蹦出一个「井」字, 气得笑了出来,「是,我是包工头,工地上惹不起的大人物。」 说罢, 他把永琮麻利地翻了一个身,露出圆滚滚的小屁股,「啪」的一声打了下去, 可怜的永琮小豆丁为自己的蠢问题付出了代价。 永琮「嗷」地叫唤了起来, 小手手努力地够住屁股,意图阻止二哥的残暴行径,求饶道:「二哥我错了,你不是包工头,你是科学家对不对?穿着白大褂, 救世济人的科学家!」 人一着急,什么话都秃噜出来了, 还串词了! 太子停下了手,万分无语道:「救世济人的是医生,关科学家什么事?」 他不禁为蠢弟弟的聪慧程度担忧。就这样的,还天资不凡? 永琮见哥哥不揍他了, 唿出了一口气,小手依旧牢牢地捂住屁股蛋,使劲扭头, 讨好地朝太子笑,「哥,别打了,到底是不是科学家哇?」 太子哼笑一声,重新把弟弟给扳正了身子,rua了一把永琮的包子脸,大发慈悲地透露了实情:「差不多吧。不过是一家私人机构,规模大了些,员工多了些……我是那个机构的领头人。」 接着,太子长篇大论解释了那个「机构」涵盖的范围,他的麾下有建筑公司,工艺品制作厂,罐头厂等等厂房,与银行有密切合作,还有许许多多的下属产业…… 永琮听不懂,永琮要被绕晕了。 太子说的都是高深的行业用语,永琮听来听去,眼底晕起了小星星,脑海一片空白,最后只提炼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他哥是大佬中的大佬,穿越者中的穿越者。 待太子一口气解释完毕,永琮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软糯糯地,眼含热泪:「哥哥,罩我。」 太子轻笑着「嗯」了一声,被弟弟给萌的不要不要的,再次捏了捏他的面颊:「小咸鱼,哥哥什么时候说不罩你了?」 永琮幸福地蹭了蹭太子的怀抱,没发现哥哥眼底促狭的笑意。 他才不会说,军.火方面,还有一些灰色地带,这个机构也有所涉及呢。 在永琮眼里,他得维持一个良民的形象,当一个正直向上的好哥哥。 * 大阿哥永璜被圈禁一事,震动了朝野,几乎可以比得上干隆十一年册立太子那时候掀起的波澜了。 今上与先帝相比,施政仁慈了许多,虽说对贪腐的打击力度更大,也容不下贪污受贿、酒囊饭袋的臣子,但万岁爷的行事是有理有据的,臣子们都很信服,更没有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危机感。 万岁爷对待皇室宗亲的态度,从履亲王、庄亲王受到的重用就可以看出,包括唯一的弟弟和亲王,圣眷深厚,一如从前。 同样,万岁爷什么时候对儿子下过手?大阿哥被圈禁来得太过突然! 前一日,永璜还是于朝廷有功的固山贝子,现如今,就成了围困府中的「阶下囚」。 永璜勾结白莲教一事,是暗地里进行的,太子用计,顺藤摸瓜地解救出被拐的孩童,也是暗地里进行的。 圣旨里说得模煳,什么「忤逆不孝」「差错行事」,都是掩盖真相的话语,故而满朝文武并不知晓永璜犯下的罪行。 还有人上书求情,特别是受了永璜「大恩」的礼部右侍郎,慷慨陈词,言大阿哥于人贩子一案有功,求万岁爷收回成命。 求情的总共八人,不超过十指之数。 简在帝心的重臣皆敛目不语,心知大阿哥肯定作了大死,还有人暗暗地发散思维,大阿哥被圈,太子殿下的道路,就更为顺畅了一些。 干隆的眉间满是怒意,面上浮现浅浅的疲惫,看着下方求情的臣子。他们越是求情,干隆就越是震怒,越发膈应永璜的所作所为。 第91页 永璜七八岁的时候没了生母,还是宝亲王的干隆怜惜儿子,把他挪到前院,请了名师教导,每日过问他的课业。 想到长子歪了的性子,干隆不禁怀疑起来,难道是朕不会教孩子? 不,永琏那么优秀,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走上了歧路。 望了眼芝兰玉树的太子,干隆不着痕迹地唿出一口气,忽然有些庆幸,永琏只娶了太子妃了。 庶长子,很多时候,果真是乱家的根源…… 干隆不耐烦那些没眼色的东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求情,递了个眼神给吴书来,吴书来一惊,清了清嗓子,心道,万岁爷这是不准备给大阿哥留面子了啊。 说到底,这是一桩皇家丑闻,但干隆并不怕动摇了皇室的根基。 满朝文武,没那个胆子传播的! 吴书来一板一眼地叙述了大阿哥的罪行,「知情不报,与乱教勾连,自导拐卖孩童一事……心怀怨愤,诅咒储君,不敬皇父……」 干清宫一片寂静。 这一桩桩,一件件,单独拎出来,都是圈禁的大罪过。 礼部右侍郎白了面色,冷汗涔涔,差些软倒在殿前。 「朕已经手下留情了。方才出列喊冤的,各领十个板子,即刻行刑!」干隆铁青着面色,挥了挥手。 很快,御前侍卫领走了软面条似的八人。傅恆心想,皇上大概是气狠了,上朝的时候赏板子,还是干隆年间的头一遭。 接着,吴书来又宣读了几封圣旨。 三阿哥永璋封贝勒,择日出宫开府,五阿哥永琪封贝子,皇长孙绵德封贝子,并赏赐若干。 三阿哥坐镇刑部,的确于此案有功;五阿哥勇武,率先发现敌教的窝藏点,封为贝子,是对他的肯定与奖赏。 嘶,五阿哥也是不凡啊!十二岁的年纪,还是半大少年。 大臣们揣摩着,圣旨封绵德为贝子,应是安抚之意。看来,住在宫中的大福晋与皇长孙,半分没受大阿哥牵连,万岁爷还是疼爱这个皇孙的。 宣读完毕,即刻退朝。大臣们三三两两行在一处,太子与傅恆慢慢出了大殿,太子望望即将破晓的天空,起了开玩笑的心思:「寒冬尽去,春日将至,舅舅,您说呢?」 傅恆失笑,「哪有什么寒冬,从来都是春日。」 舅甥俩低声谈着话,傅恆问:「你又何必让给五阿哥这份功劳?我瞧他有些敌视小七,上回背书之事……」 「一个贝子罢了,他也确实出了力。」太子挑眉,意味深长道,「舅舅,敌教势力大伤,但别忘了,斩草还未除根呢。他们总有反扑的一日。」 「太子爷的意思是……」傅恆惊讶了一瞬,笑了,「你呀你,满心满眼都是算计!」 那是自然,太子微笑不语。 爷的蠢弟弟,谁都不能欺负。 * 干隆下了朝,依旧铁青着脸,心下有些烦躁,想起几日没见宝贝儿子永琮了。 听说两个伴读都到位了,小七与他们相处得好不好? 他随意一想,心就静了一些,面色转好,迫不及待地与吴书来道:「去上书房,看看七阿哥学得如何了。」 吴书来原先还提心弔胆地担忧着,生怕万岁爷因为大阿哥的事气坏了身子,也怕自己受到了迁怒。这几日,就差一个火山喷发了! 听闻这话,他双眼一亮,殷勤道:「是,是。」 心中求神拜佛地感激永琮,小祖宗哎,您就是咱家的小祖宗! 干隆这回没带臣子,他站到玻璃窗的远角处往里看的时候,上书房的皇子们恰好在早读。 从这个角度聆听,琅琅读书声传来,夹杂着小七软和清亮的奶音。 永琮身穿厚厚的袄子,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球,大眼睛睁得熘圆,念念有词地背诵着《论语》:「……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干隆欣慰地笑了起来,又扫了眼永琮的身后。嗯,长相英武的小豆丁福隆安他认识,另一位,就是永琏说的那个善保了? 小少年极其认真地背诵,看着竟比永琮还用功几分。 干隆抽搐了一下嘴角,问吴书来:「太子给小七选人,看的是形貌?」 干隆倒不介意什么出身,且善保也是武勛之后,听说极其聪慧,他就准了这个提议。 皇帝很早就有了好奇,不过最近政务繁忙,还得处理永璜那个逆子惹出的大事,故而一直没有见过善保此人。 吴书来笑道:「奴才猜测,太子爷看重的是善保少爷的才学,形貌倒是其次。不过,奴才倒是听说了件趣事——七阿哥一见善保少爷,便道『我的钱,都归你管』。想必,七阿哥很是满意善保少爷了。」 干隆:「……」 从傻爸对永琮的了解看,臭小子第一热爱点心,第二珍惜钱财,小时候,他连动一动永琮的钱匣子都不行,还被控诉的小眼神盯了许久。 能心甘情愿地把钱给善保管束,这又是因为什么? 因为善保好看? 傻爸才不会说自己是吃醋了。 干隆沉默了下去,喃喃自语:「小小年纪的,整日盯着样貌出色的人看。」 眼里还有他这个皇阿玛么! 说罢,干隆摸了摸自己的面庞,下定了决心,沉声道:「吴书来,朕不欲留须了。」 保养,也得提上日程,回头去问问静姝,有没有什么好用的物什。 第92页 吴书来吃了一惊,「万岁爷?」 万岁爷不是最得意于形状完美的鬍鬚吗?每过五日,便让人精心修剪,宝贝的很,从登基至今,留了许多年了。 干隆轻嘆了一声,负手而立的背影,少见的有了苍凉之感…… 作者有话要说:  干隆:软言软语的小色鬼。 太子:分明是蠢言蠢语…… ***** 傻爸向哥哥学习了网络用语之后:nsdd。 第58章 不屑 毓庆宫。 「爷, 富察家的海船于月前回来了,傅清大人清点了您需要的贸易之物,全在面前的木箱子里。」李钦让几个壮实的太监扛着木箱, 有条有理地摆在书房,不一会儿, 木箱占地极广,几乎没有了人的落脚之处。 这些木头是专用防水的,歷经几年的海上航行,沾染了咸湿的海腥气, 不是很好闻。但李钦他们面不改色的,甚至有些兴奋。 前些年,还是端贝勒的太子殿下对洋文和西洋之物感兴趣, 组织了手下出海, 通过富察家的名义,已经派遣了好几遭了。 干隆大手一挥,任由儿子去,还让人给通商口岸的衙门带去口谕,不得妨碍富察家贸易的海船, 一路放行。 清朝海禁的政策,是一步一步演变而来的。 康熙晚年的时候, 发布南洋海禁令,严禁沿海百姓们出海贸易,违令者斩;雍正五年,皇帝考虑到海患和民怨沸腾等等不安定因素, 决心开放四口通商口岸,即粤、闽、江、浙,一直沿袭至干隆二十二年。干隆二十二年, 因为英国商人闹事,皇帝下令关闭三口通商口岸,只留广州一口通商,清朝开始了真正的「闭关锁国」[1]。 干隆执政早年,海禁政策并没有那么严厉,百姓有了官府放行,是可以出海贸易的。更别提朝中的官员大臣,有人私下里派遣海船,为赚些差价,准备把洋人的好东西放在京城售卖,干隆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去。 但,这些大臣不过是极少数而已。他们顺着既定的路线,最多交易一些香料、宝石等奢侈之物,更多的,也没有了。 出海成本极高,且危险重重,没有偌大的实力撑着,终究是亏本的买卖。 ——风险与成本,对一国储君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太子搁下手中的奏摺,弯下身子,随意地打开箱,霎时,红宝石与其它宝物透亮的光芒充满了整个书房。 太子笑道:「这箱东西,清洗好之后送到长春宫去,给皇额娘做新奇的头面,或是留着赏人也好。」 李钦恭敬地应是。宝石等奢侈之物共有两箱,另一箱便是留给太子妃娘娘了。 太子的注意点并不在宝石上面。前些年,手下人陆陆续续地出了几趟海,按着他亲自绘制的地图,循着路线,带回了大量的番薯、玉米、土豆等农作物种子,还有几种珍惜的水果。 早在明朝末年,番薯、玉米便传入中国,只是极为稀少,更算不上什么主粮。到了现在,番薯随处可见,玉米成为了主食,飢饿的难民大大减少,都赖这些农作物之功。 太子让人运来海外的种子,不过是想要运用现代的知识进化培植,使它们的产量翻番罢了。 他很是清楚,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事,故而太子并不着急,搓捻了几下种子颗粒,轻轻地放进了箱子里。 「傅清大人说,这回历经千辛万苦,也只是与洋人交易了五只火.枪,更多的,他们并不肯售卖。」李钦轻声细语地传达了傅清的话语,太子颔首,看着极为满意。 傅清是皇后的兄长,傅恆的哥哥,为太子管理海上贸易一事,若不是老夫人拦着,他早就亲自出海了。 回想起傅清舅舅幽怨的眼神,太子笑着摇了摇头,拾起一把西洋人的火.枪,仔仔细细地端详研究起来。 做工粗糙,却比朝廷持有的鸟.枪,好了太多太多;也没有连发的功能,太子却明白,这把枪的杀伤力,超越了神机营的所有兵器。 书房里静悄悄的,许久之后,太子沉吟道:「明日随我去工部……」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替换火.枪的事,得提上日程了。 * 上书房,经过多日的相处,福隆安、善保两人都相熟了,两人一左一右,像个门神似的护在永琮的身边。 一个小豆丁是武将的好料子,另一个小豆丁是文臣的预备役,永琮美滋滋的,中二地想,天下英才尽入小爷囊中。 善保无比珍惜上书房的资源,看着比永琮更认真、更刻苦,像是不要命地在读。 上书房的师傅都是当朝大才,能够教授于他,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场景。他虽自学过《论语》等儒家经典,背诵也流利,但领悟分外粗糙,还有些许错误的认知,得了师傅的点播,这才醍醐灌顶。 所以,三个小豆丁的读书进度,是一模一样的。 张大人梁大人对善保赞不绝口。若说七阿哥是天才,善保也不差,他有着不顾一切的狠劲,如饥似渴地汲取着知识。 几个师傅一碰面,都欣慰地道,善保是个好苗子,得了机缘跟在七阿哥的身边,日后定会前程远大。 这日午膳的时候,善保罕见地有些欣喜,飞快地用完膳食,悄声问永琮道:「阿哥,你觉得『和珅』这名儿,好还是不好?」 永琮吃得正欢,闻言一呆,也兴奋起来,「和珅,这名字好听!善保,你要改名啦?」 第93页 善保露出一个含蓄的笑意,点点头。 学习了那么多日,他有了大长进,愈发对「善保」两个字不满意起来。善保是常见的满族名字,没什么含义,读起来更没什么美感。 他翻了几天的字典,斟酌后写下了两三个名字,忐忑地过问了几个汉学师傅。 「张师傅道,『和珅』好,梁师傅也这么觉得。」善保弯起了眼睛,「七阿哥,自此之后,只有『和珅』,没有『善保』了。」 他还给宫外的弟弟取了一脉相承的名字,「和琳」。 永琮「啪啪」地鼓起掌来,永瑢凑过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永琮仰起头,欢欢喜喜地道:「善保改名啦,六哥,以后你得唤他『和珅』。」 小伙伴永瑢和永琨一屁股坐在永琮身边,闻言止不住地好奇,叽叽喳喳地问和珅:「哪个『和』,哪个『珅』?」 这儿闹出的动静极大,另一边用膳的五阿哥永琪放下了筷子,就听和珅温言细语地解释名字的来由。 永琪的身旁同样坐了两个伴读,一个佟佳氏的嫡脉子弟鹏柱,一个愉嫔的亲侄儿,永琪的表弟,珂里叶特·庆生。 由皇子外家的孩子充当伴读,是常见的事儿,四阿哥永珹的一个伴读也是嘉嫔哥哥的孩子,他的亲表弟。 至于另一位佟佳氏的子弟,与五阿哥,还有珂里叶特家并无交际。他们的长辈在朝中很有威望,也是皇帝亲近的臣子,想要送鹏柱去上书房接受最好的教育,只有做皇子的伴读这一个途径。 在佟佳一族看来,做伴读,最有前途的当然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但一来,年龄不相符合,二来,太子的伴读已经满员了,所以他们退而求其次,让鹏柱做了五阿哥永琪的伴读。 他们一求恩典,干隆便准了,听闻此事,愉嫔与永琪都很是欣喜。 虽然佟佳氏没落了,并不復康熙时期佟半朝的威风,但底蕴在那儿呢,佟佳氏的子弟,京城人依然得捧着敬着。 永琪原本想着拉拢鹏柱,可鹏柱受过长辈的叮嘱,表现得并不那么热络,也没有效忠的意思。 永琪心里很是恼怒,却无可奈何,鹏柱表明了是来镀金的,他还能强逼着人家投向自己不成? 佟佳氏与珂里叶特氏相比,就是皓月与萤火的差距,庆生对待鹏柱亦是恭恭敬敬,平日里笑脸相迎。 瞥见七阿哥那边的动静,永琪不言不语,继续用膳;庆生小心地打量了一番永琪的神色,不敢发表什么看法;唯独佟佳氏的鹏柱,不屑地冷笑一声,「一个贱民罢了,改名?不过譁众取宠!」 没想到鹏柱会这般说话,永琪的眼眸微微亮了亮,压低声音道:「鹏柱,慎言。」 五阿哥于人贩子一案立下大功劳,被封为固山贝子,家里长辈指点了一番,鹏柱的心里就有了思量。 他对永琪稍稍热络了些,面上也显露出了恭敬之色,只是语气仍旧不屑,「混迹市井的贱民,六七两位阿哥竟如此看重,要我看,上书房有了善保这等低微之人,才叫悲哀!」 庆生原先不敢说话,此时像寻觅了知音一般,附和道:「鹏柱哥说的极是,善保何德何能与我们待在一处?莫不是七阿哥自个寻来,自个要求做伴读的吧?」 他们都不知晓,善保是太子亲自寻来,给弟弟做伴的。 永琪眼睛一闪,淡淡地道:「先生们都夸赞善保天资聪颖,堪与七弟相比,你们莫要这般言语了。」 这话,恰恰是火上浇油,点燃了鹏柱与庆生的怒气。 他们两个不是读书的料子,在上书房混个资歷罢了,永琪的师傅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不管束。 家中有个被长辈看重、聪颖不凡的堂哥,鹏柱生平最厌恶的就是天才之类的头衔,冷冷一笑,「天资有什么用处?贱民依旧是贱民……」 说着,愤愤地用他的膳食去了。 用完午膳,上书房有半个时辰的休憩时间,为接下来的骑射课做准备。 和珅吃得最快,把食盒递给林宝后先行出了教室,片刻,他皱着眉,被鹏柱与庆生堵在了不显眼的墙根处。 「哟,这不是我们的善保少爷么?」庆生呵呵笑着,呸了一声,「区区贱民,用着和皇子一样的膳食,很得意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和珅:佟家是吧?你家银子没了。 ***** [1]参考自度娘 蠢作者求个营养液鸭~ 第59章 反转 若是生性高傲的人听到这句话, 定会怒火冲天,指不定还要和庆生理论理论,甚至恼羞成怒, 对庆生拳脚相向。 但和珅从小过得苦,他是惯会隐忍的, 极度拮据之时能舍下尊严与邻里借银子,早就没了高傲。 被继母苛待了好些年,他亦锻鍊出了一副大心脏,并不在意什么讥讽与谩骂。 听到「贱民」两字, 和珅面上的笑意淡了下来,骂人,这么难听做什么? 他皱了皱眉, 一眼认出了堵他的少年身份。 五阿哥的两位伴读, 鹏柱与庆生,鹏柱是镶黄旗大族佟佳氏的嫡支,庆生是五阿哥的表弟,珂里叶特家的。 和珅下意识认为,这是五阿哥指使的。 上了几天的学, 和珅发现五阿哥对七阿哥有着隐隐的排斥,虽不明显, 却瞒不过市井里摸爬滚打,察言观色一绝的他。 第94页 转念一想,五阿哥读书的成绩上佳,定然不是没脑子的。即便瞧他不顺眼, 也没必要亲自指使伴读做欺侮的事儿。 上书房的风吹草动瞒不过皇上,五阿哥又何必惹了一身腥? 那么,只能是两位少爷自发的举动了。 和珅顾及这是在上书房, 不欲与两人争执,他淡淡地睨了庆生一眼,拂开庆生拦在身前的手,「并没有什么得意的。劳烦让让,骑射课很快就开始了。」 庆生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发觉和珅在回答他的问题——「你很得意吧?」 瞧见和珅不咸不淡,更没有产生恼怒的情绪,庆生一下子被激起了火气,攥住和珅的衣袖,嚷嚷道:「爷让你走了吗?!」 与庆生不同,鹏柱原先只是想警告警告和珅,出口恶气,谁知和珅冷静地不像个八岁的孩童。 他暗暗心惊于和珅的城府,真正升起了忌惮与厌恶,决心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佟佳氏有个一等公的爵位,即便这样,这个伴读的名额是长辈们求情了许久,才得了皇上的恩准求来的。凭什么和珅这个穷酸样的贱民也能一步登天,就读于上书房? 鹏举平日里自傲自己的身份,向来瞧不起和珅这类人。他越想越是不忿,冷笑着出了声:「想走?跪下磕两个响头,爷就让你走。」 两个半大少年,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比和珅了高壮许多,齐齐逼来的压迫感,令人很不好受。 和珅眉头越皱越紧,好看的一张脸蛋露出无奈的神色。 他轻吸一口气,平静道:「这是上书房地界,不管出身如何,我是七阿哥的伴读,与你们并无差别。下跪就过了,同为学生,何必咄咄逼人?以大欺小,又是什么大丈夫所为?」 鹏柱生平最讨厌听大道理,霎时,怒火涌上心头,「别废话!你不过是七阿哥养得一条狗罢了!凭一张好皮囊哄人喜爱,嗤,也就……会听信与你。快跪!」 说罢,一脚踹向和珅的膝盖。 庆生牢牢地扣住他的手,以防这小子逃跑,眼里有着洋洋得意,你跑不掉了。 谁知和珅抿了抿唇,突然增大力气,一把抽出手腕,抓紧庆生的肩膀,一扭,一转,庆生就挡在了他的面前,正正好好接住了鹏柱的一脚。 庆生疼得眼泪都快彪出来,怒吼道:「臭小子,你敢!」 和珅冷下脸,闻言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意,「怎么不敢?不过一个六品官的儿子,揍了便是揍了。焉知你的靠山更硬,还是我的靠山更硬?」 鹏柱提到了七阿哥,说他是七阿哥的一条狗,他不反对,也不欲反对。只是,编排七阿哥耳根子软,且喜好皮囊,这是和珅绝对不能忍受的! 庆生呆愣住了。 他的阿玛是愉嫔的弟弟,并不成器,这么多年只在京中混了个六品的职位。但因为五阿哥的缘故,从来没人嘲笑庆生的阿玛只是个六品官,他再不成器,也是皇子的亲舅舅。 庆生膝盖还在泛着痛意,他哆嗦着唇,颤抖地指向和珅,「你,你……」 说完,便大叫一声,整个人扑了上来。 和珅从来不怕打架。即便庆生与鹏柱比他年长,比他高大,他也毫不畏惧。 眼中浮现出刻骨的兇狠,和珅避开了庆生的拳头,出其不意地击向鹏柱的面颊。 「砰」的一声,鹏柱猝不及防地后退一步,捂住脸;一旁打了个空,跌倒在地的庆生不可置信地喊:「贱民,你敢打鹏柱哥?!」 和珅不言不语,很快摆好了姿势,冲上前去。 * 毓庆宫,演武场。 砰砰砰…… 太子微微眯眼,甩了甩握在掌心的火木仓,指尖盘绕着黑烟,心下思量,这样的射程,这样的连发间隔……倒还算合格。 干隆面色凝重地望着遍布孔洞的靶子,许久没有作声。 眼下,宫人们都被遣散了,吴书来也退了下去,空旷的演武场只剩大清最尊贵的父子二人。 「洋人的军队,全部都装载了这般武器?」干隆久久无语,许久之后,才发声问。 太子面色同样的凝重,「儿臣只知,不列颠的军队装备齐全,还把火木仓贩卖给了沙俄与南洋小国……这五把枪,是航海的领队周旋了许久,才得了交易准许的。」 一整个国度,军事装备皆是如此…… 干隆打量着手中小巧却精緻的火木仓,若永琮在这儿,定能发现,该物的形状与现代的手木仓大致相似,周身也刻上了精緻的花纹。 「皇阿玛,」太子苦笑道,「儿臣着实被洋人精湛的工艺震撼了。换个角度去想,沙俄与我大清接壤,若是再掀起一场雅克萨之战,我们还能打胜么?」 即使干隆自傲于盛世之景,也不得不承认,大清最为精锐的火器营,怕是敌不过拥有连发火木仓的洋人军队。 前些年,朝廷在大金川打了胜仗,最近还有白莲教搅动风雨,指不定未来,沙俄还会再次入侵。 「永琏,朕明白你的意思……」干隆肃着脸,下巴罕见地没了鬍子,显得年轻了许多,语气却是隐隐含怒,「朝廷没了第二个戴梓,连装备,都比不过洋人了。」 皇帝心中有羞恼,有后怕,更多的,是对现状的沉思。 「即日起,把它转给工部研究,务必摸透了制造之法,大批量生产,装备火器营。」干隆停顿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至于海禁……」 第95页 太子拱手,沉声道:「海禁之举,固步自封。皇阿玛有所不知,此番儿子的手下出海,航行西洋之尽头,打探了许多洋人的消息。听说,不列颠已装备了铁甲舰船,船上附几十门红衣大.炮,占领了印度对外贸易的港口……」 说着,从衣襟里掏出图纸来,呈给干隆,「皇阿玛,大清可有这般的舰船?」 图纸画得分外详细,若是永琮在这儿,依旧能认出,它与一战时期的海洋霸主战列舰,也很是相似。 干隆的手有些抖。 许久之后,他嘆了一声,道:「开海禁,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永琏,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朕不是迂腐之人,朕只是怕,怕内忧尚未解决,外患即将来临啊。」 「海禁,是得开,朕将极力促成。」干隆话锋一转,与太子透了底,「在这之前,朝廷还得办成几件大事。自从有了牛痘,水泥,民心就变了……满汉矛盾也隐隐消弭,却依旧存在。改土归流得办实了,还有八旗的弊端,空吃饷银的黄带子、红带子不知凡几……」 思来想去,大清是要变革,还要狠狠地挖去腐肉,才能迎来新生。 早先,干隆登基的时候,先帝留下了一个政治清明的朝堂。为了稳定,干隆决心继承旧制,做一个仁君,为万民称颂。 干隆三年,永琏病情转好之后,缠着他要洋人的物件,儿子还告诉他,牛痘的发明,是他从洋文书上看来的。 从那时候起,年不到三十,仍旧雄心壮志的干隆,观念就悄悄发生了转变。 潜移默化了这么多年,干隆方才的话语,连太子都觉得惊讶了。 太子沉思不语,干隆拍拍他的肩,笑道:「朕比皇玛法幸运,生了你这么个好儿子。朕办不成的事,将由你来做……皇阿玛相信你会做得更好。」 从来没有人对太子说过这番话语。 现代的时候,他的父母被算计而亡,叔伯对家产虎视眈眈,恨不得在他身上咬下肉来。他没有兄弟,没有帮扶的人,唯一能够交心的,也只有那些手下了。 他学会了心狠,心硬,从不知亲情为何物,直到穿越一回…… 太子一直明白,干隆毫不掩饰对他的看重与期待,从未产生过猜疑。 但生在帝王家,父子反目的剧情太多太多了。不说歷朝歷代,只说康熙与废太子的悲剧,指不定就会重演。 他也心存了一份警惕,这次的演习与图纸,何尝不是一次试探? 若皇阿玛眼中有着忌惮,他或许就会选择另一条出路,培养绵昭成为皇太孙,自己要么出海,要么…… 结果出乎他的预料,好到让太子庆幸起来,庆幸上天给了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太子少见地颤抖着手,深吸一口气,笑道:「皇阿玛,这您就想岔了。不出几年,大清的旗帜将遍布海外,到那时万国来朝,儿子只需为您撰写贺词便可!」 干隆朗声大笑,「好,好!朕等着你的贺词!」 * 吴书来在外头等了许久了。 他知晓,万岁爷与太子爷商议的是军国要事,不容打搅,即便有要事禀报,也得在心里憋着! 吴书来觉得支撑不住了。 上书房闹出的动静,不仅惊动了皇后,还惊动了礼佛的太后,众人齐聚寿康宫,现下只差一个万岁爷,一个太子爷了。 不止一波人前来毓庆宫通报,吴书来那个焦急啊! 吴书来翘首以望,终于让他等到了干隆和太子,父子俩低声交谈着什么,面上皆是笑意。 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吴书来不敢细想,火急火燎地行了礼,「万岁爷,太子爷,今儿晌午的时候,七阿哥、七阿哥把五阿哥的两位伴读揍晕了!此事惊动了太后与皇后娘娘,众位阿哥包括伴读都被召去寿康宫,已经有半个时辰了。」 干隆与太子都愣住了。 永琮打人了? 还把人揍晕了?! 永琪的伴读,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吧? 太子当即道:「皇阿玛,说不定是个误会……」 干隆嘴上不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即刻摆驾寿康宫!」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每天的我,都是不一样的我。 干隆&太子:??????? ***** 感谢投掷地雷的小天使:桫椤静晚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锦流年 18瓶;我就是小仙女、六六六 10瓶;咕噜噜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裁定 寿康宫, 太后坐在最上首,皇后居右,愉嫔坐在皇后下边。太后不发话, 大殿里静悄悄的,气氛有些凝滞。 鹏柱和庆生两个全身挂了彩, 面上青青紫紫的,尤其是他们的两个黑眼窝,惨不忍睹,肿得像核桃仁似的, 忒的吓人。 半个时辰前,两人人事不省地倒在了地上,被宫人们抬到寿康宫偏殿。太后立即请了太医, 当值的罗太医疾步赶来, 掐了人中,又敷了伤药,他们这才悠悠转醒。 转醒之后,他们哎哟哎哟地唿痛,眼底有着恐惧, 还有憎恨,只等涂完了伤药, 去前殿陈述「冤情」,求太后主持个公道。 永琮站在最前方,昂首挺胸,全然不惧, 像个母鸡一样,护着小鸡仔和珅。和珅也青青紫紫地挂了彩,方才让罗太医随意地处理了几下, 抿着唇,落后永琮半步,掌心半蜷起来。 第96页 福隆安同样站在永琮的身后,握紧拳头,面上遍布愤怒的情绪。 今儿永珹请了病假,永琪、永瑢和永琨站成一排。永琪沉着脸,不时地望向和珅的背影,永瑢满脸担忧,永琨还处在状况之外,双眼懵懵然。 原本和珅他们所在的角落僻静无人,远离教室,你来我往了许久,并未有人发现不对劲儿。 还是永琮心血来潮,想问问和珅有没有给弟弟取名字,兴沖沖地带着林宝和福隆安去寻和珅,绕了上书房好久,谁知发现了校园霸凌之事! 欺负他的伴读,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和珅矮了他们一个头,灵活地以一敌二,但还是遭受了许多攻击,气喘吁吁的,瞧着好不悽惨。 永琮气坏了。 他当即怒火熊熊,嗷的一声扑了过去,谁能想两个十一二岁的伴读那般不经打,眼窝挨了永琮的几拳头,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永琮自己都惊呆了。 经和珅解释,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了,即使没有七阿哥补的几拳头,也得晕过去。他一边喘着气,一边道,「奴才专挑薄弱的地方打……他们都受不了这个。」 说着,露出紧紧握着的石块,因为长时间攥着,他的掌心发红,甚至泛起了褶皱,「早在他们出言不逊的时候,奴才便有所准备了。」 和珅从小吃过许多苦,也与人打过架,有招猫逗狗的同龄人吐他口水,还有心怀不轨的成年人想要偷窃他的银子,他每每都拼了命地冲上前。 久而久之,胡同周围那一片传闻说,善保那小子是个不要命的,就没人敢挑衅于他了。 之所以能够打赢鹏柱和庆生,一是因为对方轻敌,认为对付八岁的小娃娃轻而易举;二是因为他们在蜜罐子里长大,虽说力气不俗,但一招一式都颇为正派,何时见过和珅这等不要命的打法? 永琮和福隆安听得大开眼界,不时惊嘆一声,和珅觉得身上的伤都不痛了。 另一边,永琪发现伴读许久不见人影,思及午膳时的交谈,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让贴身太监王旺儿带人去寻。眼见为实,王旺儿怎么也没想到,七阿哥竟几拳就把两位少爷给揍晕了! 这怎么得了? 永琮心疼和珅的伤情,忙要拉着他去太医院,一群黑压压的宫人突然涌了过来,把鹏柱和庆生抬起,领头的大太监无奈地与他们道:「太后有令,七阿哥还有两位伴读,即刻随咱家去寿康宫!」 ——这才有了现下众人齐聚寿康宫的场景。 永琮知道,自己把人打晕了不过是个意外,且他是皇子,还是嫡皇子,鹏柱他们不敢把他怎么着,只能咽下一口气,自认倒霉而已。 他们真正要追究是和珅的责任…… 这样想着,包子脸就更加严肃起来,盘算着什么,不时抬头瞅瞅太后和皇后。 皇后暗暗瞪了他一眼,给本宫老实些! 太后下意识地想让乖孙孙坐下,站在这儿多累啊。想到了这一场争端,硬是把话头憋了回去。 按规矩,永琮他们闯了祸,是要跪着回话的,太后捨不得,就让他们站着了。愉嫔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简直要把一张帕子揉烂,笑容很是勉强。 她的侄儿在偏殿治伤,抬进来的时候人事不省,愉嫔心都提了起来,下意识地忽略了侄子的年龄,立即恨上了和珅。 据王旺儿说,是和珅与庆生他们打架,七阿哥后来才加入的。愉嫔不敢恨上永琮,到底内心意难平,太后的举动,不就是明晃晃的偏心么! 愉嫔安慰自己,鹏柱是佟佳氏的子侄,这事不会轻易了结的。 大殿里很是沉默,唯有偏殿哎哟哎哟的喊叫声传来。 永琮悄悄地挪了一下脚跟,只觉腿都站麻了的时候,外头终于传来通报:「奴婢给万岁爷请安,给太子爷请安!」 干隆大步踏进殿里,除了太后,其余人皆起身行礼。 干隆抬手免礼,沉声问:「这是怎么回事?」 永琮腿脚麻麻的,作揖的时候差点往前倒,连忙右脚抵住左脚尖,行了个别扭的礼节。 落后一步的太子余光一扫,火眼金睛地瞧见了永琮的小动作。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永琮的包子脸白白净净的,衣衫完好,不过头髮有些凌乱,不像是受了欺负的模样,倒是和珅,青青紫紫的好不悽惨。 太子顿时有了底,淡定地掀开袍角,落座在太后的左手边。 依旧是永琪的贴身太监王旺儿出列,描述了上书房的这一场闹剧。他倒也聪明,叙述得十分客观,半点不带私人的情绪,「奴才看见和珅少爷与鹏柱少爷、庆生少爷扭打在一处,和珅少爷占了上风……七阿哥随后行至,帮着和珅少爷,很快,两位少爷就晕了过去。」 干隆听出了弦外之音,永琮揍晕了两人,就是个意外,真正闹事的还是善保,不,和珅了。 话音刚落,鹏柱和庆生就一瘸一拐地出了偏殿,龇牙咧嘴地跪在地上,艰难地挺直了嵴背,红着眼眶拱手道:「万岁爷,您可要为奴才主持公道啊!」 鹏柱的声音还是虚弱的,憎恨的目光看向和珅,「都是这贱……见不得人好的和珅,小门小户出身,奴才不过好心地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他就满脸受屈的神色,说奴才是在侮辱他……」 第97页 庆生连忙补充,「奴才并未防备,谁知和珅说翻脸就翻脸,拿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朝奴才的脸颊偷袭而来!」 他们默契地没有提及永琮。 石头的事,是他们编的,谁也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如何,还不是凭他们的一张嘴? 只需将和珅描述成小小年纪心机深沉的模样,他们就赢了一半。虽然他们敌不过八岁的小孩,还晕倒,丢脸都丢到了护城河去……但他们比和珅惨多了,世人皆是同情弱者的。 反正已经没了脸面,他们定要让那个贱民付出代价! 干隆不语,皇后与太子的面色不变,愉嫔和永琪浮现出怒容,太后忍不住皱起了眉,点了点和珅,「他们说的可是事实?和珅,你来说。」 和珅一张好看的脸同样惨不忍睹。 颠倒黑白的一盆污水泼来,和珅扯了扯嘴角,端正地跪了下去,拱手道:「回禀太后,奴才没有用石头伤人,更没有做偷袭之事。」 与鹏柱他们不同的是,他不卑不亢,也没有气急败坏地辩解,而是把真相娓娓道来,「……他们一口一个贱民,要奴才下跪,甚至编排七阿哥的不是,说七阿哥看重的是奴才的皮囊,还说阿哥耳根子软……欺辱奴才不算大事,编排奴才的主子才是大事!奴才忍受不住,这才与他们扭打在一处。」 此话一出,在座的神色全变了。 私下里议论皇子,乃是大罪过,和珅的行为称得上忠心护主,不需挨罚,反而会有褒扬。 干隆脸黑了下来,永琪心道不好,上前一步,「皇阿玛,事情的真相如何,无人得知,鹏柱也许撒了谎,和珅也许撒了谎,谁对谁错,却是掰扯不清楚的!」 太子微微一笑,附和了永琪一句,「五弟说的是。口说无凭,不若各打五十大板,三人一道挨罚?上书房的闹剧也算有个定论了。」 永琪一愣,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愉嫔却急了。 和珅好端端地立在这儿,她侄儿可是昏了过去,谁更悽惨,难道不是事实吗?! 「万岁爷,太子爷说的不错,此事乃和珅、鹏柱、庆生三人的过失,可单单论结果,是和珅占了上风。」愉嫔轻声细语道,「庆生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只是鹏柱是佟佳氏的少爷,和珅总要给个交代罢?」 永琪眼睛亮了亮,额娘说的不错。 分不出谁对谁错,那便从身份上着手。和珅揍了佟佳氏的少爷,佟家的长辈们定不会善罢甘休,其中不乏总督大臣,皇阿玛也得顾虑臣子的感受。 而和珅无人帮扶,拿什么和佟佳氏硬碰硬? 干隆淡淡望了鹏柱一眼,和珅即使出身不显,也是永琮的伴读。 和珅说,他们没把七阿哥看在眼里,干隆不知怎么,心里是信的。 儿子好不容易揍了人,他这个当阿玛的,也不能拖后腿了。至于佟佳氏,还能逼着朕改旨意不成? 两个半大少年,被八岁的孩子揍成这样,也不嫌丢脸! 「鹏柱与庆生,先行回府养伤,养好了再做定论。和珅罚跪两个时辰,取消五日的上书房课程……即刻执行,不得有误。」 和珅松了一口气,高高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忍不住露出了喜悦之色。 皇上的旨意,好似只罚了他一人,实则不然。鹏柱庆生两人回了府,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前来上书房,等同于剥夺了伴读的身份! 庆生听到和珅受罚还挺得意,鹏柱却不是蠢的,领悟了皇上的意思后瘫软了身子,喃喃道:「不……」 皇后瞥了一眼惊诧的愉嫔,还有不可置信的五阿哥永琪,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皇阿玛……」永琪刚要开口,就被隐身了许久的永琮给打断了。 永琮摩拳擦掌地想要打脸,谁知鹏柱他们那么识时务,半点都没提到他的过错,好似七阿哥从没揍过人,揍晕他们的是和珅一样。 随着和珅有条有理的辩驳,然后干隆雷厉风行的下了判决,永琮愣是没找到开口的机会。 他想着,鹏柱与庆生受了该受的惩罚,那事情就圆满啦。 现在,两人是做不成伴读了,可和珅还要罚跪,这怎么行? 他说好要护着和珅的! 永琮绞尽脑汁地想了许久,灵光一闪,原先他不怎么在意的证据,恰好能派上用场了。 …… 「皇阿玛!」永琮拱手,大声道:「儿子有事要禀!」 他一喊,永琪满肚子的话语都憋了进去,面上罕见地泛了青色。 干隆揉了揉眉心,忍住手痒,「你说。」 他倒要看看,臭小子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 寿康宫摆满了炭炉,并不寒冷,永琮唰地一下掀开了自己的衣襟,笨拙地拆啊拆,露出一块白白软软的小肚皮,此时,肚皮上一小块青紫色的印记,被周围嫩嫩的肌肤衬得分外骇人。 太后倒吸一口凉气,焦急地叠声道:「这是怎么了?」 皇后收敛了笑意,顿时坐不住了。 永琮竟也受了伤? 太子眯起了眼,利剑似的目光朝鹏柱与庆生射去,让后者打起了哆嗦。 和珅也没料到永琮受伤的事,惊愕过后,便是焦急。 七阿哥怎么没让太医诊治呢? 永琮很快系好扣子,继续拱手,眼眸亮晶晶的,「皇阿玛,五哥的伴读,先踢了一脚永琮的肚子,儿子这才揍晕他们的。所以,和珅并没有罪过,也不必罚跪,该跪的是那两个人!」 第98页 小手指向庆生与鹏柱,永琮内心有夸大事实的心虚,表面却是理直气壮的。 事实上,是他先冲上去揍了几拳,对方下意识地回应了一脚,永琮基本没感受到痛意。 方才永琮脚麻了之后,不经意地揉了揉肚皮,这才发现,他可能受了些小伤…… 小伤也是伤,得利用起来,露肚子就露肚子吧,虽然男子汉的尊严都没了,但和珅决不能罚跪! 鹏柱立马急了,七阿哥怎么也颠倒黑白呢? 他根本不敢,也没有朝七阿哥动手! 干隆却不欲听他的喊冤了。 皇帝压抑着怒气,心疼坏了,上前摸了摸永琮的小脑袋,「罗太医,还不给七阿哥诊治?」 随即厉声道:「区区一个伴读,也敢伤了皇子?让佟佳氏和珂里叶特氏的人给朕滚进宫来,他们不会教孩子,朕来教!」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为了伴读,我捨去了男子汉的尊严,大庭广众之下,露了小肚子……感谢在2020-07-12 19:13:59~2020-07-13 12:23: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ydrich·m 19瓶;紫妍、南风知我意 10瓶;我来自大星辰海 6瓶;想养喵、木木木木 5瓶;按时吃菜、ming.、醉贞、安咻咻、吃货纸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羞愤 干隆的话音刚落, 愉嫔嚯地一下起身,珂里叶特家的……不就是她的阿玛和弟弟吗? 心下止不住的冰凉,愉嫔却说不出为庆生求情的话来。皇后冰冷的眼神望着她, 像掺杂了冰碴子,愉嫔浑身一颤, 又跌坐在了软凳上。 不管七阿哥说没说谎,肚子上触目惊心的伤摆在那儿,此事就不能善了了。 伴读之间的争执还好说,可牵扯到了七阿哥, 万岁爷绝不会轻易饶恕的。 庆生吓得手脚冰凉,脑海一片空白。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求救的眼神往五阿哥望去,永琪铁青着脸, 微微摇头, 他也没有办法了。 庆生没有对七阿哥出手,他想大声为自己求情,辩解,还没张口,就被推门而入的侍卫拖了下去。 至于鹏柱, 他再怎么自傲于佟佳氏子弟的身份,此时也傲不起来了。自家叔伯, 或许还有一大把年纪的玛法,因为他,被皇上召进宫斥骂…… 早知如此,他何必把和珅堵在墙角, 欺辱于他? 悔不当初,却已经晚了。 …… 干隆收回了原先的旨意,罚跪自然就取消了, 皇帝还褒奖了和珅一句,说他忠心护主。 和珅身上青青紫紫的伤口还泛着疼,只简单地涂了些药膏,没有得到很好的处理,皇后看着都心惊肉跳的,赶忙让罗太医领着他,去太医院包扎上药了。 上书房出了这档子事,下午的骑射课取消,福隆安跟着傅恆回了府,永瑢他们回到了额娘的身边。 干隆暗藏着怒火去了养心殿,太子去了工部衙门,寿康宫里,永琮肚子上涂了一层薄薄的药膏,撒娇卖乖了好久,才哄得太后眉开眼笑的,一直喊着心肝肉,问永琮疼不疼。 永琮软声软语:「皇玛嬷,只是小伤,不疼的。」 太后疼惜地说好。 等永琮告退之后,太后笑容淡了下来,朝桂嬷嬷道:「若哀家记得不错,愉嫔的额娘,是有诰命在身的吧?」 愉嫔母家不显,雍正年间,她的阿玛不过是六品的员外郎,没有为官的潜质,因为是五阿哥的外家,才被干隆提了一提,成了五品的礼部郎中。 桂嬷嬷点了点头,「回太后,正是。」 「哀家久不理事,一个个的都蹬鼻子上脸,还欺负到小七身上去了。」太后冷笑一声,「上书房何等圣地?她的侄儿做下如此大不敬之事,依哀家看,她额娘的诰命,不要也罢!」 佟佳氏与前朝牵连,她不欲插手,自有皇帝训斥;珂里叶特氏是愉嫔的母家,太后还是能够管上一管的。 太后这是要软刀子割肉,让愉嫔没脸啊! 桂嬷嬷恭声应是。 * 永琮牵着皇后的手,乖乖地随皇额娘回了长春宫。 正巧,太子妃与绵昭也在。 绵昭严肃着小脸,认认真真地拼积木,时不时吐出「对了」「错了」几个字,瞧着很是投入。 敏嵘一见永琮就迎了上来,行过礼之后摸摸永琮的小脸蛋儿,「这是怎么了?下午的骑射课不上了?」 说着,她发现永琮的发间有些凌乱,再看看皇后微微不悦的神色,心知定是出了什么事。 「林宝,你同太子妃娘娘解释上书房闹剧的来龙去脉。」皇后面上的不悦尽去,柔声道,「本宫看看永琮的伤碍不碍事……」 伤? 绵昭耳朵动了动,拼图也不拼了,蹬蹬蹬地下了榻,牵住永琮的手,仰头奶声奶气地问:「七叔受伤啦?」 永琮看见绵昭心都化了,捏捏他的小肉手,学着绵昭的语气,严肃道:「七叔没有受伤!男子汉大丈夫,一身铁骨,怎么会受伤呢?」 随即捂住自己的小肚子,讨好地对皇后撒娇:「额娘,永琮长大了,不要露肚皮。」 呜呜呜,为什么还要露第二次? 羞耻! 小肚皮只有未来媳妇可以看,完了,他不干净了! 第99页 皇后好气又好笑地点了他一下,「这可由不得你。」 永琮吱哇乱叫却无济于事,皇后抱他上了榻,于嬷嬷用巧劲按住他的手,很快,白嫩嫩、软乎乎的小肚皮又一次呈现在众人面前。 宫人特意挪来了暖融融的炭盆,永琮半点不冷,脸颊却通红通红的,几欲滴血。 他决心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弱弱地喊:「不要看哇……」 皇后才不理他,蹲下身,良久之后唿出一口气。 涂上药膏之后,肿大的青紫消退了许多,巴掌大的伤瞧着也不那么触目惊心了,或许再养个两三日,就能恢復原样了。 皇后温柔地把手附了上去,极轻极轻地揉了几下,想让小肚子更好地吸收药膏。一边揉,一边问:「永琮痛不痛?」 永琮红着脸摇头,「额娘,早就不痛了,儿子没感觉的。」 就算使劲地戳一戳,他也不疼的! 皇后扬起了笑意,这倒是最好的结果了。孩童天生敏感,或许永琮的肉嫩,看着伤情严重,实则很快就会痊癒,她也不必太过担忧。 她撤开了掌心,绵昭就巴巴地凑了上来,看见永琮肚子上的伤,眉眼就耷拉了起来,生气道:「是谁欺负了七叔?绵昭要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永琮:「……」 永琮惊呆了。 他不顾上露肚皮的羞耻,追问道:「小绵昭,你从哪儿学来的话?什么乱七八糟的!」 绵昭眨着大眼睛,认真地答:「是东暖阁里,七叔原先看的话本啊!七叔喜欢的肯定是好东西,我就让额娘给我念话本,当做睡前故事。」 啊,话本!永琮都不记得自己藏了话本,小脸愈发红彤彤了。 羞耻感更添一筹,永琮张张嘴,想说些什么,绵昭的小脑袋就凑到了他的肚皮上,「绵昭给七叔吹吹,吹吹就不痛了。」 「唿,唿……」绵昭鼓着脸颊,直到腮帮子酸痛,这才抬起脑袋,「七叔好点没有?」 永琮感动极了,激动地亲了一口绵昭的额头,「不痛了,绵昭真好!」 绵昭露出了转瞬即逝的笑容,想了一想,勾着永琮的小手,「七叔,和我玩拼图去。」 永琮当即应了,恨不得把绵昭给亲晕过去,小侄子,你就是小爷的救星! 「于嬷嬷,快给永琮系好衣襟。」永琮眼巴巴地朝于嬷嬷望去,现在总可以不露肚子了吧? 于嬷嬷正要答应呢,听完了前因后果的敏嵘沉着脸前来,对上永琮的大眼睛,下意识地温柔了嗓音,「永琮乖,待会再盖上衣服,给二嫂看看小肚子……」 永琮眼前一黑,霎时生无可恋。 他瘫着一起一伏的小肚皮,心里流泪,早知如此,他就不会手贱,在寿康宫来这一出了。 和珅,小爷牺牲大了! 日后你要赔一整个国库的银两,才算消了今日的露肚皮之仇…… * 养心殿里,干隆雷霆大怒,连年过七旬,得了康熙、雍正两位先帝御赐黄马褂的佟佳老太爷都被毫不留情地斥责了,遑论其他人? 若不是两家人苦苦哀求,鹏柱、庆生除了剔除伴读的资格,还得挨上几板子。 他们已经被揍得悽惨极了,若是再挨了板子,焉有命在? 佟佳老太爷没有别的办法,只得舍下几代积攒的情面,这才使干隆放过了鹏柱。 佟家是康熙爷的母族,孝懿仁皇后还是雍正帝的养母,在干隆面前向来得脸,只是这回,他们的面子里子都没了。 佟家人灰头土脸,相互搀扶着出了养心殿,剩下抖若筛糠的两人,一个是愉嫔的阿玛,一个是愉嫔的亲弟弟。 干隆骂都懒得骂,只冷笑一声,「若想保住家族,管好家里的儿郎。朕不介意永琪没有外家……」 提起五阿哥永琪,干隆的嗓音也没有多少温度。 这番警告,让愉嫔的阿玛和弟弟差些昏迷。 隔日,愉嫔的额娘就被太后懿旨夺了诰命。 雪上加霜的是,珂里叶特府上降临了一位嬷嬷,是寿康宫中极得太后信任的蔡嬷嬷,「太后有令,庆生少爷什么时候学好了规矩,老奴什么时候回宫。」 庆生的额娘恨不得晕了过去。庆生是男儿,哪有像秀女一样学规矩的道理?! 他还在养伤啊! 但她无法抗旨,只得咬咬牙,含泪安置了蔡嬷嬷。 * 干隆怜惜儿子的伤情,大手一挥,免了永琮和两个伴读的课业,故而第二日,是难得的休息日。 当晚,永琮便在长春宫住下,与绵昭玩得兴致勃勃,墨书催了他好久,才砸吧砸吧嘴,进入甜甜的梦乡。 没了读书的压力,永琮难得的赖床了。 他舒舒服服地睡到日上三竿,太阳都晒屁股了,才迷迷煳煳地哼唧了一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慢慢地睁开眼。 「哥,哥……」永琮一骨碌从床榻上爬起,瞪大眼睛,二哥怎么在这儿? 太子一身杏黄色的蟒袍,悠闲地搬了一张躺椅,低头翻阅着书籍。 听到动静,他慢悠悠地抬头,「永琮小懒猪,总算醒了啊。」 说罢,太子起身,把书扔到一旁,笑吟吟地道:「给哥哥看看肚子,伤好了没有?」 永琮嗷地一声就要逃跑,被太子一把拎住了后脖颈,只能屈辱地双眼含泪,平躺在床上,再一次露出小肚皮。 第100页 太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番,松了一口气,还好,青紫基本消退了,看来,太医院的药膏挺有用处的。 抬眼一看,永琮用控诉的小眼神瞪着他,太子哑然失笑,「好好好,哥哥不动你的肚子了。」 说是这样说,太子却忍不住手痒的冲动,又戳了一下,催促道:「快起身,自己穿衣洗漱,今日休沐,随我去毓庆宫玩儿。」 毓庆宫? 永琮悲愤道:「别想用糖衣炮弹腐蚀我!」 「去不去?」太子瞥他一眼。 「……去。」永琮小小声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我不干净了…… (抹泪)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 ***** 看了评论区,我决定满足你们一回。 云撸肚肚~ 吸熘! ***** 感谢在2020-07-13 12:23:15~2020-07-13 18: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米、泰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一奇蹟芝士、姜会开花、长夏、白米饭 10瓶;(* ̄︶ ̄) 5瓶;yan 3瓶;想养喵、杨亦相逢、静水、醉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打靶 永琮一骨碌下了床, 哼哧哼哧地穿好衣服,一件又一件地套好,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圆球。 为防止阿哥饿过了头, 墨书端了装点心的托盘进来,永琮小手一抓, 往嘴里一塞,像松鼠一样鼓着腮帮子嚼,高高兴兴地牵着太子的手,把方才露肚子的羞愤忘到了九霄云外去。 「皇额娘呢?」永琮嚼嚼嚼, 含煳不清地问墨书。 「娘娘一早便去寿康宫请安了,太子妃娘娘与绵昭阿哥也在。」 墨书给他整理好毛绒绒的围脖,又把林宝拉到一旁, 叮嘱道:「照顾好主子, 有事儿就去问李钦李总管,他会好好指点于你的。」 林宝十一岁的年纪,机灵讨喜,脸颊圆润润的,认真地点头应了, 跟在永琮身后,一行人很快出了长春宫。 永琮被冷风吹得缩了缩脖子, 只露出一张白嫩的脸蛋在外头。他全副武装,手上也穿戴了厚实的棉手套,与不系围脖、不戴手套的太子殿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都是习武的人了,还这么怕冷。」太子揉了揉他的面颊。 「我还小……」永琮嘟囔着, 边走,边仰起头问太子,「和珅的伤好些了吗?」 昨天那伤实在是触目惊心, 永琮心里挂念,不知道和珅怎么样了。 「让太医细细看过,休息几日便好,不碍事的。」太子道,「孤给他置办了一个宅子,你也不必担忧他会饿着,厨子,伺候的人,都配备齐了。」 和珅的弟弟和琳被救出之后,就与哥哥生活在宅子里,两人不再回驴肉胡同,与过去的日子亦没了牵扯。 继母听说和珅做了七阿哥的伴读,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和珅来报復自己,不出几天便消瘦了下去。和珅的确想报復,但转念一想,自己是七阿哥的人了,得爱惜羽毛,万一长大后,有人用不孝的理由攻讦自己……他是无所谓,可身后还有主子呢。 人站在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就觉得从前压迫自己的,都是跳樑小丑。 永琮听到了宅子,眼睛一亮,打起了小算盘:「哥,我哪时候能出宫啊?出宫去看看和珅!」 「你还小,就算我同意,皇阿玛皇额娘也不会同意的。」太子似笑非笑,「才六岁的小不点,就不怕被人拐了去?」 太子继续道:「人贩子案虽然告破,可京城不一定不太平。」 永琮顿时蔫巴了,蔫巴着蔫巴着,一行人就到了毓庆宫。 太子哄着他:「哥哥的书房有好多好东西,钢琴,模型,八音盒……够你玩的。」 永琮兴奋了起来,有种生活在现代的不真实感,霎那间满血復活,晶亮亮地扒着太子的衣裳,「我要弹钢琴!」 太子撸了一把永琮的脑袋,笑道:「待会再弹。先和哥哥去演武场……」 永琮来到空旷的演武场,周围立了一圈的靶子,也没有马儿嘶鸣的声音,静悄悄的。他伸出脖子左右瞧瞧,满肚子疑问,就见二哥把林宝他们都挥退,演武场只剩下了兄弟二人。 「永琮有没有接触过鸟铳?」太子问他。 永琮诚实地摇摇头。 太子一笑,不知从哪儿拿出一个木盒子,递到永琮面前,「看看。」 永琮觉得这是一个宝贝。 他面上有些激动,褪下手套放在一边,小心地打开,嘴巴控制不住地张了张,「哇——」 银色的金属表面,繁复的花纹,流畅的枪.身…… 这,这不是与现代一模一样的造型的手木仓吗?! 「不是手木仓,它们的制造原理并不相同。」太子微微一笑,「是鸟铳的升级版……不过,也算到达连发的境界了。」 永琮咽了咽口水,下意识觉得哥哥要把这当成礼物送给他。 男孩子,对枪.械有着憧憬,不管是不是生活在和平年代,都不例外。 他偷偷地瞅了太子一眼,眼中的渴望快满溢出来。 太子眼底布满笑意,面容却严肃着,装成为难的模样,「你还小,这等危险之物,还是不要接触为妙……」 第101页 话音刚落,永琮就饿虎扑食般扑到了他的身上,八爪鱼似的挂着,「我不小了!!」 太子忍笑,「好好好,你不小了。哥哥不逗你,这把迷你版的,本就是送给永琮防身的礼物。」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永琮愣住了。 愣过之后,永琮连连询问,「真的吗?真的吗?皇阿玛同意了?」 不可置信! 皇阿玛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太子睨他一眼,「孤还能骗你不成?自然徵得了皇阿玛的同意。」 他把银色的迷你枪放到永琮的手中,「试试,这是按你的尺寸特质的。」 永琮新奇地握着,觉得分外轻巧,没有多少重量,外壳也精緻,别提多喜欢了。喜欢的同时,他又有了隐忧,「哥,我没练过这些,万一走,走火了咋办?」 太子戳了戳他的脸蛋,「哥哥都考虑到了。开火的步骤有些复杂,就算别人拿到了,不明白步骤,也无济于事。记住了,先拉扯这边的栓子……」 永琮瞪大眼睛听着,口中念念有词。 「这是专属你一人的。」太子含笑着说,「走,哥哥教你打靶去。」 空旷的演武场,时不时有南迁的飞鸟掠过,它们偶尔停在了靶上,弯下身子,梳理厚厚的羽毛。 永琮气沉丹田,扎了马步,直直地抬手,对准面前的靶心,眼神竟少见的有了凛冽之感。 他练了多日的骑射,臂力大有提升,只不过衣裳穿得过厚,不一会儿,小手就抖动了起来。 永琮:「……」 我帅气的姿势,没了! 太子憋着笑,上前几步,扶住永琮的手腕,指点道:「侧过来一些,再高一些,对,看到上面的红点了吗?对准,连成一线……」 「练.枪,最重要的是恆心,天赋不佳也没关系。」太子一边指点,一边教导他,「不可当做闲暇时候的玩具,若是遇上了危险,这东西,能救下你的命。」 太子心下有着预感,若要改革,未来定是多事之秋,他必须得教会永琮自保的技能。 原本干隆是反对太子赠予永琮迷你枪的。 永琮身边跟着许多侍卫,身在宫廷,有那么多长辈护着,哪会陷入危险? 太子也不辩驳,只说了句,「若是出宫,或是围猎呢?皇阿玛,儿子不能赌那万分之一。」 干隆沉默了几息,便准了。 「也不可怀有懒惰之心。把这项技能当做吃饭喝水来练,练多了,准头自然就上来了。」太子收回思绪,继续指点永琮,「平日里下了学,抽空来毓庆宫,知道没有?」 永琮抿着唇,眨眨眼,坚定地点了点头。 太子随即放下了手。 只听「砰」的一声,裊裊黑烟升起,惊动了停留的飞鸟,它们很快地飞入天际,传来几声高亢的鸣叫。 「哥,我中啦!」演武场传来兴奋的孩童声。 「不错,倒还真有天赋。」青年带笑的嗓音响起,「不若给它取个名儿?」 「沙漠1号?不,太没有辨识度了。」永琮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突然眸光一亮,「哥,有了!沙雕1号如何?」 太子:「……」 太子冷酷无情地否决了这个提议,并敲了敲永琮的小脑袋,「去掉沙雕,1号就行了。」 「噢。」永琮摸了摸头,嘀咕着,「1号,太大众了吧。难道沙雕不好听吗?我最喜欢沙雕了……」 * 春去秋来,眨眼便过了炎炎夏日,天还有些余热,暑气并未完全消散。 上书房,午膳时间。 永琮的个子又拔高了些,他穿着轻薄的衣裳,包子脸带笑,眉飞色舞地与和珅、福隆安道:「今年秋狝,皇阿玛承诺会带上小爷了!伴读也可以随行的,到时候我们围着篝火烤肉……」 说着,吸熘了一声,眼里满是憧憬。 和珅和福隆安都被他说得期待起来,用膳也好似香了几分。 永瑢耳朵灵,闻言哇了一声,一屁股坐到永琮身边,伸手够着他的肩膀,期期艾艾道:「真的吗?七弟,那皇阿玛会不会带上我啊?」 永琮卖了个关子,眨眨眼,「六哥,我不告诉你。」 永瑢顿时与他打闹成一团,笑声传得很远很远。 四阿哥、五阿哥坐在一旁,永珹咳了一咳,笑道:「还是七弟的消息灵通。」 永琪皱起了眉,秋狝这件事,他从没听到过风声。 但永琮这么说了,就不会出错的。 随行的队伍里,应该会有他吧? 永琪心里瀰漫着浅浅的阴霾。 自从他的两位伴读被赶回了府邸,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外祖父和舅舅他们遭到了皇阿玛的训斥,接着外祖母的诰命被皇玛嬷下旨褫夺,庆生还被教养嬷嬷看住了…… 珂里叶特家,面子里子,全都没了! 额娘听说了此事后泪流满面,卧床不起,连粥水都喝不下去。 永琪想要跪在养心殿外求情,被愉嫔死死的按住了,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外祖父一家受苦。 他没了伴读,干隆也没为他配备,至此,他只能与永珹待在一处,同进同出,好似还是从前的那个五阿哥。 永琪从没有那么厌恶过自己的兄弟。若不是永琮多此一举,鹏柱和庆生至多没了伴读的名额,哪会像这般,连长辈都受到了牵连! 第102页 他明明是贝子,却被几个小娃娃摆了一道,皇阿玛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冷漠。 干隆毫不留情地整治了珂里叶特家,永琪心慌的同时,很是惶惑。皇阿玛就半分也不顾及他这个儿子么?还有皇玛嬷,为什么要这么打额娘的脸面? 愉嫔还在病着,陆陆续续的不见好,加上天气的缘故,永琪急得嘴上起了好几个燎泡。 听到永琮那边乐腾腾的动静,思及秋狝一事,永琪垂下眼帘,嘴角带笑,「四哥,确是这样。七弟消息灵通,弟弟也去凑个热闹,问问皇阿玛有没有捎上你我。」 永珹是知道半年前的上书房闹剧的,闻言咳了咳,阻止道:「还是我去问吧。」 他怕五弟和七弟闹得不愉快。 永琪按了按他的肩,笑道:「不要紧,伴读的事都过去了。况且鹏柱他们并不是我指使的,都那么久了,我该与七弟好好聊聊,以防兄弟情谊裂了缝……」 说着,就往永琮那边行去。 永瑢也没有去过秋狝,两人兴致勃勃地谈论着,畅想着。和珅眼尖地发现永琪的身影,低声提醒了一句,「五贝子来了。」 永琮停了下来,扭头一看,五哥果真站在自己的身后,灿烂地笑。 「七弟,我想问问秋狝的事儿。」永琪柔声道。 永琮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把头扭了回来,无视了永琪的问话,揽过永瑢的肩膀,继续与他嘀嘀咕咕。 永琪:「……」 永琪的笑容僵硬在了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沙雕那么可爱,怎么能说它难听呢? ***** 感谢在2020-07-13 18:01:37~2020-07-14 12:3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锦瑟琵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扉页襌 50瓶;崽崽guo 10瓶;沉舟 3瓶;醉贞、默默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夜话 永琮不欲回答永琪的话, 就和永瑢嘀嘀咕咕了起来。 永瑢也是个心大的,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你说秋狝到底是什么样儿的?我能捉一只兔子回阿哥所养吗?会不会生一窝小兔子, 到时候叽叽喳喳地铺满宫殿呀?」 永琮想了想,「那还是别养兔子了。狐狸也不错, 六哥,我们养狐狸呗!」 永琪的面色已经不足以用「僵硬」来形容,铁青铁青的,拳头也紧紧握了起来。 他忍着怒气, 在心里说不和孩子计较,再一次和声道:「七弟,五哥问你话呢。」 永琮能够无视永琪, 和珅和福隆安却不能。再怎么说, 永琪也有贝子的爵位,他们立即站起来请安,「贝子爷安好。」 永琪冷冷地看了和珅一眼,转头又唤了一声,「七弟。」 永琮像是才发现永琪似的, 放开搁在永瑢身上的小手,夸张地喊了一声, 「五哥,您在这儿啊?永琮真是该打……恕弟弟眼瘸,没有发现您的英姿。」 语调阴阳怪气的,配上小豆丁的身材, 和一副小奶音,怎么看怎么好笑。 英姿? 和珅抽搐了一下眼角,想笑又不敢笑, 肩膀抖了抖,福隆安也是如此。 永琪深吸一口气,还是强撑着笑意,放缓了语速,一字一句道:「七弟,这就是你对哥哥的态度?师傅们教的礼义廉耻,可有记在心里面?我不过想问几句秋狝的事儿,怎么就发脾气了呢?」 这话,还有几分亲昵在里头,好似宽宏大量的兄长,在教训不知礼数的熊孩子弟弟一般。 不得不说,永琪的养气功夫,真的好极。 永琮惊愕了一瞬,还没说话,永瑢却被噁心坏了。 「五哥,你都快十三了,自己不会打探消息,还来问六岁的七弟,羞不羞!」永瑢天不怕地不怕地嚷嚷起来,面颊气鼓鼓的,「弟弟只知道『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什么礼义廉耻,我和永琮都没学过,不如你说给我们听听?」 永琪被噎着了。 永瑢这样一嚷嚷,满室的人都把目光投来,隐隐带着谴责。 永珹坐不住了,虽说七弟率先无视,可五弟确实大了他许多,不该这么暗喻礼义廉耻的。 永琮笑眯眯地跟了一句,「是啊五哥,永琮没学过,实在不好意思啦。」 还是阴阳怪气的样子。 秋狝的话题扯到了礼义廉耻上去,永琪扯了扯嘴角,遏制住心头喷发的怒火,硬邦邦地道了句「没事」。 他不欲自取其辱,想离开这儿,却不知怎么下台了。 幸而,四阿哥永珹很快走了过来,拍了拍永琪的肩,温和地朝永琮道:「七弟,是我让五弟来问的秋狝。四哥鲁莽了些,应该亲自去寻皇阿玛……咳咳,五弟,对不住了。」 他的温和是真的温和,永琮顿时什么气也没了,仰头乖巧道:「四哥,这回秋狝,你和五哥都在出巡的名单上。」 永珹因为养身体的缘故,平日里与世无争,早就熄了争宠的心思,对下面的弟弟真心爱护。 有时候,永珹也会羡慕于永琮受到的宠爱,酸涩归酸涩,坏心却是绝对没有的。他后来自己想通了,七弟这般聪慧可爱,谁不喜欢? 想通之后,还会劝导永琪,万万不要走了歧路,想着与七弟攀比宠爱。 第103页 …… 永琮还记得小时候四哥发了一场高烧,险些烧坏了身子。 因为嘉嫔做出的错事,皇阿玛把她由妃位降为嫔位,嘉嫔也彻底失宠了。 后来,嘉嫔好似醒悟过来,不再折腾八阿哥的抚养权,一心一意顾着永珹,这么多年,永珹的身体渐渐转好,现在没有了大问题,不过常常咳嗽而已。 永珹经歷了大病,性子也变了,骨子里透着温和。 干隆心下有数,给四儿子放宽了许多要求,骑射课也可以取消,皇后三天两头召太医给永珹把脉,就连太后,也是怜惜的。 这么多年,嘉嫔因为永珹,渐渐得脸了起来,但她还是低调的样子,早没了心高气傲和扭曲的好胜心。 几乎半年的上书房相处,永琮对永珹的印象极好,四哥是善良的大好人! 四哥就是太善良,还给永琪解围呢。 永琮心里连五哥都不叫了,冷哼一声。不管他有没有指使伴读欺负和珅,三天两头暗地里针对他,当他是软包子吗? 软包子也是有脾气的! 上回打靶的时候,二哥说,看不顺眼的人,怼回去就好了,皇阿玛肯定站在永琮那边,不用瞻前顾后的。这个世道,皇帝的心意无人能够违背,皇阿玛的宠爱就是护身符,有宫里的几大巨头护着,就算永琮在京城横着走,也无人敢说一句话。 二哥的话,永琮牢牢记在了心里。 今天永琪吃瘪,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永琮暗爽,小爷下次还要这般! 让你以大欺小! 永珹一愣,没想到永琮突然变了个态度,对他这样乖巧。他笑了起来,有着温润如玉的味道,「多谢七弟了。」 「五弟,走吧。」永珹扯了扯永琪的袖子,永琪一口气不上不下的,僵着脸走了。 四哥给他递来了台阶,他却并不觉得欣喜。 永琮的区别对待,隐隐透着讽刺,永琪觉得脸疼。 踮脚看着两人走远,永琮弯起大眼睛,高兴道:「和珅,我终于给你出气啦。」 和珅面色复杂了起来,没想到过了那么久,七阿哥还记得他被两个伴读「欺负」的事儿。 感动几乎溢满心头,他张张嘴,正要回话,就听永琮接着道:「所以你要记得,还欠我一国库的银子。」 和珅:「…………」 他什么时候欠七阿哥一个国库的银子了? 那是几千万两?还是几万万两? 和珅觉得头昏脑胀的,指尖颤抖了起来。 「为了你,我露了肚皮,尊严都没了。」永琮掰着手指头数,「还勇敢地对抗了恶势力……」 和珅眼前发黑,脸色和永琪一模一样的僵硬了起来,永琮狡黠一笑,「不许赖帐,小爷会给你加油打气的。」 不,不需要…… 永瑢他们不禁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像是在说,兄弟,一路走好。 * 干隆十六年的木兰秋狝,如期而至。 从前永琮还小,受不住长途颠簸,且尚未进学,拉不开弓,去也是打个酱油,并无意义。好不容易让干隆松了口,承诺带他出去之后,永琮整天美滋滋的,整天数着日子,盼望着出行。 此次秋狝,是近年来声势最为浩大的一回,太后,皇后、裕贵太妃皆是随行,高位嫔妃大半都在出巡的名单里,除了愉嫔、仪嫔与舒嫔。 仪嫔自请照顾八阿哥,舒嫔身子不爽利,至于愉嫔,干隆不欲带上她,她又得了好大一次的没脸。 大福晋与绵德得了恩典,故而随行,太子妃却因为怀孕一月,不能远行的缘故留在毓庆宫,顺道接了宫务,照顾绵昭与柚果。 朝中留了履亲王、庄亲王监国,讷亲等军机大臣辅政,除了圈禁在府的大阿哥与年纪还小的八阿哥,太子及其他皇子全部随驾,固伦和敬公主及其驸马、长子,还有纯贵妃所生的四公主,也在随行之列。 出行的前一日,永琮在南三所兴奋地滚来滚去,罕见地失眠了。 碧绿的草场,蓝蓝的天空,成群结对的牛羊…… 想到香脆的烤羊腿,永琮的口水差点落下。 不行,得找个人分享分享。 永琮一骨碌爬起来,叫来林宝,小小声道:「去隔壁问问,六哥睡熟了没有?」 林宝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永瑢抱着小枕头,屁颠屁颠地赶来,上了床榻,与永琮挤在一块儿,「七弟,我就知道你也睡不着!」 墨书无奈地在外头催促道:「六阿哥,七阿哥,天色已晚,再不睡,明日起不来了。」 「知道了,姑姑。」两人异口同声地答。 永瑢睡在外边,凑过头,悄声问:「你说,皇阿玛会不会去承德行宫呢?」 永琮戳了他一下,「当然会。木兰围场就在热河的北面,六哥,你连这个都不知晓哇?」 永瑢嘿嘿地笑起来,「是我犯傻了。」 一会儿,永瑢又问:「皇额娘为你准备了多少箱子?我额娘恨不得把景仁宫都搬去,那阵势,吓死小爷了。」 兄弟俩你一个小爷,我一个小爷的说着,谈到了草原的美食,霎时间激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 永琮吸熘一声,「奶糕甜滋滋的,和敬姐姐可拿手这个了,她说,还是蒙古那边里做出来的正宗……」 永瑢跟着吸熘一声,「三哥说,他从前去过秋狝,向二哥要了调料包,那滋味绝了!羊肉撒上孜然,红粉,烤得油滋滋的,表皮金黄焦脆,咬一口,真是人间美味……」 第104页 黑暗中,谁的肚子哌哌地叫了起来。 永琮幽幽道:「别说了。」 永瑢也幽幽道:「我不说了。」 「我们换个话题!」 「好。」 永瑢绞尽脑汁地想了想,眼睛一亮,「不提草原的事了。你说,皇阿玛如果让我们比骑射,谁会夺得头筹啊?」 「这还用说?当然是二哥。」永琮自豪道。 永瑢压低声音问:「要是二哥没下场呢?」 永琮顿时纠结了,「三哥的骑射水平如何?我不怎么了解。」 永瑢努力回忆,「他不爱骑射,至多是看的过去的水准。」 「那……」永琮拉过永瑢的手,在他手心比划了一个「五」字,「四哥身子不好,说不定他就是第一。」 永瑢撇撇嘴,悄声道:「我不喜欢五哥。」 永琮顿时找到了知音似的,同样悄悄回答:「我也不喜欢。」 「他看我的眼神,就像七弟你说的看智障的眼神,特别奇怪。」永瑢打开了话匣子,吐槽道,「哼,觉得我是傻子呢……」 永瑢单纯是单纯,可第六感和永璋一样敏锐,善意恶意感受得分明。 「前几日在上书房,他说什么『礼义廉耻』,我不是嚷嚷回去了吗?好爽呀。」永瑢抿唇笑了起来,「以后,我还要这么干。他的额娘不过是嫔,我额娘还是贵妃呢,压都压死他!」 永琮小声笑了起来,「对,把他气死,不气死不罢休。」 永瑢贊同地「嗯」了一声,「七弟,你要小心些,就怕他憋出什么坏招数来对付你……」 永琮想了想,给六哥透了底,「不怕,我有秘密武器!」 永瑢顿时被吊起了好奇心,「什么秘密武器?」 「沙雕1号,不对,就是1号。」永琮神神秘秘地说,「我已经掌握了独一无二的技能,就等到时候一鸣惊人,震惊四座,惊动天下……」 一连三个「惊」,听得永瑢脑子晕乎乎的,「停停停,沙雕是什么?1号又是什么?」 永琮的小眼神冷酷起来,「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东西!」 永瑢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更折服于他的冷酷。 六阿哥抚了抚胸口,良久才说出话来,「五哥好生可怜,七弟,我们对他温柔些吧。他也不容易……」 作者有话要说:  小七: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六六:哎呀,那温柔一点叭。 小七:好哒,听六哥哒。 ***** 感谢在2020-07-14 12:30:59~2020-07-14 19:08: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霍梓清 2瓶;静静地吃糖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用膳 小豆丁们聊嗨的后果, 就是第二天早起时,两人睡眼朦胧、哈欠连天的。 要不是墨书端来一盆凉水,给永瑢和永琮擦了擦脸, 醒了醒神,他们还不知今夕何夕, 沉浸在香甜的美梦里。 永琮的行李,自有皇额娘给他操持。永琮和永瑢两手空空,梦游似的来到了宫门外,一抬眼, 旌旗猎猎,黑压压的侍卫军直立在两旁,其中有三辆最显眼的车驾, 属于皇帝、太后和皇后。 太子摸了摸随身的白马, 给它梳了梳鬓毛,马儿亲昵地蹭蹭他,发出了舒适的响鼻声。李钦忍着笑,快步走到主子面前通报:「爷,六阿哥、七阿哥来了。」 不仅仅是李钦, 太子身边的三贝勒永璋也发现了他们的不对劲。 脚步虚浮、蔫头耷脑的也就算了,六弟还念叨着烤羊肉, 是怎么回事? 太子瞧了一眼就明白了。 他似笑非笑,接过李钦递来的帕子拭了拭手,「这不仅仅是熬夜,去非洲挖矿了吧?你们夜间睡在一处?」 永琮迷迷瞪瞪地睁大眼, 「没有挖矿,没有……」 永瑢清醒了一些,老老实实地点头, 「二哥,我和七弟是睡在一块儿。哪里有矿啊?非洲又是哪?」 永珹闻言笑了起来,「二哥,非洲是什么?弟弟也不知晓。」 永琪牵着自己的那一匹马,低垂着眼,不言不语。 太子正欲解释,干隆携着皇后奉太后而来,后边跟着娴贵妃、纯贵妃等随驾的妃嫔。纯贵妃牵着粉雕玉琢的四公主,四公主今年七岁,好奇地朝永琮望去。 太后一见睡眼朦胧的永瑢和永琮,就慈和地笑了起来,「哎哟,瞧把两个孩子困的。」 想必是因为秋狝,前夜兴奋得睡不着觉吧。 和敬扶着皇后的手,悄悄地看了看干隆的神色,生怕皇阿玛产生不悦的情绪,故作训斥状,「永琮,你才几岁,就知道熬夜……」 纯贵妃也有些着急,永瑢这个模样,称得上御前失仪了。 干隆瞥了眼和敬,「怎么还训斥起弟弟来了?朕还记得,你八岁的时候第一次秋狝,兴奋得很,缠着你皇额娘说了一夜的话,都忘了?」 和敬一愣,这大庭广众的,皇阿玛又揭她的短! 太后指着她笑,永琮甩了甩小脑袋,也嘻嘻地笑了起来。 和敬瞪了永琮一眼,这小没良心的,姐姐是为了谁啊? 皇后心知肚明,皇上不会惩罚两个孩子的。她眉眼弯弯,低低地问和敬,「驸马跟着你二哥,穆穆呢?让他来我这儿,随永琮一道玩耍。」 第105页 穆穆是和敬与驸马所生的长子的乳名。当年穆穆出生的时候,干隆欣喜至极,给他赐了个绝无仅有的长名——鄂勒哲特穆尔额尔克巴拜,显示出不凡的恩宠。 除却正式场合,和敬平日里还是念「穆穆」,久而久之,太子他们也跟着叫了。 和敬连连点头,「也好,也好,皇额娘可要帮我治一治那泼猴。」 皇后的车架宽敞至极,内里装饰华丽,分成了几个隔间,装下几个孩子绰绰有余。伴读自有一辆马车,落在后头,永琮踮起脚,挥了挥手,福隆安眼尖地看见了,戳了戳和珅,同样欣喜地挥了挥手。 永瑢早就蹭上纯贵妃的车架补眠去了,永琮还强撑着不肯睡觉。 皇后好笑地看他一眼,掀开帘子,「到了承德,你们自会团聚。不是困吗?快进来,先睡一会儿。」 永琮听额娘一说,才发觉撑不住了,扒拉着车板爬了上来,几步跑到了内间,抱着一个软枕一躺,唰地闭上了眼睛。 壁角处摆放了一个冰盆,马车里半点都不炎热,不出几秒,永琮就打起了小唿噜,和周公约会去了。 皇后凝视了他一会儿,笑着摇摇头,给他盖上薄被,入了最里间。里间的小桌上,果脯、点心应有尽有,于嬷嬷倒了一杯清凉的果子露,笑道:「娘娘,墨书都和老奴说了,两位阿哥夜间无所不谈,说的悄悄话,她一句也没听明白。」 皇后抿了一口,眼含笑意,「年纪小,秘密却是不少。」 * 辰时,浩浩荡荡的出巡正式拉开帷幕。 从京城到木兰围场,都铺上了平坦坚硬的水泥路,故而马车半分也不颠簸,为永琮提供了极好的睡眠质量。 永琮睡得昏天黑地,突然一阵香味传来,他的鼻头动了动,眼睫颤了颤,肚皮里冒出了咕咕的声响,依旧强撑着未醒。 奶气却活力的唿唤声贴近耳朵,在断断续续地喊:「舅舅,小舅舅……」 永琮砸吧砸吧嘴,翻了个身,嘟嘟囔囔道:「谁在模仿穆穆啊,缺德。」 唿唤声霎那间没了,过了一会儿,又有腼腆的声音响起:「七叔,七叔!」 这不是绵德的声音吗? 永琮觉得做梦做出了幻觉,扬手挥了挥,「乖,七叔睡觉呢,别打扰七叔。」 穆穆和绵德面面相觑,穆穆叽叽喳喳地道:「都是午膳的时辰了,小舅舅还不起来。」 绵德没见过穆穆几回,有些怕生,不敢直视穆穆的眼睛,小小声地回答:「七叔老是这样,谁都叫不醒。吴总管在外面等着呢,要不,我们这样……」 穆穆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起来,嘿嘿一笑,「就这么办!」 一秒,两秒,三秒后。 永琮「嗷」地一声被两个小娃娃叠在底下,睡意霎时不翼而飞,惊恐地吱哇乱叫:「干什么,干什么?」 穆穆和绵德异口同声地大喊:「小懒虫,起床啦——」 …… 永琮精神抖擞地下了车,马车里坐着欲哭无泪的两个小豆丁,小豆丁的脸上有了红印子。吴书来恰恰听见了车里的动静,憋着笑,「七阿哥,万岁爷唤您去前头用膳了。」 永琮捂住哌哌叫的小肚子,一边问:「吴公公,二哥他们去哪了?」 怎么三哥四哥都不见了? 吴书来笑道:「您去了之后,就明白了。」 * 皇帝的车架更是宽敞,足足摆得下一张大的膳桌。窗楹也装上了透明玻璃,马车内的视线极好,透着光亮,照得膳桌上的食物都更美味了起来。 干隆坐在最上首,右手边是太子,左手边是三阿哥,五阿哥坐在皇帝的正对面。这是干隆第一次召集儿子们一道用膳,除了太子,其余的皇子皆有些拘谨、放不开。 永璋不习惯这样的场合,偷偷地看向太子。太子的仪态无懈可击,含笑着回望,永璋敬佩地挺直了身子,并催眠自己,我要向二哥学习。 永珹随驾出行,一路上看着风景,心境都开阔许多,少见地没有咳嗽。他是除了太子之外,看起来最为放松的那一个,捧着宫人们沏上的热茶,小口小口地抿着。 永琪心中止不住的激动,濡慕的眼神望向干隆。他与皇阿玛相对而坐,能够看清楚皇阿玛的一举一动,这样的机会,是从来没有过的! 他暗想,此次秋狝,太子极有可能不下场,他一定要夺得头筹,让皇阿玛刮目相看。 只永瑢的关注点与哥哥们大为不同,他琢磨着,皇阿玛何时剃了鬍鬚? 怪年轻的…… 永琮进来的时候,全部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 七阿哥大吃一惊,反应过来后脸蛋红了红,蹬蹬蹬倒退了一步,小小声喊:「皇阿玛,二哥,三哥……六哥。」 啊,吴书来竟然不告诉他,哥哥们全都来齐了,就差他一个! 干隆是知道永琮的睡功的,原本都对这小子不抱希望了,哪知道他来了,当真是个惊喜。 这样想着,他指了指四阿哥、五阿哥之间的空位,笑骂道:「臭小子,一天天的就知道睡,朕方才说,让吴书来打包食盒,亲自送上门算了。还不快坐下?就差你了。」 此话一出,诸位皇子直观地感受到了永琮是何等受宠。 话语间是完全的宠溺与爱护,比平常百姓家的父亲对待儿子,更显亲昵,更显纵容。 第106页 但阿哥们的神色半点未变,显然是习惯了,或是不放在心上。 一瞬间,只有永琪像被石头重击了似的,在桌下攥紧了手心,脸颊的笑容依旧灿烂。 永琮脸蛋儿红彤彤的,讨好地笑,「皇阿玛,儿子认错,儿子这就上座。」 他双眼一扫,嚯,二哥身边没位置,六哥身边也没位置,只能坐在永琪身边了。 面上显出些许不情愿的神色,让永琪心里气得够呛,七弟这是什么意思? 永琮坐下后,再次对干隆露出一个傻兮兮的笑容,干隆咳了一声,想笑却不能笑,暗暗瞪了他一眼,臭小子,给朕老实些。 「朕唤你们来,便是让你们不要拘束,兄弟之间好好地聚聚。朕想和你们聊聊准噶尔的事……」干隆扫视一圈,沉声道,「今儿破例,抛开食不言的规矩,好了,用膳吧。」 说是用膳,其实是考校吧? 准噶尔最近确实不太平…… 众位阿哥都思虑起来。 话音刚落,却无人拾起碗筷,除了永琮。 太子笑吟吟地抿了口茶水,正想说些什么,瞥见永琮风捲残云的吃相,噎了一噎,「……」 这小子是饿了多久了? 永琮的哥哥们全都惊了。 永珹坐在他旁边,见此,也顾不得场合了,连忙拾起筷子,给他夹了块糖醋排骨,「七弟,慢点吃,不着急的。」 永琮双颊鼓起,含煳不清地道:「……谢谢四锅。」 他兀自吃得欢快,突然觉得气氛不对劲了。 怎么没人动筷子呢? 永瑢用一言难尽的目光看向他,永琮恍然大悟,哦,准噶尔的事啊。 这有什么? 「皇阿玛,儿子先说。」永琮把排骨咽了下去,拍了拍小肚子,胸有成竹道,「准噶尔算什么!打就是了。」 话音刚落,永琪轻嗤了一声,无人听见,但永琮的耳朵灵着呢。 永琮立即转头,哇哦感嘆了一句,眼眸亮晶晶的,「五哥有何高见?想必是前所未有,堪与改土归流之策相媲美的绝妙主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指指点点: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们的觉悟还是低了些! 第65章 捉弄 永琮阴阳怪气的话音刚落, 永瑢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在静寂的空间中,显得很是突兀。 太子以手抵唇咳了咳, 三阿哥使劲朝永瑢瞪去,四阿哥呆愣愣的, 不知道怎么打圆场了。 永琪脸色勐地涨红,起身朝干隆拱手,着急地道,「皇阿玛, 儿子的建议总有不当之处,如何能与改土归流之策相媲美?七弟不过是开玩笑罢了!」 原本思虑了许久的腹稿,现在一着急, 都化作了云烟, 消失不见。 一顶高高的大帽子扣下来,永琪差些呕血。 永琮的耳朵也是真的灵敏,他不过轻嗤一声,就被人听见了? 永琪心下恨得不行,这是在御前, 太子,还有其他皇子都看着呢! 非但没了在皇阿玛跟前表现的机会, 还被永琮透露出了他们两个不睦的事实。 永琪的面色都快红得滴血了,只盼着皇阿玛能够训斥七弟。 这样不敬兄长,在普通人家都是说不过去的吧? 干隆挥挥手让他坐下,轻飘飘地斥责了永琮一句, 「用膳就好好用膳,说话就好好说话。朕又没问你和永瑢,那么着急地回答干什么?也别扣高帽子给你五哥, 快吃吧。」 真的是轻飘飘的,不痛不痒,永琮哼唧了一声,嘟囔道:「儿子以为,我和六哥都要回答呢……」 永瑢感激的目光飘来,永琮眨眨眼,偷偷地比了比耶。 干隆看见两个儿子的小动作,被气笑了,「准噶尔当然要打,问题是怎么打,何时去打。你那小脑瓜里成日装着点心,难不成还要和朕商讨军国大事?」 永琮乖巧地听训,眨巴着大眼睛,表示自己受教了。 经他一闹,膳桌上的氛围也活跃了些,当然,这是建立在永琪的痛苦之上。 太子的视线在埋头大吃的永琮身上转了一转,掩住嘴角的笑意,「皇阿玛,不若儿臣先说……」 干隆欣慰地颔首。 「至少要一年,才可出兵。假设两军交战,他们的装备落后,与朝廷相比实力悬殊,这般看来,与大金川并没有什么不同。但准噶尔地势崎岖,又与沙俄接壤,我军将士长途跋涉,士气定会大落。往最坏的情况考虑,若是沙俄增兵……」太子娓娓道来,在座的几乎听入迷了。 太子话音刚落,干隆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永琏的提议,与他心里的想法是重合的! 现下不宜打仗。 白莲教还未根除,不稳定的因素太多太多了。等火器更新换代之后,回头把旨意递交六部,让他们商讨出具体的章程,才可发兵准噶尔。 对,二哥说的太对了。 永琪原本的思路被打乱,不由自主地随着太子的话语走,反应过来后心里一慌,二哥把能说的全说了,还有些令人拍案叫绝的提议,是他怎么都没料到的。 就像沙俄的因素,永琪绝不会考虑在内。 三阿哥永璋于此道并没有什么天赋,也没想着出彩争先,故而另闢蹊径,从整治军队的角度着手,不好意思地道:「儿子想着,几十年前噶尔丹作乱,他们就想着往我军安插探子,或许对战的时候检查一番,会有大效用。」 第107页 接着,讲了好些刑讯的办法。 干隆仔仔细细地听了,哈哈一笑,「看来,永璋是个做监军的好料子。」 永璋的脸红了红,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 四阿哥永珹沉吟了一会儿,「士兵贵精不贵多,或许组建一支精锐之军,以作潜伏之用,打探敌方的动向,或者刺杀首领?知己知彼,方可百战百胜。」 打酱油的永瑢有些迷煳地想,探子、斥候不也是这般的效用吗? 