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带着他的崽跑了[穿书]》 第1页 [穿越重生] 《后来我带着他的崽跑了(穿书)》作者:arkin2799【完结+番外】 文案: (本文架空战国/不考据) 搞对象版文案: 时月穿进一本古早狗血虐文,不小心怀上了反派的孩子。 原着里孩他爹挟势弄权,性情悍戾,折腾了男女主整整一百万字,最后被挖眼剜心,满门抄斩。 时月就此决定,生下孩子后,就和慕容野来世再当亲人吧! * 慕容野平生最大一件错事,是酒后幸了丞相老贼家的二小姐。 也怪他身体太好,忽然就升级当了爹。 那李时月生得娇娇弱弱、我见犹怜,离开他估计都活不下去, ……那就,勉强爱她一下好了。 下定决心的太子殿下推开寝殿的门,一院子下人哭天抢地:「殿殿、殿下……娘娘不见了!」 小彩蛋: 气急败坏的慕容野追至江南,看见穿金戴银的媳妇牵着穿金戴银的闺女,糖葫芦吃一串扔一串,豆浆喝一碗看一碗。 闲人问起:「孩子的爹呢?」 时月美滋滋地嘆气:「他是个没福的,死得早。」 慕容野阴森森道:「孤死得早?」 ———— 富国版文案: 卫国太穷了,连豆腐都没有。 穿书而来的时月一边在恋爱脑的男女主之间求生存,一边改善生活条件。 一不小心,成为了千古一后。 * 多年后,跻身列国霸主之一的卫公接受史家採访: q:您当初是如何追求到王后的? 慕容野:六艺俱佳,通晓岐黄。 史家:? 慕容野背着手:……擅长伺候月子。 看,霸主夫妇的生活就是这么低调朴实。 慕容野x李时月 食用指南: 1.穿书,架空歷史,平行战国,有大量私设。 2.1v1,he,先婚后爱//边养包子边富国强兵,总体不虐(应该)。 一句话简介:霸主夫妇朴实无华且枯燥的生活。 立意:以农为本,科技兴国,富国强兵! 内容标籤: 甜文 穿书 升级流 朝堂之上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时月,慕容野 作品简评 农学生时月穿进一本古早狗血虐文,成了原女主的踏脚石。 她表示既有母亲哥哥疼爱,又有尊贵身份傍身,为什么想不开要和女主抢男人?改石磨、做豆腐、养酵母、蒸馒头、烧砖瓦、建厕所,顺便破破案……就没有现代大学生做不到的事!只是……面对不小心隆起的肚子,时月发了愁——要不要和反派太子he呢?本文题材新颖、节奏明快,围绕女主种田基建,一步步使弱小国家站稳脚跟、变富变强,最后逐鹿中原。向我们展现了一个思想剧烈碰撞、文明百花齐放的大争时代! 第1章 001 时月刚参加完一场宫宴,捂着肚子回来。 大丫鬟银杏看她脸色不好,大气都不敢喘,轻轻扶着时月的手,送她回闺房。 她这闺房,只有衣柜、妆匣和那架涂漆的木床精緻一些,凸显了点钟鸣鼎食的旧贵族气质,别的家具普普通通,甚至有点旧。 时月靠在床边,无力地挥手:「你们下去吧。」 银杏不敢多留,应一声「诺」后,和另一个小丫鬟快步逃出去。 时月脱了衣裙,躺在床上,两行眼泪『唰』就落了下来。 ——实在是太……太饿了! 这个国家怎么能穷成这样? 时月觉得,她恐怕要成为史上第一个饿死的穿书者了。 来这里之前,时月是一名刚毕业的农学生,供职于一家谷物研究所。那天像往常一样,时月上班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培植机导入昨晚的实验数据,不知谁把发酵剂的浓度调错了,显示屏上的数据一阵疯狂乱跳,时月从未经过这种情况,正准备按下紧急制动,只听『轰隆』一声! ——那台价值百万的培植机,炸了。 再睁眼,她已是书中人。 她现在叫李时月,卫国丞相的嫡女,一本狗血虐文里的恶毒女配。 文中的卫国,架空于公元前四百多年,此时的华夏大地,正从原始的奴隶制向封建制过渡,青铜器时代衰落,很快就要迎接思想剧烈碰撞的铁器时代。 总结来说,这里既原始又落后。 而原作设定这么一个操蛋的时代,是为了凸显原文女主的聪明能干。 原女主叫李燕玉,是李时月的庶妹。与时月这个嫡姐不一样,李燕玉是李丞相在逃难期间幸了一个奴婢得的。而那奴婢早在生下女儿当天,难产去了。 出生即死/妈的李燕玉跟着李丞相颠沛流离,五岁时国家稍定,丞相夫妻团圆,她就改到了嫡母膝下过活。 嫡母林氏,生有两儿一女,战乱时与丈夫分开,独自拉扯大了几个孩子,好容易战争平息,一家团聚,却横空掉下来一个五岁大的庶女,这搁谁也受不了啊! 因此,她并不喜欢李燕玉。 对其只能说饿不死、冻不着、识点规矩,再多却是没有的。 前期李燕玉还算老实,偶尔耍点心眼从傲慢的嫡姐那里骗点吃用,或者弄些小玩意去外面换钱。 后来,嫡姐李时月的未婚夫——宁王世子(注)慕容成受李家大公子邀约来赏花,她偶遇了这位玉树临风的未来姐夫,二人一见钟情。 第2页 从此慕容成对李燕玉念念不忘,以至于被女配李时月发现以后,处处针对庶妹。 这种二女抢一夫的套路并不新鲜,这破书如果只有这些,是无法吸引时月通宵将它看完的。 本书的亮点之一是李燕玉通过发明各种工具,受到各路贵族赏识的升级过程。 之二则是李燕玉的人设,这不是一朵楚楚可怜、需要各路男主男配保护的小白花,相反她城府很深,擅长各种宅斗手段,不圣母不白莲……甚至可以说有些毒辣。 后期逆袭以后,把李家众人折腾得很惨。 那这样一本苏爽升级流的大女主文的虐点在哪呢? 在于女主和男主之间,有一个不得不说的男人——那就是全书最大反派,太子慕容野! 说起这位反派,时月还有一丝唏嘘。 按说一开始,是女主李燕玉主动招惹这位主儿的。 那时候,李家另一位姑娘受邀入宫表演,临去前一天脚踝意外受伤,无奈之下只能让李燕玉偷偷顶替自己上台,谁知道李燕玉一曲响屐舞惊艷全场,其中就包括这位太子。 后来他还上演了一出拿着「水晶鞋」找「灰姑娘」的戏码,堪称开篇最精彩的打脸情节。 想这位反派大哥,明明身份尊贵,却接二连三甘心当备胎,不仅为她撑腰无数次打脸李家人,还为她修改《卫律》,让李燕玉可以脱离李家门楣,自立为合法的女户。 可以说是女主成功路上一块特别适脚的垫脚石。 然而,他的舔狗气质,註定了他只是个爱而不得的男配。 不论李燕玉和他有多少暧昧、甚至在奸人李时月的陷害下二人**一度,但男主从战场回来以后,李燕玉还是毅然决然回到了男主的怀抱。 忽然被弃如敝履的慕容野就这么黑化了,尽职尽责地折腾了男女主整整一百万字! 一百万字啊! 最后他被挖眼剜心、断手断脚、满门抄斩,唯一的女儿被施以炮烙,小小的身子烧得焦煳。 死得超惨的! 屋外,银杏被小丫鬟们团团围住。 她们叽叽喳喳问:「姐姐快对我们说一说,宫宴是不是很好玩?」 今日的宴,是为了贺朝中一位大人出使邻国回来,不大不小,但却是她们姑娘第一次参加宫宴,小丫鬟们都好奇极了。 银杏坐在廊下,仔细回忆:「牛车到宫门外以后,有嬷嬷引我们进去,宫里的地砖很平很干净,也很安静。走一刻钟就到了开宴的地方,宗妇们分为左右两边,各几十个席面,坐得满满当当的。」 「咱们姑娘坐在中间,不前不后的地方,正好可以看清中间!」 「大家都穿着漂亮的衣服,有一些妇人还戴着好看的首饰。」银杏第一次陪姑娘进宫,什么都不敢多看,想了想说:「连挂的灯都漂亮极了!一盏一盏,什么颜色都有!」 虽然只有这些,也令大家神往极了,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捧着脸说:「要是青奴也能去就好了!」 银杏拍了拍她的头:「姑娘身边只有我一人,迟早要再提拔几个的,想跟着去见世面就多干活!」 小丫鬟们眼睛亮亮地点头。 院外彼伏的请安声响起,有人通禀:「二公子来了!」 二公子李锦乐,是她们姑娘的亲兄长,他一来,小丫鬟们一闹而散,只有银杏迎上去:「二公子。」 李锦乐看向屋子:「月儿睡下了?」 银杏为难:「姑娘不要奴婢近身伺候。」 李锦乐皱眉:「姓慕容的不是东西,怎能当面让月儿难堪至此!」 今日宴上,与李时月有婚约的宁王世子,居然当众骂她骄奢淫逸,只因妹妹用饭时多要了一碟炙鱼肉。 鱼肉是比较珍贵,可不至于当场骂她啊! 一时间令李时月僵在当场,尴尬至极,但她还是强撑到宴散,李锦乐看她回来时,脸都白了。 时月躺在床上听到了这些话,忍不住翻了个身,肚子咕噜一声,更饿了。 这见鬼的时代,食物空前匮乏。 拿今日宫宴来说,主食是黍饭,也就是黄糜子。糜子粗粝,特别喇嗓子,现代都是磨成粉做馍馍,不带直接吃的。 但在今日的宫宴上,每人桌头有一小碟煮成的糜子饭,是主食。 那味道是相当原始,相当刮嗓子。 另外,还有烹得烂熟的菽(大豆),一碟酱,一碟炸猪肉,一些水煮蔬菜和水果。 穿来的这几日,时月天天吃这些东西。 她今日见邻桌的夫人桌上有鱼肉,就大胆要了一盘,没想到还被人莫名其妙骂了一顿! 终于在又饿又气之下,犯了胃疼。 窗外,李锦乐还在跟丫鬟了解妹妹的情况。 听说时月睡着,他拿出一兜棋子豆:「大哥刚塞给我的棋子豆,还想着和妹妹分吃。」 「既然如此,我下次再来。」 「等等!」时月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拉开窗户:「我、我想吃……」 李锦乐沉默地坐在妹妹的屋子里,时月嘎嘣嘎嘣吃零食。 棋子豆是一种白面做的高级零食,面团里和有鸡蛋和油,还用咸盐调味,切成小粒以后在锅里炒得酥脆,能保存很久。 以前不觉得白面有什么珍贵的,来到这里以后才发现,想吃点细粮真不容易啊! 第3页 「月儿。」李锦乐对手指:「宁王世子也是无心,你别把他的话往心里去。」 自从十三岁和慕容成定亲后,妹妹盼星星盼月亮想嫁过去。 不过慕容成说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不迟,这亲的就一拖再拖。 今日一看都是藉口,他分明不喜欢月儿才迟迟不娶。 但李锦乐怕妹妹伤坏了心,只好编瞎话:「你回来以后,他骑马追上我,为宴上的话向你道歉……」 时月又咽下一颗棋子豆,打断他:「二哥,上次问你的话,有着落了吗?」 「啊?」李锦乐一愣:「有有,濮阳虽然百废待兴,但工匠还是不缺的。」 前几天,妹妹让他找一个手艺精湛的石匠。李家一门两官,身为次子的李锦乐不能出官入仕,但也有点私人产业,找个石匠并不难。 李时月取出一个浅沙盘,上面画了一个大圆,一些有规律的纹路:「二哥拿去给工匠,按上面的线,凿刻一个……二尺见圆的磨盘。」 「纹理要半寸深。」 「磨盘?」李锦乐不解:「想要磨盘去司造处拿就好,费这劲做什么?」 时月侧面打听过,这个时代已经有了石磨雏形,但上磨与下磨之间没有咬合的磨齿,全靠石头本身的纹理碾磨粮食,效率比后世的石磨差太多了! 万幸她下乡实习时天南海北的跑,各种各样的石磨见过很多,復刻出来不是很难。 时月又小心翼翼取出一个沙盘:「这是上磨的图。」 李锦乐拿看怪物的眼神看她:「妹妹,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前天偶然听说,厨房的捣舂坏了,那几日的麦饭都喇嗓子。」 麦是很珍贵的粮食,只有贵族能吃。这时候的石碾并没有得到推广使用,大部分人家还是用最原始的舂捣,来给麦子脱壳、磨粉。 时月真假掺和着说:「我去瞧了瞧,若能将公输子造出来的石磨改一改,磨面就能事半功倍。好二哥,你就帮帮我吧!」 李锦乐听不懂,但妹妹从小就聪明,几块石头而已,哄妹妹开心最重要。 「好,我拿去让匠人做,只是……最起码要五日。」李锦乐竖起五个指头。 「好,我就等五日!」时月松了一口气,笑得灿烂:「二哥最好了~」 这娇撒的,李锦乐顿时精神了,恨不得立马去凿石头,端着两个沙盘飘飘然走了。 顺理成章忘了问宁王世子的事。 他离开后,时月抓起铜镜,镜中人唇红齿白,只是狭长的凤眼里怎么看都透着恶毒和精明。 她心说,原身能成为女主发展道路上的大绊脚石,果然是有理由的啊! 看这高贵的出身,这无可挑剔的美貌,还有聪明的小脑瓜——李锦乐甚至没怀疑过她为啥突然要弄这个,可见原主平时就机灵。 这么好一小姑娘,天天净琢磨怎么抢男人,也太没追求了! 时月咧开嘴,挤出个笑容,眉目一舒展开,果然顺眼多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这,但她总得活下去啊。 比如……先吃一顿饱饭。 时月继续顾影自怜,她本想立马放下镜子,可这副皮囊实在太美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支农大学生·时月x知名贫困户·野哥 * 哈,哈,哈,我开新啦! 本来只想谈恋爱的,但是太想写升级流了!! 大概就是一个夫妇俩一边谈恋爱养崽,一边富国强兵的故事,婚后文,不虐(大概?)。 ** 开文前三章留言有小红包,求收藏,求评论!大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 ** 註:文章架空,化用了一定量的白话,不考据。 第2章 002 五日后,亲眼盯着新磨盘完工的二公子,终于想起宁王世子的事。 拍着脑壳骂自己煳涂,妹妹当时肯定是强颜欢笑,他居然没瞧出来! 石匠小心地刷洗石磨:「二公子,您看这样成吗?」 沙盘『图纸』已经有些乱了,李锦乐对比了一下,觉得一模一样:「好!来几个人,给我抬到牛车上去!」 牛是珍贵的牲口,每天都有僕人刷洗得干干净净,可是两台石磨还是太重了,一头牛拉不动。 李锦乐当机立断,派人去拉第二头牛,总算顺利把石磨拉走。 现在是悼公二年,卫国刚结束长达十年的战乱,迎来新君主,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濮阳街头,贫苦百姓三三两两,个个面黄肌瘦,颧骨高突。普通百姓走路,贵族们则乘坐牛车。 至于马,那是国家财产,都在军营好生养着呢。 牛车慢悠悠朝丞相邸走去,路上偶有好奇的眼光,家奴甩着鞭子,十分嚣张:「看什么看!当心打瞎你们的眼睛!」 穷人连忙避开,免得遭皮肉之苦。 「驾,驾——」身后忽然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 李锦乐躺在牛车上看去,乐了:「大哥!」 李定邦一拉马缰:「吁——二弟,在此做甚?」 李家一门两官,除了丞相李绰,还有嫡长子李定邦,在卫军里是个军官。 李锦乐吐了草:「月儿要我拉石磨回家。」 「石磨?」李定邦看向牛车,圆滚滚的石磨上有簇新的凿刻痕迹。 第4页 「一起回去。」李定邦把马缰交给家奴,爬上牛车和弟弟一起坐。 李锦乐挪挪屁股:「那敢情好,大哥有十日不曾回家了,阿娘和妹妹该想你了。」 「军中忙。」 使臣刚从鲁国回来,据说和谈并不顺利,有打仗的可能,朝中从上到下一片愁云惨雾。 这些事李定邦不便多说,掏出怀里一个布兜:「棋子豆,拿去给小妹吃。」 妹妹时月喜欢吃这个,但是白面珍贵,今年麦的收成又不好,所以每次休沐李定邦都会带一些回来。 李锦乐抓了一点塞进嘴里:「还和小时候一样好吃!」 卫国非常弱小,夹在周边几个大国之间,显得楚楚可怜。在悼公登基之前,曾接连被赵国、齐国打进都城,蹂/躏了好几年。像李锦乐这辈人,就没几个没当过小俘虏的。 李定邦眼中一动,摸弟弟后脑勺:「以后不会了。」 李锦乐嘎嘣嘎嘣嚼,兄弟相视一笑。 时月正在院子里散步,听到外面乱糟糟的,李锦乐指挥家奴把石磨搬了进来,放在院子中间。 「妹妹!」他装模作样地擦汗。 「哎,来了!」时月连忙走出去,一眼看到挺拔的李定邦,弱弱地行礼:「大哥。」 李定邦不苟言笑,点点头。 时月转头去看——石磨分为上下两部分,下磨经过她的改良多了一个槽,纹理清晰,中间安着木轴。 石匠技术很好,下人已经把它洗得干干净净。 时月眼前一亮,忙叫银杏把屋里泡着的菽拿来。 「二哥,帮我安上。」时月抱着铜皿。 李锦乐开始装石磨,李定邦看了一眼:「菽?」 菽,就是大豆,卫国主要产出之一。但因大豆里有低聚糖,这东西不能被人体吸收,食用太多大豆会胀气,放屁,肠胃不舒服,所以贵族里只把菽豆当做配菜,只有底层贫民才将它当饭吃。 目前食菽的方法主要有:一、烹煮,二、制酱,三、炒制。 虽然也能吃,但大豆用处那么多,豆腐、豆浆、豆皮、豆渣……能吃能用能餵猪,哪个不比白煮强? 石磨安好了,时月把湿哒哒的黄豆舀进上磨的洞里,转动磨杆。 「嘎啦嘎啦。」滞涩的摩擦声,随着豆子被磨碎后润滑,顺利了许多。 时月磨了一会就觉得累,看着李锦乐:「二哥帮我!」 李锦乐撸起大袖,却被另一双手接过。 李定邦一言不发地接手帮妹妹磨豆子,边问:「是这样磨?」 他出身行伍,力气大得多,很快边缘就有白色的浆体流下。 「哇!」李锦乐看呆了,围观的小丫头们都看呆了。 时月慢慢往里面添豆子,对银杏说:「银杏啊,拿个陶皿来接!」 她忘记给石磨准备合适的桌子,银杏捧着陶皿跪在石磨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姑娘,这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吃!」时月眼睛亮亮的。 做豆腐的过程副产品极多,不仅有豆浆,还有腐竹、油豆皮、豆渣……可以说样样都是宝贝! 李定邦兄弟接力磨了一下午,这东西太新奇了,两位少爷甚至没让家僕替,亲自磨完了所有的豆子。 满满一桶豆浆,时月将它们送到厨房。 她已经提前用布扎好了过滤的口袋,准备一口大釜,口袋套在里面,豆浆则倒进口袋里。 房梁悬着绳子,将口袋一吊——过滤的豆浆慢慢流进釜里。 时月踩在石头上,慢慢揉搓口袋,帮豆浆顺利流出来。 过了好半晌,口袋里全是清香扑鼻的豆渣,釜里则是滤好的豆浆。 「烧火,小一点,将它们煮开。」时月吩咐家奴烧火,转头看见李定邦兄弟在门口探头探脑。 她提着豆渣出去:「大哥、二哥。」 时月猜到两人会有很多问题,其中有一些也许煳弄都煳弄不过去,啧,撒谎好难啊。 李定邦看着布口袋:「这些要扔掉?」 时月摇头:「这是可以吃的,再不济餵牛羊马也是极好的。」 「餵马?」李定邦眼前一亮:「怎么餵?」 军中养着不少战马,每天供这些马吃饱就需要消耗许多粮食,如果按妹妹说,菽人可以吃,马也可以吃,能省下多少粮草费用啊! 时月细细回想:「这东西需要发酵……我是说需要特殊的方法烹煮,不然马会腹泻的。」 李定邦顿时冷静了,战马腹泻的责任他担不起。 李锦乐单纯多了:「那我可以吃吗?」 「可以呀,我晚上捏豆渣饼给大哥二哥吃!」时月朝他眨眼,顺理成章把重的要命的口袋塞进二哥手里。 「姑娘,那……那东西热了!」厨娘走出来,小心翼翼地说。 时月转身回去,从桌上舀出一碗盐滷。 这个举动把厨娘吓坏了:「姑娘!」 卫国并不产盐,盐滷需要从邻国购买,珍贵无比。平时厨房做饭只敢少少舀一些用,哪敢一下取这么多?夫人会打杀了她的! 「别怕,是我拿的!」时月对她说,顺便对李定邦说:「大哥,是我拿的,和她没关系!」 李定邦隐隐觉得妹妹要捣鼓出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沉稳地点头。 「把火熄了吧。」时月对烧火的丫头说。 第5页 豆浆表面开始浮出一层薄膜,时月用木枝轻轻挑起——是黄澄澄的油豆皮。 她一连挑了四五张,直到豆浆表面不再产生油膜。 盐滷轻轻落进热豆浆,随着时月的搅动,惊人的一幕产生了——先是出现棉絮状的东西,接着凝块越来越多,水开始变得清透。 「姑娘?」银杏瞪大眼:「做、做坏了吗?」 「没有。」时月说着,把事先准备好的另一块布铺在大陶盆里,让银杏和厨娘提着四只角,把凝结的豆花舀到布上。 四角合拢,豆花有些烫手,时月捏捏耳朵,将它仔细包好,用另一个稍小的陶盆压在上面。 水在慢慢流干。 「好啦。」时月直起腰,李锦乐疑惑地凑上来:「这怎么吃?」 大陶盆里,豆花包正在渗水,上面压着陶盆,陶盆里还有重物。 「压出来就是豆腐了。」时月解释道:「豆腐的吃法有很多种,煎煮烤炙都可以。」 「不过,先请大哥二哥喝豆浆~」时月端出晾好的豆浆,这是点豆腐前留下的,现在正好入口。 李定邦和李锦乐兄弟,一人端一只陶碗,里面是白生生的豆浆。 二人没喝过这东西,但是豆香扑鼻,比菽饭香不知道多少倍! 李定邦看着妹妹希冀的眼神,想着身为长兄应该以身作则,捏着鼻子要灌——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厨房外,传来一个妇人的惊叫。 李锦乐端着碗,探头:「娘。」 林氏挣开丫鬟的手,看到两个儿子挤在狭窄的厨房里,不太高兴:「子有云,君子远庖厨,让你二人父亲看到,又该责骂你们了!」 时月尽量让自己不显眼,还是让林氏逮了个正着:「月儿!」 「娘……」时月扬起笑容。 「你这几日在折腾什么?锦哥儿跟你胡闹就罢了,你大哥有要职在身,怎的这般不懂事?」林氏上前,看到女儿脏成猫儿,忍不住拍打着她身上的脏东西。 林氏约莫四十多岁,穿一身紫色衣裙,头上插了一枚玉梳,除此外再无妆扮。她看起来有些沧桑,但细看端秀,看来时月三兄妹的长相多是随了她。 「你爹要你行端坐正,学安宅,识规矩,免得今后嫁去慕容家,叫人笑话!」 林氏训妹妹的时候,李定邦已经喝了一口豆浆。 入口浓醇,豆香十足。 他眼前一亮,李锦乐见状也「唿噜噜」喝了一大口:「好喝!」 这种饮物他从未喝过,喝起来又香又浓,有一股特殊的五谷味道,令人回味无穷! 林氏一愣:「这是什么?」 「娘要尝尝吗?对身子好哦!」时月机灵地舀了一碗给林氏。 「补药?」林氏狐疑,就着女儿的手喝了一口。 母子三人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里的光彩! 时月自顾舀了一碗喝,嘀咕道:「可惜没有糖。」 林氏瞪眼:「怎么没有?」 她吩咐厨娘去拿,说:「咱们家好歹……曾经也是钟鸣鼎食的簪缨贵族,你们都给我挺起腰板做人!」 