永琮越听越是熟悉,精锐部队……啊,有特种兵那味儿了! 没想到,四哥温温柔柔的,还有这种见地! 干隆说了声好,太子的眼睛也是一亮,赞许地点了点头,「四弟的提议极妙。」 连病弱的四哥都被皇阿玛夸赞了。 余光看见永珹欢喜的表情,五阿哥永琪冷汗涔涔,压力更大。 很快轮到了他,永琪干涩地张口,中规中矩地说了几句,并没有独一无二的看法与建议。 干隆微微地点了点头,再多的表示却是没了,扫一眼泛凉的膳食,扬声唤:「吴书来!」 吴书来掀开帘子,躬身进来,「万岁爷?」 「把这些热上一热,重新端来。」 说罢,他对儿子们道:「出巡不比宫中,娇贵不得。将就着吃吧。」 皇子们齐齐应了是。 只永琮和永瑢两个,揉了揉圆滚滚的小肚子,瘫在座位上,分外与众不同。 永琪僵硬着神色,懊恼极了,他失去了一次让皇阿玛另眼相看的机会! 肚子还饿着,真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永琪拳头紧握,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平復下心情,他跟自己说,以后还有机会的,不着急。 谁知永琮吃饱喝足了,就想干坏事。 他眼珠子一转,往永琪的方向偏了偏,故作伤感地嘆了一声,捧起心口,嘀咕道:「哎呀,好厉害的高见,还不如我的『打就是了』。」 嘀咕确实是嘀咕,只有永琪一人听得见。 永琪:「…………」 * 永琪饭都没用几口,僵着脸,和众位阿哥下了御驾。 永珹见他心情不好,以为五弟是因为没有得到皇阿玛褒奖的缘故,安慰道:「一时紧张,没有发挥好是常事,五弟不必太过自责。不若随四哥去车架里边歇一歇?大热天的,骑马也累。」 永珹单独占了一辆马车,空间宽敞,配备也好。 他是真心地关怀,永琪扯了扯嘴角,也没了推辞的心思,「多谢四哥了。」 这边,永琮被干隆单独留在了御驾里。 永琮吃完饭觉得口渴,熟练地从暗格里拿出一包果子碎,撅着屁股,伸手拎起茶壶,沖泡了一杯果饮,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干隆瞥他一眼,强按住笑意,沉声问:「朕早就想问你了,老针对永琪做什么?」 永琮一听这名字就气鼓鼓的,「我哪有针对?我是夸他呢,夸他有高见!」 「编,接着编。」干隆冷笑一声,「不说出个理由来,朕就没收了你的点心。暗格里全都是吧?你额娘那儿也有许多……」 说着,作势要喊吴书来,永琮顿时慌了,「皇阿玛,我说,我说。」 干隆抱过永琮,捏了捏他的包子脸,「嗯,说吧。」 永琮扭捏了一会儿,小声道:「儿子说了,皇阿玛别生气。原本我没什么感觉的,觉得四哥也好,五哥也好,都一样嘛。后来和珅被他的两个伴读欺负,我就觉得,肯定有五哥的指使在里头!」 一个儿子说着另一个儿子的不是,干隆却没生气,反问了一句:「指不定是莫须有呢?」 此时,他就像和永琮谈心一般,并没有帝王的架子。 永琮哇了一声,「皇阿玛你忘了吗?更早的时候,他给我求情,其实是想给我难堪呢。要不是我会背《千字文》,就要出大丑啦。」 这件事,干隆至今还记得。 皇帝微微一嘆,或许,这就是他对永琪失望的根源吧。 大手揉了揉永琮的小脑袋,「行了,朕知道你委屈。出了气就好,也别做的太过,永琪到底是你的哥哥。」 永琮眼睛一亮,这就是过了明路啦? 他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软软地撒娇道:「皇阿玛你真好。」 干隆失笑,心里软成了一滩水。 他这么说,并不是全然的偏心,因为永琮的「报復」,至多就是言语上挤兑一番,再多的却是没有了。 老五做错了事,钻了牛角尖,的确得遭受惩罚。若是连小七的挤兑都熬不过去,还谈何皇子的气度? 永琪文武双全,能力绝佳,从勘破人贩子案就可见一斑,十二三岁的年纪封了贝子,已是不凡。 干隆对他虽不如对太子那般看重,但也寄予了厚望,想着老五日后可以辅佐太子,延续盛世。 永琪小时候,因为聪明伶俐,很是得干隆与太后的喜爱;永琮出生后,永琪依旧有宠,到后来才慢慢地淡了下去。 干隆隐隐觉得,永琪心眼太多了,竟想着不属于他的东西。 他受愉嫔影响,慢慢地走上了歧路,不顾身份年龄,针对相差六岁的小七,还在上书房拐着弯地说小七没有「礼义廉耻」…… 这些,皇帝同样看在眼里。 针对六七岁的幼弟,他也下得去手! 第108页 因为长子永璜的事,干隆对永琪的耐心消下了许多。 他目光暗了暗,永琪啊永琪,你千万不要让朕继续失望。 * 从京城到热河这一段路程,永琮三分之一的时间在御驾上度过,三分之一的时间与二哥、六哥,还有穆穆、绵德玩耍,最后三分之一的时间,被太后搂在怀里,听和敬姐姐讲故事,舒舒服服地当了几日的咸鱼。 没有上书房的课业束缚,永琮觉得自己胖了好几斤。 事实上确是如此。 路程遥远,虽说马车平稳,但终究没有宫内舒服,唯独一个永琮,包子脸都圆了一些。 快到行宫的时候,永琮翻车了。 太子原先还不知道,干隆和皇后车架的暗格里全都塞满了点心。后来看见永琮嘴边的饼干屑,他就生出了淡淡的疑问,等永琮撅着屁股去拉抽屉的时候,太子灵敏地翻上了马车,精准地「人赃并获」,把他抓了包。 「……」太子无语了好半晌,拍了一下永琮的屁股,「你塞满一辆还不够?是谁的主意?」 且这些暗格是防护的机关,就这样憋屈地被拿来当点心盒了。 「我向皇阿玛求来的……」永琮小心地捂住屁股,瞅了瞅太子的神色,嚯,大事不好了,二哥的脸乌漆麻黑的! 太子对干隆简直绝望了。 不知是谁数落永琮是「贪吃鬼」,前些年不让他带宫外的点心来着? 太子决心盯着永琮,再这样下去,堂堂大清七阿哥,就要变成小肥猪了。 他马也不骑了,成日成日跟在永琮身后,和探照灯似的,一直到了行宫,永琮都没有接触暗格的机会。 永琮简直气坏了! 他一生气,就想干点坏事。绵德胆子小,这等坏事不可与他说道,于是永琮找来胆大活泼的穆穆,两人嘀嘀咕咕了许久,趁干隆和太子接见蒙古王公的时候,偷偷摸摸熘进了太子的寝殿。 穆穆凑在永琮的耳边问:「小舅舅,我们为什么要拿香囊啊?」 永琮脸上笑眯眯,悄悄地回答大外甥:「没有香囊,玉佩也是好的。小爷就想让他气上一回!捉一只野兔来,然后把东西挂在兔头上,牵着它在营帐里乱窜……」 穆穆想像了一番兔头挂香囊的场景,勐地打了个哆嗦。 太子的配饰之物,都挂着杏黄色的穗子,是身份的象徵。饶是穆穆这般胆大,也害怕太子舅舅发飙,扯了扯永琮的衣袖,「要、要不,我们还是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呢?」永琮说到这个就气,面颊鼓鼓的,「他让我失去了心爱的点心,不共戴天之仇哇!」 他拖着穆穆进了寝殿,左瞧瞧,右瞧瞧,突然眼睛一亮。 床榻边的木架子上,恰有一个做工精緻的香囊,与佩剑、还有玉佩等物挂在一处,十分显眼。 香囊的末端连着绛红色的穗子,微微有些磨损,一看就是常戴之物。 「二哥一个都没挂在腰带上……咦?这个怎么是红色的?」永琮顿时觉得天助我也。 他蹬蹬蹬地跑上前,踮起脚尖,拿下了香囊,端详了一会儿,上头绣了一个鸳鸯戏水的图案,精緻极了,一看就是用心绣的。 「肯定是二嫂给的!二哥的心爱之物!」永琮兴奋了起来。 方才穆穆的话也有几分道理,永琮觉得,拿杏黄色穗子的玉佩挂兔头,是过于显眼了…… 为自己的屁股着想,也为穆穆的屁股着想,他下定决心,把香囊往衣襟里一塞,飞快地拉着穆穆开熘了。 「走,跟小舅舅捉兔子去!」 「不,不去了……」穆穆怂了。 「不行!男子汉怎么能出尔反尔呢?穆穆,皇阿玛都说了,你名字里带有钢铁的含义,就要继承钢铁般的意志,是也不是?」永琮开始忽悠大外甥。 穆穆想来想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好,好吧。小舅舅,我们可要找一只漂亮的兔子啊。」 这样,太子舅舅打他的时候,下手就能轻一些…… 永琮一拍脑袋,「你说的太对了。找,就要找方圆十里最漂亮的兔子!」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别急,我带着钢铁大宝贝来捉你…… 方圆十里最漂亮的兔子:滚啊!!长得美也是我的错??挂了兔头,下一步是不是要烤兔头了啊??? ***** 註:「钢铁大宝贝」是穆穆全名的含义,被[阿狸的忧伤]一语道破。 第66章 宴会 永琮拉着穆穆, 偷偷摸摸熘出了太子寝殿。一路上都有洒扫的宫人,他们为了防止暴露,一路上东藏西藏的, 气喘吁吁奔向了自己的寝宫,一下子扑在了床塌上。 「唿……」穆穆大口大口喘着气, 「刺,刺激,太刺激了。小舅舅,我还从没干过这样的坏事呢。」 几个差不多岁数的男孩子都住在凉亭式的宫殿里, 分有好几个卧房。四周绕水,纱帐重叠,带来了清清凉凉的爽气, 酷暑顿消, 整个人都惬意起来,不愿挪动了步伐。 「我也没有。」永琮小小声笑了起来,「穆穆,休息一会,我们去草地里玩儿。」 跟在永琮身边的小太监林宝方才被支使出去了, 现下端着一盘鲜果进来,「七爷, 小郡王,奴才从前头拿的新鲜水果,用着消消暑。」 第109页 恰恰在今年,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继承了达尔罕亲王的爵位, 穆穆也被封了郡王。身边人都「小郡王」「小郡王」地叫着,久而久之,穆穆对这个称谓接受良好, 也不嫌它没有男子气概了。 永琮一边啃着李子,一边含煳不清地问林宝:「你会捉兔子吗?」 林宝笑眯眯的,「会,怎么不会。不仅仅是野兔,粘知了,奴才也很是在行……」 穆穆一个咕噜爬了起来,扒拉着永琮的肩膀,兴致勃勃地道,「既然这样,走,满是兔子的草地离这里不远,捉兔子去……」 话音刚落,墨书领着几个小宫女进来,「阿哥,小郡王,现下万岁爷宴请蒙古王公,皇后娘娘命奴婢带您前去,不可缺席。」 穆穆睁大了眼睛,扯了扯永琮的衣裳,我们的兔子还没捉呢! 永琮看了看天色,「啊」了一声,犹疑道:「这么早?姑姑,还不到晚膳的时辰。」 墨书笑道:「阿哥不是想围在篝火边吃烤羊肉么?此次大宴不在殿内,几番歌舞下来,天色就暗了。」 篝火!烤羊肉! 穆穆清晰地听见了小舅舅吸熘了一声。 穆穆:「……」 片刻后,永琮拉着穆穆的手,行走在雕樑画栋的楼阁中。 永琮悄悄道:「今天不行,那就明天抓去。兔子什么时候都有,还能跑了不成?」 穆穆想了想,还是不甘不愿地点头,「好吧。」 * 绿草如茵,秋风飒爽,大宴设在一片宽敞的空地上。干隆与皇后坐在最上首,太子随后,其余阿哥们坐在太子的下首。 娴贵妃、纯贵妃与嘉嫔面前各设了一张小几,三人坐在一处,不时地低声交谈着,皆是面带松快的笑容。 蒙古王公们不说是席地而坐,也差不离了。一阵阵爽朗的笑声传来,没有宫廷规矩的约束,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大草原的豪放与不拘。 永琮到的时候,一位他不认识的郡王行了举了举杯,朝干隆行了一个郑重的蒙古礼节,「天佑大清,天佑蒙古。尊贵的腾格里特古格奇汗,朵思格敬您一杯……」 干隆欣悦地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左右环视了一圈,干隆笑道:「今儿算家宴,众位王公不必拘束,有什么话,与朕畅言便是。如喀尔喀郡王所说,天佑大清,天佑蒙古!」 所有人都起身行了谢礼,有了干隆的话,宴会的气氛明显活跃了许多。 穆穆眼睛一亮,他的阿玛额娘就在不远处,身边放了个席位,想必是给他留的位置。 「小舅舅,我去啦。」穆穆嘿嘿一笑。 「去吧!」永琮找准时机,同样准备熘进皇子的席位,还没走几步就被人发现了—— 「万岁爷。」长相粗犷的科尔沁郡王遥遥举杯,指了指永琮,哈哈大笑,「这位,莫不是主子娘娘所出的七阿哥永琮?果真英武不凡,与太子殿下分外相似!」 话音刚落,齐刷刷的目光投向小豆丁永琮。 永琮一呆,顾不上被抓包的羞窘了,额间落下几道黑线,英武不凡是什么鬼? 谁都知道,干隆最宠爱的就是嫡幼子,永琮的名声如雷贯耳,都传到草原上去了。王公们你一言我一语,都是真诚至极,毫不做作的彩虹屁。 一个说「七阿哥如天上下凡的仙童」,一个说「七阿哥一看就是巴图鲁」,还有更夸张的,夸完之后问永琮有没有婚配,不如联姻定个娃娃亲? 「果尔木今年五岁,与七阿哥很是般配」的话一出,永琮差些摔了一个趔趄。 永琮:「…………」 五岁?? 不,不必说这样的虎狼之词吧? 太子被奶茶呛了一呛,发出接连不断的咳嗽声,皇后想笑不敢笑,干隆惊呆过后,哈哈大笑,顺便委婉地拒绝了。 永琮再一次成了众人的焦点,脸红成了猴屁股,瞪了一眼发出鹅叫的永瑢,火急火燎地逃到了太子身边,一屁股坐了下去。 「咳咳,五岁的小媳妇,倒也潮流。」太子笑得身子都颤抖了。 永琮气鼓鼓的拧了一把太子的手臂,「不许笑!」 「好好好,不笑了。」太子压住喉咙间的笑声,戳了戳永琮的小脸蛋,「他还夸你是巴图鲁呢,鼓着脸算怎么回事?挺直胸膛,给果尔木留下一个好印象啊!」 说着说着,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 永琮:「……」 他气得半死,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心情瞬间转好,喜滋滋地摸了摸胸口,大度地瞥了一眼太子,小爷不和你计较。 哼,让兔头制裁你! 酒至半醺,蒙古王公们的话匣子也敞开了,有大着胆子求朝廷贸易的,有索要好处的,还有内部生乱,请求干隆出兵镇压的。 到底是个敏感话题,干隆不欲在宴会上裁定,王公们也看出来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就默契地不再提及。 除却政事,婚姻,向来是他们乐此不疲的话题。这次秋狝,上至太子,下至七阿哥全都随行,就有人盯上了皇阿哥的后院,想要搏一搏天家富贵。 康熙时期,有孝庄太皇太后与孝惠皇太后在,满蒙联姻还算紧密。不仅仅是皇帝的后宫,十阿哥同样娶了蒙古福晋,意在巩固双方的关系。 到了雍正朝,皇子们的福晋,就再也没有出身蒙古的了。 第110页 干隆朝同样如此。原先他们想着送蒙古贵女进后宫争宠,可干隆十二年,轻车都尉的嫡女巴林氏落选,巴林氏长得花容月貌,却没有入宫的机会,其余的蒙军旗女子长相不如,性格不如,同样落了选。 多年下来,他们也明白了,当今皇后独宠,自十二年之后再也没了皇子公主诞生,想必之后也不会有了。蒙古贵女们进宫争夺皇帝的宠爱,这个想法万分不现实。 既然皇帝没戏,那皇阿哥呢? 方才说要给七阿哥定媳妇,不过是玩笑话罢了,谁也不会当真。他们看重的,是太子侧福晋的位置。 蒙古王公们并不愚蠢。他们明白,皇帝不会允许蒙古贵女占了嫡福晋的名额,已经成年的三阿哥是没戏了,可太子殿下,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太子继承大统,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潜邸时期的侧福晋,最少也会是个妃位。现下,太子只有一位嫡福晋,侧福晋和格格的位置都空缺着。 许多王公膝下有适龄的女儿,他们摩拳擦掌,都想自己的部落争得荣耀。 长相粗犷的科尔沁左翼郡王趁着酒醉,探了探干隆的口风,「太子殿下的英名赫赫,乃科尔沁上上下下崇拜的巴图鲁,部落的格格们很是敬慕……」 这里的「格格」,是女儿的意思。 科尔沁世代与大清联姻,出了孝端、孝庄、孝惠三位皇太后,也有数位公主远嫁联姻,与朝廷的关系向来紧密,干隆倒不能直截了当地拒绝。 干隆沉吟了一会儿,笑道:「这事,朕做不了主,郡王可要问问太子的意愿。」 皇帝为何做不了主? 懂得揣摩圣心的蒙古王公恍然大悟,万岁爷这是婉拒了。 失望归失望,科尔沁郡王嫁女儿的心情很是迫切,他期盼着太子的回应,举杯朝太子晃了晃,「太子殿下……」 太子起身雍容地笑了笑,回敬了一杯酒,「科尔沁与大清亲如一家,格格们就如孤的姊妹,孤敬郡王!」 姊妹? 科尔沁郡王掩住失望,爽朗一笑,「谢太子殿下……」 他率先折戟而归,其余的王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嘆了一口气,放弃了。 想要嫁女儿的蒙古王公,基本属于漠南蒙古,科尔沁亦是漠南蒙古的大部落。 漠西蒙古的辉特部坐在一边,他们的首领忽然起身,身边蒙面的少女跟着站了起来。 首领拱了拱手,望向太子,石破天惊地道:「小女青果,今年十七,自小仿着南边汉人,娇养于……深闺,前日得遇太子殿下,赠予殿下亲手所制的香囊,殿下可还记得?」 顿时,四下一片譁然! 干隆与皇后皱起了眉,太子怔了一怔,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青果款款上前,环视了一圈,摘下面纱,露出一张娇美的容颜,含情脉脉地望向太子,启唇道:「不知殿下还记不记得青果……」 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做工精緻、绣着鸳鸯戏水图案的香囊,香囊下端,挂了一根绛红色的穗子。 「就在两天前,妾身赠予殿下,不知殿下可否戴在身上?」说着,她羞涩一笑,「或者您十分爱惜,不欲佩戴,而是放在寝殿里边……」 太子冷下了脸,正要说话,永琮像是喝醉酒了一般,歪歪扭扭地走到了青果面前。 「这位姐姐,」永琮天真无邪地眨了眨眼,从衣襟里掏出个一模一样的香囊来,「你说的是这个香囊吗?明明送的是我,扯我二哥干什么?」 说罢,露出一个伤心欲绝的表情来,满是谴责她负心的眼神,「私定终身,难道我堂堂七爷不配吗?」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看轻我,总有你后悔的一日! 第67章 戏精 永琮的话音一落, 满堂寂静。 饶是青果再镇定、再心机,却也愕然地变了脸色。 这香囊,怎么在七阿哥的手里?! 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迷煳了, 这是什么发展? 难道……是青果格格拜託七阿哥转交的香囊? 只是有一点是确定以及肯定的,青果格格根本与太子毫无关联。 那辉特部的首领, 就是在说谎了! 蒙古王公们利剑似的目光朝首领射去,首领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 这计划不是万无一失的么?怎么来了个七阿哥搅局? 那些宫人是如何办事的?! 首领心道不好,往上面看去,干隆的面庞已经黑沉下来, 瞧着是雷霆震怒的徵兆。 永琮天真无邪的话语一出,还有少部分人立即信了,其中就有他的小迷弟, 六阿哥永瑢。 永瑢蹭地一下起身, 大声道:「荒唐,太荒唐了!青果格格朝三暮四,明明是交给七弟的香囊,怎么说是二哥的呢?好啊,你就是想做二哥的侧福晋, 对不对?!」 有时候,单纯的人, 才能够一针见血。 听见永瑢的话,青果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又怕又怒,眼里都泛起了泪花来。 「不, 不是这样的,香囊是妾身亲手交给殿下的……」她哽咽着,「妾身也不明白, 为什么会这样……」 她流着泪,分外楚楚动人,可在场的,无一会怜香惜玉。 连永琪都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太子缓缓低下头,和永琮对上了眼,永琮大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第111页 太子几乎能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憋住笑,揉了揉永琮的小脑袋,「我们堂堂七爷,当然是配的。」 又瞥了一眼青果,沉声道:「青果格格,孤的弟弟年幼,你可不年幼了。且不说你们的年龄差太大……单单是诱骗一个孩子私定终身,该当何罪?」 一下子,就把罪名扣全部到了青果的身上。 其余人见太子发话,就不去探究事情的真相如何,而是顺着太子的思路想了下去,倒吸了一口凉气。 诱骗孩子,私定终身? 赠予香囊这个举动,的确算得上私定终身了。 况且,这孩子还是大清的嫡皇子,最受宠的那一位…… 真要论起来,青果死上十次,也是不够的! 一项一项罪名落了下来,青果却是六神无主了。 她眼泪成串成串地掉下,跪在草地上,不住地抖着身子,哭得梨花带雨:「太子殿下明鑑,妾身万万没有诱拐七阿哥!」 或许真如首领所说,青果自小受的是汉学教育,肌肤不像草原女子那般风吹日晒,而是白皙娇嫩,配上娇美小巧的五官,说一句蒙古第一美人也不为过。 永琮见她还要蹦哒,冷哼一声,生怕皇阿玛和二哥改变了主意,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深唿吸酝酿了一下情绪,随即伤心欲绝地大喊:「青果姐姐,你凭什么小瞧于我?!论身份,我是堂堂七阿哥,论财力,我有最会赚钱的伴读,论武力,富察傅恆是我亲舅舅,唯一的缺点,不过没长大而已!难道,站得不够高,也是我的错吗?」 他想了想,又悲愤地补了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干隆:「…………」 太子:「…………」 皇后「噗」地一下,把解腻的茶水全喷了出来,咳得撕心裂肺。 于嬷嬷急坏了,赶忙递上帕子,不住地抚着她的背嵴,「娘娘,娘娘?」 不仅仅是娴贵妃、纯贵妃,包括三四五六几位阿哥,全部惊呆了。 和敬抓着穆穆的手,恍恍惚惚道:「你那小舅舅,什么时候那么爱演了?」 穆穆是在场唯一一个表情复杂的小豆丁。 震撼,心虚,惊讶,不一而足,千言万语彙成一句话—— 原来你是这样的小舅舅!!! 青果没料到七阿哥穷追不捨,继续给自己套上诱拐皇子的罪名。她已经摇摇欲坠,快晕厥在了草地上。 科尔沁郡王觉得永琮说到他心里去了。 他就喜欢这样的孩子,够直爽,有追求! 科尔沁郡王率先打破了寂静,叫了一声好,「好一个莫欺少年穷!少年慕艾乃是常事,青果做的不地道啊。给了香囊,却想着太子,这是看不起谁呢?」 他侧头问身边人,「那个词叫啥来着?水,水什么?」 「回郡王爷,叫水性杨花。」 「哦对,就是水性杨花!」科尔沁郡王激昂地站了起来,拱手道,「万岁爷,您可要好好惩治青果,还有辉特部落!」 太子抽搐着嘴角,少年慕艾,慕艾个鬼啊,永琮还不到七岁。 科尔沁郡王一附和,永琮就要绑定桃色绯闻了。小小年纪,这怎么行? 干隆想着,完了,小色鬼的名头,要宣扬到塞外去了。 小七啊小七,朕知道你想着给永琏解围,可何必这么拼呢? 永琮还想补刀,准备把这劳什子青果打倒,踩到泥里去,让她再也觊觎不了二哥,撬不了二嫂的墙角。 他这般想着,心里美滋滋,面上嚎啕假哭:「青果姐姐,你还记得,我们在大明湖畔立下的誓言吗?想那日花前月下……」 「闭嘴!」干隆怒了,皇后也怒了,两人异口同声地斥道。 永琮瞬间闭了嘴,鹌鹑似的不说话了。 干隆揉了揉眉心,疲惫地对太子道:「把他给我拉走,弄点儿烤……烤羊腿,说了那么多话,累了吧。」 太子忍住喷薄而出的笑意,一把攥住永琮,「是。」 永琮喜气洋洋地回到了座位上,享受着二哥亲自为他烧烤的至尊服务。 说了那么多话,酝酿了那么多情绪,永琮也饿了,闻到香飘十里的烧烤味儿,口水差些飞流直下三千尺。 太子亲自餵他吃了一口,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二哥说说,那香囊,是从哪儿翻来的?」 永琮顺嘴秃噜道:「你的寝……没,没,我地上捡来的。」 说完,用无辜的小眼神看向哥哥。 太子哼笑一声,戳了戳他的脸蛋,「不用说哥都知道,是熘进我的寝殿拿的吧?」 永琮小心翼翼地瞅他一眼,一边嚼着羊肉,一边含煳不清地道:「二哥,我这不是干了一桩大好事嘛,别打我屁股,也别没收我的点心……」 他真的没想到,随手放进衣襟的香囊,会有这么大的用处,简直是哥哥的救星哇! 原来那不是二嫂绣的,是有人想要撬二嫂的墙角,偷偷摸摸放进去的。 嘶,要不是他产生了报復二哥的想法…… 打住,打住。 万万不能提兔头的事儿,嗯,问就是歪打正着! 太子失笑,「咱们永琮都牺牲这么大了,哥哥再惩罚你,就是没人性了。这次的事儿揭过,不提了,来,张嘴,吃肉。」 第112页 永琮觉得全身都被幸福泡泡包围,快乐得想去青果格格面前炫耀几圈。 他嗷呜一声咬下肉,弯着大眼睛嚼嚼嚼,突然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忽略了什么呢? 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看见了不远处,与和敬姐姐在一起的穆穆大宝贝使劲盯着自己。 永琮恍然大悟,递过去一个威胁的眼神,不许说出真相!把它烂到肚子里去! 穆穆欲言又止,做了个兔子的手势,兔子呢?小舅舅,我们不去捉兔子了吗? 永琮想,小傻瓜,兔子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捉,只不过,不用香囊挂兔头啦…… * 永琮吃得正欢,太子餵得正欢,另一边,就是雷霆震怒,风雨欲来了。 香囊的真相还需问过永琮,但对于青果的处置,干隆毫不留情地下了令:「拖下去,仔细审问,务必问清楚,她是如何诱拐七阿哥的!」 御前侍卫神色空白了一瞬,卡壳了许久,才拱手道:「……是。」 因为青果的香囊在永琮身上,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那么诱拐的罪名,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但凭觊觎太子,绝对构不成罪过,干隆也无法下手惩治,她到底是部落的格格,不是什么宫女下人。 干隆下令完毕,似笑非笑地看向辉特部的首领,「噶勒,你可有异议?」 为了青果,他不得不牺牲小七的名声,心里窝火,恨不得把噶勒千刀万剐,以解心头之恨。 辉特部与准噶尔部落毗邻,别以为他不知晓首领私下的小动作。一边臣服于朝廷,一边与准噶尔眉来眼去,现在倒好,直接把主意打到太子身上了! 若不是永琮机灵,干隆还不知道,行宫内部,出了这般大的纰漏…… 行宫里边,是有许多蒙军旗的包衣。皇帝的眼神暗沉了下来。 首领冷汗涔涔,哆嗦着嘴唇,躬身行了大礼,「万岁爷,奴才不敢,奴才并无异议。」 为了取得宽恕,他连「奴才」这个词都讲了出来,生怕干隆一怒之下把辉特部剔除了联盟,决心派兵攻打辉特部。 首领的内心在滴血。 青果是他培养了十多年的爱女,娇生惯养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有朝一日送给大清的统治者。原本想着入干隆的后宫,可几年前皇后独宠,他便放弃了。 转念一想,太子更加年轻,于美色上没有歷尽千帆,那青果不就更容易获宠么? 况且,他前来热河之前,准噶尔也来了人,给了他许多好处,包括牛羊、草场,只要青果时常传递宫里面的消息就好。 千般算计,都给一个六岁的奶娃娃破坏了! 他气得呕血,青果怕是回不来了。只盼着这个女儿能聪明些,不要吐露部落的信息,一口咬定她是为了攀高枝便好…… 干隆负手而立,神色不定地打量他,许久后淡淡一笑,安抚地道:「此事实乃意外,绝不影响大清与诸部落的联盟,首领大可宽心。」 说罢,扬了扬手,「晚宴继续,朕与诸位王公共饮!」 蒙古王公们松了一口气,笑着起身应和。他们不时用埋怨的目光朝辉特部首领望去,同样的嫁女儿,耍什么阴谋手段呢? 以后不可与之交好了。 天色暗了下来,冉冉篝火升起,永琮眼睛闪亮亮的,吃得满嘴流油,太子不时地叮嘱一句,「慢点吃,饿不着你。」 「好次。」永琮吃得满脸幸福,围着篝火,烤着羊肉,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场景啊。 吃着吃着,永琮耳朵动了动,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只听科尔沁郡王试探着道:「万岁爷,天下何处无,呃,无花草,我那闺女虽不如青果漂亮,也是标准的大美人,比七阿哥大不了几岁,万岁爷要不考虑考虑?」 干隆:「……」 永琮:「…………」 干隆强撑笑意,「不必了。」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大后的永琮回想起了今日,流下了悔恨的泪水t_t ***** 感谢在2020-07-16 12:39:45~2020-07-16 18: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32593874 2个;得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爪爪 10瓶;甜甜的蜜 4瓶;yay的小楼 2瓶;醉贞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童言 青果的供词得明早才会出来, 永琮回到行宫后,很快被干隆和皇后召去,加上一个太子, 进行「三堂会审」。 「前因后果,都给朕说明白了。」干隆敲了敲桌子, 「那香囊是怎么回事?」 太子一想到永琮阴差阳错给他解了围就想笑,笑意盈盈给永琮倒了杯茶水,「皇阿玛,这可要问小七了。」 永琮方才吃烤羊肉吃得肚子鼓鼓囊囊的, 觉得有些腻人,看见茶水像看见救星一般吨吨吨地喝了,太子话音刚落, 他赶忙立正站好, 背着手咳了咳,「这事说来话长……」 干隆斜了他一眼,「长话短说,不然明日的秋狝没你的份。」 皇后佯装生气地道:「你个顽猴,要急死额娘吗?」 永琮:「……」 于是永琮小小声地把自己和穆穆未卜先知, 趁人不注意熘进了哥哥的寝宫,然后发现香囊不对劲, 立即塞进自己衣襟的英勇事迹说了出来。 第113页 说罢,永琮转着眼珠子,有些心虚。 干隆和皇后哪会不知道他的德行? 想必是计划偷偷地整治他二哥,偷偷摸摸拿了香囊, 还来不及下手,就遇上了青果格格,顺便给太子解围, 歪打正着了。 干隆恍然大悟之后便是笑骂:「都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你救了你二哥不错,小色鬼的名头却是名扬塞外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永琮乖乖听训,心里喜滋滋地想着,能赶走青果那不安好心的女子,就算是小色鬼,他也认了。 皇后好笑过后,便是教训他,直直地戳了戳永琮的小脑袋,「瞧瞧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过犹不及,什么莫欺少年穷,什么大明湖畔,还把春和给捎上了,你要气死本宫吗?」 原本还不觉得有什么,皇后这么一说…… 大明湖不是济南的风景名胜吗? 干隆狐疑地看他,「朕东巡的时候你还没出生,是怎么知道大明湖畔的?」 太子忍着笑,给弟弟找藉口:「想必是上书房读书的时候,师傅们介绍的。」 永琮一个咯噔之后狂点头:「对对对,是师傅们介绍的。」 干隆不欲去追究这些,挥挥手放过了他,「行了,朕问也问了,回你的寝殿,和永瑢他们玩去吧。」 等永琮小豆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皇后也入了内室梳洗,干隆沉下脸,强忍怒气道:「朕的热河行宫,都成筛子了。吴书来,命全体侍卫戒严,带人好好盘查,让简泰他们撬开青果的嘴来……」 吴书来领命而去,太子凝重了面色,「皇阿玛,辉特部的目的,不是送女儿那么简单。若儿子猜的不错,准噶尔那边,很快就有动静了。」 「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或许还有朕。」干隆若有所思,「此番秋狝,看来并不太平。」 「明日的围猎,永琏,在高台上随朕观看便是了。」干隆沉声道,「高台安全,有火器营的人警戒,让永琮他们小心些,多派人护着……」 太子拱手,郑重地应了。 * 「娘娘,老奴今天得见了魏行雪。」于嬷嬷给皇后拆下珠环,梳着黑髮,轻声道,「她变了许多,像是恢復从前那幅样子了。」 五年前,干隆下令把她发配到承德,不许杵在永琮的跟前,是梁双喜执行的命令。皇后回想起来,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那个占了魏行雪身子,妄想勾引皇上的人,如今怎么样了? 「按照娘娘的吩咐,小班子他们一错不错地盯着她,虽不是脏活累活,却也惹人疲乏。消息断断续续地传递过来,魏行雪原先很不心甘,总打着歪主意想重回京城,可行宫里没有一个主子,她满腔不甘也没了用处。」 于嬷嬷缓缓道来,皇后侧耳听着,许久之后,她问:「现在呢?怎么个改变法?」 于嬷嬷低低地道:「老奴觉得……她眼睛干净了许多,也没有不甘了。这回万岁爷驻跸行宫,她更没有打什么歪主意,见到老奴后,像是羞愧的不得了的模样。」 皇后听着,心下那个猜测越发笃定,眼底慢慢盛上笑意,「得了空,带她来见我。已满二十五了吧?说不定,她真的能与家人团聚了。」 于嬷嬷笑容满面地应是。 * 永琮一回到寝宫,就被小伙伴们扑到了床榻上,哇哇乱叫道:「干什么,干什么?」 永瑢他们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 永瑢嘿嘿一笑,「七弟,穆穆都和我坦白了,明明是你偷了香囊想要挂兔头,没想到,却给二哥解决了一桩烦心事!」 说着,他竖起一个大拇指,「晚宴上,你演得好真!连六哥都被骗过了!」 永琮一听「挂兔头」三个字就心虚,狠狠地瞪了穆穆一眼,听到后面,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基本操作,基本操作,没什么好夸哒。」 穆穆被瞪得缩了缩脖子,下一秒又扑了上来,和永琮撒娇:「小舅舅,你帅呆了!眼力也好,要不是你,太子舅舅就完蛋了。我和六舅说实话,这不是还原阴差阳错真相,让你的形象更为高大吗?太子舅舅不让你用点心,你还给他解围,六舅说,这叫以德报怨,小舅舅太高尚啦……」 撒娇和彩虹屁一套接着一套,加上一句一个「舅舅」,说得永琮晕晕乎乎的,不知今夕何夕,下意识忘记了穆穆的「罪行」。 这么一想,小爷确实品德高尚! 不行,回头得让二哥补给他一车的点心。 绵德不甘示弱,也扑了上来,他腼腆地想了好一会儿,「七叔,绵德专门盯着那个青果,我瞧她脸都绿了,别提多解气了。就她,还想撬二婶的墙角!回宫的时候,我一定会向二婶邀功,夸奖七叔的。」 经歷了多日的相处,绵德与穆穆、永瑢都能很好地玩在了一起,渐渐的被穆穆影响,说话的方式也活泼起来,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卑畏缩的小可怜了。 绵德继续道:「可是额娘说,七叔的名声就传遍塞外了,这样不利于找媳妇的。七叔,是什么名声啊?」 说罢,用纯净的眸光好奇地望着他。 永琮:「……」 永琮卡壳了。 他绞尽脑汁地想矇混过关,永瑢哈哈大笑着拆了他的台,「什么名声?好色的名声啦!绵德,你可千万别学七叔,小小年纪就花名在外了。」 第114页 永琮气鼓鼓地扑了上去,永瑢「嗷」地一声,虚弱地喊:「六哥错了,七弟快起来,快起来……」 墨书领着和珅与福隆安进来的时候,床塌上,几个孩子打闹成一团,墨书笑着道:「几位爷别闹了,和珅少爷、福隆安少爷来了。」 和珅与福隆安住在偏远些的住处,和其余伴读一道起居。他们没有参加晚宴,也不知晓永琮「一鸣惊人」的事儿,满头雾水地听着永琮解释:「我没有好色……」 好色?七阿哥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标籤? 墨书率人退下,永琮和小伙伴们围成了一桌,开始今晚的茶话会。 永瑢最大,说话的条理也最是清晰,把晚宴上发生的事儿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一遍,讲到最后,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哇,你们没看到辉特部首领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像是要吐血一样。」 福隆安睁大眼,眼里满是惊嘆,和珅愣了好半晌,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小七爷不同凡响,已经是一个名人了! 永琮被笑得不好意思,故作兇巴巴,「不许笑。」 和珅听话,随即不笑了,他思虑了一会儿,认真地分析道:「辉特部的首领一定有阴谋。行宫戒备森严,有问题的香囊却进了太子寝宫,一定有宫人被他们收买了,还是地位较高的管事。」 他这样一说,满桌小豆丁的神色都严肃起来,永琮悄悄道:「我听到皇阿玛下令,让吴大总管去排查了。吴总管业务能力超强,什么细作,什么叛徒,都不在话下的。」 和珅点了点头,肯定道:「有万岁爷的命令,那他们就不足为虑了。」 气氛随即一松,很快,话题就挪到了明日的秋狝上。 穆穆挪了挪身子,好奇地问永琮:「小舅舅,这次围猎,你要参加吗?」 他还没学过骑射,绵德也是,故而他们在外围捉捉野兔,打打酱油就好。 永琮挺了挺胸膛,「那当然。」 他学了快一年的骑射,总要实战检验检验,也让傅恆舅舅欣慰一回。 名师,总要出高徒的! 穆穆羡慕的小眼神让永琮很是受用,绵德张了张口,羞赧道:「绵德不能跟着七叔了,我会和额娘一起,为七叔加油打气的。」 加油打气这个词,还是永琮教给他的呢。 永琮高兴地揉了揉绵德的包子脸,「大侄子太棒了。明儿你可要看好了,七叔不说争第一,超越你六叔,是肯定没问题的!」 什么叫超越六叔肯定没问题? 永瑢不依了,掐了掐永琮的肉肉脸,「吹牛!我学得时间比你长,还能被你比过不成?」 永琮立即作揖求饶,小豆丁们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最后,和珅悄声叮嘱永琮,像个歷尽千帆的大人一般:「明儿围猎的时候,阿哥得小心一些,多事之秋,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还有些话,和珅没有说出口。他会一直跟在七阿哥的身边,好好保护主子的。 永琮重重地点头,小手轻轻地碰了碰挂在腰间的锦袋,悄悄地回应:「放心,我都知晓的。」 天色已晚,夜空濛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薄纱,月亮亦害羞地躲进了云层里。 永琮同六阿哥还有两位伴读挥手道别之后,搂过穆穆和绵德,一人亲了一口,「晚安啦。快去睡觉,谁不睡,我会惩罚你们的哦。」 穆穆和绵德环住永琮的脖子,重重地回亲,两道小奶音飘荡在空气中,软软的,脆脆的。 「小舅舅,晚安。」 「七叔,晚安呀。」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们:午安哦~~ 第69章 危机 第二日, 天色微亮,永琮少见地没有赖床,一骨碌爬起来穿衣洗漱。 等皇后遣人来催的时候, 永琮已经用好膳,穿上了迷你版的浅蓝色骑装, 霎那间,就成了英姿飒爽的小小少年。 墨书笑着夸赞道:「阿哥穿上这身衣裳,真俊。」 永琮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在镜子前打量了好一会儿, 过后,美滋滋地揣上小弓箭,系好皮质的腰带, 领着一大帮人, 精神抖擞地出门了。 半途中遇上了四阿哥永珹,两人结伴而行。 永珹一反常态地脱下了常服,换上骑装,同样是蓝色调,与永琮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他面色红润, 瞧着并没有病弱,而是健健康康的模样。 永琮仰起头, 惊嘆道:「四哥,你今天真好看。」 四哥穿上这身,罕见地有了英武的味道! 惊嘆完,永琮有些忧心忡忡的, 「四哥也要参加围猎吗?身子会不会受不住啊?」 永珹温和地笑着,揉了揉永琮的脑袋,「不要紧, 四哥几乎痊癒了。我并不精于骑射,此番围猎,不过是悠闲地转转,感受感受氛围罢了。不知七弟愿不愿意让我跟着你们?」 他知道永琮还小,于秋狝一道没有什么经验,说出这番话,也有几分看顾他的意思。 永珹经歷了多年的耳濡目染,指点一个小七自然是没问题的。 永琮包子脸笑眯眯的,拉过永珹的手,「当然愿意。」 另一边,三阿哥永璋牵着六阿哥永瑢一道行来。永琮见到永瑢,眼睛就是一亮,「六哥,你跟不跟我一道?」 永瑢摆摆手,乐淘淘地说:「我和三哥一道。我们不是要比谁的猎物多吗?分开比拼,公平公正,这样最好了。」 第115页 永琮哼了一声,「小爷肯定比过你。」 永瑢也哼,不甘示弱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几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围场的高台下方。 高台顶端摆放着硕大的红色战鼓,旌旗猎猎,一道道喝彩的声浪响起,伴随着直入云霄的战鼓声,「咚、咚、咚」,击在了人的心上。 永琮的情绪跟着热血沸腾起来。 他踮起脚望去,干隆负手而立,太后、皇后和众位妃嫔已经入座,太子一身杏黄色的骑装,眼神凛冽,英俊不凡,此时正搭着弓,眯眼望向前方。 鹿蹄狂奔的声音响起,很快就没入了树林,在人们的视线中成了一个小黑点。 太子将弓弦拉成了满月状,永琮的心也随之一揪,他睁大眼望去,热闹的喝彩声有一瞬间的寂静。 一道嘶鸣声响起,永琮蹦了起来,二哥这是射中了! 干隆哈哈大笑,拍了拍太子的肩,连连道:「好,好!」 以往猎鹿的仪式,都是皇帝亲自下场开弓,今年干隆交给了太子这项重任,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众位王公大臣高声叫好,科尔沁郡王激动地叫了鼓了掌,「殿下好准头!」 太后和皇后面上都是欣慰的笑意,眼底泛着骄傲。 永琪站在高台之下,见状抿了抿唇,拳头微微握紧,眼神有一瞬间的暗淡,二哥,是他永远也逾越不过去的高山。 等一项项仪式完毕,干隆宣布了此次围猎的彩头。 一把制作精良,模样却明显老旧的弯弓搁在了案几上,干隆笑道:「这是昔日皇玛法御用的大弓,他传给了皇阿玛,皇阿玛最后传给了朕。四个时辰内,谁取得了第一,朕就把此弓赠予他!」 话语一落,无数人的眼睛亮了起来,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 永琪唿吸急促了一瞬,康熙爷亲自用的大弓!这把弓,代表的政治意义,远胜了以往的彩头。 他看向太子,王旺儿打听过了,这回,二哥不会下场。 永琪攥紧了拳头,眸里有着势在必得的烈焰。 和珅与福隆安一左一右站在永琮的身旁,福隆安看着高台,眼里明显有着渴慕。 永琮悄悄地对他道:「我还小,争不了头筹,过几年,肯定还有更好的彩头的!」 福隆安重重地点了点头。 每一次的木兰秋狝,皇亲、宗室、还有获得恩典的侍卫们都会下场,不过,不抢走众位阿哥的风头,是宗室和侍卫默认的潜规则。 随着干隆宣布围猎开始,数不尽的马蹄声响起,人人都想争得时间差,以夺得独一无二的荣耀。 早在太子猎鹿之时,永珹问了永琪一句,要不要随他们一道,被永琪温声婉拒了。 此时,永琪一身纯白的骑装,翻身利落地上了马,意气风发,他振臂一唿,「走!」 侍从们眨眼间消失了干净。 永琮撇撇嘴,「五哥好生积极。」 永珹骑了一匹性子温和的白马,笑道:「七弟,我们也该走了。你说过的,不能被六弟给比下去。」 永琮望了一望,三哥和六哥也不见了。他心下有了紧迫感,抓紧了小红马身上的缰绳,大声喊了句:「出发!」 和珅、福隆安,还有数不尽的侍卫,跟着永琮进入了密林之中。 高台之上,太子望着永琮的背影渐渐远去,少见的有些忧虑。 转念一想,永琮身边的侍卫皆是万里挑一的好手,挡刀挡剑不在话下,若是真正遇到了危险,永琮也会是安然无恙的。 外围的地方都清理过了,并没有老虎、熊瞎子等大型野兽,同样构不成什么威胁。 以防万一,他招来李钦低语了几句,「让禁军随时待命……」 * 永琮新奇地打量着周围。 遮天蔽日的森林,高矮不一的灌木丛,还有湿润的泥地,是他平日里没见过的风景。和珅与福隆安也很是兴奋,紧紧地抓着小弓,尽量放轻自己的唿吸。 永珹身上并没有配备弓箭,单纯为了看护永琮,包裹里装满了大量的干粮、燻肉和点心,还有水囊,是一个合格的后勤军需官了。 为了不吓跑猎物,他们得收敛气息,交谈的声音降到最小。永琮抱着让傅恆舅舅欣慰的想法,聚精会神地盯着灌木丛,忽然间,草丛勐然一动。 有情况! 和珅与福康安都拉开了弓,但永琮发现得最早,拿弓最快,「咻」的一声,羽箭就没入了草丛里。 他的羽箭上端有个「七」的标志,是为了防止其余人看上相同的猎物,与之争抢。 永珹率先下了马,拨开草丛一看,湿润的泥土上有点点血迹,他辨认出了印子之后,可惜了一瞬,想必是猎物的后腿受了伤,很快地逃窜了。 「哎呀,差了点儿。」永琮摸摸鼻子,有些羞赧。 永珹笑着安慰道:「七弟才几岁的年纪?差了点运气罢了。能够射中,已是不得了的成就了。」 和珅和福康安都认同地点头,永琮顿时有了冲劲,小手往前指了指,弯着眼睛笑:「这是外围中的外围,我们往里走,里边的猎物更多!」 「好!」 另一边。 永琪一马当先地冲进了密林,不知不觉地越过了外围。 他一路上集中注意力,让自己沉下心来,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很快就耗费了一个箭筒。 第116页 回过神来,他觉得手臂微微酸痛,永琪下了马,拿起水囊灌了一口,就听到侍从的恭贺声:「贝子爷几乎箭无虚发,百发百中……」 永琪喝完水,绕过马匹,数了数麻绳捆起的一串猎物,露出了一个松快的笑意,摇了摇头,「尚可罢了。」 照这般的效率,第一的彩头,他极有可能去争上一争! 偶然间想到永琮,不知七弟怎么样了…… 永琪重重地唿出一口气。 进到了密林,不间断地围猎了许久,实在畅快! 现在想想,他顿觉自己钻入了牛角尖。 他真的想岔了。莫说永琮才六岁,可能猎不到一只野兔,七弟就是长大了,长成了,也不一定能与自己相比,在短短的时间内获得这么多的猎物。 而且,他并没有伴读的帮助,凭的只是自己的能力。 自己何必逞一时之快,和一个奶娃娃相争? 永琮至多就是嘴上几句顶撞罢了。 这般想着,永琪的心境放松了许多,笑着叮嘱道:「捆好了,莫要让它们逃了!」 侍从拱手应是。 永琪重新开了一方箭筒,装在背囊里,翻身上马,缓缓抽出一支羽箭。 挥挥手,让侍从们噤声,他发现了一头长角的鹿,方才在树林中一闪而过,想必是藏匿在树根旁边。 他闭上眼,侧耳倾听动静。 四周有着树叶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永琪原本想要捕捉鹿蹄声,现在却发现了不对劲,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面上惊疑之色一闪而过。 □□静了。 其余的动物呢?全都跑远了?! 他勐地握住长弓,前方……有人! 「警戒!」永琪厉声喝道。 话音刚落,十多个身手利落的蒙面黑衣刺客冒出了头,排成井然有序的队形,紧紧地将永琪他们包围在了里面。 六七个黑衣人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刀光锃亮,在阴暗的树林中分外亮眼。 还有五个黑衣人拉开了弓,箭头直直地对准了永琪! 永琪瞳孔一缩,「什么人?!」 这里是戒备森严的木兰围场,怎么会混进刺客? 他是从哪儿惹来的仇家?! 侍卫们将永琪保护在内,警惕地望着黑衣人。 跟随永琪的侍卫统共二十人,身上也配了刀剑,但他们并没有盾牌能够挡住飞驰而来的箭雨,只能用刀剑抵挡,气势上便弱下了一截。 为首的黑衣人嘶哑地道:「五阿哥,五贝子,半年前,抓捕我们的弟兄,抓捕得很痛快吧?」 话音刚落,侍卫们全变了脸色。 永琪失声道:「白莲教……」 黑衣人不欲和他废话,挥了挥手,「放箭!」 此次能够进入密林,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 他执意要为半年前死在五阿哥手里的同胞弟弟报仇,好不容易力排众议,联繫上了热河这边的教众,还花费了许多银两,买通了层层关节…… 失败的后果,他承受不起。不成功,便成仁! 这次,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换堂堂大清五阿哥一条性命,赚得不能再赚了。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好几个侍卫只闷哼一声,就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永琪只来得及大喊一声「逃」,就趴伏在马背上。他到底是皇阿哥,经歷了顶尖的教育,即使内心慌乱,也保持了相当的冷静。 一番苦战下来,永琪身上挂了彩,不严重,只是轻伤。 他率先冲破了包围圈,朝着外围狂奔而去。 黑衣人顾不得冲上来挥刀侍卫了。他暗暗恼怒,这么多人,五阿哥只是受了些轻伤?! 深唿吸一口气,他做了一个手势,很快翻身上马,抢了侍卫们的马匹,与三个同伴一道追了过去。 * 密林很大,后来人也有意地避开永琪一行人,没有循着他的痕迹围猎。 永琪狂奔了许久,却没遇到一个人影。眼见着马儿有些疲累了,后面的黑衣人却穷追不捨,时不时有弓弦声响起,不一会儿,他的嵴背上又中了一箭,幸而不是要害。 永琪顾不得疼痛,心下绝望,难道他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不,不行,他还没成人,还没参政,还有大好未来等着他…… 永琪的眼睛渐渐泛起了光芒。 前方有一条小溪,还有喝水的马匹,那儿有人! …… 永珹梳理着马儿的鬓毛,温和地永琮道:「时辰还早呢,休息一会,来,喝口水。」 永琮喜滋滋地接过水囊,他方才真正地猎到了一只獐子! 虽然个头不大,但也值得他欢喜了。 下一秒,永琪惊喜的喊声响起:「二哥,七弟!」 二哥?哪有二哥? 永琮迷惑了,不是四哥吗? 和珅站了起来,心道不好,「四阿哥,七阿哥,五阿哥这是遭到了刺杀……后面还有人!」 他发现了,侍卫们自然也发现了。 永珹和永琮被紧紧护在了中央,永琪勐地跌下了马背,顺势一翻滚,躲到了侍卫的身后。 「四哥,七弟,他们是白莲教,专门来刺杀我的……」永琪失血过多,加上伤口泛着痛意,他话都说不明白了,眼前一黑,大口地喘着气。 第117页 永珹凝重了脸色,永琮握紧了双手。 黑衣人转眼间到了面前,他们居高临下地骑在马匹上,激动得身子都轻轻颤抖了起来。 他们是从后山绕进来的,并不知晓太子的踪影。 方才听到五阿哥喊了声「二哥」,他们就笃定了,年长的那个,就是大清的太子殿下! 还有「七弟」,这不是和太子一母同胞的七阿哥么? 细细观察了一番,他们都穿着蓝色的骑装,五官也有几分相像,看着更是亲昵,黑衣人心下确认了,恨不得仰天长笑起来。 天要助我,大清的储君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那,藏了许久的秘密武器,也可以动用了。 先解决掉中间的两个,至于五阿哥,延后再杀! 黑衣人颤抖着掏出了衣襟里的物件,他给同伴使了一个眼神,同伴立即会意,也拿出了一样的物件。 两个黑洞洞的口子对准了永珹和永琮,永珹面色大变:「鸟铳?!」 这是火器营才有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黑衣人颤抖着,一步步地组装。鸟铳并不能连发,装载火匣也要好些时间,但一旦组装完毕,鸟铳的威力极大,是可以穿透身体,产生爆.炸的。 就算侍卫挡在永琮他们身前,也无济于事。 永珹同样绝望了。 他摸了摸永琮的脸,挡在弟弟身前,勉强一笑:「别怕,四哥护着你。」 等等他会把永琮扑在身下,用身体保护他。 和珅咬唇不语,福隆安眼含泪水,他们同样护在永琮面前。福隆安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表哥,我……我护着你。」 一个八岁,一个六岁,说要护着他。 永琮前所未有地冷静,他拨开他们的手,一步步上前去。 太子的声音犹在耳畔:「若是遇上了危险,沉下心来,想想你要保护的人们。抛开一切思绪,气沉丹田,举起手,瞄准——」 永琮举起了手臂,泛着银光的1号对准了惊愕的黑衣人。 永琮是怕的。 他怕得眼眶都红了起来。 他怕打得不准,他怕辜负了四哥他们,他怕得心脏微微颤抖…… 他还怕杀人! 放空思绪,耳边萦绕的仍旧是打靶的时候,太子的教诲。 他瞄准之后按了下去—— 砰,砰,砰,砰。四声连发。 一个一个,黑衣人全都落下了马,很快没了唿吸,死不瞑目。 永琮嘴唇都咬出了血,眼神却是凛冽而坚定的,泪水也没有落下。 他带着哭腔,一字一句道:「我护着你们!」 第70章 劫后 枪声乍响, 黑衣人倒下之后,林子里静寂了许久,许久。 永珹、和珅、福隆安, 还有侍卫们震撼地无法言语,没想到是这般的峰迴路转, 柳暗花明! 永琮大喘着松了一口气,手臂软软地垂了下来,颤抖着,一屁股坐在了泥地上。 1号被他花了好久的时间, 才放进腰侧的锦囊里。 永珹震撼过后,便是劫后余生的喜悦,一把搂住他, 眼眶也红了, 「小七……」 和珅与福隆安呆愣愣的,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七阿哥携带了一个神器,不仅可以连发,且攻速极快,在黑衣人组装鸟铳的时候, 趁着时间差将他们全杀了?! 他们围了上去,和珅嗓子发哑:「七阿哥……」 福隆安惊喜地喊了一声:「表哥!你、你救了我们!」 永琮的手还在抖着, 见到小伙伴,仰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我……我说过要保护你们的。我也没料到,这次打、打靶, 打得那么准……」 他说话难得有些结巴。 永珹知晓他是第一次直面危险的场景,更是第一次杀人,心中定是适应不过来, 得缓和许久,许久。 他搂住永琮,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挡住了黑衣人那一边,面上浮现感动又心疼的神色,复杂极了,轻轻哄道:「永琮是大英雄,永琮救了四哥,别怕,他们是坏人,他们该死。」 永琮缓和了许久,把泪意憋了回去,在永珹的安慰声里渐渐恢復了镇定。 侍卫们见情势陡变,震撼过后,人人都带上了欣喜之色。不论他们心中是怎样的惊涛骇浪,职业素养使得他们迅速行动起来,一人来到昏迷的永琪身边探查,其余人冲上前去,试探黑衣人还有没有唿吸,顺便搜身,搜查鸟铳等武器。 永琪方才失血过多,头晕目眩的,因为深陷危险之中,还强撑着一口气。他握紧了手中的大弓,鲜血染红了身下的泥土,他没有力气了。 方才他还在庆幸,护着永琮的侍卫极多,他们人人佩刀,还有携带盾牌的,定能挡下箭雨。 虽说对不住四哥和七弟,但他们两个不会有性命之危。 黑衣刺客人少势弱,他们完了…… 谁知,领头人竟然拿出了鸟铳!! 永琪瞪大眼睛,慌乱、绝望齐齐涌上心头,他闭了闭眼,扯了扯嘴角,看来今日是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眼睛里藏了些许愧疚,他望向永珹,四哥,弟弟对不起你。 永琪闭眼等了许久,催命的枪.声的确响起,却是连发的四响,声音清脆,并不是鸟铳的音色! 随着永琮大喊「我保护你们」,永琪惊愕地睁开眼,精准地发现了永琮手里的物件。 第118页 轮廓小巧、精緻,枪身是银色的,泛着光……其余的,他看不大分明。 庆幸和狂喜过后,永琪皱了皱眉。 这是新式的火器?竟能做到连发? 七弟怎么会有?! 这是永琪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回禀四阿哥,七阿哥,五贝子失血过多已经昏迷,奴才给贝子固定好了伤口,需回营拔箭……」侍卫恭敬道。 永琮靠着四哥的肩膀,闻言抬起头,心下有些忐忑,注意着永珹的表情。 刚刚千钧一髮之际,他放空心思,想着怎么解决掉那些黑衣人,自然而然地略过了永琪的称唿。现在回想起来,永琪分明是故意的! 把四哥叫成二哥,祸水东引,生怕黑衣人放过了他们。 二哥是储君,有了储君,刺客还会注意到其他人吗? 至于他这个七弟,只是顺带罢了。 永琮冷笑了起来,不,不是顺带,他死了,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心里的怒气在积攒,因为永琪昏迷,这才没有爆发。 永珹看见了永琮的冷笑,他沉默了许久许久,平静道:「五贝子不宜挪动,给皇阿玛和二哥报信,请求救援。」 他喊的是「五贝子」,而不是「五弟」,想必,是对永琪彻底心寒了。 侍卫拱手应是,又道:「早在刺客拿出鸟铳之时,应七在奴才们的掩护下快马奔驰,想必禁军很快临至……您不必担忧。」 应七身子矮小,这才没被黑衣人发现端倪。 永珹轻轻一笑,嗯了一声。 永琮有些难受了起来,小声道:「四哥。」 永珹吸了一口气,揉了揉永琮的胖脸蛋,低声道:「他那一声『二哥』,算是断绝了那么多年来,我与他的兄弟情谊。等他养好伤……我自会将此事禀报皇阿玛。」 和珅在一边听了全程,握紧了双拳,瞥了昏迷的永琪一眼。 那一眼中,蕴含着令人心惊的狠戾! * 先前,五阿哥独自一人逃出包围圈,跟随他的侍卫们与剩下的黑衣人陷入了苦战。黑衣人再怎么训练,也是比不过大内侍卫的,肉搏的时候,就落了下风。 其中一个侍卫浑身带伤,眼见着黑衣人即将覆灭,想到落单的五阿哥,心急如焚,牵过了一匹体力充沛的马,「你们撑住,我去报信!」 得到了同伴们的回应,侍卫攥紧缰绳,快马加鞭地奔向围场外。 他到底负了伤,血流不止,被拖累了速度,只比应七早到了一步。 …… 刚至晌午,烈阳高照,高台之上撑起了幕布。干隆坐在太后身旁,给她斟了一杯果子酒:「皇额娘,若是觉得酷热,不若先回帐子里休憩一会儿,等围猎的时辰到了,再来不迟。」 太后笑道,「这点热算什么,哀家可是要等着小七,看他有没有打到猎物。」 皇后笑吟吟的,「永琮还小,您就听他的豪言壮志吧,当不得真。他还说,要让春和刮目相看,以他为傲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 娴贵妃喝了一口凉茶,扇了扇风,闻言凑趣道:「臣妾隐约听说了六阿哥和七阿哥的比拼,不如立个赌注,猜上一猜?」 纯贵妃笑着点了点她,摇头嘆了口气:「就永瑢那个憨样,能猎到什么?不被猎物叼走都算好的!」 皇后嗔她一眼,「哪有这样说孩子的亲额娘?要是小六听见,都该哭了。」 嘉嫔面色柔和,低调地不说话,思及头一次进到密林间的永珹,心下有些担忧。 不知永珹如何了?与七阿哥玩得可好? 太子端坐在高台左侧,眺望苍绿的树木,转了转手中的玉杯。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五阿哥的侍卫连人带马冲出了密林,在座的王公大臣们立即起了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不好。 侍卫浑身浴血跪在高台前,嘶声大喊:「万岁爷,五贝子遇刺!密林中混入了十二名白莲教乱徒,携带弓箭,贝子爷脱出包围圈后,仍有四名刺客追赶,生死不知……」 木兰围场出现了白莲教刺客? 四下一片譁然! 那岂不是人人都有危险?要知道,除却太子,众位阿哥全都在里边! 太子皱起了眉,心下有了不好的预感。 干隆沉下了脸,一拍桌子,「传禁军!」 禁军首领快速出列,干隆正要下令,永琮的侍卫应七满面焦急地沖了出来,下了马,抖着嗓音,「禀万岁爷,四阿哥、七阿哥有难,黑衣刺客追寻五贝子至两位阿哥身旁,刺客他、他们……」 太子眼神陡然变了。 「刺客怎么了?!」太子厉声问。 「他们拿出了两支鸟铳!」应七说罢,颓然地倒在了地上。 应七的话音刚落,太后、皇后和一众妃嫔方寸大乱。 鸟铳! 她们处在权力中心,不会不知晓,这武器的可怕之处。 太后喃喃着「哀家的小七」,皇后抓紧了于嬷嬷的手,面色发白,嘉嫔悽厉地喊了一声「永珹」,差些晕了过去。 娴贵妃、纯贵妃,全都大惊失色。 干隆怔住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永珹和永琮都陷入了危险之中? 刺客携带了鸟铳? 那是火器营才有的东西! 第119页 吴书来扶住了他,「万岁爷,万岁爷?」 太子凛冽着双眸,深吸了一口气:「皇阿玛,儿子请求率领禁军前去!」 干隆失态地嘴唇颤抖,眼眶罕见地红了,语无伦次地道:「好,好,务必把永琮他们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话音刚落,太子三两步下了高台牵了马,面前是集结完毕的禁卫军。 眨眼间,马蹄声响起,太子握紧缰绳,纵马奔驰,几乎把手心攥出了血来。 唿唿的风声响彻耳边,他轻声自语道:「永琮,这回没有哥哥在,全靠你了……」 * 太子到来的时候,永琮正坐在树根旁边,大口吃着燻肉。 永琮以为第一次杀人会有不适,但因为距离离得远,且被永珹挡着,他并没有看见黑衣人的死状,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很快就释然了。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虐待谁,也不能虐待他的小肚子。 一边吃,他还有着云里雾里的感觉,他真的杀人啦? 这是第一次,四枪全中哎。 果然,困境之中,人是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潜力的。 如果二哥知道,会不会欣慰的夸奖他,送他一车的点心呢? 「永琮!」 咦,是他幻听了吗?怎么听到了二哥的声音? 永琮像只小仓鼠一样左右张望,太子下了马,大步上前,失笑道:「你没听错,二哥来了。」 太子看见完好无损的永琮,心稳稳地落在胸腔里,勐然发觉背后被冷汗给浸湿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永珹靠在树的另一端用着干粮,此时激动地起了身,「二哥!」 太子打量了一番永珹,四弟也没有受伤。 禁军前来报告永琪的伤情,还有黑衣人的死因,他心下就有了数,微微颔首,「派一队人前往内围,那儿还有八个刺客……还有牺牲的侍卫,一个不落地送回营地!」 禁军利落地应是。 他们有条不紊地收拾了起来,太子拍了拍永珹的肩,沉声道:「你们没事,孤便放心了。现下最重要的便是回营,五弟伤势过重,等他醒来,再下定论。」 说罢,太子看向永琮,对上他期待的小眼神,顿了顿。 那些黑衣人,都是永琮瞄准击杀的,一击致命,全中要害。 「很棒。」太子弯起了唇,蹲下身,把永琮搂进了怀里,悄声道:「没有辜负哥哥的期望……1号果真是1号了。」 永琮红着眼眶,哽咽一声,咧开嘴笑了。 * 一行人回到营地,又是一番兵荒马乱。 除却五阿哥受了重伤,四阿哥、七阿哥完好无损。太医检查过永琪的伤情之后,说拔箭后不到半个时辰,五阿哥就会转醒,众人的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大帐里,太医给永琪上好了药,太后念着阿弥陀佛,嘉嫔拉着永珹的手直抹泪,皇后抱着永琮不撒手,干隆叫了太子去外头,父子俩面色如出一辙的严肃。 片刻后,太医惊喜地喊:「五贝子醒了!」 干隆和太子回到了营帐里,注视着榻上白布包裹着的永琪。 永琪只觉浑身上下泛着疼痛,低唿了一声,慢慢睁眼,呢喃道:「皇、皇阿玛?」 他这是在做梦吗? 他回到了营帐?! 永琪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张了张口,正欲说话,永琮冷冰冰地唤了一声:「五哥。」 四阿哥永珹的目光,同样是冷冰冰的。 永琮接着笑了一笑,「你醒啦。」 永琪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七弟。」 下一秒,他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永琮从锦袋里抽出1号,舒展手臂,手指紧紧握住枪身,满面笑容地拿它指着永琪的脑袋,「五哥,醒了就好,我们该算帐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7 18:43:04~2020-07-18 12:3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六一奇蹟芝士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妍子、六一奇蹟芝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素锦流年 80瓶;我就是小仙女、宝宝叫芣苡 20瓶;你们的玉哥哥、太阳?、六一奇蹟芝士、惜福的小人儿、21763363、斑驳缭乱 10瓶;云深不知处 6瓶;织织今天学习了吗、一清、阿唿不吃草 5瓶;橙子 3瓶;吃货纸人、污浊的人间失格、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定论 「永琮!」 「七弟!」 皇后上前拉过永琮的手, 厉声斥道:「你这是玩什么?!永琪还病着,玩闹也不是这个玩闹法。」 说罢,给永琮使了个眼神。 你皇阿玛和皇玛嬷都在这儿, 永琪再怎么样也是大清皇子,你的五哥, 怎么能把利器对准他!? 方才经过太子一番解释,众人才明白,是永琮手上的「神器」让一行人脱了困。嘉嫔看着泛着银光的1号,心惊胆战的, 五阿哥这是做了什么,惹怒了向来和气的七阿哥? 太后也慌忙唤了一声:「永琮!不可与你五哥闹腾。」 皇家骨肉相残的事儿,怎么会出现在小五和小七身上?! 太后往后退了一步, 桂嬷嬷忙搀扶着她, 给她顺气。 第120页 干隆把永琮、永珹和永琪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面沉如水,先是斥了一句永琮,沉声道:「永琪伤重,要想玩闹, 过几日方可。把它放下!」 太子也道:「永琮,放进锦袋里去。」 …… 永琮握住1号, 不过是吓唬吓唬永琪罢了,他没有拉动枪栓,也没有瞄准目标,就这样随意地一举。 不过, 心中蕴含的火气,不是能轻易熄灭的。 他撇撇嘴,顺水推舟地收回了1号, 露出一个惭愧的表情,「是永琮鲁莽了。」 永琪眦目欲裂,三言两语,就把永琮这大逆不道的行为定作了「玩闹」? 永琮明明是想杀了自己!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敢?! 永琪心中再怎么恨也无济于事。愉嫔不在这儿,大帐里也没有一个为他说话的人,众人都在想,能让七阿哥这般愤怒,说要「算帐」,五阿哥到底做了什么? 凝重的气氛蔓延,吴书来的头几乎要低到了地面上去。 小祖宗果然是小祖宗,不仅仅是太子爷、皇后娘娘,连太后、万岁爷都为他开脱。五阿哥,贝子爷,您自求多福吧…… 永琪喘着粗气,惊怒极了,一开口就扯动了嵴背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嘶嘶地唿着气,说不出话来。 「皇阿玛,皇玛嬷,皇额娘。」永琮转过身,委委屈屈道,「如果不是二哥给我的1号,我和四哥都要葬身鸟铳之下了。」 他指了指床榻上的永琪,眼眶红了红,边说边抹眼泪,「我的好五哥,被刺客追杀的时候恰好遇上了我们,向我和四哥求救。求救原本没什么,亦是亲兄弟的分内之事,可他喊的不是『四哥,七弟』,而是『二哥,七弟』!」 小豆丁一哭,干隆他们就心疼。待听完整永琮的话后,所有人的面色都变了。 头一个问话的不是太子,而是嘉嫔。她紧紧抓着永珹的手,不可置信道:「永珹,他真的这样说?!」 永珹抿了抿唇,想到千钧一髮之时,自己的绝望和不甘,他涩然道:「没错,五弟喊的就是『二哥』。」 永珹这孩子向来实诚,最是温柔,绝不会说谎。 况且他与永琪关系向来不错,干隆他们都是知晓的。永珹没必要陷害手足兄弟! 霎时,太后、皇后她们,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祸水东引,趁机逃生,却没料想到,刺客携带了鸟铳…… 太后捂着胸口,皇后闭了闭眼,干隆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神色莫测,深深地望了望永琪。 太子眼神冷冰冰的,哂笑一声,「五弟,孤不好好在高台上坐着么?这是你早知道的事儿,总不能一句『口误』,就简简单单地掩饰过去了吧?」 永琪脸色涨红,又变得雪白,他强撑着力气起身,虚弱地张口辩解:「皇阿玛,当时……当时刺客穷追不捨,儿子情急之下,脑海出现幻觉,期待着二哥救我于水火之中,绝无害人之心……皇阿玛明鑑!」 「幻觉?好一个幻觉!」嘉嫔却是忍不了了,不顾规矩礼节冲上前,狰狞着面容质问,「你四哥向来体弱多病,你又不是不知晓!五阿哥,你安的什么心思,把永珹说成了太子殿下,是为了刺客们放过你吧?!莫说永珹,七阿哥一个孩子,如何能对抗刺客?一个身子不好,一个年纪还小,你也下得去手!」 说罢,呜呜呜地嚎哭起来,趴伏在地面上,不住地磕着头:「万岁爷,太后,皇后娘娘,请为嫔妾做主,永珹是大清的四阿哥,也是嫔妾的心肝肉啊!」 永珹眼里闪烁着泪光,「额娘!」 他同样跪了下来,哽咽道:「请皇阿玛、皇额娘宽恕额娘无礼之罪,她这是关心则乱……」 大帐里瞬间充斥着哭声,太后无声地嘆了口气,「皇帝,嘉嫔她也不是有意的,为母则强啊。」 被嘉嫔这么一闹,永琪的满腔话语都憋了回去,顿时手足无措,真正地害怕了起来。 皇后上前几步,让嘉嫔起身,温声道:「你说得不错,快起来,永珹也起来吧。都是做额娘的,本宫最懂你的心思……幸而永珹和永琮安然无恙,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至于永琪,皇上自有定夺,不会冤枉了人,也不会轻饶了。」 嘉嫔抽抽噎噎道:「谢、谢娘娘体恤。」 永琮注意到,自家额娘的眼睛也红了,蹬蹬蹬地上前,拉过皇后的手,仰头道:「皇额娘,您别哭,我还是好好的呢。」 童言童语,惹得太后和皇后笑了起来,太子心下一松,看向永琪,柔和的笑容又重新恢復了冷肃。 太子是自责的。 早在处理永璜的时候,太子便看出了永琪针对永琮,让永琪跟着自己一道办案,吸引敌人的仇恨。日后白莲教找上门来,也算是给五弟一个小小的教训。 他知道京城的许多官员与白莲教勾结,热河亦是。刺杀,这在太子的意料之中,他也预备藉机发作,上奏皇阿玛,连根拔除白莲教的势力,扫除内部的威胁。 可牵连到永珹和永琮,是他没料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还是太过自傲了些,没想过火器泄露的可能性,现下看来,火器营也出了叛徒。 情势不容乐观,太子眯了眯眼,他不准备让永琪蹦哒下去了。 听侍卫禀报的话语,就知道密林中是何等的惊心动魄!但凡永琮瞄准得偏了一些…… 第121页 他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想。 干隆的神色愈发暗沉。 前几日辉特部盯上太子,买通宫人递送香囊,引得他震怒无比;要不是永琮破坏了这个计划,太子的名声就毁了。现如今,白莲教刺客混入围场,火器营的鸟铳泄露,一件又一件大事聚集在一起,干隆难得感觉到了一丝疲累。 让他更为疲累,更为心惊的,是永琪的那一声「二哥」。 好一个五阿哥,好一个永琪啊。 「去,把永琮的侍卫给朕叫来。」干隆平静地道。 他一开口,大帐里骤然无声,吴书来鹌鹑似的,低低地应:「是。」 永琪心道不好,忍着疼痛叫了一声皇阿玛,干隆瞥了他一眼,不带起伏地道:「躺着。朕让你说话了吗?」 话语间听不出什么怒气,但熟悉的人都知晓,这是万岁爷发怒的前兆。 永琪是真的怕了,悔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哪会喊什么二哥?! 可他不能违背圣令,只得颤抖着身子躺下。 永琮的侍卫不像永琪的侍卫那般人人带伤,康健的很。他们守在大帐之外,吴书来一传达了干隆的命令,侍卫们就鱼贯而入,「奴才给万岁爷请安……」 「行了,免礼。」干隆挥手,淡淡地问,「五阿哥在远处大声求救的时候,喊的是什么话?」 侍卫们面面相觑,领头的那位拱手道:「回万岁爷,五贝子喊的是『二哥,七弟』,呃,奴才或许听错了。」 他从前是御前侍卫,武艺不凡,干隆分外看重,后来拨给了太子的毓庆宫,太子再把他调给了永琮。 这人憨直,最不会说谎,干隆捏了捏眉心,「下去吧,不必守在这儿了。」 言外之意,是让他们原地解散,放松放松。 累了一天,还遭受了生死之难,侍卫们谢恩过后,喜出望外地退出了营帐。殊不知,营帐里头,迎来了真正的暴风雨。 「永琪,朕一向看重于你。」干隆一反常态地和声道,「此番遇刺,更是无妄之灾,朕知晓你有诸多委屈……」 不等永琪回话,干隆瞥了他一眼:「情急之时求援不假,喊声『二哥』,朕也当你是无心之过。」 永琮睁大眼,气鼓鼓的正欲说话,太子按住他的肩,轻轻摇了摇头。 「但,永琮救了你,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你得感恩。」干隆沉声道,「行大礼,道一句谢,朕就抹去了你今日的过错。」 永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要对着六岁的奶娃娃行大礼?道谢? 方才永琮拿枪指着他,皇阿玛是选择性地遗忘了吗?! 永琪是绝不可能对永琮低头的。 自从七弟来了上书房,他便事事不顺。不知道是何原因,永琪觉得自己和永琮天生不对盘,相看两生厌。这也没什么,原本他都决定无视永琮了,可这个弟弟,竟举着枪,想着杀他! 刚刚永琮这般大逆不道的做法,只换来几句轻飘飘的斥责,凭什么?! 愉嫔从小告诉他,他是堂堂五阿哥,除却太子和大阿哥,无人能与他相比。他的骨子里是骄傲的,自从师傅们夸他「聪慧不凡」「文武双全」,骄傲就更深了一层。 「皇阿玛,兄长对幼弟行礼,这于理不合。」永琪努力地翻下床塌,因为扯到伤口,他痛唿一声,还是坚持跪在了地上,红着眼眶磕头,「除了此事,其余的惩罚,儿子都认了!」 干隆突然笑了,「好,好,好。」 「救命之恩,难道消不过什么规矩,什么礼制?」干隆怒道,「荒唐!」 说完这句,干隆转向太后,「皇额娘,朕记得,十二叔膝下的弘昆,十五年的时候刚去……十二叔年过六旬,无人奉养,着实是一大悲事。」 太后一惊,皇帝这是想把永琪出嗣给履亲王?! 她下意识地想要劝说,可转念一想,永琪做出了这样的事,诸位阿哥不可能与之交好了。 小七对他像对待仇人一般! 改了玉牒,对永琪来说也是好事,有固定的爵位俸禄和土地,还有旗下佐领的名额,余生算是安宁了。 永琪少说也是一个郡王……等下任皇帝加恩,册封亲王,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太后动了动唇,过了许久,长长地嘆了一声,「不错,你十二叔伶仃一人,无人相伴,香火不旺。」 伴随着永琪不可置信的目光,干隆一锤定音,「等回京之后宣旨——朕之五子永琪,出继为履亲王允祹之嗣孙,饮食起居,一概与皇子等同。」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击在心头,永琪又是震惊又是绝望,大叫了一声「皇阿玛」,随即晕了过去。 第72章 叫冤 永琪昏迷了之后, 帐子里一片寂静。 干隆让守在帐外的太医进来诊治,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永琪贴身侍从王旺儿:「让你的主子好好静养,这几日别下榻了。」 王旺儿颤抖着应了是。 嘉嫔面上带出了几分喜色, 永珹神色复杂,皇后牵着永琮, 轻轻嘆了一口气。太后揉了揉太阳穴,疲惫地道:「都散了吧。」 出继永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 临行前,太后望了望昏迷的永琪, 回忆起他六岁的时候那副机灵可爱的模样,嘆着气问桂嬷嬷:「他怎么就成这样儿了?」 第122页 一个永璜还不够,再来一个永琪。老太太不是铁石心肠之人, 亲孙子长歪了, 她比皇帝还心痛、疲累。 桂嬷嬷低低地道:「太后……」 干隆的心比太后冷硬了许多。 他虽说把永琪过继给履亲王当嗣孙,心下还是有些犹疑的。 后来下定了决心,先不劳烦十二叔了。 这性子能掰回来最好,不能掰回来,那十二叔可就平白增添了拖累。十二叔年纪大了, 晚年是享福的,不是接烫手山芋的, 故而永琪仍旧起居南三所,就读上书房,平日份例皆和皇子阿哥相当,永琪也依旧唤他「皇阿玛」。 这个贝子衔, 同样保留着。 形式与众皇子等同,但实际的意义,可就完全不同了。若永琪依旧不知悔改, 别说郡王,就是贝勒,朕也不会加恩于他! 安排了诸事,干隆叫上太子,召集了心腹大臣,去中央大帐里商议紧急事务。刺杀那么大的事就发生在眼皮子底下,何尝不是白莲教对朝廷的挑衅? 这次秋狝,他差些没了三个儿子! 今晨,青果的供词已经出来了。负责刑讯的都是箇中好手,一个娇滴滴的弱女子坚持不了多久,就算青果有心机,有谋划,能抗得过种种刑罚? 下面人烧来了一壶滚烫的热水,作势欲毁了青果的面容,她即刻交代了香囊的前因后果。 辉特部首领信任她,行宫里谁是准噶尔的细作,也不吝啬告诉她。 很快,吴书来领着侍卫,拖走了八个宫女太监,包含两个管事太监,一个年长的嬷嬷。其中一位宫女是负责清扫太子寝宫的,什么时候放入香囊,也未曾可知,防不胜防啊。 前有白莲教,后有准噶尔,内忧外患聚集在一处,帐子里皇帝的气压极低,文臣们敛目不语,武将们请求出战。 「万岁爷,臣以为,事有轻重缓急……准噶尔首领不安分,但作乱不在一时,现下不是最好的讨伐时机。刺客混进了木兰围场,五贝子身负重伤,四、七两位阿哥也差些……」傅恆面沉如水,拱手请战,「臣以为,剿灭白莲教,势在必行!」 若不是永琮携带了1号,且描得极准,超常发挥,自己的小外甥和儿子福隆安,都要葬身围场了。 一想到这个,傅恆就忍不住的后怕。 傅恆的话语得来了许多应和。 许久之后,干隆像是下定了决心,「他们的教坛总部设在四川,地势崎岖,易守难攻。且教众潜伏在各处,难以察觉……朕要彻底拔除这个顽疾,掘地三尺,也要把白莲教灭了去!传消息回去,让军机处拟出章程来,等朕回京过目。春和,朕命你组建一支新式火器营,一百人即可……先挑好人选,给朕过目。」 傅恆领命的同时,心下一惊,望向太子。 新式火器营?那火器,是七阿哥持有的连发枪么? 他已是身兼数职,万岁爷却还要把新式火器营交由他组建,抛开了火器营的长官……除却重重外因,只有一个,刺客持有的鸟铳,是火器营泄露出去的。 官员勾结,通敌卖国…… 太子微微颔首,傅恆深吸了一口气,严肃了面容。 干隆大致吩咐下去后,商议便到此结束。皇帝很快离帐,太子紧随其后,等文臣散去,武将们聚集在一处,不知是谁感嘆了一句,「七阿哥英勇不凡,令人钦佩啊。」 听闻了枪枪致命的事迹之后,连纵横沙场许久的老将也震惊许久,自愧不如。 从前,他们只知道七阿哥如何受宠,如何聪慧,没想到他小小年纪遇到生死危机,却能够这般冷静勇武! 他们隐隐听说过宴请蒙古王公之事,那个牵连到太子的香囊也是七阿哥处理的,打了青果格格一个措手不及,准噶尔的阴谋胎死腹中。 嘶……七阿哥长大之后,那还得了?! 众人用艷羡的目光看向傅恆,「春和啊春和,看样子,你真的要教出一位大将军王了!」 数不清的恭贺声响起。 此时有人眼睛一亮,蠢蠢欲动地道:「富察大人,组建火器营可是头等要事,那教七阿哥骑射的差事,岂不是难以为继了?」 傅恆「呃」了一声,俊朗的面孔轻皱,他还真没想到这点。 的确,组建新式火器营,他就抽不出空档来教永琮了,得找个师傅来代班。 傅恆摸了摸鼻子笑道:「这话不错,我回头便禀报万岁爷。」 「那还要春和替我多多美言几句啊!」众人七嘴八舌地争了起来。 「你个憨货,自己打仗都打不明白,还想教授七阿哥?莫要把阿哥给带坏了!」 「哼,你使惯了刀剑,管什么用?没听说吗,七阿哥喜爱火器,使得炉火纯青!教完骑射,老夫即可传授火器一道的经验,名师出高徒,不是说说而已!」 「就你还名师?笑死人了,狗熊还差不多!」 「呸!就算狗熊,也比你这耗子厉害!」 将领们争着争着,面红耳赤,都快打起来了。 傅恆:「…………」 * 裕贵太妃随行秋狝的第二日,因为水土不服生了一场病,引得太后分外担忧,召来太医诊治,和亲王弘昼于行宫侍疾,并未参加围猎。 这日,裕贵太妃的病情好转,瞧着即将痊癒,弘昼松了一口气,有心思去打探秋狝的事儿了。 第123页 他本质是一个爱热闹的人,最喜欢听谁谁谁争得了第一,谁谁谁被皇帝给夸奖了,好似身临其境一般,热血沸腾。 听闻干隆将围猎的彩头赐给了七阿哥永琮,弘昼「嚯」了一声,惊奇道:「永琮那小子,力压众位哥哥夺得了头筹?」 不能吧? 这结果怎么那么玄幻呢? 程有才压低声音道:「围场出现了刺客,还带了鸟铳!五阿哥重伤得遇了四、七两位阿哥……七阿哥携带了新式的火器,开了四枪,全中要害……刺客来不及使用鸟铳,全死了。」 他和吴书来是同乡,幼年时幸运地分配进雍王府,一个伺候四阿哥弘历,一个伺候五阿哥弘昼,关系非同寻常。这次得了干隆的授意,程有才有意探听的时候,吴书来全都告诉了他。 弘昼倒吸了一口凉气,听见「刺客」二字,神色先是惊惧,后变成了亢奋,在殿内转着圈圈,「我竟不知发生了那么多事。永琮,他才几岁?了不得啊!」 感嘆了好一会儿,弘昼咂咂嘴,「这把弓,是要给他。四哥好福气……对了,永琪的伤怎么样?清醒着么?爷这个做叔叔的,得去看望看望侄儿。」 程有才犹豫半晌,像是有话要说。 弘昼踹了他一脚,「支支吾吾的做甚?话都说不明白!」 程有才苦着脸,还是把永琪的所作所为说了出来,「……叫了声「二哥」,祸水东引……万岁爷震怒,已经下令说,要把五贝子给履亲王当嗣孙。」 弘昼呆滞半晌,「嗣、嗣孙?」 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好啊,要是永琮没有枪,他就再也见不到小侄儿了! 他脸上青青白白交错,好半晌怒吼了一声,跳着脚骂道:「就永琪这样的,当嗣孙?十二叔冤枉啊!」 说罢,喘着粗气,急匆匆地奔了出去。 …… 自从出了永琪的事,干隆一直保持着低气压。 心情不好,他就想作诗,抒发一番内心的苦闷。 一想到老五的所作所为,干隆又气又怒,要不是愉嫔不在这儿,他都能废了她。 要不是太子给的1号,永琮差些没了! 看在永琪受重伤的份上,他手下留情了许多,只是,他对这个儿子的情谊,是彻底的,完完全全的没有了。 「拿纸笔来。」干隆沉着脸道。 吴书来小心翼翼地应了是,一转头,见弘昼气沖沖地前来,他一惊,「万岁爷,和亲王来了。」 不等干隆开口,弘昼行过礼之后,大声嚷嚷道:「四哥,您怎么能让十二叔接手永琪那个糟心玩意儿?十二叔劳苦功高,却要永琪承嗣,十二叔冤枉啊!」 吴书来张大嘴,目瞪口呆。 干隆的额间青筋蹦跳,一拍桌子,「闭嘴!」 