林氏是个既能干又要强的女人,不然也不会在两次战乱中,独自拉扯大了几个孩子。 厨娘抱来一个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金黄色的浓稠甜浆。 林氏拿勺子给三个孩子碗里各舀了一些,勺子快抖干净了才放进自己碗里,又叫厨娘放回去。 时月一拍脑门,她真是煳涂了。 蔗糖虽然源自摩揭陀(印度),但饴糖的歷史在华国长达几千年,林氏端出来的就是饴糖稀。 甜味总是令人心情愉悦,时月美美地喝着甜豆浆,心情也跟着变好。 林氏从未喝过这么香甜的饮物,脸色红润地说:「今晚让你们父亲也尝尝!」 作者有话要说:  1.传说石磨是鲁班发明的,这个时期已有雏形,女主只是改良。 2.传说豆腐最早出自汉代,女主等于提早三百多年把它折腾出来了。 3.饴糖在《诗经·大雅》里有记载:「周原朊朊,堇荼如饴。」 —— 豆腐真是很伟大的发明。 第3章 003 大豆,营养丰富,富含植物蛋白,可以做各种豆制品、榨油、酿酱油,豆渣还可以餵禽畜。 最难得的是它的根部有根瘤,根瘤菌肥地,种过一茬不用休耕就可以栽种别的作物。 可以说全身都是宝。 时月亲自下厨,做了豆腐炒韭菜、小葱豆腐汤,油豆皮也没忘记,切碎后加上细细的葱丝一拌,喷香! 还有答应哥哥们的豆渣饼,林氏特意叫人舂了两碗白面,加进豆渣,又和了几个鸡蛋,最后用油煎熟。 出锅那瞬间,李锦乐的眼睛都直了,追着闹着让妹妹先给他吃一个。 当然,要供这一大家子吃饭,这点东西是不够的,平时常吃的糜子饭、煮菽豆、水煮青菜等,通通摆在桌上。 饭得了,时月端着最后一盘豆渣饼来到主屋,进门看见两个陌生面孔的女子坐着。 三人六目相对。 时月脚步变缓,将陶盘放在桌上。 这是原主的两个姐妹,时月和她们不熟,甚至没咋见过。 「阿姐。」稍小那个主动打了招唿。 今日林氏高兴,招唿所有孩子都来主屋用饭,这俩人一个是庶长女李诗兰,十九岁。 第6页 另一个就是主动打招唿的这个,李燕玉。 这一年她刚及笄,十五岁。 「嗯。」时月点点头,俩手在裙子上抹了抹。 她看李燕玉,发现对方生得很清秀,一双眼笑得弯弯的,显得人畜无害,令人丛生好感。 李燕玉也在看她,朝时月笑了笑。 时月背后一凉,她没忘记,未来的李燕玉可是亲自下令用炮烙之刑杀了慕容野的小女儿。 这是个心狠的。 李定邦两兄弟来了,李锦乐嘴里嚼着豆渣饼,大唿好吃。 李诗兰规矩地向嫡母和哥哥们行礼,她性子懦弱,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 林氏询问家奴,得知李丞相下朝了,现在刚出宫门,约莫还有一刻钟进家门。 几人分坐在屋里,李锦乐舔着手指说:「只可惜下午磨得太少,要不非做上百八十个饼子,咱们一起吃个够!」 下午那些豆渣,最后做出来二十余个饼子,每个只有半个巴掌大。 林氏大方了一次,白面、鸡蛋、油都是好东西,也难怪李锦乐吃得忘我。 李诗兰问:「二哥,你们下午做什么了?」 李锦乐性子活泼,对几个妹妹都很好,他声情并茂地对诗兰讲了下午他们做豆腐的过程。 诗兰听得惊奇,看那些豆渣饼的眼神充满了期待。 时月被李锦乐夸得头皮发麻,干笑说:「二哥说的太夸张了。」 「不夸张不夸张!」李锦乐支着下巴,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除了新年祭祖时分胙肉,家里很久没吃过这么香的一顿饭了!」 林氏一瞪眼:「我可是饿着你不成?」 李锦乐连躲着说不敢不敢,众人一阵闹笑。 李燕玉若有所思,问:「岂不是用了许多油?」 不知是她声音太小还是什么,李锦乐没接这话,转头兴致勃勃和诗兰说那石磨多好玩。 时月看过去时,李燕玉已经低下头,仿佛从未问过。 「好了,一家人好容易坐在一起用饭,多使些粮食就多使些。」林氏开口,和身旁的老僕妇商量要不要再添两个菜。 一家子人都高高兴兴,就等李丞相回来。 李丞相的心情却不怎么美好,今天/朝上群臣舌枪唇剑,讨论的是和鲁国一战胜算几何。 哪来的几何,卫国如今是苟延残喘之辈,几代君主昏庸,又有两次战乱,致使卫国从三百乘大国沦落为诸侯小国,到处受欺负。 如今臣民不过四五万,军队也才万把人。 和兵强马壮的鲁国打,上赶着找死么? 李丞相下了牛车,走进院子。 主屋灯火通明,妻子儿女,一大家子都在等他。 李丞相收拾心情,扬了朵笑容:「夫人,我回来了。」 「老爷回来了。」林氏率先迎出来。 「阿爹!」两儿三女纷纷行礼。 李丞相是个儒雅的中年人,有深深的眼袋,肤色有些黑,穿一身袖子很宽很大的灰袍,一副操劳样。 他和林氏相携进屋,一眼看到桌上格外丰盛的一餐。 林氏邀功似的:「都是月儿做的,老爷快尝尝!」 李丞相看向角落里的二女儿,时月不得已低头:「阿爹。」 印象中,李时月和亲爹的关系,好像不怎么样。 李丞相没说什么,倒是李燕玉得了他一句问,笑盈盈地答话,欣喜从眉梢流出来。 李丞相不太管孩子的教育,只有李燕玉能得他一点青睐,皆是因为这个庶女从襁褓到五岁都在他身边,有些别样的感情。 林氏看了一眼自己的几个孩子,招唿大家落座。 李锦乐已经挟了一块豆渣饼,放进李丞相碗里:「阿爹,尝尝妹妹的手艺!」 李丞相问:「这是何物?」 李锦乐答:「这是豆渣饼,乃是用菽豆制豆腐后留下的豆渣做的,和以白面鸡蛋,香油煎成。」 他把韭菜炒豆腐推到父亲面前:「这就是豆腐,月儿做的。」 李锦乐本是好意,但李丞相执箸的手悬了半晌,一下拍在桌上! 「砰」一声,一桌子人噤若寒蝉。 「白面?鸡蛋?」李丞相瞪眼,转头看向林氏。 林氏心一慌,李燕玉轻声说:「不知二姐折腾这些用了多少菽豆?」 「油用得好像不少,实在有些浪费了。」 时月茫然,后知后觉明白李丞相的怒火从哪里来,刚想解释,李绰已经站了起来: 「前方军士,每日只糜团果腹,定邦你身在军中,最是清楚不过!」 李定邦低下头。 李丞相指着一桌好菜说:「我们能有五谷饱腹,该感念农人勤耕,该感念将士拼命!而我们在做什么?糟蹋粮食?暴殄天物?」 「你这些东西,用掉多少麦?用掉多少菽?你可知这些能养活多少军士?」 他终于把矛头指向时月,鬍子一抽一抽:「那日宴上,宁王世子说你骄奢淫逸,为父还颇为你不平,如今一看,他倒也没有说错!」 「老爷!」林氏拉他袖子:「白面是妾身允的,油也是妾拿的,与月儿何干?女儿也是好心……」 「夫人!慈母多败儿!」李丞相甩开林氏的手:「她就是这么叫你宠坏的!」 「卫国如今内忧外患,农人四季勤耕却不能温饱,你我却在高门大屋里穷奢极侈!」 第7页 时月莫名其妙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不太懂吃个豆腐怎么就穷奢极侈了? 豆腐知道自己这么值钱吗? 李丞相骂完,心疼地看着一桌子样式精美的菜,只觉得头疼。 李锦乐碗里半块豆渣饼已经凉了,他想吃,但是他不敢。 林氏想缓和气氛,张了几次嘴:「做都做了,吃吧,大不了从今往后……月儿!」 时月突然站起来,把一大盆豆渣饼端走。 「您若不想吃,就别吃了!」 她将豆渣饼分了一圈,独独跳过李丞相和李燕玉,往众人碗里各分了三个。 「我做这些,一共用菽豆半斗,清水一盆,加上棉布、薪柴、盐滷各少许。」 时月边分饼,怼回去的话也没停:「制得油豆皮五张,豆腐五斤半,豆渣三斤,和两碗白面四个鸡蛋,一勺油。」 「做三个菜,二十几个饼子,供一家五口人吃!」 堂上明明有七个人,时月把李丞相和李燕玉直接忽略了。 李绰陷在一堆数字里,愣住了。 时月又往自己碗里夹很多菜,说:「女儿听闻阿爹食菽,常会肠胃不和,特意改了食菽办法,原是为阿爹身子着想,不想被阿爹当做仇人一般痛骂。」 林氏大惊失色:「月儿快别说了!」 「阿爹既然不吃,现在别吃,以后月儿做饭,你也别吃了!」说着,时月抱着一大碗菜,气唿唿跑了。 「妹妹!」李锦乐起身要追。 「不许去!」李丞相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喘得鬍子一飘一飘。 「这……这逆女!」他看着乱七八糟的桌子,脑子里还盘旋着刚才那堆数字。 李锦乐只好坐下来,他不敢忤逆父亲,闷头吃饭。 李诗兰平白得了三个饼子,主位上,父亲和嫡母的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而身旁的庶妹碗里空空的,害她也不敢动筷。 李绰拉不下老脸,只好和往常一样吃糜子饭,煮菽豆,就一些水煮青菜和酱。 李燕玉脸色一白,只好跟着父亲吃粗茶淡饭,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帮腔了。 六个人围坐一桌,吃的却天差地别。 李锦乐虽然生气,但吃着吃着就忘了,拌豆皮喷香,炒韭菜滋味很好,豆渣饼油滋滋的,再来一口小葱豆腐汤,这日子真是神仙也不换啊! 他吃得高兴,李丞相心塞极了,觉得今天的糜子饭格外刮嗓子。 沉默地吃了一会,李定邦突然说:「半斗菽豆,若煮成菽饭,也不过供二三人吃。」 意思是替妹妹辩驳,她没有浪费。 李定邦平日少言寡语,但犟起来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林氏连连阻止:「定邦!快别说了,厨房还余下几个饼子,娘一会给你装起来,你带回去吃,好不好?」 李定邦点头,咬了一口豆渣饼,就一口鲜美的豆腐汤。 李丞相:「……」 这一日,李丞相破天荒没吃饱,半夜饿得在床上翻来覆去,当然这是后话了。 李家其他人坐一起尴尬吃饭的时候,时月在自己屋里美滋滋地吃独食。 果然还是自己吃饭爽啊! 「嘤……好吃!」一筷黄澄澄的油豆皮入口,葱丝带来清香,豆皮吸收了豆酱的味道,齿颊生香! 时月边大快朵颐,边暗骂李绰这老古板,难怪原主跟他处不好父女关系! 吃着吃着,一股怎么都忽略不了的苦味从舌根升起,时月不得已停了筷子。 做饭时她就发现了,那罐红褐色的盐滷,味道有些奇怪。 ——这不是有毒的意思,时月只是怀疑这些盐滷连简单提纯都没有,原浆里掺杂氯化镁、硫酸钙之类的杂质,所以发苦。 具体形容嘛……就是死咸,还贼苦! 以前是厨娘做饭时从不敢多放,所以尝不出异味,今日她掌勺多放了一些,菜立马变得咸苦咸苦的。 真是太影响美食体验了。 她托腮坐在桌前,回忆食盐提纯的法子。 「叩叩。」门被敲响。 「月儿,是娘。」林氏柔声问:「娘可以进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氯化镁、硫酸钙之类的虽然有毒,但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哈。 与其说吃盐滷会被毒死,不如说是超量摄入,细胞内水分反渗透。 换言之,齁死的。 第4章 004 从家里出来后,李定邦夤夜回了卫军。 马刚进军营,小卒告诉他,太子野等他许久了。 李定邦来不及放东西,背着包袱去了主帐。 里面人很多,十余个将领正围着一副羊皮地图,争得面红耳赤。 