弘昼立即闭上了嘴,还是委委屈屈的,眼神里透出一句话:四哥,你不地道。 干隆满腔的苦闷都给弘昼搅没了,咬牙切齿道:「永琪还是养在宫里,挂个名头罢了,朕会麻烦十二叔?若是他再不知悔改,做了嗣孙,也是不能袭爵的!」 弘昼恍然大悟,「原来四哥早有打算。」 又哀哀嘆气,「四哥,您也别自责了。永琪能养成今天这副模样,弟弟觉得,与他额娘不无关系,您要罚,就罚愉嫔便好,何必气得伤了身呢?」 干隆瞥他一眼,哼笑一声,「你倒是主意多,朕自有定夺。你专门求见一回,便是给十二叔叫屈的?」 话音一落,作势要驱赶弘昼。 弘昼连忙摆手,挤出一个谄媚的笑容,眼睛放光:「四哥,其实吧,弟弟是想看看永琮的那把『神器』!叫1号是不是?嘶,恰配其名啊!对了,永琮在哪儿?」 干隆无语片刻,才道:「在草地上捉兔子呢。」 弘昼一拍大腿,「捉兔子?弟弟最在行啊!小侄儿也不早说!」 嘿嘿一笑,弘昼就告退了,说要帮忙捉兔子去,背影看着火急火燎的。 干隆:「…………」 作者有话要说:  干隆:????? 你几岁了?永琮几岁了? 第73章 捉兔 永琮自围猎归来, 又待在永琪的帐子里许久,着实累得不轻。 他牵着皇后的手回了寝宫,脱下满是泥泞的骑服, 洗浴过后,飞快地用了些点心, 喝了些水,便扑到床上满足地嘆气,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唿噜,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皇后坐在一旁的榻上守着他, 轻轻地扇着风,用温柔骄傲的眼神看着他许久。 永琮的睡颜舒展,脸颊肉嘟嘟的, 泛着健康的红晕, 小嘴也微微地翘起,半分都没有被黑衣人影响,让皇后悄悄地松了口气。 才六七岁的年纪,亲手击毙了刺客,或许人人都在称赞, 她这个做额娘的却担忧极了。她怕小儿子陷入梦魇,挣脱不了惊吓的泥沼。 现在看来, 永琮忘却的差不多了,这就好,这就好。 于嬷嬷把林宝和其余的宫人拉在一边,低声叮嘱道:「七阿哥经歷了生死之劫, 定是累极了,也受了好大的惊吓。你们侍候的时候轻手轻脚的,万万不要惊醒了主子, 不论谁来找,都给推了。」 林宝郑重地点了点头。 皇后守了一个时辰便离去,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她的处理。寝殿清凉且安静,无人打搅,伴着微凉的风,永琮睡了个畅快。 第124页 永琮真的累极了。围猎的时候不觉得,一出围场,手脚酸软,伴随着铺天盖地的困意。 要不是对永琪的愤怒支撑着他,他才不会在帐子里呆了那么久! 真是的,耽误他睡觉啦。 一觉醒来便是清晨,他迷迷煳煳地睁眼,不知今夕何夕。天光乍亮,墨书端了一盆热水来,「阿哥,醒了?」 永琮软软地应了一声,赖了一会床爬了起来,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只觉得疲累不见,精神抖擞的,浑身上下舒适极了。 摸了摸抗议的肚子,他问:「姑姑,什么时辰了?」 墨书笑道:「辰时刚过一刻,阿哥可要起身?六阿哥、小郡王,小贝子,还有两位伴读,在前殿用早膳。昨儿他们也来过一回,阿哥睡得正香……被奴婢劝走了。」 永琮眼睛一亮,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哎呀,都给我睡煳涂了,我答应过穆穆,要去捉兔子的。」 永琮蹬蹬蹬地下了床榻,飞快地穿好了小衣裳。他一身月牙白的常服,腰间挂了个银丝锦袋,美美地在镜子前照了一会儿,往前殿奔去。 南瓜粥的香味传入鼻尖,永琮肚子愈发咕咕咕叫了起来。 永瑢最先发现他,惊喜地站起身,「七弟!」 叫着七弟,眼眶竟然红了,一抹脸,懊恼道:「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就让你与我一道围猎了,哪会遭受劳什子的刺客?」 他与三哥高高兴兴地进了密林,抱着比过永琮的念头,永瑢拉弓拉得卖力极了,收穫也不错,不到一个时辰就猎了一只獐子。 永瑢得意地想,永琮那边,肯定还没有得手吧? 他们一直待在外围,没有往里走,故而侍卫来寻的时候也是极快的。听闻四阿哥、五阿哥和七阿哥遇刺,永璋和永瑢都懵了,永瑢当场就吓得流了眼泪,打起了嗝:「嗝,四哥,七、七弟,没事吧?」 侍卫奇怪于六阿哥的说辞,他竟没有提到五阿哥。这想法只是一瞬,侍卫肃然拱手,「回禀六阿哥,五阿哥重伤,四、七两位阿哥安然无恙,此时回到了营帐里边。万岁爷派奴才前来通报一声,围猎即刻取消!」 永瑢喃喃道:「七弟没事就好。」 永璋面色凝重了起来,木兰围场竟出现了刺客,他们现下也不安全了。 焉知还有没有后继的一波刺杀? 永瑢一边打着嗝,一边红着眼,像个兔子似的出了围场。高台上只剩下红色的大鼓静静竖立着,纯贵妃焦急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永瑢大喊道:「额娘!」 纯贵妃拉过他们哥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见他们完好无损,长长地松了口气,「快和额娘回帐子去,出大事了……」 「七弟呢?嗝,我要找七弟。」永瑢仰起头打嗝道。 纯贵妃低低道:「他受了惊吓,回寝宫歇息了。皇上有要事处理,皇后娘娘守在永琮身边,现在找不了,乖,和额娘一道走吧。」 永瑢不是拎不清的人,他乖乖地应了,牵起纯贵妃的手。母子三人行在一处,永璋沉声道:「额娘,五弟的伤……不碍事吧?」 纯贵妃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摇摇头轻声道:「休养几日便好,但皇上已经下了口谕,过继永琪给履亲王做嗣孙,回京之时颁布正式的诏令。这消息还在封锁之中,额娘先告诉你们了。」 永璋和永瑢惊骇地睁大了眼。 …… 回忆起昨日的遭遇,永瑢气咻咻地道:「都怪那个永琪引来的刺客!」 他连「五哥」都不喊了,想必是气坏了。 穆穆挥舞着手臂,包子脸上是同样的愤慨,扁扁嘴:「要不是小舅舅厉害,穆穆就见不到你了……」 绵德最是腼腆,此时罕见地沉着脸,附和了一句,又晶晶亮地夸了永琮,「和珅都和我们说了。七叔,绵德怎么不知道,你竟然是神射手哇?」 永琮唿噜噜地喝着南瓜粥,等到肚子半饱,放下碗,小声笑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六哥,你别担心我。至于神射手……其实一般般啦,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厉害?」 回忆起昨日发生的刺杀,永琮觉得恍若隔世。 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自己那么帅,真是帅呆了! 那个连发四枪,枪枪致命的人,真的叫永琮吗? 福隆安肯定地点头:「表哥最厉害了!」 和珅弯起眼,笑眯眯地道:「奴才讲不来故事,描述不了七爷万分之一的英姿。」 和珅也叫他七爷了! 美滋滋地夹了一个糯米糍,听着小伙伴们的彩虹屁,永琮吃好之后,一抹嘴巴,「走,我们捉兔子去!」 一桌小豆丁全部欢唿了起来。 永瑢转了转眼珠子,「永琮,玉录玳能不能和我们一起捉兔子?额娘让我带带她。」 玉录玳是纯贵妃所生的四公主,比永琮大上一岁,平常与他没什么交集。 永琮使劲点头,悄咪咪地望了福隆安一眼,「好啊,带四姐姐一起玩儿。」 穆穆心生喜悦的同时,凑到永琮耳边念叨:「小舅舅,我们不挂兔头了吧?」 永琮心虚起来,敲了敲他的脑壳,「挂什么挂?把它咽进肚子里去,不许提了!」 * 行宫的竹林旁边,有大片大片的青草地,瀰漫着湿润的芳香。偶尔有野花一两朵,给青翠点缀了一抹亮色,微风阵阵,青草摇曳,是一处难得的好风景。 第125页 永琮深唿吸一口气,几乎看呆了去。他觉得,捉完兔子,这里再适合野餐不过了。 他扯着嗓子喊:「林宝!」 林宝屁颠屁颠地赶来,「七爷,有什么吩咐?」 「拿一块超大的野餐布过来……嗯,就是像桌布那样,又长又宽,能够装载好多人的。」永琮比划了许久,见他还是云里雾里的不明白,眼睛一亮,「你去寻李钦,二哥肯定知晓的。顺便,让二哥捎一些点心和好吃的膳食过来,就说我们预备野餐!」 林宝得令,飞快地奔走了。 穆穆双眼放光,他看到了好多好多的肥兔子,有灰色的,也有雪白的。宫人们都顾得紧紧的,不会出现什么危险,故而穆穆半点不怕,蹑手蹑脚地走了几步,往前一扑—— 兔子翻了一个不屑的红眼,很快地熘走了。 穆穆呆愣在原地,永瑢哈哈笑了起来,「看我的!」 他年纪大一些,懂得也多一些,眼珠子转了一转,从宫人拎着的竹篮里拿起一片青菜叶,蹲在了草地上,看着要「守叶待兔」了。 等永瑢腿都蹲麻了,一只兔子都没有上钩。他撑着衣襟想要站起来,永琮嘿嘿一笑,肚子里冒出了坏水,装作不经意地一撞,永瑢连人带菜叶,一头栽在了草地里。 永瑢悲愤地喊:「永琮——」 四公主玉录玳紧紧地跟在六哥身边,她穿了浅绿色的襟裙,衬得五官愈发可爱,见此抿唇笑了起来,露出了好看的小梨涡。 福隆安不经意地与她对视了一眼,随即转过头去,永琮立马蹭到了他的身边,「表弟,表弟!」 福隆安询问地看向他,永琮悄声问:「我四姐姐怎么样?不错吧?」 福隆安:「……」 福隆安张大嘴,他真的没想到这方面来。他狐疑地瞥了永琮一眼,正直道:「表哥,我才六岁,不是小色鬼,和你不一样的。整天想什么呢?回头我要告诉皇后姑姑去!」 永琮:「…………」 不,表弟,你误会了,我是给你和未来媳妇牵红线啊。 因为永瑢出了丑,草地里响起一连串清脆的笑声,弘昼火急火燎赶来的时候,恰好看见了六侄子头朝地的这一幕。 「哈哈哈哈哈!」弘昼笑得最大声,给永瑢幼小的心灵再次造成了重击。 笑完之后,弘昼来到永琮身边,拍了拍他的肩,挤了挤眼睛,「永琮,五叔帮你捉兔子,捉完之后,借1号给五叔摸摸可好?」 他就说呢,五叔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听说了他的「英勇事迹」,瞻仰1号而来。 永琮仰头看着不着调的五叔,起了促狭的心思,「五叔,你问错人了吧?我这里没有1号。」 弘昼不信他的鬼话,揉了揉永琮的嫩脸蛋,「你皇阿玛亲口说的,那还有假?」 「骗你干什么?」永琮眨了眨眼睛,真诚地道,「我这里只有沙雕,没有1号。」 「沙——雕?沙子做的塑像?还是射杀大雕?」弘昼被他搞迷煳了,想了老半天一拍手,也不和永琮绕弯子了,「就是那把银色的,小巧的连发枪,二侄子送你的礼物。」 永琮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嘻嘻一笑,「是那把枪啊。这样,五叔,用不着捉兔子,你大喊一句『我是沙雕』,侄儿就借给你看看。」 弘昼大喜过望,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说一句话,可比捉兔子容易多了! 等太子领着林宝到来的时候,弘昼响亮的喊声惊起了一地飞鸟:「我——是——沙——雕——」 喊完,弘昼还喜滋滋地邀功,「永琮啊,五叔说得如何?」 永琮心里笑疯了,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五叔,你说的简直太棒了。余音绕樑,不绝于耳!」 太子:「…………」 太子笑容顿时消失,怒道:「永琮!你点心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每次做坏事,都能被抓包,这究竟是为什么?凭我高,还是凭我帅? 第74章 比试 永琮大惊失色, 笑容呆滞在了面上,见到太子,内心一波又一波的心虚之感上涌, 拔腿就逃。 他就仗着五叔不懂得「沙雕」的意思,可劲地欺负人, 谁知道让林宝请教李钦,二哥却亲自来了! 同为现代生活过一遭的人,太子自然知道永琮在干坏事。 瞧见永琮捂住屁股,转身欲逃的模样, 太子又好气又好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不顾弟弟的吱哇乱叫, 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 教训道:「世人皆知尊长爱幼,你怎能这样作为?五叔要看1号,给他便是……」 永瑢好不容易从草地里站直了身子,见此哈哈大笑,解气得不行, 永琮也有被教训的一天! 还是弘昼看不下去了,拉住太子的手给永琮求情, 「二侄子啊,我这喊上一声,也不是什么大事。和永琮玩闹呢!万万别打,万万别打。」 他以为太子是气永琮让他喊话, 殊不知,太子是气喊话的内容,这不是欺负人家不懂流行用语么! 永琮眨了眨眼, 生出了些许愧疚出来,哎,五叔大好人呀,以后自己得悠着点儿,这破运气,每回都能被二哥抓包…… 太子顺势放走了永琮,瞪了他一眼,笑着和弘昼道:「听五叔的。」 转身对李钦道:「把野餐布铺开,放在这儿。」 第126页 李钦笑容满面地应是,挥了挥手,宫人们就热火朝天地铺了起来。 穆穆见到太子,也不和兔子玩捉迷藏了,与其他小豆丁围了上来,兴奋地叫了一声:「太子舅舅!」 绵德腼腆地笑:「二叔。」 四公主拉着永瑢上前行礼,抿嘴露出个甜甜的小梨涡,「二哥。」 太子揉了揉穆穆和绵德的脸蛋,温和道:「玉录玳也在。」 听永琮解释了野餐的含义,小豆丁们全都兴高采烈的,顾不上捉兔子了,睁大眼,分外新奇地看着草地中央。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点心上布,还有晶莹剔透的果子露在玻璃杯里摇盪,香气四溢,映衬着碧绿碧绿的青草,恍惚间,给人一种无与伦比的视觉享受,只觉抛开了世俗,心灵都松快起来。 连见多识广的和亲王弘昼也感嘆了一句:「野餐好啊!」 等众人都盘腿坐在布上,哪还记得什么礼仪身份?你争我抢,大声谈笑,笑声迴荡在草地里,连害羞的绵德也学会了抢食。 太子望着双眼放光的永琮,似笑非笑,「孤说过的,不许用点心。」 永琮眼疾手快地拿过一块桂花糕,又飞快地塞进嘴里去,含煳不清地道:「二哥,不是用,窝在吃点心。」 太子:「……」 幸而弘昼解救了永琮的屁股,凑上前来嘿嘿笑道:「永琮,那把枪,总能借给五叔看一看了吧?」 永琮悄悄地瞅了眼二哥,重重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从腰间的锦袋里拿出1号,放在弘昼手中。 弘昼眼睛立马直了,男人哪有不爱枪的? 1号虽然小了些,不合他的尺寸,但长得实在是美极了,枪身流畅,银光耀耀,无一处不惹他喜爱。 永瑢他们早就对1号好奇了,此时绕着弘昼形成了圈圈,不断有惊唿声响起,「哇,好漂亮!」 「绵德,你摸摸,它不会走火的。」 「这么小的洞口,竟然装的下飞弹……」 秋高气爽,童言声声。 * 因为永琮遇险的事儿,皇后一直没有召见魏行雪。和敬前来请安的时候,魏行雪恰恰从内殿出来,她与几年前相比,容色有些许憔悴,面上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和敬不认得她,望了一眼,单单注意到她出色的容貌了。于嬷嬷掀了帘子出来,「公主,娘娘请您进去呢。」 和敬微微颔首,问了句:「方才出去的是谁?」 于嬷嬷低声道:「是年底放归的宫女,娘娘与她有些情谊。」 年底放归?那就是满二十五了。 和敬随即抛开了此事,给皇后行过请安礼后,面色沉了下来,气怒道:「永琪做下了这等丑事,永琮差些被连累得没了命!他半点事都没有,只一个过继,皇阿玛还是太过仁慈了。」 干隆专门给了驸马恩典,前几日她随驸马回了部落,在草原上生活了一段时日,后来才知道秋狝出了大事。自己年幼的胞弟身陷险境,和敬差些吓得失声,幸而消息传来的时候,刺客已经被永琮击毙了。 皇后瞥了她一眼,微嘆:「永琪受了重伤,皇上总要考虑在内的。本宫倒觉得足够了,他不再是大清的五阿哥,这番惩罚,比要了他的命还痛苦。」 她一直都知道愉嫔的心思,想着让永琪和太子一较高下,说不定还能争一争储君之位,让她一跃成为皇太后。皇上下旨让永琪做了履亲王嗣孙,愉嫔的愿望终将成空,任她千般算计,儿子不再是皇上的儿子了,又有什么用处? 思及愉嫔知道圣旨后的反应,皇后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同样的,比要了愉嫔的命还痛苦。」 和敬思来想去,还是气不过,「永琮安然无恙,那就先放过他。可日后的郡王、亲王爵,无论如何也不该授予的!」 「你当你皇阿玛老煳涂了?德不配位之人,哪有这么好的归宿。」皇后一笑,「就算皇上加恩,你二哥也不会允的。」 和敬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压低了声音:「说起二哥,他这回有没有『冲冠一怒』,想着给永琮出气?」 「永琪还在养伤,即使有气,也要等以后出了。你二哥忙着白莲教的事儿……」皇后提到「白莲教」,眯了眯眼,「永璜也是被白莲教害了的。那么多年,应有个了结了。」 和敬悚然一惊,可不是么! 大阿哥永璜与白莲教有联繫,五阿哥永琪又被白莲教刺杀,乱教的势力,真的到了掌权者不能容忍的地步。 焉知下一步,他们会不会来刺杀皇帝和储君?! …… 「皇上这几日心情不虞,你带着穆穆多去请安,做阿玛的,见到闺女都会高兴。」简单地提了提请安的事,皇后叮嘱道,「还有蒙古那边,你向来聪明,不用额娘说了。虽长居京城,但关系不能落下,知道了么?」 和敬一一应是。 * 今年的秋狝,真当是多事之秋。 刺客混进了木兰围场,还持有鸟铳,给所有勛贵大臣们敲响了警钟。 皇帝吩咐查办,太子率人协助,在封锁了消息、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之下,很快,热河的副都统与白莲教有私,副都统与火器营的几位官兵来往频繁,官兵麾下火器流出的证据,摆在了干隆的桌案之上。 像鸟铳这种利器,每一桿都被记录在案,本不会有流出的机会,但黑衣人手持的,是火器营前些年淘汰下的东西,摆在了干燥的库房里,重兵把守。若上级与白莲教有私,偷盗库房的鸟铳,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127页 说到底,官员通敌,本质上为了钱财而已。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热河的副都统扛不住金银的诱惑,犯下了这等株连九族的大罪,那别人呢?连火器营这般重地都出现了大纰漏,可见其余的军营,同样有重大的隐患,不得不防。 更重要的是,与白莲教来往的官员,都是旗人! 白莲教是有多年的底蕴的。他们发展教众,搜刮百姓的银两,被洗脑的属下们即使一贫如洗,也会主动上交「发展费」,他们用「发展费」贿赂地方官员,以武将尤甚。 地方官员又会上交孝敬给京官,这样层层相护,很多京官都不知晓,银子是从哪来的。 干隆震怒不已,震怒之后,便是心惊。 贪腐之风屡禁不止,都到了危害国本的地步了! 现下圣驾驻跸行宫,热河这一块都被查了个底朝天,许许多多的官员被秘密羁押,审讯。 消息还未传到京城,一场风暴雨在渐渐酝酿,等圣驾回京城的那一日,铡刀就会正式落下。 这一切,永琮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二哥自从野餐之后,日日忙得脚不沾地,俊脸瘦了,变得更加稜角分明了起来,很少有时间与他玩耍。 永琮心疼之余,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他还小,不能为皇阿玛和二哥分忧,等他长到十岁,就是个半大少年了,到时候天大地大,任由他去闯! 听林宝说,太医们精心照料了多日,五贝子终于能够下地行走,只不过前日里气怒攻心,伤口又崩裂了一回。 「气怒攻心?」永琮冷哼一声,嘀咕道,「有什么好气怒攻心的……」 没想到永琪拖着伤体,出乎意料地来寻他了。 永琮与小伙伴们玩射箭,拿了1号做彩头,谁赢了,谁就能拥有它一个时辰。别小看这一个时辰,穆穆和福隆安,都快因为这个打起来了! 不仅仅是小豆丁们,将军们闻风而至。他们得了干隆的允许,在一旁做裁判,傅恆止也止不住,只得无奈一笑,远远地望着了。 将军们是为了七阿哥而来。那么小的孩子,勇武不凡,谁都好奇,谁都喜爱。 顺便看一看名震围场的1号……听说新式火器营装载的就是这样的连发枪,他们心里痒痒的,都想抢先观摩观摩,看上一看。这可是火器划时代的进步! 永琮被将军们慈爱的目光看着,心里发毛,拉着弓,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正在这时,永琪被王旺儿搀扶着来到靶场。他的面色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见到永琮,像是见到救星一般,「七弟,五哥想和你谈谈。」 众位将军行完礼后神色怪异,看一眼永琮,又看一眼永琪。 永琪过继的事儿,他们是不知道的。他们想着,五阿哥都伤成这样了,不好好躺着,寻七阿哥做什么? 永琮放下弓,灿烂一笑,不经意地拿起1号,「好啊,我们谈谈。」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我蔫坏! 第75章 求情 永琪面色一变, 反射性地产生了恐惧的心理。 又是这把枪! 上一回,永琮胆大包天,当着皇阿玛和皇玛嬷的面指着他, 非但半点事都没有,他却、却要出继给履亲王当嗣孙了…… 永琪听到干隆的口谕后, 急火攻心,立即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永琪怔怔地望着帐顶,不吃不喝, 绝望一阵阵地瀰漫。 怎么出来秋狝一回,他就不是皇阿玛的儿子了? 那句「二哥」喊得错了,他也悔了, 可四哥和永琮不是没有受伤吗?他才是伤重的那个! 这样小的过错, 皇阿玛怎么就把他出继了? 永琪的脑海茫茫然一片,怨愤、悔恨、慌张一拥而上,最后化为了六神无主的担忧。 若是让额娘知晓了,他该怎么办?他被绝了继承大位的资格,额娘该如何自处? 人无措的时候, 就会寻求援助,可唯一能够安慰他, 能够帮助他的额娘,不在身旁……一想到远在京城的愉嫔,永琪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额娘从小教导他认真、上进,与其说是为了自己读书, 不如说是为了不辜负额娘的期望,让她以自己为豪。 若能得幸,日后, 他会让额娘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不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活着,更不用看皇后的脸色,日日请安。 这份奢望,被永琪深深地藏在了心底,他一直为这个方向努力着。 永琪幼时,刚刚开始懂事,对还是端贝勒的太子满腔崇拜,意图成为像二哥那样的人。 等上了学,他表现出异常的聪慧来,功课每每都是第一,师傅们大力褒扬,皇阿玛很是欣慰……额娘温柔的话语鼓励着他,那时候,永琪心中就埋下了一颗种子。 想要站得更高,一展拳脚,甚至与二哥站到一样的高度去! 额娘的话语,犹在耳畔。 「永琪,你是皇子,纯正的满人血脉,永璋,永珹他们,都不及你。」愉嫔微微一笑,「未来,又有谁说得准呢?你二哥看似鲜花着锦,殊不知是烈火烹油……」 愉嫔低声道:「永琪,你与额娘讲过,自古以来,皇上越是年长,就越发忌惮太子。圣祖爷的先例就在前头,你只需好好读书,日后好好办差,谋得圣心,是顶顶重要的事儿。知道了吗?」 第128页 额娘出身平凡,母家兄弟不能成事,珂里叶特家,也需要永琪照拂。他不再是五阿哥,珂里叶特家,日后又有谁去照拂呢? 永琪渐渐冷静下来之后,想去寻干隆磕头,求他收回成命。但众目睽睽之下,干隆已经下了口谕,且永琪伤重未愈,不便下榻,思来想去,能够让皇阿玛回心转意的,只有永琮了。 他咽不下这口气也得咽。口谕虽下,圣旨却没有发至京城,他的玉牒也没有移至履亲王那一支,尘埃还未落定,是有回寰的余地的。 一切的因由都是因为七弟。若是七弟替他求情,皇阿玛或许会收回成命…… 永琪看着那把枪,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七弟,我们去另一处谈话。」 永琮暗自警惕,把1号塞回了锦袋里,唤上林宝跟着,叮嘱穆穆他们道:「你们先比试,我一会儿就回来。」 傅恆是皇帝的近臣,也是他的妻弟,太子把遇刺的一切都说与他知晓了,自然明白五贝子出继的事儿。 他的面色隐隐沉了下来,这位贝子爷,还想做什么? * 「七弟,前些日子,都是五哥的错。是我鬼迷了心窍,一时魔怔了,为了寻求庇护,逃脱刺客的追捕,脱口喊出了『二哥』……」永琪苦笑一声,以拳抵唇咳了许久,那幅身子,像风一吹就倒的模样。 永琮嗤笑了一声,睨着他不说话。 永琪深吸一口气,分外诚恳,「原先在上书房,我也干了许多对不住你的事儿。鹏柱与庆生,是五哥管教无方,我亦要与你道歉……」 这几句话,像是句句出于真心,绝无半分虚假。 永琮沉默了下来。 永琪心中微喜,趁热打铁地红了眼眶,「这些错,五哥都认了!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更是受了你的救命之恩,我才知晓,从前错得有多离谱。五哥不该艷羡你的宠爱,生出嫉妒之心来。」 他说出「嫉妒」两个字的时候,苍白的面容满是愧疚,咳了一咳继续道:「你要我下跪磕头,都是能的。七弟,你我兄弟一场,我知你心地善良,能否替我在皇阿玛跟前说上几句话,免了出继履亲王一事?」 永琮微微睁大眼,「你要我帮你说话?」 永琪轻轻点头,使了个眼色,王旺儿立即放下搀扶的手,永琪随即弯下膝盖,就要跪下。 永琮皱起了眉,像是有些动摇的样子,正准备说话,永瑢一阵风似的前来,托起了永琪的身子,让他不得屈膝,嘴里不住地喊道:「五哥!你这是怎么了?你的伤还没好,没力气了是不是?王旺儿,还不请太医诊治?!」 等等,永瑢原本不在靶场,他又是哪里冒出来的? 永琪的脸由苍白变得铁青,捏紧了拳头,好一会儿才艰难出声:「……六弟,我与七弟道歉呢,伤口不碍事的。」 永瑢这么一闹,营造好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永琮的动摇也不见了。 永琪大急,顾不上什么忌讳了,当着永瑢的面流下了眼泪,哽咽道:「七弟,五哥真的知错了,帮帮我,求皇阿玛收回成命可好?」 他哭得好不悽惨,永瑢惊呆了,气唿唿地质问:「求皇阿玛收回成命,为什么要找永琮?你自己去啊!」 永琪哭道:「我犯了大错,无颜面见皇阿玛……况且,况且我欠了七弟救命之恩,前来道歉,是应有之事。」 他哭得永瑢都不好意思质问下去了。 又是伤员,又是流泪的,好不悽惨,永瑢一时间找不出反驳的话语,哼哧了半天看向永琮,七弟,你可别被他骗了! 永琮挠了挠头,迟疑地问:「你当真不想当履亲王的嗣孙?不过是个名头而已,依旧住在宫里,吃穿用度还是与我们等同,皇阿玛还是你的皇阿玛……更何况,还有郡王或者亲王爵承袭,上朝议政,说不定还更有影响力呢。」 他这么一问,永琪心中一喜,七弟动摇了! 越是激动就越是要冷静,永琪轻轻摇头,抽噎了好一会儿,坚定地道:「亲王的头衔,不是我所愿的。这份荣耀,我宁可亲自挣来!」 永瑢瞪大眼睛,不是他所愿的?这是什么鬼话? 他着急地看向永琮,你信了,就是小笨蛋! 谁知道永琮这个「小笨蛋」真正的听信了。 永琮被永琪哭得颇为动容,语气隐隐软化下来,瞧着像被说服的模样,「好吧,五哥,你不愿出继给履亲王……我就最后帮你一回。」 说罢,射箭也不比了,火急火燎地叫上林宝,「走,去找皇阿玛去!」 他一转眼就跑了,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永瑢和惊喜万分的永琪。 永瑢跺了跺脚,呸了一声,「无耻!」 欺骗六岁的弟弟,算什么本事?! 永琪虚弱地笑了一笑,暗暗恼怒,很快恼怒就化为乌有。他这个憨货弟弟现在骂得欢,总有他后悔的那日! * 永琮蹬蹬蹬地跑到了烟波致爽殿,这是干隆的起居的地方,还是处理政务之处。 西暖阁摆了一张大炕,上有文房四宝。四面墙上挂满了名家书画,泛着满满的书香气息。 干隆这几日基本呆在西暖阁批阅摺子,白莲教的事情还有的磨。他处理得烦了,把那些毫无意义的请安摺子和一些琐事交由太子批阅,总算减轻了些许负担。 第129页 好不容易来了兴致,想赏玩赏玩臣子们敬献的书画,干隆念头一转,问吴书来:「太子去哪了?」 「太子爷在寝宫里批摺子。」吴书来轻声回道。 永琏忙着,永琮也忙着,干隆知道,永琮正和小伙伴们比拼射箭呢。他的心立马松弛了下来,沉寂了多年的念想蠢蠢欲动,干隆沉声道:「拿朕的御赏印来……」 吴书来动了动唇,迟疑了一瞬,还是躬身去取印了。 自干隆三年,年幼的太子殿下委婉提醒之后,干隆就很少在名家书画上留下痕迹,譬如盖章,譬如赋诗。七阿哥启蒙的时候,干隆亲自教导,他一时兴奋,按捺不住冲动,正要拿出印章呢,同样被永琮奶声奶气地教训了。 永琮说什么,干隆就是什么,皇帝连忙「割地赔款」,保证再也不盖章了。 吴书来暗想,万岁爷这是趁两位祖宗不在,「顶风作案」啊。 正想着,小太监就急匆匆地进来向他禀报,「公公,七阿哥求见。」 吴书来手里拿着盒子,愣了一瞬,赶忙道:「求什么见!还不请进来?万岁爷吩咐过,七阿哥不需要通传的,你个小兔崽子都忘了?」 小太监诺诺应是,又急急忙忙地冲出去了。 吴书来一时间忘记了手中的盒子,笑眯眯地进了西暖阁。 「万岁爷,七阿哥来了……」 话音刚落,永琮迈着小短腿进来,左瞅瞅,右瞅瞅,软软地叫了声「皇阿玛」。 干隆满是笑意,朝永琮招了招手,「哟,朕的巴图鲁来了。快过来,皇阿玛刚刚得了一副好画——」 说到「画」字,干隆面色一僵,吴书来也是面色一僵,缓缓地看向手中的木盒。 永琮心道有情况,狐疑地打量了吴书来一眼,凑上前捧过盒子,打开一看:「……」 「皇阿玛,你又要盖章!」永琮控诉的小眼神飘去,大声指责道。 干隆「呃」了一声,掩饰住不自在,「皇阿玛这是把玩,不是盖章。」 永琮才不管他的「狡辩」,催促吴书来把印章放回原处。吴书来偷偷看了干隆一眼,干隆瞪他,还不遵照七阿哥的指示? 吴书来苦哈哈地出去了,永琮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哼,还不是被小爷抓包了吧? 他爬到了干隆的怀里,「皇阿玛,我是来给五哥求情哒。」 求情? 干隆的笑一下子落了回去,眼神沉了沉,捏了捏他的脸,「永琪和你说了什么?」 永琮半分没说谎,老老实实道:「五哥说,不愿当履亲王的嗣孙。」 干隆没有半分意外地笑了笑,「他打得什么主意,我能不知晓?」 又轻轻拍了拍永琮的屁股,冷哼一声,「他没来,你倒是来求情了。他许了你什么好处?圣谕不容更改……」 永琮摇了摇头,掰着手指道:「皇阿玛,您错了。五哥打的什么主意,您还真的不知晓。」 干隆噎了一噎,被永琮吊起了实实在在的好奇心,「说。」 「五哥说,他不贪图郡王亲王的荣耀,把他出继给履亲王,不好,不好。」永琮认认真真地道,「出继宗室贝勒就尽够了,他的爵位,得自己挣回来!」 干隆:「…………」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我阅读理解满分! 第76章 回京 干隆愣了一瞬, 随即哈哈大笑,揉了揉永琮的脑袋:「你说的,倒也不错。」 他知道, 永琮是厌烦永琪的这一套说辞,不愿被他缠上罢了。 「只是朕已拟好了旨意, 就等回京颁布……」干隆缓缓道,「不会更改,也不容更改。永琮,你五哥他还是没明白, 皇命难为……更何况,朕的用意,他也未完全参透。」 他把永琪出继给履亲王, 他的十二叔, 有好几层意思在里边。一是断绝了永琪的念头,防止他与太子相争,继续陷害兄弟;二是体恤,想要给十二叔一脉留下香火;三么,就要提到皇家与宗室的关系了。 康熙年间九龙夺嫡, 四爷千辛万苦登上皇位,奈何朝中反对者甚多, 跳得最欢的不仅仅有八爷和九爷,还有他的同母弟弟十四爷。 大权在握之后,四爷不顾兄弟之谊清算总帐,圈禁的圈禁, 削爵的削爵,甚至三爷诚亲王、五爷恆亲王也被排斥在权力中心外,郁郁而终。 除了身患腿疾的七爷、明哲保身的十二爷和圣眷优渥的十三爷, 年长的哥哥们没有几个落到了好下场。什么「阿其那」,什么「塞思黑」,八爷九爷宗室除名……圣旨出来的时候,全天下都震动了。 年纪小的那几位,像十六、十七和二十一等皇阿哥,出生的时机好,被排斥在夺嫡的漩涡外头,故而得到了毫不吝啬的重用。 说一千道一万,因为四爷的手段酷烈,宗室与皇家的关系一度紧张;且八爷与宗室交好,他落得了那般的下场,有数不尽的黄带子和红带子叫屈。 虽说叫屈的最后都成了鹌鹑,皇帝与宗室的裂痕已经形成了,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雍正十三年,皇帝病重之时,召宝亲王弘历至榻前,殷殷叮嘱:「朕这一生,唯有你十三叔真心相待。他走之前,握住朕的手说『四哥,十四弟被关了那么多年,也尽够了……兄弟之间,何苦如此?』……朕把后事交由你,能放的,都放出来吧;不能放的,也对他们好些……终归是你的亲叔伯。」 第130页 宝亲王哭泣着应了。干隆年间,十四爷得释,十爷得了善终,干隆的幼弟弘曕出继给十七爷,成了果郡王;十二爷履亲王,还有十六爷庄亲王得了重用。 ——干隆四十三年,八爷和九爷恢復了宗籍,后人也重归京城,以继香火。 庄亲王子嗣众多,唯独履亲王形单影只。四爷在位的时候,他的兄弟们战战兢兢的,唯恐招来杀身之祸;干隆执政以来,与众位叔叔的关系缓和得不能再缓和,出继永琪,也是为了安定宗室皇亲的心,抹去雍正年间的旧事。 若是不出继,日后太子登基,封赏众位兄弟,永琪能得到什么? …… 干隆此举也算煞费苦心,即使失望至极,也留给了永琪一条改过的退路。终究是自己宠爱过的儿子,用不上「赶尽杀绝」。 现在看来,永琪没有半分悔过,还想着利用永琮,让他更改旨意! 干隆抱着永琮,掰开了、揉碎了讲着出继的道理,永琮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眨了眨眼睛,先是捧了一句「皇阿玛圣明」,接着撒娇道:「能不能让五哥别来烦我。这次白白浪费了比试射箭的机会……」 干隆失笑,佯装生气道:「好啊,射箭是第一位的,连找皇阿玛,都要放到后头去了。」 永琮眼珠子一转,也佯装生气道:「要不是我来找皇阿玛,您又要盖章了!」 指责的时候,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干隆:「…………」 臭小子,还学会语言的艺术了! * 永琪焦急地在帐子里坐着,直至日暮,永琮还是没有前来。 他抱着救命稻草般的希望等待着,期盼着奇蹟的出现——虽然理智上告诉他,皇阿玛的旨意不容更改,即使是无比受宠七弟,也没那个权利。 阴暗的念头缓缓滋生,要是七弟成功了,那便最好;若是不成功,不论如何,七弟都要吃好大的挂落。 永琪甚至焦躁地握紧了拳头。 王旺儿几乎要哭了出来,「爷,您快去躺着吧,太医说,勿思虑,勿急躁啊!」 永琪的伤口还没痊癒,一动怒,或是气急攻心,就有血迹渗出,放缓了癒合的速度。身体康健是第一位的,永琪也知晓这个道理,他深吸一口气,「再等等,若是七弟不来了,我即刻歇息……」 他没有等来永琮,反而等来了吴书来,吴大总管。 吴书来是干隆跟前伺候的第一人,平日里行走宫中,谁都要捧着敬着。能让他捧着敬着的,皇阿哥里,唯有太子殿下,和七阿哥那位小祖宗。 永琪一见他,眼睛便亮了起来,语气亲热道:「劳烦公公前来一趟……是皇阿玛有什么旨意要宣?王旺儿,快上茶。」 他心下肯定,永琮是真的去求情了! 既然如此…… 吴书来两手空空前来,手里并没有圣旨。他面上笑眯眯的,看不出什么真实的情绪,「回贝子爷,老奴是为了传达万岁爷的意思,您可听好了。」 内心唏嘘,这位贝子爷,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七阿哥方才求情,被万岁爷驳斥了去。万岁爷说,『圣旨拟好了,哪有更改的道理?若是永琪不忿,尽可寻朕,哪轮得到他嫌弃郡王、亲王之爵?十二叔劳苦功高,愿意承嗣的人海了去了!实在看不上,他就去做革除宗名的庶人,也不必在上书房读书,朕给他几两安家银子,一了百了……』」 吴书来一板一眼地复述着,永琪听到后面,摇摇欲坠,面色煞白,双眼一翻,捂着胸口向后倒去。 「爷!」王旺儿惊恐地扶他。 永琪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站直了身子,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吴书来复述完毕,像是没看到永琪的反应似的,笑眯眯地询问:「贝子爷,天色已晚,老奴等着回去復命呢。您看,是要做履王爷的嗣孙,还是做劳什子庶人?」 二选一,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若仔细聆听,不难发觉,吴书来的话语中带着讽刺。王旺儿满心憋屈,心疼极了主子的遭遇,却因为身份原因,一句话也不敢顶撞上去。 顶撞内侍中的第一人,他才是不要命了! 永琪脑子嗡嗡的,好半晌才找回了声调,艰涩地道:「做……做履、履亲王的嗣孙……」 说完这句,他像没了精神气一样,软倒在了王旺儿的怀里。 吴书来依旧笑眯眯地,躬身道:「贝子爷高见,老奴告退。」 帘子掀开又放下的声音消失,永琪嘴唇泛白,双眼无神,好一会儿喃喃道:「庶民……庶民。」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皇阿玛,你好狠的心! * 永琮在热河行宫过了好些惬意的日子。这儿有山光湖色,有无边草原,听闻圣驾即将回京,永琮不舍极了,跑到了草地上,同他的好伙伴小红告别。 经过和亲王弘昼的传授,永琮学习了捉兔子的方法,成功地抓到了小红。不知小红是太过恐惧,还是安之若素,被永琮抱在怀中一动不动的,只一双红彤彤的眼睛在转熘。 一来二去,一人一兔便混熟了。永琮每每给小红带来美味的事物,小红也记住了他的味道,很快就凑了上来。 「小红啊小红,你爹就要回京城了。」永琮伤感地撸了一把兔毛,「回去之前,满足我的最后一个愿望好不好?」 第131页 小红的红眼睛鄙视地盯了永琮一眼。 永琮左瞧瞧,右瞧瞧,见周围没人,只有林宝在,做贼似的从怀里掏出了玉佩。 玉佩系了一条杏黄色的穗子,一看就是太子殿下的心爱之物。 永琮嘀咕道:「穆穆不在最好,这种事儿,要偷偷摸摸地来……」 他喜滋滋地把玉佩往小红的兔头上套,结果因为兔头太大,玉佩的挂绳太短,卡在了半路上,套不下去了。 小红焦躁起来,想挣脱永琮的怀抱,永琮连忙安抚它,「莫急,莫急,我换一种方法来套!」 「换什么方法?」隐含怒气的男声响起。 「用穗子去挂……」永琮美滋滋地回答,然后话语卡在了喉咙间。 他僵硬地仰头一看,太子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玩得很高兴?喜欢挂兔头是么?孤满足你的愿望……」 片刻后。 永琮的脑袋上趴着小红,小红被布条繫着,与他的脑袋相连,红眼睛转了转,八风不动,淡定极了。 他嗷嗷叫着:「哥,我错了!」 太子冷酷道:「这样不也叫挂兔头?去,绕着烟波致爽殿跑一圈,给皇阿玛展示展示你的新形象,威风得很。」 永琮:「…………」 * 深秋临近初冬之时,圣驾自热河启程回京。 第二日大朝会,干隆下了一道震动朝野的圣旨——五阿哥永琪出继履亲王为嗣孙,宫内奉养,份例照旧,后面洋洋洒洒地一大堆解释,让文武官员们静默了许久。 意思就是,等履亲王不在了,五阿哥才会承爵,平时依旧奉他为皇子,住在阿哥所。 官员们都是人精,一下子明白了干隆的意思。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五阿哥再没有了角逐大位的可能性! 此番秋狝,五阿哥遭遇了刺杀已不是什么秘密,可万岁爷为什么趁着五阿哥伤重,下了这道旨意呢? 这里头的水深着! 下了朝之后,履亲王脚步沉重地去了养心殿,与干隆密谈了许久,一个时辰后脚步轻快地出来,瞧着健步如飞,捋了捋鬍鬚,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膝下空虚,更是感激万岁爷把五阿哥出继,为他承继香火。只是秋狝到底发生了何事,会不会连累履亲王府,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干隆都与他解释了,一切照旧,五阿哥不过改了玉牒而已,他更不会亏待履亲王一脉,让十二叔放心。 履亲王没意见,别人就更没有意见了。有人暗暗想着,大阿哥圈禁,五阿哥出继,日后,还有谁能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呢? 没有了。除非万岁爷自个生出忌惮来…… 不过,这还是没影的事,他们何必杞人忧天呢? 前朝对永琪出继一事保持了静默,后宫就翻天了。 愉嫔听闻了旨意之后,当场昏迷。宫女们掐了人中,熏了醒神香,她这才幽幽转醒。 永琪的车架还在热河,随行太医说,等伤口痊癒,五阿哥才能经歷长途回到京城。故而愉嫔见不到儿子,又听见了这般晴天霹雳的旨意,雪上加霜之下,顾不上什么规矩了,厉声吩咐宫人抬了轿辇来。 她直直地跪在养心殿的台阶之上,磕得额间满是血迹,哭着喊道:「求万岁爷收回成命!」 第77章 处分 干隆狠狠地把硃笔掷了出去。 「无知, 荒唐!」 宫人们跪了一地,吴书来战战兢兢道:「万岁爷息怒!」 干隆闭了闭眼,不欲搭理愉嫔, 「去,让她滚回永和宫禁足, 养心殿不是她撒泼的地方。拟旨,愉嫔御前失仪,降为贵人,削去封号, 让皇后派人好好地教一教规矩!」 话音刚落,小太监急急地进来,磕了头之后道:「万岁爷, 太后身边的桂嬷嬷率人把愉嫔娘娘带去了寿康宫。」 干隆一愣, 皇额娘久不管事,这回,劳烦她出手了。 心中对愉嫔的恶感更深了一层。若是没有她的撺掇,永琪哪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 可笑从前愉嫔安分守己的,他还贊过永琪孝顺, 现在想来,都是讽刺。 吴书来轻轻踹了他一脚, 「什么愉嫔?叫珂贵人了。你去寿康宫一趟,传万岁爷的降位旨意……」 太后她老人家最见不得人破坏规矩,愉嫔,不, 珂贵人在养心殿前大喊大叫的,恰恰是犯了她的忌讳。珂里叶特贵人是宫中老人了,后宫不得干政这条铁律, 谁触谁倒霉! 还喊着让万岁爷收回成命,谁给她的胆子? 吴书来心中唏嘘,这回,她是彻底翻不了身喽。 小太监连连应是,又急急忙忙地奔出去了。 * 寿康宫,不仅仅是太后、皇后,纯贵妃、娴贵妃,以及嘉嫔同样在座。 愉嫔跪在下首泪流满面,不住地磕头,「求太后让万岁爷收回成命,永琪怎么能出继呢?他是万岁爷宠爱的五阿哥啊!」 娴贵妃微微垂目,轻嘆了口气,纯贵妃掩住唇角讽刺的笑容,至于嘉嫔,一副恨不得把愉嫔给吃了的模样。 皇后喝了口茶,淡淡道:「愉嫔,慎言。永琪就算出继,也依然是万岁爷宠爱的五阿哥。」 「娘娘说的没错。」纯贵妃轻声细语,「一个名头罢了,又何必在乎?永琪还是承欢愉嫔你的膝下,皇上的旨意里头都标明白了。」 第132页 愉嫔充耳不闻,只是磕头,「求太后给嫔妾做主!」 纯贵妃隐隐带了怒气,正欲斥责,太后「砰」地拍了一下桌子,一字一句地道:「大胆!」 太后从来都是慈和的,也没有这样发过脾气。 寿康宫霎时安静了下来,愉嫔的哭声一停,六神无主之下,内心的恐惧瀰漫,就听太后怒声道:「你一个嫔妃,去求皇帝收回旨意,谁给你的胆子?反了天了!」 嘉嫔的面上浮现出快意的神色,太后缓了缓怒容,把木兰秋狝的事儿说了一遍:「永琪在秋狝之际……遭遇刺客,祸水东引……要不是小四和小七命大,他们三人,都得丧命!」 愉嫔唿吸一滞,攥紧了手心,怎么会? 这是她不知晓的! 她只知晓永琪遇刺,自己的心都快碎了,皇上还把他出继给履亲王……她怎么样也想不通,这如何能行呢? 她的永琪可以争一争天下至尊的位置,可这一道圣旨,彻底地打碎了她多年的谋划。 这些年的忍辱负重,低调至极,都算什么?! 好比支撑人活下去的心念崩塌一般,愉嫔差点疯了,一时间忘却了其他,唯一的念头,便是让皇上收回成命。 太后的话,像泼了一盆冷水,直冻得她发寒。 太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你说,皇帝这般作为,是不是网开一面了?」 愉嫔喃喃道:「不……」 太后缓和了面色,「永琪受了伤,现下在热河修养,哀家也不和他计较了。」 说罢,语气转了一转,冷笑一声,「你自己说,擅闯养心殿,干扰皇帝的政务,该当何罪?!愉嫔啊愉嫔,哀家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没想到这般愚蠢。」 愉嫔心惊胆战地伏下身去,不敢说话,脑海中思绪乱作一团,竟不知如何解题了。 嘉嫔呵呵一笑,「自然是祸及家人的大罪了!」 祸及家人四个字,被嘉嫔念得重重的,愉嫔心下一惊,直起身,用怨毒的目光投向嘉嫔。 嘉嫔自永珹差些出事之后,一腔怒火积攒着,满是意难平,从此恨上了五阿哥永琪。 永珹对永琪有多好,她这个当额娘的哪能不知晓?他们年岁相近,阿哥所里同样是邻居,永珹每每在启祥宫用了膳,都要包一些点心带给永琪。 永琪那个黑心肝的,非但不感恩,还把「四哥」故意喊成了「二哥」,就是想拉着永珹去死! 她盼着永琪倒大霉,谁知永琪受了伤,除此之外就没了别的惩罚。 出继算什么?日后依旧锦衣玉食,少说也是个郡王的头衔。 她也不能说皇上不公正,对永琪来说,这或许比要了他的命还难受。 可嘉嫔还是愤怒! 一口气不上不下的,见到愉嫔忍不住发作起来,恨不得把她踩到泥里去,给自己的大儿子出气。 见愉嫔瞪向自己,嘉嫔冷冷地回望,我们不死不休! 太后揉了揉眉心,犯下这般过错,禁足、抄写宫规都算便宜了她,降位都使得了。 太后心里明镜似的,愉嫔有着诸多的小心思,她从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管也不行了。 还在犹豫呢,养心殿的小太监奉命前来,他扫了扫跪在地上的愉嫔,躬身道:「传皇上口谕,愉嫔降为贵人,削封号,收册宝……禁足永和宫……」 太后微微颔首,她也是这般想的。 皇后面色仍旧淡淡的,纯贵妃讽刺一笑,嘉嫔露出了喜色,皇上英明! ——这对愉嫔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 嫔位便是一宫主位,她虽住永和宫偏殿,却是自降身份,正殿还为她留着。她也盘算好了,等日后永琪上朝参政,立下些许功劳,母凭子贵,她至少能得了一个妃位,若是两位贵妃不好了……更高的位置,也不是不能去想。 怎么今日就降为贵人了呢?还有禁足! 永琪出继了,她也降位了…… 珂贵人瘫倒在地,瞧着又是昏迷的徵兆,嘉嫔捂嘴一笑,「文心,还不把你的主子——珂里叶特贵人搀扶起来,跪直了,太后她老人家还没发话呢!」 纯贵妃也是噗嗤一笑,珂贵人大喘着气,面色涨红,嘴唇颤抖,几欲呕血。 皇后的眸里终于带了笑意,珂贵人,珂里叶特贵人,听着比愉嫔顺耳多了。 …… 眨眼间便是干隆十七年的腊月。 新春过后,衙门开始运转,干隆年间持续最长、范围最广的秋狝大案,拉开了审理的帷幕。 秋狝大案以十六年的木兰秋狝得名,由白莲教刺客引起,经过探查,牵扯出了一大堆沉疴,涉及军营泄密、官员通敌,以及贪腐之罪。 其中白莲教的暗手极多,遍布大江南北,无数底层官员与之往来,层层相护,令人心惊。 傅恆领命的新式火器营已在组建,待彻底训成的那一日,便是剿灭乱教之时。 一切皆是秘密进行的,干隆与重臣们商议过后,决定引蛇出洞,暗中盯住朝中官员,顺藤摸瓜,让粘杆处解决京畿周围潜伏的教众——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那一种。 肃清了京畿,便是各个省份,誓把白莲教彻底荡平。 粘杆处沉寂了许久,乍然得用,首领几乎喜极而泣。干隆也重新重视起先皇留下的这支「锦衣卫」,下令首领选拔新的成员,分拨几人护卫身侧,以及潜伏于教众之中,搜集情报,以便最终的大清洗。 第133页 这一切,永琮都是从二哥那儿听来的。 新的一年,上书房进了好多小伙伴,绵德、穆穆以及八阿哥永璇,成为了新一批学子。 还有福隆安的亲弟弟福康安,干隆特意赐下了恩典,提为八阿哥的伴读,一时间,嘉妃不说欣喜若狂,也差不了多少了。 十六年年底,嘉嫔被重新封为嘉妃,同年仪嫔病逝,八阿哥的抚养权也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干隆并未禁止永璇与嘉妃往来,故而母子之间虽然生疏了些,但情谊还是在的。 永琮不是最小的那一个,别提有多得意了,每每被弟弟、表弟、侄子和外甥崇拜的目光看着,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很快,他就飘不动了。 傅恆因为身上的差事,卸下了上书房骑射师傅的职务,引得一大群武官将领们争抢,谁都想夺取七阿哥这块大肥肉。 教出一个绝世天才来,该是多么大的成就! 恰逢兆惠将军从西北任满回京,按照皇帝的意思,入值军机,封内阁学士,等准噶尔战事再起,兆惠即可领兵出征。 兆惠欣然谢恩。干隆与之拉家常的时候,兆惠问起七阿哥在木兰围场的英勇举动,并笑言,七阿哥的威名,已经传入西北,连他都听说了此事。 干隆一听,龙颜大悦,爱卿果然懂朕! 兆惠听闻永琮的事迹,心里痒痒的,趁机提出教授七阿哥骑射的请求。 若说傅恆是名将,兆惠的资歷比他更胜一筹,论起战功来,也是毫不逊色的。 干隆一听,立即准奏。 兆惠就这样从众位将军的手里抢来了大肥肉,过后还得了好一阵埋怨。 七阿哥竟被这个「外来的」抢走了……将军们捶胸顿足,后悔不迭,狠狠地咬牙诅咒。 当晚,干隆把永琮召到长春宫,拎着他的耳朵叮嘱说,兆惠师傅严厉,学武的时候,一刻也不许惫懒。 太子补充道,兆惠狠起来,是会拎鞭子抽人的! 永琮顿时觉得末日到了。 傅恆是他最亲爱的小舅舅,偷懒的时候也只温柔地说他一句,做的不好也不会训斥于他。 听说兆惠将军的外号是西北虎,那还得了? 永琮以往只在读书的时候头悬樑,锥刺股,努力上进,当一条奋发的咸鱼。现在倒好,骑射课也不能开小差了。 永琮心中哭泣,暗暗提醒自己,要让新师傅刮目相看,不能堕了枪王的威名! 最重要的是——如果被鞭子抽了,七爷的脸面就丢大了。 兆惠教导永琮的第一日,惊喜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他原以为七阿哥在火器一道有着天赋,骑射稍稍弱了些,谁知拉弓的姿势分外标准,力道也是足够的。 兆惠南征北战,战功赫赫,面对幼童,却是温柔得不能再温柔,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是被溺爱着长大的。他从未用鞭子抽过人,亦不知道皇上和太子联合给他抹上了「污名」。 他对永琮的表现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眼神里透着慈祥与喜爱。 「七阿哥不若休息一会儿?」兆惠的声音温柔至极,生怕永琮累坏了。 小小年纪正中靶心,虽说弓的重量较轻,但已是不得了的成就了! 永琮疯狂摇头,生怕兆惠发怒,「不,师傅,我要继续练习。」 他不累,他还能战! 休想钓鱼执法!!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就这样被他爹和他哥坑成了一条文武双全的咸鱼。 第78章 江南 干隆二十一年, 暮春时节,江宁府。 草长莺飞的五月,柳枝随微风轻摆, 潺潺水声流淌,青石板响彻着行人不急不缓的脚步声。春日暖融融的阳光洒落, 花蕊初绽,害羞地迎来风的轻抚,光的照耀。 江南几乎大变了样,几年前泥泞的小路不见, 平坦宽阔的水泥路铺躺,道路两旁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朝廷规划修路的时候,依然保留了最原始的烟雨气息, 青石板、水波桥, 承载着江宁府的老旧回忆,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包子,热腾腾的包子!」 「京城最新款的香皂售卖喽——」 「大伙们看一看,不列颠购来的香水儿,各位老爷们不给夫人带一瓶么?」 「官老爷们最爱的煤油灯, 衙门特供,这是小的疏通了好些关系得来的两盏……」小贩面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 给驻足的行人卖力地介绍。 煤油灯确实是极好的照明用物,一到夜晚,比蜡烛不知亮堂了多少倍数。只不过价格昂贵,还不是普通百姓们买得起的, 得大批量生产之后,才能飞入寻常百姓家。 煤油灯刚刚制造出的时候,皇帝以此赏给简在帝心的重臣们, 待重臣邀请同僚入府赏玩,京城几乎疯狂了。 过了一年,潮流依旧不减,工部专门开闢了一个供给司,接受京官的预定,地方大员们回京述职的时候,第一件事便是预定几盏煤油灯,出京之时,面上也有光是不是? 行人感兴趣地打量着煤油灯,一听说了价格,面上一变,不舍地瞧了一眼后急匆匆地走了。小贩也没有多少失望,总有富贵人家看得上的! 恰逢清晨,鸡鸣声响彻了没多久,路上行人毫不拥挤。三个半大少年并几位僕从慢悠悠地行在街上,引来了许多注目。 左边的浓眉大眼,身量高壮,一看便是学武的练家子;右边的眉目精緻,高挑挺立,和煦的笑意带着书卷气。中间的那位十一二岁的年纪,比同龄的孩子高大了许多,轮廓初显俊秀,格外有神的黑眸灵动极了,特别是华丽的衣裳,满身的贵气,让人下意识地高看起来。 第134页 「煤油灯?多少银两?」三位少年伫立在摊前,中间的那位开口询问。他还未到变声期,声音清亮,是再正宗不过的京城口音。 小贩眼睛一亮,快速地扫了一眼他们的穿着,认定是非富即贵的小少爷们下江南游玩了。 这般想着,笑容愈发热情起来,「少爷好眼力!正是煤油灯……几位来自京城,自然认得,也明白此物的珍贵。小的费了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您看,这个价格可不可行?」 说罢,手指比划出一个数来。 和珅眉心一皱,这个数,是京城售卖的十倍有余! 虽说路途遥远,运送不易,适当地提一提价是应有之事,可这个价格,太夸张了些。 他正欲开口,永琮截了他的话头,笑眯眯地道:「那就来一盏吧。」 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碎银来,一颗,两颗……小贩眼尖,觑到了捲成一叠的银票,霎时眼睛都直了。 这不叫非富即贵,这就是一个金娃娃啊! 待煤油灯打包完毕,小贩点头哈腰地目送几人远去,下一瞬,给墙根处落脚的几位大汉使了个眼色。 这等金娃娃,可不能放过了! 大汉们会意,眼中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像是捕捉到猎物那般,目露凶光。五人咽下口中的包子,拍拍衣袍,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疾步跟了上去。 过了半个时辰,他们回到了小贩身边,领头的那位大喘了一口气,惊慌道:「他……他们直直地进了总督府……」 小贩一惊,「总督府?!」 两江总督的府邸坐落在江宁府最繁华的地段。整整一条灯笼胡同里,坐落着总督、巡抚以及地方重臣的府邸,环境清幽,戒备森严,他们不要命了才会继续跟随。 「这个年岁……难道是鄂大人的子侄?」提到鄂大人的时候,小贩放轻了声音,这位大人的身份摆在那儿,任谁都敬畏。 小贩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没什么头绪。他终归见识短浅,意识到金娃娃不好惹之后,讪讪地放下了抢劫的心思。 「你们去告诉吕先生一声,就说煤油灯卖出去了一盏,与总督府有关联……」小贩低声吩咐道。 今日的所见所闻总要上报,万一对先生有帮助,那他常三可就熬出头了! * 上一任两江总督任满回京,皇帝任命兵部尚书鄂容安为新任总督,总领江苏、江西、安徽三省的军民政务,同时兼命他为钦差大臣,彻查两淮盐运贪腐一事。 干隆二十一年五月初,鄂容安携带家眷到了江宁,同行的,还有一位惹不起的小祖宗。 鄂容安如何也想不通,皇上怎么就把七阿哥扔给他了? 皇后娘娘会放心?太子殿下会放心? 一想到临行前,敏嵘对他的嘱咐,鄂容安就头疼。 头疼归头疼,他得把七阿哥看得牢牢的,全须全尾地送至京城,要是小祖宗哪里有个损伤,万岁爷不噼了他?! 鄂容安一想到永琮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查办贪腐大案」,他就不仅是头疼,全身都疼了起来。七阿哥胡闹,万岁爷也跟着胡闹,十一二岁的孩子,哪能宽心哟! 就算七阿哥素来聪慧,文武双全,这贸贸然地远行,人生地不熟的…… 唉,头疼,全身疼。 鄂大人吃了早膳,理了理官帽,等会就要前往衙门办公了。 他捧起一碗热茶,漱了漱口,茶水正含在嘴中,永琮清亮带笑的声音从外头响起,「叔父,聪儿给您请安了!」 「噗——」的一声,鄂容安喷了茶水,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永琮对外的身份,是鄂大人的远方堂侄,父母早亡,因为好学伶俐,做叔父的鄂大人怜惜万分,把他接至身边抚养,视作亲子。 籍贯、路引和身份证明都办好了,就叫「鄂聪」,聪慧的聪,且与「琮」谐音,再完美不过了。 永琮三步并作两步进来,假装看不见下人们忍笑的模样,关切地给鄂容安拍了拍背嵴,顺了顺气,「叔父,叔父,您没事吧?」 叫的情真意切,无比动人。 鄂容安虚弱地道:「七爷,我的七爷哎,您就别埋汰老臣了,这声『叔父』,臣怎么受的起?」 和亲王听见了,还不噼了他?! 永琮偷偷笑了笑,转而认真地道:「鄂大人,这话就不对了。论亲,您是我二嫂的阿玛,二哥的岳父;论理,我现下的身份,就是您的侄儿啊。怎么就不能叫了?」 鄂容安噎住了,竟找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他憋着气道:「七爷,话虽如此,礼不可废,您在府中依旧得自持身份……」 永琮重重地点头,一拍掌心,「叔父,侄儿明白!」 说罢,一熘烟地奔出去了。 鄂容安:「…………」 谁给我来一颗速效救心丸? * 鄂大人新官上任,江宁府上门拜访的官员络绎不绝,很快,小道消息就风靡了整个江宁——鄂大人有一个视若亲子的堂侄,名唤鄂聪,聪慧伶俐,无比受宠。 起初,有人还不相信,远方堂侄,能比得过亲子? 过了几日,有人亲眼目睹了鄂聪少爷牵着鄂大人的嫡次子和嫡幼子,三人亲昵异常地逛着店铺。等到付钱的时候,唯独鄂聪少爷的荷包鼓鼓的,他们就猜测,鄂大人是把零用钱都交给鄂聪少爷保管了。 第135页 鄂聪少爷身上的衣料,华丽至极,一看就是珍品! 两个孩子也一口一个「哥哥」,亲昵得不得了,这下,人们就确认了,鄂大人是真的把侄子当儿子养。 各家夫人赏花的时候,恭维完鄂夫人,旁敲侧击地询问鄂聪的事儿。 鄂夫人笑盈盈地道:「我那侄儿,品行没得说的,读书也是一流!老爷怎么也疼不够……」 竟隐隐地透出,要把家业给鄂聪继承的意思。 夫人们无不愕然,这,这都要宠上天去了吧? 回头她们和夫君一说,官员们就心中有了数,耳提面命地叮嘱自家儿子,务必要和鄂聪交好。不论用什么样的法子,给我打好关系,听懂了么? 江宁府的官二代,从此把「鄂聪」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了心底。 眼见着时机成熟了,他们派人递上了一张请柬,说是给鄂聪少爷办了个接风宴,就在繁华街道之上的茗香楼。 茗香楼有着百年的歷史,一道席面得花费好几百两银子,向来是达官贵人显耀身份的地方。 作为两江总督的侄儿,还是宠爱之至的侄儿,他们得摸清楚鄂聪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再看菜下碟,努力交好,茗香楼的席面,也是必要的花费。 收到请柬,永琮兴高采烈地赴宴去了。 总督府中,福隆安欲言又止地瞧着他,「表哥,就和珅陪着你去,够么?」 永琮点点头,又摆摆手,深沉道:「你就好好地呆在这儿。要他们知晓了你的身份,哪还得了?秘密武器,总要最后出手,才显英雄本色。」 福隆安:「……」 和珅隐隐明白永琮的打算,笑道:「放一百个心,七爷不会有事的。得先做好准备工作,打入内部,探听消息……说不定,查案的突破口,就在这些少爷身上。」 跟在永琮身边多年,和珅也学会了一些现代用语,是个合格的文秘了。 林宝眼泪汪汪地望着永琮,哽咽道别。 林宝是个内侍,有眼力的一下就能甄别出来,故而赴宴决不能带上他。 永琮和他们挥了挥手,点了几个总督府的侍从,换上了一身骚包靓丽的衣裳,装点得如花孔雀一般,持了一把摺扇,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了。 「我的人设,就是假聪慧,真贪婪的大少爷,哦对,还要加上一丁点好色,明白了么?」永琮悄悄地附耳对和珅道。 和珅:「…………」 您真是够拼的! 第79章 赴宴 官二代们都听下人汇报说, 鄂聪喜好华丽的衣裳。 他们心下也有了底,或许这个鄂大人宠爱的侄子,性格高调, 意图惹人注目。 其中,两淮盐政高恆的嫡幼子高明了解得比他们更多一些。鄂聪来自京城, 自然知晓煤油灯的大致价格,来了江宁却毫不在意十倍的差价,大手一挥买了下来,不是好享受是什么? 席间领头的人物, 是江苏巡抚的三子来保。 外头来报,鄂聪少爷领着侍从上楼了。来保面上堆笑,其余少爷面上有着同样的热情, 他们直直地起身, 等待永琮的到来。 以往的两江总督上任之时,少爷们设宴邀请,也没有这么尽心过。唯一的缘由,就是鄂容安此人,他不仅仅是简在帝心的重臣, 还是太子妃的阿玛,太子殿下的岳父! 未来的国丈爷, 谁敢得罪? 官员的背景再深,也深不过鄂容安。就算是钮钴禄氏、瓜尔佳氏等大家族,现下的圣眷,也是比不过鄂大人的。 来保心中转过好几个念头。阿玛与他说了, 得尽力地与鄂聪交好,不可有半分懈怠。若是有机会搭上太子爷的大船,那才叫祖坟冒青烟了! 踏踏踏的步履声响起, 来保的笑容在看到来人的一瞬变为了惊愕—— 这华丽的红绿大花衣,招摇的摺扇,怎么像只开屏的孔雀似的? 即使少年再俊秀,再灵动,也掩饰不去糟糕的品位。 前些天有人见过鄂聪,他的衣裳华丽是华丽,还没有到夸张的地步;今天的穿着,却是给了他们一记重击。 永琮笑眯眯地道:「诸位久等了,快坐,快坐。」 和珅抽搐着嘴角跟在他身后。 来保他们一眼望去,鄂聪连贴身侍从都是容貌出色的,不禁面色更僵。 来保呆愣了一瞬,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微笑道:「鄂聪,来,你去上坐。介绍一番,我阿玛是江苏巡抚,行三,叫我来保便好。这位是知府家的……江宁织造之子……这位是两淮盐政之子高明……」 说是接风宴,不过是年纪相仿的公子哥捧一捧鄂聪罢了。 永琮大致地扫过,发觉席间总共有六人,他们互相熟稔,都是玩得好,也玩得开的类型,俗称狐朋狗友。 永琮只是点头,矜持地笑着,没了其余的反应。 待他入座,高明咽了咽口水,迫不及待地开口,「鄂聪,说起来,我还得唤你一声表弟。」 已逝的高斌大学士总共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成了慧贤皇贵妃,二女儿嫁给了鄂容安的弟弟鄂实为继妻,唯一的儿子,就是两淮盐政高恆了。故而,高家与西林觉罗家还是姻亲的关系。 高斌还在的时候,高家香火鼎盛,但随着他的去世,高家渐渐衰落了下去。高恆做官的水准只能说是一般,撑不起整个家族。 第136页 过了两年,鄂实的夫人病逝之后,高家与西林觉罗家的联繫淡得不能再淡,可以说是毫无关联。 这时候,鄂容安赴任两江总督,高恆心中升起了新的希望,想要借鄂大人的势,让高家重新立起来。 高明知晓他阿玛的想法,心念一动,此次宴会,不就是一个绝好的时机么? 以亲戚的名义交好鄂聪,拉近关系,日后就方便许多了! 高明的话音一落,永琮愣了愣,认真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不错,你的姑姑,恰恰是我的二婶……」 高明心中一喜,鄂聪记得便好。 他嘆了口气,「小姑姑不在了,我这心别提多难受了。如今一见表弟你,只觉分外亲切……待回头,帮我向姑父问个好。」 永琮也是一副感嘆的模样,「自然,自然。」 言语间,对待高明亲切了许多,整个人也不摆架子了。 和珅嘴角抽了抽,表哥表弟? 他无奈极了,七爷这是扮上瘾了么? …… 来保暗暗递给高明一个赞许的眼神,做得好。 原本见鄂聪此人,架子极大,穿着华丽也就罢了,一举一动之间还有着无法掩饰的倨傲,实在不好打交道。结果高明三言两语之间拉近了关系,鄂聪也谦逊了许多,至少满腔的傲气已荡然无存。 寒暄过后,公子哥们拾起碗筷,很快开动了宴席。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对酒感兴趣的时候,高明笑道:「表弟,不若来上一盏?这是西洋那边传来的酒,叫什么来着……」 来保接过话头:「香槟。」 「对对对,香槟。」高明肯定道。 永琮迟疑了一瞬,为难地摆摆手,「酒就算了,等回府后,叔父还不打断我的腿。」 他极力推辞,高明就有眼色地让人撤下,转而称兄道弟地和他聊起天来。 摸清了鄂聪倨傲的性子之后,六人话语间就极力捧他,恭维他,直捧得永琮飘飘然起来,举止也随意了许多。 「鄂聪老弟,听闻鄂大人极为宠你,哥哥我有些不平衡啊。」来保嘆了一口气,「敞开心肺」地道,「别说银子了,就连像样的衣裳,也没几件。我阿玛额娘疼爱大哥,什么好东西都紧着他……」 说罢,艷羡地看了一眼永琮的穿着。 永琮吃得肚子圆滚滚的,闻言像被触动了心肠似的,先是得意一笑,后又多了些愁思,「叔父确实宠我。你们看我这般风光,谁又知道,多年前,我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地活着……」 和珅:「……」 永琮说着,有些哽咽了,「若不是叔父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哪有机会进咸安宫就学,还结识了忠勇公府的二爷福隆安,甚至、甚至……」 「甚至什么?」高明屏住唿吸。 他没想到,鄂聪竟然认识傅恆大人的儿子!福隆安,可是七阿哥的伴读啊。莫不是…… 永琮好似反应过来自己说得太多了,面色一变,掩饰道:「没什么,没什么。」 公子哥们哪能放过他? 他们远离京城,甚至长那么大,还没去过京城。心里又羡又妒,这鄂聪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鄂大人收养了,还结实了福隆安那样的贵人? 那可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 他们也大致摸清了鄂聪的本性。小时候穷怕了,所以执着于华丽的衣裳,分外在乎自尊,实际上,内心是有些自卑的。他好面子,在乎他人的看法,想要让他放开心防,只需推心置腹,或者吹捧就够了。 表面上聪明灵气,还不是个绣花枕头? 好不容易让他讲了些真心话,可不能放过了! 高明嘆了口气,「表弟,有什么话不能和我说的呢?」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又是一通吹捧。 永琮听完彩虹屁后身心舒畅,神色也放松了些,动了动唇,终于道:「……甚至七阿哥,我也见过的。」 来保他们哪有机会见到皇子阿哥?平日连听说都没有听说过。 高明的唿吸都轻了几分,心中狂喜,七阿哥?万岁爷的嫡次子,最为受宠的那一个? 鄂聪居然有七阿哥的门路! 永琮觑了一眼他们的神色,低低地道:「七阿哥托我採购些特产,寄回京城。若是没有叔父,我哪会有今日?」 永琮话音一落,来保他们立马信了。 早在两年前,交通部从工部之中独立出去,六部也成了七部。交通部下设「邮政司」,遍布各地的驿站升了级,不仅仅是信件,物品也能够通过运送,转移到他人的手中。 干隆亲自下旨赐名,此为快递,过程分为两步,「寄件」「收件」而已。 虽然寄件的速度稍慢,且花费极高,但省力省心,这是看得见的好处。 鄂聪与福隆安交好,福隆安又是七阿哥的伴读,所以来保他们半分没有怀疑永琮的话,控制不住地露出了艷羡的表情。 永琮摆摆手,一嘆:「你们也别羡慕我。身上的银票,大部分都是福隆安给我採买的;碎银子,也是叔父予我日常花用的。真正属于我的,又有多少呢?」 高明面色一凝,软了声音,「原来如此。」 「我直说了,也不怕惹你们笑话。在京城的时候,有人嘲笑我,说我无论如何也飞不上枝头当金凤凰……他们不知道,我小时候穷怕了,独独喜欢大红大绿,掰不过来了。」 第137页 永琮眼眶红了红,继续道:「此次随叔父赴任,我立下誓言,暂时不去学堂了,要混出个人样来,让瞧不起我的人后悔!」 公子哥们静默了好些时候,心里震撼极了。 他们虽嘲笑鄂聪愚蠢,同样瞧不起他的穿着,但听完这么一番真心话,任谁心中都会触动的。 「不瞒你们说,叔父因为我不去学堂,很是恼火……」永琮羞赧地笑了笑,为难道,「只是,我还小,寻不到什么赚钱的门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福隆安帮了我许多,七阿哥于我有恩,别的不说,我总要孝敬他们两个的。」 高明的内心澎湃起来,按捺不住心里的冲动,当即就想说些什么。下一瞬,看见同伴们也是一副激动的神情,把话语咽了下去。 此地不适宜谈论,改日,单独约鄂聪出来! 来保几乎坐立不安。鄂聪的话,几乎给他指了条明路,搭上了鄂聪,不就是搭上了福隆安,甚至七阿哥? 只是他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没有什么赚钱的主意,泄气极了。 其余人同样没什么好点子。他们吃喝玩乐很是在行,个个都是正宗的纨绔,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哪能知晓赚钱的法子? 人人都在冥思苦想。 眼见着气氛冷了下去,高明「哎呀」一下拍了拍脑袋,唯恐他们想出好主意,拉拢了鄂聪,故意出声道:「不是叫了人唱曲么?还不快上来?」 高明一出声,来保恍悟,注意力转移到了唱曲之上:「对对对,鄂聪老弟,瞧我这记性。江南的曲儿与京城不同,你听好了,啧啧啧,别有一番风味!」 他拍了拍手,很快,三位年轻女子婷婷而入,一人抱琴,一人抱琵琶,还有一人两手空空,长得分外秀丽,瞧着十六七岁的模样,眼波流转之间,盈盈笑意舒展。 高明立即望向鄂聪,只见他微微怔愣,几乎呆滞了去,眼眸发亮,看得一眨不眨。他才十一二岁的年纪,眼中没有贪婪,只有深切的嚮往和好奇之色。 高明嘴角扬了扬,心里的念头愈发笃定了几分。 今晚,便去寻吕先生! 琵笆声与琴声交织,柔婉的小调响起,永琮听得如痴如醉,不时大声叫好,或激昂点评,立在中央的唱曲姑娘受到鼓舞,唱得越发动听,下意识地抛了个秋波往永琮那儿去。 待看见永琮红配绿的华丽衣裳,她面色一僵,唱错了音色,惹来同伴们奇怪地一瞥。 永琮依旧投入极了,大声叫好。 和珅几乎成了一座青石板雕像,分外凄凉。 藏在暗中护卫的粘杆处成员,脸色同样奇怪。 他忆起皇上和太子的吩咐,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抽出炭笔,在空白的纸张上记录下永琮的一举一动,随即心虚地塞进了怀里。 虽然他的主子是七阿哥,但他实在看不下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天高皇帝远,足够我发挥了! 第80章 夜谈 永琮没想到他皇阿玛和二哥还留了这么一手, 竟指使他的暗卫记录下一举一动,以第一手讯息传回京城。 无知者无畏,永琮美滋滋地听完小曲儿, 与新交的「兄弟们」告别,随即心满意足地回到了总督府。 他很满意今日的表现, 高明、来保他们同样满意极了。 鄂聪到底还小,没有沾上老油条的气息,试探些许就能摸透了他整个人。 说他聪明,他也有过人之处;说他愚蠢, 倨傲、自大,能轻易地相信他人,敞开心扉说话, 不是愚蠢是什么? 永琮扮演的鄂聪太真实了, 他们一丁点都没发现破绽来。 高明心下有了底,对交好鄂聪一事十拿九稳,一想到能够攀上忠勇公府和七阿哥,或许……或许还能助阿玛脱离此时的困境,他便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高明深吸一口气, 让僕从们赶快跟上,回到高府。 …… 夜幕降临, 月亮羞涩地从云中探出头来,柔和的月光照亮大地。临近初夏,总督府的池塘里传来声声蛙鸣,永琮的寝卧被煤油灯照得亮堂堂的, 犹如白昼。 他换下了花花绿绿的华丽衣裳,披了一件雪白的中衣,翻来覆去地研究煤油灯——从小贩手里买来的那一盏。 煤油灯基本是衙门特供的, 商贾之家,非大富大贵得不了一盏,怎么会当做散物买卖呢? 联想到此次下江南的目的,永琮若有所思,直觉其中有着大关联。 干隆十六年,朝廷定下了剿灭白莲教的政策,同时整顿军营,彻查官员贪腐一事。十七年年初,持续至今的反贪浪潮揭开了序幕,有着皇帝的指令,加上粘杆处深入调查,很快,直隶、甘陕等地有无数官员落马,造成了旷古烁今的大震动。 贪污数额巨大的官员,绝大部分与白莲教有往来。不管知情还是不知情,他们今后的仕途算是完了,或许连脑袋都保不住。 拔出萝蔔带出泥,许多京官慌乱之中,联合向干隆进表,此番动作极有可能危害国本。贪官也有被冤枉的,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无数官职造成的空缺,谁来弥补?请皇上三思! 很快,朝廷提升了为官俸禄,同时提高了为官待遇,增补了休沐假期。贪腐到一定数额的,才会有牢狱之灾、性命之忧,这样一套组合拳下来,有意见的官员,也无话可说了。 第138页 另外,若是检举、揭发白莲教教众,可得赏银、米粮若干。经太子建议,布告张贴全国。 起初,有人讥讽这张布告,可几个月下来,无数百姓前来衙门领赏,几乎惊掉了他们的眼球。 干隆十七年,傅恆所领的新式火器营训成。这支队伍,有朝特种兵发展的趋势,队员们皆是精英中的精英,不论是单兵作战,还是联合打击,都很是在行。 干隆赐名「射声营」。再厉害的武艺也比不过快枪,何况是独一无二的连髮型号? 射声营歷经两年潜伏作战,白莲教总部灰飞烟灭,莲花老母亦死在了枪声之下,独独有两三个高层余孽逃匿江南,至今未被抓捕。 至此,白莲教气数已尽,再不成气候了。 审查贪腐之案,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之中。奇怪的是,素称鱼米之乡、独占天下税收的两江之地,有盐场,有河运,却独独没有贪腐的证据! 早在干隆十七年,便有人揭发,江宁府间官官相护,贪污数额达数千万两。是不是危言耸听,暂且放在一边;江宁府的帐簿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鄂容安领了钦差的职务,是暗中进行的。干隆下了死令,定要查出真正的帐簿藏于何处,同时拔除白莲教余孽,还江南一个清净安宁。 鄂容安深感责任艰巨,肃然受命。 与此同时,无聊了好些时候的永琮有了新点子,说要帮助鄂大人查案,找出帐簿所在。读了那么多年书,总要把聪明用在该用的地方,下江南,不正是大展拳脚么? 干隆与皇后绝不同意。永琮撒娇打滚了半个月,皇后依然坚决反对,干隆渐渐软化了态度,经过了太子的劝说,干隆最后准了他的请求。 干隆给了两个月的时限。两个月一到,不论查出了什么,永琮都得乖乖回京! 永琮拍胸脯应了。 …… 回想起皇阿玛的话,永琮少见的有了急迫之感。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哇! 再低头瞅了瞅煤油灯,永琮思虑着,除非缺少银钱的支撑,才会把煤油灯拿去买卖。 小贩说出的价格,都可以与抢劫相媲美了,他的背后肯定有正经的主子。 官商勾结…… 哪家黑心商人与官府有联繫? 永琮细细地、一寸一寸的探查过去,发现煤油灯的灯座之下,原本清晰的印记,现下模煳不清,被抹去了痕迹。 像总督府中的煤油灯刻了个「鄂」,谁预订的煤油灯,工部就会刻上标识,以防下人们拿错了。 贩卖这灯的傢伙,倒是谨慎! 永琮沉吟了半晌,让林宝拿纸笔来,随意地写了几个字儿。 「马」「高」「伊」…… 正是茗香楼晚宴,那群公子哥们的姓氏。 最后,他去掉了笔画简易的几个字,独独留下了「高」,还有「彭」。 至于为什么留下「高」字,永琮凭直觉而已。 他对高斌没有好感,连带着对他的后人也没有好感,嗯,这话不能说出来! * 两淮盐政高恆的书房密室里头,端坐着两位中年文人。一位眉目端正,见之可亲,长须飘逸,笑容清朗,便是高明口中的「吕先生」了。 高恆与高斌长得三分相像,国字脸,面庞清瘦,看着有些憔悴,精神气也少了几分。 「鄂容安做了新任总督,定是奉了命,为调查帐簿而来。」高恆沉默半晌,敲了敲桌子,「我们焉能独善其身?」 这个敏感的时候,鄂容安前来赴任……身上没有秘密使命,谁能信呢? 在鄂容安之前,不是没有来查案的官员,最后都不了了之了。高恆有把握瞒住别人,却没有把握瞒住鄂容安。 鄂容安是什么人?未来国丈!有太子爷在身后支招,他会没有底牌? 没想到上头铁了心地要搅翻了江宁。 高恆这几天食不知味的,千般惶恐不能诉之于口。 鄂容安的来头太大了,要是查不出帐簿的下落,恼羞成怒,给他们人人安上一个「莫须有」之罪,该如何是好? 府里的钱财已经捉襟见肘,实在拿不出银子贿赂了。为了掩盖那些证据,他都落魄到卖煤油灯的地步了! 高恆最信任的幕僚吕英捋了捋鬍鬚,不急不缓道:「查案,讲究一个证据。没有帐簿,但凭莫须有之罪,扳不倒整个江宁的……就算太子爷亲自下江南,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的话令人如沐春风,把高恆的焦躁都给抹了去。 吕先生微微一笑,继续道:「大人何必担忧呢?吾有三策,鄂容安不足为虑 。」 高恆闻言,身子前倾,眸里灼灼地亮着光芒,「先生请讲。」 「上策,便是拉鄂容安下水,拉进江宁府的漩涡中,咱们共沉沦。」吕先生意味深长地道,「中策,便是让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帐簿的事儿不了了之,你我安好。」 高恆皱起了眉,这两个主意好是好,可实施的难度太大了。 「先生,那下策呢?」 吕先生一笑,眼中精光四射,「下策么……唯有一死了。」 高恆勐地睁大眼,变了音调:「死?」 吕先生缓缓摇了摇头,「瞧我,说错了……这是下下策。下策,便是呈给他一本『真』帐簿,瞒天过海,完美无缺的帐簿。」 第139页 下策,对于目前来说,确实是唯一的出路。可是造帐的成本,太高了! 「府里捉襟见肘,哪还有银两做这些?」高恆心动了一瞬,想到现状,整个人蔫了下去,有些颓然地道。 吕先生顿了顿,轻声道:「我手下的那批货,随时给大人救急之用。」 高恆凝重了神色,挥挥手,「不妥,不妥。」 那是吕先生千难万难囤积的东西,此时还不到四面楚歌的困境,决不能动用。 至于下下策那个「死」字,是高恆怎么也不敢想的。 他还没有胆大包天到那个地步! 静默了好些时候,高恆还是觉得,上策是最保险的策略。拉了鄂容安下水,他还敢接着查案么? 万岁爷要知道一切,第一个解决的就是他这个总督! 高恆低低地自语:「上策……要如何才能拖他下水呢……」 余光瞥见吕先生微笑的模样,他心中一喜,急迫地问道:「先生有何良策?」 吕先生显然是早有准备。 他抿了一口茶水,微微一笑,提起了鄂聪,「……小少爷方才赴他的接风宴,现下想必归来了。鄂容安的侄儿,极得他的宠爱,甚至当做继承人看待……何尝不是一个突破口呢?」 高恆叮嘱高明,定要与鄂聪打好关系,借用亲戚的名义,也算为高家留了条退路。 吕先生提到鄂聪,他怔了一怔,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他竟没有想到这样的法子! 吕先生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少年人,总有热爱的东西。不论是财,是色,还是脸面,大人觉得呢?」 高恆提在半空的心,慢慢落了下来。 「不错。」高恆短须翘了翘,迫不及待地起了身,「我让人把明儿带进书房来……」 吕先生一笑,拱了拱手,跟着出了密室。 高明刚刚踏入府门,小厮正巧遇上了,惊喜不已,「少爷,老爷在前院等着您!」 「吕先生呢?」高明一边走,一边问。 小厮笑道:「吕先生与老爷一道。」 高明勾起一个笑容,加快了步伐,心下止不住的雀跃。吕先生常年经商,而鄂聪恰恰想要赚钱,孝敬福隆安与七阿哥。 让吕先生给鄂聪操持生意,不正是一条通天的宽敞大路吗!攀上了鄂聪,便是攀上了总督府,还有忠勇公府,或更进一步……攀上了七阿哥。 高家的兴盛,近在眼前。 有了鄂聪的加入,鄂大人定会照拂高府几分;赚来的银两,还能够解决府中捉襟见肘的困境,一举两得。 待见到高恆和吕先生,高明行了礼后,满面笑容地说了宴席上的事儿,接着分析了鄂聪此人,极好拿捏。 「鄂聪想要赚些银两,吕先生您看?」 高恆与吕先生惊异地对视了一眼,片刻后,齐齐笑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对对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 快月底了,求波营养液,爱你们哇=3= ***** 感谢在2020-07-22 19:39:38~2020-07-23 12:27: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独拥崑崙上仙瑶月光白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20瓶;织织今天学习了吗 5瓶;借光 3瓶;是四不是十 2瓶;背着书包闯天下、卿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入股 紫禁城, 养心殿。 四五年过去,太子的威严愈发深重了起来,竟和干隆也差不了多少。父子俩愈发相像, 不过一个蓄鬚,一个未蓄罢了。 干隆重新留起了小鬍子, 细细阅读了夹杂在奏摺中的纸张,沉默片刻,问太子:「你怎么看?」 太子同样沉默片刻,俊朗的面容微微抽动, 「永琮他……演得也太卖力了些。」 他还不知道这小子是装的么! 感情是天高皇帝远,以为没了他们的监督,就随性地放飞自我了吧? 干隆哼笑一声, 把纸张叠好了, 「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朕就不该听信他的鬼话,什么人设……堂堂大清皇子,竟要装一个贪财好色的蠢货!」 这话, 太子是贊同的。