图上,小小的卫国被夹在五个国家中间,好不可怜。 「好了。」有人出声,制止了众人。 「夜已深,诸位先回罢。」说话的年轻男人往后一倚,长腿架在木桌上,风流随意。 「殿下……」众人还想争取。 「回罢。」慕容野的指节抵着眉心,很是疲惫的样子。 「诺。」 十余个战将三三两两齣去,拥挤的王帐顿时空了下来。 「定邦来了?」慕容野看到门口的李定邦,随口问:「今日休沐,回家去了?」 李定邦沉默地行了一礼,被太子虚扶起来。 他总是温和有礼,礼贤下士。 第8页 「不必多礼。」慕容野让他坐,将乱七八糟的桌面拂开一块干净地方。 李定邦坐下,包袱放在桌上,他想了想,问:「殿下在烦恼鲁公的话?」 宁大人出使鲁国回来,带回了鲁公的口谕,意思是希望卫国成为他们的附庸,称臣纳贡。 慕容野没有否认:「四年前越灭吴,越王挥师北上,当时四国归附,越王称霸。」 「仅过去四年,当时一起归附越王的鲁公,居然要我们尊他为长,也太欺负人了。」 慕容野的口气平淡,却难掩失落。 今日,所有将士向悼公请战,几千士兵在校场誓师出战,一副要给大言不惭的鲁公一点颜色瞧瞧的样子。 可是卫国现在粮草不丰,战马不盛,大部分甲衣还是从战死的亡兵身上扒下来的,文臣气坏了,几乎当场和武将打起来。 悼公只好先和稀泥,搁置。 「这仗不能打。」李定邦说。 他说不出大道理,但临来前,李丞相对他说了国库里粮草物资的存量,是绝对绝对不够的。 慕容野点头:「孤知道。」 卫国制度腐烂陈朽,去年悼公登基后,他一直在制定变革的法令。 如今第一批法令刚下达到王室封地,只等入春开耕就执行。若此举可行,卫国国力将在十年内翻几倍,届时才有家底同鲁国开战。 可现在芽都没长,居然就陷入内外交困的境地。 「罢了,不提这些烦心事。」慕容野换了个轻松的口气,把地图收起来。 李定邦在心里怨自己嘴笨,若是二弟在,至少能说些俏皮话宽慰殿下。 他沉默着,看到了桌上的包袱。 ——里面有林氏给他装的饼子。 「殿下……用膳了吗?」李定邦突然开口。 慕容野诧异:「嗯?」 君臣两个坐在炭笼前,分着吃豆渣饼。 李定邦提起母亲妹妹,话多了一些,对太子提了妹妹改良石磨、然后全家一起做豆腐的事。 他没有李锦乐能说会道,只是简单讲述了一遍。 慕容野听完笑了:「孤倒是有些羡慕定邦了。」 李定邦笑笑,低头烤饼子,有活泼的弟妹、勤劳温和的母亲,确实很幸福。 慕容野笑容忽然一滞:「定邦说,若是这法子,食菽豆就不会胀气难受?」 菽豆是五谷里产量最高的,但吃多了会肠胃不和,所以贵族间都是做配食吃,只有吃不起黍、麦的平民将它当主食。 「嗯。」李定邦点头,把烤好的豆渣饼递给太子:「殿下尝尝。」 慕容野接过来,没有犹豫就送入口中。 「确实……细腻许多,滋味还不错。」 李定邦说:「原是小妹为了家父改良的法子,没想到殿下也喜欢。」 「李丞相啊,」慕容野吞下最后一口豆渣饼,一块顽固不化的老古板,若不是他忠心于卫国社稷,慕容野是真不想搭理他。 李定邦边烤饼,边对太子说了今日家里吵架的事,说着说着便笑了:「家里小妹粗鄙,扰了殿下耳朵。」 慕容野差点笑出声,心道恶人还得恶人磨,朝堂上李绰将他堵得没话说的时候,他也想按头骂这老头一顿。 奈何,不敢。 卫国风雨飘摇,于公于私,他都不能这么对一个忠臣。 他又敏锐地捕捉到了重点:「只用了半斗菽豆,就能做出这么多东西?」 「是,臣亲手磨的,最多用了半斗。」李定邦肯定。 慕容野看向一个个小饼子,不走心地夸:「定邦的妹妹,很贤惠。」 濮阳城里,有头有脸的贵族就那几家,慕容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几乎一下就想起那日被宁王世子当众羞辱的女子。 那就是李定邦的妹妹。 当时他坐在高位,对方离得远,印象中她穿着浅黄色曲裾,腰很细。 ** 时月在屋中吃饭,听见林氏的敲门声。 她连忙去开门,看见林氏端着一捧蚕丝,身后僕妇抱着一架纺车。 「阿娘。」 林氏看桌上的饭只用了一点,推断女儿心情不好,指挥僕妇把纺车放在屋中。 「下去罢。」林氏对僕妇说,后者很快就合上门,出去了。 「你爹气坏了。」林氏开门见山,拉着时月坐下,而她借着烛火安好纺车,摇动转杆。 伴随着「吱悠吱悠」的声音,古老的纺车慢慢转起来。 凌乱的蚕丝一点点送进纺车,另一头出来时,已成了丝线。 「宁大人自鲁国回来,鲁公要求咱们附庸,称臣朝贡。」林氏说着,左手控制着纺车的转速。 时月盯着她纺纱的动作,有些心不在焉:「嗯。」 现世里,时月被曾祖母抚养过一段时间,那时她就是伴着怎么也转不完的「吱悠」声,度过了好几年,还怪怀念的。 林氏眉间染上愁苦:「几万卫人拿命保卫的,可不是一个受他国插手的傀儡政/权,他不是故意拿你出气的。」 时月的注意力被拉回来。 那天将她饿得胃疼的宴,好像就是为了迎这位宁大人回来。 她记得从前读史书,孔先生觉得「卫人多君子」,印象中这个国家很小、很破,没什么名气。 却奇蹟般苟到秦皇一统天下后,直到末代卫君被秦二世废黜,九百余年的歷史才算画上句号。 第9页 如今看来,正是卫人多君子,连林氏这样的女子也通晓大义,才支撑它一苟九百年吧。 时月点点头,没把李丞相的恶言放在心上。 林氏松了一口气,说:「娘拿了一些饼子让你大哥带去军营,他十日一休沐,下次回来都要入春了。」 她像个寻常母亲般絮叨着:「娘的月儿长大了,从前你觉得你父偏心燕玉,现在也会记得他食菽肠胃不和了。」 林氏欣慰地笑:「等你爹想通了,会念起月儿的好的。」 纺车「吱悠吱悠」地转,林氏纺好的纱已经很长了。 「娘。」时月无所谓地说:「阿爹对我有偏见,罢了,有阿娘和哥哥就好,谁管他?」 林氏嗔怪:「父女间哪来的偏见,只是你从前爱挤兑诗兰和燕玉,你爹看不得你欺负弱小。」 欺负弱小? 李诗兰或许是懦弱的,但说李燕玉弱小? 时月想起今天李燕玉的添油加醋,气不打一处来,当时就应该怼她一顿才对! 「咔」一声,纺车忽然停了,纺好的丝线也突然断开! 林氏放下纺锤,有些烦躁:「这繀[sui]车又坏了。」 她上下检查,鼓捣了半天,修不好。 「你一直学不会纺纱,娘今晚还想教教你。」林氏放弃了修理纺车,掸掉身上的碎丝,想叫僕妇把纺车搬走。 「罢了,月儿也得休息了,那娘先走了。」 她话音刚落,天边就响起滚滚的春雷。 林氏望了一眼,说:「春来了,今夜要下雨的,记得叫下人闭紧窗户。」 「娘。」时月拉住林氏的袖子,捡起掉在一边的零件:「我试试。」 她捡起的零件叫锭子,是纺车上一个把纤维捻在一起的部件。刚才故障是因为锭子突然卡住,带动锭子的大转轮却没停,就导致纺好的丝线一再绷紧,最后绷无可绷,断了。 时月将锭子装回去,又调整其余部位,慢慢转动纺车,它又能工作了。 林氏脸上一喜,『咔』一声,锭子又掉了出来! 时月捡起来,锭子呈上粗下细的形状,细的那头插在纺车里,高速转动时由于上下重量不平衡,细的那头就很容易跳出来。 锭子细头上有不少划痕,看来这架纺车经常跳锭。 她记得曾祖母用的锭子是两头细,中间粗的纺锤形,中间肚子上还开着沟,转动时丝线就不会上下乱跑。 林氏安慰:「它常这样,明日请个木匠来修就好,月儿,没事的。」 「阿娘,你明日找个手艺好些的木匠,带点木料和刨刻的傢伙什。」时月指着锭子:「这东西要改,否则慢慢摇还好,一摇快了,它就会掉出来。」 林氏连连点头:「对对!慢慢纺时就好好的,一摇快些就坏了。」 「娘还当这纺车老了,不中用了。」 这架纺车是林氏的陪嫁,跟了她二十多年,她的娘家远在郑国,身边也就剩纺车聊以思念了。 「没事的,把锭子改了就好了。」时月反过来安慰她。 纺车虽然很旧,但木架用的是坚硬的枣木,显眼处还凿着『林』字,还有花纹呢,虽然很斑驳了。 林氏笑笑:「你从小就不爱学纺纱、女红,诗兰就不一样,总安安静静陪娘纺纱,而你喜欢和定邦去骑马,和锦乐下河摸鱼。」 她抚了抚有些银髮的鬓边:「不过,娘觉得也没什么不好的,你从小身子就好得像小牛犊子一样。」 时月窒息,拿牛犊子形容女儿,果然是亲妈! 「阿爹说……您太溺爱我了。」时月轻声说。 也难怪原着里原主很是跋扈,娘疼哥哥宠的,腰杆子硬得很。 林氏下意识冷哼了一声:「娘怀你时,和你阿兄阿姐叫敌国虏去,是在敌营生下的你,你大哥为了让娘有碗热汤吃,去砍柴,去烧火,换了一碗麦粥。」 「他是执周礼长大的,哪做过这些?」 「你爹呢?他当时在哪?娘反正是不知道!」 林氏想起往事来还是怨,捂着心口:「不说了,叫娘难受。」 「好,好,不说。」时月点头,弯腰把纺车收拾好。 林氏没有呆很久,临走前时月和她确认了明天请木匠的事,她便走了。 时月在门口摇着手,放下翘着的嘴角。 这一家人虽然磕磕绊绊的,但……也挺有意思的。 想明白后,时月乐呵呵回屋:「芄子啊,拿点水,把我的豆芽浇一下。」 她下午留了一小碗菽豆准备发豆芽吃,现在这些菽豆盖着湿布,在隔壁屋子。 「奴这就去。」芄子是个圆脸的丫头,立马打上一碗清水去了。 银杏已经铺好床,对时月说:「奴伺候姑娘睡下吧?」 夜深了,时月打了个哈欠:「好,青奴呢?」 她这院子一共三个丫头,银杏年纪最大,青奴和芄子都只有十三岁。 「奴让她把姑娘的衣裳洗一下。」银杏说着,拧好帕子:「一会就回来。」 时月洗漱完,躺进硬硬的被窝,翻了个身:「不用守着,你们也早些睡。」 「诺。」 这时,棉花还没传进华夏大地,人们多盖各种皮毛,褥子枕头则由木棉填充,虽然也能过,但体感真是差不止一星半点。 第10页 想过上好日子真难啊。 时月困了,余光中银杏吹熄烛火,听见窗外『飒飒』,似乎起风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初印象) 野哥:身材挺好! 时月:(思考)有这人? 第5章 005 夜半,大雨如期而至。 暴雨如帘,一时间天地一色,在远离国都的一个村子里,哀声一片。 几十个族人披麻戴孝,推着简陋的板车从村里出发。 身披蓑衣的老族长匆匆赶来,用带口音的官话大喊:「你们在干什么!要去哪里?」 为首的妇人抹净脸上雨水,道:「他们杀了车周!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我们要去濮阳,去找封主做主!」 板车上躺着几具用草蓆遮盖的尸体,老族长挤开众人,颤着手揭开一角,苍老的眼角落下眼泪。 族中的男儿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跟邻族的械斗里,叫他怎么不伤心? 「我……对不住车周他们!」 妇人跪在他脚边,哽咽说:「您别这样说,是负夏他们欺人太甚!」 「对!是负夏欺人太甚!」 「负夏欺负人!」身后族人义愤填膺地大喊。 桑村在负夏郡下游,两地位于西河边。每年春耕开闸灌地的时候,总要先等负夏郡的人浇完,才会轮到桑村。 今年负夏已经灌完地了,却迟迟没有通知桑村。 昨天族长派车周几人去问,却被不明不白打死,送了回来。 