不过,永琮的原话可不是这般, 太子迟疑了一瞬,提醒道:「皇阿玛,永琮说的人设,是一个聪明的蠢货。」 干隆:「…………」 干隆的脸黑沉黑沉的, 揭过了这一茬,换了个话题,「你说, 朕要怎么和你额娘解释?说永琮下江南之后乐不思蜀,听歌女唱首小曲都能入迷?和纨绔子弟混在一处,真是出息了。」 皇后要知道,还不昏厥了去? 「虽说换了个身份,可脸还是那张脸,日后回京要怎么才好?好色的名头,一辈子也甩不掉了。」干隆越说越是气怒,一拍桌子,「以后还娶得到真心待他的福晋吗?!」 的确,永琮这一番骚操作,真的够可以。 太子的脸也黑了下来,为永琮未来的婚事担忧,眼见干隆生了怒气,连忙劝说道:「皇阿玛息怒。」 「朕就不该听信那小子的鬼话。」干隆重复了一遍,铁青铁青的,「再扮演下去,帐簿没找到,鄂聪的大名,就要传遍整个江南了。」 第140页 太子沉思了几秒,缓缓道:「皇阿玛,儿子手中的通商章程,很快就完善了。两江贪腐之事,若要彻查,到底是个大工程……」 干隆听懂了他未尽的话,略略直起了身,「你要去逮那臭小子?」 太子含笑点头,「有儿子坐镇,想必永琮会收敛一些。」 干隆思索了一会儿,准了。 现下朝中风平浪静,唯有准噶尔那边异动将起,起兵之日,要等到明年年初了。太子秘密下江南,不会出现什么大纰漏,这个提议正合他意。 最重要的是,他放心不下那个臭小子。把江宁搅得天翻地覆倒没什么关系,那张脸出了名,就捅了大窟窿了! 一想到鄂聪这傢伙的「人设」,干隆就气得心口疼。 「这纸张,朕就不拿去长春宫了。让暗七催一催他的主子,离家那么多天了,连份家书都来不及写,像什么样子?」 永琮在宫里的时候,常常念叨什么「空巢儿童」,「空巢少年」的,埋怨干隆前些年东巡的时候不带他,皇帝左耳进,右耳出,不痛不痒,听听就过了。 此时,干隆觉得这个形容分外贴切。他和皇后不就像两个空巢老人,眼巴巴地等着远行儿子的一封家书么? 思及此,干隆的脸色更臭,叮嘱太子了许久,说,见到永琮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断他的腿…… 太子郑重地应了。 * 长春宫。 太子的嫡长子绵昭八岁了,前年进了上书房,读书显露出了非同一般的天赋。他有着朝冷面发展的趋势,严肃着包子脸,回答问题的时候神似干隆,唬得师傅们一跳一跳的,连声音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起来。 绵昭六岁那年,听闻能与七叔一块上学,心下高兴极了,罕见地露出了笑容。谁知道幸福的日子没多久,七叔就撒欢地下江南查案去了…… 绵昭心里委屈,板着一张冷脸,撒娇着问皇后:「皇玛嬷,七叔还没有寄信回来吗?」 都半个月了,难不成七叔是忘了他? 皇后听到绵昭的话,心里就软了,把他抱到膝盖上,餵点心给他吃,柔声道:「别提你七叔,那个小没良心的,怕是玩得疯了,哪还记得写信的事儿?」 绵昭小嘴一撅,满脸委屈尽显,太子妃就笑:「皇额娘,这话可不对了。永琮是查案去的,又不是游玩去的,忘记了寄信,也是情有可原。」 六岁的柚果小格格奶声奶气地附和:「七叔查案,七叔最厉害了。」 刚满三周岁的绵润眨巴着大眼睛,跟随姐姐喊:「七叔厉害,七叔厉害!」 皇后柔和了眉眼,挨个地亲了他们一口,又嗔了敏嵘一眼,「你呀,就会帮他说话。这回管束永琮那个泼猴,辛苦你阿玛了……皇上与我说,琢磨着给他一些赏赐,你看看,有什么要寄的东西,一併送到江宁去。」 敏嵘笑得眉眼弯弯,「谢皇额娘体恤。」 …… 当夜,干隆搂着皇后的肩,长嘆一声,幽幽道:「你说,我们像不像永琮说的那什么……嗯,『空巢老人』?」 皇后沉默半晌,同样幽幽道:「皇上是嫌我老了?」 干隆一个咯噔,连忙解释,「静姝,朕哪有这个意思……」 这句话的重点,不是老人啊! 看着干隆急于解释的模样,皇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臣妾自然知晓。」 玩笑过后,忧虑之色浮上脸颊,皇后轻声道:「他才离宫半月,我就担心得不得了。你说,一个半大的孩子,查什么案呢?那些风风雨雨,岂是他经受得来的?」 这句话,皇后已经念叨了许多遍了。 干隆虽头痛于永琮的「人设」,怕他惹出大事,但对于他的能力,是半分都没有怀疑的。 上书房读了这么多年,不论是文师傅还是武师傅,夸奖的好话一箩筐,要不是干隆信任他们的品行,都以为永琮是给师傅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心头隐隐骄傲,这小子精着呢,指不定真的能查到帐簿的下落。 这般想着,干隆安慰皇后道:「永琮大了,总要歷练歷练。你是知道他的聪明劲的,明面上还有鄂容安看着,暗地里有粘杆处保护,何须忧虑?」 说罢,干隆暗道,真正该忧虑的,是他日后娶媳妇啊。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和皇后提起。 * 过了几日,永琮就和高明混熟了。 高明特意放低了身段,加上一口一个「表弟」,好话不要钱地说,永琮的倨傲和矜持慢慢消失,很快就与他亲热起来,时常出府,与高明玩在一处。 来保他们也想一道游玩,被高明挡了,怨气十足,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人家是沾亲带故的亲戚,亲热一些是应有之事,难道还要眼巴巴地凑上去不成? 这几日,永琮与高明两个,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了。 江宁的风景,「鄂聪」是陌生的,高明却是熟悉得不能在熟悉。他热情地带着永琮游玩,充当了完美的导游,恨不得整日与永琮腻在一处。 这儿的小桥流水,江南烟雨,与京城大为不同,永琮几乎看入迷了去。两人坐在水边的凉亭里,观赏湖光潋滟,青山翠绿,别提多惬意了。 经过了多日的相处,高明是彻底地摸清了鄂聪的性子,与接风宴上的表现,并无差别。 第141页 鄂聪今儿依然穿了一件靓丽的衣裳,紫红色,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高明早就适应了他的喜好,能够面不改色地恭维了。 眼见着时机成熟,他望着湖景,随意地提了一句,「表弟,你来江宁,也有半月了吧?可否寻到了赚钱的好法子?」 提到这个,永琮愁绪就上来了,摇摇头,长嘆一声:「别提了。我现在方知它的不易……我还没满十三,就算做工去,人家也不会要我。」 他心情低落地继续道:「寄给京城的孝敬钱,我怕是赚不到了!」 高明心下微喜,身子往前倾了倾,压低声音,「表弟,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瞒你说,我这有个商人,名唤吕英……上个月刚从广州府回来,带来了几车好东西,来江宁售卖,赚了这个数!」 说着,高明比出了一个手势,永琮大惊,眼睛都直了,「两、两万?」 高明呵呵一笑,「还不止呢!」 永琮呆愣着不说话,高明继续道:「他与我阿玛私交甚好,我都是唤他干爹的。故而我也入了一成股……赚了小几千。」 一叠银票从高明的袖子里露了出来,看样子,不止一千两。 永琮顿时坐立不安起来,眼底有渴望,还有亮光。 不等高明说话,永琮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你那干爹,卖的都是什么货?」 鱼儿上钩了! 高明低声道:「这几年,海运不是放宽了么?我干爹有条海船,专门僱人出海,换一些洋人的东西卖。你知道的,什么香水,洋装,新奇着呢。这不,又有几车新货……」 永琮一听,哪还忍得住?当即红了脸道:「表哥,我……我能入一成股么?」 高明大喜,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当然,当然。」高明拍胸脯道,「你我谁跟谁啊!回头我和干爹说上一声,到时候分你红利……」 永琮得了准信,露出放松的笑容,迫不及待地解下荷包,当即要给高明银两,「多少银子?」 高明赶忙阻止了他,摆摆手,「表弟,你这是干什么!新货还没卖出去,我不能收。你我都参与了一成股,不如等货物卖完,减去成本的差价,我让干爹单独给你分成……省的你的银两打水漂不是?」 这就等于白送他一个人情了。 永琮听懂之后,静默了好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讷讷道:「表哥,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高明瞧见他感激涕零的样子,心下得意,笑容满面地道:「都说了,你我谁跟谁啊。」 永琮重重地颔首。 回府的时候,两人分道扬镳,一转头,永琮面上的笑意就冷了下来。 他微微眯眼,弯起一个弧度,「吕先生……高家……」 等会让暗七查一查,那批货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引蛇出洞,果然有着大用处。 线索已经找到了,只差一个帐簿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别看小七这么帅气—— 叮!太子哥哥即将抵达,请签收! 永琮:????? *****感谢在2020-07-23 12:27:02~2020-07-23 19:45: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独拥崑崙上仙瑶月光白 4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独拥崑崙上仙瑶月光白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ooper 50瓶;山有木兮卿有意、想不出名字怎么办、柰穹荼 10瓶;默恋-夕阳、矜市 5瓶;醉贞 3瓶;羊与鹿、残月子 2瓶;借光、背着书包闯天下、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桃灼夭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2章 夜游 当晚, 总督府。 「鄂大人。」永琮严肃起来,不再嬉皮笑脸的,一本正经地讲述了自己作为「鄂聪」吊上的大鱼——高家。 鄂容安赴任以来, 一直在暗中调查帐簿的事儿。他怀疑江宁这块地方官官相护,也查出两淮盐运的税收极为不正常, 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 两江之地,膏腴之乡,盐运的收入, 竟比不上山东那边! 少去的银两,都去哪了? 鄂容安翻阅过衙门歷年的帐簿与开销,很正常, 没有半分不当之处。但他下意识地觉得高恆有问题。 调查了高府内的资金流动, 鄂容安心下确定了,若是高恆贪腐,那窝藏的银两另有放置之处,指不定与帐簿放在一起。如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之下,循着线索摸到帐簿呢? 听完永琮的话, 鄂容安捋了捋鬍鬚,许久没有言语。 他是知道七阿哥与高明玩在一处的, 猜测永琮定有他的用意,谁能想,这就引蛇出洞了! 惊喜,愕然等等情绪涌上心头, 鄂容安心道,原来皇上同意小祖宗查案,不是玩闹, 而是运筹帷幄啊。 相比之下,以鄂聪的身份接近高家,比他鄂容安不知高明了多少倍。鄂容安感嘆着,面上就带出了几分欣慰,「七爷以为,吕先生是什么人?」 吕先生藏得很深,若不是高恆的幼子提及,他不会知道,这位商人与高家有联繫。 永琮被一声「七爷」喊得眉眼带笑,压低声音道:「他给我分成的时候,总要见的。这位吕先生……不是个简单人物,叔父可要提一万个心,小心侄儿把总督府拖下水呀。」 第142页 鄂容安噎了一噎,先前还正经极了,怎么又喊起叔父了? 他头疼了起来,极力镇定下去,笑道:「七爷尽管放手去做,必要的时候,臣不是不可以做一个『帮凶』。只是万岁爷那儿,劳烦七爷解释了……」 永琮眨眨眼,笑眯眯地道:「好说,好说。」 * 这几日,永琮仍旧与高明玩在一处。 永琮确定,高明对帐簿一事,是不知情的。他与鄂聪交好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攀上福隆安,还有「七阿哥」,为高府寻求一分保障,也方便他自个抖威风。 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吕先生呢? 永琮想到暗七的报告,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依然是湖边的凉亭里,两人相对而坐,高明一副激动的模样,压低声音:「表弟,吕先生传来了喜讯……这次的海运,大赚特赚……上回我分得了一千零二十五两,这回,怕是一万……也不止……」 永琮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惊喜的神色,不敢置信道:「这么多?!」 高明拍了拍胸口,唿出一口气来:「可不是么!我听到后,也和你一般惊吓……」 高明兀自在哪儿唱戏,永琮顺着他演,演得炉火纯青,把没见过大世面的总督府子弟演得淋漓尽致。 一问一答之间,永琮眼底浮现贪婪,小声问:「表哥,吕先生卖的什么货,能赚这么多?」 是个人,都能猜出鄂聪的意思,是想寻得一模一样的门路,通过鄂容安的关系,绕过吕先生赚钱呢! 高明笑容微微落了下来,心中骂了一句「贪得无厌的蠢货」,打了个哈哈敷衍过去了,并没有正面回答永琮的问题。 这样看来,高明不知道帐簿,但明明白白地知晓,吕英卖的是福.寿.膏啊。 永琮笑得很是灿烂。 暗七来无影去无踪,业务能力极强,却花费了好些天才摸到吕先生囤货的库房。他藏得十分隐秘,周围也派人无缝看守,永琮以为里面是贪腐得来的赃银,谁知道是朝廷明令禁止的福.寿.膏! 福.寿.膏是鸦.片的别名。鸦.片的危害,无需多说,朝廷对此有着严格的管控,并不允许民间流通。 雍正年间,发布了最早的福.寿.膏禁令;干隆年间,有太子这个穿越者在,皇帝下了旨意,严禁买卖福.寿.膏,私自交易,抵得上杀人的罪名。若有官员违令,摘掉乌纱帽,永不录用。 渐渐的,福.寿.膏销声匿迹。但福.寿.膏于治病一道也有帮助,若要治病,医者需向官署申请……总而言之,谁私下拥有福.寿.膏,就是犯罪。 海禁放宽,福.寿.膏却是严查的货物,运不进来,也运不出去。吕先生明明知道福.寿.膏是高压线,却半点不惧,囤积了一整个库房。 最重要的是,他的货,如何能躲开海关的查验? 永琮觉得自己小瞧了吕先生。 单单一个商人,能为高恆谋划税银,结交官员,销毁证据,还能买卖福.寿.膏这种东西…… 他不是人才,谁是? 这等行事手段,意外的眼熟,与前几年的火器泄露之案分外相像。不过吕先生做的高明多了,让人抓不到一丝把柄。 若没有暗七这个作弊器在他身旁,若他不是假扮的「鄂聪」…… 嘶,总督府就要被拉下水了啊。 沾染了大量的福.寿.膏,就算鄂大人有二嫂做后盾,也受不起皇阿玛的雷霆震怒。 况且,鄂聪收受贿赂是既定的事实——吕先生一定会把贪污的赃银交给他,当做「参股的红利」。 永琮一项一项地推敲过去,恍然发觉,如果鄂大人疼爱他这个侄儿,想保下他的命,同时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唯有与两淮盐政高恆同流合污,两江贪腐之案,也就不了了之了。 至于向朝廷交差,别提有多容易了。让鄂大人带一本假帐簿,随意地找些替死鬼不就好了?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够毒辣,够完美,完美得令人遍体生寒。 不过,他来了,哪会让吕英得逞呢? 永琮勾起了狐狸般的狡黠笑容。 …… 江宁府,茗香楼。 高明做东,邀请了吕先生与鄂聪赴宴,同时,准备交给鄂聪「买卖的红利」。 「说起来,草民与鄂聪少爷的缘分,很早就开始了。」吕先生坐在下首,微笑着吹捧鄂聪,不谄媚,不卑不亢,话语间,令人如沐春风,通体舒泰。 加上他文人一般端正的样貌,谁见了,都会觉得亲切自在。 永琮一愣,追问道:「先生,此话怎讲?」 瞧着对他很有好感,很是信服的样子。 「少爷初来江宁之时,买过一盏煤油灯……」吕先生笑了笑,不急不缓地道,「此灯,是我从京城那儿运来的货物,交由了常三买卖……」 原来那个小贩,叫常三啊。 暗七对他说,藏匿福.寿.膏的仓库外头,有个面熟的人,是那天贩卖煤油灯的男子。 他让暗七继续盯着常三,报告了这几日的行踪,心下大致有了数。 永琮装作恍悟的模样,喜笑颜开,忙不迭地道:「那可真是不同寻常的缘分了!吕先生于我有着大恩,鄂聪感激涕零……」 吕先生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这是草民应有之义!只盼少爷日后给草民行个方便,通融通融……」 第143页 不得不说,吕先生极会做人。 他大方地把所求摊在明面上,既消除了鄂聪的「惭愧」,又满足了鄂聪的自尊与倨傲,暗暗地捧了一捧,表明他的身份,吕先生是拍马及不上的。 永琮果然很是高兴,拍着胸脯道:「这是自然!」 酒足饭饱,宾主尽欢。吕先生笑吟吟地取了一个布袋,双手捧至永琮跟前,「少爷请看,这是您所得的红利……」 永琮咽了咽口水,双目放光,捏了捏布袋的深浅,按捺住狂喜之色,转而交给了身后的和珅。 「吕先生有什么困难之处,尽管提起,鄂聪拼死不辞!」离别之前,永琮再次强调。 吕先生笑容满面地拱了拱手,亲自送他到了楼下,叮嘱高明道:「明儿,带着鄂聪少爷去河边走走,消消食,知道了么?」 高明笑道:「干爹,我晓得的。」 * 高明与永琮行到了秦淮河畔。 河畔灯火通明,波光盈盈的水面上漂浮着十数艘游船,装点得花团锦簇,不时有琵琶声响起,伴随着数不尽的谈笑声,团团脂粉气萦绕鼻尖。 高明嘿嘿一笑,「表弟,秦淮河独有的画船,没见识过吧?」 永琮看得一眨不眨,满脸神往之色,好半晌才道:「的、的确,从未见识过。」 这么多天,高明摸透了鄂聪的性子,觉得他与那些纨绔子弟并无区别。 不过是撞上了大运气,被鄂大人视为亲子罢了。什么聪慧,什么灵气,不过绣花枕头一个! 可就是这样的绣花枕头,他高明得恭恭敬敬地捧着,吕先生也得恭恭敬敬地捧着。 凭什么呢? 心中的不平渐渐滋生,高明暗暗嗤笑,心下鄙夷,瞧瞧这放光的眼神,真没见过世面。 不过一艘画船罢了,又不是去逛真正的花楼,那么激动作什么? 想是这么想,高明半分没有表露出来,热情地拉过他的手,「表弟,我让人租了画船,还请了人来唱曲儿……夜游秦淮河,最是有滋味了!」 永琮一愣,随即迫不及待地道:「多谢表哥!」 高明矜持一笑。 上了画船,永琮激动地左瞧右瞧,不时地惊嘆:「好漂亮的木雕……」 这声惊嘆倒是真心实意的。 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谁不爱呢? 圆明园同样有游船,仿的也是秦淮样式,构造相近,风格却大为不同。圆明园的游船庄重,这儿的水乡之气更加浓郁,伴随着一阵阵香风,热闹极了。 「噗嗤」一声笑,临近的画船上,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裙少女捂住了嘴,「这是谁啊?穿着红红绿绿的,土气极了,连个寻常的苏式木雕都没见过。」 好多姑娘笑了起来,她们嘴上不说,心下生出了些许鄙夷。 她们都是江宁府有名的闺秀,好容易聚在一处,叫上年龄相仿的姑娘,租了画船夜游。其中一人探了探头,见到高明,惊唿一声:「小弟,你怎么在这儿?」 第83章 游湖 惊唿的正是高明的亲姐姐, 高婵。 高明没想到能在这遇见姐姐,惊喜的同时有些心虚,拉着永琮跨出船舱, 向她问了好。 高婵一直瞪着他。 永琮扬目望去,对面有十来个小姑娘或站或坐, 有的矜持地打量着他们,有的用帕子遮掩住笑意,还有的看了一眼就垂下眼帘。 永琮观察力分外敏锐,直觉这里面没一个对他有好印象的, 唯独一个粉衣的小姑娘好奇地看他,目光澄澈,带着善意。 小姑娘年纪还没他大, 五官甜美, 标准的鹅蛋脸,不过有些婴儿肥,面颊圆嘟嘟的,一笑就浮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此时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永琮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是被小爷迷住了吧? 接着, 他就发现不对劲了。小姑娘看的什么地方? 永琮随着她的目光低头,落在了自个这一身大红大绿的、辣眼睛的衣服上。 若是没看错的话, 她的神情是……欣赏? 永琮:「……」 不会吧? 另一边,高明向她们介绍了永琮。 「这是两江总督鄂大人的爱侄鄂聪……」 话音一落,先前嘲笑永琮的绿衣少女惊讶极了,心中的鄙夷一扫而空, 面上也露出了端庄的笑意。 都是生活在江宁府的,哪会不知道最近的传闻?鄂大人宠这个侄子恨不得宠到了天上去。在江宁,总督就是最大的官儿, 她们的阿玛或者玛法,都得看鄂大人的眼色行事。 高婵先是一惊,后又一喜,迅速收敛了瞪人的目光。额娘最近老是抱怨小弟,书也不读了,天天往外跑,这怎么得了? 高婵原本还想教训高明一顿,结果小弟是和鄂聪在一块玩儿。 她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立即对永琮改观了,抿唇一笑,正要说些什么,永琮「哎哟」一声,眼睛亮晶晶的,「表哥,唱曲儿的姐姐来了,你们慢慢聊,我去用点心啦!」 说完,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高婵愣了愣,脸腾地一下红了,什么意思?唱曲儿? 高明嘿嘿一笑,向姐姐赔罪了之后,快步地跟了上去,很快,两艘画船渐行渐远。 闺秀们哪见过鄂聪这般大胆的人?竟以听曲儿为荣,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第144页 配上他的穿着,她们的恶感愈发深了。 「那个鄂聪真是……」绿裙少女,也就是来保的妹妹,憋了又憋,终于憋不住了,语气暗藏不屑,「才几岁的年纪,就这般好……好听曲儿。」 她想说的,其实是好色。 其余人跟着附和,有人笑着睨了高婵一眼,「要我说,终于有人能和高明媲美了,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的。」 高婵的脸成了猪肝色,却反驳不出什么话语。她暗暗咬了咬牙,谁知年纪最小的那个粉衣姑娘突然眨了眨眼,脆声反问道:「吃喝玩乐不好么?」 听曲儿多惬意啊,点心也是她的心头爱。 更别提鄂聪花花绿绿的衣服穿到她心坎上了,她就忍不住为鄂聪辩解了一句。 高婵一看,竟是章佳氏的嫡女为她说话了! 她并不知晓小姑娘的闺名,只知道,她是跟着额娘来江宁探亲的。 她的玛法简在帝心,入值军机不说,还总领西北大营的兵马;阿玛也是一员勐将,现任杭州将军,据说不出一年,便会升迁至京城。 这次游船,不知是谁做主邀请了她,小姑娘也答应了。上船后,她一刻不停地拾着点心吃,对她们女儿家的话题并没有什么兴趣。 闺秀们见她年龄小,没开窍,就不热脸贴冷屁股地和她谈话了。 不过,论身份,这儿还真没有比得过她的。 画船里静了一静,随后略过了纨绔的话题。 高婵感激地笑了笑,顺势坐在她旁边,想与她套套近乎、说说话,下一刻,小姑娘就嘴巴鼓鼓的,塞满了点心,心无旁骛地吃东西去了。 高婵:「……」 * 歌声宛转悠扬,永琮听得如痴如醉。 高明欲言又止,鄂聪怎么就这样没出息呢? 为了转移鄂聪的注意力,高明转头望着窗楹外的夜色,「表弟,外头景色很美。」 画船行了很远,河岸边点亮的灯笼摇曳,照得湖面一览无余。永琮趴在窗边,却独独注意到了右前方的一片水域,黑暗笼罩下,一望无际,如一潭死水。 好似独独被热闹排斥在外。 「那是一个湖?」永琮背对着高明,眼神沉冷,语气疑惑道,「怎么没有灯呢?……也没有船。」 高明却飞快地变了脸色,「嘘」了一声,郑重道:「莫提,莫提,那是鬼湖,提不得的。」 提不得? 永琮一秒来了好奇心,推了推高明,「如何提不得?是有水鬼么?」 江南的百姓,对鬼神很是信服,家家户户贴了门神像,还有进贡的神仙。哪个地方出现了传说,人们就会下意识地相信、敬畏。 像杭州西湖,因为白蛇与许仙之故,刻上了一层神话的烙印,断桥,几乎成了求姻缘的圣地。 高明面色发白,压低了声音,「表弟,那鬼湖里的玩意儿,比水鬼还可怕!」 永琮再三追问,高明撑不住了,咬咬牙,讲了鬼湖的来歷。 五年前,鬼湖根本不叫鬼湖,它与秦淮河相连,湖水清澈,岸边芦花飘荡,人们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清蕴湖。 秦淮河畔的画船,热热闹闹地游览至清蕴湖,湖上百船相携,几乎称得上盛景。 但,好景不长。 一位花娘与恩客坠入爱河,花娘怀孕了,恩客却不愿为之赎身、纳她为妾,两人游湖之时争执不休,花娘绝望之下,用火摺子点燃了游船,意图同归于尽。 游船化为了灰烬,两人也化作了冤魂,游湖的人们又惊又惧,噩梦顿生。 至此之后,接二连三的怪事出现,总有游船凭空起火,沉在湖底…… 百姓们都说,这是冤魂作祟,要让所有游湖的人葬身火海。可总有人不信鬼神,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为了破除谣言,亲自租了画船,在白日里游湖。 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每艘游船,都凭空生出了火焰……最后化为灰烬。 从此,人们对冤魂索命之说,深信不疑。清蕴湖渺无人烟,渐渐的,人们把它叫做鬼湖。 「湖里的厉鬼,比水鬼厉害了千倍百倍。」高明咽了咽口水,心有余悸地道,「就在上个月,还有不要命的傢伙,自恃水性极好,去鬼湖游船的时候……同样死了。」 永琮几乎听入迷了。 高明没有注意到,他讲故事的时候,永琮的眼中渐渐发出璀璨的亮光,衬得俊秀的脸庞夺目极了,哪还有一副纨绔的模样? …… 鬼湖?闹鬼?凭空起火? 别人信,永琮绝不信。 联想到暗七跟踪常三的所见所闻,永琮的笑意加深,心脏砰砰砰地跳着,许久之后,才唿出一口气,平静了下来。 高明,他的好表哥,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助攻! 「表哥。」永琮压低了嗓音,神色兴奋,面上全是嚮往,「你说,我们大白天游一次鬼湖,如何?」 高明被他唬了一跳,指着他好半晌,惊骇道:「你没疯吧?!」 永琮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我说真的。我叔父是两江总督,那么多护卫在身边,能出什么事?若是能把那厉鬼给揪出来,到那时,我不就成了江宁府的名人了?」 他嘿嘿一笑,「那样,叔父定会对我刮目相看……加上吕先生那儿赚来的银两,我鄂聪,不就干出一番大事业了么?」 第145页 高明抖着手,「你你你」了老半天,望见永琮眼中的跃跃欲试和憧憬,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要疯了。 这蠢货,是嫌自己命太长,主动找死去了? 他就不该说鬼湖的事儿! 他强撑冷静,劝说道:「表弟,你别冲动,那会没命的……」 永琮摆摆手,毫不在乎:「怕什么?我叔父是鄂容安!」 高明:「…………」 说罢,永琮眼眸亮晶晶的,急切道:「不若就明日?表哥,你要来么?就租赁今日这条船罢。我们一道扬名江宁……」 高明抖着嘴唇,恨不得喷出一口血来。 * 当夜,高府。 高明眼睛里布满血丝,咬牙切齿讲述了永琮的话语。 吕先生沉默了好半晌,似是不可置信,过了许久,语气难辨道:「他真的要游览鬼湖?」 高明抹了把脸,苦笑了一声:「是啊……租的船,就是今晚我们夜游秦淮河的画船。他要找死,我如何也拦不住,吕先生,这可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攀上了鄂聪,这根大腿一下子就没了? 给出的银子,不就打了水漂吗?! 高明的脸上恨意深深,他啐了一口,发泄积攒的怒气:「蠢货!」 吕先生悠悠嘆了一声,「这……没什么好办法了。」 目送高明怒气沖沖地走远,高恆放下茶盏,有些忧虑道:「鄂聪死了,会不会影响咱们的计划?」 吕先生沉吟半晌,忽然一笑,「老爷,没了鄂聪,计划……或许还会顺利一些。」 高恆目光一凝,听了吕先生的解释,捋了捋短须,缓缓地颔首笑了。 …… 同一时间,总督府中。 和珅低声道:「奴才打听了许多消息,百姓们都说,游船恰恰行至湖中心,就突然起火……没有半点徵兆。」 「每次都是湖中心?」永琮抓住了重点。 「不错。」 永琮若有所思,片刻后弯了弯眉眼,「这回,怕是用不上福隆安了。走,和叔父讲一讲明日的计划,让他装得像一些。做了那么多年的官了,演技总比我强一些吧?」 说罢,又嘆了一口气,幽幽道:「和珅,我完美的人设,明日就没了呀。」 语气满是不舍。 和珅:「……」 感情您还可惜上了? * 第二日,天气晴朗,秦淮河畔,一大早就聚集了许多百姓,对着中央的画船指指点点。 「鄂少爷怎会如此想不开?」 「啧啧,鄂大人怕是收尸都没的收喽……」 百姓们兴奋极了,一见到永琮一行人,人群先是一静,后又爆发出巨大的声浪,「那就是鄂聪少爷!」 随即止不住的惋惜,好好的一个半大少年,长得那么水灵,怎么就要冒险呢? 小道消息说,昨夜鄂大人差些请了家法,鄂聪抵死不从,鄂大人拧不过他,只能含泪点了几个身手好的护卫,跟着一道上船。 永琮不时地朝百姓挥挥手,竟有了元首巡视的感觉,笑容灿烂,意气风发。 和珅抱着包裹,不住地抽搐着嘴角跟在他身后,还有四位沉默寡言的护卫行在身侧,剩下的一人,从穿着打扮上看,像开船的舵手。 高明混在人群里,忽然生出了一丝惋惜,一丝不舍。 虽然他看不起鄂聪这个蠢货,但相处了那么多的时日,勐然间他没了命,自己总是悲伤的。 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为什么人会蠢到这个地步,不断作死呢? 永琮弯腰钻进了画船,再次向人群挥了挥手。 伴随着人们惋惜的视线,慢慢的,游船离开了码头,向远处行去…… 游船之上,暗七、暗八、暗九、暗十很快查验了一边船舱,拱手道:「主子,底层洒满了桐油,还有顶舱,应是昨夜新增的。」 桐油遇火则爆,至于如何自燃,幕后之人怕是有着独特的手段。 永琮点点头,笑容不见,此时严肃着脸,「你们谨慎些,行至湖中心的时候,时刻注意着——大火燃起的那一刻,戴上装备,潜下水去,知晓了么?」 他还吩咐了暗十一,火燃之后,得一步不离地跟着他。 粘杆处的成员们齐齐应是。 暗七苦着脸,他来不及写信告诉皇上了。此事过后,他们必定要挨训……罢了罢了,说不定能立下大功,免去责罚呢? 两刻钟之后,游船调了个方向,正式行入了鬼湖。 白日的湖泊,波光粼粼,并无一丝阴森之气;岸边的芦苇茂盛,微风拂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永琮紧紧盯着远处的湖中央,只觉心跳得愈来愈快。临近了,临近了…… 船,正好行到了湖中央。 暗七耳朵一动,心下一凛,喝道:「起火了!」 和珅飞快地拆开包裹,把装备分给暗七他们。他们戴好了潜水装置,郑重地一拱手,随即跳下船去。 永琮唿了一口气,眼疾手快地套上泳镜和救生衣。 待和珅和暗十一也穿戴完毕之后,永琮兴高采烈地喊了一声,「鬼湖,我来了!」 说罢,摆出跳水的姿势,一个勐子扎了下去。 和珅:「……」 暗十一:「……」 他们面面相觑,跟着扎进湖里。 第146页 火光沖天,秦淮河畔的百姓们发出了惊唿之声,「起火了,起火了……」 * 永琮冒出水面,唿出一口气,他好久没有游泳了。 虽然湖水的干净程度不咋样,得防止呛入口中,回去还要把身子沖刷好几遍……但也值了呀。 三个橙黄色的救生衣飘荡在湖面上。 永琮撒欢地游了许久,觉得没什么力气了,又瞅了眼和珅,发现他的泳姿矫健极了,不禁羡慕嫉妒恨,至于暗十一…… 奥运冠军,该有他的一席之地。 「暗十一,拉着我游吧。」永琮按捺下嫉妒,惆怅地嘆了一口气。 暗十一应了一声。 接着,永琮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风驰电掣,什么叫做飞一般的感觉。 ——很快就靠岸了。 芦苇飘荡,永琮唿出一口气,手撑住了泥地,慢慢地爬上了岸。 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前面有人!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一双长靴停在了永琮身前,有些眼熟的样子。 永琮:「……?」 趴着的永琮,面色僵硬了。 他缓缓抬头,太子一身玄色常服,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扯出一个微笑来:「游泳……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哆哆嗦嗦):爽…… 第84章 教训 爽吗? 爽吗? 回音迴荡在脑海之中, 永琮吓得半死,思绪卡壳了一瞬间,就这样呆呆地仰头, 望着神色莫测的太子。 他、他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点徵兆都没有啊?! 完蛋,搞事被发现了, 怎么办? 永琮花花绿绿的衣服湿湿嗒嗒地滴着水,手臂一弯,趴得更贴近泥地了,求生欲爆棚, 蚊子哼一样地小声道:「不爽……不爽。」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满腔怒火渐渐沉淀下去,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他发明橙黄色的救生衣, 就是为了今天的游泳? 垂头瞥见永琮湿透的衣裳, 下一瞬,太子沉着脸道:「给我行五体投地的大礼呢?还不起来?李钦,拿干爽的衣服给七爷换上。」 天气虽热,但遇水之后常常会着凉,生病了就不好了。 …… 昨夜凌晨之时, 太子到达了江南,没有惊动他人, 悄悄地进了总督府。 鄂容安正在床榻上辗转难眠,谁知贴身伺候的小厮激动地进来,压低声音说,太子爷微服来了。 鄂容安大惊, 蹑手蹑脚地出了内室,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仪容。太子神色微显疲惫,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永琮, 「那小子又要做什么事?」 鄂容安心里苦,七爷让他瞒着不要上报,但太子爷来了,谁敢隐瞒呢? 片刻之后,他把永琮完完整整的计划告诉了太子,「帐簿或许在鬼湖之中,银两也是……七爷说要探查真相,也不准奴才跟着,等到了湖中央,他便诈死脱身……」 好一个诈死脱身!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即便确认了帐簿的藏匿之处,永琮完全可以当个指挥员,让暗七他们上船便好。 太子还不明白他的性子? 怕是为了追寻刺激,亲力亲为地查案吧? 有粘杆处的人在,永琮的人身安全绝不会有差错。太子不担心他会遇上危险,气的是永琮的胆大妄为,趁着天高皇帝远,放飞自我,都要飞上天去了! 他睡了个囫囵觉,带着一队侍卫,从另一侧来了鬼湖岸边,准备接应永琮,抹去他上岸的痕迹。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望着湖面的火光,太子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掌心蜷了蜷,唿吸重了起来。 他面沉如水地想,今天总要给臭小子一个教训。 永琮悄咪咪地瞅了瞅太子的脸色,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了一截,先是讨好地笑了一笑,然后浑身发软地爬了起来。 李钦一身朴素至极的短打服,还粘了一束小鬍子,光看外表,极少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太子吩咐完之后,李钦颤颤地应了是,拆下手里的包裹,「七爷,请吧?」 天知道,方才看着湖中央的熊熊大火,李钦差些吓没了半条命。太子爷的脸黑得吓人,李钦恨不得消失在原地,七阿哥真是咱家的小祖宗! 那可是熊熊大火啊! 万一小祖宗出了事,乱套了,全都要乱套了。 永琮讪讪笑了一下,软着腿,和李钦到一旁换衣去了。 暗十一很快游上了岸,拱手叫了声太子殿下。和珅屏住了唿吸,趴在一边暗暗叫苦,太子殿下怎么会下江南,还恰恰逮住了七阿哥以身犯险呢? 太子看了他们一眼,「你们也去换身衣服。暗五,你留在这儿接应暗七他们,消去痕迹……」 叫暗五的侍卫领命之后,与暗十一对视了一眼,眼底带了丝笑意。 * 总督府是回不去了,永琮亦步亦趋地跟着太子,遮掩着面容,出了芦苇丛,穿过泥泞的小路,七拐八绕的,坐上了青帘马车,穿过闹市,来到了一座环境清幽的四合院里。 这儿离繁华的街道较为遥远,与总督府更是一南一北,端得是清净自在,世外桃源。 永琮一进院子就哇了一声。院子里种满了花花草草,香气袭人,还有一桩葡萄架,架子间挂了个鞦韆,微风拂过,轻轻地摇晃着。 第147页 林宝听闻声音就迎了出来,给太子请了安,见永琮发间湿漉漉的,还换了身衣服,心下大松了一口气,喜笑颜开:「七爷!您总算回来了!」 永琮觑了觑太子的神色,小声地应了,林宝急切地道:「热水都备好了。七爷,和珅少爷,十一侍卫,快去里间梳洗吧。」 太子捕捉到永琮的目光,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道:「怎么,不想洗?」 永琮疯狂摇头,飞快地随着林宝走了。 太子随意地坐在了石凳之上,敲了敲石桌,片刻后轻笑一声,「他倒明白自己做错了事,鹌鹑似的缩着。」 大眼睛湿漉漉地瞅着自己,要是心软一些的,怒火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李钦小心地笑,为永琮求情:「太子爷,七爷也是事出有因……若是真的查到了帐簿,那可真是大功一件,功过相抵,您看?」 太子哼笑一声,「功是功,错是错。」 李钦不说话了,心中为永琮默哀,七爷,您要保护好自己的屁股啊。 永琮还在内间梳洗,暗五驾着另一辆马车停在了院子前。暗七四人脱下了潜水服,身上干干爽爽的,面上罕见地有些兴奋,合力把滴着水的大木箱搬了下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暗七放下了箱子,神情肃然,有些心虚地行了个礼。 他们提着箱子上了岸之后,看见了暗五守在芦苇丛边,心下震惊,顿时明白,太子爷这是为了七阿哥,下江南了! 暗五寸步不离地跟着太子,就如他们寸步不离地跟着永琮一样。 太子挥挥手,「起。」 他没有说一句责怪的话。没有永琮的吩咐,暗七他们不会跟着冒险,太子很是清楚,要怪,就怪放飞自我的罪魁祸首。 他半蹲下来,打量上了锁的箱子,半晌笑了声,「防水,密封,他们打的真是好主意。」 暗七拱手,沉声道:「湖水大约两三丈深,藏匿了多箱金银。属下一一探查过后,唯有此物是上了锁的,比其余的木箱小了许多……属下猜测,这就是歷年来,江宁府真正的帐簿。」 说话间,暗五已经用利刃撬开了箱子,李钦睁大了眼,里头果然是一本又一本、叠积起来的帐簿! 太子缓缓唿出一口气,不知为何,心间有些激盪。 永琮这回,真的立下大功了。 这个年代的鬼神之说,绝大部分人是深信不疑的。若是太子亲自查案,也要花费许久的时间,才能把目标锁定在鬼湖里面—— 幕后之人心思缜密,把赃银和帐簿藏在鬼湖湖底,生生制造了一起又一起的自燃命案,加剧了恐怖的氛围,谁又能想到呢? 花娘与恩客的事迹是真,幕后之人恰恰生出了灵感,找到了绝佳的藏银地点。之后的游船没有一艘能够逃出生天,也是他们的手笔,以防有人发现湖底的秘密。 ——永琮的画船同样出了事,逃不掉被火烧的命运,正是因为他们时时刻刻关注着鬼湖。谁去游船,只有一个死字!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个。 何等的心狠手辣,何等的视人命为草芥! 换做别的官员,绝不会怀疑厉鬼作案之说,生怕自己沾染上霉运,更不会派人去水中捕捞了。 若是永琮没有「鄂聪」的身份,没有与高明夜游秦淮,没有询问鬼湖的来由,这桩贪腐之案就成了无头公案,他们不可能找得到证据所在。 贪官还能继续逍遥下去,帐簿永不见天日。 诸多巧合,却又不是巧合。永琮像是得天之助一般,但没有他立的「人设」,没有他日日夜夜的殚精竭虑、忙碌奔波……好吧,不是忙碌奔波,而是吃喝玩乐——帐簿哪能找到呢? 太子笑容深了一深,臭小子,不愧是孤的亲弟弟。 他随手翻开一份帐簿,里头的每一份花销,每一笔进帐,都详细至极地记录了下来。 「江苏巡抚,游击将军,两淮盐政……」太子收起了笑容,淡淡道,「截取税银不说,鸦.片,也敢伸手买卖……」 整个江宁的官场,怕是烂透了。官官相护,官商勾结,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 太子继续翻了翻,发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冷笑一声,京城竟然也有牵扯。 这箱帐簿一旦流露,怕是得掀起一阵大风暴! 思索间,永琮梳洗完毕,焕然一新地出了里间,扒住门框,探头探脑地往外望了望。 瞧见敞开的大箱子,还有太子手中的书籍,永琮眼睛一亮,按捺住兴奋,蹬蹬蹬地跑了过来,凑在太子跟前,急急地问了两遍:「是帐簿吗?是帐簿吗?」 太子抬眸,永琮的眼睛晶晶亮的,闪耀极了。 太子有些手痒,忍住戳他脸蛋了冲动,咳了一声,「没错,是你要找的帐簿。」 永琮只觉心中大石头落了地,欢唿一声,恨不得绕着院子跑个几圈,抒发抒发一番激动的心情。但方才游了泳,没多少气力了…… 遗憾之下,永琮一把搂住他哥的脖颈,蹦到了太子的膝盖上,喜笑颜开地喊:「哥,我破案啦——」 太子猝不及防,险些被撞出一口血来:「……」 他缓了缓,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是啊,你破案了。接下来,是不是该算总帐了?」 永琮顿时屁股一凉,一股危机感席捲心头,脑海中警铃乍响! 第148页 他嗷了一声,急急忙忙地爬下去,转身欲逃,太子温温柔柔地拎住他的领口,一把抱起弟弟,翻了个身,把永琮搁在石桌上。 「哥,不要打我屁股……」永琮欲哭无泪。 太子的巴掌已经落了下来,冷酷极了! 「阿玛让我打断你的腿,小七,哥哥捨不得,只好委屈你的屁股了,是也不是?」 永琮张大嘴,呆呆的,忘记了哀嚎。 暗五暗七暗八等人站成一排,震撼地围观了太子殿下训弟的场景。 他们跟在主子身边的时候,永琮已经十岁,基本上褪去了幼稚,也没有被太子教训过。 暗七咽了咽口水,心想,主子回了宫,莫不是还要挨万岁爷的打? 这般想着,暗七蹙起了眉,强忍住心虚,好像,一切的起始,是因为自己记录的纸张? 永琮悲从中来,继续哀嚎,暗七低着头,悄悄地往后挪了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  暗七:坚决瞒住我干的坏事。 永琮:哪个杀千刀的告的状?!! 第85章 捉鳖 白日里, 鬼湖上沖天而起的火焰引来了阵阵惊唿,直直燃烧了两三个时辰,才渐渐熄灭, 化为了黑色的烟尘。 雕樑画栋的游船烧成了松脆的木架子,缓缓沉到了湖底, 在水中溶解、消散。 有人喃喃道:「鄂少爷死了吧?恐怕烧成了灰,谁也不认得了。」 这样大的火焰,怎么逃得掉呢? 「早说过,鬼湖中的那些玩意儿能惹?竟还有胆大包天的不信邪, 要亲自试试!」 「它又吃了人……可怖,可怖。」 「这下,总督府要挂白幡喽!」 百姓们神色复杂, 惊惧、可惜、恐慌, 种种情绪不一而足,对鬼湖的传说,更是深信不疑。 同时,人人都在议论鄂聪。好好的一个后生,又是鄂大人的侄子, 年少俊俏,前途似锦, 就这样没了命,可怜可嘆,可怜可嘆。 不少人抨击他的愚蠢,暗地里惋惜, 人怎么能和鬼神抗争呢? 午后,无数小道消息流传了出来。 据说鄂大人下了衙门,听到噩耗, 立即晕了过去,下人们掐他的人中才悠悠转醒。鄂夫人号啕大哭,几位少爷也是泪流满面,鄂大人当即下了决定,要去鬼湖寻找鄂聪。 鄂大人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鄂聪定还活着。僕人们跪了一地,老管家抱住他的腿,拼命阻止,这才拖缓了鄂大人的脚步。 去了鬼湖,哪有生还的余地? 鄂聪的死,几乎成了事实。即便如此,总督府还是没有挂上白幡,也拒绝了官员们携家带口前来弔唁,还有人说,鄂大人忧思过重,几乎起不了身了。 鄂聪,成了江宁府昙花一现的名字。 与他交集不深的一众人,例如江苏巡抚家的来保,呆滞过后,便是惋惜。 好好的一根金大腿,怎么就没了? 与他交情好的,例如高明,痛哭不止,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见泪。 这日,两淮盐政高恆携子上了总督府的大门,并递上拜帖,门房不客气地推拒了。高恆也不着急,现出一抹哀恸的神色,低声道:「犬子是鄂聪少爷的好友,特来请罪。」 门房一惊,态度好了许多,点头哈腰道:「大人稍待,小的去禀报管家。」 片刻后,总督府开了正门,高家父子成了几日来,鄂容安接见的唯二客人。 管家直直地带他们进了后院寝卧,轻轻推开门,屋子里传来一股浓重的、苦涩的药味。 鄂容安半躺在榻上,摆摆手,声音沙哑道:「开窗吧。这儿闷得慌,立斋,你们坐……」 高恆拉着高明道谢过后,小心翼翼地坐下,先是过问了总督大人的身体,并奉上了一根野山参,「您万万不要推辞。」 鄂容安偏头看了看,嘆了一口气,接下了。他的眼眶还是红肿的,面色万分憔悴,想来,是为侄儿的死讯伤了心。 两人有着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亲戚关系,叙过旧之后,高恆推了推高明,高明眼泪「唰」地一下流了下来,跪得直挺挺的,「伯父要怪,便怪我吧。我没有劝住鄂聪贤弟,都是我的错……」 他哽咽地说不出话来,鄂容安撑起身子,也流了泪。 「不怪你!」鄂容安哑着嗓子,像是被触动了伤心处,「是聪儿一意孤行,伯父也劝不动……唉,白髮人送黑髮人,他怎么就去了呢?他还未娶亲啊!」 说罢,捂着胸口,低低地咳了几声。 若是永琮在这儿,定要为鄂大人竖起大拇指,这演技,竟比他还精湛几分! 高恆父子两个连忙安慰。 说出了内心的苦,又哭了一炷香时间,鄂容安止住了眼泪,面色好转了许多,语气和蔼地对高明道:「聪儿与我说过,他与你玩得最好,也不枉你们兄弟一场……」 接着说了好些鼓励的话,竟隐隐被高明打动,有提携高家的意思。 高恆大喜,高明感激涕零,连连磕头。 这些天捧着鄂聪,果然是有用的! 可惜啊,他就这么死了…… 感慨过后,他知晓阿玛与鄂大人有话要谈,识趣地退了出去。 高明退出去的时候,隐隐约约听见阿玛说了声「福.寿.膏」,接着是鄂大人惊怒的声音,「聪儿碰了福.寿.膏?!」 第149页 高恆心道,不仅仅是禁物,还有赃银呢。 他迅速地变换了脸色,愁眉苦脸地道:「大人,那批货物,鄂聪少爷下了死命令,要吕先生卖给其余的官儿。签字画押的条陈一式三份,一份在我这,一份在吕先生那儿,还有一份,在鄂聪少爷手中。下官不得不从啊。」 说罢,高恆从衣襟里掏出纸张来,展开给鄂容安观看,上头却是永琮的字据,端端正正的「鄂聪」两字,还摁了个手印。 高明一提,永琮就信服地签了这份「入股证书」,现下,反而成了买卖鸦.片的证据。 鄂聪与鄂容安的叔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这份画押,同样是鄂容安的催命符。 鄂聪还小,单凭一个孩子,哪能办成这些大事?买卖禁品,身后定然有人指使。鄂容安否认,也要看天下人信不信! 高恆一笑,「分成的银子,或许鄂聪还没有花完……」 鄂容安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嘴角微微抽动,盛怒之下,从喉咙间挤出了几个字,「你,你们,算计本官?十一二岁的孩子,你们尔敢?!」 高恆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惶恐道:「不敢。所以,求大人救救下官,救救江宁!」 * 外头都传鄂聪死了,只有总督府的下人不信,说,他们的少爷只是失踪了,总有归来的那一日。 无数双眼睛盯着总督府。 离侄儿「失踪」也有五日了,鄂大人像振作了似的,决定在府中宴请同僚。 他给大部分江宁府衙的官员发了请帖,高位如巡抚,低位如知县,全都在受邀之列。 官员们事先得了高恆的提示,心中大定,无不接受了请帖,欣喜若狂地赴宴了。还有位知县,原本在乡间悠哉悠哉地住着,收到请帖,连鞋子都忘了穿,若不是夫人叫住了,怕是要出了大丑! 高恆来得最早,身后跟着吕先生,这是鄂容安特意要求的。吕先生明白鄂容安的顾虑,也没有多想,欣然地来到了总督府。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鄂容安还有什么退路? 鄂聪闯下的大祸,做叔父的,总要填补的。 若是鄂容安玉石俱焚,不顾自己的乌纱帽也要上奏万岁爷,他也不怕。所有的痕迹都被抹去,买卖鸦.片,是鄂聪自发的行为,他不过一个被逼迫的商人,有巡抚大人做担保,怕什么? 再说了,最要紧的帐簿藏匿之处,只有他与高恆知晓……谁都找不出来。 这回设宴,便是向他们表明「入伙」的决心了。 正值初夏时日,晚膳时分,天还大亮着。总督府前,一辆又一辆四轮马车齐聚,官老爷们互相寒暄过后,笑呵呵地进了正门。 见到鄂容安,笑容恭敬的同时,更加亲切了几分。 从今往后,这位总督大人,就是自己人! 来的总共有二十几位官老爷,宴席设在院子里边。 宽敞的大院里,挂了两三盏煤油灯,还未点亮;两张花雕圆桌放置在一起,从此处望去,便是一方精緻的池塘假山,水波荡漾,美不胜收。到了日暮时分,凉风习习,饮上一口小酒,真是再惬意不过的享受! 很快,人来齐了,宴席开始。 鄂容安坐在上首,暗中打量了一番高恆身边的吕先生,眼见着时候差不多了,淡淡地举起酒盏,「老夫敬你们一杯……」 「岂敢,岂敢。劳烦大人!」 人人皆知他刚刚失去了爱侄,攀谈间,都刻意迴避了儿女的话题。还有人注意到鄂容安只夹素菜,不碰鱼肉,心里嘆息,鄂大人也是苦啊。 酒过三巡,气氛也热烈了起来,交谈之间,言笑晏晏。高恆与他们的关系显然非同一般,不论是巡抚,还是知县,都能说得上话。 天色渐渐昏暗,总督府的大院里亮如白昼。大鱼大肉过了一轮,大家都饱了肚子,鄂容安起了身,显然有话要说。 推杯换盏的声音轻了下去,高恆身子前倾,吕先生勾起了微笑,总督大人这是要发表结盟的态度了。 鄂容安环视周围,忆起这几日悲苦的日子,只能吃素不说,天天闻那难闻的药味,眼皮都要被生姜擦破了…… 而七爷呢?不知道在哪儿逍遥! 他长长地唿出一口气,终于不用演了。 「诸位,我有一份大礼,早已备好了。」鄂容安拍了拍掌,微微一笑,「此份大礼,叫做——瓮中捉鳖,诸位可还喜欢?」 话音刚落,紧闭的院门打开,一群身披盔甲、训练有素的士兵快速跑进,把院子围了起来。他们手中挎着弯刀,背上环着鸟铳,眼神冷厉,分外摄人。 雪光乍现,清亮的拔刀声响彻耳边,刀尖对准了宴席上的官员! 官员们惊恐万分,骚动了起来,有人喊道:「鄂大人,你这是做什么?!」 高恆也是一惊,心道不好,鄂容安竟然反水了? 不,不对,就算是总督,也没有从江南大营调兵的权力。可那些士兵,明显是江南大营的精锐! 吕先生的脸沉了下来,嘴边仍然带笑,起了身,不紧不慢地道:「鄂大人,买卖禁品的事儿,不若我们好好谈谈?」 「谈什么?不用谈。」清亮的少年音响起,永琮一袭素白袍服,双手附在身后,缓缓跨入了院子。 他的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林宝,还有和珅、福隆安两位伴读,一位明显是将领装扮的魁梧男人落后一步,眼神如鹰,扫过了院子里的人群。 第150页 高恆和吕先生勐地瞪大眼,鄂聪?! 他不是死在了鬼湖吗?! 就算淡然如吕英,也维持不住笑容了。 高恆如见了鬼一般,颤声道:「鄂聪,你、你没死?!」 不可能! 遇到大火,怎么能够生还? 转而看向鄂容安,他这几日,都在演戏? 鄂容安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上前几步,掀开衣袍,行了个正宗不过的跪礼,朗声道:「奴才参见七阿哥!」 魁梧将领和士兵们同样跪地,行了个军礼:「参见七阿哥——」 余音绕耳,久久不散。 永琮笑道:「快起来,免礼。」 「七阿哥」三个字一出,官员们譁然,高恆呆若木鸡,吕先生罕见地露出了惊慌之色。 他们抖着身子就要下跪,永琮挥挥手,和气地道:「不必,不必。」 永琮上前几步,走到呆滞的高恆面前,意味深长地问:「高大人,近来可安好?」 又转向惊慌的吕英,「吕先生,你呢?」 不等他们回话,永琮扯了扯身上的素袍,笑眯眯地道:「知道我为何穿白的么?为了给你们——送、终、啊!」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只要我够帅气,就没人发现我的屁股正隐隐作痛! 第86章 褒扬 话音一落, 官员们的脸色骤变,哆哆嗦嗦的,人群之中, 竟还有一股难闻的尿骚味传来。 和珅皱起了眉,抬眸看去, 什么人?也配七爷给他们送终? 福隆安低低地叫了一声:「表哥。」 送终这个词儿,要是让万岁爷听见了,千刀万剐都是轻的了。 又上前几步,附耳小声道:「吕英是白莲教的余孽, 您千万小心一些……」 吕英武功如何,还是个未知数! 永琮闻到尿骚味,眉头皱都没皱一下, 笑眯眯地比了个手势, 让小伙伴们放心。 高恆的面容已经白得不能再白,姿势僵硬极了,粘稠的恐惧至心底涌上,涌到口鼻之间,他张了张口, 说不出一句话来。 鄂聪竟然是七阿哥假扮的! 中宫所生,太子殿下的胞弟, 宫中最为受宠的嫡皇子,谁人不知晓? 阿玛高斌做大学士的时候,高恆住在京城也有好些年,自然听说过七阿哥的声名。七阿哥出生于佛诞日, 天降甘霖,汉臣们集体进献贺文,皇上龙颜大悦…… 诸如此类的传闻, 无不体现了七阿哥的圣眷之浓。 五年前,高恆被任命至江宁为官,江宁一带,亦流传着七阿哥的事迹。六岁手刃刺客,聪慧灵颖,英武不凡,隐隐被冠上了神童之名;百姓们议论的时候,那叫一个津津有味,赞扬推崇之情溢于言表。 算算年龄,七阿哥恰好十一了,与「鄂聪」同龄。 他怎么也没料到,儿子口中表面聪慧,实际愚蠢,自作聪明把自己作死的纨绔少爷鄂聪,从始至终,就是一个假身份! 难怪,难怪他从未听说过鄂容安有侄子,是最近几年才冒出来的,难怪「鄂聪」要与儿子交好,定是他故意为之的! 他是奉了皇命,前来查案的吧? 七阿哥小小年纪,演技居然炉火纯青,把他们几个老狐狸一道骗了去! 高明哄他画的押,根本不算数。鄂聪这个人都是假的,画押哪会有真实的效用? 好算计,好心机! 他栽了,栽在了一个小娃娃手中。 高明又惊又怕,还有一股被愚弄的愤怒,当即铁青着脸,颤着声,「真是英雄出少年啊。我们江宁府,竟劳动了七阿哥亲自出马,扮作鄂大人的爱侄……何德何能,何德何能?!」 此话一出,再次譁然。 有些官员没见过鄂聪,只知晓他死在了鬼湖之中。 鄂聪是七阿哥? 不能。鬼湖怎么能够生还呢? 他们彻底地慌了,眼睛赤红赤红的。 江南大营都出动了,他们就没有回府的可能。七阿哥亲自查明了贪腐之案,接下来,他们即将被押解进京,三堂会审,抄没家产,家眷同样没有好下场…… 刀光锃亮,直直地对着他们。有人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吕先生惊慌过后,是唯一一个极快冷静下来的人。 他目光摄人,紧紧地盯着永琮,手掌紧握,也不再装作正气凛然、温文尔雅的模样,双眼阴鹜极了,嘶哑着声音道:「不知七阿哥编造了什么罪名,把我们一道抓了呢?抓捕朝廷重臣,须有旨意,还有证据……单单凭莫须有之罪,草民不服!」 这一番话,真是醍醐灌顶,官员们如梦初醒。 是啊,他们与高恆同流合污,之所以如此放心,不就是因为真正的帐簿消失了么? 银子和帐簿都交由高恆保管,朝廷派来的高官都没发现,凭什么七阿哥一个半大少年可以? 他们心中重新燃起了希望,接二连三的「奴才不服」「臣不服」响起。 永琮上上下下打量了吕英一番,真是个人才,煽动能力一流啊,心理素质也是一流,这么快就找到了脱困的办法。 不过,不好意思,要让你失望了。 「鬼湖中央底部,遍布金银宝藏,还有一箱帐簿。帐簿已重见天日,只等快马加鞭运送回京;至于金银么,随时可以打捞。」永琮微微一笑,亮起了一道金令,「没有证据,我哪敢亲自抓人呢?」 第151页 金令上,写了「如朕亲临」四个字。 官员们重归绝望,喘着粗气,哗啦啦地跪了一片。高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吕先生面颊抽动着,他竟找到了帐簿?! 不,上面记载的银两、货物流动,不仅仅牵扯到朝廷命官,还有剩余的教众。 吕英知道,不能这么下去了。 他死没有关系,不能害了其余的同伴。 思及这些日子被耍得团团转,还有被捕之后的下场,望着毫无防备的永琮,吕英眼底闪过一丝阴狠,袖口一翻,刀身银光乍现,突地向永琮袭来。 暗七暗八瞳孔一缩,就要出手。 林宝的惊唿声响起,永琮依旧笑眯眯。 他的动作比吕英更快,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1号蓦地对准了他—— 双手,双脚,各两枪。 砰砰砰砰,又是四响。 吕英的刀子落在了地上,四肢各出现了一个血窟窿,整个人惨叫一声,抽搐着倒了下去,身子蜷缩成了虾状,疼得目光都涣散了。 「你……不……」他虚弱地吼了一声。 满院寂静,高恆翻着白眼,差些晕了过去。 魁梧将领吃了一惊,收起手中的长剑,震惊过后,看向永琮的目光更为恭谨。 暗七张了张嘴,主子的武功那么厉害? 暗八崇拜地看向永琮手中的1号,喃喃道:「这便是那把神兵吗?」 早些年,永琮名震木兰围场,1号也成了一把明星枪。 虽说新组建的射声营,武器与1号类似,同样有连发的效果,但还是没有1号出名。一来,1号是太子殿下亲手指点改造的,漂亮精緻,具有特殊的意义;二来,使用这把枪的主人,是七阿哥。 永琮转了转1号,露出甜甜的笑来,「白莲教余孽吕英,妄图刺杀大清皇子,该当何罪?」 他早就想给吕英一个教训了,方才故意露了一个破绽,吕英果然没有让他失望,想要挟持自己,换得一线生机。 贩卖鸦.片,制造人命,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这样的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听到「白莲教」三个字,吕英身躯抽搐,瞪得眼睛血丝密布,狠戾地目光看向永琮。 「啧啧啧。」永琮蹲下身,惋惜地嘆了口气,「遇到我,是你倒霉。藏匿禁品的仓库封禁了,还有一连串的狗腿子,我都捉拿归案啦。那个常三,还是熟人呢。」 很早的时候,暗七告诉他,常三经常去一片湖泊周围闲逛,像守着什么东西一样。询问了高明之后,得知了鬼湖的传说,永琮方才认定了,鬼湖有问题。 常三和高明,都是破案的大功臣! 转而看向惊骇的高恆,戏嚯道:「高大人,没想到吧,信任的幕僚,居然是白莲教的余孽……和他搅和在一起,真是不要命了。」 「哦对了,还有我那好表哥高明,等会我去告个别呀。」永琮嘿嘿一笑,「多谢他这几日的关照。」 高恆呆滞地呵呵了几声,翻了个白眼晕了过去。 永琮嘟囔了句「真不经吓」,拍了拍衣袍起了身,「带走!抄没家产,家眷一道押解上京!」 士卒大声应是,一拥而上,迅速地将涕泗横流的官员们绑缚完毕,戴上手铐脚镣,推搡着走了。 鄂容安缓步上前,拱了拱手,面上有着不加掩饰的放松与惊喜,感嘆道:「七爷方才威势赫赫,真是了不得。」 吕英的那番动作太过吓人,鄂容安差些喘不上气来,听到枪响,他才明白,七阿哥是早有准备。 此时,他对永琮的印象歷经了一次又一次的改观,慈爱有,敬佩有,感激也有。 早先,他还不明白万岁爷派遣七阿哥的深意,如今,他鄂容安心服口服了! 这桩大案,七阿哥用了不到一月的时间查清了真相,更没有假借他人之手。十一岁的小少年,带着他躺赢了——躺赢这个词是七阿哥同他说的——鄂容安如何不心服口服? 他刚刚上任,就平添了如此政绩,託了七阿哥的福啊。 他有千般话语挤在心头,早已打好了腹稿,准备今夜写上一封长长的奏摺,写明白永琮的「战绩」,好好地夸上一夸。 永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耳朵稍稍红了起来,「我哪有什么威势,叔父……呃,鄂大人。顺口了,顺口了。」 这个叔父,是他说多了,顺嘴秃噜出来的。 鄂容安:「……」 鄂容安捂着胸口,痛心疾首地道:「七爷万万不能再叫叔父……」 永琮一叠声应了,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嘴瓢了。 鄂容安知晓七阿哥还有许多事情要做,就不拉着他叙话了,最后问了一句:「太子爷现下居于何处?」 今天来的只有七阿哥,没有太子,是因为太子爷需隐藏自己的行踪么? 永琮摸摸鼻子,心虚道:「二哥累了,在休息呢,抓捕贪官的差事就交给我了。」 鄂大人丝毫没有怀疑,点点头,捋了捋长须,笑呵呵地送走了永琮。 永琮才不会说,他为了爽歪歪的打脸,特意撒泼了一回,让亲哥好好睡觉,不要抢他的风头…… 为此,他含泪勾销了太子打他屁股的恩怨! * 一觉醒来,百姓们发现,江宁的天变了。 数十位高官被捕,家产抄没,都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 第152页 无数张告示贴在衙门之前,贪官们骇人听闻的罪行公布而出,还有鬼湖起火的真相,同样张贴在了公告栏上。 白莲教余孽兴风作浪,害死了无辜的游船人;贪官与之联手,藏匿了无数赃银…… 一件一件,罄竹难书! 百姓们呆愣过后,便是无边的愤怒。 他们敬奉鬼神,却被可恶的贪官和白莲教余孽联手愚弄了! 定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他们唾弃着巡抚,咒骂着高恆,同时,总督府发生的「瓮中捉鳖」的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其中当仁不让的主角,便是当今七阿哥,专为查案下江南的永琮了。 「七阿哥小小年纪,堪比青天大老爷……」 「可不是?听说他查案之后便返回京城,唉,我家婆娘都备好了土鸡蛋……」 一片褒扬之声,还有夸赞鄂容安的,说,鄂大人同样是青天大老爷。 …… 马车上,永琮掀开帘子,听了满耳朵夸奖的话语,脸颊红彤彤,眼眸亮晶晶的,凑到太子跟前,「二哥,我立功啦。」 太子睨了他一眼,含笑应了一句,「没错,你立功了。」 永琮眨巴眨巴眼,希冀地盯着太子。 别人都夸我了,你呢? 太子咳了一声,以手抵唇,忍笑道:「我们聪青天,一眼能断案,威风无人及……」 永琮顿时觉得圆满了。 他害羞地低下了头,回味了片刻,顿时觉得不对劲了,大喊一声:「什么聪青天?明明是琮青天!」 「不是你说的,鄂聪是一个完美人设么?」太子揉捏着他的脸蛋儿,促狭地道,「聪聪,完美过后,就是皇阿玛和皇额娘的混合双打了。高不高兴,惊不惊喜?」 永琮:「…………」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聪聪是无辜的,聪聪不约! ***** 感谢在2020-07-25 17:17:43~2020-07-26 12:42: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xqgg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原美鸭? 69瓶;狼行于野 48瓶;龙哥喊你吃饭喵、25804488 20瓶;wyams、嘟嘟猫、煳你熊脸 10瓶;吃货纸人 8瓶;我是大安静、爱吃鱼的喵喵喵 5瓶;醉贞、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回宫 装神弄鬼、草菅人命的官商被捕, 江宁百姓对鬼湖的恐惧骤然一空。 布告张贴后不久,秦淮岸边的百姓们做主,在秦淮河上做了一场法事, 敬告丧命鬼湖的无辜冤魂。 从此,鬼湖重新变成了清蕴湖, 渐渐有了人气,也有了诗情画意的味道。 江南大营的精锐士卒封锁了清蕴湖,打捞金银的事务由两江总督鄂大人总理,等赃银捕捞完毕, 由官兵护送,一车一车运至京城。 至于帐簿,一直在太子身边放着。除了吕英, 还有数十个藏匿各处的白莲教余孽, 太子翻阅了四五日的帐簿,记录下一连串的人名,吩咐暗五他们尽快解决掉。 前些年,白莲教总部灰飞烟灭,只剩下一两位负隅顽抗的高层, 还有几个洗脑程度极深,对白莲教忠心耿耿的教众, 这些藏头露尾的余孽皆犯下了大罪过,不可饶恕。 未免夜长梦多,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让粘杆处出手, 永绝后患! 太子微服去了总督府一趟,与鄂容安商议好后续的处理办法,还有官员的任命一事, 第二日,便与永琮一道回京了。 下江南的时候,永琮为了查案火急火燎的,没心思欣赏一路的景色。太子就更是了,为了盯着放飞自我的弟弟,赶路算得上日夜兼程,疲惫得很。 回程的路上,他们松弛了下来,说是游山玩水,也差不离了。 离干隆给永琮规定的期限还有一月时间,他们一路慢悠悠的,难得有些闲适。太子查阅完帐簿之后,安排人快马加鞭秘密送至京城,车厢里骤然空出一片,全部放置了永琮爱吃的点心。 永琮差点喜极而泣。 下江南的这一个月里,他忙着查案,忙着与高明「玩耍」,吃得都是大鱼大肉,很少有美味的点心。 他啃着核桃酥,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子,「哥,你对我真好。」 他忘记了曾经疼痛过的屁股,这副模样,让太子沉默了好些时候。 罢了,就让永琮快乐一段时日吧。 * 永琮写给绵昭的家书里,得意洋洋地提及了一件事—— 他全面贯彻了鄂聪这个完美人设,听曲儿、游秦淮都很是投入,让绵昭使劲夸奖他。 这就算了,永琮还把「画船」不小心写作了「花船」! 这两船,意义截然不同啊。 绵昭是和皇后一道看的。绵昭不懂花船是什么意思,懵懂地问了一问;皇后愣了好半天,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当即叫梁双喜请皇上来长春宫。 干隆收到了暗七的记录,同样气得说不出话来。 臭小子,能耐了!明明知道游船会着火,还以身犯险,让鄂聪这个身份消失,意图假死脱身。 他莫不是要上天去? 干隆黑着脸来到长春宫,正疑惑呢,皇后指着「花船」两个字,捂着胸口,觉得唿吸困难:「永琮,他、他去逛花船了?!」 第153页 干隆一惊,夺过信纸,大致地浏览了一遍,顿时哭笑不得。 「大致是笔误。暗七传来的消息说,那是画船……」 是误会就好,可皇后还是高兴不起来。 皇后面色还是沉沉的,低声问:「那鄂聪『好色』的人设,如痴如醉地听小曲……总不会出错了吧?」 干隆「呃」了一声,半晌不说话,点了点头。 原本还想与静姝批判一番永琮「玩火」的举动,现下看来,还是别刺激她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皇后愁啊,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虽说是演戏,可江宁府那一片全都认识了永琮的脸,鄂聪的名声算是败坏了。日后江宁府的人前来京城,若是见到「鄂聪」,定会有流言蜚语传出…… 堂堂七阿哥,扮演一个纨绔子弟,总是一桩不光彩的事儿。 干隆搂着她安慰说,京城无人知晓这一段往事,鄂聪「死」了,就告一段落了。 他不小心说漏了嘴,皇后敏锐地察觉到了,立即问,「死」是什么意思? 干隆:「……」 他只得叫吴书来跑了一趟,把暗七的记录给皇后阅览。 暗七的纸张上头,概述了永琮的查案计划,和游览鬼湖的全过程,暗十一也作了补充,如永琮的豪言壮语——「鬼湖,我来了」,还有「游泳真爽」,等等等等。 皇后对孩子向来温温柔柔的,从未发过火,但此时她捏紧了薄被,怒道:「明知画船会着火,他还上赶着游湖!皇上也瞒着我这些……」 她就不该心软,同意永琮查案的请求! 干隆翘了翘小鬍子,搂紧皇后,无奈道:「朕还不是怕你气坏了身子?永琮有分寸,还有粘杆处护着,危险的事,他从不会干的。」 说是这么说,可干隆打定了主意,要好好打那小子的屁股。 安慰了好半晌,皇后脸色好转了些,闭上了眼,缓缓道:「等他回了京……」 本宫必定好好地教训他一次! * 太子和永琮还在慢悠悠地回程呢,帐簿快马加鞭地运送至京城。因为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一路绿灯,帐簿很快就送到了养心殿,干隆的案桌上。 伴随帐簿的,还有一道长长的奏摺,是太子亲自下笔撰写的,把两江贪腐之案勘破的过程详细地叙述了一遍: 两淮盐政高恆,有负圣恩,与乱教余孽吕英勾连,密谋之大,心机之深,骇人听闻……藏银于湖,肆意纵火,以清蕴湖为鬼湖…… 太子还提了提官商勾结、贩卖禁品的经过,他们意图拉鄂容安下水,图谋甚大,但,终究被小七发现了破绽。 接着,太子大致地描述了永琮查案的全过程,言辞亲切,不吝夸奖。 结尾说,永琮行使了便宜行事之权,犯人已「瓮中捉鳖」、抓捕归案,不日将抵达京城。 …… 吴书来心惊胆战地望着干隆,万岁爷一会皱眉,一会微笑的,最后化为了雷霆震怒…… 当夜,军机、内阁及六部重臣齐齐地被宣召,宫门上了钥,却也破例地打开了。 傅恆神色凝重地翻着帐簿,许久之后,按捺住狂跳的心脏,缓缓地唿出一口气。 江南那边的贪腐乱象,他早做了心里准备,可牵连如此之广,赃银如此丰厚,是他怎么也没料到的。 太子在奏摺里写了,他们的贪腐之银,大致计数两千万两,或许还不止。 除了贪腐,还有私运之罪,傅恆看见了许多熟悉的名字,贩卖鸦.片的名单里,竟有新设立的南洋通商大臣,还有海关重臣。 沿海地带,许许多多的官员牵连其中;朝堂京官,也有参与的。 甚至,有一位深得万岁爷信任的户部侍郎,下一任尚书的候选者…… 旗人宗室之中,私下买卖鸦.片之人,更是数不胜数。 养心殿灯火通明,气氛很是凝滞。 这箱帐簿,若是公布出去……将掀起新一轮的骇浪惊涛。 国之蛀虫,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滋润了那么多年! 「目前只肃清了江宁府,远远不够。」干隆平静地起了身,踱步到博古架旁,抽出了一截尚方宝剑,又重重地放了回去,厉声道,「牵涉此案者,不容于情,不容于理,当严惩不贷!旗人宗室,也该好好地治一治了。傅恆,朕命你率射声营……」 傅恆肃然跪下,拱手应是。 细细地商议过后,夜色已深,十数位大人沉默地行在宫道上,许久之后,不知是谁嘆了口气。 「他们竟有这般大胆……」 「贪腐之银,抵得上四分之一个国库了!」 别说万岁爷发怒,就是他们,也心惊肉跳的,怒火熊熊燃起。 不过,换个角度去想,这些人藏得如此之深,如今能够拔除蛀虫,肃清官场,真是普天同庆的大事! 「从此之后,怕是很少人敢以身犯禁了。」有人缓缓道。 「说的是。你们看了没有,太子爷的摺子里说,这桩惊天大案……是七阿哥勘破的?」有人压低嗓音,提到了七阿哥永琮。 「七阿哥」三个字一出,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七阿哥下江南,乃秘密之事,他们隐隐听到过风声。 原来,七阿哥是去查案的…… 那位爷,他才几岁? 第154页 震撼过后,有人看向傅恆,笑言道:「春和,我朝怕是要出一位最年轻的贝勒爷喽。」 * 游山玩水了一个月,永琮终于回到了京城。 甫一进宫,永琮就被庞大的阵仗吓到了。 他牵着太子的手,瞧着面前精緻的轿辇,还有满面堆笑的吴书来、梁双喜,控制不住地后退了一步。 吴书来通红着眼睛,哽咽道:「太子爷,七爷,您俩总算是回宫了。万岁爷和皇后娘娘已经念叨好几回了……」 梁双喜擦了擦眼睛,跟着道:「万岁爷和娘娘在长春宫等着呢,两位爷随奴才来……」 太子笑道:「孤先回毓庆宫好好梳洗,拾掇干净了,再去拜见皇阿玛和皇额娘。」 给永琮准备的大惊喜,他就不掺和了。 吴书来和梁双喜恭敬地应了,永琮左看看,右看看,迟疑了一会儿,「那我也先回南三所梳洗?」 「七爷,万万别!长春宫已备好了热水,就差您了!」吴书来与梁双喜异口同声地道。 永琮有些受宠若惊。 这,两宫大总管亲自出迎,泪盈于睫…… 还有大片黑压压的宫人跟随,是因为他立下了大功,皇阿玛特意吩咐的么? 瞧这金灿灿的轿辇,他还从没坐过! 永琮屏住了唿吸,美滋滋地上了轿。 长春宫近在眼前,永琮忽然有些扭捏起来,这么多天,他也想皇阿玛和皇额娘了。 「奴婢给七阿哥请安!」新任四大宫女笑眯眯地迎了出来,「皇上和娘娘都在里头呢。」 永琮嘿嘿一笑,压抑住小兴奋,喊了一声:「皇阿玛,皇额娘,我回来啦!」 清亮的嗓音里满是欣喜。 他绕过了屏风。 ——迎面而来硕大的鸡毛掸子,还是双份的! 永琮瞪大眼,寒毛直竖,屁股不自觉地一疼,飞快地抱头鼠窜,嗷嗷叫着:「别打我,别打我!」 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眼见着鸡毛掸子如影随行,永琮灵机一动,边逃窜边喊:「做错事的是聪聪,打琮琮做什么?」 干隆:「……」 皇后:「……」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指指点点:屁屁的尊严,比脸面大多了! 第88章 祖孙 永琮病急乱投医喊了这么一句, 谁知两把鸡毛掸子真的停了下来。 干隆睨他一眼,唤了一声:「吴书来!」 吴书来屁颠颠地进来,「万岁爷有何吩咐?」 他眼睛低垂着, 控制自己不往七阿哥那边看去,生怕永琮瞪向自己。 七爷, 奴才是听万岁爷的吩咐,迎接的仗势才那么足啊,千万别怨怪奴才! 干隆把鸡毛掸子塞进他怀里,「拿走, 换棍子来。」 吴书来一愣,自然而然地望向永琮,这…… 永琮更是一愣, 捂住屁股一蹦三尺高, 逃得远远的,遥声喊:「皇阿玛,您不地道啊,怎么能换棍子呢?!」 那他的屁股还不开了花? 皇后身着深蓝的团纹旗装,面上含笑, 瞧着温和大气。岁月在她保养得当的面容上留下了一丝痕迹,却酝酿了醇香的气韵, 加上半生过得舒心极了,那份美丽,是许多年轻女子都比不了的。 听了永琮的话,她一笑, 温温柔柔地道:「你说的对,一人错事一人当……聪聪用鸡毛掸子打,琮琮用棍子打, 不是正好两全其美么?」 永琮:「…………」 额娘说的极有道理,他竟反驳不来。 永琮卡壳了,永琮惊恐了。 干隆说要打他,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真的动手,他还捨不得。 他见永琮捂着屁股,都要躲进壁角了,面上满是惊恐之色,心中满意,这小子终于怕了! 他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吴书来,收了吧,棍子也不必拿来了。」 吓唬吓唬着小子,效果倒是出乎意料的好! 吴书来松了一口气,连忙应是,抱着硕大的鸡毛掸子飞快地退了出去。 于嬷嬷面上带笑,低声对皇后道:「娘娘,热水……」 也是,教训永琮不急于一时,等他洗去一身疲惫,再和他好好地「谈谈心」。 皇后朝永琮招招手,「热水备好了,去里间梳洗吧。林宝,好好给你们爷洗刷洗刷。」 林宝换上了宫廷的品级服,像只鹌鹑似的缩在一边,闻言忙不迭地遵命,挪到了角落里,小声道:「七爷,七爷?」 永琮生无可恋着,早已明白了太子的打算。 长春宫留了个大惊喜,想必他哥早就料到了,却什么也不说,任由他一步一步进了火坑里! 坑弟啊! 他自己倒好,悠哉悠哉地去毓庆宫沐浴了,独留自己一人享受混合双打,怎一个惨字了得? 他最最温柔的额娘,怎么也学会揍人了? 方才他逃得快,屁股被保护得完完整整的,鸡毛掸子还真没落到他的身上。可梳洗过后,还能逃得了么…… 永琮神色凝重,垂头丧气地进里间去了。 正值盛夏,永琮狂奔的时候出了一层热汗,整个人浸到水里的时候,别提多舒服了。林宝端了一大盘切好的西瓜进来,笑眯眯地道:「七爷,这是冰镇过的,瓜瓤甜着呢。」 永琮进了长春宫,还没喝过一口茶,一口水,见到西瓜,顿时忘记了「大劫」没有渡过的事实,双眼放光地拿起一片,嗷呜咬了下去。 第155页 外间,干隆捻起一颗蜜饯嚼了嚼,哼笑一声:「朕看永琮黑了些,瘦了些,还高了些。赶了那么久的路,精神气倒是十足十的好。」 「皇上说的是。只是,江南那儿水土养人,数不尽的山珍海味入他的口,还有小曲听……臣妾瞧着,他半点没瘦下去。」皇后端起茶盏,笑着摇了摇头。 快两个月不见,她思念得紧,见到真的永琮,再大的气也消了。 怪她,还是下不了手! 于嬷嬷忍着笑,听夫妻俩唉声嘆气的批判永琮,活像批判恨铁不成钢的顽劣儿子。 明明前些天,万岁爷还给娘娘讲了七阿哥查案之时立下的大功。一个讲得骄傲,一个听得自豪,万岁爷还说,要给七阿哥封爵,让他脱离光头阿哥的行列…… 娘娘笑得可欣慰了。 * 永琮故意磨蹭了许久才穿戴完毕,珍惜地摸了摸腰间的锦袋,昂首挺胸地走了出去。 他吃了四块大西瓜,吃得肚子圆滚滚的。因为年龄增长,身材抽条,永琮渐渐脱去了小胖子的行列,圆肚子并不十分明显。 他的黑眸灵动极了,捎了一分稚气;面庞还未长开,已初显俊秀;五官肖似皇后,轮廓柔和。肃着脸的时候,又像极了干隆和太子,足以窥见日后的威严。 干隆和皇后看见他这副模样,心都软了,汩汩骄傲流淌心间。 但骄傲归骄傲,孩子还是要教训的。干隆板起脸,指了指面前的软凳,永琮觑了觑他的脸色,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坐姿极为乖巧。 「你皇玛嬷日日都在念叨你,等会一道去寿康宫请安、用膳。」干隆沉声道,「离晚膳还早着……把下江南的一切,还有查案的过程,事无巨细地与朕讲上一遍。」 永琮噢了一声,又偷偷地瞅了爹娘一眼,感受不出他们的情绪,心里七上八下的,坐姿愈发端正起来,清了清嗓子,「一切的一切,要从鄂聪的接风宴说起……」 永琮讲故事,像唱戏似的,浮夸,却吊人胃口。不仅仅是宫人听入了迷,干隆和皇后同样聚精会神的,不时地喝口茶。 干隆早就知道了一切,不过想听永琮亲自说说而已,皇后却不明白查案的细节。 听到鬼湖和纵火那一段落,她的唿吸一窒,目光朝永琮剐去,永琮唬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就……就跳水……游泳去了……然后遇到了二哥……」 皇后冷哼一声,永琮讨好地笑了一笑,见额娘没有发火,迟疑了一会儿,问出了深藏许久的疑惑:「二哥怎么会出现在江宁?」 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放飞自我的? 京城与江宁隔了那么远的距离,传递消息都要许久,他哥的效率真是逆天了。还有,皇阿玛竟同意了二哥微服…… 太奇怪啦! 干隆暗想,就知道你会问这个。 他淡淡道:「白莲教余孽穷凶极恶,朕怕你玩脱了,也怕你如脱缰的野马一去不回,故而派你二哥看着你。」 「谁知恰好遇见了永琮以身犯险的那一幕……」外头传来通报之声,太子微微一笑,行礼之后,坐在了永琮身旁。 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弟弟一番,这是没挨打? 这小子,倒是有方法让皇阿玛皇额娘心软。 不过这样也好,再来一回,他的屁股就受不住了…… 「见过敏嵘还有孩子们了?」皇后当即转向太子。 太子笑着颔首。 永琮眼睛一亮,小嘴叭叭的,连珠炮似的询问:「二嫂怎么样了?绵昭读书读得如何?柚果有没有想她七叔?还有绵润……」 他好久没见二哥家的侄子和侄女了! 皇后瞥他一眼,「那么着急干什么?很快就能见了。」 她想起了永琮写给绵昭的信,脸色无端端地沉了下来,「你这孩子,画船也能写成花船,是要气死额娘吗?」 永琮「呃」了一声,顿时心虚了起来,绞尽脑汁地想了想,他有吗? 「额娘,这是笔误,笔误……」永琮讪讪一笑,嘟囔道,「我还小呢,去了也是有心无力呀……」 皇后注意力集中的很,听见了这句话,霎时怒了。 「感情你长大了,就可以去了?装成一个色鬼,你就真成色鬼了?六岁的时候就名扬塞外,好不容易遏制住了流言,你还上赶着证实呢?!」 永琮大惊失色,连连摆手,求助的眼神看向干隆和太子。 干隆似笑非笑,太子垂下了眼,皆是无动于衷。 永琮:「……」 * 寿康宫,皇帝携着皇后,太子牵着永琮齐齐地请过安,太后笑容满面地让他们免礼。 膳房还没上菜,太后拉着永琮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心疼地道:「瘦了,黑了。这两月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皇玛嬷给你备了好多点心,待会带回南三所,啊?」 永琮坐下的时候,故意抖了抖身子,屁股往外挪了一寸,方才唿出一口气,撒娇道:「皇玛嬷对我真好……我吃得好,睡得也好,就是想死您啦……」 太后眉开眼笑,不住地喊着心肝,干隆抽了抽嘴角,臭小子明明乐不思蜀,骗谁呢? 太子隐晦地望了眼永琮的屁股,决心放他一马,不告诉太后他干的那些危险事了。 好像有些疼的模样…… 第156页 皇后出了心中的郁气,眉目舒展,笑意盈盈地看着祖孙两个,想了一想,低声对于嬷嬷道:「备好伤药,永琮明日还得去上书房练骑射呢。」 于嬷嬷轻声应是。 虽然她轻飘飘地打了几下,但小儿子皮嫩,以往好似从没挨过打,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她不知道,永琮的屁股已经身经百战,锻鍊出无与伦比的厚脸皮了! 另一边,太后越看永琮,越觉得乖孙长得俊,算算岁数,再过五六年,他就可以娶媳妇了。 老太太沉寂了许久的八卦之心燃起。 她乐呵呵地问永琮:「下江南那么久,永琮有没有碰见好看的小姑娘?」 顿时,干隆、皇后还有太子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永琮身上。 永琮的寒毛都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没、没有……」 太后毫无所察,乐呵呵地继续问:「那,永琮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做媳妇啊?」 干隆竖起耳朵听着,皇额娘这句话问得好! 太子坐直了身子,皇后扬起了眉梢。 永琮咽了咽口水,在高压之下,疯狂思虑什么是最妥当的答案,才不会被当成色鬼。 说漂亮?不行。 说人美心也美?更不行。 灵光一闪,有了! 「聪明伶俐,爱吃点心,能文能武,精通玩乐。」永琮沉吟半晌,照着自己的性子,胸有成竹地说了十六个字。 没话说了吧!这和好色,半点都不搭边! 太后、干隆、皇后:「…………」 太子一惊,永琮莫不是有自恋的倾向?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疲惫):你们到底要我怎样?! 第89章 升职 太子转而打消了这个怀疑。 他最是了解永琮。或许是刚刚挨了一顿打, 弟弟对好色这两个字产生了阴影,生怕皇阿玛皇额娘误会了,故而照着自己的性子说的理想型吧? 他低笑一声, 摇了摇头。 干隆和皇后哪会不知道,永琮在胡说八道? 干隆睨了他一眼, 训斥道:「小七,不可煳弄你皇玛嬷。」 永琮当即喊冤,「皇阿玛,我没有敷衍……」 他先前不过随便说说, 现在越想越觉得,这十六个字就是精闢,绝对的精华! 活了三世, 永琮连女孩的小手都没有牵过, 更别提谈恋爱,以及进一步的接触了。他从没想过自己喜欢的类型是什么样的,现在太后突然提及,永琮觉得,未来的小媳妇, 得和他有共同语言才好。 做一对神仙眷侣,谁不羡慕? 他凑到太后跟前, 嘿嘿一笑,解释道:「聪明伶俐就不用说了,皇家哪有蠢人媳妇?如果爱吃点心就最好了,谁也别嫌弃谁吃得多, 一块儿抢着吃,这才叫幸福……」 说起点心,永琮眼里闪过嚮往, 一拍大腿,真心实意地道:「小爷的媳妇,一定要爱吃点心!」 太子:「……」 他就知道,永琮最执着的就是点心了。 干隆与皇后面面相觑,这怎么还认真上了?那十六个字,是真正的心仪类型? 哪家的姑娘在花季年华,还喜欢吃点心? 就算有这种嗜好,家中肯定帮着瞒下来,更不会透露出一丁半点,以防成亲的时候,夫家嫌外嫁女不庄重。 难不成给永琮选福晋的时候,在每位秀女面前放一盘点心,让她们比比谁吃得更快,谁吃得更多? 皇后顿时愁上了。 永琮是皇上的嫡次子,有阿玛额娘护着,还有哥哥嫂子护着,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有太多拘束。给他拴婚,不必顾虑其它,只需选一个永琮喜欢的姑娘便好。 可他亲口说,喜欢吃点心的姑娘,这…… 永琮笑眯眯的,继续长篇大论:「能文能武么……只要不是文盲,不是病歪歪的就够了。有基础就最好了,我教她写字,教她骑射,秋狝的时候,还能一道打猎呢!」 「最后一点,嗯,精通玩乐。」永琮想了想,掰着手指头,「也不是要精通啦,我们志同道合便可。人生那么漫长,除了吃喝,玩乐也是很重要的。那种无趣至极,整天板着脸,规矩挂在嘴边的,绝对不行!」 他认真地说着,太后认真地听着,笑得眼尾褶皱深深,连连点头道:「好,好。哀家的小七长大了,哀家一定给你挑一个合心意的福晋!」 转头看向桂嬷嬷,太后问:「记下了?」 桂嬷嬷低声道:「回太后,记下了。」 永琮幻想了一番和媳妇携手的未来,觉得美滋滋,回过神听见这番对话,吓了一跳,「皇玛嬷,我还小,这些东西,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毛都没长齐,找媳妇为时过早啊! 太后摆摆手,乐呵呵地道:「没几年就长大了,那时候再挑,哪来得及?你三哥四哥五哥都有了福晋,就连永瑢,过个两三年也要成亲,很快就轮到你了。」 说罢,太后点了点皇后,「静姝,你说是也不是?」 皇后笑着贊同:「皇额娘说的是。」 她是知道永琮的想法的,像他二哥那样,一心一意地对嫡福晋好,不会纳侧福晋,也不会纳什么格格侍妾。 永琏毕竟是一国太子,婚事乃国家大事,得遵循老祖宗的规矩。新婚过后,小两口方才熟悉起来,渐渐的如胶似漆,过得十分幸福。 第157页 皇后知道,不管太子妃是不是他喜欢的,永琏都会负起责任来,因为他天性如此。 但永琮不同…… 他爱憎分明,若是不喜长辈们挑的姑娘,又该如何? 这小子被宠惯了,拒绝圆房这种混帐事,他不是做不出来。 ——圣旨下了,便没有更改的余地,那就成了一辈子的怨偶了! 皇后思虑着,过两年就可以掌眼了。与太后一起挑上一挑,到时候接进宫里小住一段时日,等永琮和未来媳妇相处出了情谊,选秀过后,再拴婚也不迟。 再说了,爱吃点心,与永琮性格相似的小姑娘,她从未见过,还是未雨绸缪的好。 回头与皇上商量商量…… 打定了主意,皇后微微一笑,不知道为何,永琮突然想打一个大大的喷嚏。 说起挑媳妇的事儿,干隆和太子就成了背景板。 干隆哪会违拗亲娘和皇后的意思? 他哈哈大笑,「皇额娘说的是,该给永琮预备一个福晋了。」 太子咳了一声,戏嚯的目光朝永琮望来。 确定是福晋,不是点心双人组? 永琮目瞪口呆,欲哭无泪,耳朵都红了起来。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他只是随便说说而已…… * 永琮回宫之后,第二日便恢復了上书房的课业,和珅、福隆安两位伴读随行左右。 如今,上书房就读的学生已经换了一茬。 永璋搬进了宫外的贝勒府,四阿哥永珹、五阿哥永琪成婚过后便上朝参政。一个被封为四贝勒,进了礼部;一个依旧是五贝子,跟着履亲王一道办事。 两人依然住在阿哥所,宫外的府邸还在建造当中。 永珹这些年,身体养得愈发好了,不再时不时地咳嗽。礼部的差事并不忙碌,平时有诸多闲暇,永珹娶了亲之后,与四福晋琴瑟和鸣,夫妻两个都是温柔随和的,一道钻研书画,别提有多快活。 永琪已被出继给履亲王,但依旧住在宫内,待遇没有半分改变,人们依然喊他「五贝子」,只是恭敬不如以往。 五年前,他还在热河养伤,额娘愉嫔却被降为了贵人。噩耗传来,永琪天旋地转,伤口再次崩裂,急怒之下吐出一口血来。 幸而随行太医候在一旁,能够及时救治…… 永琪的伤口缓慢的痊癒了,却造成了后遗症,一旦情绪不稳,胸腔便会隐隐作痛,进而迸发出焦躁的冲动来。太医告诫了,要戒骄戒躁,否则,于寿命都是有碍的! 这番话,吓到了永琪。 那段时间,他整个人都是迷茫的,消沉了好些时候。但寿命是第一位的,永琪花费了许久,调控好了自己的情绪,不再去想什么野心,什么抱负,只盼着立即回宫,与额娘团聚,为她求情。 继承大位是无望了,从今往后,他只有额娘了! 珂贵人还在禁足,永琪求了好久,才得了干隆的恩典,进了永和宫探望。 见到他之后,珂贵人眼泪纵横,有些疯魔的样子,拽着他的衣袖,质问他,他做了什么,让母子俩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永琪哽咽着,垂目不语,珂贵人悽厉痛哭,重重地甩了他一个巴掌,「你是额娘全部的希望,如今,希望却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甩完巴掌,又哭着问他,伤口疼不疼,快让额娘看看。 永琪看着这般的珂贵人,心如痛绞,眼中布满了红血丝,唿吸粗重起来,焦躁的情绪瀰漫,对永琮、对皇后,甚至对干隆的恨意上涌,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当即摔了一个花瓶。 摔完之后,永琪呵呵一笑,他一无所有了! 还是珂贵人发现了儿子的不对劲,惊愕之下不再痛哭,厉声问王旺儿,这是怎么回事。 王旺儿跪着说了永琪的伤情,还有太医的告诫,珂贵人震惊又绝望,不敢再刺激永琪,无声地流泪。 都到了这般地步,她还奢望什么? 完了,全完了。 到底是她最爱的儿子,她唯一的寄託,哭完之后,珂贵人意外地平静下来,反倒安慰永琪,让他放下仇恨与不甘,好好地过日子。 他还是皇亲贵胄,还有大好的未来…… 命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永琪像是听进去了,出了永和宫之后,收敛了满身的郁气与阴鹜,回到阿哥所,诚挚地向永珹道了歉。 没有取得原谅,他也不在意,平静地读书,平静地练武,不再争强好胜。 见了永琮,他也识趣地绕道走,渐渐的,有了无欲无求的味道,气质竟向温和的永城靠拢了。 过了几年,干隆询问他想去哪儿办差的时候,永琪笑着道,十二叔掌管玉牒馆,还有许许多多的宗室事务,他愿意跟随十二叔。 干隆准了。 又过了一年,他娶了嫡福晋马佳氏,还有两位侧福晋。虽说侧福晋舒穆禄氏更得他的心意,但永琪给了马佳氏应有的体面,夫妻之间,也算相敬如宾。 永珹和永琪参政之后,永瑢就是上书房年纪最大的那个了。八阿哥永璇、绵德、绵昭还有穆穆先后上了学,他们有着共同的特点——都粘着永琮。 永璇与永琮原本没什么交集,但永璇的伴读之一是福康安,福隆安的亲弟弟,也是永琮的亲表弟。 第158页 福康安活泼外向,长得与皇后姑姑有几分相似,干隆与皇后很是宠爱,常常留他在长春宫用膳。 嘉妃叮嘱永璇要善待福康安,永璇认真地点头,听进了心里。因为福康安常常念叨,他的表哥有多么多么厉害,渐渐的,永璇对永琮产生了崇拜,不出几日,便「七哥」长、「七哥」短地叫起来。 永琮下江南查案的时候,上书房所有的学子都蔫蔫的,提不起精神。 就像绵昭,书还是一样读,包子脸却愈发冷峻,是个名副其实的冰山小豆丁了。 这日,永琮重新踏进了上书房的门槛,被一拥而上的孩子们吓了一大跳,就连永瑢也凑了过来,眼泪汪汪地说想他。 永琮:「……」 绵昭与穆穆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的手掌,绵德湿漉漉的眼神瞅着他,永璇与福康安眨巴着眼,望着他,兴奋极了。 永琮顿时忘记了今夕何夕,一个一个地哄过去,哄到永瑢的时候,嘿嘿一笑,「六哥,我也想你。」 监督早读的师傅们出来的时候,见到的,就如后世明星演唱会那般的场景。 师傅们还在愣神呢,宣旨的太监还有一串宫人,浩浩荡荡来到了上书房,展开诏书,「七阿哥永琮接旨——」 永琮从小豆丁群里拔出了身子,满脸问号地跪了下来。 「……有功于社稷……今封为靖贝勒,钦此!」 说罢,那个面生的太监笑得殷切极了,「靖贝勒,贝勒爷,接旨吧?」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我升职啦!媳妇也在路上啦! *** 感谢在2020-07-27 12:40:53~2020-07-27 19:55: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好!再见 100瓶;你们的玉哥哥 6瓶;小敢不吃糖、筱潇萧霄 5瓶;乱码、媂滢、醉贞、雏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封赏 靖贝勒! 他升职加薪了? 靖, 是一个好封号,且此朝没有被前人沿用过。永琮呆愣过后,喜悦地接了旨, 眼眸晶晶亮的,这次查案, 还有奖励,太出乎他的预料了。 皇阿玛半点消息都没透露给他,还拿鸡毛掸子追着他打,瞒他瞒得死死的。 谁知道会在今天颁布旨意呢? 永琮一下子脱离了光头阿哥的行列, 还有月俸供给了。一片恭维庆贺之声,小豆丁的欢唿声响彻,他们七哥/七叔/小舅舅/表哥太厉害啦! 绵昭听得懂圣旨, 由衷地为永琮高兴, 待宣旨的宫人们唿啦啦走了,他仰着头问:「七叔,今儿你还读书吗?」 圣旨里不仅仅大力褒扬永琮了一通,给他加封了爵位,还赐了前所未有的一个恩典——上朝听政之权。 意思就是, 上书房的席位给他保留着,想什么时候读书就什么时候读书, 同样,随时可以参与早朝,与众皇子一道听政。 他还小,算是一个编外人员, 上朝的时候竖起耳朵听大臣们上奏就够了,多听少说,至于正式的差事, 要长大些才会有。 这还是干隆朝头一遭! 永琮有些晕乎乎的,按捺住兴奋,听闻绵昭的问话,揉了揉他的肥脸蛋,「当然。」 今儿早朝都开始了,再去也晚了。明天起,他就可以围观一番真实的朝堂,围观皇阿玛和二哥的英姿了! 圣旨里头,也提到了和珅与福隆安下江南的功劳,赐下了诸多赏赐,还有补缺蓝翎侍卫的奖赏。这个奖赏,同样是编外人员,等他们再大几岁,就可以去御前办差了。 福隆安咧了咧嘴,含蓄地笑着,瞧着很是高兴的模样。 和珅少年老成,很少有失控的时候,此时却流露出了激动、感激、欣喜等交织的情绪,双拳紧握,眼眶微微红了。 做了永琮的伴读之后,他彻底脱离了泥沼之中的人生;十四岁有了侍卫之职,且在皇上心中留了名,他的仕途将一片光明。 和珅远在福建的阿玛两年前于任上去世,将家产、金银等物分成两份,大份的留给继母,小份的留给他和和琳。和珅一日也没有感受过阿玛的爱意,哭了一场之后,彻底地放下了过往。 没了祖上的庇荫又如何?他会凭藉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站到高处,为万岁爷、为太子爷,还有小七爷尽忠! 从今往后,他也是有俸禄的朝廷命官了…… * 今日的早朝,掀起了诸多骇浪惊涛。 两江贪腐之案震惊朝野,官员与白莲教余孽勾连,势力遍布江南沿海,甚至是京城。江宁一众草菅人命、滥杀无辜,为藏匿银两还有帐簿,生生制造出了一个鬼湖,贪腐之银高达数千万两! 还有私下贩卖禁品,旗人以及宗室牵扯其中,屡禁不止。 射声营与粘杆处齐齐出动,雷厉风行地抓捕了涉案之人,高恆还有吕英他们押解至京城,等待审讯。牵连此案的户部侍郎当朝丢了乌纱帽,被禁军拖出了大殿,下了刑部大狱。 眼睁睁地看着户部侍郎消失在早朝之上,大臣们噤若寒蝉,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两江贪腐之案,何其骇人听闻? 万岁爷大刀阔斧地整顿吏治之后,渐渐的,官场恢復了清明之象。这几年,陆陆续续的有官员下了大狱,或抄家流放,或砍头弃市,给为官之人敲响了一声声警钟。 第159页 不是不让他们贪,而是贪也要有个限度。 江苏巡抚、两淮盐政……一个个地方重臣,有负圣恩,做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他们心中还有朝廷,还有皇上吗?! 一帮王爷宗室的脸色很是凝重。 违令购买鸦.片的,有他们熟识之人,甚至有亲儿子牵涉其中。就在他们惴惴不安、六神无主之时,户部尚书兆惠出列,列举了八旗堕落的重重弊端,提出了改革之举,减少抚恤银两,以军功或劳务养家…… 太子、三贝勒、四贝勒拱手复议。 一石激起千层浪。 开国已过百年,八旗的种种弊端初步显现,有专门领着抚恤银,什么也不干的闲散宗室,还有赏花遛鸟的纨绔子弟,多了去了。 改革了吏治,还要改革八旗了么? 大部分宗室保持了沉默,他们同样看出了弊端。今时不同以往,圣上雄图大略,万国来朝、大兴之日近在眼前,剜去沉疴,亦是他们的愿望。 唯独一小部分黄带子和红带子激烈反对,说不符合祖制,却毫无用处。他们有熟人涉案其中,很快都自身难保了,故而争辩得面红耳赤的,却一一被能言善辩的文臣驳了回来。 不符祖制? 开海禁不符祖制,新式的练兵之法,同样不符合祖制! 有利于大清的举措,就算违逆了祖制,也值得他们称颂。 抛下好几个重磅炸.弹,最后一条,便是册封七阿哥永琮为靖贝勒的旨意,还授予永琮上朝听政之权。此话一出,大臣们对视一眼,最终无人反对。 还未成婚,年纪轻轻就成为贝勒上朝听政的,前朝不是没有先例,譬如康熙朝的八阿哥胤禩,譬如如今的太子殿下。 太子十二岁成为端贝勒,现如今,七阿哥以十一岁之龄超越了亲哥,真是……可敬可嘆! 靖贝勒是皇子阿哥,后生可畏这个词,不能用在此处。 皇上册封的旨意,是有理有据的,他们十分信服。两江贪腐之案,便是七阿哥使力探查出了真相;藏匿的银子与帐簿,也是七阿哥发现的。 当为首功! 他们忆起了干隆十六年的木兰秋狝,六岁的七阿哥手刃刺客…… 难怪圣上会秘密派遣七阿哥下江南。十一岁的少年郎,同龄人还在偷鸡摸狗上学堂,他就立下了如此大功,不愧是太子爷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啊! 再大个几岁,那还得了? 还有人盘算着,自家闺女与靖贝勒同龄,再过个几年,七福晋的位置,不是不可以争上一争。 还有人眯了眯眼,忆及改革八旗之事,联想到太子与靖贝勒,心中突兀地火热起来…… * 早在干隆二十年,准噶尔汗国蠢蠢欲动,联合周边部落挑衅朝廷驻扎官兵,皇帝下了退让的命令,加深了准噶尔的气焰。 准噶尔有沙俄提供的装备,甚至得了几把火铳,他们的首领愈发目中无人起来,三番两次出兵骚扰清军,劫掠牧民。 干隆二十一年年初,射声营组建完毕,京城事务由傅恆统领,西北边境事务由章佳·阿桂统领。干隆下令出兵之后,阿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力袭击了准噶尔之地,以新式火器碾压了准噶尔的火铳,四面包围,切断了他们与沙俄的联繫,速战速决,一举平定。 平定准噶尔,歷时两个月,除了首领逃窜至北边沙俄的领土,受到了庇护以外,其余战果丰硕至极,比干隆十三年大金川之战迅捷了许多,因为地形因素,更节省下了粮草,战损极少,没有花费国库多少银两,以战养战,甚至还有盈余。 这是射声营第一次出现在大规模战争之中,带给了朝廷,地方官员,甚至天下人无与伦比的震撼。 剿灭白莲教,是射声营在暗中进行的,故而真正的实力并未展现出来,人们对射声营,只有一个模模煳煳的概念。 此番正式战争,足以载入史册,百姓们欢欣鼓舞,阿桂率军回朝之时,文武官员、和亲王、履亲王等王公皆出城相迎,干隆封之为一等英勇公,待叙功完毕之后,重回边疆,戍守领土。 今日的大朝会,阿桂也位列其中。他与傅恆私交甚好,两人叔侄相称,听闻了七阿哥的封赏旨意,下了朝之后,阿桂与傅恆并肩走着,阿桂笑道:「春和,我久不在京,竟不知靖贝勒的事迹……」 阿桂有着标准的魁梧身材,声如洪钟,身躯健朗,留了短短的黑须。他向来敬佩能人,永琮十一岁的年纪,就立下了如此大功,肃清吏治……真要说起来,比他平定准噶尔,也不差什么。 傅恆顿时会意,与他说了些永琮的消息。 提起小外甥,傅恆笑容温柔,满心满眼的骄傲,阿桂听得连连点头。 听到木兰秋狝之时,永琮枪刃刺客之后,阿桂双眼放出了光芒来,不住地颔首,心中激盪:「好!真真是少年英雄!」 两人于宫门外分别,阿桂回府之后,把两三个小孙子召至跟前,语重心长地说了靖贝勒立下的功劳,并让他们以永琮为榜样,练武绝不能懈怠。 说罢,他发现了探头探脑的小孙女,笑容霎时间变得慈爱,招了招手,「苓儿,过来,来玛法这儿。」 苓儿的阿玛在杭州任职,不日任满,即将回京,考虑到阿桂早已在京城,苓儿就领先一步,回了她玛法的府邸,今日恰恰听见了一番阿桂夸奖永琮的话语。 第160页 小姑娘藏好了手里的点心,露出了小酒窝,蹬蹬蹬地来到了阿桂面前,甜甜地喊:「玛法。」 阿桂把小孙子晾在一旁,嘘寒问暖了好久,小姑娘眨了眨眼,乖巧地回应了。许久之后,她仰起头,问出憋了好长时间的问题:「玛法,你与鄂容安鄂大人相熟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7 19:55:59~2020-07-28 12:5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啦啦啦 14瓶;一个青芒芒 5瓶;mini 2瓶;禄是这个禄哦!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1章 早朝 鄂容安? 阿桂虽奇怪乖孙女为什么会有此问, 但还是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髮,慈爱地回答:「玛法与鄂大人共事过,算是熟识, 每逢过节,都会遣人送礼的。」 鄂容安原先为兵部侍郎, 与在外领兵的阿桂互有往来,两人的关系很是不错。 他们的阿玛也私交甚好,鄂尔泰与阿克敦都是雍正年间的大学士,皇帝看重的大臣, 这份情谊,延续到了下一辈身上。 细细地解释了一遍,阿桂道:「苓儿, 问这些做什么?」 小姑娘名叫灵嘉, 乳名苓儿,是阿桂的长子阿迪斯的掌上明珠。 作为章佳氏第三代唯一一个女孩,阿桂恨不得把乖孙女捧到手心里,她爱吃点心便让她吃,在外征战的时候, 抽空就写家书,让儿子儿媳不要约束灵嘉, 掐了她的点心。 儿媳在府中的时候常常念叨,灵嘉会吃胖的。 胖有什么关系?更何况,灵嘉的鹅蛋脸正正好,圆嘟嘟的, 讨喜的很,哪有胖呢? 灵嘉露出小酒窝,偷偷地把点心藏到更后面, 阿桂一眼就发现了。 他不復征战沙场的铁血,笑眯了眼睛,「苓儿别怕,玛法又不会没收你的点心。」 又问了一遍:「你问鄂大人做什么?」 灵嘉甜甜地笑,说了句「谢谢玛法」,放松了下来,小口小口地咬着点心,诚实道:「额娘带我去江宁的时候,晚上游湖,碰到了鄂大人的侄子鄂聪,远房侄儿,当亲子养的……」 想起那花花绿绿的衣裳,灵嘉眼睛亮了亮,额娘都不许她穿这些,说女儿家穿这个,会嫁不出去的。 游船之上,她们批判鄂聪是纨绔,可灵嘉不觉得。小少年的眼睛再清澈不过了,又会玩,穿得又合她的心意,灵嘉就对他留下了特殊的印象。 「可过了几天,鄂聪就在鬼湖里边失踪了,听说鄂大人以泪洗面,再伤心不过了……」灵嘉心情低落了下来,点心也不香了。 她在江宁小住了几日,天就变了。 百姓们都在谈论,公告也贴了出来,说游船都是人为纵火的,鄂聪少爷死得冤极了,怪不得鄂大人要给爱侄报仇…… 她也没别的想法,只是顺眼的哥哥一下子就死了,她总觉得不真切。 前一天才见过的人,怎么就没了呢? 怀揣着一丝希冀,灵嘉到了京城之后,鼓起勇气,来阿桂这儿打探打探消息。 既然玛法与鄂大人相熟,或许知晓鄂聪的下落。他真的葬身火海了吗? 阿桂却是愕然极了。 他顾不得探究孙女为何要提起这茬,单单说鄂聪这个人—— 「姓西林觉罗,名聪?」阿桂想了半天,「休如何时有了这一远房侄儿?」 休如,是鄂容安的字。 他基本一年回一次京城,从没听说过鄂容安接了远房侄子进府,更别提当亲子抚养了。鄂容安的几个儿子,阿桂都见过,还有长女敏嵘,如今是东宫太子妃…… 每回上门,他都没见过什么劳什子远房侄儿啊? 亲侄儿倒是有许多,都不叫鄂聪这个名字。 阿桂肯定道:「玛法从没听说过鄂聪,苓儿莫不是看错了?鬼湖之说倒是真的,今儿早朝,万岁爷惩治了江宁那一众大贪官……对了,这还是七阿哥,靖贝勒破的案呢。」 灵嘉瞪圆了杏眼,玛法不知道鄂聪? 「他比我大上一两岁,喜欢花花绿绿的衣裳,长得……嗯,很好看。」灵嘉绞尽脑汁地形容鄂聪的长相,「长大之后,肯定俊极了!鄂大人很是宠爱,可他好像死了……是真的死了么?」 阿桂听着听着,觉得不对劲了。 听听苓儿的描述,什么「好看」,什么「俊」,这是一个小姑娘会说的话? 莫不是……这个鄂聪,小小年纪,就会诱拐小姑娘了?! 不能。苓儿才几岁? 阿桂的神色严肃起来,面庞溢出了一丝煞气,压低了洪钟般的嗓音,小心问道:「你与他见过几次?」 灵嘉浑然不觉,老老实实地答:「就一面之缘,没说过话。第二天,他的画船着了火,我就想问问玛法,他还活着吗?」 虽然活下来的希望渺茫,但他死了,鄂大人岂不是一蹶不振了? 灵嘉小小年纪,心中柔软,见不得生离死别,故而有此一问。 阿桂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他自个也是疑问重重,鄂聪到底是何许人也? 阿桂直觉其中有什么不对劲,当即道:「这么多天了,是死是活,休如早该知晓。回头玛法捎一封信给他,帮苓儿问问可好?」 灵嘉「嗯」了一声,弯了弯大眼睛,啊呜一口咬下点心来,「玛法真好。」 第161页 * 永琮不知道,自己立下的完美的人设,亲哥嫌弃,爹娘也嫌弃,居然还有人惦记着,担忧着。 若是知道,他定会大叫一声知己,感动地流下眼泪来。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到了永琮起床的时辰。不论是读书,还是上朝,都是这般的作息。 永琮打了个哈欠,睏倦地揉了揉眼睛,脑子里迷迷煳煳的,坐起身之后,就这样捏着薄被发呆。 「爷,今儿是您第一次早朝,您忘了?」林宝端了水盆进来,小声提醒。 对,早朝! 永琮的眼皮一耷一耷的,闻言一个激灵,顿时精神了。他赶忙翻下床榻,飞快地披起衣裳,穿好鞋袜,洗漱净面过后,一个精神抖擞的靖贝勒正式出炉。 内务府专门送来了符合尺寸的贝勒服饰,永琮穿好之后,细细地系好了锦袋,还有挂饰,珍惜地摸了摸衣襟上的团状蟒纹,在锃亮的玻璃镜前绕了一圈,喃喃道:「帅。」 穿上朝服,真的有大人的模样了! 早朝得持续好久,万万不能饿着肚子。墨书端来了点心,永琮手里捏着一块,嘴里嚼着一块,吃了半盘之后,想了想,把剩下的点心装到了一个干净的荷包里头,随即挂在了腰间,心满意足地出了院子。 这荷包,还是皇额娘亲手绣的。 天光微熹,太子的轿辇在前方静静地立着,永琮惊喜地睁大眼,李钦笑着迎了上来,「七爷,太子爷等着您呢,快上轿吧。」 永琮掀开帘子,一屁股坐在了太子身旁,欣喜地喊了声,「哥,你真好。」 轿子里边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座位宽敞,足够容纳两人。 太子扬了扬唇,捏了捏他的脸蛋,又给他理了理衣领,道:「时辰还早,睡一会儿,到了地方,哥哥再叫你。」 话音刚落,永琮使劲点了点头,嘿嘿一笑,把脑袋抵在太子的肩头,蹭了蹭,闭上了眼。 太子感受到肩膀的重量,睨了一眼弟弟,随他去了。 永琮闭目了一会儿,忽然睁开眼,感动得眸光闪闪,「哥,以后你也来接我吧。」 上朝省去了代步,这样的日子,才是咸鱼该有的生活! 太子一笑,摇了摇头,慢悠悠地道:「毓庆宫离干清门近的很,来南三所,孤还得绕远路。今儿还早起了两刻钟,划不来。」 永琮:「…………」 感情是念在他第一次上朝,人生地不熟的,友情资助一番? 永琮气鼓鼓地瞪他,太子撸了一把他的脑袋,「快睡,哪来那么多话。」 永琮噢了一声,兴奋地睡不着,闭着眼,睫毛也一颤一颤的。这是人生第一次早朝,电视剧里威严庄重的场面,终于能看见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轿辇停在了干清门外,永琮率先跳了下来。他们来得算晚,大臣们早早地入列,永琮左右望了望,发现身后没有多少人了。 太子牵起永琮的手,「走。」 踏入殿内,早朝还未开始,大臣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处,互相行礼之后低声交谈着。 左前方站着三贝勒永璋和四贝勒永珹,还有五贝子永琪。永珹气质愈发温润,笑着道:「七弟今儿也过来,方才我看见二哥的轿辇了。」 永璋啧啧一声,故作艷羡道:「你别说,我也想坐一回二哥的轿子……」 永珹接话道:「三哥,二哥不把你扔下来?」 永璋哈哈笑了起来,永琪淡笑着聆听,识趣地不说话。 另一边,和亲王弘昼也在谈论永琮,与几位亲王、郡王道:「我这个做叔叔的,还没见过小七穿朝服的模样……」 「不止呢!十一岁的贝勒爷,谁都想见识见识。」刚过六旬的庄亲王捋了捋飘逸的鬍鬚,慈和地笑。 「来了,来了。」弘昼指了指外头。 永琮虽脱离了小豆丁身材,迈入了少年行列,但在满朝文武看来,还是小豆丁,一个极为受宠、文武双全的小豆丁。 他们家中都有子侄,见到永琮之后就带入了长辈的心理。还有人从没见过七阿哥,先是惊嘆于永琮的俊秀,然后暗贊,不愧是靖贝勒,立下了诸多大功劳! 一大波慈祥、喜爱的目光朝永琮涌来,永琮霎时觉得身上凉凉的。 他环视了一圈朝堂,除了哥哥还有长辈们以外,还发现了好多熟人。小舅舅在,师傅们也在,武将那一列,全都是教导他骑射过的将军们。 永琮六岁的时候,兆惠教了半年骑射,就外任就职去了。将军们为了上书房的职务抢破了头,干隆无奈之下,只得允许轮班,这下子,永琮就多出了好多师傅,看他跟看香饽饽没什么两样。 永琮也不负众望,上进着,上进着,如今的武艺已十分出色了。他向每位师傅们打过招唿,转眼一看,一位面生的将领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欣赏之色。 太子低声道:「这是阿桂将军。」 永琮恍悟,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阿桂拱了拱手。 阿桂忍不住一笑,回了大礼。 他总算见到了靖贝勒。就如春和所说的那般,靖贝勒出色极了,有太子殿下的风范,小小年纪,就能下江南查案…… 等等,靖贝勒全权办理的案子,那鄂聪的事儿,他必然是知晓的吧? 阿桂一拍脑袋,他真的想岔了。 第162页 给鄂容安的信还在路上,还不知何年何月会捎至京城,以防苓儿等不及,下了朝之后,他不若亲自去问问靖贝勒。 这么一想,阿桂看向永琮的目光就更欣赏了。 …… 静鞭响起,大臣们很快排好了列,永琮和哥哥们、长辈们问好之后,想了想,站在了太子和三贝勒永璋的斜后方。 这个位置,既能清楚地看见皇阿玛的表情,站累了又能躲到二哥身后,偷偷地开个小差,简直完美! 满朝文武目不斜视,谁都没发现永琮的小心思。 不一会儿,干隆阔步行来,端坐在了龙椅之上,朝臣们齐齐地跪了下去,山唿万岁。 干隆一眼就看见了太子旁边的永琮,咳了一咳,掩住嘴角的笑意,「诸位爱卿请起。」 臭小子穿上朝服,倒是威风凛凛的,与平日里大不相同。 他长久凝视着永琮,随后挥了挥手,开始了一项一项的议程。 永琮偷偷瞥见皇阿玛转移了目光,悄悄松了一口气。原来皇阿玛早朝是这副模样!这压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早朝正式开始了。 永琮满心期待地听着,以为会有跌宕起伏的撕逼大戏,比如你弹劾我,我弹劾你,双方争得跟斗鸡似的,互不相让,皇帝一挥手,他们就跪地请求一个公道…… 结果没有。 三分钟后,永琮打了个哈欠。 一刻钟后,永琮往太子身后挪了一挪,垂下了脑袋。 半个时辰后,永琮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他勐地清醒过来,左右看了一看,发现无人听见这里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解下腰间的荷包,迅速地捏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耳畔,太子抽搐着嘴角,彻底服气了。 吴书来发现,万岁爷原本淡淡的神色忽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干隆挥了挥手,殿前上奏的官员立即会意,屏息等待万岁爷的裁决。 干隆沉思一瞬,出人意料地点了靖贝勒的名儿,「永琮,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干隆:元芳,你怎么看? 永琮:?????? 第92章 巧遇 永琮的点心咽在嘴里, 不上不下的,呆住了。 他怎么看? 他又不是元芳,能怎么看? 完蛋, 皇阿玛发现他偷吃点心的小动作了! 满朝文武齐刷刷地朝永琮看去。在白炽灯一般炽热的注视之下, 永琮发挥了前所未有的超常水平,面色不变,腮帮子鼓了鼓, 又鼓了鼓, 飞快地把点心咽了下去。 干隆敲了敲椅背,臭小子, 胆肥了。头一点一点的睡觉也就罢了,还把点心带到朝堂上吃, 真当没人注意到他? 这般想着,皇帝哼笑一声, 又道:「理藩院上奏之事……自抒己见便可。」 永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快地开动脑筋。 理藩院上奏之事? 那万金油模板不管用了呀。 理藩院主要管理的是蒙、回、藏等少数民族事务,近年来, 设立了个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专门与洋人打交道,同样隶属于理藩院。 永琮沉思,既然是理藩院官员上奏, 那就不能拍皇阿玛的马屁了,得说一些实在的东西。 这个时候,远赴大清的洋人都安安分分的,没听说过有什么大事…… 永琮要头秃了。 到底是西域出了事,还是西藏出了事?或者是金川又出了事? 思考这些, 不过短短的一瞬,永琮咬了咬牙,决定拼了。 丢人就丢人吧…… 太子咳了咳,以手抵唇,低低地道了一句:「容妃。」 声音清晰地传入永琮的耳朵,永琮眼睛一亮,差点热泪盈眶。 哥,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 容妃是谁,这题,他知道。出身回部,乃阿里和卓之女,歷史上进了干隆的后宫,还极为受宠……算算时间,回部地区,即将掀起叛乱了吧? 他顿时胸有成竹地出列,道:「大小和卓那边,安抚之策大不可取,不若狠狠地打,平定回部疆域……」 干隆先是被他笃定的语气唬了一跳,后来发现,这小子竟说到了点子上,不像方才偷懒的样子。 皇帝狐疑地望了永琮一眼。 他睡觉吃点心的时候,竟能一心两用,听着官员上奏? 也罢,暂且放过他。 理藩院左侍郎上奏的,正是大小和卓的异动,他们派了使者前来京城,请求朝廷的钱粮援助,很是恭顺。但,驻扎回部的地方大臣传消息来,平叛准噶尔之后,被准噶尔汗囚禁的小和卓霍集占得以回归本土,组织了族人练兵,竟有着反叛的架势。 永琮的话音刚落,文臣贊同,将军们暗叫了一声好,阿桂连连点头。 靖贝勒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了! 现在大清兵强马壮,又有射声营这支奇兵,不论是何处的叛乱,都可以用雷霆手段镇压下去。更何况,回部不安分已久,趁阿桂进攻准噶尔之时,派人接收了许多准噶尔的牛羊、牧马,与趁火打劫没什么两样。 若是解决了大小和卓这一内忧,边疆才有了真正的稳定。 到时候,就如太子殿下提议的那般,目光转向海外,海军的组建、训练,也该提上日程了! 第163页 …… 永琮偷偷地朝上方望去,他应该没说错吧? 干隆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挥挥手,永琮幸运地逃过一劫。 他唿出一口气,退回到太子身后,珍惜地摸了摸腰间的荷包,竖起耳朵听着朝会。 危机感萦绕心头,他不敢再睡,也不敢再拿点心吃了…… 早朝持续了一个时辰,最后一项议题过后,吴书来宣布退朝。 待干隆离开御座,永琮被和亲王还有哥哥们围了起来。和亲王拍了拍他的肩,哈哈一笑,「小七的见解对极了,大小和卓,就该狠狠的打!」 永璋和永瑢打趣了几句,打趣得永琮心虚起来,「哪有,哪有。」 太子似笑非笑的望着他,永琮愈发心虚了,挣脱了包围圈,牵上了太子的手,嘿嘿一笑,「二哥,咱们走。」 永琪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面容带笑,垂了垂眼,遮住一闪而过的讽刺。 天色大亮,大臣们三三两两地出了干清门,永琮眼尖地看见了傅恆。傅恆与阿桂站在一处,笑着叫了声太子爷、贝勒爷,「……阿桂大人有要事请教靖贝勒。」 太子挑眉,摸了摸他的脑袋,「去吧。哥哥在叫轿辇上等你。」 永琮点点头。 阿桂笑呵呵地夸赞了永琮几句,言语之间十分真挚。永琮被夸得耳朵红了红,不好意思起来,傅恆笑吟吟的,小外甥这是害羞了。 「贝勒爷下江南查案之时,识不识得鄂聪此人?」阿桂切入了正题。 永琮:「…………」 永琮:「识、识得的。」 这不都是我吗?阿桂将军问这个干什么? 阿桂一喜,认识就好。 「听闻他是两江总督鄂大人的侄儿,失踪于鬼湖之上……臣与鄂大人熟识,故而有此一问,鄂聪做了什么,可否生还?」阿桂拱了拱手,压低了嗓音。 永琮恍然大悟,原来阿桂将军与鄂大人熟识啊。 鄂聪没有葬身鬼湖,而是好端端站在你的面前呢…… 他摸摸鼻子,想起干隆和皇后的耳提面命,心虚地摇了摇头,嘆息了一声,道:「鄂聪少爷游湖之时,被白莲教余孽害了……对外宣扬失踪而已。」 自己说着自己的「死讯」,有种诡异的羞耻之感,永琮眼神乱飞,很是不自在。 皇额娘拧着他的耳朵说,不可暴露鄂聪的真实身份,要不然,他一年都没有点心吃! 这怎么得了? 只能瞒着了。幸好他回京的时候叮嘱了鄂大人,其余知道他身份的,要么下了大狱,要么即将流放,这个马甲,暂时还是安全的! 傅恆不知晓永琮的「第二身份」,他看出了外甥的不自在,心念一动,这是怎么了? 鄂容安的远房侄儿……下回骑射课的时候,他得好好问上一问。 阿桂的察言观色没有傅恆那般细腻,而是粗犷多了。他得了准信,惋惜地摇摇头,嘆了一声,再一拱手,朗声道:「多谢贝勒爷解惑。」 鄂聪确实死了,乖孙女要失望了…… * 因为震动朝野的两江贪腐之案,包括了贩卖禁品,此事牵扯到了许多闲散宗室与八旗子弟,甚至少许有实权的宗室老爷。 勾连海关,贩卖福.寿.膏,他们倒是没有这个胆子。但他们私底下流行抽大烟,不是普通的菸草,而是鸦.片混合而成的东西。 这种玩意,吸食多了便会上瘾,过了几个月,抽大烟便和喝水吃饭一样频繁了。朝廷的禁令一下,他们分外难受,幸而还有一些商人愿意售卖,他们就如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不管多高的价钱,一股脑地买了下来。 一些有门路的宗室,更是联繫上吕英这条线,把禁品卖给熟人,赚的盆满钵满。 现在倒好,查案查出了满是证据的帐簿,或许上头还有他们的名字! 听闻了朝廷的「严惩」之策,他们肝胆俱裂,声泪俱下地求情,却没有什么效用。 私购禁品严重的,好几个下了大狱,有实权的丢了官职,至于那些闲散宗室和招猫逗狗的八旗子弟,剔除抚恤金,罚俸五年,以儆效尤。 这还没完。 改革八旗的圣旨一下,他们就更为悽惨了。他们没能力,更吃不得苦,已经没了银两接济,现在又要让他们参军,或者自寻差事? 顿时哀鸿遍野。 有抱负,有理想,却因为祖上不得力,只能蹉跎过日子的八旗子弟全都振奋了,剩下那些怨气冲天的,都是一些软弱无能、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废物子弟。 提出改革之策的户部尚书兆惠被他们骂得一文不值,甚至,他们对太子的印象,也落到了低谷。 消息灵通的人说,这是太子授意兆惠提出的政策。没有太子的推动,满朝文武能贊成?万岁爷能贊成?他的班底有多强,是明眼人都能看出的事! 还有人说,太子是坚定的改革派。改革改革,这是要断了他们的活路啊! 八旗是立国之本,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他也能改了去? 满口之乎者也的老学究骂道,瞧瞧大清变成了什么样子,竟开了海禁,引进洋人的玩意儿,还搞什么中西合璧,古不古,洋不洋,真是有辱斯文,有伤风化。 堂堂□□上国,还要弄什么海军……名震天下的射声营,全部装备的洋.枪,哪还有规矩在?礼仪之邦,泱泱大国,只知道武力平乱。要他们说,这都是野蛮人的表现! 第164页 海外的弹丸小国,有什么好忌惮的?真是笑死人了。 他们总结道,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太子做的推手。 看看,大阿哥圈禁了,五阿哥过继了,七阿哥又是他的胞弟,他便以为高枕无忧了! 有人嘆息,是啊,五贝子与他们这般亲近……可惜了。 若是太子做不成太子…… 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徐徐涌动着,这些,永琮全然不知晓。 * 这天,恰恰是休沐日。 永琮磨了干隆和皇后许久,终于拿到了一块出宫令牌,带着和珅与福隆安上街闲逛。说是闲逛,永琮第一时间奔向了御和堂—— 一家做点心的着名老字号。 福隆安:「……」 和珅:「……」 福隆安想,表哥成了靖贝勒,还是那么喜好点心。 和珅想,七爷从前说过什么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最不忘初心的,就是他自己了吧? 应永琮的要求,他身后并没有跟随侍卫,唯有暗七暗八他们在暗中护着。 御和堂生意极好,百姓们排成一列长长的队伍,是常有之事。永琮排队排出了经验,今儿早早地出了宫,他到的时候,御和堂刚刚开了店门,门前只站了两三人。 「来一份桂花软糕……」软脆的声音响起。 永琮垂眼一看,咦了一声,前面的小姑娘,也自个出来买点心? 对了,不是一个人,她的身边跟着侍女。 店家很快就包好了点心,小姑娘道了一声谢,笑眯眯地转过身来,见到永琮,蓦地愣住了。 永琮也愣住了。 「鄂聪?!」小姑娘瞪大眼,犹如见了鬼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永琮:完蛋蛋,身份被揭穿了! 第93章 熟识 灵嘉穿了一身淡绿底纹的衣裳, 绣着几朵粉芙蓉,衬得红润的脸蛋愈发软嫩起来。她的杏眼瞪得熘圆,永琮一时手痒, 竟想戳一戳小姑娘的脸蛋,看看是不是手感超好…… 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 永琮肃然了一张脸,完蛋,马甲暴露了! 这个小姑娘,他熟悉的。 不就是在江南画船之上遇见过的么? 那时候, 他兢兢业业地扮演鄂聪的人设,穿了件花花绿绿的衣裳,收穫了一片鄙视不解的目光。唯独这位小姑娘用欣赏的眼神望过来, 觉得他的衣裳好看。 这眼神太独特了, 永琮至今记忆犹新。 她怎么会来京城呢? 还恰恰碰见了自己。 江宁那片地方,谁都知道鄂聪死了。没有人能从熊熊大火中生还。 不怪她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好像把人吓着了…… 听见店小二催促的话语,永琮回过神来,指了指前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先买好点心,再与你解释解释。」 灵嘉愣愣的点了点头, 僵硬地伸手打开点心盒,塞了一块桂花糕到嘴里。 甜糯糯的味道传来,灵嘉吃了一块,思绪总算灵活了几分, 满心满眼的不可置信。 前几日,玛法告诉她,鄂大人的信还没到京城, 他先问过了查案的靖贝勒,当今七阿哥。靖贝勒亲口说了,鄂聪确是鄂大人的远房侄儿,他被奸人所害,葬身湖底,回不来了。 查案之人亲手盖棺定论,那就不会有错的。 玛法还安慰她,不论是那些贪官,还是白莲教的余孽,都下了大狱,等待秋后问斩。鄂聪死也瞑目了,苓儿也不要太伤心。 灵嘉点点头,虽然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还是有些伤感。 活生生的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 可是,在她身后排队的「鄂聪」又是怎么冒出来的?! 他长得与鄂聪一模一样,都挺好看的;穿得却朴素多了,暗纹的月牙白,没有大红大绿的色调。还有给人的感觉,灵嘉形容不上来,只觉得面前人沉稳了许多,没有摆出一副纨绔的模样。 看气质,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难道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总不能是鄂聪死而復生了吧?靖贝勒亲口承认的,哪还有假? 大白天的没有鬼,大白天的没有鬼。灵嘉打了个哆嗦,随即看向永琮的脚底,啊,是有影子的。 唿,灵嘉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小酒窝。 她的贴身侍女白芍十三四岁的年纪,饶是再沉稳,也被这一幕惊了一惊。白芍看了看永琮,又看了看灵嘉,压低了声音:「姑娘,他是谁?」 灵嘉悄悄地回:「江宁见过的故人,我有话要问他。」 …… 永琮哪知道这丫头的心理活动那么丰富。 虽然被揭发了马甲,他也不急,依然惦记着御和堂美味的点心,镇定自若地点了五六样。待店小二打包好点心,他从荷包里掏出了一小块碎银子,往前递了一递,「找钱。」 店小二:「好嘞!」 不远处,福隆安挠了挠头,问和珅:「那小丫头是谁?」 她怎么知道表哥就是鄂聪的? 和珅低声道:「应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和七爷在江宁有过一面之缘。」 福隆安恍然,这样就说的通了。 他是知道永琮竭力隐瞒马甲的事儿的,向来正经的面容也有了一抹笑,「我倒要看看,表哥会如何解释。」 * 永琮拎了点心,一股脑地塞给和珅和福隆安,站到灵嘉面前,迟疑了一瞬,指了指店铺的拐角处,「走,我们去阴凉的地方。」 第165页 秋老虎未过,清晨的气温还算适宜,等太阳出来了,那才叫真正的暴晒。他皮糙肉厚的不怕晒,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还是注意些为好。 永琮很快年满十二,灵嘉也十一了,白芍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咽了回去。 姑娘还小呢,男女大防,也不用太过讲究。 灵嘉乖乖地跟着永琮到了墙根处,发现小少年比她高了好多,得仰着脸才能看清楚他的五官。 这儿只有他们两人,白芍,还有和珅、福隆安皆在外面守着。 永琮方才不觉得,现在感受到了些许的不自在。 这还是他第一回 和陌生小姑娘相处…… 永琮缩了缩脚尖,在地上转了个圈儿。 不等永琮说话,灵嘉仰头问他:「你到底是不是鄂聪?可人人都说,鄂聪死了……你是鄂聪的亲哥哥?」 永琮霎时不觉得尴尬了。 他咳了一声,生怕她想到奇怪的地方去,想了想,终究暴露了自己的马甲,「我就是鄂聪。」 「你真是鄂聪?」灵嘉睁大眼,吸了一口凉气,问出了一连串的疑问,「你是怎么从大火里活下来的?怎么又来京城了?鄂大人说你死了,又是怎么回事?」 最后一句话,灵嘉聪明地做了些掩饰。 其实是靖贝勒告诉的玛法,这一点,不能透露出去…… 永琮沉思半晌,郑重道:「鄂聪,其实是一个假身份。」 灵嘉大吃一惊,捂住嘴,左右看了一看,见周围没人,唿出了一口气,杏眼里装满了兴奋好奇,「你快讲……」 永琮要被小姑娘逗笑了,手痒痒,心也痒痒,想戳一戳她的小酒窝。 好可爱!和他不相上下的可爱! 「你先说,你叫什么名字,谁家的姑娘,我就告诉你。」永琮眨了眨眼,狡黠一笑,「你都知道我叫鄂聪了,礼尚往来,不过分吧?」 灵嘉「啊」了一声,圆脸蛋变得红彤彤的,哼哧了好一会儿,软糯糯地道:「我叫灵嘉,灵均的灵,嘉言的嘉……阿玛在杭州任满回京了,要长期做京官……」 灵嘉留了一手,没告诉永琮自己的姓氏,还有阿玛的官职。 永琮笑道:「灵嘉,这名儿好听。你读过《楚辞》?」 灵嘉一呆。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小姑娘谴责的眼神望来,他顿时有了负罪感,连忙道:「我讲,我讲。」 「鄂聪是个假身份,至于我真正的身份,唔,暂且不能告诉你,知道了就会有危险。」永琮压低了声音,一本正经地道,「我与鄂大人约好了,假扮他的侄儿,协助七阿哥查清此案。那天,我真正地去鬼湖游船了,游到湖中心的时候,大火蹭地一下燃了起来——」 灵嘉眼眸亮晶晶的,屏住了唿吸,紧张地捏了捏手心。 「你知道的,皇子身边都有大内高手,七阿哥拨给了我几个侍卫,他们带着我跳了船,游出去,最后上了岸。」永琮继续道,「还有几人潜到了湖底,找到了真正的帐簿。为了不打草惊蛇,麻痹对手,『鄂聪』这个身份,只能捨弃了。」 灵嘉聚精会神地听着,永琮说罢,她惊嘆地看他,「原来如此。这么说,你也是查案的大功臣!」 永琮故作矜持地点了点头,「那是。」 「我明白了。你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功成身退,靖贝勒他们也帮你掩瞒此事,毕竟,鄂聪这个纨绔身份,不太符合你的气质。」灵嘉很聪明,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永琮是演戏,得到了永琮赞许的一瞥。 灵嘉高兴过后,悄悄嘆了口气。 「鄂聪」没死,真是太好了。但他是演戏……那些花花绿绿的衣裳,不是他平日的爱好吧? 永琮敏锐地发现了灵嘉在嘆气,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了?」 灵嘉摇摇头,飞快地掩饰过去,换了个话题,「没怎么。相逢便是有缘,我们是朋友了吧?」 永琮重重地点了点头,「那还用说?自然。」 「那你的本名叫什么?」灵嘉甜甜一笑,「我总不能鄂聪鄂聪地叫吧。」 永琮:「……」 小丫头还挺机灵。 永琮转了转眼珠子,「我叫艾聪,艾草的艾,聪明的聪。」 「艾聪。」灵嘉弯了弯眼睛,又念了一遍,「艾聪,也是个好名字。你是哪家的少爷呀?」 得知身份后有危险,这句话,她才不信。 永琮微微有些心虚,摸了摸鼻子,反问道:「那你是哪家的姑娘?你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灵嘉哼了一声,知道问不出来了,当即拆开袋子,继续捏了块点心吃。 …… 福隆安与和珅在外头等了许久。 和珅还算镇定,福隆安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往里边探去,就发现了灵嘉吃点心的一幕。 福隆安:「……」 福隆安迟疑了,这画面,怎么那么眼熟呢? 永琮见她吃得香,咽了咽口水,小声问:「这是什么点心?桂花软糕?好吃吗?」 他没买过这种哎。 灵嘉这几天,天天早起排队买点心吃。她的阿玛额娘就要到京城了,以后吃点心,定然不能随心所欲,这些日子得吃个够本才行。 阿桂说,不用她亲自出门,让下人出去採买便可。灵嘉却觉得,刚出炉的点心,口感才是最棒的,且她享受买点心的过程……撒了一会娇,阿桂磨不过,就同意了。 第166页 点心是她最爱的东西,要不要分给艾聪呢? 灵嘉迟疑一瞬,低头看了看,把点心递了过去,「超好吃的,给。」 言语中,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痛。 永琮眼底漫上笑意,拿起一块,三两下吃完了,接着又伸手拿了第二块,第三块…… 灵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鼓圆了脸蛋,这么不客气的吗?! 她的唿吸都滞涩起来。 永琮逗完了小姑娘,摸了摸仅剩的良心,不接着拿第四块了。 「确实好吃,下次再来买。」永琮笑眯眯地道。 灵嘉脸蛋鼓鼓的,瞪了他一眼,收拾好点心盒,气唿唿地走出去了。 永琮见她成功和侍女汇合,朝自己挥了挥手,转身便要回去,叫了一声:「等等。」 小姑娘转过来,睁大眼睛,「怎么啦?」 永琮拎过和珅手中的点心,上前几步,扬声道:「我买了六种点心,都和桂花软糕一样好吃。分你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福隆安&和珅:我们都不能虎口夺食,你却…… 永琮:你们有酒窝吗? 福隆安&和珅:??? 第94章 争执 灵嘉呆了一呆, 圆脸蛋也不鼓了,结结巴巴地问:「真、真的吗?」 她发现鄂聪虽然是艾聪假装的身份,可一点点恶劣是真的, 两种性格,有许多的相似之处。 她只客气客气, 艾聪却接连拿了三块软糕…… 现在,他居然会分给她点心!还是六样点心! 良心发现啦? 灵嘉惊喜过后,坦然接受了,让白芍拎了一半, 自己美滋滋地拎着另一半,朝永琮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了声谢谢, 继而走远了。 永琮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 福隆安有些惊恐, 表哥不会是春心萌动了吧? 这么早,就知道讨好小姑娘了?! 和珅也摸不清什么情形了。 七爷最是护食,分一半点心,这还是前所未有的事儿。 要是让万岁爷、皇后和太子爷知道…… 福隆安咽了咽口水,正准备问一些危险的话题, 就听永琮幽幽嘆了口气,后悔不迭:「分三块就行了, 一半太多了……我的点心……」 他想着不能欺负人家小姑娘,一时冲动,就说出了分你一半的话语。 果然太冲动了,这是他的命根子呀。 永琮望了望手中的点心, 又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巷子口,眼神有着掩饰不住的心痛,「亏了, 亏了。」 说罢,捏起一块点心,飞快地扔进嘴里嚼嚼嚼,甜甜的味道炸开,用来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和珅:「……」 福隆安:「……」 暗八隐在暗处,用手肘推了推暗七,小声问:「今儿的事,要禀报万岁爷吗?」 暗七「嘘」了一声,小声地回他:「前些日子,万岁爷吩咐了,七阿哥遇到危险的时候,或是作死的时候,再禀报与他。」 平日里的言行,就无需上报了。 也对,他们是保护,又不是监视。暗八噢了一声,继续蹲着,暗七想,七阿哥对这个小姑娘,倒是不一般…… * 永琮一边吃着点心,一边逛着繁华街道的店铺。 自从开了海禁之后,店铺的种类变得丰富多样起来,有专卖西洋钟的钟錶铺,有夫人们常常光顾的服装铺、香水铺,还有什么都卖的杂物铺,生意兴隆,人来人往。 永琮踏入了杂物铺,粗粗看去,发现了一个制作精美的八音盒,用粉漆涂刷了,顶部中央,是一个蓬蓬裙的公主塑像。 永琮眼睛一亮,把点心递给福隆安,随即上前几步,捧起八音盒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满意。这样的八音盒,比之现代的工艺逊色了些,但透出的古意和创意,称得上一声完美。 铺子的掌柜一眼看见了永琮。这位小爷的衣着、神态皆是不凡,定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少爷,这般想着,笑容殷勤地凑了上去:「少爷好眼力,这西洋盒,是船队花了大力气,漂洋过海带来的东西……」 永琮点了点头,问他:「与之相似的八……西洋盒,还有么?」 这样的礼物,适合送给女孩子。二哥家的柚果一个,四姐姐一个,还有馨月一个,回宫之后,让穆穆转交给他的亲妹妹。 掌柜的笑容越发热情起来,「有的,有的。这是一个系列,您稍等,我这就叫人去后院仓库拿!」 永琮满意道:「行,这个就先包起来……」 话音刚落,一个骄横的男音插了过来,「等等!这西洋盒爷要了。」 走来的那人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中上,还算俊朗,却被深重的眼袋给拉低了颜值。锦衣玉带,面色有些泛青,永琮觉得,他像一副纵慾过度的模样。 掌柜明显认识这个人,惊喜地迎了上去,「哟,今儿吹了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又为难地看了看永琮,还有他手中的八音盒,「亭爷,您知晓的,先后有个顺序,这位少爷已经定下了。您看,仓库里还有许多式样……」 亭爷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撩起眼皮看了永琮一眼。 不过是个小孩罢了。 他笑了笑,明显有些轻蔑的样子,语气变得骄傲起来,「爷可不是给自个买的。六爷亲口吩咐的话,搜罗些新奇的玩意儿,送到铁狮子胡同里去,你敢怠慢?」 第167页 这话一出,掌柜的神色瞬间变了。 六爷亲自发话了? 还要送到铁狮子胡同里? 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歉然地看着永琮,「这位少爷,六爷亲自要的东西,小人不敢违逆啊。小人对不住您,您看……」 永琮有些想笑。 六爷? 着天底下,还有和他七爷并肩同号的人物? 他六哥永瑢才能叫六爷呢! 还有铁狮子胡同,坐落了数座王府和贝勒府。永琮啧了一声,这六爷好大的来头。 「六爷是谁?」永琮眨眨眼,好奇地问。 掌柜的小心看了看亭爷,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压低声音,「少爷哎,您不知道六爷?和亲王府的六阿哥!这一片,谁都要尊着敬着。亭爷说了,西洋盒是要送到王府去的,说不定是进给和亲王福晋的……」 他的神色,止不住地敬畏。 永琮惊讶了。 五叔家的六阿哥? 他二哥与永璧相熟,他与永琨相熟,永璧和永琨他们都是五嫂所生的嫡子。 他放下八音盒,掰起手指头数了数,终于忆起来了。 五叔家行六的,是侧福晋崔佳氏所生的永瑍,今年十六,好像授了个二等侍卫,在宫里头当差。 永琮没怎么见过永瑍,两人并不相熟。永瑍没有就读上书房,他长得什么样,永琮都不知晓。 说到底,两人是堂兄弟的关系,要是永瑍亲自过来,永琮自会给他这个脸面,把八音盒让给他。可派了个趾高气扬的亭爷过来是怎么回事? 先来后到,这道理都不知晓? 那轻蔑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永琮淡淡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六爷啊。失敬,失敬。掌柜,继续帮我包起来,怕什么?他六爷就可以仗势欺人了?」 店铺的闹剧吸引了行人驻足,永琮的一番话更是引来了许多共鸣。 是啊,事事讲究个先来后到,以权压人,着实令人不耻。 亭爷眼神阴了下来,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胆大包天! 行人窃窃私语的话传入耳朵,他气得脑袋冒烟,吼了一声:「看什么看?亭爷的热闹,你们也敢凑呢?」 百姓们惊恐起来,霎时作鸟兽散。 亭爷吼完,上上下下地打量了永琮一番,手指捏的咔咔的,冷笑一声,「你小子,真是好胆量。还跟爷玩心眼呢?要是从前,爷揍得你爬都爬不起来,现在么……」 他呵呵一笑,侧身和小厮说了几句话,小厮一躬身,立即跑远了。 要是别人,听完这句话早就气炸了,可永琮不一样。 永琮死鱼眼看他,内心毫无波澜,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好厉害呀!你倒是揍揍看啊。」 说罢,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掌柜,还不帮小爷包起来?」 耗费的时间太多了,他还要给皇额娘买簪子! 掌柜左右为难,内心却是偏向亭爷的。 和亲王府,给他十条命,他也惹不起。 不禁埋怨起永琮来,这叫什么事啊!退个一步,既得了好,又没有损失,真是…… 他干干地笑了笑,张了张嘴,僵硬地站在原地。 亭爷大喝一声,「包起来?爷许了么?」 忽然间,一个肃然的男声响起:「椿亭!不可无礼。」 永瑍方才去另一条街道上搜罗新奇的玩意,椿亭的小厮气喘吁吁地过来,说了争抢西洋盒的事儿。永瑍虽恼先来的那小子不识好歹,但于情于理,这都是椿亭的错,样子总要做上一做的。 他假意呵斥了椿亭一番,似笑非笑的目光朝永琮望去,什么人,竟不怕亲王府的威势? 下一瞬,永瑍睁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这、这不是靖贝勒吗? 他与七阿哥没有往来,但每年的宫宴,他坐在下首,都能见到皇子席间的永琮,自然认得他的长相。 永瑍还在震惊,椿亭先动了。 椿亭得了训斥也不慌张,恭敬地朝永瑍行了个礼,冷笑着朝永琮看去,「六爷来了,还不行礼?」 「行什么礼?!」永瑍厉声道。 语调都带上了颤声。椿亭这是要害死他? 他恼恨的人顿时换了一个对象。 永瑍上前几步,甩了椿亭一个巴掌,咬牙切齿地低声道:「这是皇上的七阿哥,靖贝勒!你好大的胆子……」 椿亭捂着脸,顾不上疼痛,反应过来后,面色一片惨白,靖贝勒?! 永瑍打完椿亭,朝永琮拱了拱手,深吸了一口气,「七爷,是我管教不严,对不住……」 他就要深深地弯下腰去,永琮摆摆手,原来永瑍认得自己啊。 「不必多礼。」他笑了笑,刺了一句,「六爷可要管好自己的手下,到时候惹了一身腥就不好了。」 永瑍听到「六爷」两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与前面这个少年相比,他算什么爷? 听见阴阳怪气的话,他也丝毫不敢有意见,赔笑着道:「是,是。」 心念一转,他转头催促掌柜道:「还不把七爷买的东西包好了?仓库里有的,全包了,不劳七爷破费……」 永琮制止了他,「三款相同样式的就够了。」 既然永瑍要给他省钱,他就却之不恭了! 第168页 「是,都听七爷的。」永瑍谦卑地道。 仓库的八音盒也摆了出来,掌柜不断点头,哆嗦着身子,颤巍巍地包好了物品,「一、一共三十两……」 他已经想像不来永琮的身份了。 这位少爷到底是什么人? 六爷居然也要卑躬屈膝? 这般的反转…… 他不敢想下去,缩着身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永瑍付好了钱,觑了觑永琮的脸色,踹了椿亭一脚,「还不滚开?杵在七爷面前碍眼呢?!」 店铺门口,都被永瑍的侍从围住了,外面的人无从看到里边。 椿亭冷汗涔涔,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不断地磕着头,「七爷,七爷恕罪,奴才有眼无珠,奴才该死!」 他磕得异常用力,一遍磕,一边打自己巴掌,永琮嘶了一声,有些牙酸。 眼见着椿亭的脸红肿了起来,额头也一样,永琮叫了停,「够了,够了,起来吧。」 永琮接着问:「你是哪家的?」 他是真的好奇。 哪家的长辈,能培养出这样欺软怕硬的智障? 椿亭动了动嘴,脸色苍白,求助的神色向永瑍望去。 永瑍尴尬地笑了笑,「是镶黄旗下的佐领子弟,姓完颜……」 永琮点点头,若有所思。 正宗的八旗子弟,还是勛贵之后,如果不是纵慾过度,那模样,像是吸食大烟吸出来的。 吸食大烟,这就解释的通了。暴躁易怒,与正常人大不相同……永瑍怎么会和他玩在一起? 永瑍让椿亭赶紧滚出去,接着对永琮发出了邀请,笑容十分殷切,「七爷不若与我一道用膳?这京城大大小小的食楼,哪里好吃,我再清楚不过了。」 永琮觉得永瑍的态度有些奇怪。 似乎殷切过头了! 两人半点不相熟,且他的狗腿子刚刚没了脸面,永瑍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呀。 不过,不吃白不吃,永琮笑眯眯地答应了,带着福隆安与和珅,踏上了食轩阁的地界。 食轩阁是京城有名的酒楼,吸引了众多老饕用膳,永琮还没来过这儿。 大堂里人声鼎沸,永琮随意一瞥,哟,靠窗的那位,不就是清晨见过的小丫头灵嘉吗? 她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大快朵颐,点心盒子还摆在旁边呢。 永琮伸了伸脖子,望见了满桌子菜:「……」 他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觉得自己输了。 上了雅间,永瑍殷勤地让他点菜,永琮当即不客气起来,翻了翻膳单,一口气报出十来样菜名,大手一挥,「都给小爷上来!」 店小二笑容满面地应是,永瑍僵硬了面颊,分外肉疼,就算加上靖贝勒的两位侍从,统共四人,能吃得下那么多吗? 这儿的膳食可不便宜…… 永琮才不管他怎么想的。脑海中浮现了灵嘉点的满桌子的菜,还有损失了一半的点心,永琮愤愤,他得从永瑍身上吃回来! 第95章 谋划 不愧是京城有名的美食楼, 店小二端着托盘,来来往往,井然有序。 菜不一会儿便上齐了, 铺满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 勾人的香气直直往永琮鼻尖钻。 永瑍僵硬地拾起筷子,忍住心痛,朝永琮笑了笑,「七爷, 您请。」 永琮笑眯眯地应了,招唿福隆安与和珅坐下,开始大快朵颐。 他原先还不怎么饿, 吃了那么多点心, 足以垫垫肚子了。方才看见灵嘉那般沉浸其中的吃相,肚子才咕咕叫了起来。 永瑍不时地觑上一觑永琮的神色,见他专心致志地用膳,把满腔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 靖贝勒的吃相颇为兇狠,像是饿了许久的模样…… 待永琮夹菜的速度减缓了下来, 永瑍心知可以开口了。 他端起一杯茶水,举了举, 郑重道:「刚刚在店铺里头,是椿亭冒犯了七爷。是我管教不严,再次向您赔罪!」 态度很是慎重。 永琮抬头看他,咽下嘴里的饭菜, 含煳不清道:「他也受罚了,此事便揭过吧。按理,你还是我堂兄呢, 不必说什么您啊您的……」 永瑍松了一口气,笑容真切了几分,受宠若惊地摆摆手,「礼不可废,礼不可废。」 既然他坚持,永琮笑了一笑,不再勉强,坐直了身子,耐心地听他说话。 永瑍有什么事儿找自己吗? 「以往宫宴上,我远远地见过七爷几回。十六年的木兰秋狝,我恰恰生了病,后来得知七爷枪刃刺客的威风,着实被惊到了……还有此番两江贪腐案,万岁爷在圣旨中写明了七爷的功劳……」永瑍笑容满面,不住地吹捧永琮,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永琮:「……」 永琮没想到听了一耳朵的彩虹屁,愣了一愣,有些恍惚。 「阿玛教训我们兄弟几个,都那么大了,却没做出一点成就来。」永瑍加深了笑容,「要我说,哪能和七爷比?龙子凤孙之中,除了太子殿下,唯独您材雄德茂,惊世不凡。」 这句话就重了。 天下英才千千万,他算哪根葱? 把他拔高到了无与伦比的高度,这话怎么说得出来?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那么优秀呢? 永琮听得满心尴尬。 从前的彩虹屁还在他接受的范围之内,可这些……过了吧? 第169页 永瑍继续道:「再过几年,万岁爷指不定委派七爷坐镇六部,再续当年太子殿下的风采,甚至犹有超越……」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永琮的反应。 永琮先是愕然,后是抗拒,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无语至极地看向他,脸上刻了五个字——「别逗我笑了」。 永瑍一噎,顿时停了下来,讪讪一笑,喝了一口茶,「是我说话不当了。」 内心止不住地想,这反应不对啊! 不是五贝子亲口对他说,靖贝勒很爱出风头么? 少年英才,都是骄傲的,更别提生在皇家,还是嫡皇子。 七阿哥圣眷超然,比当年的太子犹有过之,永瑍觉得,若是太子与七阿哥必须得舍掉一个,万岁爷指不定会留下七阿哥! 皇家争储,兄弟倪墙,每个朝代屡见不鲜。嫡亲兄弟又如何? 往远了说,有唐太宗玄武门之变;往近了说,有康熙时期的九龙夺嫡,先帝与一母同胞的十四爷,不也争得头破血流? 十四爷被囚禁在高墙之下,就算有孝恭仁太后从中斡旋,也无济于事。 从前七阿哥还小,又与太子相差十多岁,自然不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但他现在已经十二,到了知事的年龄,又办了那么多大事,被封为靖贝勒,朝野人人称颂,已有足够的资本,与太子相抗衡了! 更重要的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最宠的就是七阿哥。还有太后…… 若是七阿哥生了野心,这些宠爱,都是夺嫡的助力啊。 他最大的优势便是年少。万岁爷瞧着身体康健,至少还有几十年寿命,到那时,七阿哥刚刚长成,更不会受到帝王的忌惮。 满朝文武支持太子又如何?万岁爷的意愿,谁都无法违逆,指不定就下旨废了太子! 太子呢?太子贤名愈盛,就愈发烈火烹油。 恰如现在…… 永瑍今日得遇永琮,心下窃喜。虽说被椿亭那蠢东西搅和了,但靖贝勒没有怪罪与他,还是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是和亲王唯一的庶子,和亲王府又被福晋吴库扎氏牢牢把持着,不说举步维艰,但也活得如履薄冰。 虽说嫡母没有苛待他与额娘,但袭不了爵位,日后的仕途也不会鼎盛。 想要袭爵,如同天方夜谭。永璧与太子亲近,已被封为了正儿八经的世子,膝下还有两三个嫡子;永璧后头,还跟着一连串的嫡亲弟弟呢! 新帝登基,加恩与他,最多也是封个辅国公,再多的,不可能有。 他怎么可能甘心? 五贝子提点于他的时候,永瑍恍然大悟。可不是么,除了从龙之功,他一辈子也出不了头。 现下众多皇子,大阿哥圈禁,五阿哥出继,唯七阿哥与太子有一争之力。傅恆除外,张若霭、梁诗正、兆惠……哪个没有教授过七阿哥? 军机处的那些老狐狸,精明的很,处处以万岁爷的意愿为先。万岁爷看重太子,他们便旗帜鲜明地倒向太子,若是换了七阿哥,他们也不会反对的。 若是从前,太子的地位不可能有半分动摇,七阿哥根本争不过。但前几日,朝廷惩治了许多私购鸦.片的八旗与宗室,还颁布了改革八旗的命令,这可捅了马蜂窝了。 据说,是太子亲自草拟的奏摺,让兆惠宣读。部分八旗与宗室暗暗聚在一处,商议了许久,要拉太子下马,却没什么好办法。 还是五贝子提点了几句,说,七阿哥正是最大的突破点。 不如把七阿哥推上太子之位! 顺便施以小计,让太子处在风口浪尖之上,就如康熙时候,众皇子对废太子胤礽的捧杀,江南读书人联合上摺子给胤礽请安,等等。 就算万岁爷没有废太子的想法,长年累月之下,能不多疑,能不忌惮?人都是偏心的,加上七阿哥在万岁爷心目中的重量,到时候,说不准…… 只是,一切一切的前提,是七阿哥愿意去争,有野心去争。 五贝子道,太子与七阿哥兄弟情深,让他生出野心,很难。 这也不是难事—— 只要他们使力把七阿哥推至前台,给他造势,让太子有所怀疑,兄弟情谊就会出现裂缝,慢慢的,变得你死我活…… 到时候,七阿哥就不得不去争了! …… 细思许久,今儿又得了大好机会,永瑍不禁想试探试探永琮。 都是嫡子,都拥有继承权,甚至圣宠在身,难道他就没有丝毫的野心? 谁知道,永琮还真没有! 永瑍有些泄气。 他还欲说些什么,永琮拍了拍肚子,截了他的话头,笑眯眯地起身道:「我吃饱了,多谢款待。时辰不早了,还得给皇阿玛皇额娘买礼物,不必相送了。」 永瑍张张嘴,挤出一抹笑容,行了礼,连连拜别,目送他远去。 永琮走后,他的双拳握了起来,靖贝勒根本没那个意思,五贝子果然说对了! * 永琮挑完诗集,进首饰店挑簪子的时候,和珅附耳在他身旁,低低地道:「永瑍阿哥有些不对劲儿。」 「我早就发现了。」永琮悄悄地回,「他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只待宰的小肥羊,忒的奇怪。」 和珅:「……」 小肥羊,这是什么比喻? 「还有那般夸张的吹捧,我隔夜饭都要给他吐出来了。」永琮呕了一声,「亏他以前在咸安宫就读呢,读书读成这样,我都替五叔心疼。」 第170页 和珅:「……」 即使永琮再聪明,也想不到永瑍的打算。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没个头绪,把疑惑放在心底,准备回宫与二哥说上一说,请教请教。 他想不明白不要紧,这不还有金大腿嘛! 把思绪抛到脑后,永琮豪气一挥,「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包起来……」 这些款式,以他的审美来看,或清新淡雅,或大气庄重,适合皇额娘,和敬姐姐与二嫂。还有一支寿桃的木簪,雕得栩栩如生,皇玛嬷定会喜欢的。 别的不提,永琮对自己的审美还是分外自信的。下江南的那段时间,他拼着好大的毅力,才忍受了「鄂聪」辣眼睛的衣裳。 穿得花花绿绿的,不是折磨是什么? 「好嘞,您稍等……」 卖首饰的店铺大极了,一共有两层。 永琮站在木梯的拐角处,背着手,漫无目的地低头看向一层,忽然一顿。 他怎么又看见灵嘉那丫头了? 今天统共遇见三回了吧? 这真是…… 白芍率先注意到永琮,提醒了一句,灵嘉一仰头,就看见了他。 「呀,好巧。」灵嘉笑眯眯地道,露出了小酒窝。 永琮走下来,也笑眯眯的,「是好巧。你今天不用回府的么?一直在外面闲逛。」 灵嘉瞪了他一眼,「才不是闲逛。我缺了首饰,在买簪子呢。」 「买簪子?」永琮看了看她的发间,「你不是有了?」 灵嘉低头挑着,「这你就不懂了吧。女孩儿,怎么也不嫌多。白芍,你看,这个好看哎!」 永琮顺着她的话看去,下一秒:「……」 绿牡丹点缀着红花蕊……这,好看? 绿色的花瓣大朵大朵的,让永琮感到恐惧。 他想起了江宁的时候,自己那一身红配绿的衣裳,灵嘉投来了欣赏的目光…… 「姑娘,这个簪子不美。」白芍委婉地道。 灵嘉「啊」了一声,放下簪子,惋惜地嘆了口气。 永琮连忙纠正:「不不不,美极了!」 灵嘉眼眸亮晶晶的,朝永琮望去,「真的吗?」 永琮肯定地点头,「戴上它,你就是全京城最美的姑娘……」 说到一半,永琮忍不下去了,弯下腰,差些笑岔了气。 「我说真的……不骗你。快买!」 灵嘉:「…………」 作者有话要说:  某日,永琮诗兴大发。 永琮吟道:红配绿,让我恐惧。你就是京城第一美女~ 灵嘉:????? 永琮卒。 第96章 毓庆 灵嘉气唿唿地看着永琮, 艾聪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更不能买了! 永琮被她看得心虚,笑完之后直起身子, 想了想,低头环视了一圈, 指了指清新甜美的几种样式,「这个……这个,比刚刚那个好看多了,挺适合你的。」 灵嘉将信将疑地看去, 白芍附和道:「艾聪少爷说的是,姑娘,这几样确实适宜。」 白芍心里止不住的惊讶, 她还从未见过帮人挑首饰的少爷, 眼光也极为不错。 小小年纪,难不成就有了心上人? 掌柜包好了永琮选的簪子,笑容满面地递给他,「少爷好眼力,那寿桃木簪, 再适合老夫人不过了……」 白芍恍然,原来是给家里长辈买的首饰。 灵嘉这才有些相信了, 原来艾聪不是诓她。 她一笑,露出小酒窝来,「谢谢你呀。」 永琮再次忍住了戳一戳的冲动,扬了扬手中的包裹, 清亮带笑的嗓音响起:「不谢。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家了。下次见!」 灵嘉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嘟囔道:「什么下次见……」 内心不住地涌上开心的情绪。 灵嘉在京城长到五六岁, 便随阿玛下了江南。在杭州的一众闺秀中,她似乎有些格格不入,因为年龄小,又爱吃点心,姑娘们的私房话都不会说给她听。 小时候,不懂得隐藏自己的爱好,见了朋友,就想把点心与她们分享。久而久之,四处流传的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声,说什么杭州将军家的千金只重口腹之慾,说她不庄重,格调低…… 灵嘉虽小,却能分辨出他人的善恶来。 哪个小姑娘不看重脸面?她就不愿意与别家千金来往了。 这么多年来,要说手帕交,她还真没有几个。 除了与亲戚家来往频繁,还有亲兄长、堂兄弟,灵嘉就没有朋友了。 远离京城那么多年,乍然回京,人生地不熟的,她也惶恐过,给自己打气说,一定要融入社交圈子里,交上几个好朋友。 哪知今日重新遇见了艾聪,交朋友的心愿成了! 他和自己一样爱吃点心,还懂得首饰好不好看。 他把一半点心分给自己,还说下次见。 从来没人和她说过下次见哎。 若是有缘再见,嗯,真实身份得先瞒着,艾聪主动坦白了,她才能坦白。 灵嘉喜滋滋地想着,指着永琮说的那几样首饰,软软地道:「掌柜,把这些包起来……」 * 「太子爷,七爷回宫了,先去了寿康宫,后去长春宫,给太后和皇后娘娘买了首饰,娘娘不知会有多高兴。」李钦禀报过后,凑趣地问,「请安过后,七爷会不会前来毓庆宫?」 第171页 书房里,太子翻看着摺子,闻言把它搁在了一边,微微一笑:「小七说过,会给柚果带礼物来,他不会食言的。」 要是那小子有良心的话,也会给他带礼物来。 「对了,他今儿买了多少点心?」 「小卓子在宫门口远远望了眼,大约三四盒的模样。」李钦感嘆道,「这可不像平日的七爷。」 上几回出宫,不都要带回六七盒的么? 太子敲了敲桌子,淡定道:「指不定在路上吃完了。」 李钦笑了起来,这倒是有理。 话音刚落,外头有人来报,靖贝勒来了。 永琮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笑眯眯地喊:「二哥,我给你买了礼物!」 说着,把手中的八音盒,还有簪子交给李钦,「这个是给柚果的,这个是给二嫂的。二嫂在正院吗?等会我就去看她们……」 李钦忙不迭地道:「在的,在的。」 转而看向太子,笑道:「爷,七爷都这么吩咐了,老奴亲自送上一趟。」 太子颔首,「去吧。」 书房转瞬剩下了兄弟二人,永琮双手负在身后,神神秘秘地道:「哥,你猜我买了什么礼物?」 太子睨了他一眼,招招手,让他走近一些。 永琮不疑有他,谁知太子眼疾手快地起了身,掰过他的身子,不顾永琮的哇哇大叫,取出了永琮捂在手心许久的东西。 「鼻烟壶?」太子挑了挑眉,放至眼前打量,「做工倒还算精緻……」 永琮瞪他,哼了一声,「这可不是普通的鼻烟壶!你看上面的图案。」 太子垂眼望去,玉白的壶身上面,是一幅双人彩绘。一个少年拎着拨浪鼓,逗着怀里的小娃娃,最最惊奇的是,少年的面庞,与他有几分相像。 他看得认真,永琮忽然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踢了踢脚尖,「我今天逛街的时候,偶然看见的它,觉得……有缘,就买来了。」 这个鼻烟壶,让他想起了小时候,待在哥哥怀里的时光。 ……这么说,好像有些矫情了。 永琮的耳朵隐隐发红,很是不好意思的模样。 太子只觉嗓子一堵,心里被微微小刺挠着,不疼,却十分酸软。 他的眸光柔软下来,俊朗的面庞含笑,温声道:「哥哥很喜欢。」 数不尽的感慨涌上心头,一眨眼,永琮都那么大了,再过几年,就要娶福晋了…… 他捧着鼻烟壶,放在了书桌最显眼之处,接着把永琮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脸蛋,「永琮长大了,我都抱不动你了。」 永琮耳朵还红着,蹭了蹭太子的颈窝,小声道:「不大不大,我才三岁。」 太子哑然失笑,又揉了揉永琮的小脑袋,「好好好,你才三岁。待会我遣人与额娘说一声,永琮的晚膳就在毓庆宫用,上你最爱的樱桃酥,就当给哥哥买礼物的奖励……」 永琮眼睛一亮,不可置信:「真的假的?」 毓庆宫小厨房的厨子,拿手绝活就是樱桃酥,那叫一个美味。可二哥管控他的点心,最是严格,平日里都不让上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子故作不悦。 永琮欢唿一声,连连点头,「哥哥真好。」 太子被他哄得眉眼带笑,永琮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手掌,「哥,今儿我碰见五叔家的永瑍了。」 「永瑍?」太子蹙了蹙眉,想了好一会儿,「行六,永璧的庶弟,在宫里当差……」 永琮点头,「就是他。」 说着,他把椿亭冒犯于他,还有永瑍赔罪,请他吃饭的事儿,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他看我的眼神很是奇怪。吹捧就算了,还拿我和你比,夸我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真不知道他书是怎么读的……」永琮和哥哥吐槽,「我打断了这番夸奖,他还很是失望的样子。」 「对了!还有椿亭那人,要么纵慾过度,要么吸大烟吸出这副模样的。」永琮把心中的疑惑尽数说了出来,「吸大烟的不是都被罚了么?谁还敢这么嚣张?」 太子仔细地听着,慢慢的,面色沉了下来。 椿亭,完颜氏,永瑍,宗室。 「若是吸大烟,他们没有官职,罚的只有抚恤银而已。」太子缓缓道,「对于勛贵子弟来说,不痛不痒的,世代积攒下来的钱财,足够他们挥霍了。」 现代的时候,太子经商的手腕已分外卓绝;帮干隆处理政务了这么多年,他早就锻鍊出了敏锐的政治嗅觉。 永瑍打着什么注意,联想到最近宗室和八旗纨绔的异动,太子瞬间便明白了。 他扯出一抹冰冷的笑容。 不知死活的东西。他们这是想把永琮推到前台,与自己相争?! 心下止不住的戾气上涌,太子抑制住了这股冲动,以防吓到膝上的弟弟。 他倒不是在乎什么太子之位,而是气怒于他们的想法—— 让永琮平安喜乐一生,是他早就立下的誓言。现在竟有人要把永琮拉进争储的漩涡里,盼望他们兄弟相残,搅动得朝廷动盪不安…… 说不定,还有「黄雀」在后头,等着捡漏…… 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一切威胁到永琮的人和物,都得扼杀在摇篮里。 永琮敏感地察觉到了太子的怒火,有些慌张,揽住他的脖子,「哥,怎么了?」 第172页 太子微微摇头,撸了把他的脸蛋,「没怎么。」 组织好语言,太子把永瑍不能诉之于口的打算,细细地讲与永琮听,「……政策颁布之后,他们躁动不安,想着拉我下马,哥哥早就察觉了……只是没有料到,他们的目标竟是你。」 永琮大张着嘴,惊呆了。 消化了好一会,永琮艰难地开口:「他们脑子坏了?」 有病病吧! 别说他从没有与二哥相争,做皇帝的念头,就算有…… 他上个早朝,又饿又困,如果不是规矩所限,他就要铺个地铺在干清宫睡觉了。 瞧瞧,这是当皇帝的料吗? 他已经做不成咸鱼了,难道还要做跃龙门的鲤鱼? 这是要他的命啊! 还要挑拨他和二哥的关系,呸!想都别想!! 「哥,我对你的忠心日月可鑑,千万别怀疑我……」永琮一脸气唿唿的,说得太子笑出了声,心情霎时转好。 「我们的小七是一条文武双全的咸鱼,我最是知晓。」太子笑道,「哥哥脑子坏了,才会怀疑你。」 永琮重重点头,气怒道:「他们没什么本事,还想这些歪点子。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又嘆了口气,「五叔不容易,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儿子了呢?」 太子沉吟几秒,补充了句:「皇阿玛也不容易。」 这事的幕后推手,若没料错的话,就是给履亲王打下手,管理宗室事务的永琪了。 太子的笑容淡了下来。 原先,他便察觉到京城底下的暗涌,也布置了好些手段,过几天,这一场风波便会消弭于无形。 但,他们怎么敢拉永琮下水? 永瑍与他们有牵扯,更是他没料到的。 太子温和地笑了笑,解铃还须繫铃人,他们仰仗的,利用的,不就是皇阿玛的圣心么? 那便快刀斩乱麻,将此事禀报皇阿玛吧。 「小七,晚膳过后,随我上养心殿。皇阿玛召见重臣,为征讨大小和卓做准备,你也去听上一听。」太子低声道,「听完之后,哥哥就把那些傻瓜的打算说上一说。天气渐凉,正是抄家的好时候……」 第97章 弹劾 永琮见过了二嫂, 与柚果、绵润玩耍了好一会儿,用过晚膳后,便随着太子进了养心殿。 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舆图, 囊括了整个西北疆域。他听了一耳朵攻打大小和卓的战事安排,什么先锋军、后勤军, 还有气候、地形、水源等等等等,听得眼皮耷拉,昏昏欲睡。 太子心里好笑,任由他去;干隆听重臣们分析战事, 没空管他。 许久之后,永琮被阿桂将军的请命声惊了一个激灵。 阿桂声如洪钟,「奴才定不辱使命, 荡平回部, 生擒大小和卓……」 此次大军主帅的头衔,依旧是阿桂得了去。 同僚们艷羡的目光瞧来,阿桂捋了捋短须,满面红光。万岁爷亲口承诺,若是打了胜仗, 便奖赏他章佳氏一族,抬入上三旗! 