妇人的头髮被暴雨打成一缕一缕,嚎啕道:「我们不敢叫族长为难,可是……这天地间难道就没有能为我们做主的人了吗?」 「所以,我们要去濮阳找封主!」 每个氏族聚族而居,他们通常是某个大夫的家臣,世代为封主的家族耕作。 比如桑村人姓李,他们的封主是当朝丞相。 「你们不能去!负夏是太子的封地,那些人是太子家臣,你们不能去啊!」老族长大喊,下午负夏人把车周等人的尸体拖回来时,他曾追上去跟他们理论。 那几个小子蔑笑道:「老匹夫,看清我们是谁的人!哈哈哈哈!」 老族长立马就怂了,负夏郡有几千人口,而李姓族人才几百个,实力悬殊。 更何况,负夏还是太子的封地。 「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妇人希冀地望向族长,老族长闭了闭眼。 她再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车周……我的儿子!」 一时间,桑村内外哭声一片。 暴雨下得更大了,天黑得仿佛要塌下来。 「都别哭了!」老族长大喊。 怎么可能不哭,走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回来全没了性命。 那几个送尸体回来的负夏人倨傲无比,连为什么打人,凭什么把人打死都不屑说! 妇人恨不能抄起木棍冲去负夏,质问他们,她的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打死他? 为什么! 老族长握紧手中的木拐,雨水从斗笠流下来,遮挡了部分视线。 板车孤零零躺在大雨中,没干的鲜血随雨水流进地里,与黄土泥汤混作一处。 他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都别哭了!我……我去濮阳,我去向封主禀明!」 . 翌日天未亮,闹了一夜肚子的李丞相爬上牛车。 他一吃菽就肠胃不和,为了平时不尴尬,一般不会大量食菽豆。 昨天是被气坏了,赌气吃了一小碗,结果一入夜症状就上来了,加之一夜狂风暴雨,腹痛更剧。 林氏也被他吵得一夜没睡,满脸倦意:「老爷慢走。」 李丞相无力地挥挥袖子,牛车慢慢朝宫门走去。 早起,林氏要做的事很多,她得先安排厨下做一天的饭食,还要看几个铺子的产出,算帐。 临近中午,修纺车的赵木匠来了,林氏派人去叫时月。 赵木匠行了个礼,把木料放一旁:「这是您要的木料,不知夫人要制何物?」 林氏请他坐下:「不瞒你,这是府中女儿要的小玩意。」 赵木匠瞭然,李家主母很是疼爱女儿,估计小姑娘想要几个玩物打发时间。 话说间,时月已经来了,李锦乐也跟在身后:「你等等二哥!」 「阿娘!」二人行礼。 家中僕妇把坏掉的纺车搬来,林氏对赵木匠说:「你再给看看这繀车,它坏了。」 赵木匠一早就知道是来修纺车的,随身带着替换的零件,三下五除二就换了个新的。 「这样就好了,夫人。」赵木匠摆弄着纺车,说。 时月指着换下的锭子,说:「师傅没想过将它改个样式吗?就不会一直跳出来了。」 她摇动摇杆,新锭子比旧的坚持得久了一些,但没过多久也突然跳了出来! 那枚锭子打到李锦乐的脚,将他吓了一跳。 「这……」赵木匠不解:「如何改?」 他又把锭子装回去,口气随意:「自古以来,锭子便是这个样子,姑娘在家慢些纺就是了,碍不了什么事。」 「既然可以做的更快更好,为什么不呢?」时月反问。 赵木匠有些生气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姑娘是觉得,你比小人懂木艺吗?」 「自古以来的东西,就是对的吗?」时月捡起他带来的木料,比划着名:「将原来的锭子,改成两头细,中间粗圆的样子。」 第11页 赵木匠望了眼主母。 他不想做,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 想起这家主母就是溺爱女儿,赵木匠咬咬牙,拿起刻刀。 给钱就行,东西好不好用他可不管! 李锦乐凑了过来,赵木匠手艺果然很好,随着木花「唰唰」掉落,一枚圆润的锭子很快成型。 他将木头打磨光滑,时月说:「再麻烦师傅,在中间这里,开三条沟,中间深,两头浅,相距近一点。」 李锦乐好奇:「为何要开沟?」 时月解释:「这样转动时丝线就不会乱跑。」 改良后的锭子会很光滑,如果不加限制,丝线就会跑向两头。 赵木匠全然放弃了,麻木地照她说的做。 林氏看着一儿一女和乐融融的样子,不禁露出慈爱的微笑。 家中管事神色凝重地走进来,贴在林氏耳边:「夫人,桑村出事了。」 林氏笑容一凝,听管事说完后,腾地站起来:「带我去看看。」 「阿娘?」李锦乐抬头。 「在这陪你妹妹。」林氏撇下三人,急匆匆出去了。 赵木匠在给锭子开沟,时月问二哥:「怎么了?」 李锦乐说:「好像是桑村来人了。」 「桑村?」时月不解。 「是我们家的封地之一。」李锦乐解释道:「桑村养蚕,可能是族长来给阿娘送蚕丝了。」 赵木匠点头:「桑村产的蚕丝在濮阳城很有名哩。」 他将锭子磨好,递给时月:「姑娘看看,可是这个模样?」 时月接过:「对对!就是这个样子,您手巧。」 她将新锭子装进纺车,拿起准备好的蚕丝,学着林氏的样子慢慢往纺车里送丝。 随着纺车转动,出来的丝线粗细均匀,韧性十足。 它经过大转轮,到达纺车另一端,最后缠绕在纡子上。 时月加快速度,李锦乐自告奋勇帮她送丝,兄妹两个互相配合,出线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赵木匠从原来的不屑,到瞪大眼—— 要是用旧款锭子,这种速度早该跳出来了! 可是新款锭子牢牢卡在纺车里,它快速把散丝捻成丝线,很快缠满了一个纡子! 比原来的效率快了一倍多! 赵木匠已经目瞪口呆了。 若不是亲眼看到,他根本无法想像,纺纱还能这么快速,这么顺利? 一个纡子缠满了,时月换了个新的上去。 赵木匠感慨地看着,那枚经他手做出来的锭子正在稳稳地转动着。 他忍不住站起来,对时月行了个大礼:「姑娘聪慧,小人刚才实在是太心胸狭窄了!」 想他刚才的小人思想,赵木匠羞愧得满脸通红。 「赵师傅客气。」时月回了一礼:「还得谢谢赵师傅的手艺,这锭子很好。」 李锦乐小脑瓜一转:「赵福,你再做二百枚一模一样的,过几日送来给我。」 赵木匠一直为李家定制东西,并没有多嘴,只是跟李锦乐确认了样式和价格。 李锦乐说:「就照这个模样,当然你要是有什么新主意也可以试试,十日后这个时辰,送来给我。」 赵木匠郑重接了:「好,那小人先告辞了。」 「嗯,便这样定下了。」李锦乐随便指了个家奴:「你送赵木匠出去。」 赵木匠出去后,时月问:「二哥你要干什么?卖吗?」 李锦乐刮她小鼻子:「聪明!我那同窗孙兄家里,就有一支卫国最大的商社!」 「他们走南闯北,在各国间做买卖,往常我得了什么新鲜玩意都会交给他去卖。」 「这锭子交给他,定能卖出一个好价钱!」 李锦乐笑眯眯道,看到时月嫌弃的眼神,他连忙说:「这钱二哥不挣你的,四六,得益咱俩四六分成!」 「四——六——?」时月拖长音。 「三七,三七好吧?」李锦乐比了三个指头。 「阿娘不让你瞎弄这些有的没的。」时月摇头。 「二八!」李锦乐破釜沉舟:「千万别跟阿娘说啊,月妹,我是你亲二哥!亲的!」 「成交,你二我八!」时月拉起李锦乐的手,像模像样击了个掌。 李锦乐心痛地咬牙:「这奸商气质,都跟谁学的?」 时月美滋滋收起纺车,叫僕妇把它抬下去。 管事来了,对二人说,林氏叫他们去大屋用饭。 看看时辰也快到午时了,李锦乐站起来:「听说厨下今天也做了豆腐,我早起就盼着!」 时月跟在他身后:「昨晚还教厨娘蒸馒头,不知厨娘学会没有。」 「对对,馒头!」李锦乐越想越流口水:「可惜麦子太金贵了,真想顿顿都吃。」 两人很快来到大屋,屋里一片死寂。 林氏坐在上首,面色凝重。 左下首坐一个憔悴的老丈,他双眼通红,头髮和鬍子已经雪白了,穿着粗布短衣和草鞋,**的蓑衣和斗笠放在门边。 见到时月兄妹,老丈连忙站起来躬身:「这是二公子和姑娘罢,老丈是桑村的族长。」 作者有话要说:  负夏是地名哈,太子的封地。 我这本要谈一个从零开始的恋爱!(握拳) 第6章 006 「老族长?你怎么来了!」 第12页 李锦乐惊喜地迎上去:「看到老族长身体康健,我就安心了!」 老丈挤出一个笑:「多谢二公子惦念,族里很、很好……」 李锦乐又问:「眼看就要春耕了,桑村很忙吧?今年预备播下多少新麦,够族人吃用吗?」 林氏出声打断他:「好了,别没规矩,坐下用饭。」 李锦乐这才觉察到屋里的气氛,似乎太过凝重了。 时月幽幽看了他一眼,林氏吩咐厨下上菜。 僕人如流水般端菜上来,走在最后的厨娘送来一屉冒着热气,白白香香的大馒头。 馒头一上桌,菜就齐了。 林氏没有动箸的意思,族长老丈一直垂着头。 李锦乐想缓和气氛,亲自夹了个大馒头放进老丈碗里:「老族长,快尝尝!这是用去年的秋麦做的,可香了!」 老丈受宠若惊:「多谢二公子。」他几次想拿起筷子,喉头却堵得厉害,实在吃不下。 百般艰难下,浑浊眼泪忍不住滚出眼眶。 李锦乐吓了一跳:「老族长,你到底怎么了?」 老丈勐地跪在林氏身旁:「夫人若是为难,咱们就不告了……不告了!」 「你这是什么话。」林氏示意让儿子快把老族长扶起来。 李锦乐虚扶起他:「老族长,告什么?你要告状吗?」 老族长低泣,李锦乐转向林氏:「阿娘,到底怎么回事?」 林氏缓缓放下箸:「昨日,负夏同桑村争斗,打死了族里几个年轻人。」 「什么?」 「什么?」 时月是惊讶,李锦乐立马怒了:「负夏?」 「负夏是哪个狗东西的地方!」 林氏瞪了他一眼:「负夏以南三百里,去岁刚划入太子府,是王室的封地,你说是谁的地方?」 李锦乐当时就冷静了:「噢,太子的封地啊。」 太子的封地,那不就是慕容野的地方? 时月倒吸一口凉气。 她看向老族长,老丈佝偻的身子弯得很低:「我们知晓丞相为难,轻易不敢来……只是这种事,实在无法向族人交待啊!」 林氏将碗一推:「没有不让你们来,为难就赶紧吃!吃完了……我派人进宫同家主说个明白。」 这意思就是应下了。 老族长热泪盈眶∶「多谢、多谢夫人!」他颤着手去捧碗。 就在这时,门外的家奴跑进来,焦急大喊:「夫人,不好了,西围里出事了!」 老族长带着桑村的人来濮阳,把其他人安置在西围里等待,自己只身来丞相府告状。 他腾地站起来,追问:「西围里怎么了?」 「有一个马队冲去西围里,正在殴打李氏族人啊!」 老族长两眼一翻,差点昏厥过去,林氏当机立断:「锦乐,快带人去看看!」 「是!」李锦乐旋身出门。 时月跳起来:「二哥,我也去!」 僕妇们吓了一跳:「夫人,奴去把姑娘带回来!」 林氏犹豫了一会,说:「算了,有她二哥在,你们快把老族长扶起来休息。」 「还有,快派人进宫通知家主!」 * 西围里在濮阳城外,里面住着各国流民,他们没有土地,也不为封主耕种,只能给大户人家打短工,或者靠些手艺维持生计。 桑村的人披麻戴孝,又推着板车,特别好辨认。 马队的人来到这里,勒紧马头:「吁——」数十匹马踏起不少黄土飞扬。 「桑村的李氏族人?」为首的人高声问。 车周的母亲迟疑地从地上站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就是你们想告状?」马上的人脸上有块碗大的胎记,腰佩长剑,他扫视所有人,仿佛在看几只不识好歹的蝼蚁:「就凭你们?」 「我们……有冤屈,为何不能告状?」妇人扶着板车,落泪道:「我的儿子不明不白被打死了,为何不能告状!」 「啪!」马鞭扬起,抽打在板车上。 那人不悦:「安静!」 四周安静了一瞬,顿时沸腾起来:「我们为何不能告状!你又是谁?」 西围里的其它流民远远躲着,好奇地望着。 「为何?凭什么?」马上那人盛气凌人:「就凭负夏是太子的封地!太子要你儿子死,你儿子敢不死吗!」 「你……你们欺负人!」妇人被身后的年轻村民扶着。 「太子又不在负夏,怎么是太子要车周他们死呢?」桑村人不服气地叫喊,他们一齐向马队逼近,马蹄子后退了几步。 「你倒说,车周他们做错了什么,太子为什么要杀他们!」 「我们不服!李氏族人不服!」 「反了你们!」 马上的那人扔掉鞭子,抽出长剑,指着几十个披孝村民:「都给我打!打死算我的!」 「轰隆隆!」春雷又炸响,西围里的流民纷纷往外逃,生怕被波及。 李锦乐带人赶到,随手抓了一个:「桑村的人呢?」 「里、里面……打死了好多人!打死了好多个!」流民们惊慌失措。 「混帐!」他一下拔出剑,沖了进去。 暴雨又降。 内阁里,李丞相正和众臣商议国事,外面狂风暴雨,但屋内燃着炭盆,十分温暖,门窗一合,风雨便与内无关。 第13页 他刚和大司农商定了今年春耕事宜,大司农点点头,又看了几眼羊皮卷上的要点:「就照丞相说得办。」 李丞相松了一口气,正想喝杯茶,肚子却突然翻绞起来。 他脸色一变,万分尴尬。 大司农佯装听不到,收拾羊皮卷:「丞相,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李丞相脸都黑了,回礼:「多谢司农。」 「咕噜咕噜~」 李丞相的肚子翻绞得更厉害,只好站起来和同僚说:「列位,我去去就来。」 这声音都叫一天了,众臣表示我们都理解,丞相快去吧! 李绰刚出去不久,宦官急匆匆推门进来:「李丞相在吗?」 众臣一摊手——不在,李丞相上茅房去了! 「哎呀!」宦官急得直拍大腿:「这可如何是好!」 太子野刚好推门进来,身后的侍人们放下数十卷奏摺。 他温声问:「什么如何是好?丞相怎么了?」 「殿下!」宦官急忙跪下,思索再三,决定实话实说。 「负夏郡出事了!」 「他们打死了好几个桑村的村民,现在桑村人正在西围里,想要求丞相做主呢!」 「桑村?」慕容野记性很好,立马想起来那是丞相李绰的封地,与他的封地比邻而居。 随即脸色一沉:「负夏郡为何平白无故打死人?里正是干什么吃的?」 宦官也说不清楚,只说李家的人现在宫门外,要接李丞相回去主事。 「赤金,去看看。」慕容野指了身边的侍卫。 赤金接令,随那报信的宦官一齐出去。 去年之前,负夏还不是太子的封地,当时他要实行土地改革,原有的封地不够大,是从王室其他族人手里把负夏借来的。 没想到政令还没实施,就出了这种事。 慕容野有点烦躁,回身看见众官探知的眼神,声音一压道:「都无事忙碌?」 众人连称不敢,灰熘熘回了各自岗位。 慕容野出声留住大司农:「程司农,将春耕事宜取来看看。」 程司农停步:「是,臣立马就来。」 . 赤金到的时候,看到西围里一片惨象。 十几个村民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运气好的还在动弹,有那运气差的,人已经凉了。 地上全是凌乱的马蹄印,还有四溅的血迹。 暴力冲突下,这些人都成了刀下亡魂。 丞相府的家奴围成一圈,把围观的流民挡在外面,一个华服公子在人群外守着。 赤金认出那是李丞相的次子,也是李定邦的弟弟。心中赞许这小公子沉着冷静,还懂得将兇杀地保护起来,免得被流民破坏。 「二哥,人还没来吗?」一个俏生生的声音,吸引了赤金的注意。 他这才看到一个姑娘蹲在尸体旁边不远。 「快了!」李锦乐探头看一眼门口,答道,回头一看差点没吓坏:「月妹,别看了,二哥怕你做噩梦。」 时月摇头,她环顾一周,迟疑地朝桌底走去。 李锦乐跟上去∶「你进来做什么?月妹?」 时月蹲在一根带血的马鞭面前,细看之下,鞭子上还有字。 「这是什么字?」时月指着它问。 李锦乐费劲地辨认了一会∶「……宁。」 「宁?」时月念着这两个字,站起来。 李锦乐问∶「宁怎么了?我们要把它带回去吗?」 「带回去做什么?」时月白了他一眼,说∶「我们在这等令史来。」 「我不明白妹妹这是在做什么。」李锦乐心里压着气。 家奴又找到一个重伤的李氏族人,把他从人堆里抬出来。 那人被抬着经过他身边时,忽然拽住了李锦乐的衣袖∶「二……公子,报仇,仇……」 他呕出一口鲜血,昏了过去,被家奴抬走。 李锦乐忽然红了眼∶「月妹你刚才拦着我干什么!」 「一定是负夏那帮人干的!你就该让我追上去,把这帮孙子全杀了!」 「然后呢?」时月反问他∶「负夏再杀回来,大哥再帮你杀回去?事情还有完没完了?」 时月也头疼,她发现这里的人压根没有「法」的概念。 贵族打死穷人,只要交公一石粮,穷人打死贵族则要全家砍头。 贵族之间也是弱肉强食,所谓审案会看情面,会看双方身份地位,一把秤在各人心中,全无公平可言。 这就导致司法机构犹如笑话,有冲突发生时,第一反应就如李锦乐一样,以暴治暴。 「阿爹是丞相!」李锦乐还想反驳。 「丞相大还是储君大?」时月反问。 赤金隐在门外,把李家兄妹的争吵听在耳里,心说原来真正沉着冷静的,是一位姑娘。 他偷偷看过去一眼,觉得她很是纤瘦。 李锦乐憋得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妹妹是妇人之仁!」 时月觉得跟他说不通,门外忽然轰动起来。 「丞相到,大司寇到——」 作者有话要说:  司寇:也叫秋官,掌司法和纠察。 第7章 007 大司寇田本,和丞相李绰一样,是个眼袋很大的中年人。 李丞相一来就不淡定了,看着满地狼藉,差点暴跳如雷。 第14页 李锦乐说:「十三人,只救起来四个。」 这四个被家奴抬去附近医馆救治了,别的还保留在原地。 「谁干的?」李绰满眼通红:「谁敢在这里杀人?」 死的还是李氏族人,如同朝他脸上扇了一巴掌。 令史提着东西匆匆前来,见到顶头大上司一愣,慌忙跪在门边。 大司寇下意识退了好几步,暴怒道:「谁叫你来的?」 时月掐了一把李锦乐,后者惨叫一声,田司寇不快地看向他。 「我……是小子叫他来的。」李锦乐硬着头皮认了。 令史,是仵作的前身,但社会地位很低,一般由从事殓葬或屠宰的贱民担任,他瑟瑟跪在门边,不知怎么作答。 「这里死了人,叫令史来无可厚非啊……」李锦乐不明白田司寇为什么要发这么大脾气。 田司寇看一眼丞相,李绰没有出声反对,他甩了下袖子,不管了。 时月躲在李锦乐背后,幽幽说:「阿爹啊,让令史检查一下吧。」 李绰从悲伤中拔/出/来,看向儿子背后露出的一角衣裙:「你怎么在这?你娘呢?她怎么放你出来胡闹!」 李锦乐挡在妹妹身前,说:「阿爹,人命关天,还是先查案吧。」 李绰压下气,对令史说:「劳驾。」 年轻的令史连称不敢,提着小箱子进去了。 一共有十二具尸体,除了九具刚死的,还有车周等三人。 令史经过时,时月轻声对他说:「劳驾您,再检查一下那边的三具尸身。」 他一惊,连称不敢:「您多礼。」 西围里的流民好奇地围观着,田司寇发现自己身为司法长官,却没发挥什么作用,立马让身边的人去盘问这些流民。 其中有不少是目睹了刚才惨案的,他们惊魂未定地说:「好、好像是负夏人干的!」 「好像是?」田司寇把脸一板:「若是作假,本官可要对你用刑!」 「大家都听到了!」那人惊恐地后退一步:「他们和这些人争吵,口口声声说:「是太子要杀了你们!」」 「太子?」李丞相转过身,脸色十分难看。 「对,我们都听见了……」西围里其余流民作证。 田司寇嘀咕:「若真是太子,可不好办啊。」 李绰皱眉:「大司寇这是何意?太子又怎么样?」 田司寇笑说:「丞相,若是太子,就算了吧。」 「太子野虽然固执己见,但一年听政以来,也有一些建树。」田司寇劝道:「丞相没必要为了几个平民得罪太子嘛。」 「大司寇的说法,恕本相不同意!」李绰严肃道:「为公族者,受万民叩拜,就该爱民如子,哪里能无缘无故杀人!」 「若此事真是太子所为,本相必会向君上狠狠参他一本!」李丞相正义凛然。 田司寇悻悻:「丞相说得是。」 他们吵架的时候,令史已经检验完几具尸体。 时月站在不远,问:「你叫什么名字?」 令史答:「贱名惊。」 「惊先生,这些人是被打死的吗?」时月问。 惊摇头:「您叫名字就好,担不起一句先生。」 「那好,看你与我好像差不多大,就叫名字吧,我姓李。」时月说,李锦乐拽她手,不高兴地说:「你跟他说这么多话干嘛?」 惊立马低下头,时月推开李锦乐,重复问了一遍桑村村民的死因。 惊答:「是,也不是,这些淤伤并不致命,真正要了这些人命的,是一把剑。」 「剑?」 惊点头,指着板车上滚落的尸身:「那几人也是。」 「什么样的剑?」时月追问:「短的?长的?」 惊想了一下,指着李锦乐腰上的佩剑:「像这样的,是装饰的剑,不太锋利。」 「胡说八道什么?」李锦乐护住自己的剑:「你长这么大才见过几把剑,不懂不要乱说!」 冶炼技术落后的时代,剑和剑也是有区别的,比如李定邦是军官,他的剑就注重实用,锋利,结实,也沉重。 李锦乐这样的贵族公子不需要上阵打仗,他们佩剑大多为了装饰,剑身就会轻便、华丽,也钝很多。 「月妹,你别听他胡说,毛头小子乳臭未干。」李锦乐拉妹妹的手,想让她离低贱的惊远一点。 惊不语,时月问:「因为利剑和钝剑造成的伤口不一样,所以你觉得,这是一把钝剑杀的人?」 「是,您博学。」惊点头,同时惊讶一个姑娘怎么会懂这些。 惊的家族世代是屠夫,但他没有继承屠夫的工作,而是做了一个检验尸体的令史。 惊自学了很多检验尸体的技能,包括不同的伤口成因,兇手有可能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但从未有人重视过这种细小差别。 「万一是一把用钝的剑呢?也不那么绝对吧?」李锦乐反驳。 时月无奈:「用钝的剑,刃是坑坑洼洼的,切口细碎,没准还有锈迹。像二哥的剑,一年用不了几次,刃钝且光滑,而且你爱若珍宝,每天让人擦三四遍,哪来的锈?」 门外的赤金听到这里,表情愈发凝重。 对他这种经常杀人的人来说,这道理不难懂,但一个姑娘也懂,就是一个有意思的事了。 第15页 惊附和:「姑娘说得对。」 「你们的意思是,杀人的是有剑的贵族子弟?」李锦乐问,随即摇头:「负夏都是一帮农户,菜刀还有几把,哪来的剑?」 这时月就不知道了,李丞相和田司寇已经吵完架,双双回来。 田司寇询问惊,惊如实说了。 「剑?」 