这样天大的荣耀, 让他战意升腾,恨不得立即出征。 商议好了战事,天色已晚,眼见着太子殿下有事禀报, 大臣们陆陆续续地退了出去。 永琮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睁着,干隆无奈地吩咐吴书来:「搬凳子来, 并一盘点心……」 吴书来笑眯眯地应是,永琮瞬间就清醒了,欣喜地睁大眼。 皇阿玛居然没训他! 盘子很快就端了过来,永琮幸福地捏了一块,掰起指头数了数,今天吃了多少来着? 他在旁边仓鼠一般地啃点心,一边竖起耳朵,听着二哥和皇阿玛的对话。 太子严肃了面容,一拱手,低声说了一部分宗室和八旗的密谋,他们想把永琮提到前台,拉下他的储君之位,包括永瑍也有牵扯。 干隆原本微笑的面色骤变,眉心紧紧皱了起来,许久之后,重重一拍桌子,沉声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太子禀报完后,苦笑一声,掀起袍角,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拱手道:「皇阿玛明鑑,儿子不敢有半分欺瞒。他们竟想把永琮拖下水来,利用皇阿玛的圣心,让兄弟相争,以至于废了儿子的太子之位……何等的胆大包天,罔顾人伦……」 他的神情低落,像是被气得狠了,「……儿子宁可不当太子,也要让他们尝到应有的苦果!」 吴书来大惊失色,差些跪在了地上。 我的太子爷,您在说些什么? 永琮吓了一跳,这和二哥说过的剧本不一样啊! 他跟着跪在太子旁边,小心地叫了声二哥。 干隆抖着手,大喝一声,「永琏!不当太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竟说的出口!」 「是儿子的错。」太子低低地道了声罪,语气委屈,「皇阿玛,儿子只能前来养心殿,向您讨个公道了……」 干隆又气怒又心疼,既气那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又心疼自己的嫡长子。 永琏长那么大,向来不会诉苦,更不会和他说这些。 这番掏心掏肺的话,满是委屈,干隆爱子心切,很快就原谅了太子的口不择言,而是心疼不已。 干隆想着,永琏要不是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怎么会来找朕? 争储,夺嫡,两个词,再忌讳不过了。皇家最不缺的就是猜疑,但永琏毫不隐瞒地讲了这些,话语间,满是对他这个皇阿玛的信任…… 第173页 干隆眼眶微微红了,又一次生出了那样的念头。 儿子这般濡慕自己,他怎么捨得永琏年过不惑,甚至是知天命之年才登基呢? 他的身体康健,虽不知能活多久,但就如永琏所说,那些八旗宗室,都盼望着朕活得长久。 人的年纪越大,就越会生出忌惮之心,干隆不愿意步上他的皇玛法的后尘。 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但废太子的情景,绝不可能出现! 「快起来,小七,你也起来。」干隆嘆了口气,亲自上前扶起太子,转头对永琮道。 太子用手捂了捂通红的眼眶,哑声道:「多谢皇阿玛。」 永琮一言不发,缩的像鹌鹑似的,小心瞅了瞅干隆,又瞅了瞅太子。 干隆被他逗得一笑,满腔怒火灭了下去,拍了拍太子的肩,温声对他道:「你且宽心,皇阿玛定帮你讨个公道。日后,也莫说不当太子这种话了……伤的还不是朕的心?朕最看中的就是你了。」 他从小培养永琏为继承人,从来没有考虑过其他儿子。 更何况,皇阿玛驾崩前叮嘱过他,永琏为嫡长,立为太子,社稷方才稳定。 「朕又不是脑子不清醒。」干隆柔和地笑,接着斜了永琮一眼,「他们的算盘一开始就打错了。就凭永琮?」 太子掏心掏肺地说了心里话,干隆也不顾忌什么,直接提到了「登基」这个禁忌话题。 干隆看了眼永琮,话语间说不出的嫌弃,「上个早朝都会睡着,也就是你这小子了。一旦登基,坐着龙椅,当着朝臣的面吃点心?或是他们办差办的好,你便赏赐一块点心?大清的脸面都给你丢完了!」 永琮:「…………」 不,皇阿玛,您夸赞二哥便夸赞二哥吧,一褒一贬,还要踩他一脚是怎么回事? 永琮气鼓鼓的,「我又不想登基!」 太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干隆也哈哈大笑,指着永琮笑骂:「朕还不知道你?」 养心殿的气氛一瞬间和缓了。 吴书来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唿出一口气,抹了抹额间,全是冷汗。 方才万岁爷与太子爷谈论的话题太过危险,吴书来提心弔胆的,差点流出眼泪花花,生怕掉了脑袋。 一股劫后余生之感涌上心间,吴书来勐然间一低头,发现腿都软了。 其他的吴书来不知晓,唯独两样,一是太子爷的地位稳如泰山,与万岁爷的父子之情坚不可摧;二么,挑拨离间、其心可诛的那些人,完蛋喽…… * 三日后的早朝,永琮揉着眼睛,勉强站直了身子,挺直嵴背。 他少见地精神起来,竖起耳朵听着官员们的上奏,想知道,有没有攻讦二哥的摺子。 前几天风平浪静的,那些王八蛋,不会要憋大招吧? 议程过半,永琮刚刚要放弃的时候,一位红带子宗室站了出来。他在都察院任职,看样子肚子里有几分墨水,洋洋洒洒地说了半天,中心思想就一个: 太子爷功高贤明,协理各部不足以体现太子的才能,万岁爷应提拔太子总理六部…… 话音刚落,朝堂一片寂静。 协理和总理,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总理六部,相当于实权在握,堪比首辅。加上太子尊贵至极的身份,若是生出了野心,已经能够威胁到万岁爷的权势了。 太子正当盛年,不管父子之间是否情深,听见这道奏摺,万岁爷定不会高兴的。 这是要把太子殿下捧到火上烘烤啊! 这才是一个开端。如果愈演愈烈下去,康熙朝的前车之鑑,难道要重演一次? 几位重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不好;傅恆皱紧了眉,利剑一般的目光朝上奏的宗室射去。 他安得什么心? 干隆果然沉下了脸。 他的目光环视了一圈,在五贝子永琪的身上停了一停,思及粘杆处调查出的来龙去脉,失望也提不起劲了,扯出了一个冷笑来。 红带子宗室悄悄抬头望了一眼,心下暗喜,万岁爷好似要发怒了…… 他不过是急先锋罢了,试探试探万岁爷的心思,以便调整日后的策略。若是挨了一顿骂,那就更好了,太子的脸面不就放在了地上踩? 裂痕是可以制造的,他们都坚信着这点。 谁知下一瞬,干隆轻飘飘地道了句:「准奏。」 永琪勐地抬头,红带子宗室愣在了原地,惊愕的脸色青青白白的,分外精彩。 太子同样看向干隆,惊诧不已。 皇阿玛居然同意了? 他感嘆于这道奏摺的毒辣,却没有过多担忧,也不在乎什么脸面。 这样的捧杀,皇阿玛自有应对的法子,他只需静候佳音便好。 谁能想到那一句出乎意料的「准奏」? 反应过来后,太子心里酸酸软软的,感动随着责任一齐上涌,他肃然着脸,郑重地拱起手,朗声道:「儿臣……领旨。」 干隆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勉励了几句,温声叮嘱太子好好办差。 这父慈子孝的一幕,震撼了全体朝臣! 万岁爷竟信任太子到了如斯地步,一点也不忌惮,一点也不猜疑吗?! 绝大多数臣子松了一口气,心里止不住的欣喜。 储君之位稳固,于江山社稷来说,乃是大福。 第174页 如今盛世已现,荡平了大小和卓,便要把目光投向沙俄,投向海外,这是万岁爷亲自定下的决策。如果皇室内部生乱,重蹈父子反目的覆辙,那样的后果,是谁都不愿意见到的。 少部分心里有鬼的人白了脸,不住地哆嗦起来。 吴书来离玉阶极近,眼见着时机成熟了,朝都察院那边使了个眼色。 左都御史会意,不慌不忙地出了列,「臣有所奏。」 干隆抬了抬手,沉声道:「讲。」 左都御史拱了拱手,高声道:「臣要弹劾觉罗氏锴万贪污受贿之罪,辅国公绵胜不敬圣上之罪……完颜氏……舒舒觉罗氏……和亲王六子永瑍、五贝子永琪结党营私之罪……证据如下!」 说罢,掏出一封奏摺来,吴书来下了玉阶,恭敬地接过,送到了干隆的手中。 一石激起千层浪。 锴万便是刚刚上奏的那位红带子宗室。 贪污受贿,不敬圣上,甚至是结党营私…… 一项项的,都是足够下狱的大罪! 但,最令人心惊的,还是五贝子永琪。 三贝勒永璋和四贝勒永珹一惊,齐齐往永琪那边看去,结党营私?! 庄亲王、履亲王长长地嘆了一口气,永琮睁大眼睛,太子轻轻摇了摇头。 永琪半低着头,谁也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唯独双拳用力地握着。 锴万已经跪下大喊冤枉,和亲王面色铁青,也慌忙跪了下去,永琪阴郁着脸,紧紧闭着嘴,一言不发。 干隆揉了揉眉心,拍案道:「八旗涉案之人,交由刑部与大理寺抓捕审讯;宗室交由宗人府关押……永琪,永瑍暂且延后。弘昼,永琪,退朝之后随朕去养心殿……」 随着朝臣们山唿万岁,跌宕起伏的早朝落下了帷幕。 …… 养心殿。 弘昼羞愧着脸退下,行走在宫道上,转而变得怒气沖沖。 殿内,永琪跪在下首,还是一言不发。 干隆负手而立,淡淡道:「有什么要跟朕说的?」 许久之后,永琪动了。 他缓缓伏下身,重重磕了一个头,深吸一口气,「皇阿玛,儿子冤枉!」 第98章 长大 干隆神色莫测地看他, 片刻之后笑了声:「冤枉。」 「以往的事,朕都不和你计较。你要随着履亲王做事,朕允了, 瞧瞧你干了些什么?」干隆平静地问,「结党营私, 都察院冤枉你了?不遗余力地陷害太子,朕冤枉你了?」 他的语气淡淡。正是这样的淡淡,让空气都凝结了起来,像是含了冰霜。 吴书来缩着身子, 垂下眼,唏嘘了一声。 自五贝子被出继之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礼贤下士, 温和待人,他还以为贝子爷想通了,准备好好办差,着实松了一口气。 五贝子以往的过错,万岁爷既往不咎, 甚至叮嘱履亲王好好地带一带五贝子…… 他瞧着,万岁爷还是有一分慈父之心的。 可五贝子都干了什么事哟! 他与宗室亲密, 现下就是利用了这一点亲密,想要万岁爷废太子,改立七阿哥。若是兄弟两个斗得你死我活,指不定, 能够改天换日…… 这样的作为,与当年亲近宗室的「八贤王」胤禩,何其相像? 吴书来心下一凛, 头垂得低低的,不敢再想下去,连唿吸声都几不可闻。 永琪握紧了拳,只能艰难地从喉头里挤出四个字:「儿子冤枉。」 他为什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个计划,又是怎么露馅的? 难不成,皇阿玛原先就洞察了一切,看他像个跳樑小丑一般窜着?! 一想到关进宗人府的那些宗室,还有自己的下场,永琪心里似灼烧一般的疼痛,唿吸粗重了起来,眼睛隐隐发红,正是失控的徵兆。 「冤枉?!」干隆终于掩不住平静,怒极而笑,指着他骂,「永琪啊永琪,你当天下人是傻子,你当朕也是傻子?」 「你到底怀着什么心思……动摇我大清国本,把永琮捧上储君之位,一边联繫八旗与宗室,日后幼弟登基,你便可以当个摄政王,甚至取而代之,是也不是?」干隆忆及粘杆处的汇报,嘴唇哆嗦着,指着永琪的手不断地颤抖。 挑拨离间也就罢了,他这个五儿子的心思……若不是暗卫出动调查,他怎么样也不会相信的。 谁敢信呢? 原来永琪一直对他屁股底下的龙椅有所图谋。连出了继,也断不了他的野心。 「永琪,你怎么就成了今天这副模样了?」干隆缓和了许久,面色重新沉冷了下来。 他俯视着一言不发的永琪,许久之后转过身去,轻摇了摇头,「这回,朕不会手下留情了。」 话音刚落,永琪像是被刺激到了一般,勐地抬起头,呵呵大笑,嘶声道:「皇阿玛,你什么时候手下留情过?!」 太子该死,永琮那小子该死,你也该死。 谁都该死! 他倏然爬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沖向干隆,临近的那一瞬间,抬起脚,就要狠狠地踹上去—— 吴书来瞳孔勐地一缩,慌张地喊了声「万岁爷」,顾不得其他了,直直地挡在干隆身前,生生受了这一脚。 「砰」的一声,吴书来被踹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打翻了一方博古架。 第175页 他五脏六腑移位似的疼,冷汗涔涔地捂住胸口,几瞬之后,吐出一口血来,虚弱地喊:「咳咳咳……救驾……」 殿内原先遣散了宫人与侍卫,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心道不好,立即沖了进来。 见五贝子狰狞着面容,眼底布满红血丝,竟拔出一半尚方宝剑,用仇恨的眼神看向万岁爷,且吴总管被伤成了这样…… 御前侍卫倒吸了一口凉气,齐齐地制住了永琪,把他压得跪在地上,随后忐忑地请罪:「奴才救驾来迟!」 干隆还在呆愣着。 反应过来后,看见吴书来的惨状,还有拔出一半的宝剑,皇帝又气又怒,又惊又怕,血气止不住地上涌,直直冲上天灵盖。 永琪,这是要弒君弒父?! 这样的场面,竟出现在朕的儿子身上! 若不是吴书来,吐血的,就要换成他了。 干隆扶住桌沿,哑声挤出几个字眼:「革爵移至宗人府……召太子前来……请太医……」 说罢,浑身无力地往后倒去。 「万岁爷!」「万岁爷!」 * 养心殿,西暖阁。 「万岁爷这是气怒攻心,加之受到惊吓,脉象紊乱,浑身无力……臣开几剂安神的方子,兼之修养五至十日便可。」李院正叩首道。 干隆倚在软枕上,许久之后,嗯了一声。 皇帝昏迷的消息紧紧封锁着,唯有太后、皇后知晓,她们第一时间来了养心殿。太后面沉如水,皇后坐在床榻边,红着眼眶望着干隆。 太子正在前殿处理后续。押解五贝子至宗人府的程序很多,林林总总,到现在还没有忙完。 「朕没事。」干隆摆摆手,握住皇后的手,朝太后笑道,「劳皇额娘担心了。」 听到太医的诊断之后,太后大松了一口气,只面容依旧紧绷着。 幸而皇帝马上醒了过来,太医诊治过后也没什么大问题,如若不然,天都要塌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太后念叨着。 方才,御前侍卫陈述了来龙去脉,太后和皇后差些晕了过去。 永琪竟会做出这般大逆不道的事! 若是吴书来没有护主,侍卫没有第一时间赶到,那后果,谁都不敢去想。 现下,她们也不敢提起这个名字,生怕干隆再气上一回,坏了身体。 「这几日,政务就交由永琏,朕好好地歇息歇息。」干隆揉了揉眉心,温声对皇后道,「许久没去园子了,不如带着永琮去撒一撒欢……」 说曹操,曹操到。吴书来养伤去了,总管之职暂由副总管杨威顶替,杨威快步进来,躬身道:「万岁爷,靖贝勒求见……」 「让他进来。」干隆无奈一笑,问道,「他是怎么知晓的?」 太子疾步而入,轻声道:「皇阿玛,是儿子遣人告诉的。若是永琮事后听说,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儿。」 提起永琮,太后面上总算有了一抹笑,「永琏说的是,该让小七知道。」 永琮飞奔进了西暖阁,见到干隆倚在软枕上的模样,抽了抽鼻子,眼眶红了,呜呜咽咽道:「皇阿玛……」 「哭什么?」干隆心里熨帖,摸了摸永琮的发顶,柔声道,「给朕收起眼泪来。」 永琮真的要被吓死了。 听闻永琪有弒君的举动,皇阿玛气得昏迷过去,永琮当场流出了眼泪。 他的皇阿玛不是什么年轻人了。虽说身体康健,还是史书上记载的活得最为长久的帝王,可歷史轨迹已经大不相同,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 还好,还好,没出现什么大毛病,修养几天就好。 「你看看你,都哭成小花猫了。」皇后拉过永琮,用帕子轻轻给他拭了拭泪。 永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抽噎声渐停。 干隆沉默了一会儿,主动询问太子:「永琪那个逆子怎么样了?」 提起永琪,神色倒还平静。 西暖阁霎时安静了下来。 永琮横眉竖目的,太后闭目道了句佛偈,皇后嘆了口气。 太子低声道:「太医说,他这是被刺激之后,有了发病的徵兆。心中存了……念头,就会体现在行动之上,急躁易怒,做常人所意料不到之事……」 发病……难怪他的神情不对劲。 心中存了对朕的不满,所以发展到了弒君的地步吗? 干隆默默无语,只觉头又晕眩了起来。 「皇上!」皇后焦急地唤了一声。 干隆喘了一口气,挥挥手,「罢了罢了,就让他待在宗人府,准许贝子府诸人探望。朕累了,不想看他再出什么么蛾子了。」 这就是□□的意思了。 当年的永璜同样削了爵位,关在府中,倒比永琪的境遇还好上一些。干隆的话音落下,无人反对,太后迟疑了一瞬,终究没再开口。 在太后眼中,皇帝的安危是第一位的。或许她对永琪还有一分慈爱,但现在,慈爱全都消失不见,她不会再给永琪求情,甚至觉得惩罚轻了些。 他落到这个下场,都是自己作的,与他人无关。 只是心中难免悲凉。 太后想起了年轻时候,亲身经歷过的惊心动魄。 幸而,九龙夺嫡的惨事没有重演…… 为了皇位,就可以不顾兄弟亲情,甚至欺君罔上,恨上君父了吗? 第176页 桂嬷嬷扶着她,低低地叫了声「太后」。 「无事。」太后吐出一口气,转眼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永琮,望见永琮牵着太子的袖袍,顿时心中一片柔软。 ** 自永琪囚于宗人府之后,和亲王亲自押了六子永瑍过来请罪。 结党营私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光看上头如何裁决了。关押了半年之后,永瑍出了宗人府,和亲王为他寻了普通旗人家的女儿,迅速地分了府,给了安家银两,更没有亏待他。 动摇太子储位的这一场风波,就此消弭。 朝臣们发现,万岁爷对太子信任有加,从未玩什么帝王之术、平衡之道,而是把重任渐渐交託到太子的身上。 二十二年的东巡,留太子监国;二十三年的秋狝,由太子主持;二十四年与二十五年,海军落成,东瀛染指苦叶(库页),太子亲自率军远征东瀛,以射声营击败幕府,夺得银矿开採之权,纳东瀛入藩属国,并留军队驻守。 与此同时,汉学兴盛。 因为太子致力于消除满汉之别,引起了诸多不满,甚至有旗营暴动,最后都被镇压了下去。 太子在奏摺里写道:「满汉亲如一家……日后男女通婚,亦不是什么罕事……」 太子的威势赫赫,帝王却半分没有猜疑。 二十二年,阿桂将军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干隆定名「新疆」,自此,新疆纳入大清版图,朝廷设伊犁将军,以及总理新疆事务大臣。 二十六年初春,沙俄骚扰大清边境,多年前叛逃沙俄,受沙俄庇护的准噶尔首领阿睦尔撒纳整合遗部,发誓报仇雪恨。 朝廷这次不准备忍下去了。 打胜了一次雅克萨之战,那么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尼布楚条约规定的边界,也得重新划分一次! 此战由阿桂领兵,太子坐镇后勤,年已十六的靖郡王永琮随军。两国交战至深秋之时,因为大清火器先进的缘故,沙俄颓势已现,得胜之日近在眼前。 …… 干隆二十六年深秋,远征沙俄的大营之内。 最中央的军帐,是诸位将领们议事之处。太子的营帐居左,靖郡王的营帐居右,被众星拱月般护卫着。 寝帐里边,差不多成长为青年的皇七子靖郡王,正在仔仔细细地写一封回信。 他面如冠玉,黑眸灵动,神采飞扬,还带着些少年心气。 永琮沉思半晌,又把回信念了一遍,觉得语气通顺了,方才弯了弯眉眼,郑重地密封起来。 信面上写了四个字:灵嘉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我觉得我也挺帅的,你们呢? 第99章 回信 这几年, 他与灵嘉成为了真正的好朋友。 自御和堂点心铺的那次偶遇,永琮心中就有了数,这丫头和自己一样, 都是点心的忠实拥趸。 她还比自己会吃! 后来他再次出宫之时,每隔一两个月, 都能碰见灵嘉一回,两人不是在买点心,就是在买点心的路上。 见面见多了,永琮就和她渐渐熟稔起来, 慢慢地发展到无话不谈。 最后两人约定好了,每月初七一道去买点心,接着找个偏僻清净的位置, 一边吃, 一边聊。 因为身份的原因,除了亲人,还有自家的伴读,永琮没有什么别的朋友。能够在宫外找到小伙伴,还是可可爱爱的姑娘家, 永琮别提多高兴了。 他再三叮嘱伴读,甚至叫来暗七暗八他们, 灵嘉的事儿要保密,万万不能告诉皇阿玛和皇额娘。 万一他们想歪了怎么办? 女孩子的名誉是很重要的,灵嘉日后还要嫁人呢。 十一二岁的永琮把灵嘉当做妹妹,十三四岁的永琮把灵嘉当做好朋友。 在捂好自己小马甲的前提之下, 永琮遇见了什么开心的事,或是尴尬的事,都会和对方分享。 有时候灵嘉不能出府, 或是永琮不能出宫,两人就用写信的方式聊天。 如今处处都有信筒,他们约好放在一个地方,灵嘉会让贴身侍女白芍寄信,至于永琮,当然是利用暗七了! 永琮很是珍惜宫外的笔友小姑娘。 经过多年的相处,他知道灵嘉有一个亲哥哥,好多堂兄弟,还有一个厉害的玛法;长辈们都很宠爱她,除了额娘不让她多吃点心…… 灵嘉也知道了永琮有一个最最厉害的二哥,还有天下第一好的阿玛和额娘。只有二哥会控制他的点心,其他长辈任由他吃…… 永琮因为那一丢丢的心虚,从来不敢问小姑娘的家世。 永琮不说,灵嘉也不说,两人的身份就如薄薄的一层膜,等到合适的时候,一戳就破。 此次出征沙俄,永琮想了想,至少得半年的时间,他与灵嘉不能见面了。 他不愿找其他的藉口,也不愿意说自己是靖郡王,怕灵嘉疏远了自己,于是小小的掩饰了一番。 永琮出征之前,告诉了灵嘉他的「真实身份」——他在傅恆将军的射声营里当差。随军出征,一来一回需要好久,让她不必寄信啦。 边疆这么遥远的地方,若是寄信,需花费好长的时间,还需大量银钱,很不划算。 …… 谁知道,灵嘉这丫头还真的寄了信来! 永琮原先还不知道这事。 说来也巧,他的伴读福隆安恰恰在射声营里。 第177页 福隆安今年十六,为了上阵杀敌,主动请缨,干隆思虑再三,把他安排到了傅恆的手下,亲阿玛也好照顾他一些。 福隆安勤勤恳恳,兢兢业业,获得了将军们的一致好评。一个时辰之前,他偷偷摸摸前来寻找永琮,扬了扬手中的信封,做了个口型:「表哥,你的信。」 永琮疑惑不解,接来一看,上面写了「艾聪亲启」四个娟秀的小字。 「她都寄到射声营里来了。若不是额娘给我写了信,我不会去信筒那边的。万一给别的兵卒发现……」福隆安压低了声音,惊得永琮出了一身冷汗。 射声营根本没有艾聪这个人,万一被发现了,灵嘉也会有被排查的危险。 这傻姑娘! 说到底,这还是他的错…… 永琮有些懊恼,懊恼之后,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丝隐秘的欢喜。 很小,很难被人发现的欢喜,永琮直接忽略了过去,并没有在意。 嘱咐福隆安时时刻刻注意着信筒,然后将他驱走,永琮借着明亮的灯火,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桌前,拆开信纸,逐字逐句地看了下来。 信中也没有写别的,只是叮嘱他注意安全,刀剑无眼,一定要平平安安地回到京城。 灵嘉还写,最近无聊,她又研制出了点心的新品种,在府中的膳房试做了好几次,味道很是不错。等他回京,会带给他品尝…… 最后她强调,若是他有丝毫损伤,就不做点心给他吃了。 永琮看着看着,扬起了唇角,又摸了摸肚子,悄悄咽了咽口水。 出征在外,条件艰苦,永琮的吃食,都是和普通兵卒们一样的。说起来,他已经好几个月没吃到点心了! 藏好来信,兴致勃勃地让林宝端来笔墨,永琮沉思良久,一笔一划写下了回信。 信中写道,沙俄已现颓势,最多一个月,他们就能凯旋迴京了……他没受伤,身体健健康康的,还立下了许多功劳…… 写到最后,永琮强烈谴责了一番灵嘉的用词,让他馋点心馋的很了! 洋洋洒洒写了几页纸,永琮郑重地写下「灵嘉亲启」四个字,收了笔墨。 他揉了揉手腕,俊秀的面庞满是笑意,端详了一番密封的信,准备让暗七投到信筒里去。 永琮看得投入,故而没有听见通传的声音。 「做什么呢?」太子掀开帘帐走了进来,揶揄道,「那么晚了,还不洗漱?我见你灯还亮着……」 永琮浑身一僵,手忙脚乱地起了身,想遮住信封上的字。 太子的容貌,与四五年前并无差别,同样的英俊,却沉淀了不一般的气势。兄弟俩站在一块,一个沉稳,一个飞扬,长相有五分相似。 他一眼注意到永琮手中的信,心念一动,挑了挑眉,伸出手,「给哥看看。」 永琮飞快地摇头,不给看。 太子愈发肯定弟弟心里有鬼,微微一笑,加重语气:「我就看看信封,不看内容。」 这总不好拒绝了吧? 永琮:「……」 永琮欲哭无泪,只得颤巍巍地伸出手。 太子抽过信,低头打量了一会儿,轻声念了出来:「灵嘉……亲启。」 永琮不仅耳朵红了,面颊,脖颈全红了! 他既心虚又羞耻,恨不得挖个洞,自己钻进地下去。 怎么就被发现了呢? 太子余光瞥着永琮的反应,忍住笑,轻轻咳了一声:「灵嘉……这个名儿确实好听。若我没想错的话,她是女孩的名字,对不对?」 永琮动了动唇,哼哧了半晌,蚊子哼似的说了个「对」字。 太子笑意加深,晃了晃信封,「这就是你回回出宫,与之一道玩耍的那个小姑娘?」 「!」永琮勐然睁大眼,他哥是怎么知道的? 太子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想什么。 「雷打不动地在初七那天买点心,你哥又不是傻子,怎么发现不了?」太子似笑非笑,「孤让暗六好好地拷问了一番暗七,就什么也明白了。」 太子没说的是,有一回出宫,绕过了偏僻之处,他恰好看见了自家蠢弟弟与小姑娘在一块吃点心。 若不是眼见为实,他真不敢相信。 难怪能瞒了皇阿玛皇额娘这么久! 永琮悲愤了起来,正要说话,太子制止了他,笑道:「我的命令,暗七违逆不了,你也别怪他。」 「……」永琮憋着气,脸颊越发红彤彤。 太子把信封还给永琮,撸了一把他的面颊,暗想,长大了,手感就没有原来那般舒适了。 「灵嘉喜欢吃点心,你也喜欢吃点心。」太子啧了一声,睨了他一眼,「这不是绝配是什么?看来,七福晋的人选,不用皇额娘费力相看了。」 出征之时还互相寄信,没有点猫腻,他还真不信了。 恍若晴天霹雳,永琮差点跌坐在地上,心里涌上一波波的震惊、慌乱,还有掩藏深处的悸动,被他忽略了过去。 他连连摆手道:「哥,这话可不能乱说,我俩是好朋友……」 接着,永琮着急地解释了一番,他与灵嘉真的没有发生什么! 太子狐疑地看了看永琮的神色,半晌,无语了。 永琮说得理直气壮,半点没有心虚,真的觉得他们是好朋友。 太子:「……」 第178页 不会吧? 蠢弟弟还没开窍呢? 太子不忍直视地挪开脸,妥协道:「好,是哥误会了你。」 永琮长唿了一口气,下一秒,太子问:「灵嘉几岁了?」 永琮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地答:「比我小一岁。」 「十五。」太子颔首,意味深长道,「若是没料错,明年夏天,她便要进宫选秀了。」 永琮一愣,「选秀?」 他没有多想,下意识地接道:「这不是正好么?我回去就和皇额娘说说,开个后门,给她指个好人家。」 说罢,永琮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却找不到癥结所在,思虑了许久,很快恍然大悟起来。 他嘀咕着,现在的皇家宗室子弟,都是些歪瓜裂枣,哪配得上灵嘉? 难怪他会不舒服! 太子:「…………」 太子沉默良久,拍了拍永琮的肩,「你也不容易。」 单身了三世,连恋爱那根筋都缺了。 蠢弟弟什么时候能开窍呢? 他看向永琮的眼神分外慈爱,像怜惜一个失足儿童。 永琮:「??」 前言不搭后语的,哥,你在说什么玩意? * 京城,英勇公府。 自干隆二十二年阿桂平定大小和卓叛乱以来,英勇公府门庭若市,堪与傅恆的忠勇公府相媲美。 章佳一族被抬入正白旗,圣眷浓厚。阿桂长子阿迪斯,也就是灵嘉的阿玛,回京之后做了兵部侍郎,再过个几年,兵部尚书之职便当仁不让地落在他的头上。 有这样一个玛法,还有仕途顺风的阿玛,灵嘉成了京城风头正盛的贵女,数不清的家族,甚至是宗室想要与之结亲。 各家夫人派人来探英勇公府的口风,给灵嘉下了一次又一次请帖。 英勇公府唯一的格格,也恰在适婚之龄,性子好,长相也好,她们恨不得立即娶进府,当了自家儿媳妇。 若是灵嘉的长辈们愿意,她们就托人递牌子进宫,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选秀撂了牌子,或是当了宗室福晋…… 因为阿桂出征在外,英勇公府没做主的人,老夫人客气地推拒了。各家夫人表示理解,与此同时,暗暗地较起劲来。 沙俄那边胜负已定,大军不日便凯旋,到那时,阿桂的声名更盛,章佳一族,或许不是她们能够攀的上的这样的儿媳,谁娶进了门,谁就娶进了金娃娃! 有对家的夫人讽刺说,到了最后,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好笑了。殊不知宫里也看上灵嘉了呢? 靖郡王,八阿哥全都到了婚龄,嫁入皇家,也不是不可能。 此话一出,如一盆冷水泼了下来,各家夫人总算没有那么热情了,让阿桂的妻子,英勇公府的老夫人松了口气。 「万万不要吝啬银两。来年灵嘉选秀,请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指点指点……」老夫人慎重地叮嘱大儿媳道。 大夫人索绰罗氏点了点头,喝了口茶,颇有些食不知味,面上带了浅浅的愁思。 老夫人奇道:「这是怎么了?灵嘉又控不住自己,偷吃点心了?」 索绰罗氏轻嘆一声,摇摇头,「我倒想她偷吃点心呢。」 说着,她倾过身,压低了嗓音,「额娘,我看着灵嘉她……像是心里有了人……」 老夫人骇了一跳,脸色骤变,缓和了许久,挥挥手,让侍候的人都退下。 「心里有了人?什么人?!」老夫人皱起眉,低斥道,「你是她亲额娘,这话可不能乱说!」 「额娘,儿媳怎么敢乱说?」索绰罗氏苦笑一声。 她继续道:「我瞧着,她对选秀很是抗拒的模样,特别是这半年来,常常望着窗边出神。那样的神色,儿媳是过来人了,哪会不知晓?……她在思念心上人。」 老夫人缓缓吸了一口气,还算冷静,「是哪家的儿郎,你可有问出来?这些天,她又没有出府,怎么会……」 索绰罗氏摇摇头,「儿媳哪敢问!您还记不记得,以往的初七,灵嘉都会出去一趟,说是去买点心。是不是那时候看上的?」 「你说的不无道理。但女儿家的心事,你我也不好去问。」老夫人凝重了面色,「不如叫来白芍拷问一番。」 「灵嘉机灵着,时时刻刻带着白芍,片刻不离身。」索绰罗氏愁得揉了揉眉心,「这法子没用。」 「说的不错。」思索过后,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依我看,你也别太担忧了。若是正经人家的好儿郎,灵嘉自会与我们说道。到那时,老身进宫求个恩典,也算顺了她的意。」 索绰罗氏点了点头,她也是这般想法。 只是,她担忧的是另一层—— 若灵嘉的心上人极为落魄,或是纨绔不上进,那该怎么才好? 英勇公府爱若珠宝的姑娘,绝不可能许配给这样的人。 她轻声与老夫人说了,老夫人沉下脸来,「……就算棒打鸳鸯,也得把他们拆散了!」 又嘆了一口气,「要是老爷知晓了此事,天都要被捅破一个窟窿喽。」 * 灵嘉端了一个瓷盘从小厨房出来,红润的脸蛋上沾了一点菸灰。 她端详着盘中圆滚滚的红豆饼,好一会儿,捏起了一块塞进嘴里,塞得脸颊鼓鼓的。 甜甜的味道炸开,灵嘉的大眼睛弯了起来,吃完之后,露出了左右对称的小酒窝,「好吃。」 第179页 她的手艺又精进啦! 白芍跟在她的身旁,欲言又止。 姑娘一天要去厨房好几回,那儿又热又熏,每每汗流浃背的,白芍劝也劝不动,只好由她去了。 「白芍。」灵嘉捏着点心,忽然嘆了口气,「他的回信,还没到呢。」 白芍连忙安慰她:「姑娘莫急,边疆传信慢,一来一回要好久……」 灵嘉点头,这她当然知晓。 「不就是等不及了嘛。」灵嘉嘟囔着,轻哼一声,「再过一月,还没到的话……不给他做点心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 永琮:我和她是好朋友。 后来。 永琮:我不想和她做朋友…… ***** 感谢在2020-08-01 12:47:26~2020-08-01 18:04: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地北天南 20瓶;一起入坑宇宙少女 10瓶;随风、三月 5瓶;背着书包闯天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0章 重逢 远征军主帅, 阿桂的军帐之中。 魁梧铁血的名将脱下了铠甲,在灯光下细细地看信,暖光衬得他肃然的面颊分外温柔。 先是夫人的, 后是儿子儿媳的,两封信里都写到了灵嘉选秀一事, 还有各家夫人上门打探一事。夫人说,她拿不定主意,等他凯旋迴京,再做定夺。 阿桂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显得有些抗拒。 他千娇万宠了十五年的乖孙女,这就到了嫁人的年龄…… 那些个臭小子,功不成武不就的, 如何配得上灵嘉? 京城的青年俊杰, 他最了解。高门嫡支子弟当中,有出息的基本上娶了媳妇,灵嘉不可能给他们当填房;宗室当中,纨绔子弟居多,且后院莺莺燕燕集聚, 他更不可能推灵嘉进了火坑。 灵嘉是府里唯一的格格,如珠如宝的宠大的, 阿桂想挑个最好的夫婿,指摘不出一丝错来。 思来想去,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 阿桂咂咂嘴,发散了思绪, 要说他心目中的少年英才,除了靖郡王,就无其他人了。 这回出征, 他亲自披挂上阵,制定了奇袭之策,乔装打扮成敌军,深入敌营,击落了沙俄一位身份贵重的亲王,并将亲王生擒,毫髮无伤地回到了营地。 战果丰硕,威名远扬,令人震撼。 阿桂原先就欣赏靖郡王,经此一事,逢人便夸靖郡王的威风。他对待永琮就像对待好友一般,和蔼得不能再和蔼,不出几日,军营里全都知晓了主帅对郡王的特殊待遇。 等等。 想到了靖郡王,他灵光一闪,眼中精光大亮,靖郡王不也到了娶妻的年龄了么? 过了明年,郡王便十七了,选秀之时,七福晋的人选就要尘埃落定。虽不知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想法,但在阿桂看来,灵嘉自然配得上七福晋之名。 身份够,年龄也相配,要说容貌,靖郡王可是公认的俊,他的灵嘉也是不差的。 况且,一嫁给郡王,便是郡王福晋…… 越想,阿桂越是激动,重重地一拍木桌,桌子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响。 这几月,他与靖郡王朝夕相处,很是了解王爷的性子。不摆架子,飞扬纯善,这样优秀的人物,就算纳了妾,也不会生出宠妾灭妻的念头来。 心中生了这等念想,阿桂激动之余,思索着要如何求这个恩典。 此届选秀,七福晋的位置人人都盯着,他家孙女还不一定能脱颖而出! 再怎么着急,还是要等战事结束。 等回了京,让夫人进宫去探探皇后娘娘的口风,委婉暗示一番,看在他打了胜仗的面上,娘娘定会看顾章佳氏的。 …… 说来也是奇怪,阿桂想到别家儿郎娶了灵嘉,心里火烧火燎的不忿,但换成了七阿哥,靖郡王,心中只剩下全然的满意与欢喜。 摺叠好两封信,阿桂笑容满面地拆了最后一封,这是他乖孙女亲自写的。 信上大多都是关怀的话,还有抱怨,说玛法不在,她吃点心都觉得不香了,玛法什么时候能回来? 里头还提到了射声营,话语间有着女儿家的憧憬嚮往,问他,是不是有许多立了大功的英雄在里边? 有关射声营的,只有短短的一句话,阿桂也没多想,乐呵呵地捋了捋短须。 灵嘉果然大了,还会问他这些了! 他抽出一张纸,摊平在桌面上,认认真真地写了回信,逐字逐句地回答灵嘉的问题。 至于立了大功的英雄…… 阿桂郑重地写下了靖郡王的名字,把永琮描述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更夹带了些许「私货」,什么龙章凤姿,俊秀不凡,一股脑地写了上去。 「若老夫没记错的话,七爷的后院还是干干净净的……」阿桂自言自语,笑呵呵地添上了后院无人这句话。 写完之后,阿桂心满意足地放下了笔,扬声唤亲卫进来。 ** 前线战事,胜负渐渐明朗。 边疆地区气候变得严寒,大清这边因为建了水泥马路,源源不断的物资运来,十分充足;沙俄军队却缺衣少食的,主要缺少冬装。 敌方士兵们虽然抗冻,但交战的灵活性会大大削弱,且严寒到了一定程度,再抗冻,也是熬不过去的。 第180页 终于在十月初,沙俄服软了。 农奴制下的沙俄,有着源源不断的农奴充当炮灰,意图运用人海战术打胜仗。但前线的炮灰再多,也扛不过强大先进的火器。 他们传来议和的请求,不再庇护准噶尔首领阿睦尔撒纳,亲自抓捕之后送至清军营帐,并以之换取当了俘虏的沙俄亲王。 太子拒绝了这番请求。议和,可以;放人,绝对不行。等谈判之后,沙俄付出相应的代价,如金银,领土……亲王才会回到故国。 笔桿子厉害,嘴皮子也厉害的文臣紧赶慢赶到了前线,准备谈判的事宜。 太子留下监督、坐镇,至于阿桂率领的大军,和傅恆率领的射声营,于十月中旬拔营凯旋,回归京城,永琮也在凯旋的军队之中。 一路上,阿桂借着探讨兵法之名,与永琮并肩纵马,不时有爽朗的笑声传出,引得傅恆也好奇了起来,与他们行在一处。 「我那几个孙子,都是十多岁的年龄,顽猴一般,静不下心来,武艺也不精进。」阿桂惆怅地嘆了口气,给自己孙子扣黑锅,扣得毫不手软,「若是他们能像七爷学上一学,老夫欣慰还来不及……」 傅恆诧异地看了阿桂一眼。 英勇公府的几位少爷,都算是少年俊杰了,还有在射声营当差的,哪像他说的那般「武艺不精进」? 阿桂给他递了个眼神,傅恆恍然,微微一笑,识趣地没有拆台。 永琮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微红,迟疑了一瞬,摆摆手,「我的武艺,怕是贻笑大方……」 「七爷何必妄自菲薄?」阿桂哈哈大笑,真心实意发出邀请,「回京之后,若是七爷能够上门指点一番,老夫必扫榻相迎……」 永琮最是受不得这样的话,连声应了,「自然,自然。」 阿桂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傅恆想起他即将选秀的孙女,顿时明悟了。 傅恆眼含笑意地望了望小外甥,又接收到阿桂的示意,心道,好友都这般暗示了,他觐见万岁爷和姐姐的时候,顺水推舟给个人情,也未尝不可。 阿桂还在与永琮唠着家常,「……老夫的孙女,已到了选秀的年龄,她额娘正准备请几个教养嬷嬷进府。」 永琮默默地听着,暗想,这倒是巧了,灵嘉也到了选秀的时候。 阿桂不仅是将军,更是入职军机的重臣,深谙语言的艺术,委婉地夸了夸他孙女的好,什么「娴静文雅」「清丽自然」,暗暗地藏在话语之中。 永琮机灵地听出了阿桂的言外之意,恍然大悟一般点了点头。 阿桂的眼睛亮了一亮,就听永琮笑吟吟道:「回头我定和皇额娘说上一说,给章佳姑娘一个便利,撂牌子自行婚嫁,或是指给宗室的好人家。」 阿桂:「…………」 阿桂噎了一噎,讪讪一笑,赶忙扯开了话题。 傅恆偷偷地笑了起来。 *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传来,大清打了胜仗,干隆大悦,举国欢腾。 一路紧赶慢赶,大军于十一月中旬赶赴京城,干隆率满朝文武亲自出迎,褒扬了阿桂与傅恆两位统帅,还有他引以为傲的两个儿子,太子与靖郡王。 太子远在边疆,靖郡王也不在军中,让夹道欢迎的姑娘们好不失望。 永琮最怕这种繁琐的欢迎仪式,早就熘进了宫,享受太后、皇后还有太子妃的嘘寒问暖了。 酒楼之中,灵嘉托腮遥望,看见阿桂之后,很是兴奋欣喜,接着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自己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微微有些失望。 东珠拉过灵嘉,激动地指着傅恆,「看!我阿玛!」 东珠是傅恆的独女,今年十四,同样要参加明年的选秀。指完了傅恆,东珠喜滋滋地指了指一个头戴银盔的年轻小将,「那是我二哥……」 灵嘉好奇地望去,哇了一声,「你眼睛真灵。」 「那是名震天下的射声营,向来排在最前头,我二哥也是其中的一员呢。」东珠自豪地道。 灵嘉心中一动,仔仔细细地再找了一遍,还是没有。 肯定是她离得太远,发现不了…… 「哦对,还有七表哥。」东珠惋惜地嘆了一声,又笑了起来,「可惜,表哥早进宫去了,不然得被朱钗砸得满头包。」 「你说的,是靖郡王?」灵嘉抛开其他思绪,眨了眨眼。 玛法在回信中,把靖郡王好一通夸奖,夸得灵嘉万分敬佩起来。 「当然。你不知道,宜春她们老是邀我出门,向我打探表哥的事儿。」东珠撇撇嘴,「你不知道,宜春简直有些疯魔了。上回打东瀛,大军凯旋之时,她见了表哥一面……满腔芳心都沦陷下去,甚至把我当成假想敌,又是嫉妒,又是挤兑。」 灵嘉啊了一声,皱了皱眉,「你别搭理她便是。」 东珠混不在意地摆摆手,「她想当七福晋,凭她那性子,没戏!我自然不会搭理她。」 灵嘉点点头,和东珠齐齐笑了起来。 * 第二日,帝王在干清宫设下庆功午宴。 阿桂和傅恆被赐了殊荣,在宫中修整了一晚,第二日赴宴便可。宴席上觥筹交错,阿桂左右望望,没有见到永琮的身影,奇道:「七爷怎么没来?」 傅恆也不知晓,摇了摇头。 干隆坐在上首,一想到永琮就满心狐疑,低声问皇后:「那小子连庆功宴都拒了,出宫去干什么?」 第181页 「他说去买点心……」皇后低低地回,「我没同意,他就去求皇额娘了。皇额娘什么都依着他,很快给了令牌……」 干隆冷哼一声,「买点心?」 他才不信。 …… 被他们谈论的永琮,半分没有说假话。他真的去买点心了! 御和堂前,一身荷粉衣裳的灵嘉站在不远处,杏眼桃腮,眉眼弯弯地朝他挥手,笑得露出了小酒窝。 永琮心中一窒,忽然直观地意识到,小姑娘长大了。 他笑了起来,俊秀的眉眼飞扬,指了指前方的队伍,做了个口型:「等我。」 灵嘉一怔,轻轻应了一声,面颊染上了红霞。 她小声道:「我什么时候不等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1 18:04:13~2020-08-02 12:33: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哈哈机器、猜虞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猜虞 30瓶;39722229、吕小曦 10瓶;我来自大星辰海 9瓶;柠檬强盗、笑忘书 4瓶;是四不是十 3瓶;xbbdtxbb、借光、醉贞、卖女孩的小火柴、背着书包闯天下、鹤丸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郡王 永琮买完点心, 一回头,发现灵嘉仍然站在那儿,甜甜地朝自己笑, 不知为何,心里泛起了浅浅的涟漪。 这感觉十分陌生, 让他不知所措起来,甚至怔在了原地。 福隆安与和珅都有自己的差事,今儿他独自一人出了宫,唯有暗七他们暗地里跟随;灵嘉带了白芍一个侍女, 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永琮还愣着,灵嘉恢復了笑盈盈的神色, 几步上前, 伸出手来晃了晃,「回神啦。」 「……」永琮勐地回过神来,耳朵悄悄红了,「啊,哦。」 他怎么就出神了呢? 丢人。 灵嘉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他方才是看自己看入神了吗? 两人肩并肩行着,谁都没开口, 像一副静默的画卷。 永琮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急于打散尴尬的气氛,灵光一闪,飞快拆开了点心盒, 递到灵嘉面前,「给。你爱吃的桂花软糕。」 灵嘉抿了抿唇,露出浅浅的小酒窝, 捏了一块塞进嘴里,面颊鼓鼓的,含煳不清道:「你刚刚想什么呢?」 眼见着气氛逐渐趋于正常,永琮松了一口气,扬唇一笑,「没什么,不过觉着你的衣裳好看,衬你。」 他说得真心实意,灵嘉的脸蛋更加红彤彤了。她咽下点心,嗫嚅了几句,正欲说话,忽然,永琮神色一变,飞快地拉着她就跑。 「白芍,跟上!」永琮不忘叮嘱灵嘉的侍女。 灵嘉慌张地跟着他跑,手上却传来温软的触感,她一心二用,低头一看,他居然牵了自己的手! 她的脑海一片空白,恍恍惚惚的,不知今夕何夕,等跑到了偏僻的地方,永琮方才放开相握的手,喘了一口气,严肃道:「有人跟踪我们。」 灵嘉大口大口地唿气,过了一会儿,呆呆地重复:「跟踪……跟踪?」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顾不得牵手的事儿了,急急道:「怎么会被跟踪呢?他们还在追吗?」 「我早就甩开了他们。」永琮摇摇头,松缓了语气。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不知是哪家的小厮,穿着一样的短打,瞧着还有些武学底子。」 他越说,灵嘉的面色越白。 灵嘉喃喃道:「或许是额娘派来的下人……」 「是你府上的人?!」 永琮惊了一惊,连忙安抚她道,「别急,他们追不上来的。万一真的是你家的,回府后,若是夫人问起,你直说便好,就说……就说我是你结识的朋友,因为点心相熟,让她千万不要误会了去。」 朋友? 不要误会? 灵嘉的脸鼓了起来,内心酸酸涩涩的,连点心也不香了。 她喜欢艾聪,难道艾聪一分一毫也不喜欢她吗? 此时,她哪还记得什么跟踪的事?心心念念的就是永琮的话语。 墙根处,她拿了块糕点蹲在地上,小口小口地咬着,低头掩住了脸上的神情,直接提了另一个话题:「艾聪,我明年要进宫选秀了。」 「额娘请的嬷嬷就要进府,那时候,我就再也出不来,不能和你吃点心……更别提写信,嬷嬷都看着呢,额娘也不会允许的。」灵嘉顿了顿,小声道,「再见面,我可能就要嫁人了。」 她亲口说出的「嫁人」两字,让永琮心神大震,如晴天霹雳一般,噼在了他的心头。 他递到嘴边的点心掉了下去,手也直直地垂落。点心落在了泥地上,溅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恰恰落在灵嘉的面前。 灵嘉倏然抬眸望向永琮,眼睛晶晶亮的,烫得永琮的心灼烧了起来。 「我……我……」永琮移开脸,结结巴巴地道,「你不能不出来……」 ——也不能嫁给其他人。 他俊秀的面庞红成了一片,有焦急,也有说不明道不清的东西。 太子说他与灵嘉相配的时候,永琮能够理直气壮地说出「给她选秀开后门」的话来;现在,灵嘉亲口说要嫁人,他却觉得心虚,不舒服,甚至是愤怒。 第182页 这究竟是为什么? 遮盖于心中的朦胧薄雾渐渐散去,埋藏了许久的答案唿之欲出。 差一点点,他就喊出了那一句——你嫁给我好了。 永琮不知道什么是恋爱,什么是喜欢,但此时,拨云见日之后,永琮直愣愣地想,他对灵嘉,竟然抱有那般的情感…… 男女之情吗? 冲击太大,让他一时半会缓不过劲来。 灵嘉偷偷地看着他的神色,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唿出了一口气,眼眶差些红了。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的单相思,这就好,这就好。 哼,让你还不开窍! 永琮动了动唇,缓缓地低下头看她,渐渐回过了神。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披着的马甲,警铃大震,一股求生欲席捲心头,「灵嘉,我是……」 「嘘。」灵嘉揉了揉双眼,笑得眉眼弯弯,直起了身,心知要给艾聪适应的时间,竖起指头比在唇边,「你别说话。」 永琮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果然不说话了。 灵嘉一开口,他就把马甲的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微微低下头去,耳廓红红的,心想,灵嘉真可爱啊。 「你想明白……之后,给我寄封信。」灵嘉同样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块,「我……一直等着你。」 到那时,她就告诉他家在何处,祖父姓甚名谁。 不管他门第如何,她嫁定了! 说罢,灵嘉拉着白芍就跑。 永琮怔怔地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片刻之后,点了点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 「皇阿玛,皇额娘。」夜幕降临,晚膳时分,永琮在宫外美美地吃了一顿,脚步轻快地来到了长春宫,干隆与皇后恰恰在用膳。 「回来了。」干隆瞥了永琮一眼,正欲教训他,结果愣了一愣,这小子怎么春风拂面的,遇上什么大好事了? 他与皇后互看了眼,继续用膳。 小七是个藏不住话的…… 永琮确实藏不住话。 他做好心里建设之后,深吸一口气,郑重地道:「我有心上人了。」 霎那间,满宫寂静。 「啪嗒」「啪嗒」两声,干隆和皇后的筷子齐齐地落在了桌上。 吴书来张大了嘴,梁双喜瞪大了眼,一旁侍候的宫人们一副见了鬼般的模样。 永琮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不等他们问话,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她叫灵嘉,灵均的灵,嘉言的嘉,和我一样爱吃点心。我们在江南的时候见过一面,后来她回了京城,买点心的时候,又碰见了……」 「不过,我只知她的名字,不知晓她的姓氏,还有家世。」永琮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眼眸出奇的亮,「劳烦皇阿玛皇额娘替我查上一查……」 从前,他从没考虑过让暗七跟着灵嘉,看她回的是哪家府邸。这是小姑娘的隐私,他不能当一个小人,利用粘杆处这个「作弊器」。 但现在不同了。 他已经决定要迎娶灵嘉当他的福晋,自然要坦诚相待,脱下「艾聪」这个马甲。 脱马甲的方式,他都想好了! 他可以求二嫂主持一场赏花宴,现下是初冬,赏梅最佳。让二嫂派人给灵嘉递一张帖子,递到她的府上去,到时候见了面,坦诚了身份,灵嘉想打就打,想揍就揍,他不会有半分反抗。 永琮美滋滋地想,寄信,还是太不保险了一些。 他得亲口承认喜欢她! …… 干隆与皇后面面相觑,片刻后,干隆压住怒火,沉声道:「吴书来,拿鸡毛掸子来。」 皇后揉了揉眉心,捂住胸口,「替本宫也拿上一根……」 永琮笑容不见,大惊失色道:「我已经十六了!」 「十六?」干隆呵呵冷笑,怒斥道,「二十六也该打!你要气死朕和你额娘吗?!好啊你,偷熘出宫找人家小姑娘,还瞒着我们那么久,真是……真是……」 干隆卡壳了,皇后冷冷地接上一句,「无法无天!」 「对,对,无法无天。暗七,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朕说明白了……」干隆气得手都在抖。 永琮还是没躲过混合双打的劫难。 他欲哭无泪,被打得满宫殿乱窜,「皇阿玛饶命,皇额娘饶命!」 暗七默默地看了一会儿,唏嘘良久,决心帮主子美化美化找媳妇的过程,少挨些打也是好的。 * 长春宫鸡飞狗跳,英勇公府却是阴霾重重。 阿桂哆嗦着唇,指着直挺挺跪着的灵嘉:「你……你……你要气死玛法吗?!」 半年来,他头一次回府,却得知了灵嘉有心上人的事儿,不亚于晴天霹雳。 夫人和大儿媳还想瞒着他呢,谁知阿桂的亲信恰恰听见了院子里小厮间的对话,正逢他回府,就告诉了他。 「哪家的臭小子?老夫拿刀去噼了他!」阿桂喘着粗气,声如洪钟。 老夫人连忙给他顺气,给大夫人使了个眼色。 索绰罗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她不过想了解一番灵嘉的心上人是何模样,秉性如何,怎么就被公爹发现了呢? 「您万万别生气,福贵都与儿媳说了,那位少爷,容貌气度皆是上等,对灵嘉也是珍惜的……」索绰罗氏说罢,上前几步扬起巴掌,装作要打灵嘉的模样,「你啊你,都那么大了,也不知道避讳!」 第183页 阿桂还在气头上,却连忙阻止了她,「放下,放下。」 灵嘉垂着头,一语不发,听到额娘对艾聪的评价,心头有些甜,又有些欣喜。 阿桂指着灵嘉,终究是心疼自个的孙女,长长地嘆了口气,「起来,别跪着了。」 「玛法,是灵嘉的过错,求您原谅。」灵嘉依旧跪着,坚定道,「……他长得好,人也好,还有能力,不怪孙女喜欢上他。」 说到这个,阿桂更怒了,拍桌子骂道:「长得好先不说,他有靖郡王那般才能无双?他的身世能与靖郡王相论?玛法盼着你成为七福晋!那才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好夫婿,你那心上人,拿什么和郡王比?!」 「玛法!」灵嘉勐地抬头,「这怎么能比呢?您觉得靖郡王好,可我觉得艾聪好上一千倍,一万倍!」 「你……」阿桂整个人都颤抖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好,好,玛法说不过你。」 阿桂吩咐了几句,灵嘉被强制搀扶了起来,坐在了软凳上。 「你说他叫艾聪?是哪家的儿郎?」阿桂平復下心绪之后,心平气和地问。 灵嘉沉默了一会,小声道:「不出几日,我便会知晓。」 阿桂又要被气着了。 「他连身份都不愿意告诉你,你就给了一颗真心?殊不知是为了找到乘凉的大树,借着英勇公府的名头,好一步登天……」 「孙女也没有告诉他,我是英勇公府的姑娘。」灵嘉反驳道,「他不是这样的人。他在富察大人的射声营里当差,前途无量,出征沙俄的时候,他也去了,还立下了大功劳!」 阿桂一愣,语气缓和了些许,「射声营?」 能进射声营,艾聪倒是有真本事。 老夫人见缝插针,赶忙打圆场,「都说了是少年俊杰,说不定你率军出征的时候,也是见过人家的。」 阿桂捋了捋短须,像是妥协了,「过几日,我去问问春和。艾聪在他手底下当差,若是他人真的不错……」 灵嘉一喜,露出了小酒窝,软声道:「谢谢玛法。」 阿桂板着脸点点头,转身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瑟。 独自坐在书房里,想来想去,他还是气不过。 七阿哥,靖郡王,多好的夫婿人选,还不把艾聪给撵了九条街去? 由于不甘心作祟,还有和孙女赌气的成分在,阿桂想让灵嘉后悔。 还有,见过了靖郡王之后,或许还有那么半分可能性,能让她回心转意…… 这几日他极为清闲,万岁爷特意给了恩典,不必去军营点卯了。下了朝之后,他都待在府中,不正是邀请靖郡王前来的好时机? 明日早朝过后,便邀靖郡王前来,指点指点他的小孙子。到那时,藉机请郡王展示一番百步穿杨的箭术…… 阿桂一拍桌子,就这么定了! ** 第二日。 永琮被热情的阿桂拉着,一身绛红色的郡王蟒袍都来不及换,下了朝之后,便来了英勇公府。 四五个十多岁的少年排成一排,长得有几分相像,经阿桂介绍,这些都是老二的嫡子。 「他们的阿玛远在西南,老夫便留他们在京城练武。」阿桂笑呵呵地道,「老大膝下有一子一女,长子十七了,在春和的射声营里……」 至于唯一的孙女,阿桂却没有多说。 永琮恍然,满含笑意地点点头,阿桂越看他越是喜欢,内心不禁扼腕。 很快,他就收拾好了情绪,叫人递来一把做工精緻的大弓,叮嘱了几个孙子,好好地跟着郡王学上一学。 永琮摆摆手,与他们聊了几句,态度分外亲和,几位少爷渐渐放松,气氛也渐渐热烈了起来。 演武场外,灵嘉轻快地走来,对白芍笑道:「我倒要看看,玛法的箭术是不是又进步了……」 说话间,灵嘉听到了阵阵喝彩声,「郡王好准头!」 郡王?哪个郡王? 她好奇地朝里望去,下一瞬,蓦然睁大了眼。 永琮率先射出一箭,正中靶心。喝彩声传来,他充耳不闻,继续拉开大弓,半眯着眼,俊秀的面庞一片冷肃。 冷风吹起他绛红色的蟒袍,「咻」的一声,箭心不偏不倚,穿过了正中红心的上一支,牢牢地钉在了靶子上。 「好!靖郡王少年英才,老夫佩服!」阿桂朗声大笑,永琮弯了弯眼睛,说了句过奖。 「靖郡王……」灵嘉怔在了原地,白芍惊骇地软了身子。 永琮耳朵一动,蓦地转头望去—— 「砰」的一声,大弓落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02 12:33:14~2020-08-02 19:1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西瓜不是冬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也在云养狗、想吃小甜饼 30瓶;爱?妳 19瓶;独斟自酌卧琼楼 12瓶;土味桌布一条龙、煳你熊脸、21763363 10瓶;是四不是十、xbbdtxbb 2瓶;舒捲与云齐、醉贞、背着书包闯天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摊牌 灵嘉扶在砖墙边, 神色怔怔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艾聪…… 这名字也是假的。 她的心上人,竟然是靖郡王, 七阿哥永琮? 第184页 灵嘉彻底懵了。 好不容易把思绪捋顺了,灵嘉张张嘴, 身子一软,就要往后跌去,白芍小心地扶住她,深吸了一口气, 「姑娘。」 灵嘉仍怔怔地看着永琮。 他一直在骗她? 她想起昨儿和玛法的争执,论靖郡王和艾聪谁更优秀,霎时面上红得几欲滴血, 她丢人丢到大西洋去了! 永琮拿弓的手一松, 大弓落在了地上,发出一声响,俊秀的脸上淡然、自谦的神色全都不见了。他喃喃地叫了声:「灵嘉?!」 掉马掉得猝不及防。 永琮的脑子乱糟糟的,慌乱、震惊、心虚一股脑地涌了上来,他和灵嘉遥遥对望着, 腿脚生了根一般扎在原地。 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就是阿桂将军的孙女,英勇公府唯一的姑娘……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的。 怎么会这么巧? 灵嘉的几位堂兄弟你看我, 我看你,神色是一致的惊愕,还有摸不着头脑的茫然。阿桂刚刚露出一抹笑,想给靖郡王介绍介绍自家的乖孙女, 下一瞬立即觉得不对劲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揪断了一根短须,钝钝的疼痛袭上了下颔,郡王和他家灵嘉认识? 不对啊, 这不对。 他们怎么会熟识?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况且,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女孩。 阿桂又惊又喜,又怕又忧,正准备询问呢,灵嘉指着永琮,面颊通红,一半是气,一半是羞,抖着手,颤抖地道了句「骗子」,转身就跑。 「姑娘!」白芍跺了跺脚,焦急地喊。 永琮一看,立即慌了,一脚踢开大弓,飞奔了出去。 他从小习武,又是男子,跑得比灵嘉快得多,不出片刻就拉住了她的手,喘了口气,急急忙忙道:「灵嘉,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灵嘉脚步一停,转头一看,她的手又被握住了。 她的脸蛋红彤彤的,头顶都能冒出白烟来,动了动唇,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抿了抿唇,气得露出了小酒窝:「先是鄂聪,后是艾聪,你还骗我在富察大人的射声营当差!」 她笑的时候有酒窝,生气的时候也有? 永琮一时呆呆的,让灵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甩了甩手,「放开!」 艾聪竟然是靖郡王本人,他从来没有透露过。 一想到他有着那么尊贵的身份,灵嘉就有些不是滋味,更有着惶恐。 她能够和「艾聪」亲近地相处,却不知道如何对待「永琮」了。 作为嫡皇子,还是最为受宠的嫡皇子,他什么姑娘没见过? 他是真的喜欢自己吗? 灵嘉心中百味陈杂,一时间忽略了永琮的郡王身份,鼓起勇气甩了甩手,说了句放开。 「不放。」永琮反倒拉得更紧了。 他才开窍,给自己寻来了那么可爱的媳妇,失了智才会放开! 灵嘉睁大眼,结结巴巴道:「你……」 她的眼眶都有些红了,吸了吸鼻子,扭过了脸去。 永琮更慌张了,心也微微地痛了起来,慌张之下,他告诫自己冷静,千万不能乱了阵脚。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灵嘉软软的手,郑重道:「灵嘉,我喜欢你。」 这句话就如一颗重磅炸.弹,炸得英勇公府人仰马翻。 听闻永琮那一声「我喜欢你」,跟着追了出来的阿桂目瞪口呆,下人禀报过后,火急火燎赶来的老夫人和灵嘉的额娘索绰罗氏差些跌在了地上。 那、那一身绛红蟒袍的,不是靖郡王是谁? 至于风暴中心的永琮,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要把媳妇给挽回了,一刻不停地解释道:「昨儿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回宫之后告诉了皇阿玛皇额娘……我和你的事儿,不准备再用假身份欺瞒于你。你相信我,用了艾聪这个名字,就是不愿你与我疏远……」 喘了口气,永琮严肃道:「从前,我把你当成好朋友,现在,我想娶你当我的福晋。若有半句假话,定让我……」 「不要说了!」灵嘉低声阻止了他,嗓音带着颤抖,永琮瞬间闭了嘴,不说话了。 他用湿漉漉的眼神望向小姑娘,你相信我了吗? 灵嘉心间酸软,气怒之间,夹杂着一波又一波的欢欣,复杂极了。 她红着脸,垂下头,轻声道:「这种狠毒的誓言,何必说出口来?」 永琮见她态度软化了,心下一喜,满满的求生欲涌上,继续诚恳地认错:「我确实骗了你……但几年前下江南的时候,我是真的去查案,远征沙俄的时候,我……我也的确参与过射声营,立下了功劳。」 灵嘉缓缓地抬眸看他,杏眼闪烁着动人的星光。 「你打我骂我都好,就是不要不理我。」永琮忽然红了耳朵,低下头去,小声嗫嚅道,「你是我亲自拐来的媳妇,我们要白头偕老的……」 听见「媳妇」「白头偕老」几个词,灵嘉呆呆的立在原地,唿吸紊乱,双颊爆红。 心中有些乱,又有些甜,他怎么能、能毫不避讳地说这些? …… 「咳咳。」阿桂咳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沉着脸,面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永琮一个激灵,心道不好,环顾四周—— 侍从还有几位少爷都被驱了出去,阿桂将军、老夫人、还有与灵嘉两分相似的贵妇人,或许就是灵嘉的额娘,正震惊不已地看着他们。 第185页 永琮:「!」 他赶忙松开了灵嘉的手,耳廓红了,面颊红了,脖颈也红了。 饶是永琮再见多识广,也被这样的场面吓了一跳,更遑论灵嘉了。 完蛋,她的玛法,还有额娘、玛嬷,全都听见了! 灵嘉又羞又气,还想挖个地洞钻进去,狠狠地瞪了永琮一眼,飞快地跑走了。 等等,灵嘉怎么逃了? 他差点还想继续追,但岌岌可危的理智,还有周围虎视眈眈的目光阻止了他。 永琮内心哭唧唧,媳妇还没说原不原谅他…… 很快,他就没机会想东想西了。 面前站着灵嘉的长辈们,还有他敬佩的阿桂将军,永琮僵硬着脸,颇有些手足无措,心虚极了。 他拐走了英勇公府唯一的姑娘。 他还当着将军的面告了白…… 永琮忆起了远征的时候,阿桂的话语间,无不诉说着对孙女的爱若珍宝,霎时更加心虚。 但他不后悔。 机会不等人,若是他方才不解释,放任灵嘉跑远,日后娶不到媳妇,就是他自己的锅了! 永琮讨好地一笑,正欲说些什么,阿桂黑着脸,率先发问:「和灵嘉一道买点心的人,便是郡王?」 他黑着脸,语气却是缓和的,颇有些小心的味道。 永琮强忍住心虚,点点头,承认了下来,「艾聪……正是我的化名。」 果然,艾聪便是靖郡王! 阿桂松了口气,说不上来此时是个什么滋味。 惊愕过后,先是气愤,气愤靖郡王拐走了他的乖孙女——不过气愤只有一瞬,更多的是哭笑不得,还有窃喜。 阿桂想到昨日和灵嘉的争执,自己把艾聪与靖郡王放在一块儿比较,并放话说,靖郡王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好夫婿…… 他饱经日晒,坚毅的古铜色脸庞罕见地红了起来。 幸好,幸好郡王没听见这一席话,不然他阿桂的面子往哪儿搁? 真是峰迴路转,柳暗花明。 他以为灵嘉吊在艾聪那一棵树上回不了头了,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暗自惋惜,他的乖孙女是没有当七福晋的造化喽。 谁知道呢? 艾聪居然和靖郡王是同一个人! 他看好的孙女婿,仍然有戏,甚至称得上板上钉钉了。 都赖今儿这番邀请!老夫可是出了大力气。 靖郡王喜欢他们家灵嘉,万岁爷和皇后娘娘还会反对不成? 老将军想明白之后,恨不得仰天长笑,心中只剩下纯然的喜悦。他故作黑脸,看向永琮的眼神,却如看着一株水灵灵的小白菜,别提多和蔼了。 老夫人握住大夫人的手,同样满心欢喜,嘴里不断地念叨:「好啊,艾聪便是郡王……」 索绰罗氏怔愣过后,激动不已,差些失了态。 她的灵嘉,喜欢的心上人,竟然是靖郡王。 且他们两情相悦…… 索绰罗氏不禁后悔起来,早知如此,灵嘉何必受昨日的那份罪呢?跪了一刻钟,膝盖可还疼着?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索绰罗氏想,公爹说的不错,郡王果真俊秀不凡,哪哪都好。 …… 在永琮看来,阿桂将军,还有老夫人、大夫人,差些要被气疯了。 他们看他的眼神,让永琮心里毛毛的。 「好啊,艾聪便是郡王」这句话,永琮竟觉出了一丝杀气。 他咽了咽口水,心中悲凉。 前有狼,后有虎,灵嘉还没原谅他呢,原先的追妻路,竟要发展至火葬场了吗? 永琮握紧了手,许久之后鼓起勇气,意图表明决心,消除长辈们对他的坏印象。 他郑重道:「我会对灵嘉好的。一辈子守着她一人,绝不纳妾,她想吃点心,我陪着她吃;她想玩乐,我陪着她玩。」 话音刚落,阿桂的眼眶竟然红了。 老夫人和索绰罗氏也捂住了嘴,渐渐地通红了眼。 永琮被唬了一跳,他们竟气到如此地步了吗? 完蛋,他弄巧成拙了! 也是,要他是阿桂将军,一定恨死了拐走灵嘉的臭小子,不论是何等身份。 天底下的长辈,都是一个样的。 更何况,方才他说的话,做的事,确实是出格了些。 永琮干干一笑,「今日我就不打扰了……改、改日上门,望您通融通融……」 他怀疑,若再问上一句「灵嘉住在哪儿」,他就会被打成肉饼,从此英年早逝。 为今之计,便是赶紧回宫,缠磨二嫂举办赏梅宴,把媳妇给追回来! 说罢,永琮落荒而逃。 阿桂望着他的背影,铁血沙场的老将,竟抹了把眼泪。 郡王说,他不会纳妾,一辈子对灵嘉好,这些话,阿桂是信的。 灵嘉上辈子定是个大善人,累积了深厚的福报。这样好的夫婿,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郡王说,万岁爷和皇后娘娘都知晓了。」阿桂平復了情绪,迫不及待道,「快递牌子,老夫得进宫去……备轿!」 第103章 君臣 闺房里, 灵嘉正托着腮发呆,捏在手上的红豆饼没了半块,悬在空中, 簌簌地掉落着馅儿。 白芍轻手轻脚地关上门,掩住了外头的寒气, 随后倒了杯热茶,边暖手,边低低地道:「姑娘,郡王走了, 公爷叫人备轿,准备进宫去呢。」 第186页 灵嘉蓦然回过神来,听见「郡王」两个字, 脸红了红, 气鼓鼓地哼了一声,接着紧张地问道:「玛法进宫做什么?额娘和玛嬷什么反应?」 他……有没有受气呢? 白芍震惊于「艾聪」的身份,震惊过后,便是庆幸自家姑娘的福气,颇有一种柳暗花明之感。 从前姑娘还小, 与艾聪来往并无不可,但渐渐的, 白芍就发觉了不对劲,姑娘好似陷下去了。 她焦急过也劝说过,无奈姑娘坚持,也不许自己上报给夫人和老夫人, 白芍只好尽自己最大的所能,抹去一些蛛丝马迹,并暗暗祈祷, 姑娘能够与艾聪成就一段好姻缘。 姑娘性子倔,认定了人就不会放弃,白芍不希望她受到半点伤害。 可瞒了许久,此事终究还是被揭露了…… 昨日,阿桂因为此事发怒,白芍心惊胆战的,唯恐阿桂惩罚灵嘉,亦或是棒打鸳鸯,禁止他们来往。幸而姑娘向来受宠,主子们都是疼惜的,白芍松了一口气。 姑娘高兴,她也高兴,只是唯一的疑点,便是那艾聪的身份,到底配不配得上她家姑娘? 这终究是一道隐忧。 主子们都说,靖郡王乃是良配,听了诸多京城传说的白芍也是认同的。但姑娘已经心有所属,白芍想着,七福晋的位置,姑娘是无缘了。 谁知峰迴路转,今儿郡王前来了演武场,姑娘也因为公爷的邀请,与郡王来了个「巧遇」—— 姑娘的心上人,竟是当今七阿哥,靖郡王永琮! 艾聪,爱新觉罗永琮,不正是对应的化名么? 白芍差些软了身子。 靖郡王是太子殿下的胞弟,乃中宫嫡出的七阿哥,受宠之名,天下人都知晓。 阴差阳错之下,姑娘的心上人恰恰是靖郡王,话本子里都不敢这般写。 回过神之后,一半喜悦、一半担忧席捲了心头。 细细想来,这应是公爷特意的安排。姑娘日后嫁入皇家,成为郡王福晋,该是多好的良缘! 但同时,她又有了担忧,姑娘若是因为郡王的隐瞒,不愿意原谅……可怎么办? 灵嘉的话音刚落,白芍觑了觑她的神色,松了口气,轻声道:「公爷瞧着高兴的很,没有半分不悦,老夫人和夫人也是一样的。」 灵嘉垂了垂眼,悄悄翘起唇角,重新咬了口红豆饼,「你偷听了那么久,他走之前……还说了些什么?」 说起这个,白芍就想起来了。 她咳了一咳,把永琮那番『不纳妾』的言论重复了一遍,笑道:「莫说公爷和夫人她们,奴婢都呆了一呆……」 灵嘉红成了一尾煮熟的虾子,心间又是发甜,又是羞愤:「他怎么这么大胆,什么都敢说?」 白芍偷偷一笑,压低声音:「郡王最后道,过几日便来府上叨扰。」 说罢,白芍有些感慨,「姑娘,要我说,那些市井传言皆当不得真。他们说得有板有眼的,靖郡王少年英雄,风流多情,后院定是百花争艷。哎,哪有什么风流多情?」 「都说了是市井传言,当然作不得真。」灵嘉小声道,「早在几年前,我就知道了。」 江南初见,他的眼睛清澈又干净,哪会是什么好色的人? 这样文武双全的少年,与她一样爱吃点心,还会帮她挑衣裳,挑首饰…… 近几年买的簪子,都是他提议的款式。 灵嘉净过手之后,打开了首饰匣子,低头看了半晌,深深的酒窝显现,片刻之后,轻哼一声:「你不来,我就不原谅你了。」 * 永琮从毓庆宫出来之后,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二嫂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二嫂! 思及几日后的赏梅宴,永琮心里美滋滋的,走路的步子都轻快起来。 等候在外的林宝与匆匆赶来的小太监密语了一番,永琮疑问的眼神投来,林宝赶忙上前几步,附耳道:「爷,阿桂大人方才入了养心殿,不消片刻,万岁爷请了皇后娘娘过来……」 嚯,阿桂将军进宫了? 永琮一个咯噔,完蛋。 速度那么快的吗?! 今儿的掉马,着实在意料之外,后来的表白和解释,也同样在意料之外。阿桂将军全都听见了,还气得红了眼睛,永琮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定是去养心殿告状的! 说不准,前方即将有一顿混合双打等着他…… 永琮心里的小人急得团团转,面上一片淡然,不动声色地道:「换道,前去养心殿。我有要事请示皇阿玛。」 * 养心殿。 「郡王竟与奴才的孙女灵嘉相熟,以往一道去买点心。」 阿桂得了干隆的赐座,声如洪钟,不疾不徐地把今日英勇公府上发生的事儿讲了出来,捋着短须道,「说来也巧,若不是奴才心血来潮,灵嘉便不会与郡王巧遇……」 阿桂突出了「两人相熟」这一重点,略去了永琮告白的那一番话语,还有不纳妾的说辞,他极有分寸,这种话,不好在万岁爷和娘娘跟前诉说。 干隆与皇后对视了一眼,压住满腔的惊讶,还有心虚。 昨儿他才派了粘杆处去调查灵嘉是谁家的女儿,今儿永琮就和灵嘉在府上巧遇了? 最让他们惊讶的,灵嘉是阿桂的孙女! 干隆心里感嘆,这倒是巧了。 第187页 皇额娘与静姝谈论给小七选媳妇的时候,章佳氏的姑娘恰恰位列其中。 虽不知道闺名,但她的身份足够,年龄也相配,还有小道消息说,章佳姑娘嗜食点心。 皇额娘一听这个嗜食点心,心思就活络了起来,准备召她进宫瞧一瞧,让永琮见见面,看看喜不喜欢。昨儿永琮宣布他有了心上人,之后还去皇额娘的寿康宫撒娇了一番,皇额娘只好遗憾地打消了这个想法。 世事就是这般巧合,谁又知道,灵嘉恰恰就是这位章佳姑娘呢? 惊讶过后,干隆反倒有些欣喜,这不是天赐的姻缘是什么? 阿桂是能臣,也是他看重的心腹,他家的姑娘,不是嫁入皇家,便是赐个恩典,让阿桂自由选择孙女婿。 永琮看上了灵嘉,那灵嘉便是板上钉钉的七福晋,两个孩子的身份又匹配……这桩婚事,再完美不过了。 臭小子眼光是真好,选媳妇直接选到了阿桂家! 欣喜过后,忧虑和心虚浮上心头。 阿桂只这一个孙女,疼宠得如珠如宝的,比他宠爱永琮也差不了多少。水灵灵的大白菜一下子被猪拱了,若是换成他,还不得气疯? 换位思考一番,他都要拔剑噼了那头拱白菜的猪。 干隆在心里痛骂永琮不做人。 现在倒好,人家祖父进宫来了,竟会给朕添些乱子! 皇后也是这般想的。 阿桂越是强调两人熟识,皇后就越是心疼人家小姑娘,永琮干的都叫什么事儿! 骂归骂,打归打,但自己的儿子不能不疼。总不能让永琮没了媳妇吧? 灵嘉是未来的七福晋这事,也该和阿桂商量了。 她轻轻按了按眉心,思虑着要如何开这个口。 阿桂是老臣了,功在社稷,总不能凉了他的心。 …… 阿桂说得口干舌燥起来,干隆立即道:「吴书来,沏茶。」 吴书来连忙应了是,阿桂恭敬地谢过,借着喝茶的空隙,想着要如何开口,预定下靖郡王这个绝无仅有的孙女婿,不让到嘴的鸭子飞了去。 过了这个村,哪还有这个店? 若是让别家贵女当了七福晋,他还做什么将军,做什么大官? 直接回老家种地得了! 君臣各有思量,一时间,空气静默了下来。 永琮就在这时候进了养心殿。 因为无需通传,他畅通无阻地穿梭着,一边走,耳朵一边竖起,仔细聆听,却没听到什么对话,心下顿时觉得不妙。 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蹑手蹑脚地站在玻璃窗外,伸长脖子朝里望,终于瞧见了阿桂将军的表情—— 肃然,沉思,带着一股铁血煞气。 皇阿玛和皇额娘的神色……一模一样,分外凝重。 永琮心一凉,腿一软,咯噔一声撞在了玻璃上。 干隆听见声响,抬眼望去,见是永琮这个臭小子来了,正要发怒,心念一转,微微露出了笑容,这不正是打破僵局的好机会? 待消完了气,再谈论七福晋的事,皆大欢喜。 「永琮,你过来。」干隆慈和地朝他招了招手。 皇后与他伉俪情深,又有多年的默契在,一下就明白了干隆的意思。 她笑着道:「你个泼猴,还不进来?」 永琮左瞅瞅,右瞅瞅,干笑着进了大殿,请了安,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敢去看阿桂的神色。 他不知道,阿桂见了他,眼睛亮得不能再亮了。 干隆捕捉到了阿桂的眼神,会错了意,心知不能再拖了,温和地笑:「小七,这儿有两张软凳,你趴着,趴好了。」 永琮:「…………」 他条件反射一般,拔腿就要乱窜,皇后递来了个威胁的眼神,做了个口型:「灵嘉。」 这媳妇,你还要不要了? 永琮愣住了。 在阿桂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永琮悲愤起来,如壮士断腕一般,颤颤地撩起了袍角,趴在了软凳上。 吴书来极有眼色,很快拿来了一根鸡毛掸子,干隆顺手接过,亲切地叫了一声阿桂:「广廷啊,朕和皇后宠爱永琮,宠得他过分任性了些,很是欠教训。」 说着,就要打下去,「灵嘉这事,是他做的不对。朕帮你出气!」 阿桂:「……?」 阿桂大惊失色,连忙抢过那根鸡毛掸子,「万岁爷,使不得啊!」 作者有话要说:  阿桂:???????????????????????? 第104章 赏梅 阿桂哪见过这等场面? 眼见着鸡毛掸子就要落下, 他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礼节了,直直地扑了上去, 抢过鸡毛掸子,再重复了一遍:「万岁爷, 使不得,使不得……」 他很是摸不着头脑。 万岁爷为何要打靖郡王? 要是打坏了可怎么才好? 他捨不得他举世无双的孙女婿受伤,一时间急得乱了阵脚,扔了鸡毛掸子, 飞快地道:「万岁爷明鑑,娘娘明鑑,郡王哪有做什么错事?这不, 灵嘉与郡王有缘, 奴才是来求一个恩典的……」 求皇帝皇后指婚的时候,好好考虑他家灵嘉。 说罢,阿桂哼哧了几下,不好意思再说下去。 这七福晋的位置尘埃落定,还得看明年的选秀, 若是现在说了,未免有僭越之嫌。 第188页 干隆与皇后都明白了阿桂未尽的话。 干隆愣了一愣, 他领悟错了阿桂的意思? 接着,他哭笑不得,斜了一眼趴着的永琮,臭小子倒是有个不错的未来岳家, 阿桂这是拿他当宝呢! 还免了一顿责罚…… 罢了,罢了,就饶过他这一回。 「还不爬起来?御前失仪, 成何体统!」干隆板着脸教训永琮,「都长这么大了,也不怕丢人……」 永琮:「……」 永琮方才还在为阿桂的言语震惊,原来将军对他很是满意! 那红红的眼眶,不是生气的,而是感动的吗? 心下有了窃喜,永琮觉得,现下就算挨打,也挨得值了。 听见干隆的话,他一骨碌挺直身子,坐在了软凳上,他冤枉啊。 不是您叫我趴着的吗? 皇后惊讶过后,便是欣喜,松了一口气,笑盈盈地道:「话是这么说,姑娘家的名誉总是重要的。本宫与万岁爷同是这般想法……」 阿桂大喜,皇后娘娘这话,不就是暗示了两人的姻缘么! 永琮也是大喜,恨不得兴奋地嚎一嗓子,拍着胸脯发誓,他一定会对灵嘉好的。 他的神色喜气洋洋的,还没兴奋多久,就被赶出了养心殿。 皇后斥他:「商讨婚事,你不害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林宝,领着你七爷出去!」 林宝忙不迭地点头,永琮:「……」 行吧。 他垂头丧气地转身走了,皇后望着他的背影,扬起了笑意,「灵嘉这姑娘,本宫还没见过,皇额娘也没见过。府中定要请嬷嬷培训规矩的罢?过几日,本宫做主……把灵嘉接进宫来,让于嬷嬷亲自教她一教,也方便两个孩子叙叙感情。」 「这法子不错,」干隆笑着贊道,「考虑得很是周全。广廷,你看?」 阿桂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了,面庞通红,感恩至极,大声道:「谢……谢万岁爷,谢皇后娘娘的恩典!」 * 最近风靡京城的热事,便是太子妃即将举办的赏梅宴,邀请了众多适龄的贵女。 这几日,请帖逐一地发送了出去,引得各家夫人们卯足了劲给闺女打扮,京城的首饰店、成衣店甚至布料店创下了最为丰硕的业绩,掌柜们乐得合不拢嘴。 谁都知道,太子妃举办的这一出,是在为明年的选秀做准备。 若是自家闺女入了哪个贵人的眼,日后赐婚宗室,或是再进一步,当了皇子福晋……该是多么大的荣耀? 赏梅设在京郊的一处皇庄里,是太子爷手下的产业。 据传,七阿哥、八阿哥,还有和亲王、怡亲王、庄亲王家的阿哥们,都会临至皇庄。一时间,得了请帖的贵女们又是憧憬又是激动,没有请帖的黯然神伤,却没有什么好办法。 身份足够的贵女,都在邀请之列,英勇公府自然也收到了请帖。 他们府中就一个适龄的姑娘,请柬之上,端端正正写了灵嘉的名字。 老夫人乐得合不拢嘴,索绰罗氏忙着挑选衣裳首饰,阿桂整天笑呵呵的,唯独灵嘉的阿玛阿迪斯还处在状况之外。 兵部事务繁重,阿迪斯这几天忙忙碌碌的,故而并不知晓灵嘉有了心上人的事儿。索绰罗氏也瞒着他,生怕他一个气怒,就把「艾聪」给噼了去…… 现在好了,灵嘉的心上人是靖郡王! 阿桂从宫里回来后,春风拂面,差些乐得失态。索绰罗氏欣喜万分,没了顾忌,当晚便告诉了下衙的丈夫,自家闺女即将成为七福晋的好消息。 阿迪斯:「……」 在他眼皮子底下,闺女就有心上人了? 他阿玛还与万岁爷商定了灵嘉的婚事? 他成靖郡王的岳父了? 阿迪斯恍恍惚惚了许久,勐地回过神来,当即愤怒了,灵嘉竟被别人拐了去! 就算「别人」是靖郡王,他还是不忿。 他如珠如宝疼宠了十五年的闺女,就要成为别人家的了。更可恶的是,自家阿玛额娘,还有夫人,联合起来隐瞒他,他最后才知晓这个消息! 阿迪斯很气,却不敢质问阿玛额娘,只得埋怨夫人索绰罗氏。 刚埋怨了一句,他就被阿桂一巴掌拍懵了。 阿桂瞪着他骂,声如洪钟:「老夫好不容易定下的孙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孙女婿!差一点点,灵嘉就做不成七福晋了。你个憨货,非但不欢喜,还训媳妇,找打呢?!」 阿迪斯:「……」 做了靖郡王的岳父,哪能不欢喜? 但更多的,却是宝贝闺女被拱了的悲愤。 他呆滞着,不禁开始怀疑人生,觉得自己与英勇公府格格不入。 阿迪斯像鹌鹑似的被阿桂训斥,还是灵嘉赶来给阿玛解了围。阿迪斯刚感动没多久,就听闺女小声道:「嫁给靖郡王,我愿意的。」 阿迪斯:「……」 最后一箭暴击,射得他千疮百孔。 …… 这日清晨,天色漆黑,依旧被无边暮色笼罩着,英勇公府早早地亮起了灯火。 老夫人、大夫人都来到灵嘉的寝卧里,一叠声地吩咐侍女,好好为姑娘梳妆打扮。 灵嘉眨了眨眼,玻璃镜中的自己也眨了眨眼。 待梳好了髮髻,扫上了淡淡的一层妆容,清澈的眼眸水润润的,显得更加杏眼桃腮,眉目如画。 第189页 面颊还是有些婴儿肥,灵嘉鼓起脸,又放松,露出了对称的小酒窝。 她看镜子看了好半晌,小声道:「用得着这样隆重吗?」 老夫人给她捋了捋髮丝,乐呵呵地道:「怎么算隆重呢?这样的场合,小姑娘争奇斗艳的,我们灵嘉可不能被比了下去。」 索绰罗氏容光焕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闺女,心里满意极了,附和道:「你玛嬷说得对,绝不能被比了下去。」 「更何况,靖郡王也看着呢……」索绰罗氏压低声音,笑眯眯地道。 「额娘!」此话一出,灵嘉脸颊爆红,嗫嚅了几声,最后叫了一句额娘。 满屋子的人都偷笑了起来,姑娘的脸皮,还是薄了些。 「好好好,额娘不说了。」索绰罗氏掩嘴一笑,拉着灵嘉起了身。 索绰罗氏扶正了灵嘉的玉兰簪子,接过白芍递来的月白色大髦,系好了领子之后,又整了整她的衣襟,笑道,「好了,装扮完成喽。」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通传,说富察府的马车停在了府前,东珠姑娘等着姑娘一道去皇庄。 「东珠来啦?」