田司寇回忆:「太子在负夏郡设里正,八十户为一里,为免族人不服,特赐人手一把宝剑立威……丞相有何高见?」 李丞相盯着田司寇,说:「大司寇这话,有妄言储君的嫌疑,在负夏立里分治,是六卿一致通过的,大司寇是否不服?」 田司寇语塞:「罢了,是下官多话。」 李绰「哼」了一声,对儿子说:「多找几个人,送他们回乡好生安葬。」 李锦乐点头:「是,儿子明白。」 惊被晾在一边,他默默地收拾工具,时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把桌底下那根带血的马鞭收起来。 日头西斜,李丞相要回府,斜了一眼压根没打算走的女儿,严厉道:「还不回去?」 「回,马上回!」时月瞬间站直,发现李锦乐还要留下来料理后事,她不想跟李丞相一车回去,犹犹豫豫:「我想跟二哥一起回去……」 李丞相鬍子一翘,甩袖:「哼!」带人走了。 西围里外,田司寇向李丞相道别,二人各自爬上回家的牛车。 赤金隐在阴影里,看见那个姑娘叫令史偷偷收起来一根马鞭,他抱紧怀中的剑,跟在田家的牛车后。 田司寇没有直接回家,在濮阳街头转了几圈,去了宁君府(注)。 宁君府的管家连门都没让他进,隔着小窗高声说:「老主人病了,这几日不见客。」 「请羊伯通禀一声,我有要事求见老师!」田本高声。 羊伯摇头:「大司寇回吧,老主人不见客!」 田本拳头砸在手心,放弃了:「回!」 牛车打道回府,小窗毫不犹豫关了。 . 太子府,慕容野双手执剑,「飒飒」噼砍着木头人。 赤金被宦官引进来,站在门边等候。 「回来了?」 赤金低头:「是。」 「说。」慕容野目光如炬,利落地噼砍几下,木剑次次命中木头人要害。 「没查出兇手是谁,只知道是佩剑的贵族公子。」赤金答道:「对了,他们有马队,五六人。」 他对太子说了令史验尸的结果,还有李绰和田本的争吵。 西围里的流民证实行兇者是「太子的人」,李绰说要参太子一本,田本和稀泥,劝他不要和太子作对。 李绰是什么人,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当下大怒,指责田本包庇太子。 俩人争吵不休,却没人在意太子是不是兇手。 反正都按他是兇手吵。 「啪!」一声,木头人的手臂掉在地上,慕容野停剑。 「老匹夫!」他低骂了一句。 赤金说:「田司寇还去了宁君府,不过公子宁闭门不见。」 「不稀奇。」慕容野压下怒气:「田本是公子宁的学生,去见老师不稀奇。」属于公子宁的党羽,也不稀奇。 「但……田司寇似乎真的有急事,不像正常拜谒。」 慕容野怒极反笑:「你真没看出他们的意图?」 「田本表面上护着孤,实则含沙射影,指责里正杀人,里正是谁派去的?」 「是孤派去的!」 木剑在木头人脖子上划拉了一下,慕容野说:「负夏以南三百里,世代为公族封地,地面上几个氏族盘根错节,百年来都是如此,几代君主想动它,治它,无一人成功!」 「可是孤偏偏动了!不仅动了,还让它们的封主主动的、乖乖的把土地交上来,让孤实行变法改革——」 卫国刚经过十年战乱,国人正是最渴望和平、富强的时候,而变法是强大的唯一道路! 所以去年太子提出改革时,六卿欣然同意。等具体条令下来都傻了,改土地分封制为郡县制是什么鬼,祖传的封地要全部上交重新分配,谁能同意这事? 六卿和慕容野扯了一年皮,最后双方各让一步,贵族上交部分土地给太子试点改革,其余暂时照旧。 慕容野就这么不费一兵一卒,从贵族们手里捞出一大片土地。 赤金有点回过味来了:「殿下的意思是,桑村的惨案是有心人从中作梗?」 「为了阻碍殿下变法?」他猜测。 「是。」最后一剑噼出,力道之大,把木头人的脑袋都生生削了下来! 赤金吓了一跳,慕容野也瞬间从狂躁里清醒过来。 该死。 「挑桑村下手,是因为李绰是个犟种,固执、古板,不晓变通!」慕容野逐渐冷静:「若此事孤不能自证清白,李绰就能啖下孤一块肉!」 慕容野也挺烦的,他不知道哪里得罪过这老头,怎么就哪哪看自个不顺眼? 赤金瞭然,忽然想起:「或许有一物,能证明殿下的清白。」 慕容野望来,赤金说:「……那姑娘叫令史藏起来一根带血的马鞭,依属下看,或许是个线索。」 「什么姑娘?」 哦,刚才赤金讲述时确实说过有个聪明的姑娘,只是他气煳涂了,没注意。 第16页 赤金说:「是丞相的次女,李将军的妹妹。」 慕容野扔了剑:「……」脑海逐渐浮出一个穿浅黄色曲裾的女子。 她被骂得惨兮兮的,她的腰肢不盈一握。 作者有话要说:  又来了又来了,满眼身材的臭流氓上线。 —— 註:宁君=前文的宁王,原文男主慕容成他爹,文中也称公子宁。 第8章 008 李绰说要告太子,结果三天都没动静。 田司寇在心里犯嘀咕,被告人慕容野也在心里犯嘀咕。 这种刀悬在脖子上几寸的感觉,不咋好受。 这日下朝后,田司寇旁敲侧击去问,李丞相正在整理文书,闻言冷哼:「田司寇倒是比太子还急。」 田本碰了一鼻子灰,又去求见公子宁,羊伯依旧不让进。 宁君府内,一个脸上有碗大胎记的少年频频朝门口张望。 主位上,年老的公子宁正在闭目养息。 慕容驳问:「父亲为什么不见田本?」 公子宁虽然与悼公同辈,但痴长他近十岁,已经是个垂垂暮矣的老者。 他开口:「朝中局势不明朗,此时急了,只会露出我们的马脚,为父教过你千百遍,莫要冲动,你就是不听!」 「我问你,西围里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慕容驳所作所为被识破,嘴硬道:「以儿子看来,父亲的不要冲动,只是变相的怕而已!」 「父亲已经怕了公室!」 「否则去年太子要负夏的时候,父亲怎么会拱手送上,此事……儿子到现在也想不明白!」 「不明白就好好想!」公子宁睁开眼,怒瞪他。 慕容驳撇开头,像个赌气的孩子。 「城中有马的人家凤毛麟角,西围里百十双眼睛见过你,太子迟早会查到你的头上!」公子宁怒骂。 「你忘了新政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届时太子要杀你,为父保还是不保你?」 「驳儿,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怎么如此蠢笨?」 「他敢!」慕容驳瞪眼:「悼公这一脉,是父亲扶起来的,他慕容野敢杀我?」 「咣!」公子宁气得把拐杖都扔了,指着门口:「滚!」 慕容驳站起来,气沖沖行一礼,夺门而出。 羊伯忙给主人顺气,公子宁怒道:「把他关起来,不要让他出去惹事!」 羊伯连忙点头:「老奴这就去,老主人莫要再动气了。」 慕容驳房里,他气得用剑噼砍柱子,疯了一样大喊大叫。 家奴都不敢阻拦,只有宠妾曹姬上前,她挥退下人:「你们都下去吧,门口不要留人了。」 「诺。」家奴们连忙逃走,生怕被波及。 曹姬柔柔贴上去,捏着慕容驳的肩膀:「公子怎么生这么大的气?」 慕容驳把剑扔在桌上:「父亲懦弱!他已经忘了从前的勇勐,他在害怕!」 曹姬问:「可是因为负夏的事?」 「杀了几个贱民而已,他就说太子会杀我!」慕容驳不屑:「我就是杀人了,慕容野能拿我怎么办?」 「公子大英雄,妾好生仰慕。」曹姬将脸贴在慕容驳脖子上,说:「不过妾听说,太子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正要将生事的人全抓起来治罪呢。」 「妾就想,公子有老主人护着,那别的人……岂不是危险了?」 慕容驳皱眉,曹姬说得有道理啊。 太子不会动他,因为他的父亲公子宁是扶悼公上位的大功臣! 但他手下那几个人,太子要捏死他们不比捏死一个蚂蚁费劲多少,而且父亲肯定乖乖就交了,不会为这几人得罪太子的。 那他闹这一通还有什么意义? 曹姬的朱唇一开一合:「听说西围里跑了好几个呢,这会儿,桑村的人也该知道这些噩耗了。」 . 太子在负夏郡改革,设里正制,八十户为一里,涂山是第九里的里正。 他是外乡人,虽然有太子的宝剑,但基层工作很难做,村民压根不听他号令,依旧以各自族长的话为命令,对他带来的政策爱搭不理。 半夜,涂山正在睡觉,窗外忽然火光漫天。 接着,打声、骂声吵醒了他,涂山披衣起来,提着灯笼出去:「怎么了?有人偷鸡还是有人打狗啊!怎么这么吵?」 「里正大人,出事了!出事了啊!」 涂山生气:「好端端的,能出什么事啊?」 「桑村的人全打过来了,说要报仇!已经和四里、八里的人在郡东打了半个时辰!」 报信的小子摔得屁滚尿流:「四里撑不住了,八里也快打光了!孟罗两族的族长刚才号令全族十六岁以上的男子,全到九里外集合!」 「里正,真的出事了啊!」 「什么!」涂山的灯笼掉在地上。 孟族、罗族人打架极度兇悍,这是要和桑村拼命啊! 涂山顾不上穿衣,拔腿就跑,慌乱中连草鞋都跑掉了一只。 报信的小子捡起他的鞋:「涂里正,你的鞋!」 九里刚好挨着晒谷场,夜色下,孟罗两族几百号人手举火把,齐聚在晒谷场,罗族的族长高唿:「原本两地井水不犯河水,可今天,是他们先动手,打了我们的族人,罗姓男儿要怎么样?」 第17页 「打服他们!」有人振臂一唿。 「对,打服他们!」引来了百众高唿:「让他们知道孟罗两族是不好惹的!」 涂山挤开人群:「不能打啊!罗族长、孟族长,快把你们的人撤回来吧,会出人命的!」 罗族长居高临下:「四小子,把涂里正带下去好好休息。」 涂山挣扎:「罗族长!罗族长!孟族长你说句话啊!」 孟氏的族长年纪和辈分更大,他拄着拐杖站起来,涂山来不及庆幸,听见他高唿:「走!」 涂山被架着,看着几百个人像兇狠的豺狼一样扑向村外—— 他心说完了,这回真的完了! . 天,刚蒙蒙亮。 丞相府接到了噩耗,李丞相颤着手:「你再说一遍?」 报信的宦官说:「昨夜,孟罗两族与桑村发生了极其严重的械斗,殿下已经派李将军带人去镇压,特意派奴前来知会丞相大人。」 林氏慌忙给李丞相顺气:「老爷,老爷?」 李绰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死伤多少?」 「奴也不清楚,约莫……百余人。」宦官犹豫了,实际上他认为,远不止百余。 「夫人,备车,进宫!」李绰勐摔袖子,怒道。 林氏连忙追上去,沖身旁僕妇说:「快,让锦乐带人去看看,定邦性子冲动,这个关头可不能再犯浑了!」 「诺,婢子这就去告诉二公子。」僕妇连忙出屋。 事实上李锦乐早套好了马,等僕妇寻到他,他都要出发了。 时月边跑边系腰带:「二哥,你带我也去!」 「你去干什么?」李锦乐骑在马上:「那里危险,妹妹不要胡闹,二哥要负夏这帮孙子付出代价!」 「二哥!」时月拽住他的马头:「你起码……把老族长带上!他经常与孟罗两族打交道,熟悉两地形势!」 李锦乐心说有道理啊,指着来通知的僕妇:「你去把老族长请来!」 时月见他还能听进去话,一脚踩上马镫:「我不会骑马,二哥带我去。」 「时月!」李锦乐瞪眼。 时月拽他袖子:「二哥,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 李锦乐的性子跟炮仗似的,时月绝对相信,他会手持砍刀一路杀过去! 