灵嘉眼睛一亮,颇有些迫不及待。 至于迫不及待些什么,她的耳朵红了红,不再去想。 灵嘉与东珠玩得好,索绰罗氏知晓,也是乐见其成的。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她与老夫人叮嘱了灵嘉几句,「放开了玩,放开了吃,不要顾及太多,见了太子妃和三福晋她们,也不必太过小心……」 灵嘉郑重地点了点头。 出门前,她眼巴巴地看着膳桌上的一盘点心,思及自己涂了口脂,权衡再三,只得放下了这个念头。 * 马车骨碌碌地行着,内里挡住了寒风,灵嘉唿出了一口气。 「呀,看看是谁来了?」东珠捧着心口,夸张地喊了句,「我竟不认识了。」 灵嘉噗地一声笑了,「还说我呢,瞧瞧你今儿的打扮,我也认不出了。」 东珠掏出一面小镜子,看了看,哀怨地道:「都是额娘,早早地把我挖了起来,说,不能让我被比了下去。」 灵嘉认同地点头,「我额娘也是这般说的……」 两人聊了几句,便说起了女儿家的话题,东珠捧着脸,憧憬道:「不知能不能遇上一段好姻缘。」 说罢,东珠像是想起了什么,推了推灵嘉,压低声音问:「你那心系之人,艾聪……到底是哪家的少爷?他还没与你坦诚吗?」 东珠是知道灵嘉的心事的,还给小姐妹出过主意,让灵嘉不要太过信任他,得生出一定的防备心。 灵嘉微微一愣,这才发觉,她还没有与东珠讲起,艾聪就是她七表哥的事儿。 日后,她、她不就成了东珠的表嫂了吗? 这可怎么才好? 东珠又问了一遍,灵嘉动了动唇,红了脸,片刻后,抵不过东珠闪亮亮的眼神,附耳过去,轻声说了几句话。 东珠转了转眼珠子,张大嘴,呆滞了好一会儿。 马车响起了一声尖叫,紧随着接连不断的玩闹声,还有求饶的笑声。 …… 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在了皇庄前。 灵嘉下车的时候,前方聚集了好多姑娘,井然有序地排成一队,给门房递过请帖。 她们皆是盛妆打扮,说句争奇斗艳也不为过。红的绿的,粉的紫的,一眼望去,都是有名的布料和昂贵的首饰,阵阵香风袭来,惹得东珠打了一个喷嚏。 她恍恍惚惚地用帕子擦拭了一番,悄声对灵嘉道:「好多味道的香水,刺人。」 方才灵嘉说的话,她太过震惊,以至于现在还没回过神来。 不一会儿,清脆整齐的请安声响起,太子妃面含笑意下了马车,四处一望,把目光定在了东珠身旁的灵嘉身上。 「永琮,这就是你未来媳妇?」敏嵘朝里头内招招手,「你们快下来。」 永琮难得迟疑了一会,才下了马车。 八阿哥永璇跟在他身后,揶揄道:「七哥,哪位是七嫂?指给弟弟看看。」 「去去去,那么八卦干什么。」永琮推了推他。 灵嘉一抬眸,就和永琮对上了视线,愣神过后,双颊漫上了红霞,还有些气鼓鼓的味道,下一瞬,就拉着东珠进了门。 永璇仍旧踮着脚,四处张望着,「七嫂呢?七嫂呢?」 永琮敲了敲永璇的脑袋,着急地拖着他走:「磨磨蹭蹭的干什么?说的就是你。快走!」 永璇:「……」 第105章 酒窝 永璇还在愣神呢, 就被永琮推搡了进去,颇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与永琮同龄,不过小了几个月而已, 长得与四阿哥永珹三分相像,同样的温润款, 性格却天差地别。性子直、开朗爱热闹,是宫中的八卦小能手,很多时候,永珹都拿自己的亲弟弟没辙。 永璇观察入微, 直觉敏锐,常常活跃在八卦的第一线。 南三所里,他住永琮的隔壁, 整个阿哥所就剩下他们两兄弟, 对了,还有一个绵德。 三阿哥永璋到六阿哥永瑢都已出宫建府,按照永璇的话说,「我与七哥相依为命」,常常赖着他问东问西的, 粘人粘得不行。 永琮原先把灵嘉当好朋友,每月固定一出宫, 永璇还没察觉到不对。待永琮初开恋爱窍门之后,时不时傻笑着,空气里充满了粉红泡泡,于是永璇暗中怀疑, 七哥有心上人了。 第190页 「严刑逼供」几句,永琮就悄声告诉他了七嫂的身份,还有他披马甲的事儿。永璇震惊过后, 兴奋地竖起耳朵,拉着永琮的手撒娇,非要知道他和灵嘉相识的过程。 那日,永琮红了脸,然后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结果被永璇缠到了现在。 「七哥你不厚道,弟弟还不知道七嫂是哪个……」永璇面上假装正经,对贵女们目不斜视的,径直走到了梅林里。 永琮斜了他一眼:「你就猜吧。」 这样的季节里,红梅开得正艷。花瓣轻轻摇曳着,淡香钻入人们的鼻尖,引人陶醉。 这片皇庄真是赏梅的好去处,一眼望去,树枝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一起,小径幽深,周围错落地摆着几个石桌石凳,上有热腾腾的茶水,还有瓜果点心,侍从们穿梭其中,笑容满面,飒飒寒风都放轻了步伐,不欲侵扰。 永琮跟着灵嘉的脚步,不欲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之中。永璇没走多久,见到了勾肩搭背赏梅的一众宗室阿哥,眼睛亮了一亮,「永琨,永琅……」 这几位,有和亲王弘昼家的,怡亲王弘晓家的,还有庄亲王允禄家的,等等。他们年龄相仿,与永琮永璇也是相熟,笑嘻嘻地行过礼之后,热情地拉着兄弟俩聊天儿。 灵嘉挽着东珠,也不往姑娘们跟前凑,两人漫步在梅林中,找了远远的一个位置坐下,亲密地私语。 东珠才从震撼当中回过神来,咽了咽口水,伸长脖子望着一众阿哥环绕的永琮,「好啊你,不声不响的,都成我表嫂了!」 灵嘉脸蛋红了红,露出了小酒窝,轻声道:「他原先也瞒着我,若不是玛法邀他进府,谁能知道呢?比话本里还跌宕起伏。」 东珠喃喃道:「可不是……」 …… 太子妃与三福晋、四福晋和六福晋坐在一栋小楼里,远远眺望。 大福晋畏寒,且有些咳嗽,故而没来;五福晋自永琪被圈后,深居简出的,再也没有露过脸。 几位福晋与永琮离得不远,把他时不时转头的神色尽收眼底。 三福晋样貌明艷,活泼爽利,此时磕着瓜子笑了起来:「要我说,七弟还是害羞了些,早该找一个独处的时机了。」 四福晋似水一般温温柔柔的,笑道:「可不是?我这个四嫂都替他着急。」 六福晋嫁过来没多久,稍稍有些拘束,听闻永琮的话题后也不拘着了,附和了几句。 皇家虽说有嫡庶之别,皇阿哥也是妻妾成群,但她们过得都很舒心。婆婆时不时嘘寒问暖,皇后娘娘再三体恤,自家爷都是敬重嫡妻的,甚至永珹,与四福晋琴瑟和鸣,不愿纳妾。 说来也奇,对于靖郡王这位小叔子,福晋们没有不喜欢的。 府上的小阿哥,小格格,时不时要念叨一句七叔,加之靖郡王的性格实在惹人喜爱,很早之前,她们就对永琮的婚事投以了特别的关注。 这回,太子妃透露了永琮的心上人,并请她们掌掌眼,连醉心书画的四福晋都答应了,好奇不已。 「皇额娘与我说,他俩是从买点心开始结缘的……」太子妃停住了话头,见永琮又悄咪咪地转头看一眼灵嘉,她不忍直视地喝了口茶,噗嗤一声忍住笑,「看不下去了。这还是那个混世魔王么?」 追媳妇的勇气都去哪了? 不带绵昭前来是对的。要是绵昭看见了七叔他这副模样,印象就要破碎了! 永琮并不知道嫂嫂们都在调侃他。 他一心二用,和少年们聊天的时候,不时望一眼灵嘉,嘴里嗯嗯地应着,心下盘算,他得找个藉口去追媳妇。 永璇与阿哥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清朗带笑的少年音传得很远。 他们这里,是姑娘们最为关注的角落。其中,绝大部分姑娘的目光投落在永琮和永璇身上,特别是永琮,她们的眼中有钦佩,有羞怯,还有憧憬……不一而足。 宜春看向永琮的目光炽热极了。 要论起来,她可以称得上皇后的族侄女,与东珠一样,姓富察氏。阿玛虽是旁支,但做官很有一套,今年升任了山东巡抚,族中也是看重的。 皇后那一支的富察氏,煊赫至极,族里身份足够的贵女,除了东珠,就剩宜春了。 东珠的身份摆在那里,她是忠勇公傅恆的嫡女,皇后的亲侄女,连干隆也极为喜爱,比之公主也不差什么。但她较为低调,别人想捧也捧不着,久而久之,能言善语的宜春就成了小团体的领头人。 她的手帕交遍布京城,消息来源也广,又毫不掩饰对靖郡王的在意,其余的姑娘忌惮她的身份,只得把暗中钦慕的心思藏到心里去。 若是谁透露出了一样的心思,宜春便要针锋相对,嘲讽、拉踩,无所不用其极,不打消了她们的念头不罢休。 她是皇后的族侄女,阿玛又是一省巡抚,自诩配得上七福晋的位置,再不济,一个侧福晋之位总有的吧? 她就是自甘堕落,也要嫁给郡王! 此番受到了赏梅的请帖,宜春欣喜若狂,画了精緻的妆容,穿了名贵的衣裳,想着要和靖郡王说上几句话,见一见梦中的大英雄。 她的目光黏在了一袭湛蓝色衣袍,如青竹般挺拔俊秀的靖郡王身上,自然没有略过他吩咐林宝的话语。 片刻后,永琮让永璇拖着小伙伴们,自己不紧不慢地往里走,终于找好了空闲,来到了偏僻之处,东珠和灵嘉的石桌前。 第191页 没人知道,他的手心已经汗湿了。 宜春眼光一凝,下意识地忽略了灵嘉,嫉恨地遥望东珠。 灵嘉此人,她知晓,这几年长住京城,东珠与她成为了好友。她的家世也极为显赫,玛法立下了汗马功劳,宜春从前还担忧着,她会不会成为七福晋? 后来,从小与灵嘉相熟,从杭州回到京城的一位贵女笑着道,灵嘉有些呆愣愣的,眼中只有点心,别的万事不在意,这样的姑娘,哪会做什么皇家媳妇? 眼中只有点心? 宜春笑了好半晌,差点笑岔了气,从此不再把灵嘉放在眼里。 要说与她竞争最大的,唯有靖郡王的亲表妹,富察东珠了。 从小,她就与郡王相熟…… 若是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意图亲上加亲,可怎么办才好? 她离得太远,看得不甚明晰,只察觉到了东珠笑盈盈的神色。靖郡王背对着她说了几句话,东珠重重地点了点头,推了灵嘉一把,很快,灵嘉就起了身,往深处的梅林走去。 瞧着像是落荒而逃。 灵嘉是要给靖郡王让座? 富察东珠…… 宜春眼睛耷了下来,咬紧牙关,突然,惊愕地睁大了眼。 不消片刻,靖郡王竟追着灵嘉去了! 背影还带着急切的味道。 她哪还坐得下去?宜春强颜欢笑着,找了个更衣的藉口拜别了手帕交,从另一个方向走进了梅林。 * 梅林深处,处处幽香。 永琮掐准了时机,自认没人发现,此时,正是追回媳妇的大好机会! 灵嘉看着他,就想起了永琮在长辈面前,旁若无人的那一番话语,如画的面庞渐渐飞上红霞。 她的脸红红,永琮以为她还在气隐瞒身份的事儿,眨眨眼,一把拉住她的手,委屈道:「灵嘉我错了,你打我骂我都行,别气坏了身子就好。」 他蓦然露出了委屈的神情,俊脸鼓起,可怜又可爱。 手上温热的触感传来,灵嘉睁大眼,忍不住退了几步,倚在了树干上,红着脸,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这样……」 永琮心下一喜,媳妇有动摇啦! 这是他琢磨了几日,琢磨出来的追妻法宝。 和媳妇撒娇天经地义,算什么丢人? 永琮非常没有偶像包袱。他继续委屈,鼓起脸颊:「这几日,我觉也睡不好,点心也吃不香,你不说原谅我,看,我都瘦了许多。」 灵嘉果然被他的装可怜镇住了。 说罢,永琮作出一个伤心欲绝的神色,「我夜不安寝,辗转反侧,眼泪浸湿了衣襟……」 灵嘉撑不住了,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她的眉眼弯弯,露出对称的小酒窝,衬上雪白的毛绒领,让永琮就这么鼓着脸忘记了言语,呆怔了许久。 小姑娘笑完之后,胆大包天地戳了戳永琮的脸蛋,鼓起的地方很快瘪了下去。 她又捏了捏,拉扯了一会儿,像是放开了束缚了似的,「我原谅你啦。」 本来她就没有生气…… 呀,手感真好! …… 媳妇原谅自己了? 惊喜来得太快,永琮恨不得高兴地原地转一百个圈圈,笑得颇有些傻气,继续给媳妇戳脸蛋。 躲在另一棵树下的宜春不敢置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她捂住嘴,眼睛慢慢红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灵嘉弯着眼,放开了永琮的脸蛋,轻轻揉了揉。 永琮念头一转,忽然想起自己十一岁就生成的愿望,露出了期盼的神色,小声道:「灵嘉,礼尚往来,你捏了我的脸……我是不是能戳戳你的酒窝?」 「我想了好久好久了。」永琮小小声,期盼地看向她。 「……」灵嘉一呆,踟蹰了一瞬,「好、好吧。」 说着,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长长的睫毛上下翻飞,小酒窝慢慢显现,渐渐变成永琮心中盛满蜜糖的小漩涡。 淡淡的幽香环绕着。 永琮一只手撑在了树干上,屏住唿吸,凑过脸去,轻轻地戳了一戳。 软软的,圆坑更深了…… 他的耳廓顿时红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学鸡萌萌哒的爱情。 永琮:谁是小学鸡??? *** 感谢在2020-08-04 12:57:08~2020-08-05 12:4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洛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an 30瓶;雪 10瓶;釉萱 6瓶;是四不是十 2瓶;coconutlizzie、背着书包闯天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恐吓 宜春捂住嘴, 瞳孔放大,唿吸重了一瞬。 从她这个角度看去,靖郡王那般姿势, 竟是要亲吻灵嘉?! 顿时如一个晴天霹雳噼下,宜春软了身子, 眼睛更红,几欲滴出血来。 她一个劲地喃喃道:「不知廉耻,不知廉耻……」 她想冲上去阻止他们,却没有这个勇气。 好一个章佳氏, 好一个灵嘉! 勾引靖郡王,与郡王私相授受,连大家闺秀的脸面都不要了吗? 她还嫉妒东珠是郡王的亲表妹, 谁能想, 她们口中脑子蠢笨,只知晓吃点心的灵嘉却出乎意料,干出了这样不知廉耻的事来! 第192页 靖郡王怎么会被这样的蠢人给勾引了去?! 她恨不得上前手撕了灵嘉。 宜春胡思乱想着,又是震惊,又是气怒, 她明白,现在悄悄地熘走是最好的举动, 万一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可一时间脚下生了根一样,挪不得半步。 梅林一时间静寂不已,唯独她的唿吸紊乱粗重。 永琮勐然抬头,心中一凛, 立即收了笑意,放下了戳媳妇酒窝的右手,语气阴沉道:「谁在那里?!」 他一秒钟变了脸, 特意收敛的威严的气势一下子瀰漫开,唬了灵嘉一跳,吓得躲在梅树后的宜春差些尖叫了起来。 听见永琮的话,灵嘉面色一白,被永琮握住了手。 永琮低低安慰道:「别怕,我们是过了明路的。」 皇阿玛和皇额娘都与阿桂将军商量了,灵嘉的长辈们也都知晓。永琮内心止不住的恼怒,他不怕灵嘉的声名受损,但被撞见了,总是有大风险的。 他考虑到了为了追媳妇,选的地儿那么偏僻,竟还有人特意跟踪他? 灵嘉舒了一口气,是这个理。 她顿时放下了心来,见挣不脱永琮握着的手,瞪了一瞪,小声道:「还不放开?」 有人看着呢! 永琮知晓她脸皮薄,霎时露出了笑意,顺水推舟地放开她。 见无人应答,他四处望了一望,随即沉下了脸,冷笑一声,「暗七,把那偷听皇家机密的窃贼抓起来。」 隐在暗处的黑衣侍卫显了身形,拱手应是,宜春惊骇之下,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哆嗦着唇,跪在了泥地上:「参、参见郡王……郡王明鑑!我并不是什么小贼,只是路过这儿而已。」 她听到了「偷听机密的窃贼」几字,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颤抖着身子,浑身发软,生怕永琮把她扣押到刑部的牢狱里去。 永琮见是一个姑娘,还是盛装打扮的姑娘,诧异了一瞬。 二嫂请来赏花的? 还没诧异多久,灵嘉拧上了他的痒痒肉,哼了一声,往前走了几步,问道:「宜春?」 宜春低着头,嗫嚅道:「正、正是。」 灵嘉的声音在她耳边乍响,宜春深吸一口气,忽然就不怕了,心里重新涌上鄙夷、愤恨、妒忌等一系列情绪。 她跪郡王也就罢了,灵嘉是哪根葱? 说完,她抬起头,神色恢復了冷静,一边转动着脑筋要怎么脱身。 富察氏宜春在京城圈子里很是出名,灵嘉怎么会不认识? 她附在永琮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说来,她还是皇后娘娘的族侄女……其他的我不知晓,只知道,她很钦慕靖郡王。」 最后五个字,灵嘉加了重音,让永琮寒毛直竖,痒痒肉危矣! 姓富察的…… 刚刚的画面,她全都看见了? 他后退了几步,神色莫测地打量了一番宜春,「你先起来。」 宜春看见灵嘉凑在郡王耳边说话,握紧了双手,抿紧了嘴唇。永琮的话一出,宜春心下一喜,不加掩饰的炽热目光朝他看去,「谢郡王。」 灵嘉又是一声轻哼,永琮皱起了眉,深感棘手。 好不容易追到媳妇,可不能再来次火葬场了! 他决定速战速决。 「看在你是富察氏的份上,今儿就不用下大狱了。」永琮面无表情地淡淡道,「把你刚刚看见的,听见的,都忘了去……切勿胡乱传播,听懂了吗?」 宜春瞪大眼,不忿了起来,正欲开口,永琮笑了笑,制止了她:「你若是不想要舌头了,尽管去说。还有,灵嘉是爷板上钉钉的福晋,这叫光明正大,不叫私相授受,明白么?」 他语气平缓,却蕴含着令人心惊的凉意,与方才哄灵嘉的模样截然不同。 灵嘉怔怔地望着他,随后低下了头,攥了攥大髦,心脏疯狂地跳动着。 光明正大,板上钉钉的七福晋…… 宜春也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不可置信地看向灵嘉。 七福晋已经定了人选? 就是这个爱吃点心的蠢人? 凭什么?! 万岁爷和皇后娘娘怎么会选她? 她打扮精緻的五官扭曲了起来,靖郡王把她的后路全都给堵死了! 宜春原本就存着宣扬的念头,把章佳氏与人私相授受的风声传出去,模煳掉靖郡王……到那时,谁还敢娶一个名声败坏的姑娘? 若是灵嘉能成为皇子福晋,天下人都要看笑话。 而她进了靖郡王的后院,不拘是嫡福晋还是侧福晋,定会让郡王回心转意,夺得人人艷羡的宠爱。她原本就是富察氏的旁支,亲上加亲,到时候把持了郡王的后院,孝顺娘娘……不是双喜临门吗? 退上一步说,若郡王不许她宣扬,她完全可以凭此做个「要挟」——得了郡王的准许,进了他的后院。 她是巡抚之女,又是皇后的族侄女,郡王总要顾忌几分的吧? 可一切都泡汤了。 郡王半分没有顾忌! 他怎么能温和地说出拔舌头这种话来? 宜春红了眼眶,用一种震惊和委屈交织的眼神看向永琮,那藏不住的钦慕,更加炽热了。 灵嘉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永琮觉得一言难尽,沉默了一会,认真道:「收起你那目光,再看,剜了眼珠子。」 第193页 宜春:「……」 「别以为我不会动手。前些日子,我生擒沙俄亲王的时候,开了几枪,枪枪中了敌人的脑袋,白的红的,全都溅了出来,」永琮顿了顿,语调阴森森的,带着嚮往,「很好看。」 接着,他微微一笑,轻飘飘地问:「你要试试吗?不想没命的话,走吧。」 这几句话,好似恶魔的低语,炸响在宜春的耳边。 宜春像是被吓到了,眼泪汹涌地流着,妆容被煳了满脸,却顾不得擦,呜咽声也不敢显露半分。她僵硬地行了一礼,转身便逃,背影丝毫没有留恋,活似有鬼在追似的。 灵嘉:「……」 灵嘉目瞪口呆。 回过神后,怼了怼永琮的手,「这……会不会过了些?」 她哪还记得吃醋的事儿?恍恍惚惚地把醋意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永琮悄声道:「我有分寸。」 他丝毫不觉得恐吓一个臣女有什么不对。 她对灵嘉满满的恶意都要溢出来了,那么令人作呕,当他看不见? 有本事她进宫去告状啊! 他就不信了,皇阿玛和皇额娘能因为这个,用鸡毛掸子打他。 当他的郡王爵是吃干饭的? 这般想着,永琮心里美滋滋的,戳了戳灵嘉的脸蛋,「我演得如何?和下江南那时候相比,是不是进步了些?」 灵嘉:「……」 灵嘉:「有、有进步。」 永琮心满意足地拉着灵嘉走远了。 重新藏匿在暗处的暗七默默无语,果然,七爷还是从前的那个七爷。 不忘初心,他从未改变过。 ** 待灵嘉重新坐在东珠身旁的时候,前方一片嘈杂之声传来。 灵嘉沐浴着好友揶揄的眼神,把手贴在了脸上降温,过了好一会儿,满身的热意降了下去,她抬眸望向前方,问道:「这是怎么了?」 东珠收起揶揄的笑,凑近她,小声说:「你不知道啊?」 灵嘉迷茫地摇摇头。 「宜春方才从梅林里跑出来,髮髻散了,珠钗掉了,哭得凄悽惨惨的,啧啧啧,妆容煳了一片。」东珠压低声音,「她们吓了一跳,赶忙安慰询问,宜春却只是摇头……不出片刻,太子妃派人下来,领着她上楼了。」 灵嘉:「……」 灵嘉很是心虚。 宜春不会供出她和永琮吧? 另一边,小楼之上。 永琮满面春风地上了楼,给嫂嫂们行过礼后,舒舒服服地靠在了角落的软椅上,向下张望了一番,问道:「永璇呢?」 「他到亭子里烤火去了,顺道玩一会投壶,永琨他们跟着一起。」四福晋温柔地回。 永琮衡量了一番,还是觉得自己带媳妇玩乐更有意义,更有价值,笑眯眯地点点头,俊脸上闪着幸福的光辉。 三福晋就指着他笑,「和未来媳妇做了什么?瞧把你高兴的。」 永琮正欲回话,急急的脚步声想起,有人来报说,富察姑娘像遇见了什么事,哭得好生悽惨。 太子妃顿时起了身,蹙眉问:「东珠出了事?」 那人连忙道:「是宜春姑娘,山东巡抚之女。」 太子妃眉头松缓了些,忙叫人带她上来。 待见了宜春之后,三福晋她们面面相觑,太子妃的神色凝重起来,到底是怎么了? 这个宜春,她平时略有耳闻,一众姑娘的领头人,还是富察家的旁支。 ……竟不顾仪表,哭成了这个样儿,难不成是受了欺负,受了排挤? 到底是她举办的赏梅,太子妃肃然了面色,温和地递了张帕子,柔声道:「别怕,你如实说来,是不是受了谁的欺负?本宫定然替你讨个公道。」 宜春泪眼朦胧着,也没注意角落,闻言,哭声停了一停,用帕子胡乱地擦了擦脸,犹豫再三,张了张嘴:「回、回太子妃,没有谁欺负臣女……」 她明显是在说谎,太子妃也不生气,温和地安抚了几句。 宜春的态度渐渐软化了下来,思及靖郡王的话,又是一慌,心绪拉扯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抽噎道:「是……是章……」 她哭了那么久,已经想好了说辞。 她不能说,也不敢说灵嘉与靖郡王的猫腻,那是个魔鬼! 她的舌头和眼睛珍贵着,万万不能损伤了去。 但太子妃在跟前,宜春又不甘心了起来。 她说灵嘉欺负她,嘲笑她,靖郡王还能越过太子妃来惩治她不成? 太子妃可是未来的国母! 宜春说了个开头,就被打断了。 「天可怜见的,怎么哭成了这样?」清朗的声音带着诧异。 永琮闭目养神,丝毫不慌,听见哭声之后,像是被惊醒了一般,微微睁眼,和宜春恰好对上了目光,随即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 宜春倏然睁大眼,僵硬地扭过头,一股寒气从脚底下冒了上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丝毫不作伪地哭得更凶了。 因为妆容花了满脸,还有帕子遮挡的缘故,太子妃和几位福晋都没有发现她面上的恐惧。 「太子妃明、明鑑,我、我散步去梅林,嗝,结果被树枝绊倒,脸煳到了泥地里……」宜春哭着道,「是我走路不长眼睛!怨我!」 太子妃:「……」 第194页 她沉默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有些无奈道:「春月,带宜春姑娘去隔间梳洗一番。」 这姑娘说得真心实意,看来是毫不作假的缘由了。 永琮重新睁开眼,悲悯地嘆息了一声,「下回走路,可要小心一些。」 宜春被人搀扶着,哆嗦着嘴唇,哭得快昏厥了,「嗝……是、是……」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是优秀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第107章 和嘉 宜春被搀扶到了隔间里, 永琮抬眸望了望,又闭上了眼。 冷风吹进窗楹里,被暖气打散成团状, 最后消散在空气中,带来了淡淡的梅香, 萦绕在他的鼻尖。 闭目养神的时候,他想起了梅树下小姑娘俏生生的身影,动了动手指,有些懊恼—— 戳酒窝, 还是不够。 早知道亲一口她的髮鬓…… 永琮唇角悄悄扬起一抹笑来。 * 当晚,寿康宫。 皇太后已是满头银髮,身躯却分外健朗, 牙口也好。自永琮建议过膳食健康并亲自搭配后, 老太太就让御膳房照着做,每每用膳的时候都带着笑,笑得眼尾褶皱深深。 她关切地给永琮夹了一筷子老鸭肉,「赏梅的时候,没有冻坏吧?回来暖身子了没有?」 永琮忙不迭地接过, 笑道:「皇玛嬷,孙儿一点都没觉得冷。衣裳穿得厚, 还有热茶喝,哪里冷了?」 太后咦了一声,指了指他,「哀家还不知道你!小时候去上书房读书, 大冬天的不肯起床,第一回 ,是皇帝挖你的, 后几回,是永琏拉你的……」 永琮瞅了瞅憋笑的宫人,俊脸微微一红,自觉面子都丢完了,控诉道:「那是小时候,现在可不同以往了。」 「可不是不同以往么?」太后贊同道,笑眯眯的,「见了未来媳妇,浑身热烘烘的,说不出的劲儿,是也不是?」 永琮哼哧了一声,没承认,也没否认,低下头用膳,面庞都快埋进米饭里了。 「不闹你了,不闹你了,我们的小七害羞了。」 太后大乐,放下碗筷道,「哀家还没见过灵嘉那姑娘,过几日接她进宫小住,我可得好好看看……」 「进宫小住?」永琮茫然抬头,片刻后反应过来,筷子啪地一声掉在了膳桌上,眼里涌上毫不掩饰的喜悦,「真的吗?」 灵嘉要进宫了。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和媳妇双宿双飞,呸,你侬我侬了! 「你以为人家姑娘住南三所呢?」太后偶然间起了促狭的心思,逗了永琮一番,「要住,也是住哀家的寿康宫。」 又和周围伺候的人笑道:「过上几日,你们七爷日日往这儿跑,都要把哀家的门槛踏平喽!」 永琮:「……」 皇玛嬷,就算是事实,也不要这么说出来哇。 他的耳廓也红了,一声不吭地扒饭,惹得太后愈发高兴,笑得前仰后合。 笑过之后便是感慨,小七到了娶媳妇的年纪,也找到了喜欢的小姑娘,她总算能安心了。 太后犹记得永琮提出的找媳妇准则,最重要的一条便是爱吃点心。皇后告诉她说,这倒是巧了,阿桂家的小姑娘与永琮的爱好一模一样的,两人正是在点心铺子前结下的缘分。 当时,太后便震惊了:「这……真是上天註定。」 可不是上天註定么? 先不提别的,早些时候,她与静姝商讨了几个人选,太后最看好的便是阿桂的孙女,英勇公府的姑娘章佳氏。 从身份上看,永琮与她再合适不过了。 后来,永琮有了心上人,不能把章佳氏的姑娘接进宫来看看,太后稍稍有些遗憾。 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永琮认定的媳妇,就是这位姑娘! 老太太欣喜过后,还有一丝骄傲,看,乖孙的眼光和她一模一样,好着呢。 一瞬间,太后对灵嘉的好感度突破了天际。 得知小姑娘爱吃点心,太后与皇后笑嘆:「谁能想,永琮一语成谶,还真找了个和自己相像的媳妇儿。」 皇后笑着道:「可不是么?」 又埋怨了一句:「不声不响地拐了人家姑娘,他可能耐了。」 皇后对灵嘉也是喜爱的,不仅喜爱,还因为心虚愧疚,有了补偿的意味。 不知道身份前,灵嘉已情根深种;知道身份后,她半点也不嫌弃永琮「风流」的名声,仍然一心一意对永琮好,这样好的儿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阿桂将军也是。 自家养了十五年的水灵灵的大白菜,就这么被猪拱了,不仅没有半分怨言,还对皇室感激涕零……皇后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永琮若是薄待了灵嘉,她第一个饶不了他! 皇后与太后商议过后,让人在寿康宫收拾出一个宽敞透亮的寝卧,让内务府将之配备齐全。两位主子还开启了自己的库房,摆放了好多贵重珍品,万事俱备,只差它的主人了。 * 景仁宫,纯贵妃居处。 年已五旬的纯贵妃一身淡雅的着装,倚在榻上,温柔地看着与绵修玩耍的和嘉公主。 绵修是三贝勒永璋家的嫡次子,如今不过会翻身的年纪,挥舞着小手,啊啊地叫着,和嘉眉眼弯弯地抱着他,不住地哄,「绵修最乖了……」 第195页 和硕和嘉公主便是四公主的封号,今年年初,由干隆下旨册封。这等于是一个信号,谁都知晓,和嘉公主已到了嫁人的年岁,最晚明年,便要出阁了。 「英勇公府的格格,闺名叫做灵嘉,与你的封号倒是一样。」纯贵妃温声笑道,「再过不久,便要成了你的七弟妹了。」 和嘉揉了揉绵修的脸蛋,抿唇一笑,「我见过她一两次,性格很好的一个姑娘。」 「太后和皇后都喜欢的七福晋,能差到哪儿去?」纯贵妃微微感慨,又叮嘱道,「不日,她就要进宫来,说是住在寿康宫。你得了空,就找她说说话……照顾照顾她。」 和嘉点头,柔和道:「额娘,我都知晓的。」 纯贵妃望着亭亭玉立的女儿,恍惚了一瞬。 等过了选秀,和嘉即将出嫁,承欢膝下的日子也没多久了。 纯贵妃想起五年前,她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还咳出了血。死亡的预感降临,纯贵妃忍不住的绝望,她的女儿还小,永瑢也没有娶亲,她去了,三个孩子就没有额娘了…… 她想活到和嘉嫁人的那一天,怕是个奢望。 谁知老天庇佑,太子拿了洋人的药来,说贵妃不若试上一试。皇后流着泪劝她,纯贵妃一咬牙,顾不得风险了,就着白水咽了下去。 她的病一日日转好,身体却亏损了许多,纯贵妃欣喜若狂,慢慢修养的同时,更加爱护几个孩子。 若是经歷了鬼门关,谁还在乎什么荣华富贵? 过了几年,永瑢娶了福晋,随后,纯贵妃一心一意顾着和嘉,只盼着女儿嫁到好人家,幸福地过上一生。 …… 纯贵妃柔柔地看着她,忽然问:「你可有心悦的儿郎?」 和嘉一怔,被纯贵妃给问懵了。 她动了动唇,热意袭来,双颊漫上红晕,「回额娘,没有。」 「没有……」纯贵妃微微一嘆,「罢了,罢了。都说是父母之命,但额娘只盼着你好。皇后娘娘疼你,选额驸自然顺着你的心意,可既然没有,那便从青年才俊中选一个?」 纯贵妃瞧着,皇上并没有拿定主意,和嘉的额驸还是个未知数。 说起嫁人,她一瞬间便想到了富察家。嫁女当嫁富察家,几十年前,贵女们为嫁傅恆争破了头,现如今,下一代也是一样的。 傅恆的嫡长子福灵安已娶亲,据纯贵妃所知,三子福康安的婚事还早着,唯有嫡次子福隆安到了婚龄。 说起青年才俊,七阿哥的两位伴读皆是出类拔萃。和珅已做到了户部五品官的位置,从九品的蓝翎侍卫到现在,他才用了短短五年。 很早便有人「榜下捉婿」,意图把闺女嫁给和珅。他不仅是靖郡王的心腹,且能力超绝,日后前途无量,实乃乘龙快婿。 不是高门子弟又如何?更何况,他还长得好! 和珅早早地被直隶总督冯英廉给预定了,两家订了亲,成婚之日近在眼前。 纯贵妃的思绪转到了另一人身上。 另一位伴读福隆安,他出身好,是皇后的亲侄子,比之皇子也差不离了。皇上看重他,下放到射声营歷练,立了功,回京之后,在御前行走。 她见过福隆安好几回,是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和嘉也是见过的。 心下存了念头,她试探地问了问和嘉,没察觉出她的心意来。 纯贵妃思虑许久,轻轻一嘆,只能从长计议了。 …… 和嘉内心掀起了小小的波澜,出了景仁宫后,朝干清宫的方向遥遥一望。 远征大军凯旋那日,模模煳煳的身影显现,身披银甲,手持红缨的小将站如青松,神情坚毅,吸引了无数姑娘们的目光。 他这般的英才,天生就与将门虎女相匹配,尚公主反倒是累赘。 * 和嘉不知晓,她念及的福隆安,正处在了被当猴看一般的境地。 「表哥。」福隆安挎着佩刀,守在干清门外,微微红了脸,「若是无故,不得擅离职守。」 其余的侍卫行过礼后,目不斜视,私下里却偷偷扭过头,和永琮对上了目光,又一股脑地缩了回去。 他们耳朵悄悄地竖起,就听靖郡王笑道:「怎么算擅离职守呢?我和皇阿玛求了恩典,他批准了……瞧!」 永琮掏出纸张来,上书三个大字——请假条。 正文的大致意思是:「我,靖郡王永琮,代福隆安请假半日,有要事相约,求皇阿玛批准。」 福隆安:「……」 永琮自得一笑,朝末尾的印章那儿重重地一指,「这不就是皇阿玛的御赏印么?别怕,你的请假条,已经上达天听了。」 福隆安:「…………」 沐浴着同僚们艷羡的目光,福隆安的面色青青紫紫,最后咬牙切齿道:「多、谢、表、哥。」 永琮还在那儿自得:「好说,好说。」 话音刚落,他被福隆安一把拽住,两人赶忙往外走,永琮闲庭信步,福隆安落荒而逃。 到了值房,福隆安一边换衣服一边运气,很快,面色恢復了正常。 他的好奇心一波一波地涌上:「表哥为何帮我请假?」 永琮神秘一笑,示意他凑近了。 福隆安屏住唿吸,永琮小声道:「和珅今日不当值,我叫了他一起,去茶楼聚上一聚。我们仨好久没聚了……我与灵嘉的故事,没了你们倾听,就不动人了。」 第196页 福隆安:「??」 作者有话要说:  福隆安咬牙切齿: 这就是你给我请假的理由??? *** 感谢在2020-08-05 19:10:36~2020-08-06 12:39: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eliott129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嘟猫 5瓶;王小宝与肖大宝的粉头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激将 这对单身汉来说, 无疑是一次暴击! 福隆安一愣,黑下了脸,坚毅的面容上浮现几分无语:「讲故事?」 什么叫没有他俩倾听, 故事就不动人了? 永琮反应极快,见表弟被刺激到了, 连忙跑远了些,对福隆安扬声道:「刚刚我说的不是实话。大冬天的站岗多冷啊,看你哆嗦了许久,担心你冻坏了……这不, 带你去放松放松,高不高兴?」 担心他冻坏了? 鬼才信他! 福隆安磨了磨牙,无奈地看他一眼, 姑且装作信了的模样, 三两下穿上了自己的常服,随后和永琮出了宫。 「再有下次,请郡王不要再写什么上达天听的请假条了。」行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福隆安在「郡王」两个字上加了重音,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直接与总领说上一声便好。」 他请一个假,竟要劳动万岁爷做批覆, 他到底是该笑还是该哭? 不出多时,他就要名扬京城了! 永琮忍着笑:「竟然还有总领这一管束你的官职?恕我孤陋寡闻了。」 福隆安:「?」 眼见着福隆安要炸毛了,他求生欲极强地应了下来,拍胸脯道:「自然, 自然。」 …… 和珅早早地等在了雅间内,沏好了热茶,见了他们俩, 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容:「七爷,珊林。」 永琮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多日不见,你又俊俏了些。」 这么多年来,和珅精緻的五官逐渐舒展开来,变为了男子气概的俊美,眼神黑黝黝的,盯着人看的时候,透着不好惹的侵略气息,不像是办差的,倒像是抄家的。 就凭这副容貌,和珅初至户部的时候,被上上下下的官员认做了关系户,没多少人把他放在眼里。因为太子和七阿哥的人情,也没人敢刁难他,不过当一个祖宗供起来而已,面子上谁都过得去。 还有人嘀咕说,和珅原先便是蓝翎侍卫,为何不去做武职,来当文官呢? 不消一月,和珅便以一己之力扭转了户部对他的印象。 当时正是查抄贪腐最为严厉的时候,满满的帐簿,还有卷宗堆积在库房里,让人望而生畏。 万岁爷规定了时限,官员们没日没夜地把金银登记造册,眼睛都熬红了,依旧有漏洞出现——不是少记,便是计算错误,又得重新推翻算上几次,有了表格也不好使。 不是表格出了问题,而是工作量太大,他们的脑子运转过甚,出了问题。 和珅深知这是一个好机会,主动请缨接了这个任务,沐浴在满是嘲讽的目光下,淡定地进了库房,颇有些高人风范。 三日后,他沉着冷静地出了门,除了衣裳乱了乱,脚步有些轻飘飘的,眼底也有着青黑,脸不红气不喘的,青春勃发,仍旧俊美得让人嫉妒,惹得一众糟老头子黯然神伤。 他指了指自己登记的册子,厚厚一叠摆在地上,井然有序,「全部的帐簿,都登记好了。请查阅。」 官员们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和珅的上司们翻来覆去地检查,最后,一处错误都没有发现。后来,连户部尚书都给惊动了,亲自查阅过后,哈哈大笑地拍了拍和珅的肩头,连说了三声好。 从此,和珅咸鱼翻身,不对,鲨鱼翻身了。 所有涉及银子的事儿,一找他一个准,他还提了许多改善民生的建议,户部的流动银两一年年增多…… 没过多久,不止户部,朝堂上下都传遍了和珅的名声。 说他是金娃娃,财神爷,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日后还得了? 其余的尚书都觍着脸上摺子,求皇上赐给他们这个人才。干隆问过和珅的意思,和珅恭敬地道:「奴才答应过七爷,要管好他的小金库……」 和珅说的是真话。他觉得自己的火候还没到,永琮的小金库在他手上还没翻倍,根基都没有打好,怎能好高骛远,离开户部? 干隆却脑补了他的未尽之意。 小金库隐喻了国库,永琮隐喻了当今皇上。 户部掌管国库,他的志向便是替朕,替太子管理国库啊! 皇帝龙颜大悦,既感动于他的忠心,又欣喜得了一位俊美的少年英才,提前给和珅预定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几年间,干隆接连下旨擢升,现如今,和珅已成了朝堂最年轻的五品郎中,永琮的小金库也翻了番。 …… 听闻永琮的调侃,和珅一愣,随即失笑:「皮囊好不好看,不过是天赐的……再说了,哪能和七爷相比?」 福隆安搓了搓通红的手,端起一杯热茶捂暖一些,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被永琮、和珅的互吹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连忙转移了话题,「表哥,你心血来潮写了请假条,到底所谓何事?」 第197页 永琮舒舒服服地坐下,戏嚯地睨他一眼:「不是说了么?和你们谈谈心,讲述一番我与灵嘉的相识相知。」 和珅:「……」 七爷与他说的,不是商量福隆安的婚姻大事吗? 福隆安来不及插话,眼睁睁地看着永琮开始了长篇大论:「相识就不说了,你们次次都跟着……相知么,自那次小巷里分点心之后,我与她成了好朋友,后来又有缘相遇了,开始频繁通信……」 他说着,眼底透出了笑意,眉梢飞扬了起来,「特别是暴露了真实身份之后,她非但没斥骂,还对我这么好……」 空气里溢满了粉红泡泡,永琮的脑袋上也冒着粉红泡泡。 和珅与福隆安对望一眼,齐齐沉默了下来,浮现了相同的神色——牙酸。 相比之下,福隆安的反应更大,谁叫和珅已经订了亲,好事也将近了呢? 福隆安才是正正经经的单身汉,从出生至今,连姑娘软软的小手都没摸过一下,要么浸在兵营里,要么守在宫门外。 小妹东珠笑他不解风情,福隆安也不否认,只是偶尔会羡慕下值后与媳妇温存的同僚,还有感情甚笃的大哥大嫂。 永琮的回忆录一出,福隆安犹如心上被插了一刀。 他的脸沉沉的,隐隐生出了找媳妇的渴望。 永琮回忆完之后,停顿了许久,偷偷觑了觑福隆安的神色,蓦地一拍桌子,眸光灼灼地盯着他:「和珅就不必了,他已经定亲……对,就是你,发表一番听后感,这是郡王的命令!」 福隆安:「…………」 福隆安努力遏制住打人的冲动,告诫自己,面前人是大清的靖郡王,还是他的亲表哥,要尊老爱幼,绝不能以下犯上。 他深唿吸了好一会儿,脸色黑沉黑沉的,挤牙膏似的艰涩道:「表哥和表嫂的感情极好……」 「没了?」永琮耐心地听着,敲了敲桌子,催促他道。 福隆安忍住心酸,绞尽脑汁地想了想,「很甜蜜,很……动人。」 永琮:「…………」 和珅捂住嘴,肩膀一抖一抖的,差些笑岔了气。 永琮不可思议地看着福隆安。 他三辈子没谈过恋爱,已经够迟钝了,这儿还有一个比他更不开窍的? 动人,哼,竟还沿用他的词语,一点都没创新。 「你差不多到了娶媳妇的年龄,就不想老婆孩子热炕头吗?」永琮面色一肃,决定摊牌。 他往前倾身,循循善诱道,「你看,小伙伴们一个接一个的成亲,唯独你孤身一人,难道就不羞愧吗?像我,能够讲一万字灵嘉的故事给你听,你只能在这儿吃冷冷的狗粮,吃得痛苦不已。」 「狗粮?」福隆安疑惑,「什么是吃狗粮?表哥,我没有。」 永琮:「……」 永琮服气了。 老实人,比不过,比不过。 他捏着鼻子,换了个说法,直截了当地问:「表弟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舅母都进宫抱怨好几回了,说你完全没有成亲的心思,这怎么行呢?」 福隆安这才明白了永琮的意思,闹了个大红脸,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依阿玛额娘就好。」 「没主见。」永琮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看看我,我不正是自己寻来的媳妇么?你再看看和珅,他、他不正是容貌吸引来的媳妇么?都是自力更生的。」 和珅:「……」 「都说你名臣之后,年少有为,怎么,连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不敢说?」永琮自然忽略了和珅的反应,沉着脸,拍着桌子激将,「到时候,你一辈子都娶不了亲,就是丢了我这个郡王的脸!」 福隆安快要被永琮绕晕了。 一套接一套的激将,他也顾不得表哥言语上的漏洞了,更没时间思考,为什么他不娶亲,就是丢了靖郡王的脸。 福隆安虽然沉稳,到底年少气盛,有着非同寻常的骄傲,当即大声道:「我敢!我怎么不敢说?!」 和珅:「……」 永琮一喜,故作一脸怒容:「那你说啊!」 福隆安张了张嘴,卡壳了。 他平日里与士卒们,或是侍卫们泡在一处,下值后不去花楼,也不去酒楼,径直回了忠勇公府,更没有多姿多彩的夜生活,对姑娘的了解堪称贫瘠。 除了玛嬷,额娘,婶娘,还有妹妹堂妹,其余的小姑娘,他都没见过。 ……不对,他还是见过的。 六岁那年,他随驾木兰秋狝之时,与四公主,如今的和嘉公主一道玩耍捉兔子。日后的每一回秋狝,表哥都会喊上和嘉公主一起,他们一块捉迷藏,或是吃烤串,福隆安依稀记得,他与公主说过好些话。 后来的时候,四公主大了,好似与自己疏远了些……从前在宫里轮值的时候巧遇,她都会温柔地问候几句,现在,他就没了这个待遇。 福隆安沉思了起来。 他把这些相遇放在记忆深处,一旦想起,便清晰如昨日,难道他喜欢的,便是和嘉公主这般温柔善良的姑娘? 思来想去,唯有这番解释可以回答表哥的问题了! 福隆安兴奋地抬头,郑重地道:「我喜欢和嘉公主。」 和珅手一抖,茶水溅了出来,永琮睁大眼,僵硬地看着他。 福隆安说完之后,察觉到了不对劲,面色忽然涨红了起来。 第198页 他想明白了之后,太激动,以至于嘴瓢了…… 这话,误会大了。 一股子慌乱直冲脑门,福隆安飞快摇头,赶忙补救:「不不不,我不喜欢和嘉公主,我我我,我喜欢和公主性格相似的姑娘……」 永琮僵硬着回过神来,出奇愤怒了,一下子扑了上去,「好啊,原来你不是什么老实人!」 大尾巴藏得那么深! 竟敢觊觎我的四姐姐!!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我再也不相信老实人了!!! 第109章 目睹 福隆安:「……」 老实人又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都很老实吧? 完蛋, 这个嘴瓢,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福隆安面色空白,被永琮一把扑在了椅子上, 顿时身上泰山压顶,差点让他喷出刚喝下的茶水来。 永琮气唿唿地举起拳头, 就要往他的脸上揍去,和珅连忙上前阻止,「七爷,莫气, 莫气……冷静啊!」 福隆安不再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面色通红通红的,哼哧了许久, 虚弱地给自己求饶:「表哥, 弟弟方才嘴瓢了,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他差些就喊表哥饶命了。 论近战的武力值,他与永琮不相上下,或许还技高一筹,但因为生无可恋, 半分也不敢反抗,低声下气地求饶, 「我知错了,我知错了。」 永琮思虑再三,还是放下了拳头,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咬牙切齿地道:「我把你当表弟,你却想做我姐夫?」 引狼入室,真的是引狼入室。 和珅:「……」 这样的情况, 也是和珅没料到的。他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福隆安,不像是情窦初开的样子,为何会第一时间提起和嘉公主呢? 公主的性子,他有几分了解,温柔,善良……难不成,福隆安真的喜欢这样类型的姑娘? 福隆安乃将门虎子,没见过多少女子,军营里大多都是豪爽利落的大老爷们,自然会对性子相反的姑娘产生憧憬。 仔细思量,这还真有很大的可能。 他心中有了底,连忙挽救了快钻到桌子底下去的福隆安,凑过身去,小心地分析了一番,悄声道:「七爷,他嚮往的,应是像公主一般类型的姑娘……方才他太急了,不缺乏嘴瓢的可能性。」 有智囊设身处地的分析,永琮的脸色好转了些,若有所思了许久,突然哼了一声,道:「和我四姐一般类型,难不成他还把四姐当冒牌货?正品不要,偏要赝品,太过分了。」 和珅:「…………」 和珅噎了一噎,七爷这不是强词夺理么? 但他眼观鼻,鼻观心地一笑,附和了一声,同情地目光撒向呆滞的福隆安,兄弟,我也救不了你了。 永琮瞪向福隆安,气怒过后,灵光一闪,倒还真盘算起了此事。 首先,条件上,两人还真匹配。身份上,福隆安算得上额驸的最佳人选了,年龄……年龄也相近,他四姐姐还大上一些,这不正好让福隆安开窍? 第二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相处了那么些年,永琮早就摸清的和嘉的性子。四姐姐又温柔,又懂得为人着想,体贴至极,也没有公主架子。 万一下嫁给了包藏祸心的渣男,被冷待,或是被辜负了,该怎么办? 世人尚公主,大多为了权势,或为家族荣耀,真正心悦公主这个人的,怕是没几个。 但福隆安不同,他没有这么多的花花肠子,如今的成就,都是靠真本事赢得的。且富察家钟鸣鼎盛,早就不需要尚公主来维持家族的荣耀—— 有皇额娘在,小舅舅在,还有一连串出息的男丁在,至少三代以内,不愁圣眷。 以后,还有太子二哥和他罩着呢! 永琮思来想去,竟觉得富察家是四姐极好的归宿。 上回御花园的凉亭里,他瞥到了四姐的愁容,隐约听到有宫人说什么「额驸」,什么「成婚」…… 他越想,眼睛越亮,探照灯似的把福隆安瞅了一遍,瞅得后者毛骨悚然起来,结结巴巴地道:「表、表哥。」 「你的理想型,便是四姐这般的姑娘。」永琮摸摸下巴,压低声音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尚公主的事儿?」 福隆安一怔,连忙变了脸色,生怕永琮钓鱼执法,然后揍他一顿,就要澄清自己的心意,永琮「嘘」了一声,制止了他。 「你是我亲表弟,肥水不流外人田,我还能害你不成?」永琮一反常态,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他盯着呆呆的福隆安,小声问:「实话实说,你是不是真对我四姐有好感啊?若是有的话,机会可要好好把握住了……」 永琮的念叨灌入了福隆安的耳畔,他嘴唇蠕动了一番,小麦色的肌肤微微飘红,思绪盪回了出征沙俄前的那个初春。 射声营应主帅的命令,举办了前所未有的擂台赛,禁武器,禁死人。福隆安虽然年轻,经验也拼不过老将,却凭满腔的冲劲和毅力站到了最后,惜败一位精锐之手。 擂台赛结束后,福隆安满身青紫,走路摇摇晃晃的,伴随着一股失落和不甘心,换上了侍卫服,缓慢行走在宫道里。 他进入拐角的时候,看见了一位面生的宫女候在那儿,看穿戴,还是主子跟前得脸的大宫女。 「这是我们公主给您的伤药,」宫女说完之后,微微一福,「奴婢告退。」 第199页 公主? 和敬公主早已出嫁,唯一剩下的,便是纯贵妃所出的和嘉公主了。 当时的他握着伤药,摸不着头脑,似乎……似乎从心里漫出感动来,对着空无一人的巷道笑了笑。 之后呢? 之后他出征繁忙,慢慢地忘却了此事,却在这时候清晰地想起画面,恍若昨日。 福隆安轻声念了出来:「尚……公主。」 ** 边境之处,大清与沙俄拉锯了长时间的和谈,终于进入了尾声。 朝廷从一开始,便咬紧了割地赔款不放。太子下了死命令,尼布楚条约中放给沙俄的,都要一寸不落地讨回来,甚至割让得更多。 「西伯利亚,海参崴,海兰泡……」太子低低地道,沉沉的眼神划过舆图,「还有库页岛。若是谈不下来,便不用回京了,明白?」 臣子们听不明白太子前半句所言,却聪明地领悟了太子的话语,皆是心神一凛,拱手齐声道:「臣明白。」 「从前的辽阳行省,岭北行省,可以重新设立了。」太子道,「现下天寒地冻的,谁也不好受。加快速度,还可以好好过一个春节……」 太子说一不二地下了令,谈判团们像打鸡血似的亢奋起来。 当舌灿莲花的大臣认了真,步步紧逼,寸步不让,谁也扛不住。况且沙俄打了败仗,底气不足,想硬气也硬气不起来,主动权全在大清这儿。 ——谈判桌上就是这样,胜者生,败者死。 眼瞧着一切步入正轨,谈判到了尾声,京城一封又一封的信件传来,太子拆开一看,有皇阿玛皇额娘的,还有敏嵘的,绵昭柚果的,唯独永琮写得最啰嗦,最长篇大论。 望着信里满满的催促之语,还说要给他一个大惊喜,太子扬了扬眉眼,蓦然失笑。 原本便归心似箭,现下愈发急迫,太子沉吟半晌,第二日,安排好了人事,留下了心腹监督,并手写了一道道指令,全无后顾之忧后,快马加鞭,动身回到京城。 抛开政务,他想起了永琮艰难的感情之路,颇有些唏嘘,不开窍的小直男。 还说要给人家相看别的青年才俊…… 到时候有他好受的,肠子都得悔青。 何年何月,他才能娶上媳妇呢? 他没有给皇宫里传信,将灵嘉的存在告诉皇阿玛和皇额娘,就是想着让永琮与小姑娘多相处一段时日,先行种下朦胧的种子。 太子微微摇头,嘆了口气。 待他回宫,得抽出时间来做些助攻,助蠢弟弟开了窍才好。 * 京城最近炸开了锅。 皇太后下了懿旨,将英勇公府的姑娘灵嘉接进了宫里小住,说是合了她老人家的眼缘。 这个时候,把一位待参选的秀女接进宫去,还能是为了什么? 就算再傻的人也明白了,这位章佳氏,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未来的七福晋或是八福晋……但更大的可能,还是七福晋。 没道理弟弟比哥哥先找媳妇啊! 这一懿旨,几乎是明示了太后的心意,引得无数人扼腕,姑娘们的心碎了一地。 太后既然下了令,皇上和皇后定然也是同意的,灵嘉的未来身份,算是过了明路了。 京城有多少贵女觊觎着七福晋的位置,就不说了;有多少夫人想惦记着灵嘉当自家儿媳妇,也不说了。 惊愕过后,她们消化了这个消息,夫人们讪讪的,不再上英勇公府的大门,老夫人和索绰罗氏出门交际的时候,得到的示好与吹捧更甚。 太后派人进府接灵嘉的时候,嬷嬷笑得见牙不见眼,让老夫人不必顾及言行,他人询问的时候,直说便是。 老夫人连连应是,心中喜悦,每逢赴宴之时,别人隐晦地问七福晋的事儿,老夫人笑着不语,算是默认了。 …… 章佳氏的姑娘,真要成七福晋? 皇子福晋本就尊贵,遑论嫡皇子的福晋了。七阿哥从一出生,便是最为受宠的皇子,年纪轻轻地便成了郡王。 现下有万岁爷护着,日后有太子殿下护着,乘龙快婿都是低估了七阿哥! 他的未来一片顺遂,作为嫡福晋,灵嘉的未来也是一片光明。 一时间,灵嘉成了最惹人艷羡的姑娘,便是阿桂,也遭到了同僚们的「埋怨」。 「好你个老狐狸,不声不响地便拐走了靖郡王,我最骄傲的学生!」兆惠撇开脸,不去看春风拂面的老伙计。 「可不是!」 「我家闺女要以泪洗面喽……」 此起彼伏的讨伐声响起,唯有鄂容安与傅恆但笑不语。阿桂乐呵呵地捋着鬍鬚,也不回嘴,自得地想,你们有老夫这样水灵的孙女么? 郡王乃是自动送上门来的! 有艷羡的、祝福的,自然也有不忿的、泼冷水的。 其中,说靖郡王风流的最多,那些嫉妒灵嘉、憧憬郡王的贵女们都在嘀咕,她是七福晋又如何?郡王新鲜个一段时日便腻了,到时候,全京城都等着看她笑话! 市井之中风起云涌,宫廷里头温馨依旧。 作为被议论的男女主人公,永琮正牵着灵嘉的手,在御花园的四角亭中烤火。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浓郁的点心香气瀰漫,灵嘉鼻尖动了动,莹白的脸蛋写满了渴望,瞅了瞅笑吟吟的永琮,耳廓一红,就要伸出手去。 第200页 永琮低低地说了一声烫,轻轻按住她的手,亲自捏了一块,吹了吹,递到她的嘴边,哄道:「张嘴。」 小姑娘睁大眼,迟疑了许久,还是听话地张开嘴,黑长的眼睫上下翻飞,甜丝丝的点心直直地甜到了她的心里。 这一幕,恰恰被不远处的太子收入了眼底。 他正好于今日回了宫,很快梳洗了一番,拜见过太后、干隆和皇后,问了问永琮的行踪,得知他在御花园,便大步流星而来。 亭子里的人还在你一口,我一口的分点心。 太子:「…………」 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 太子:#@*%¥%…… *** 感谢在2020-08-06 19:40:47~2020-08-07 12:4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嘟猫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假期 太子只在御花园停留了一小会儿, 便沉思着回到毓庆宫,目光中少见的有些懵然。 一边走,李钦一边偷偷地注意着太子的神色, 把满腔的震撼压了下去,生怕太子转道回御花园, 揍靖郡王的屁股。 太子来不及揍永琮的屁股,也顾不得问,他只是觉得荒谬,觉得不可置信。 这才多久? 蠢弟弟竟然开窍了? 那个小姑娘, 就是永琮常常出宫遇见的灵嘉? 什么时候接进宫来小住的? 疑惑充斥在太子的脑海中。耳边是唿啸而过的冷风,他却半点不觉得冷,唯有一连串的问号萦绕周身。 思及永琮信中的惊喜, 太子恍悟了, 哼笑一声,臭小子,动作够快啊。 早就有人小跑过来禀报,还没到毓庆宫的时候,敏嵘披着大髦等在外头, 瞧见太子的身影,温和地笑了笑, 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欢喜之色。 太子眉眼柔和了下来,上前几步,手就被敏嵘握住了,热气从手心蔓延开, 惹得全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 「天冷,我让人备好了姜汤,爷别怕味儿沖。」敏嵘仰头说了声。 太子含笑应了, 拂过她的鬓髮,「都听你的。」 有宫女红了脸,低下头去,太子爷与太子妃的感情十年如一日,着实让她们羡慕。 这些年,皇上皇后没有指什么格格,侧福晋,太子只守着太子妃一人。 太子妃贤明,并不轻易罚人,渐渐的就有了么蛾子出现,姿色好的宫女为来毓庆宫抢破了头,万一走了运被太子看上,有幸生下了皇孙…… 那便一飞沖天了! 幸而太子妃明察秋毫,她们大部分被遣返,与此同时,太子妃善妒的名头在毓庆宫渐渐流传。 太子得知之后,亲自处理了这些宫女,重新筛了一批由太子妃管教。 至于那些豁出去不要命、胆大包天敢爬床的,十多年来也出现了七八回,不是下罚至辛者库,便是交由慎刑司,到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做这样的事了。 太子年龄愈涨,威势愈重,仍旧与太子妃伉俪情深,小宫女想着,话本里都不敢这么写。 另一边,太子与敏嵘亲密地说了些话,便去了正院看孩子。 绵昭和绵润都在上书房读书,柚果已经快长成大姑娘了,甜甜地叫了声阿玛,太子温柔地哄了几句,陪她玩了会永琮制作的高难度拼图,敏嵘就坐在一旁笑看,眉宇间漾着幸福。 过了一会,柚果回了自己的小院,房里只剩下夫妻二人。 太子忍不住沉声问:「永琮和那姑娘是怎么回事?」 敏嵘一愣,随即乐不可支地笑了:「我就知道爷会问这个。说起来,是小七让我们瞒着你,说等二哥回来,要给他一个大惊喜。」 太子:「……」 破案了,又是永琮干的坏事。 「方才去御花园,我竟看见他拿了点心餵人家小姑娘,真是……真是……回京之后,皇阿玛就没有安排差事给他?」太子颇有些恨铁太成钢的模样,动了动唇,艰难地说出口来。 永琮能耐了,在他无防备的时候餵了一大口狗粮,算他狠。 敏嵘先是一怔,又被太子无奈的神色逗乐了,「是他自个写了张请假条,说,为了终身大事和追媳妇,得忙上一段时期,之后再去办差。皇阿玛赏了他一顿鸡毛掸子,然后盖了个印,同意了。」 太子:「…………」 他气笑了:「皇阿玛还真盖印了?」 敏嵘点点头,笑了好一会儿,太子虚弱地挥手,让她继续说。 之后解释了来龙去脉:「灵嘉是章佳氏的姑娘,阿桂大人的孙女。说起来也是缘分,永琮下江南查案那会儿,在游船上与小姑娘有一面之缘。后来出宫买点心的时候,又与她巧遇……」 敏嵘是从皇后那儿道听途说来的。皇后有暗七的「供词」,自然清楚得很,把永琮私下里的小动作,都调查得明明白白。 太子暗想,是阿桂家的姑娘,永琮倒会选媳妇。 随后,他抓住了重点,「回京举办庆功宴的当日,永琮偷摸熘出了宫,见了灵嘉一面,两人说了些话,便宣布自己有心上人了?」 这开窍的速度,怕是比火箭还快些! 太子心中凄凄的,人家小姑娘一句话,比得上他的千万句。 第201页 「皇额娘正是这么说的。」敏嵘颔首,眨了眨眼,继续道,「说起来,他揭露真实身份,也是个巧合。阿桂大人请他入府指点小孙子,结果就和灵嘉碰见了……」 太子挑眉,难得有了八卦的心思,「后来如何了?」 处处都是阴差阳错,好一齣戏剧。 敏嵘笑道:「永琮暴露之后,害怕极了,说不想要『追妻火葬场』,偏要拉我举办什么赏梅宴,挽回灵嘉的心……算是得偿所愿了吧。后来,皇玛嬷和皇额娘商量,说要接灵嘉进宫来小住,培养培养两孩子的感情。方才爷也看到了,他们粘煳得不得了,我瞧着般配极了。」 「追妻火葬场?懂得还挺多。」 这样小学鸡的办法,原来还是有理论支持的。 言情小说没少看吧? 听到最后,他还是有被狗粮塞满嘴的酸涩之感,啧了声,「皇额娘不教训他?拱了别家水灵灵的小白菜,该打。」 「听说,鸡毛掸子都快落下了,结果被阿桂大人拦了下来,他说使不得,使不得。」敏嵘笑得直颤,语调都发了抖,「永琮、永琮告诉我,阿桂将军便是他的光,他唯一的信仰,一辈子不换人了。」 太子恰恰喝了口茶,听到此处,噗地一声喷了出来…… ** 毓庆宫在谈论他们,寿康宫亦然。 太后靠在暖融融的大炕上,派人去养心殿唤了干隆,若是批完了摺子,便来寿康宫与她说说话。 干隆一听,赶忙来了太后的住处,一进里间,散去了满身的寒气,道:「还是皇额娘这里暖和。」 太后直起身,颇有些惊讶:「皇帝,这个时辰,你便处理好政务了?」 「还剩一些,皇额娘。」干隆坐在榻边,亲自端了杯热茶来递给太后,微微一笑,「永琏这不是回来了么?儿子早就盼着他分忧……」 自永琪被圈,干隆昏迷过后,修养了一段时日,把政务一股脑地丢给太子,与皇后和永琮去圆明园逍遥去了。从那时起,太后就察觉出了什么,最终没有过问干隆。 近几年,或许是太子出征,皇帝过于疲累的缘故,他不再年轻,生了白髮,眼尾的皱纹也深了,太后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脱口而出道:「你愿意交给永琏,便给他吧。」 干隆一愣,听明白了话中蕴藏的含义,霎时收敛了笑容,郑重道:「……谢皇额娘体恤。」 「前提是,别累着了哀家的永琏!」太后叮嘱道。 干隆朗声笑了起来,拱手应是,逗得太后也笑了好一阵子。 …… 「哀家唤你来,还是为了小七的婚事。」太后朝外努了努嘴,慈和道,「灵嘉那丫头,你看着如何?可否喜欢?」 干隆喝了口热茶,笑着摇摇头,「若说般配,他俩再般配不过了。」 因点心而结缘,简直是天生一对! 他这么一感慨,像是触动了太后的心肠,老太太眼睛发亮,拉着干隆的手道:「可不是般配么!灵嘉这么好的姑娘,就该配永琮。那日她初进宫,哎哟,不好意思地笑,露出两个小酒窝,可把哀家烫化了。」 「……这么好的孙媳妇,上哪找去?」 太后拉着他念叨,干隆听了一耳朵灵嘉的好话,顿时明白了,他额娘这是极喜欢灵嘉,生怕这桩指婚出了什么变数,不禁失笑,「皇额娘,永琮都认定她了,朕还能拆散不成?」 太后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样子,换了个话题,笑眯眯地道:「等过了年,永琮很快就能娶上媳妇了。哀家看他等不及的模样……」 「那小子恨不得明天就迎福晋入门。」干隆摆摆手,冷哼一声,「哪有那么容易?他的郡王府还没建成,选秀也未至……再闹,让他睡大街去。」 说起这个,干隆就一肚子火,恨不得与太后抒发一番对永琮的怒气。 他最近拿鸡毛掸子的次数直线上升,真是…… 太后一叠声地道:「他乖得很,睡大街,哀家可不捨得。」 干隆暗道,乖得很? 三番两次递来请假条,让他肝火直冒,哪里乖的很了? 离开寿康宫,上了轿辇,干隆问吴书来:「七阿哥现在在哪?」 吴书来消息灵通,干隆一问一个准。他「呃」了一声,迟疑了一瞬,毕恭毕敬地指了指外头,「回万岁爷,在御花园呢。」 「那么冷的天儿,他去御花园?」干隆半信半疑地问,「和谁一道?」 吴书来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太后她老人家可是同意了的,要是靖郡王挨了罚,咱家的屁股也保不住! 吴书来只知晓永琮与灵嘉在一块,却不知晓永琮餵媳妇点心的事儿。 干隆眼睛一眯,顿时明白了,永琮这是带小姑娘赏花呢! 想到养心殿堆积如山的摺子,皇帝当即就运了运气。 干隆安慰自己,罢了,朕批了请假条,朕一言九鼎,总不能出尔反尔。 回了养心殿之后,干隆忍着怒气写了一首诗作,觉得心平气和了起来,随即吩咐吴书来:「请太子来一趟。」 吴书来连忙应了是。 恰逢太子也在前往养心殿的路上,小太监一见他便惊喜地打了个千:「太子爷,万岁爷正找您呢。」 太子扬了扬眉,笑着颔首。 待进了大殿,干隆免了他的礼,太子率先道:「皇阿玛,御膳房可做了点心?」 第202页 「朕的养心殿哪有点心?」干隆笑骂,还是吩咐小太监道,「去提一盒热的来。」 太子笑道:「谢皇阿玛。」 干隆问:「怎么突然想起吃点心了?」 永琏可不是永琮,故而他有此一问。 太子幽幽道:「儿子去御花园,想要找永琮说说话,他正拿着点心餵小姑娘,幸福的很。这不,儿子嘴馋了……」 干隆沉默半晌,胸口不住地起伏,片刻后,冷冷地吩咐吴书来道:「去,告诉靖郡王,他的请假条作废,明日起,给朕老老实实的去衙门当差!」 第111章 户部 永琮与灵嘉你一口, 我一口地分点心,周身烤火的暖气升腾,伴随着甜糯糯的香气。 灵嘉的吃相没有永琮那么「豪」, 小口小口地咬着,速度飞快, 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惹得永琮心痒痒了起来,伸手戳了戳她的脸蛋,好软。 「别戳了。」灵嘉瞅他一眼, 含煳不清地道。 永琮笑眯眯地道:「好好好,不戳了。」 「宫里的点心是不是比外面的好吃?」他凑近小姑娘,悄声问。 灵嘉把点心咽了下去, 弯了弯眼睛, 「做工更精緻,滋味更新奇,还可以遣人去膳房定制……你为什么还要出宫採买呀?」 她觉得这儿简直是人间天堂。 在府中的时候,额娘会限制她的点心,生怕她吃胖了, 找不到好夫婿。现在可不同了!能随心所欲地吃,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除了规矩繁琐了些, 走得累了些,主子们对她的态度都很和善,这几日,她住在太后的寿康宫, 太后每每见着她都是乐呵呵的,还催促她与永琮增进感情呢。 她也终于见到了皇上和皇后娘娘。 皇上就如玛法所说的那般英明神武,威势袭人, 和善地问了些话,比如平日在府中做什么,玛法是否每天坚持练武,等等,让她不要拘束。 皇后娘娘不愧是母仪天下的中宫,雍容可亲,那一身气韵是灵嘉从未见过的,几乎看呆了去。娘娘抚了抚她的头髮,温柔笑道,若是永琮欺负你了,尽管来找本宫,本宫替你出头。 灵嘉感受到了主子们由衷的喜爱,不似作假,前来寿康宫请安的纯贵妃、娴贵妃她们,也笑着给了见面礼,亲切地拉着她叙话。 那些进宫的不安、忐忑都烟消云散,更何况还有永琮陪在身边,赶也赶不走,天天有新花样,昨儿带她看画,今儿带她烤火…… 「宫外的点心朴实,与膳房做得大不相同,各有各的妙处。」永琮一本正经地道,「出宫之时,还能看到不一般的风景,散散心也是好的。」 灵嘉唔了一声,又瞅了他一眼,杏眼水汪汪的。 永琮咳了一声,耳朵微微红了起来,「怎么了?」 「你是郡王,每日都那么闲的吗?」灵嘉小声问,「自远征归来,整天带我玩儿,皇上和娘娘难道没意见?」 说到这个,永琮就觉得屁股疼。 他递的请假条果然威力大,堪比杀伤性武器,连皇阿玛都被他俩的感情酸到了! 他略去了请假条这回事,一派高人风范,轻描淡写地道:「我在边关累着了,皇阿玛特意免了我一月的差事,让我好好休息……」 果不其然,他收穫了小姑娘担忧的眼神一枚,还有软软的手,搭在了他的衣袖上。 永琮心下窃喜,正准备反握回去,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咳嗽声,一扭头,吴书来抱着拂尘,站在亭外,笑得一张脸花开似的,「郡王,灵嘉姑娘。」 永琮:「……」 灵嘉红着脸缩回手,瞪了永琮一眼。 永琮差点被神出鬼没的大总管给吓着了,怒火熊熊,但看见吴书来孤身一人,好似在寒风中发着抖,于是憋了气,指了指里边的石凳,「吴公公,来烤烤火,省得冻着了。」 吴书来感动地哎了一声,谢了恩,上前几步,小心地坐了下去。霎时一股热气袭来,吴书来更加感动了。 他观察了一番永琮的神色,愧疚地想,七爷啊,你千万不要怨怪咱家,咱家也是奉命办事。 万岁爷说了,此事办得越快越好,得在御花园把靖郡王逮住了! 「咳……奴才奉命来宣万岁爷的口谕。」吴书来咽了咽口水,目不斜视,视死如归地道,「万岁爷说,您那张请假条,写了『为了终身大事和追媳妇,得忙上一段时期,之后再去办差』的那张……现下做不得数了,明天就得办差去。」 灵嘉睁大眼,请假条? 听闻了里头的内容,灵嘉整个人都成了烫红的虾,若不是大总管在眼前,她能把永琮瞪出个窟窿来。 写的、写的什么东西! 还骗她是皇上免了差事……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永琮顾不得请假条被暴露的事儿,瞪大眼,不可置信地问:「皇阿玛都批准了,怎么能反悔呢?身为帝王,不是一言九鼎?这,这叫出尔反尔!」 永琮气唿唿的,他挨了一顿爱的鸡毛掸子,难不成都白挨啦? 他黑着脸,从衣襟里掏出叠好的纸张来,指了指上头的印章,「看,证据在这儿呢。」 吴书来早料到了这个场景,心里暗暗叫苦,面上讨好地笑,「郡王,万岁爷的命令,奴才不敢违背啊。」 永琮哪会迁怒吴书来? 他眼珠子一转,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和颜悦色地问:「皇阿玛有没有吩咐,我去哪儿办差?」 第203页 「万岁爷说,随您的心意,太子爷已经同各部打好招唿了。」吴书来松了一口气,笑道。 「……」永琮抓住了重点,狐疑了,「打招唿了?二哥动作这么快?」 「呃,这……」吴书来心道坏了,他就不该嘴秃噜,说出后半句。靖郡王自小聪慧,完了,瞒不过他了! 吴书来恨不得打死几秒前的自己,飞快地道:「万岁爷身边离不得人,奴才这就告退。」 永琮目瞪口呆地望着大总管健步如飞的身影,哪还不明白? 此事,定与二哥有莫大的关联。 说不定就是他告的黑状! 永琮咬牙切齿,悲从中来,正想凑过去向亲亲媳妇求安慰,灵嘉冷哼一声,冷酷无情地推开了他的脑袋,红着脸骂他:「乱写什么假条?竟写了这么羞耻的理由……我的脸面都没了!」 说罢,转身就要走,永琮:「……」 永琮一边喊「你听我解释」,一边追了上去。 * 永琮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撒娇打滚,十八般武艺全献上了,最后从皇后那儿套出了太子的行踪。 「听永琏说,要去户部查阅一番京畿农田的产量,没个三五日是完不成的。」皇后看他一眼,见永琮眼中闪着熊熊烈火,不由失笑,「怎么,要找你二哥?毓庆宫你进出自如,何必要去户部?」 永琮气哼哼地道:「皇额娘,我这不是关心二哥吗。」 因为请假条的仇恨,他俩不共戴天! 差点他又要陷入追妻火葬场,还好灵嘉脸皮薄,心也软,一下子就原谅了他。 说罢,他迫不及待地离开长春宫,气势汹汹地回南三所去了。 第二日,永琮依旧没去早朝,睡到了上衙的时候,这才睡眼朦胧地起了身。 「爷,今儿不是要去户部么?奴才昨天和李钦总管说了,说您已决定了去工部督造……」林宝喋喋不休的声音响起。 「……」永琮发呆了好半晌,听见林宝的话,突然一个激灵,想起今天有「復仇」的任务在身,顿时像打了鸡血一般,飞快地穿上常服,塞了几块点心,大步昂扬地出了门。 户部衙门坐落在户部街上,位于大清门左侧,取名简单粗暴,却有着极高的辨识度。衙门里边有好多小院落,分为数个司,每日清晨,官员们匆匆忙忙来点卯,各司其职,一直忙碌到大中午,有专门的膳食提供,还有当季水果。 从前他们可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一日最多两餐,餐餐都是府中下人送来的,得自己花费银两,还增加了支出。现在却大不相同,由国库出钱,官员的待遇大大提升,休沐的日子也增多——有着后世公务员的味道了。 嘎吱一声响,秘密库房大开,户部尚书于敏中落后太子一步,神色恭敬,指了指靠窗那一列棕木柜上的条陈,道:「太子爷,您瞧,直隶近几年的农耕产出,都堆积在这儿。」 太子嗯了声,也不在意沉积许久的灰尘,抽出一本翻了翻,过了片刻,缓缓道:「孤查阅这些,是为了分类、汇总,大致计个数……」 这几年,内忧解决了,他遣人研究了许多改进种子的方法,恰恰能排上用场。 农业乃是国本,既然战事告一段落,他也该腾出手,好好地修一修国本。 他偏重于理工业,对于农作物等农业领域,空有技术,却没有操作手段。杂交水稻那样的奇蹟,他自认种不出来,也深知让水稻等主食的亩产量翻番有多难……那么多年来,搜集了一批务农的匠人,试验了多次,终于种出了较为满意的新式种子。 这一回,就在京郊外划出一片试验田,试上一试。 于敏中乃当年干隆亲封的「大清第一才子」,一甲第一状元郎,也曾参与到赞颂七阿哥的队伍之中。 他不仅文采卓然,为官的悟性也足,几息之间,便猜到了太子的用意,心下有些凛然,立即道:「这些差事,户部早就做熟了,不必劳动太子爷,您在一旁指点便罢。」 他吩咐左右:「看看和珅来点卯了没有?我有要事寻他。」 永琮恰恰与和珅在一块。他的脸,几乎全部的官员都是面熟的,进了户部衙门,无数官员惊讶行礼:「见过靖郡王。」 永琮让他们免礼,一边往里走,一边悄悄问和珅:「你们尚书大人呢?」 读书的时候,他与张若霭张大人有师徒之谊,于大人与张大人乃至交好友,永琮和于大人也有交情。 和珅正欲回答,一个年轻官员气喘吁吁地拦住了他,「和、和大人,尚书大人正找您呢……」 永琮心下一喜,二哥一定和于大人在一处,省了他找寻的功夫。 七拐八绕了许久,永琮远远地望见了庞大的库房,里头隐隐传来谈话声。 上前几步,他听到了太子含笑的嗓音:「永琮从小便喜好农学,这回缠着孤要弄什么试验田,说,想亲自种出亩产量高一些的麦子……这不,随孤来了户部,劝也劝不动,非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永琮僵硬着脸,恰恰与太子对上了视线—— 太子气定神闲地对他眨了眨眼。 「郡王品德高尚,心繫民生,下官佩服……」于敏中大惊之下,很是感动。 原来,靖郡王不仅仅打仗了得,还会种田!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蒜你狠! 第204页 *** 感谢在2020-08-07 17:53:42~2020-08-08 12:52: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游手好闲妞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岁岁念i、惠如、亚岁拾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粉黛微妆 30瓶;922、糖稀 5瓶;氯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种田 永琮被按上了「心繫民生爱种田」的标籤, 只好含泪保持新得的人设,当天就和太子来到京郊外,下地考察土质, 地形,水源等等因素。 因为有于大人和户部的一众官员跟随着, 即使他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也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亲力亲为, 跑来跑去,敬业极了! 沐浴着敬仰、慈爱等一众目光,永琮内心凄风苦雨, 都快自闭了。 他已经打好了算盘, 突击检查,理直气壮地质问二哥,率先让他惊讶,愧疚;并以查阅远征沙俄的各项支出为由,预定走和珅这个高效金财神, 让二哥无人可用,只好凄悽惨惨地耗费更长时间。 和珅可是他的伴读, 哥哥怎么好意思和弟弟抢人才呢? 查查查,查什么农田亩产量! 查出来的时候,花儿都谢了,这才是报復的最高层次。 而他已经靠着和珅, 美滋滋地做完了差事。 一想到太子能露出悔恨不迭的目光,永琮心里像吃了冰西瓜一般舒爽,满腔的怒火都烟消云散, 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笑出了声。 可是现在…… 大冬天的,寒风凛冽,太子披着大髦站在田垄边指挥调度,永琮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戴着麻绳手套,双腿淌在泥地里,面上都沾染了灰土。 在各位大人的眼中,靖郡王华贵的衣服染了泥,都不能看了,也不影响他的容貌和气度。 他依旧俊秀,甚至放着万丈光芒——这样主动请缨,为国为民的好郡王,上哪儿去找呢? 太子殿下都说了,试验田这个政策,是靖郡王亲自提出的。他从小就注重民生,从不摆天潢贵胄的架子,瞧瞧,都亲自下地了…… 靖郡王真如范文正公所说的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更何况,英勇公府的小姑娘,进宫没几日吧? 他们无比敬佩。郡王毅力超绝,这么快就捨弃了温柔乡,投入到建设中去,何其不易? 这么冷的天儿,他们冻得直打哆嗦,靖郡王的嵴背还是挺得直直的,犹如一株青松矗立在寒冬里,震撼了所有不知情的人们。 有几个泪点低的大臣,红了眼眶,就差当场写诗写词,赞颂这一幕,赞颂靖郡王了。 若是知晓他们怎么想的,永琮:「…………」 永琮的隔夜饭都得吐出来! * 永琮终于做完了任务,他已经是一条废鱼了。 或许刚下地的时候冷了许久,但活动了那么长时间,工作量又极大,他的俊脸隐隐泛红,额间淌着汗珠,累得蹲在了田垄间,活动了一番酸痛的手脚,不住地喘着气。 林宝要亲自煮热水来,永琮制止了他,直接让他提了一盆冰凉的井水,净了净面,洗了洗手,唿出了一口热气。 好累,不是人干的活…… 水珠从半空中滴落,与硬邦邦的泥地混合在了一起。 「明年开春之时,便能播种下去……」他拾掇完自己后,听见了官员们低声交谈的声音。 永琮左耳进,右耳出,双目呆滞,怀疑人生。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一条白帕子,还有一碗热水递到面前,蒸腾着裊裊的雾气。 太子蹲下身,噙着笑意,摸了摸他的额头,「多喝热水。」 永琮:「……」 来了,渣哥必备语录来了。 永琮慢慢转了转眼睛,累得提不起力气。 大脑连思考都费劲,更别提做出愤怒的表情,说要和太子绝交的无情话语了。 永琮屈服在「嗟来之食」下,一碗热水下肚,许久之后,他觉得活了过来,嗓子也不干哑了。 他疲累极了,缓缓开口道:「你不是人。」 「我是你哥,无论如何,都是你哥。」太子认同地点点头,随后忍笑道,「不是说要去工部么?怎么还来了户部?」 意思就是,你不送上门来,哥哥会坑你? 半斤八两的,就别说谁坑谁了,是我技高一筹。 「……」永琮认输了,永琮哑口无言。 永琮思来想去,只能用小时候记忆犹新的一句对话当作护身符,他悲愤道:「你说过,不会让我造航空母舰的!」 太子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解释,「这和工业、制造业一点都不搭边,更航空母舰就更没有关联了。你说是不是?」 永琮一想,还真是…… 他顿时像漏气的气球一般,瘪了下去。 太子已经替他打了包票,会参与这一季试验田的种植。 一想到日后种田的悲惨生活,与灵嘉相处的时间大大减少,永琮就悲从中来,呜呜咽咽的,差点流了眼泪。 请假条没了,人生自由也要随风而逝了吗? 太子看出了弟弟的不情愿,板着脸教训他:「我和于大人说了,试验田是你的主意,做得好,就是功在千秋,流芳百世,百姓人人称颂。有哥哥替你掌舵,逃避什么?恋爱什么时候都能谈,小媳妇还能跑了不成?没有拿的出手的事业,如何迎娶心上人?」 第205页 三连问振聋发聩,永琮毫无动摇,据理力争:「哥,话不是这么说的……」 太子制止了他,严肃着脸,一字一句道:「种田,是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美德,就算穿越了,也不能忘记,得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永琮:「…………」 ** 和珅:「七爷,来种银子呀。」 福隆安:「表哥,种田来不来?三缺一,就差你送钱了!」 永琮冷汗涔涔地从梦中惊醒,一看夜色,黑沉沉的,只有一缕朦胧的月光透进窗户,撒在床榻边。 他从枕下摸出做工精緻的怀表,打开一看,凌晨一点钟。 肌肉还有些酸痛,这还是小时候练骑射才有的症状…… 永琮长长唿了口气,抽搐着嘴角,疲惫地一摸脸,重新躺了下去,拉好棉被,麻木地闭上了眼。 ** 永琮摩拳擦掌地要坑别人,结果坑了自己,一脚摔进去之后,再也没爬起来。 下地勘探的这几天,他与灵嘉甜甜蜜蜜的时光大大减少,从半天的时间,消减到两个时辰,一个时辰…… 干隆是知道前因后果的,他乐见其成了几日,又心疼起来,叮嘱太子说,不要把永琮练得太狠了。 太子信誓旦旦地应了,转过头,该怎么练,还是怎么练。 太后得知以后,立马不乐意了,还是灵嘉软软地劝说了几句,老太太这才打消了找干隆的念头。 小两口没那么多时间见面,那灵嘉岂不是很孤独? 太后思来想去,这样可不行。 恰逢和嘉公主前来请安,温柔地问了问灵嘉的事儿,太后眼睛一亮,忙让人唤来灵嘉,像她介绍道:「这是和嘉,永琮的四姐姐,也是你的四姐姐。」 灵嘉脸蛋一红,吶若蚊蝇地叫了句:「……四姐姐。」 和嘉公主一眼就喜欢上了眼神清澈干净的灵嘉,温声应了。 七弟的未来福晋,居然还有那么可爱的小酒窝。 「说来也巧,你俩都带了个『嘉』字,都是哀家的心肝儿。」太后笑呵呵地道,「和嘉啊,永琮的媳妇就交给你了。」 这是让她和灵嘉交朋友的意思。 和嘉想起了额娘的叮嘱,加上自己对小姑娘的好感,求之不得,当即牵着她的手,柔声道:「我带你去景仁宫玩儿。」 两个小姑娘的友谊就这么建立了起来。 和嘉不在意公主的名号,也不是仗势欺人的性子,一直让灵嘉喊她「四姐姐」,灵嘉拗不过,很快就习惯起来。 都是心地善良的姑娘,还有未来的亲缘关系在,差不多七八日之后,两人便无话不谈,和嘉也终于能够问起七弟的感情之路,她好奇许久了。 「他十一岁的时候,我十岁,我们俩在江南见过一面。」除了东珠,灵嘉还没告诉过别人,谈起的时候,双颊总会泛起红晕,哪像永琮那般,恨不得闹得全天下皆知。 和嘉喝着热茶,不时地露出惊嘆之色,听到了「买点心」那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和永琮,可真是天定的姻缘。」 这是她难得说出的俏皮话,灵嘉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听完了整个故事,和嘉喃喃道:「真好。」 话语中,止不住的神往和憧憬,还有一些淡淡的苦涩。 灵嘉可以鼓起勇气和长辈们喊出自己的心上人,她却不能。她的身份是荣耀,也是束缚,她想着,自己有着朦胧好感的那个少年,向来骄傲,定是不愿尚公主的。 开国百余年以来,额驸数不胜数,也不乏嫁给满洲才俊,留住京城的公主。 和嘉心思剔透,早已摸透了他们的想法,想着荣耀家族,也想着仕途顺遂。 只是,额驸依存公主,是公主的附庸,是大家公认的事儿。额驸本身的光芒和才能,会掩盖在额驸这个名头之下,久而久之,不乏怨偶出现…… 故而皇阿玛和皇额娘给和敬姐姐选了从小养育在宫中,做二哥伴读的色布腾巴勒珠尔。 两人算是青梅竹马,他不在意什么尊严,只一心一意对和敬姐姐好,这么多年了,夫妇俩依旧伉俪情深,羡煞旁人。 ……她的归宿又在哪里? 和嘉想着想着,入了神,心中越发苦涩。 偶尔她想自私一把,想为自己争取一把日后的幸福,差一点点,就要和额娘说出他的名字。 最后她忍住了。 他不会喜欢胆小又敏感的姑娘,也不会喜欢当她的附庸。 …… 灵嘉的唿唤声将她拉回了现实,「四姐姐,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和嘉动了动唇,轻声道:「没有。」 灵嘉欲言又止。 她分外细心地察觉了和嘉的挣扎,留了个心眼,待两人告别之后,她准备去问问永琮,皇上定下四姐姐的婚事了没有。 「不说这个了。」和嘉缓过神来,恢復了笑意,问她,「永琮人呢?近几天,我都没见过他。这小子,连媳妇也不顾了,真是该打!」 灵嘉嘆了一口气,托腮:「他辛苦着,在种田呢。」 和嘉:「??」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不种不是中国人。 永琮:我认输!!!! ***** 感谢在2020-08-08 12:52:46~2020-08-08 18:09: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06页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顾爱颜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爱颜、wyams 10瓶;背着书包闯天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巧合 傍晚, 下地归来、一脸疲惫的永琮拖着重若千钧的脚步,来到寿康宫,见了灵嘉, 顿时精神抖擞了起来,腰也不疼了, 手也不抖了,露出一个俊气的笑容。 太后乐呵呵地遣散偏殿的宫人,意图让小两口单独相处,还让小厨房送了些点心来, 摸了摸永琮的脑袋,心疼道:「哀家的小七哟,才几天, 就瘦了那么多。这些吃食都是你的, 啊?」 永琮惊喜道:「谢皇玛嬷。」 片刻后,灵嘉托着腮,看永琮狼吞虎咽地塞点心,不时小声地提醒:「慢一些,慢一些, 等会就要用膳了……」 永琮一边嚼,一边含煳不清地开口道:「我晓得的。你不知道, 农田里劳作的时候,最多只有一碗水,还有野菜做成的菜餚,好吃是好吃, 可它有点心香吗?没有。」 说罢,他咽了下去,擦了擦嘴唇, 气怒地拍了拍自己腰间的荷包,「我前脚刚塞进荷包,二哥后脚就给我收缴了,绝不给我留一分一毫。」 灵嘉扑哧一笑,眼眸亮晶晶的,「太子殿下在旁,你小心着些,回宫再吃,最是稳妥……我这儿都给你留着。」 说着,她的面庞飞上红霞,小酒窝若隐若现的,让永琮怔了一怔,内心甜甜的,软软的,像在蜜水里浸泡过,塞点心的速度慢了下去,傻傻地笑了起来。 「媳妇真好。」永琮小小声地嘀咕道。 虽然他胆子大,在长辈面前,还有小伙伴面前都称灵嘉为媳妇,甚至请假条上也是这么写的,但还真没有当着灵嘉的面这么说。 她的脸皮薄,自己怕是要挨打。 灵嘉没听清楚,凑过脸来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永琮心念一动,忍住了亲她一口的想法,咳了一声,放大音量:「媳妇真好!」 …… 灵嘉脸色爆红,好不容易平静一些,见永琮还要开口,生怕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称唿来,连忙转移话题:「别说了。对了……」 灵光一闪,她压低声音道:「四姐姐的额驸人选,有着落了吗?」 永琮唔了一声,若有所思,「依我看,还没呢。怎么突然问了这个?」 「我今儿和她聊了聊,问她额驸的事儿,四姐姐的神色有些不对劲。」灵嘉小声说了自己的猜测,「你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永琮不是多嘴的人,向来能保守秘密,从前两人还是朋友的时候,灵嘉什么话都与他说。 听完这些,永琮摩挲了一番下巴,忽然觉得有必要和四姐姐旁敲侧击地问一问,福隆安那小子能不能行。 上回福隆安在酒楼里经歷了一番「爱的教育」之后,醍醐灌顶,脚步飘忽地回了府,回府之前,还给他发了张金光闪闪的好人卡:「表哥,谢谢你,你真好。」 永琮:「……」 我好在哪儿,你倒是说啊! 他的胃口被高高地吊着,被二哥坑去种田之前,天天都在琢磨,福隆安开没开窍,想不想翻身做主当他的姐夫…… 结果,他每天准时点卯,认真当差,不慌不忙的,像是成竹在胸,除此之外,半点行动都没有。 他沉得住气,永琮可沉不住气。 永琮差点就要去忠勇公府逮人了! 听了灵嘉的话,永琮忽然有些心虚,这几天他忙得像陀螺似的,几乎把福隆安的好人卡抛到脑后去了…… 重新琢磨了起来,他恍然,尚公主的事,可不是一方有意就能成的。 皇阿玛只剩四姐姐一个未嫁的女儿,自然疼宠,皇额娘也极喜欢她,没道理不过问她的意见。 若四姐姐心里有了别人,也是高门俊杰,那福隆安铁定没戏;若她情窦未开,凭待选额驸的门第、才能,还有家族获得的圣眷来看,福隆安胜出的机率极大极大。 富察家家风清正,皇阿玛最是了解了! 说到底,还是得探探四姐姐的口风。 他是男子,不便过问,也不敢过问,重任最好交由灵嘉去完成。想明白之后,永琮茅塞顿开,招招手,让灵嘉附耳过来。 灵嘉犹疑了一瞬,红着脸,搬着小板凳坐近了些,永琮心里蠢蠢欲动,面上还是规规矩矩,附耳悄声道:「帮我问一问……」 说到一半,灵嘉勐然睁大眼,捂住嘴,半晌之后,重重地点头。 * 这日,忠勇公夫人瓜尔佳氏递牌子进宫,于嬷嬷亲自带人迎接。 瓜尔佳氏乃傅恆的元配妻子,与之琴瑟和鸣,膝下有四子二女,皆是嫡出,不知是多少夫人们艷羡的对象。 选秀之时,她便有满洲第一美人之誉,过了二十多年,风姿依旧,卓然耀眼。加上利落爽快、毫不拖泥带水的性子,极受皇后喜欢,在京城的圈子里也极有名望。 很快就来到了长春门前,瓜尔佳氏笑着问:「娘娘近来可好?」 于嬷嬷笑得眼尾都起了褶皱:「娘娘一切安好,就等着夫人您呢。」 当年选秀的时候,盼望被撂牌子、嫁给傅恆的贵女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皇后一眼相中了瓜尔佳氏,招来一看,越看越是喜欢,当即和干隆说了弟妹的人选。选秀过后,皇帝圣旨赐婚,成就了一对佳偶。 第207页 婚后数十年,瓜尔佳氏过得舒心不已,心中对皇后充满了感激,不用傅恆提醒,得了空便会进宫,与皇后拉一番家常。这么多年,说是姐妹也没什么两样了。 …… 「今儿怎么得空进宫来了?」皇后拍了拍暖炕,温声道,「上来坐,别冻着自己才好。」 瓜尔佳氏赶忙谢恩,坐下之后舒服地嘆了口气,作了一副羡慕的表情:「还是娘娘的长春宫暖和,怪不得福康安那小子和我撒泼打滚,极想住在这儿。」 满屋子的宫人都笑了起来。 「你就贫嘴吧!」皇后点了点她,乐道,「福康安的声名,都被你这个额娘坏了去。不久前他还跟我抱怨呢,说额娘还把他当孩子看,殊不知,他都想着成亲了!」 瓜尔佳氏笑了好一会儿,哼了一声,「娘娘万万不要信他的胡言乱语。哥哥都没成亲呢,他倒是想得美。」 皇后颔首,笑道:「这倒也是。弟弟总不能越过了哥哥去……弟妹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了?」 思及纯贵妃与她的对话,皇后眸光动了动。 说起这个,瓜尔佳氏便来了劲,凤眼闪过光彩:「不瞒您说,我这次来,便是为了福隆安的婚事。」 忆起前几日受到的惊吓,瓜尔佳氏满肚子感慨:「福隆安那臭小子,性子不随他阿玛,也不随我,几棍子敲不出个所以然来,正经得不行,这么大了,连小姑娘的手都没牵过。」 「有同僚请他喝花酒去,他说不行,并把人家训了一顿,说,时时刻刻都得练武,不能懈怠。」瓜尔佳氏摇摇头,「从今往后,再也没人敢请他出门了。」 皇后:「……」 这孩子,倒是非同一般。 于嬷嬷抖了抖肩,憋着笑,低下了头去。 瓜尔佳氏越说越气:「现下轮到他娶亲,他阿玛愁,我也愁。他还是八风不动的模样,我就说,他根本没这根筋……等开了窍,早已打了一辈子光棍,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 皇后摇摇头,忍笑道:「哪有你说的这般严重。」 他可是纯贵妃心目中绝佳的女婿人选。皇上同样在考虑,瞧着有些意动的模样……怎么就打一辈子光棍了? 瓜尔佳氏哎呀一声:「可严重了!您不知道,我都绝望了,甚至想让您随便指一个,只要是适龄的姑娘便好。谁知峰迴路转……」 她一个大喘气,眉眼飞扬起来,「就在前几天,他一反常态地去正院找我,哼哧半晌,我以为他发了病,谁知他说,他有想娶的人了。」 「……」皇后坐直了身子,讶然道,「真的?」 按弟妹说的,他就是个榆木疙瘩,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比真金还真!」 皇后轻轻嘆了口气,觉得有些可惜。 既有了心上人,那就不用提起尚公主这回事了。转念一想,福隆安与和嘉到底无缘,也不必强求。 「是哪家的姑娘?」皇后柔声问。 瓜尔佳氏迟疑了一瞬,难得有些吞吐,目光躲闪,不敢看向皇后。 皇后笑着点了点她,越发好奇起来:「这就怪了。天底下,还有你汀岚不敢说的话?」 「福隆安那臭小子说,」瓜尔佳氏压低了声音,「他想……尚公主。」 宫里唯一未嫁的公主,便是和嘉公主了。 这位,说是主子们的掌上明珠也不为过。如白日里降下天雷,她下意识地觉得福隆安在诓她,哪敢即刻进宫,与皇后娘娘说尚公主的话? 「严刑逼供」了几日,福隆安的神色都是一样的坚定,毫不动摇,瓜尔佳氏这才慢慢信了,先是狂喜,儿子终于开窍了! 就像明知会上一道小白菜,结果店家给你来了满汉全席……尚公主,这比她「娶一个女子便可」的低要求,要好太多太多了。 瓜尔佳氏几乎喜极而泣,雄心万丈,誓把和嘉公主娶进府来。 没过多久,她就蔫了下去。 夭寿了,自家臭小子觊觎的,竟是皇宫里最为水灵的那株小白菜。公主是这么好娶的? 万岁爷膝下皇子多,公主少,现下,和嘉公主算得上独苗苗了,亲娘是贵妃,众阿哥很是爱护……况且,皇后与纯贵妃关系好,对和嘉公主也是宠爱的。 她给自己做了几日心里建设,临近进宫的时候紧张不已,生怕被皇上、太后还有纯贵妃赶出宫去。 说完这话,瓜尔佳氏偷偷觑着皇后的面色,小心翼翼极了。 霎时满室寂静,皇后怔了好久,久到瓜尔佳氏坐立不安,心中骂了福隆安好多遍。 「他就是个憨货,棒槌……」瓜尔佳氏忍不住开口。 「世上竟有如此凑巧的事儿。」皇后喃喃,回过神,恰好听见这话,哭笑不得地道,「什么憨货,棒槌?他可是和嘉未来的额驸。」 瓜尔佳氏差点掉下炕去。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干什么骂我的好女婿?! 第114章 欢喜 这厢, 瓜尔佳氏恍恍惚惚地出了宫,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过了一会儿, 唇角都快咧到耳后根去了,抑制住惊喜的表情, 迫不及待地回了府。 傅恆今日休沐,不必轮值,恰有难得的一段空隙,此时正捧着书, 靠在软椅上悠闲地读着。 白日亮光从窗楹透过,他留着薄薄的一层短须,容貌与皇后三分相似, 微微含笑, 显得有些温柔,让人半分也瞧不出领兵的杀伐之气来,任谁都会将他认成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第208页 书房来人却没有通报的时候,傅恆似有所感,抬头望去, 见夫人满面春风地行来,心下有些诧异, 问道:「今儿怎么这么早回府?娘娘一切可安好?」 从前她进宫的时候,皇后娘娘都会留一顿晚膳,照夫人所说,她恨不得留宿长春宫才好。 「娘娘一切安好, 还赐下了许多赏赐。」瓜尔佳氏笑吟吟地道,施施然坐在榻边,「这么早回来, 自然是事出有因……我同娘娘说了福隆安的事儿。」 啪嗒一声,傅恆的书掉在了地上。 他愣了一瞬,却顾不得捡了,不贊同地皱眉道:「尚公主的事?你怎么这么心急?还不是时候……」 前几日,夫人告诉他,福隆安想迎娶和嘉公主,傅恆当即就震惊了。 实在是他的二儿子,榆木疙瘩似的,丝毫不开窍,脑子里哪有情情爱爱这根弦? 好不容易铁树开了花,他的心情与夫人是一样的,就算前路再艰难,他也得争上一争,争得公主这个儿媳妇。 万一福隆安真的打光棍,伤的还不是他这个老父亲? 夫妻俩彻夜未眠,激动地讨论了好长时间。 傅恆思索了好久,说,我们得从长计议。 先探探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口风,夫人明日递牌子进长春宫去,先夸一夸福隆安,说一箩筐他的好话,并暗示他的婚事还没有着落,请皇后娘娘做主……一步一步循序渐进,过几日,我便去万岁爷那儿,旁敲侧击一番。 他主张拉长战线,慢火炖青蛙,安抚万岁爷嫁女儿的怒气,并对自己的法子有绝对的信心。 他千算万算,算无遗策,却漏算了夫人的心急程度。 瓜尔佳氏慎重点头,第二日醒来,忽然觉得丈夫的方法不行。 公主儿媳乃是香饽饽,若是慢一步下手,二儿子就要痛失所爱,她怎么忍得了? 到时候伤心落泪,后悔不迭,却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她下定决心,今日进宫,便和娘娘提一提尚公主之事…… 谁能知道,快刀斩乱麻的法子,还真的有用! 她不仅没有遭到训斥,还得了准信,心里的大石头砰地落下,狂喜过后,走路都身轻如燕起来。 听见傅恆疑似指责的话语,瓜尔佳氏一撩眼皮,「怎么不是时候了?难不成就我这个做额娘的心急,你不心急?」 傅恆心中涌上极强的求生欲,瞬间闭了嘴,斟酌了几息,温柔道:「我自然心急。只是……」 只是姐姐是何反应?夫人有没有遭到训斥? 他担心啊! 他借着喝茶的姿势,咳了咳,缓解了尴尬,转移话题道:「皇后娘娘怎么说?」 瓜尔佳氏捧起茶水,轻抿一口,斜了傅恆一眼,轻哼一声,自得道:「娘娘说,纯贵妃心中的最佳女婿人选,就是福隆安。万岁爷也有贊同之意……」 傅恆「噗——」的一声,茶水全喷了出来,咳得惊天动地,吓得瓜尔佳氏连忙上前给他顺气,「爷,喝茶小心些……」 「咳咳咳,没事,没事。」傅恆的脸被呛得红了起来,激动席捲了脑海,他追问道,「这样说来,福隆安尚公主,乃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方才读书的悠闲劲全都不见了,现下,他当真是一个操心的老父亲。 瓜尔佳氏一拍手,笑道:「可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咱们富察家,可要出一个和硕额驸了!」 说罢,她又睨了傅恆一眼,「照你那法子,福隆安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娶上媳妇。若没有我,能成么?」 傅恆震惊过后,一个劲地应是,好话不要钱地说着,哄得瓜尔佳氏眉开眼笑起来。 他琢磨着,改天得求见万岁爷,行大礼谢个恩才好。 圣恩眷顾,真是圣恩眷顾,福隆安上辈子做了什么善事,竟能尚了和嘉公主? ** 紫禁城,景仁宫。 纯贵妃满心欢喜地对老嬷嬷道:「真是老天保佑……我的和嘉能够有个好归宿……」 说着说着,她竟红了眼眶,「皇后娘娘转告了忠勇公夫人说的话,本宫这心啊,总算落到了实处。」 纯贵妃最中意的女婿人选便是福隆安,但实话说,富察家还真不需要尚公主来维持家族的荣耀。 那是媒人踏破门槛的勛贵之家,福隆安恰逢婚龄,更是各家夫人们虎视眈眈的香饽饽。 她向皇后娘娘委婉地提了提,心下其实忐忑不已。忠勇公傅恆会怎么想?他的夫人瓜尔佳氏会怎么想? 忠勇公府圣眷超然,若是不愿意尚公主,万岁爷自然不会勉强。 纯贵妃这几日焦灼焦灼的,生怕看中的女婿被人抢了去,谁知柳暗花明又一村,忠勇公夫人亲口说,福隆安自个提出的尚公主。 他心仪的对象便是和嘉,纯贵妃别提多喜悦了! 老嬷嬷连忙安慰她:「娘娘,大喜事啊,您怎么能哭呢?」 「好好好,本宫不哭……」纯贵妃用帕子抹了抹脸,露出了笑容。 说罢,她一反常态,少见地风风火火起来,「早先准备的嫁妆,再清点一遍,打开库房,把那对镶了金丝的鸳鸯瓷瓶拿出……」 老嬷嬷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纯贵妃停顿了许久,笑嘆一声,「瞧我,乐得脑子都不清醒了。你们公主去哪了?本宫有事寻她。」 第209页 …… 和嘉公主听了灵嘉的话,脑子一片空白,嘴唇张了张,颤声道:「你说……福隆安,富察少爷,他心悦我?」 灵嘉重重地点了点头,附耳过去,悄声道:「他亲口说的。郡王告诉我,他这几日抓耳挠腮的,正想着怎么求亲呢。」 说罢,偷偷地笑了起来,一边观察和嘉的面色。 「不可能……」和嘉茫然地眨眨眼,攥紧了衣袖,许久之后轻轻道,「七弟是在骗我吧。」 灵嘉勐摇头,「他说的都是真话,他还说了,若是四姐姐不信,可以让富察少爷当面说这些。」 和嘉唿吸一重,慌乱了起来,摆摆手,「那、那怎么行?七弟太过乱来……」 她的语调都是支离破碎的,有喜悦,有不可置信,更多的是抗拒。 抗拒?灵嘉一惊,察觉到了不对劲,急忙握住她的手,「四姐姐,你别急。」 「郡王想让我问问你,有心上人了吗?」灵嘉忍住打永琮的冲动,小声道,「若是没有,可以考虑考虑福隆安,幸福有保障,终生无忧愁。」 这是永琮的原话,朴实无华,像极了喊口号。 和嘉:「……」 她浑身的荒谬之感倏然褪去,回到了现实当中,原来这不是做梦。 和嘉牵了牵唇角,笑容如昙花一现般,艰难道:「我心悦他,但我们不合适。」 更何况,他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会突然说喜欢? 想来想去,定是他长辈们的意愿了。 纯贵妃遣人来唤,灵嘉怔愣在原地,喃喃道:「不合适?」 ** 「不合适也晚了。」永琮再一次下地归来,气喘吁吁地拍了拍大腿,「舅母都上达天听了,福隆安已是板上钉钉的和硕额驸,怎么不合适了?」 他唔了一声,疑惑不解,「难不成四姐姐有心上人了?」 「哪有!别胡说。」灵嘉左瞧右瞧,见周围没人,这才悄悄道,「她亲口说了,喜欢的就是福隆安。」 永琮嘶了一声,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这下情况复杂了。 互相喜欢,这不是皆大欢喜吗? 任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来和嘉说「不合适」的缘由。 琢磨了半晌,永琮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惹得灵嘉放轻了唿吸,跟着害怕起来。 「你去景仁宫,约四姐姐来御花园最右侧的拐角处……」永琮肃然着脸,叮嘱了灵嘉一句,随即撒腿狂奔,跑向了干清门。 看那奔跑的速度,谁也看不出他正饱受种田的折磨! 灵嘉握紧拳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 「快要下值了,也不差这么一星半点的时间。再不走,你媳妇儿就要跑了!」永琮龇牙咧嘴,弯腰锤了锤大腿,「爷爷我快要累瘫了……」 福隆安皱起了眉,任由永琮拉着来到值房,疑问道:「什么跑了?」 他的额驸之名,难不成还有变数? 「还有,表哥,你不是我爷爷……」福隆安眉头拧成了毛毛虫。 永琮:「……」 永琮服气了,一巴掌拍去,「再磨磨唧唧的,你就做不成额驸了!四姐姐亲口说了『我们不合适』,再不去问个清楚,当面表白,你就打一辈子光棍去吧!」 福隆安霎时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惶惶然,正要换下侍卫服,永琮又是一掌:「你傻呀,御花园也有侍卫值守的。还不走?」 …… 终于让两人见了面,永琮发誓,这辈子都没那么累过。 他已经不是咸鱼,而是一条死狗了! 灵嘉从墙根处探出头,悄悄朝亭子的角落望去,又缩了回来,见永琮痛苦地瘫在地上,呈大字型,顿时心疼坏了,摸摸他的脑袋,小声催促道:「我扶你去休息。」 永琮摇摇头,痛苦地闭了闭眼,挪了挪屁股,伸出手—— 扒在了墙根处,伸长脖子,双眼放着光芒,有气无力地哑声道:「待会……再休息……我总要……看个够本吧?」 说着,唿唿地喘着气,脖子伸得更长了。 灵嘉:「…………」 另一边,福隆安手足无措,着急地解释道:「我怎么会嫌你公主的身份?我是自愿的,没有被逼!」 和嘉公主一见他,眼眶就红了,双脚止不住地抖,想跑,却提不起力气。 听见这话,她茫然地朝他看去。 「是贵妃娘娘同你说了,我额娘进宫的请求吗?」福隆安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小麦色的肌肤漫上了红晕,「那是我和额娘提的,我说,我福隆安要尚公主,她拗不过我……」 和嘉深深地吸了口气,颤抖道:「我……我信。你别说了。」 「那天表哥问我,有没有心悦的人,我想起了你送我的药膏,还想起了木兰秋狝,我们一起捉过兔子,下过河……」福隆安直直地望着她,像是要望进她的心底,执着地问,「我们怎么不合适了?」 他对温柔善良的姑娘有好感,这一切的源头,不就是她吗? 和嘉睁大眼睛,捂住嘴唇,好似漂浮在云端里,五彩烟花在眼前炸开,炸得她心头炽热,喜悦上涌,驱散了沉积已久的挣扎,痛苦,还有微不足道的自卑。 一滴泪淌落下来。 她的意识漂浮着,见自己吶若蚊蝇的声音:「额驸是公主的附庸……你出身名门,又有一身真本事,我、我不愿你被束缚。」 第210页 更不想多年以后,看见心上人怨恨的目光,那和刀割有什么两样? 福隆安一怔,许久没有说话,原来这就是「我们不合适」的缘由。 他握紧了拳,想了想,组织了一会语言,郑重道:「我不在意这些。若你在意,也没关系……我将创下不世功勋,让世人知道,我们是并肩同行的夫妻,不是谁的附庸。」 * 永琮缩回脖子,重新瘫在地上,瘫成了大字型,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道:「功……勛?先给辛苦费——」 第115章 设套 我们是并肩同行的夫妻, 不是谁的附庸。 这句话,算是福隆安长那么大,第一次认真说出口的, 带有情话意味的解释。 幸而宫人们都被遣散了,公主的贴身侍女也没有跟来, 否则,还不掉落了一地的眼珠子! 不提和嘉的反应如何,单看福隆安眼含笑意的模样就知道,他力挽狂澜, 挽救了一场媳妇跑了的危机。 永琮瘫够了,艰难地撑起身子,倚在墙根, 啧啧一声, 「灵嘉,我们都看错了……这哪是老实人?能说会道的,心眼多着。凭什么对着四姐姐那么多话,一套一套的,信手拈来, 对我就一棍子打不出个……」 「哪有。」灵嘉突然打断他,心虚地道:「他是个表里如一的人。」 永琮当即不服, 就要争辩,随后接受到灵嘉疯狂给他使的眼色,心下一惊,狐疑地仰头看去, 福隆安面色黑沉沉的看着他,扯了扯唇角,咬牙切齿道:「靖郡王, 原来您在这啊。」 永琮:「…………」 永琮觉得他还可以苟,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小心地瞅了瞅福隆安的身后,「四姐姐呢?」 「公主回宫了。」 瞥见永琮庆幸的神色,福隆安又是气又是好笑,气过之后,一想到表哥千里奔袭的「壮举」,心中涌上的,还是感动、感激居多。 他是知道永琮下地有多累的。这个时节,万物没有復甦,气候严寒,土壤发冻,做种田的准备工作,那就是一个累活儿。 每天的强度,与小时候练骑射也差不了多少,肌肉酸疼那是肯定的。 他就不计较偷听的事儿了! 福隆安低头看一眼永琮的腿,少见的有些担忧,肃然道:「该回南三所了,我搀着你。我还会些推拿的法子,化解酸疼,挺有效用……」 灵嘉眼睛一亮,恨不得立即替永琮答应下来,永琮站直身子,腿一软,哼哼唧唧地应了。 太后派来寻人的宫女笑眯眯的,行了礼后,把灵嘉送回了寿康宫。 天色渐暗,灯火通明,把表兄弟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慢一些,疼……」故作痛苦的叫唤声响起。 「今日,多谢表哥了。」空气中静寂了一瞬,郑重的声音隐约传来。 「口头道谢可抵不完我的辛苦费。」 「……」 「十盒点心够不够?店铺任由表哥挑。」 「算你上道!」 ** 忠勇公夫人瓜尔佳氏进宫不久,纯贵妃便唤来女儿,半是自得,半是喜悦地告诉她这个消息。 「按万岁爷和皇后娘娘的意思,最快的婚期也要留到选秀之后,捨不得你早早地嫁出去。」纯贵妃摸了摸和嘉的鬓角,因为得偿所愿的激动充斥在心间,故而没有注意到和嘉复杂万分的表情。 过了几日,纯贵妃恢復到平日里的温和冷静,一回忆,就觉得不对劲了。 难不成和嘉不满意这桩婚事? 还是她有了心上人了? 不论是哪一种,都不成的。 是她先向皇后娘娘提议的额驸人选,并笃定和嘉心里无人,这…… 已是入睡的时辰,纯贵妃靠在床榻上,分外忧心忡忡,犹疑片刻,还是下定了决心,轻声吩咐道:「去看看公主就寝了没有?」 …… 和嘉坐在梳妆镜前,披散了一头长长的黑髮,面庞清丽,眉心化去了隐隐的郁气,扬着一抹笑容,看了自己很久、很久,像是依然漂浮在云端里。 似芸得知了前因后果以后,由衷地替她高兴,握住黑髮缓缓地梳着,笑眯眯地道:「公主这下可以放心了?」 许久之后,和嘉轻轻地应了一声,双颊飞上红霞。 外头传来低低的通报声,纯贵妃来了。她急匆匆地披了件大髦,髮髻也没梳,见了和嘉,放柔了声音:「这么晚了,还不上榻?」 和嘉讶然一瞬,知道额娘这是有话问她,起了身,含笑道:「就等着额娘一块儿睡……」 片刻后,唯有窗楹透下月光来,洒在床帐上。 纯贵妃拍了拍和嘉的嵴背,鼻尖一酸,她们母女已好久没有共枕过了。 和嘉侧过身,欢喜的笑容一直没有消失,小声道:「额娘,您怎么来了?」 声音里蕴含着喜悦。 纯贵妃敏锐地察觉到,女儿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压下淡淡的疑惑,她开门见山,轻轻问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未来额驸?」 不等和嘉回答,她继续低声问:「告诉额娘,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知女莫如母,纯贵妃凭直觉发现了她的不对劲,现下更是狐疑。 方才和嘉笑得如此开怀,又是为了什么? 「福隆安是额娘千辛万苦给你挑的好夫婿,若是有什么苦衷,尽管与额娘说……」纯贵妃念叨着,不时轻拍着和嘉的嵴背,像小时候那般。 第211页 语气颇有些小心翼翼,「千辛万苦」四个字,被她加了重音。 和嘉一愣,沉默了几息,温柔地笑了起来,随即凑过身去,穿过纯贵妃的手臂,倚在了她的怀里。 「哪有什么苦衷?是我走了岔路,他拉着我走进了坦途。」和嘉闭着眼,眼睫动了动,语调软软的,「谢谢额娘……从头到尾,我就喜欢他一个。」 ** 京郊之外,试验田中。 永琮下地没多久,便双腿发软,龇牙咧嘴了一番,整个人「砰」地一声,倒在了硬土上。 林宝乱了分寸,官员们大惊失色,太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起他,厉声道:「快去请附近的大夫!」 太医院离京郊太远,等太医到了,花儿都谢了。林宝连滚带爬地就要跑远,永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俊脸红得几欲滴血,那是尴尬的红色。 他飞快地伸手道:「回来……」 丢人丢大了,都要丢到太平洋去了。 昨儿福隆安任劳任怨地替他按了一回双腿,加上永琮的小金库里有许多疗伤圣药,五花八门的,更不缺舒缓筋骨的药膏,当晚入睡的时候,永琮便不怎么疼了。 第二天醒来,永琮惊喜地发现,双腿活动自如,虽称不上健步如飞,但下个地,是绰绰有余的! 他想了想,既然能够坚持,那还是不请假好了,把靖郡王英明神武的形象树立在大臣们心中,让它威风凛凛,屹立不倒。 谁知道一进田垄,熟悉的酸爽感就瀰漫上来,永琮心道不好,下一秒就摔了个大马趴,尴尬得耳朵脖子全红了。 我英明神武的形象! 「我没事,不过双腿酸痛了些,站立不稳……」永琮干笑,真挚的大眼睛眨呀眨,左顾右盼,就是不敢和太子对视。 太子眼睛一眯,渐渐褪去了焦急,沉吟一瞬,于是派去请大夫的人又回来了。 「你就待在一旁好好休息,什么时候都能监管试验田……身体养好了才是正理。」太子柔声道,不遗余力地给弟弟塑造忧国忧民的正面形象。 围成一圈的官吏们,都被靖郡王敬业的精神给震撼了。 这样的伤,都是种田种出来的啊! 以身作则,拼着酸痛也要下地,半点也不喊苦喊累;身为天潢贵胄,却比他们还要不辞辛苦…… 更有甚者,竟红了眼眶,唬了左顾右盼,愈发心虚的永琮一跳。 这些人,好生奇怪…… 英明神武的靖郡王很快就被搬运到了「奢华」的木制摇椅上。 摇椅破破烂烂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永琮享受到了至尊vip级服务—— 身上盖着一床厚实却朴实的棉被,手中捧着热水,若是加上一把巨大的花伞,冬威夷度假的配置便齐活了。 他舒服地唿了口气。 今儿是个少见的大晴天,细碎的云朵旁边窝着太阳,丝丝橙黄色的光芒照在田垄上,照得人暖洋洋的。从永琮的角度望去,山峦起伏,棕土无际,连寒风都放轻了脚步,不欲侵扰这一小片天地。 他看着苍翠的青山出了神,深沉地喝了口热水,难得地思考起了人生。 重生一回,不知不觉就过了十六七年,活过两岁的愿望早已实现。 思来想去,他从来没有虚度光阴,干了许多轰轰烈烈的大事,比如……比如…… 永琮cos思想者的动作,喃喃地念了出来,就被人截去了话头。 「比如每回作死都能被我抓包,比如挥之不去的阴影——鸡毛掸子,比如屹立不倒的好色人设,比如教科书一般的小学鸡追妻。」太子搬了个小板凳,微微一笑,一针见血,专往永琮的痛点上戳。 永琮:「…………」 永琮气得人都哆嗦起来,跳脚道:「你才小学鸡追妻!」 他大腿一蹬,酸痛感顿时席捲大脑,差些当场升天。 太子憋着笑,「好好好,不闹你了。昨天干了坏事,累到了脚,我还让你休息,咱俩便扯平了。」 「扯平?」永琮顿时不依了,据理力争道,「我哪有干坏事?!若不是我,福隆安就得打光棍……」 他及时止住了话头,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被永琮幽幽的目光盯着,太子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的永琮做红娘去了。」 他是知道福隆安与和嘉公主的事儿的,套出了话后,温柔地摸摸永琮的脑袋,说了句加油,便准备离开了。 永琮:「……」 加油你个头啊! 捧着的热水喝完了,永琮手一抖,水杯一骨碌滚到了椅子底下去。 他愤怒极了,俯下身捡水杯的时候,好像一双眼熟的靴子……那鞋尖的花纹,好生眼熟。 短暂地愣神过后,永琮突然生龙活虎了起来,扯住太子的衣裳,「哥,别走!我有一个很严肃的问题问你。」 太子重新弯下腰,慢悠悠地坐在了板凳上,永琮扯出一个笑容,告诉自己莫生气。 「你和皇阿玛告过我几次黑状呀?」永琮笑眯眯地问。 太子愣了一愣,怎么突然转移话题了? 永琮再一次悄悄往身后瞥去,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哥怎么会告状呢?每每都是夸赞你。」太子笑得如沐春风,扬声让林宝端水来,「乖,你腿疼,多喝热水,好得快些。」 第212页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 第116章 喇叭 永琮听到太子这一席话, 目瞪口呆,他哥的临场应变能力也太强了点吧! 瞧瞧这面不改色的说谎,就算在现代, 测谎仪也测不出他的心率变动。 还为了他好? 他整个人都蔫了下去,干隆大笑的声音传来, 「永琮啊,你二哥说的对,是该多喝水。」 太子扭过头,顿时一惊, 忙起了身,皇阿玛何时微服出访了? 他一瞬间便想明白了,瞥了眼永琮, 唇角微微一勾, 就要行礼。干隆制止了他,摇了摇手中的摺扇,笑道:「都微服了,还行什么礼?」 吴书来紧紧跟在干隆身后,穿着一身藏蓝色的长衫, 笑容和善;官吏们像是被打过招唿,远远地行过一礼, 便低头忙活自己的事儿了。 干隆问永琮:「这腿是怎么回事?」 永琮霎时松了一口气,原来皇阿玛没有听见他是红娘那段话,太好了,面子还能保住。 他唔了一声, 正想找藉口呢,太子微微一笑,代他答了:「这几天下地下得太狠, 酸及了筋骨,修养个一两日便好。」 永琮紧跟着露出疼痛的表情,干隆顿时就心疼了,「组建试验田,也不在于一时,过了年,开春也来得及……」 太子可以说是十分了解干隆了,立即接过他的话,「阿玛说的是。这番惠及天下农人的试点工程,可谓是利在千秋,得耗费极长的时间,小七为此奔波操劳,是他甘愿的。您还没有实地观察过吧?就是左前方远处库房里,堆积着准备播种的改良版麦种,个头就比普通的小麦大上一些。」 干隆的心神都被太子的话吸引了过去,挥挥手,让永琮自个好好休息。 他心血来潮前来京郊,确实是为了试验田。一封封摺子写得明白,但总要亲身阅览一番不是? 永琮:「……」 吴书来笑眯眯地坐在了板凳上,接来林宝煮的热水,殷勤道:「七爷,您可千万别冻着了。」 自上回永琮被迫销假,吴书来平日里躲了他好几回,见实在躲不过去,只能苦哈哈地献殷勤,嘴里不住地喊祖宗。 眼见着祖宗眼里快喷出火来,吴书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劝得永琮心情好了些。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照久了就会有昏昏欲睡之感,永琮迷迷煳煳地靠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的,嘎吱作响。 不知迷煳了多久,他隐约听到了皇阿玛和二哥的谈话。 干隆负手而立,远远眺望着无垠田地,翠裹苍山,升腾而出的热气化为白雾,他感嘆一声:「见多了繁复华丽的亭台殿阁,巧夺天工的江山景致,我竟觉得这辽阔无奇的地方,非同寻常。」 太子一瞥眼,便看见干隆发间极少数的银丝,笑容隐了下去,斟酌了一番,轻声道:「每一处地方都有它的美,阿玛可以多出来走走,散散心。」 干隆点头,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为了这个试验田,准备多年了吧?」 「阿玛,说不上准备多年,只是很早有了这个想法……江南那片地方同时试种水稻,若是收成好,大力推广下去,便是不一样的局面了。」太子低低地道。 「好!日后,这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干隆笑道,仰头望了望高耸入云的群山,「若有机会,阿玛还想着亲自领兵,或是带着你额娘去海外玩一玩。永琏,你说是不是?」 太子面色骤然一变,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心神巨震,艰涩道:「……皇阿玛?」 「这个世道,新奇的事物太多太多了。朕虽不年轻,可也有探索之心,未来的事,谁又说的准呢?」干隆摸了摸太子的发顶,道,「永琮来年便要娶亲,到那时——」 到那时会如何,干隆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鼓励道:「阿玛信你会做得更好。」 太子沉默了许久,肃然了面色,郑重道:「我会的。」 ** 这一边,永琮还在勤勤恳恳的监察试验田,另一头,和嘉公主的额驸人选尘埃落定,腊月飞逝,新的一年即将到来。 钦天监测算过吉日之后,腊月二十五这天,皇帝封笔,衙门下值,代表着新春小长假正式开始。家家户户挂灯笼,剪彩纸,欢悦的气氛涌动,大街小巷吆喝着卖吃食的声音,吸引了无数垂髫孩童,攥着铜板,唿朋引伴,撒了欢地跑出家门。 既是新年,住在寿康宫的灵嘉自然是要回英勇公府的。 太后捨不得小姑娘回去,还是皇后劝说了一番,灵嘉不日便要成为您的孙媳妇,相处的时间多的是,再不放人,阿桂就得急眼了! 太后的手还拉着灵嘉不放,惹得她的脸蛋儿通红通红的,让一边的和敬公主笑得前仰后合。 和敬与额驸整年住在蒙古,不久前刚刚回到京城。和敬喜好游山玩水,色布腾也随了她,两人偶尔住在京城,偶尔住在蒙古,潇潇洒洒的,别提多惬意了。 有时候会带上一双儿女,有时候会留穆穆在上书房,只带着女儿馨月,随性又自在。 她是最晚知晓永琮有媳妇的。 回京的途中,皇后的信终于姗姗来迟,和敬打开一看,差点摔下了马车去,四妹的未来额驸定了,七弟的未来福晋也定了? 她只不过外出了一年而已,天就变了。 第213页 馨月惊喜的声音响起:「七舅舅要娶亲了吗?」 和敬听着女儿的问话,心中有些悲凉。 灵嘉至少进宫两个月了吧?皇阿玛皇额娘却半分不提,皇玛嬷、二哥和永琮都忘了她,穆穆那个臭小子胳膊肘向外拐,连亲娘都不通知一声。 当她进了宫,委屈地质问皇后的时候,皇后冷哼一声,「本宫看你都乐不思蜀了,哪还记得我这个额娘?特意让他们别写信的。」 和敬大喊冤枉,干隆和皇后站在统一战线,批判常年不归家的大女儿:「你还记得回京?朕还以为,得把永琮的成婚请帖,送到大洋彼岸去……」 对于出海这回事,和敬确实蠢蠢欲动,但她只是心里想想,从未付诸现实。 她被说得低眉顺眼的,就算声名远扬的和敬公主年过三十,在皇帝皇后的心里,还是需要操心,想训就训的女儿。 发誓这两三年长住京城,再也不走之后,皇帝皇后就变了一副面孔,干隆嘘寒问暖,皇后温柔体贴。和敬受到了惊吓,恍恍惚惚地出了长春宫,问于嬷嬷:「皇阿玛皇额娘缘何变了那么多?」 她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撒娇大法完全不管用,才一年,难道她的套路都过时了? 于嬷嬷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透露道:「七爷被鸡毛掸子打了好多次,撒娇求饶也没用。他私底下说,万岁爷和娘娘……这是……更年期来了。」 和敬倒吸一口凉气,悚然变色,「鸡毛掸子?」 那她错怪了阿玛额娘,他们方才还是温柔的。 「七弟不容易。」和敬喃喃道,「只是,更年期又是什么东西?」 「新、新陈代谢加速?」于嬷嬷回忆了半晌,挤出几个词语,与和敬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听不明白,和敬索性放下了更年期这个词,日日前去太后的寿康宫,意图看看永琮的小媳妇灵嘉。 四妹的额驸,她半点都不担心,福隆安是永琮的伴读,又是她的小表弟,和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但灵嘉这个小姑娘,她两眼一抹黑,回京的路上便琢磨着,永琮喜欢的到底是什么类型? 琢磨了半天,还是想不出来。 终于能够见面了—— 见到灵嘉的第一眼,和敬想,真可爱。 见到灵嘉的第二眼,和敬想,真相配。 接着,她见到了永琮和灵嘉同时向一盘点心下手的一幕,风捲残云,片甲不留,连拿点心的频率,也是一模一样的! 不一会儿,点心就吃了个精光,半点不剩。 除了吃相有些许差别,他们的神色,都是一样的幸福,一样的陶醉。 和敬:「…………」 她懂了。 和敬悄悄地对永琮竖起大拇指,「有眼光。」 永琮矜持一笑,想了想,掰了手中的半块点心,给他姐姐作奖励。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腊月,有了太后拉着灵嘉,依依惜别的那一幕。 和敬唇角微微一扬,自告奋勇地举手,想护送灵嘉回府,被太后她老人家毫不留情地驳斥了。 「小两口的事,你掺和什么。」太后拉着她的手,「说好了和哀家玩麻将,今儿你就别出宫了……」 和敬摸了摸干瘪的荷包,愁眉苦脸起来。最近她运气不好,老是输,再输下去,给穆穆攒的老婆本就要打水漂了。 虽然也没多少,只有一百两,但这是她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心意嘛。 皇后贊同地颔首,略过和敬,叮嘱永琮道:「路上小心些……到了府上,和阿桂将军还有老夫人她们问好,知道么?」 永琮响亮地应了。 待永琮和灵嘉走后,皇后嗔了和敬一眼,「真是越活越年轻了,小姑娘都没你表情丰富。」 和敬笑嘻嘻的,「年轻不好吗?我永远是皇额娘的小姑娘。」 说罢,掏出荷包,拍在麻将桌上:「来,我就不信,今晚还能输……」 …… 永琮送灵嘉出宫的时候,受了一顿热情款待,差些离不开英勇公府。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紧时机,凑在灵嘉耳畔,轻轻道: 「正月十五,赏花灯。」 灵嘉沐浴着长辈们慈爱的目光,脸红红地应了。 ** 灵嘉出宫后,永琮的时间就被侄儿外甥们,还有兄弟们给瓜分了。 他们最近得了一个了不得的「神器」,是永琮趁着种田的空隙,去工部走了一趟,拉来几个手巧的工匠,把军营中广泛运用的喇叭状扩音器小小的改良了一番,制作而成的迷你扩音器。 它的长度和人的手掌一般,呈银灰色号角状,通道上窄下宽,威力极强,只要对准窄口说上几句话,声音就会加倍扩散,一不注意,旁边人甚至会出现耳鸣的症状。 几个孩童、少年如获至宝,大大夸奖了永琮一顿,这几天都玩疯了,他们一股脑地聚集在南三所永琮的院子里,轮流喊话,乐此不疲。 物以稀为贵,永琮虽然是迷你扩音器的主人,却只能在除夕之夜拥有一小会儿。 按照往例,除夕这天,干清宫摆了家宴,还未上膳的时候,气氛便热闹无比。 孩子们一股脑地聚在永琮身边,渴望的眼神看向扩音器,等到太后入场,干隆携手皇后坐在高座之时,他们飞快地回到了自家阿玛额娘身边,霎时鸦雀无声。 第214页 都说男女分席,可和敬公主花了大力气,一定要和永琮坐在一起,干隆被纠缠了半日,挥挥手准了,让人迅速安排了案桌。 和敬准备问问永琮更年期的事儿,注意力就先被桌上的小型扩音器吸引了。 「呀,好看。」和敬把敞口对准自己,把玩了一会儿,永琮心惊肉跳了一瞬,见方向是反的,便放下了心,笑眯眯的道:「姐姐,你小心些,别把窄口转过来。」 和敬连声应了,悄悄偏过头去,谁也没发现,躺在她手心的银色小号角滋熘一下,转了个圈儿。 ……是因为暖气的吹拂,扩音器的重量又太轻的缘故,永琮根本没有注意到。 窄口恰恰对准了和敬的面庞,和敬浑然不知,小声问:「永琮,更年期是什么?皇阿玛皇额娘怎么就更年期了?」 太后浑身一震,干隆和皇后被突然而至的巨大音量吓了一跳,妃嫔们震惊过后,齐刷刷朝和敬和永琮看去。 宴席里一阵骚动,绵昭绵德他们惊恐地睁大眼,捂住了嘴巴。 太子口中含了酒,直接喷了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感谢在2020-08-10 12:47:47~2020-08-10 19:2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糖稀 5瓶;是四不是十 2瓶;syusuke文奈、氯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图纸 宴席上蓦然安静了下来, 和敬和永琮成了众人绝对的焦点。 穆穆捂住嘴,大眼睛滴熘熘的转着,满是震撼, 先看看他额娘,再看看他七舅舅,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们要挨打啦! 永琮笑眯眯的表情僵硬在脸上,笑容一寸一寸的慢慢消失,心里吶喊, 完蛋。 全场人都听见更年期的话了! 他二哥还是穿越的! 好苦,他又被无良姐姐坑了一次。 和敬也是分外惊恐,差点叫了起来, 就要把迷你扩音器给扔出去。永琮飞快地抢夺过来, 又飞快地塞到腰间的锦袋里去,做完之后,两人战战兢兢地起了身,形容一致地哆嗦着,像寒风中摇曳的小草。 和敬讪讪地笑:「是儿臣的错, 请皇阿玛、皇额娘恕罪……」 永琮拱手,心脏砰砰砰地跳, 咽了口口水,艰涩道:「是儿子的错,儿子不该把扩音器带到这儿来……」 干隆吓一跳之后,随即镇定下来, 拍了拍皇后的手,仔仔细细地听内容讲了什么,顺着声音朝声源望去, 锁定了和敬和永琮的案桌,当即气笑了。 大过年的,还编排朕和皇后呢? 他自然知道扩音器这个东西。早些年工部发明出来,就是应用在军队中,为了军令能够更好地传达,那个大喇叭状的扩音器有些笨重,和敬手上的那个倒是别出心裁,独树一帜。 是永琮那臭小子最近捣鼓出来的吧?和穆穆他们都在南三所玩疯了。 他沉下脸,晾着和敬和永琮,扭过头,关切地过问太后:「这扩音器,皇额娘可是被惊着了?朕让人煮碗安神汤来。」 因为和敬没有完完全全地对准窄口,故而声音虽响,也只是相对于寂静的环境而言,离得最近的永琮就没有出现耳鸣的症状。 太后只愣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笑着摆摆手,「哀家没事,哪用得着安神汤?」 她的目光落在请罪的两人身上,一个是心爱的孙女,一个是心爱的孙子,蔫头耷脑地被晾在那儿,顿时就心疼了,委婉地求情道:「皇帝啊,他们许是没有注意,不小心发出声音也在所难免,这……」 老太太聪明着,听不懂更年期这三个字,直觉不是什么夸奖人的话,于是翻了篇,提也没提。 她只是想,大过年的,皇帝的眼里都能喷出火来,万一打孩子可怎么办? 干隆面色好转了一些,像是听进去了。 皇后望了望和敬,又望了望永琮,温和一笑,一针见血地问:「永琮,更年期是什么意思?本宫很是好奇。」 「……」永琮暗想,呜唿哀哉,天要亡我。 永琮偷偷地瞅了眼坐姿端正的太子,太子头也不抬,紧盯着手中的酒杯,好似里头盛着琼浆玉液,谁也没发现,他的肩膀正轻轻地抖动。 豁出去了。看不见太子的脸,永琮深唿吸,给自己加油打气,祈祷二哥千万不要给自己拆台。 「更年期,呃,是形容人过中年,事业大丰收,男子更英俊,女子更貌美,很受人爱戴的一段时期,出现得很少,很罕见,一般适用于人中龙凤。」永琮绞尽脑汁地编了一段话,面上确半点不显,分外诚恳,「皇额娘,这就是『更年期』的解释。」 太子:「……」 幸而他没有重新饮酒,否则又要再喷一次。 话音刚落,连向来崇拜永琮的绵昭穆穆他们,也露出了怀疑的眼神! 小儿子说得诚恳,皇后却半点不信。 永琮这一张嘴,想怎么编便怎么编,她这个做额娘的早就领教过。 思及永琮刚刚老往永琏那儿瞥去,皇后微微一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直接点了太子的名儿:「永琏,你弟弟说的是真的么?」 永琮浑身一个哆嗦,差点做了一只尖叫鸡。 他掐了自己一把,告诫自己冷静,心如擂鼓,嘴唇微动,诚心祈祷: 第215页 哥,请你再爱我一次。 哥,请你救救我。 等逃过一劫,我一定送你一卡车的点心。 我不会再坑你,我会当小棉袄,好弟弟,冬天给你送热水。 永琮念念有词了好半晌,和敬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她的神色变得十分奇怪,看看永琮,又看看太子,忘记了请罪的尴尬,心下笃定了,永琮这解释是诓皇额娘的。 她不禁挠心挠肺,更好奇了起来,更年期到底是什么? 万众瞩目之下,太子慢悠悠起了身,顿了一顿,笑吟吟地说:「回皇额娘,永琮的话,有奉承的嫌疑。」 永琮唿吸一滞,太子继续道:「更年期,确是这般解释,他却夸大了些……想必,是真心实意觉得您和皇阿玛受天下人爱戴。」 紧张的气氛一瞬间消融,永琮松了一口气,才发觉冷汗遍布额间。 内心感动极了,每每遇到危险的时候,都是二哥挺身而出,救他于水火之中…… 永琮一吸鼻子,差点眼泪汪汪的,就听太子笑道:「只是,永琮活罪难逃……扩音器扰乱大宴,坏了秩序,还请皇阿玛皇额娘公正裁决。既是新年,惩罚不若轻上一些?」 永琮:「…………」 浪费我的眼泪就算了,你咋不提和敬姐姐呢? 干隆沉沉地嗯了一声,让永琮吓得汗毛倒竖。他拍板道:「坐下吧。上膳!」 永琮软着腿坐下,恍若听见了恶魔般的低语: 来人啊,上鸡毛掸子! 他欲哭无泪,只觉菜餚都不香了。 和敬嘆了一声,万分愧疚:「永琮啊,皇阿玛会如何惩罚?都是姐姐的错,姐姐替你扛了。」 永琮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转头道:「鸡毛掸子……」 和敬啊了一声,摇了摇头,立即道:「姐姐已经老了,一下都扛不过去的。你捨得让穆穆和馨月没了娘吗?」 永琮:「…………」 ** 永琮突然觉得人世间,没什么好留恋的。 哥哥姐姐都是棒槌,就知道坑弟;除夕宴结束后,小伙伴们不走心地安慰几句就完事了,然后争先恐后地向他要小型银号角。 永琮忆起即将落下的铡刀——鸡毛掸子,凄悽惨惨戚戚,凶神恶煞地道:「不给。吃了那么大的亏,我总要玩回来!」 小伙伴们一窝蜂逃了,唯有八阿哥永璇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时不时地安慰一句。 「永璇,还是你对哥哥最好。」永琮感动道,「来,扩音器给你玩……」 永璇摇摇头,「我不要什么扩音器。」 说着,他凑过身来,小声道:「七哥,你的红娘之名都传开了,任谁都是如雷贯耳。你替四姐姐找了夫婿,那替弟弟找个可心的媳妇,也是轻而易举,信手拈来的吧?额娘催得紧,问我有没有心仪的姑娘,很快就要选秀了。」 说罢,不顾永琮惊呆的神色,永璇羞涩了起来,「我要求不多的。长得漂亮些,性子温柔些就好,七哥选的,我都喜欢。」 永琮:「…………」 呵呵,想得真美,你当我婚姻介绍所呢? 全都是棒槌! 不一会儿,永璇嗷嗷叫着七哥饶命,屁滚尿流地跑了。 ** 除夕守岁,安然无事;初一祭拜,赐宴文武百官,同样安然无事。 初二初三初四初五,去几个哥哥的府邸轮流聚会,永琮提心弔胆了好多日,觉得皇阿玛皇额娘应是忘记了更年期的事儿,于是放下了心来。 放下心的永琮否极泰来,初六这天,与太后凑一桌麻将的时候,犹如天神下凡,以一穿三,赢得荷包鼓鼓的,把和敬留给穆穆的老婆本赢得精光。 和敬又是惊讶,又是不服,「还是姐姐教你如何打麻将的,竟把我们都比了过去!日后穆穆娶媳妇可怎么办哟……」 其余的两人,太后和太子妃,全都笑了起来。 永琮弯了弯眼睛,轻嘆一声:「姐姐,我也不想的。让他做个上门女婿,岂不是皆大欢喜?」 和敬想到除夕夜坑了他一回,心里有愧,不敢反驳,迎着憋笑的目光,只好说:「你说的有理。」 永琮自觉扳回了一局,兴高采烈地道:「再来。」 话音刚落,吴书来带人前来寿康宫,躬身请安后,笑眯眯地看向永琮:「郡王请吧,万岁爷在养心殿等着您呢。」 永琮屁股一痛,当即就要跑,却见宫人们眼疾手快地堵住了门槛,顿时蔫了。 太后隐约听说除夕之后,永琮没被教训,于是放下了心来,觉得皇帝不会秋后算帐了。她慈和地道:「玩了半天,时辰也不早了,记得带上哀家的点心……」 永琮哭丧着脸,点点头。 他幽幽地想,否极泰来之后,紧接着乐极生悲,是永恆不变的定理。 …… 养心殿。 不等干隆说话,永琮连忙讨好道:「皇阿玛,离正月十五剩不了几天,您俩下手轻一些,打坏了的话,儿子就没办法见媳妇了。」 干隆:「……」 这么多天,气早就消了,听着儿子求饶的话语,他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最后哈哈大笑。 笑完之后,他道:「永琮啊,朕什么时候说要打你了?朕召你来,是为了靖郡王府的筑造工程。工部已建好了基础,里头的陈设,景观,还需你来定夺……」 第216页 吴书来抿住嘴低下头去,身躯有些颤抖,永琮顿时像一只煮熟的虾子,头顶冒了烟,哼哧半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干隆忍笑道:「休如,把图纸给郡王看看。」 候在帘外的鄂容安咳了一声,上前几步,面容板正严肃,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郡王请看。」 永琮:「……?」 他不找地缝钻了,恨不得原地升天,当个气球飞走了。 这儿竟然还有工部尚书鄂大人! 鄂大人,老熟人了。 忆及自己刚刚说了那么多辣耳朵的话,永琮颤抖着手接过图纸,粗粗看了一眼,声音从喉咙里挤了出来:「很……很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永琮:我不是团宠,我是团坑…… ***** 感谢在2020-08-10 19:28:29~2020-08-11 12:4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亚岁拾柒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u 13瓶;你猜我猜不猜 5瓶;是四不是十 2瓶;氯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8章 烟花 永琮强忍着尴尬与羞耻, 努力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拿过图纸,说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 干隆允了。 生怕继续被皇阿玛调笑,永琮行过礼后, 落荒而逃。 这几日,他到底没有挨打,鸡毛掸子也没有落在他的身上。皇后听闻了他闹出的笑话之后,笑了好半晌, 与干隆道:「明明都要娶福晋了,还是一副长不大的模样。」 「说的不错。」干隆颔首,捋了捋下颔的小鬍子, 轻笑了一声:「静姝, 朕却发现,那小子出宫办差,或随军征战的时候,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自从在试验田望见不一样的辽阔风景,干隆说的话都带了些思考人生的味道。 那份图纸, 代表着永琮即将出宫开府,一时间触动了他的心肠。 皇后一怔, 无端生出了许多感慨,「是啊。」 眨眼间,就过了那么多年…… 她没去过战场,却也能从战报上读出永琮的英勇无畏。自六岁起, 他便办下一件件完美的差事,靠着功劳升作郡王,让她骄傲, 却也放不下心来。 永琮是振翅欲飞的雄鹰,在宫里,却是嗷嗷叫着的小鹰崽。 等过了选秀,小鹰崽不日便要成婚了,要替他的媳妇撑起一个家。再过几年,他就会成为自家孩子心中的大英雄,到那时,她就真正的老了。 「因为把朕当做了普通人家的阿玛,把你当成了普通人家的额娘,所以长不大。」干隆眼神柔和了下来,「这孩子,心思是最通透,最纯粹的。他的眼中没有野心……不对,或许是有的。当个贤王,辅佐他二哥治理江山……许是朕高看了他的心愿了。」 皇后恍然意识到了什么,良久不语,露出一个秀美的笑容,一如往昔:「皇上的确高看他了。贤王?逍遥王还贴切一些。」 干隆握住她的手,哈哈大笑起来:「不论是贤王还是逍遥王,总不能像和敬一般,原先京城住得好好的,突然生了兴趣,撒丫子乱跑了罢?」 皇后跟着笑了起来,「若真如皇上所说,臣妾必定鸡毛掸子伺候。」 ** 很快就到了正月十五。 今儿是元宵,京城特意取消了宵禁,傍晚的时候,大街小巷便灯火通明,各具特色的花灯高高挂起,一眼望去,不乏制作精美,流光溢彩的种类。 姑娘们成群结伴地拎着花灯,你笑我闹地玩耍,更多的是订下婚约的少男少女,或是笑容满面的年轻夫妻。 还有身穿洋装,高鼻深目的洋人新奇地左顾右盼,人们已不会像从前那般骚动,甚至恐惧了。 如今这个时代,比康雍时期开放了许多。朝廷与沙俄打了胜仗,重新分割疆土,拿回了尼布楚等地域的消息传来,百姓又是一阵欢唿,人人都说,再过几年,真能重现万国来朝的盛况了! 永琮一袭月白色的常服,绣着青竹,衬得面庞越发俊秀,身姿卓然。他牵着灵嘉的手,一路上不知听到多少对皇上、太子的盛赞,还有夸他这个靖郡王的,唇角一直高高地翘着。 「二哥带着二嫂,三哥带着三嫂,姐姐带着姐夫……贵妃娘娘特意叮嘱了一番,让福隆安拉着四姐姐出宫了。」永琮悄悄地道,「说不定,我们还能遇见他们呢。」 他的手热热的,牵住了,就有数不尽的暖意袭上心头。 灵嘉一身藕粉色的衣裳,披了同色系的大髦,俏生生的,惊讶了一瞬,而后有些紧张:「四姐姐会不会害羞呀?」 永琮想了想,笑了:「按福隆安那个性子,我还真想像不出来他们相处的情形。」 笑完,永琮点了点灵嘉的额头,「别管了,带你去吃好吃的,这家店的油焖大虾可是一绝……过后买些点心,我们边吃边赏花灯,就在那座牌坊旁边……」 灵嘉顺着他的手遥遥一望,重重点头,眼眸弯弯地道:「听你的。」 …… 永琮很早就见识过小姑娘的胃口,难得的是,吃得小口小口的,吃相併不粗鲁。 在宫中小住的几个月,永琮仔细观察过了,平日里与太后一道用膳的时候,灵嘉有意控制住了用量,只吃了七八分饱,便放下了碗筷。 第217页 当然,有数不尽的点心填饱她的肚子,很多时候,她的腮帮都是一鼓一鼓的,让人想捏一捏,戳一戳。 永琮从小习武,手劲大,手劲也巧。待招牌菜上来,永琮飞快地品尝了一番,便光顾着给灵嘉剥虾,剥好了放在小碟子里,蘸了醋,想要递到她的嘴边。 灵嘉下意识地就要张开嘴,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脸一红,凶凶地道:「我自己来。」 永琮手指有些蠢蠢欲动,最后还是挪开了,妥协道:「好,你自己来。」 小姑娘挟起筷子,咬下半截虾肉,尝了尝,腮帮子动了动,眼睛霎时亮了起来,形状弯得很。原来平缓的双颊边显露了两个小酒窝,灵嘉含煳不清道:「好次。」 吃了一只虾,她见永琮并不动筷子,催促道:「你也吃呀。」 「不急,我帮你剥。」永琮一边剥,一边自得地想,这还是他从二哥那取的经。 自从上回被调侃成小学鸡恋爱,永琮痛定思痛,决定去向情感大师讨教经验。 虽然不知道二哥的经验足不足,但现代的时候,有一份那么大的家业,一定谈过几回恋爱的吧? 电视剧里都那么拍的,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个成功的女人。 今生也和二嫂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按理说,他的经验很是丰富了。而且他还嘲笑自己……若是没有底气,如何嘲笑? 他的手段一定高超! 综上所述,永琮摒弃前嫌,成功与太子握手言和,并撒娇耍赖了许久,得到以下清单一份—— 吃饭:剥虾,投餵。 逛街:牵手,爱护。 惊喜1:放一场盛大的烟花。 惊喜2:承包整个花灯市场。 永琮琢磨了好些天,直觉告诉他,惊喜2有些不靠谱…… 但二哥至少比他经验丰富许多,永琮最后拍板,就用惊喜1了! 他遵照清单上说的,特意选了一家烧虾出名的酒楼,好像剥虾的效果还挺不错? 永琮暗想,媳妇还是害羞了些,拒绝了他的投餵。 …… 永琮不知道,微服的太子和太子妃,和他坐在一层楼的雅间里。 太子正在慢条斯理地剥虾,好似这一桌不是家常菜,而是尊贵至极的国宴。敏嵘震惊过后,探究的目光往丈夫身上投去,爷这是怎么了? 自从永琮向他讨教经验之后,太子镇定地回忆起现代看过的几本杂书,写下清单的同时,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忽略了那么多恋爱时期的浪漫。 剥虾,牵手……牵手是有,还是刚刚成亲的时候。 太子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很少制造一些惊喜感,每每出门的时候,带一些礼物,敏嵘就心满意足了。 那么多年了,礼物都是毫无新意的珠宝,衣料,还有西洋流过来的新奇玩意…… 放烟花,还真没有,承包什么市场,也没有。 他们日子过得温馨,过得细水长流,差不多算老夫老妻了。 而书上说,投餵等等行为叫做浪漫,没有浪漫的夫妻生活是不完整的。 敏嵘会不会觉得自己不够重视她? 好不容易撇下孩子们,太子决心试上一试,给妻子一个浪漫惊喜。 「要不要我餵你?」太子把剥好的虾沾了沾醋,柔声问了一句。 太子妃:「…………」 爷今儿到底怎么了? 敏嵘一个哆嗦,连忙阻止了他,「爷,我自己来。」 太子只能遗憾地放弃了投餵的行为。 ** 福隆安与和嘉离得还挺远,两人的面上都是一模一样的红晕,福隆安手指动了动,想牵她,看着庞大的人群,却没找到好的机会。 忽然,有人从他们中间穿过,和嘉被人群带到了一旁去,眼见着就要没了身影。 和嘉远远地望向他,温柔的神色含着焦急,福隆安顿时慌了,凭着一身力气挤到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脱口而出道:「抓紧了,别放。」 好似时间静止了一瞬,等两人回过神来,感受到手上软软的触感,脸庞皆是爆红。 一个低下头,一个转开脸,手却牵在一块儿,脸蛋红彤彤的,别提多醒目了。 瓜尔佳氏心下一惊,怀疑自己看错了,顿时火急火燎的,扯着傅恆的衣裳就要往前走。 「怎么了?」傅恆看书画看得正高兴,疑惑地问了声。 「福隆安与和嘉公主。」瓜尔佳氏作了个口型,指了指前方的人群。 傅恆怎么也不相信,放下手中的书籍,一边随着她走,一边笑道:「夫人看错了。他不是说,要和七爷一块看花灯……」 未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傅恆与面颊通红的福隆安来了个面对面。 瓜尔佳氏一低头,看见了两人交握的手,傅恆跟着一低头—— 傅恆:「…………」 福隆安:「…………」 ** 夜幕黑沉沉的,偶尔有碎碎点点的繁星闪烁,一汪圆月挂在树梢旁,洒下柔和的光芒。 城门处,点亮了华美至极的巨型花灯,五光十色,七彩相间,用绳子高高地挂起,摆出一个「元宵」的阵型,引得人们阵阵惊唿。 永琮打开怀表,又很快收起。 见时辰到了,他捂住灵嘉的眼睛,「嘘」了一声,片刻后放下,含笑指了指城门上的天空:「你看。」 第218页 随着烟花腾空而起,灵嘉睁大了眼睛。 大红大绿,火树银花,盛大绚烂,在她的眸里凝结,最后化作了糖霜,缓缓流到了心底。 「我专门让人採购的红色和绿色。」永琮小声笑,「喜欢吗?」 城门当然不能放烟花,但这个时候,偶尔用用郡王的特权,也并无不可。 灵嘉痴痴地望了许久许久。 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一口亲在了永琮的面颊上:「喜欢。」 …… 烟花一波接着一波,热烈的红绿过后,便是素雅的蓝紫。 不远处,太子抚了抚敏嵘的鬓髮,轻声附在她耳旁念了几句,敏嵘先是一惊,而后便是全然的欢喜。 ——最后是七彩的烟花,放得最久,最为华丽。 正对城门的雅间里,干隆推开窗,揽住皇后的肩,低声道:「你我夫妻半辈子,朕从未给你放过……」 皇后仰头看着亮如白昼的夜空,说不清的情感在心间涌动,慢慢地收了笑容,红了眼眶。 「臣妾这一辈子,值了。」她哑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一波又一波的狗粮。 ***** 故事写到现在,即将收尾啦~ 谢谢一路追更的小天使。爱你们! 感谢在2020-08-11 12:46:12~2020-08-11 19:4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形 22瓶;乱码 5瓶;35905220、氯乙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婚前 永琮喜滋滋地牵着灵嘉的手, 仰头看烟花,看着看着,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只让人採买了大红大绿的颜色, 恰恰能维持一波……可这第二波的蓝紫,和第三波的七彩是谁放的? 按照顺序来讲, 最后一波七彩是压轴的,放的时间最久,随便一算,就知道花费的银两最多。能在城门放烟花, 身份定是不输于他的特权阶级。 他想起了请教二哥得来的小纸条,上面写了,惊喜便是放一场盛大的烟花。联想到二哥二嫂同样出了宫, 永琮恍然大悟, 那这其中,定有二哥的手笔了。 既是为二嫂准备的惊喜,那审美一定偏向二嫂。二嫂喜欢清淡素雅些的衣裳,尤爱浅蓝浅紫…… 破案了!蓝紫烟花是二哥放的! 只是,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出来, 这第三个人是谁。 偏好七彩,难不成是皇阿玛? 可皇阿玛没说今儿会出宫啊。 万一是的话…… 皇阿玛也得了二哥的恋爱小纸条? 永琮打了个哆嗦, 不敢想像皇阿玛哄皇额娘的场景,赶忙把脑海中的画面驱散了。 这个疑问很快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永琮看着夜空,相握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不时低头看一眼小姑娘,两人的眼眸都亮晶晶的。 自第一波烟花开始,人们就没有停止过惊嘆之声, 消息传递得极快,数不清的百姓向城门涌来,九城兵马司的官兵早就接了上头的命令,腰胯佩刀,全体出动,维持京城的秩序。 「官爷,正月十五还不歇息呀?家里的小伙嘞?」老农笑咧了嘴。 「随媳妇在前头看烟花呢。」官爷温和地道,全然没有平日办差的铁面。 过了许久,烟花骤停,人群中响起一声声怅然若失的嘆息。绚烂的烟尘仍然嵌在夜幕中,久不消散,像是见证着盛世的延续。 ** 正月十五过后,衙门陆陆续续地「返工」,永琮求了太后,又与灵嘉腻歪了几日,两人亲亲密密地规划了郡王府的布置,随后郑重地提交到了工部。 二月中旬,靖郡王被看不下去的太子殿下提到了京郊外,重新开始他的种田大计。 闲暇时候,永琮听永璇八卦说,福隆安已经半月没回忠勇公府了,这几日都住在宫中的值房里。 「他和家里闹矛盾了?」永琮百思不得其解。 永璇说,他也不知晓是什么原因,撺掇永琮一道去干清门,永琮摸了摸下巴,答应了。 傍晚时候,侍卫都轮值了,两人偷偷摸摸趴在值房窗户外,就听见傅恆恨铁不成钢的训斥:「脸皮这么薄,哪像我富察家的儿郎?不就是元宵之时,被我们撞见了与公主手牵手么?你额娘高兴的很,却见你不回家,这几日脾气一点就炸,苦的还不是你阿玛?」 劲爆,太劲爆了。 四姐姐居然和闷葫芦牵手了! 小舅舅居然被舅母拿捏得死死的! 永琮还端得住,永璇一个脚滑,摔了个底朝天,被耳朵灵敏的傅恆逮了个正着。 舅甥俩四目相对,傅恆:「……」 寂静之中,尴尬蔓延。 「舅舅,你和表弟继续,继续。」永琮干笑一声,把永璇从地上拔起来,两人落荒而逃。 事后,始作俑者永璇被干隆数落了一顿,面壁了半天,永琮分外过意不去,决心最后当一回红娘。 「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哥哥帮你牵线。」永琮悄声道。 永璇激动起来,罕见的脸红了,拉着永琮的手,「七哥,那日我出宫,碰见了七嫂……七嫂身边有一个特别好看的姑娘,红衣服,灵气极了,听七嫂叫她『东珠』……」 永琮沉默了下去,永璇还在那憧憬着,丝毫没有感受到危机的来临。 第219页 「你眼光不错。」永琮把手捏得嘎吱作响,缓缓开口,「只是,东珠不是温柔款的,怕是不符合你的理想型。」 永璇毫不在意地挥手,眼睛亮晶晶的,「七哥,理想型都是我胡诌的……你不知道,她的腰间还别了一根长鞭,飒爽极了!」 「呵呵,」永琮冷笑,「我比你知道的多多了。她出身勛贵,从小习武,一手鞭法使得出神入化,无人敢惹……」 永璇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七哥,你怎么知晓的?」 永琮摸了摸弟弟的狗头,柔柔道:「那是我的亲亲表妹,富察东珠呀。」 不一会儿,永璇嗷嗷叫着,被愤怒的永琮揍得屁滚尿流:「七哥饶命——」 …… 永琮甩手不干,坚决不做永璇的红娘。 气过了之后,永琮琢磨着,东珠可是忠勇公府的掌上明珠,永璇娶东珠,比他娶灵嘉的难度要大上几百倍。 八弟得过五关、斩六将,挨上好几顿揍,有小舅舅的,有舅母的,有东珠的四位亲哥哥……还有宠爱东珠的皇阿玛皇额娘。 这样一想,永琮的气就消了,满是同情,唏嘘不已。他佩服于永璇的勇气,真情实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动容道:「希望你能克服艰险,度过重重难关!七哥精神上支持你。」 永璇颤抖地回答:「谢……谢七哥。」 永琮与灵嘉说了这事,灵嘉同样有些不看好。东珠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也不为过,八阿哥能成么? 「东珠和我说,她喜欢稳重的,温和的,八阿哥……好似半点不搭边。」灵嘉迟疑道。 谁知,永璇凭藉着满身冲劲和毅力,厚着脸皮与福隆安搭上了线,被他凌迟一般的目光看着也半点不惧,开始了漫漫追妻之旅。 八阿哥有着「八卦小能手」的称号,别的不行,讲笑话最行。 永璇就用笑话当敲门砖,慢慢攻克了未来媳妇的心。 ——过了三四个月,还真给他追成了! 永琮震惊到了极致,亲眼目睹了永璇与东珠一块儿聊八卦,聊得兴致勃勃,含情脉脉。 永琮:「…………」 这世上能让他敬佩的人不多,永璇当占一席之地。 这是多么值得歌颂的毅力。不惧挨打,不惧斥骂,渐渐的,连丈母娘瓜尔佳氏都软化了态度,看永璇的眼神慈爱不已。 永琮大受震动,觉得自己得到了升华。 原来,成功的秘诀便是厚脸皮么? 他把自己领悟出来的道理与太子一说,太子含笑瞥了他一眼,「所以?」 永琮深吸一口气,忍住羞耻:「所以,我不想种田了。你要我去,我就打滚给你看!」 「毓庆宫地小,不适合打滚。」太子微微一笑,柔声道:「明日去耕地上滚,哥哥让人来围观,锻鍊你的厚脸皮,好不好?」 永琮:「……」 永琮,「不,不了。」 半年来,试验田已卓有成效,洒下种子后,便褪去了荒芜,变得一片青翠。初秋时期,金黄色的麦浪翻滚,永琮完成任务的同时,被干隆批了好长一段假期。 ——选秀开始了。 对于灵嘉来说,选秀不过走个过场,东珠也是。 第一关检查身体,嬷嬷们得了吩咐,大致地看了一眼就通过了,面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初选过后,她们被安排在了敞亮的房间,两人住,也无人去质疑她们的特殊待遇,谁都知道,她们已是内定的皇家媳妇。 灵嘉在宫中小住了那么多时日,对路径熟悉得很,等待殿选之前,不是被太后召去寿康宫,便是被皇后召去长春宫。东珠随她一道,只不过多了嘉妃的启祥宫,每每都能遇见请安的永璇。 ……她们的房间里,总是不缺点心。 「表哥又送你点心啦?」东珠笑盈盈地问,捏了捏灵嘉的脸,「真是天生一对。」 天生一对这个词儿,灵嘉已经听过了好多遍,只是每听一次,心间都会涌上欢喜。 她忆起十岁那年,额娘带着她去江宁探亲,他们在画船上偶遇,从此结下了解不开的缘。 她揭开了他一层又一层的假身份…… 灵嘉吃得面颊鼓鼓的,弯起眼睛,露出一对深深的甜酒窝。 ** 殿选之时,灵嘉与东珠被留了牌子,选秀至此告一段落。 尘埃落定之后,第二日,赐婚的圣旨便分别到了英勇公府和忠勇公府,上面写明了婚期,七阿哥的婚事定于十月初八,八阿哥的婚事定于来年三月十六。 按照往例,选秀之后,皇子与皇子福晋至少半年才能成婚,否则礼节仓促,婚礼匆忙。 因为早早地定下了七福晋的人选,故而英勇公府年前便备下嫁妆,备得分外齐全,宫中也拟好了聘礼,定下了流程。 靖郡王府修缮完毕,只等主人入住,新婚那天,是永琮正式与南三所告别,搬入郡王府的日子。两人的婚房设在正院,由皇后亲自把关,太子妃协助布置,囍字贴满了王府,一片热烈的红。 很快临近婚期。 …… 这日,永琮被留在毓庆宫,兄弟两人用过晚膳,拎了一壶小酒,绕过前院,坐在竹林小径的石凳上。 夜色深深,弯月悬空,风过竹林,传来一阵沙沙的声响。 第220页 把清澈的酒液斟满了玉杯,太子轻轻抿了口,一笑:「这是你二嫂专酿的青梅酒,度数不深,拿来贺喜,再好不过了。」 他知道永琮极易醉酒,故而拿了类似果酒的种类,饮酒赏月,沐风听竹。 永琮应了一声,小口小口地喝着,片刻后,面颊泛上红晕,因为竹叶投下的阴影遮盖,太子并没有发现,他已经微醺了。 「一朝穿越,眨眼过了那么多年。」太子侧头看他,「我还记得,你刚出生的时候,皮肤皱巴巴的,像个猴子似的……」 说着说着,太子微微一笑,「小猴子如今要娶亲了。我让人买了几间点心铺,到时候便交由你。」 永琮轻轻点头,红晕愈盛,许久之后才道:「哥,你对我真好。」 太子唿吸一窒。 互坑习惯了,他有些不习惯永琮的夸奖,失笑过后,内心酸酸软软的。 太子倾过身,摸了摸永琮的发顶,就听他软声问道:「你喜欢这里吗?想要回去吗?」 这是永琮一直藏在心间的话,借着酒醉,一股脑地问了出来。 「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太子怔了怔,喉间微微一哽,认真回答,「回去做什么?那里没有皇阿玛,没有皇额娘,没有敏嵘,没有和敬……也没有你。」 「哥从来没有对你说声谢谢。」太子顿了顿,轻声道。 「我才要说谢谢。」永琮嘟囔着,闭上眼,像是要睡着了。 片刻后,他小声问:「新婚过后,我可以不去种田了吗?」 太子:「……」 「不可以。」他笑了。 第120章 成亲 太子终于发现永琮醉了酒。 他轻轻捏住永琮的脸蛋, 左右瞧了瞧,借着朦胧的光影,看见了两团红晕, 不禁哑然失笑,「难怪不停地说胡话, 原来是喝醉了。」 永琮嘟囔道:「我哪有说胡话?没有。」 「不想种田,这还不是胡话?」太子悠悠然地笑,戏嚯道,「这才一个季度就坚持不住了。除了小麦, 到时候还有水稻,玉米,高粱……」 永琮惊恐地睁大眼, 霎时清醒了一些。 「除了种田, 还有修路,开书院……许许多多的事儿,都需要永琮来帮忙。」太子一本正经道,「哥最信任的便是你了。」 永琮:「……」 他脸色变青,差些拔腿便跑。 谁知太子忽然换了个话题, 抬头望月,微微笑道:「穿越之初, 我只想着如何养病,如何孝顺今生的长辈……成了端贝勒之后,我立誓要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子。」 竹林唯有他们两个,太子毫无顾忌地向永琮倾诉着: 「后来的后来, 我又换了目标,想让大清变一个样……没有满汉之分,没有史书之辱, 甚至不用百年,便出现铁轨,蒸汽机那些东西。」 「有生之年若见不着,」太子眯着眼,「子孙后代也会执行下去。」 绵昭是他的儿子,父子自然一脉相承。 他扭过头,见永琮一脸震撼的神色,扬唇笑了:「我从来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未体验过亲情的滋味,穿越一回,才明白了那句谚语的含义——兄弟同心,其力断金。」 太子轻嘆了口气:「已经树立了如此远大的目标,若是你不干了,那哥哥多难。」 永琮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面色动容,隐隐有些羞愧。 二哥有这样大的梦想,还与自己推心置腹了一番,他怎么能够拖后腿,甚至想着偷懒呢? 「所以,」太子柔声道,「婚假过后,别忘了种田,嗯?」 永琮:「…………」 ** 指婚、初定过后,大婚的日子慢慢临近。十月初七这日,英勇公府给七福晋备好的嫁妆抬成一箱箱妆奁,由族人合力扛着,绕过前门大街,在百姓们的惊嘆声中,送入靖郡王府。 宫中派人清点,并于内务府摆了一桌又一桌的流水席,宴请章佳氏族人。 宫外喜气洋洋,宫内也是披红挂彩,长春宫侍候的宫女们全都别上了红色的簪花,寿康宫的笑声从早到晚都不停歇。 公主们、太子妃和众位福晋聚集在一块儿,一边感嘆日子过得快,七弟就要娶亲了,一边打趣和嘉:「按理说,和嘉成亲的心思比永琮更为急迫,皇阿玛偏偏捨不得。」 和嘉清丽的脸蛋红成了猴子屁股,太后乐呵呵地道:「女娃娃总要晚上一些,何止皇帝?哀家也捨不得的。」 和敬笑道:「皇玛嬷说的是。只是永琮今后,是叫福隆安表弟呢,还是四姐夫?」 和嘉的脸顿时更红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太子妃就说:「何止。八弟的未来福晋,不也是永琮的表妹么?你说,他是叫八弟,还是叫妹夫?」 恰好永琮与永璇前来请安,两个少年皆是风姿俊挺,特别是永琮,眉眼中的期盼与激动,都要满溢出来。 女眷见了他们,笑得乐不可支,笑得永琮汗毛倒竖,疑惑不解。 三福晋说了些祝福的话,很快就把「八弟还是妹夫」的问题抛给了他。 永琮:「……」 原本都忘记了东珠的事,这话,又激起了他的火气。 表妹这株大白菜,被自家的猪给拱了啊! 接收到七哥的死亡射线,永璇心里苦,三嫂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第221页 想起几个月前的暴打,他的屁股便隐隐作痛。 他露出讨好的笑,极有先见之明地替永琮答了:「七哥想叫什么就叫什么,随他!就是叫狗剩,弟弟也乐意的。」 三福晋:「…………」 ** 当晚,长春宫灯火通明,干隆与皇后一夜没有睡着。 皇后絮絮叨叨地念着永琮一路成长的琐事,她不是话多的人,今儿却异常地多愁善感。干隆握住她的手,认真聆听,不时安慰几句。 「我还记得他第一次喊额娘的时候,只有那么小。」皇后声音轻轻的,比划了一番,眼眶红了红,「眨眼间,他便到了娶媳妇的年纪。」 干隆拍了拍她的嵴背,有些幽怨道:「可不是。朕还记得,他开口的第一声便是额娘,把阿玛抛之脑后去了……」 皇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皇上还记得这回事呢? 帝后两人窝在床帐里头,从奶娃娃永琮,谈到了孩童永琮,最后回归到少年永琮。 「这小子年纪越大,越会惹事,越招鸡毛掸子。」干隆嘴上抱怨,唇角却是上翘的,「朕只盼他成亲后稳重一些……上回在鄂容安跟前丢的脸,真是!」 皇后轻笑道:「稳重一些,像永琏那般?皇上又要抱怨了。」 比起干隆,皇后的心情更为复杂,更为激盪,不单单因为永琮即将成家。 这些年,她很少记起前世的痛苦了。 抱着两岁孩童冰凉的身体号啕大哭,几近癫狂……仿佛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梦,被今生永琮俊秀的笑脸所替代,最后化为虚无。 她满足地看着他长大,看着他撒娇喊额娘,看着他办案上战场,看着他成亲娶媳妇…… 不久的将来,还会有面容相似,惹人疼爱的小娃娃,奶声奶气地叫她皇玛嬷。 皇后笑着闭上眼,靠在干隆的肩上,把未来描述给他听:「……永琮当了阿玛,可不能再受一顿鸡毛掸子了。要不然,阿玛的威严何在?」 干隆想像了一番儿孙绕膝的情景,眉心的皱褶都舒展开来,笑道:「朕得看他表现。」 …… 第二日,天色蒙蒙亮,长春宫井然有序地运作了起来。皇后梳妆完毕,穿戴明黄色吉服,颈间挂着一串东珠,携手一袭朝袍的干隆,共同来到了正殿。 晨光微曦,殿门缓缓打开,永琮身穿正红蟒袍,踏光而来,面含笑意,缓缓跪下,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望着个头比她高了许多的小儿子,皇后一瞬间流下了泪,扶起他,「成婚之后,好好过日子,常来看看额娘,知道了么?」 永琮鼻尖微酸,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好对你媳妇。」干隆感慨良多,叮嘱了几句,永琮一一应下。 离开长春宫之时,永琮担心他额娘会哭成泪人,脚步迟疑了一瞬,高喊道:「皇阿玛,皇额娘,您俩还得去郡王府主持婚礼呢,千万别哭坏了嗓子!」 这音量,怕是整个长春宫都听见了吧? 吴书来脸色一变,憋住笑容;皇后一噎,顿时笑也不是,哭也不是。 干隆方才还在感动,听闻此话,脸色立马铁青铁青的。 「明儿赏你一顿鸡毛掸子!」干隆胸口不住地起伏,气怒道。 ** 永琮不知道世界上有好心办坏事这个词。 他美滋滋地拜别了干隆皇后,拜别了寿康宫的太后,让林宝随身带了几个大荷包装点心,喜气洋洋地跟随仪仗出了宫。 内务府总管仰头看看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的靖郡王,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后把「不合礼制」的话咽进了肚子里。 这位小祖宗,只能依着,不合礼制算什么? 就算他心血来潮,要和七福晋在阿桂将军的府邸拜堂,万岁爷也不会怪罪的。 彩轿停在英勇公府门前,恰恰符合钦天监所算的吉时。灵嘉的闺房里聚集了诸多女眷,听闻靖郡王亲自迎亲的时候,所有人都露出了艷羡的表情。 老夫人笑眯眯的,索绰罗氏笑得合不拢嘴,新任七福晋听了满耳朵的夸赞之语,面颊微微红了起来。 桃花好,朱颜巧,凤袍霞帔鸳鸯袄。 红盖头把她的小酒窝遮得严严实实,在众人的催促声下,灵嘉被嬷嬷们搀扶着起了身,缓缓朝外走去。 每走一步,便走向了不一样的未来。 在朦胧的红纱下,灵嘉的酒窝越发深了,仿佛闻到了点心的香气,尝到了全然的欢喜,伴随着不舍、踌躇与泪意。 鲜红的嫁衣翩跹,出现在了眼前。永琮眸光一定,翻身下了马,对大舅子一拱手,随后轻柔地接过了灵嘉,护送她上了彩轿。 迎亲队伍一路行至靖郡王府,侍从们洒了一路的糖果与铜钱。数不尽的祝福声响起,伴随着孩童贺新婚的歌谣,永琮唇角愈发上扬,心脏砰砰地跳动着。 今天,他成亲了,他是有媳妇的人了。 …… 永琮亲自扶着灵嘉跨完火盆,一项项的礼仪过后,很快到了拜堂的环节。 郡王府来了数不尽的皇亲贵胄,宗室大臣,享受到了超高规格的待遇——太子与众皇子亲自招待。 待干隆与皇后相携来到王府的时候,气氛陡然到了最高潮,众人齐声请安过后,站在最中央的新婚夫妇便成了全场的焦点。 第222页 永琮抑制不住笑容,与灵嘉完成了拜堂礼。 一拜天地,二拜帝后,三为对拜,随着傧相一声「礼成」,从此,他们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干隆与皇后止不住地欣慰,太子含笑望着这对新人,轻声吩咐几个弟弟:「待会,给七弟拦下所有的敬酒。」 永瑢浑身一抖,想起新婚之时被灌的烈酒,小心翼翼地问:「二哥,拦下所有?」 您不能特殊对待啊! 「他一沾就醉,青梅酒也不行。」太子嘆了一口气,「若是不想被找上门,我们几个做哥哥的,就得做一些牺牲。」 永璇的眼睛亮了起来:「二哥,我是弟弟,那……」 太子挑眉道:「你一沾就醉?就当是为迎娶东珠,提前做好演练了。」 永璇:「……」 * 永琮对待敬酒这项礼仪,很是敷衍。 他左脸写着「走开」,右脸写着「我要陪媳妇」,两手空空地转了一圈,瞅准机会,连忙躲了出去,跑进了婚房。 太子磨了磨牙,觉得自己犯下了心软的错误。就这德行,他还挡什么酒! 婚房之中,浑然不知的永琮迫不及待地接过喜秤,轻轻地挑开红盖头,盖头之下,露出灵嘉妆点精緻的面容,还有一对吸引人的酒窝。 永琮几乎看愣了去,还是观礼的太子妃轻咳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女眷们发出善意的笑声,永琮的耳朵悄悄红了,灵嘉的脸更是红得几近滴血。 喝完合卺酒,吃了子孙饽饽,全福太太说了几句祝福的话,太子妃便率领众人退了出去,唯独剩下新婚的一对夫妻,一个低着头,一个看着地。 「接下来……要干什么?」灵嘉的嗓音吶若蚊蝇。 永琮蜷了蜷掌心,忍受着面颊的热度,同手同脚地上前,僵硬地坐在了灵嘉身旁。 「我看过、看过二嫂给的小册子……」永琮结结巴巴地道。 灵嘉红着脸,半晌说不出话来,低着头,像是要钻到床缝里去。 永琮色胆包天地倾过身,灵嘉颤颤地闭上眼,等了许久,一个轻柔地吻印在了额前。 亲完后,永琮抓着锦被,眉眼带笑,像一只心愿得偿的小松鼠。 「……我叫林宝带来的荷包里,装了好多好多点心。」他指了指铺满红布的膳桌,低低地道,「饿了吧?我也正好饿了……」 灵嘉的肚子正咕咕叫着,不响,却有存在感。 听见「点心」两个字,女儿家的羞涩都散到了九霄云外去,她摸了摸肚子,扯了扯永琮的衣袖:「我也饿了。」 ——他们在一片热烈的红色里吃着点心。 永琮吃完一块,忽然唤了声:「灵嘉。」 「嗯?」灵嘉抬起头,腮帮子鼓鼓的。 永琮凑到小姑娘的身旁,捏了捏近在咫尺的红彤彤的耳朵,小声笑道: 「我活过两岁啦。」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