李锦乐松开脚蹬让她踩:「吓到了不许哭鼻子!」 「好。」时月成功挤上马。 家奴打开府门,李锦乐一夹马腹:「驾——」 到了负夏,时月才发现事情远比他们在濮阳听到的严重多了。 西河蜿蜒向东,这个季节已经化冻,河水欢快地唱着歌朝下游流去。 负夏占据着西河南岸最好的灌溉位置,桑村与它紧邻,双方交战的地方就在西河边。 河边,到处是暗红色的血迹。军队已经来过,抬走了尸体和伤者,只留下各种简陋的农具——这是他们昨晚打架的武器。 李锦乐捡起一把耒耜[lěi si],上面沾满了刺目的血迹。 「这帮畜生!」他握紧拳头,双眼通红。 远处,一帮人扶老携幼赶来,见到老族长纷纷走上来:「老族长,你……你终于回来了!」 老族长意外:「你们怎么来了?」 来的是桑村的妇孺,有一二十人,她们没有参加昨晚的械斗。 李定邦手下的小卒解释:「是将军派人去桑村将诸位请来的,受伤的人太多了,需要叫些人来帮忙。」 「将军在涂里正那里立营,诸位随我们一起去吧。」 一夜之间,九里门口的晒谷场已经搭了很多简陋的木棚,收治在械斗里受伤的村民,还有一半用来停尸。 负夏原本就是孟罗两族的地盘,他们受伤的人都回家治去了,所以在这里的全是桑村的人。 妇孺们赶来,看到受伤的丈夫、儿子纷纷哭号起来,找不到家人的被小卒领去认尸,不少人直接昏厥了过去。 一时间,晒谷场上的哭声此起彼伏。 时月兄妹被领到主营,李定邦正在听副将汇报:「桑村死五十七人,伤一百八十八人,还有两三个不知所踪。」 「孟罗两族死二十一人,伤二百三十一人,十余人不知所踪。」 李定邦脸色阴沉得要滴水:「孟罗二族的族长何在?」 他一到,就派人去请两族话事人前来汇报,到现在也不见人影! 副将低声:「两族的族长……称病。」 「称病?」李锦乐冲上去抓着副将的领子:「两个老东西在哪里?我要杀了他们,祭奠我李氏族人的亡魂!」 「二哥!」时月出声阻拦,可她从未见李锦乐这样生气过,口气也变软几分:「这事与副将军无关,你先放开他。」 李锦乐松开副将的领子,转向李定邦:「大哥,你给我五十个人,我去割了这两人的头颅!」 「你胡闹什么!」李定邦喝道,指着桌上十几卷竹简:「以为这里是你的地方吗?太子制定了新法,现在负夏的一切,全部照新法执行!」 「申副将,带五百人去,把所有恶意挑事的人都查清楚,一起抓来。」 副将的手要抬不抬:「将军,据末将所知,是桑村这边先打上门的,那……末将要不要查桑村这边的?」 李锦乐瞪他:「如果不是负夏先杀人,桑村会还手?你怎么是非不分?」 第18页 「闭嘴!」 「新法公正严明,双方都有责任!」李定邦目沉如水,二字像从喉咙口挤出来:「都抓。」 「是,末将这就去。」申副将领命离开。 「大哥!」李锦乐双手拍在案上:「那是我们的族人!我刚才看到了,村头的李叄兄弟,还有老族长的两个孙子,都没了!」 「小时候和我们一起玩的啊……」他说到哽咽。 「李锦乐。」李定邦眼中迷茫转瞬即逝,指着弟弟:「再妨碍新法执行,我连你一起抓!」 李家兄弟互相瞪着对方,气氛一时僵硬至极,直到李锦乐先撑不住,他摔门而出! 李定邦脱力,一下坐在椅子上。 何止李叄兄弟和老族长的孙子,还有和他们一起摸过鱼的、上过树的,藏着一个鸡蛋给他们吃的…… 是整整五十七条人命啊! 时月挪到桌边,小声:「大哥,新法能给我看看吗?」 她对这东西好奇许久了。 「月妹怎么来了?」李定邦回过神。 他放柔口气:「随便看,不过大哥要出去巡视了,你在这乖乖看书,不要随便离开。」 时月乖巧点头,李定邦摸摸她的头,抬脚出去了。 时月深吸一口气,翻开最上面一卷—— …… 《商君书》?? 作者有话要说:  公室/公族:就是王室和王族的意思,因为卫悼公还没称王,所以他的族人只能叫公族。 文中的公子有两种用法:1.「公子」:对年轻男子的称谓,2.「公子宁」里的公子:意思是诸侯的儿子。 第9章 009 《商君书》,作者是大名鼎鼎的商鞅。 商鞅不姓商,他原姓公孙,卫国人,大约八十年后会出生,按说这个时期不该有才对。 时月带着奇怪的心情翻看起来,读了三天三夜才基本确定,新法虽然和《商君书》很像,但本质是不一样的。 通俗说,它更像后世的律法,有一个儒家仁治的皮,包着一颗依法治国的核心,仁治法制双管齐下,更加科学,也更加高效。 时月啧啧称奇,难道这就是原作者给男配开的外挂吗? 与此同时,李定邦的基层工作遭遇了史无前例的难题。 ——孟罗两族互相包庇,谁也不愿意交人。 不仅如此,桑村这边也出现了空前高涨的抵抗情绪,明明他们死的人更多,明明他们先被欺负的,凭什么也要受审? 李定邦兄弟愁得吃不下饭,李锦乐兴致勃勃地毛遂自荐:「大哥,要不这样,我带人去抓,孟罗两族要怪罪也是怪在我头上,你来当这个好人,我当恶人!」 李定邦瞅了他一眼,低头吃饭,不置可否。 李锦乐戳着碗里的馒头:「弟弟好心帮你,你同不同意好歹吱一声啊。」 时月捧着汤碗:「二哥你是好心吗?分明想公报私仇。」 「时月。」李锦乐瞪她。 时月反瞪回去,视线挪到馒头上——这几天的饭可是她做的,你李锦乐还想不想吃饭了? 李定邦咬下一口馒头:「下午我亲自去。」 申副将人微言轻,他亲自去抓,看两族还敢不敢互相包庇? 时月说:「名单足有三百多人,大哥挨家挨户去抓,得抓到什么时候?」 李家兄弟看过来,时月说:「大哥不如先抓几个重要人物,再用计把他们全诓出来。」 李锦乐立马放下碗,把桌上的盆、盘清出空位,李定邦把名册拿来,兄弟俩配合默契。 时月指着其中几个名字:「这是孟族长的儿子、孙子,这是罗族长的女婿、还有曹族的这个,据我所知,他家姐姐嫁到封主家里了,在当地很有威望。」 「这个,还有这些,这十人是流户,在当地无依无靠。」 李定邦点头:「先抓他们?」 「先抓他们,然后给他们做笔录,熬到明早再把人放了。」时月点头。 「放了?好容易抓起来,凭什么放了!」李锦乐质疑。 「把他们放回去,可以降低其他人的警惕心。」时月道:「有背景的被放了,村民会不以为意,但我们把流户也放了,他们就不会当回事了,还以为大哥怕了两族的背景,三百多人迟早会抓齐的。」 李定邦提着一口气,直到听懂计策才重重认可:「月妹聪慧。」 李锦乐眼前一亮:「我就说妹妹是全家最聪明的!」 「至于桑村这边……」时月口气有些犹豫:「大哥可以先说服老族长,只要他出面,族人会配合的。」 李定邦点头:「全照妹妹说的办。」 午后,李定邦亲自去抓人,李锦乐也想跟着去,但被毫不留情驳回了,他只好跟着妹妹看书。 「你都看三天了,这东西有这么好看吗?」李锦乐叼着草根蹲在一边,百无聊赖。 「二哥觉得,新法如何?」时月抬头望他。 「新法?」李锦乐看了一眼,全是字,头大。 「妹妹有所不知。」他回忆:「十五年来,六卿制定了不下十套新法,可今天沿用的仍然是《周礼》,改革变法是好事,在卫国却寸步难行。」 「所以二哥觉得,它没多大用处。」李锦乐对新法并不乐观。 「为什么?」时月问:「卫国国民,不想变法吗?」 第19页 「国民?」李锦乐笑:「国家的事,歷来由公室、六卿定夺,什么时候轮到国民说话了?」 「拿现今而言,朝上有八贵姓,三公族,变法最先受损的就是他们,你说他们肯不肯?」 「原来是这样。」时月点头。 李锦乐还没在妹妹面前这么风光过,他问:「你可知负夏之前是谁的封地?」 「谁的?」时月好奇地问。 「宁君的。」 时月一时间竟没想起来这是谁。 李锦乐捂嘴笑:「月妹若嫁进宁君府,负夏未来就是妹妹夫君的封地了!」 时月倒抽一口凉气——是原文男主家的封地! 她只记得男主上来就和慕容野有仇,原来是因为慕容野动了他的蛋糕? 「去年太子改革,用了点手段把负夏弄到手。」李锦乐说:「当时双方弄得很僵,从那之后,宁君就称年老,不上朝了。」 时月的指头轻滑过竹简上凹凸分明的字,时月喃喃:「是这样啊。」 . 今日早朝,李丞相憋了足足七日的奏摺,总算递到悼公案头。 他慷慨陈词,痛斥太子纵容家臣滥杀良民,请求悼公治太子的罪。 悼公是个主技能为和稀泥的吉祥物,坐立不安了一会,轻声问六卿的意见。 田司寇大声附和李丞相,又为太子求情,并且称「愿意出一百石粮,帮太子赔付桑村的损失。」 六卿附和,左一百石,右八十石,居然凑出足五百石的粮食! 面对这种明目张胆的包庇,李绰气得差点两眼翻白。 储君肯定是不能治罪的,但是李丞相咄咄逼人,拿新法出来说事,非要悼公公平、公正、公开地治罪。 悼公左右为难,只好去请自个儿的太子。 宦官去了好久,没能把人带来。 弱小又可怜地跪在阶下,说:「殿下说,定给丞相一个满意的答覆,希望丞相给他十天的时间!」 朝堂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慕容野换了身普通衣裳,已经带人来到负夏。 西河在阳光照射下,欢快地朝远处奔流。 「好地方啊。」慕容野望着河两岸辽阔的耕地感嘆,这里若能好好发展,丰衣足食指日可待,可惜上面的氏族盘根错节太久,他们堵住了改变的道路。 想要走下去,就得先拿这些毒瘤祭天。 天气已暖,春耕在即,真的不能再拖了。 赤金一夹马腹:「李将军正在附近抓闹事者,殿下要不要过去看看?」 「带路。」慕容野严肃脸色,一甩马鞭:「驾!」 李定邦亲自走了两族地盘,捉到二十几个人,有族长的亲戚、有封主家眷、还有不少流户。 所有人用一根粗麻绳繫着双手,绑成一串,拖在他的马后。 「驾——」 慕容野带人赶到,一勒马头:「吁——」 李定邦一惊:「殿……」 慕容野抬手制止他:「李将军要往哪里去?」 「刚带了部分知情者,正要带回营问话。」李定邦答。 「姓李的!你怎么敢捉小爷,你知道小爷的姐姐是谁吗?」人群里,一个穿细缎的少年不服气地大叫。 「还不快放开我,要不等我姐姐知道了,有你好看的!」 「安静!」李定邦回头瞪了他一眼。 「你个狗娘养的!杂种!有本事放开我,我们单独打一场!」少年依旧大喊大叫,脱口的骂声越来越脏。 李定邦一抬手,剑把径直朝那人胸口袭去:「啊——」 「咳咳!咳!」对方中招,痛苦地捂住胸口:「你……暗箭伤人!」 慕容野握紧缰绳:「这是什么人?」 「曹氏大房的六子。」李定邦答。 负夏地面主要住着孟、罗两族,当然也有一些小氏族,曹氏就是其中一支。 慕容野不冷不热地评价:「人不大,口气倒不小。」 「有女眷嫁在濮阳,难免嚣张了一些。」李定邦说,捉曹六是最费劲的,他差点把曹家老宅拆了,才把这个宝贝疙瘩捆走。 这时候,曹家估计派人去濮阳求助了。 慕容野笑:「将军辛苦,一同回去罢。」 太子一来,李定邦就心安了,一扬马鞭:「驾!」 回到营帐,李定邦让申副将把所有人单独关押起来,请太子进了主帐。 慕容野来时经过晒谷场的木棚,听见桑村的族长在号召大家交人,他将马鞭递给赤金,问:「桑村也有人犯事?」 李定邦脸上有些挂不住:「西围里惨事没能瞒住乡里,此番械斗是桑村先动的手。」 「是属下辜负了殿下所託。」李定邦认错:「在这个关头没有约束好族人,害新法施行一拖再拖。」 慕容野摇头:「错不在你。」 不论是桑村,还是负夏,都只不过是背后黑手对付他的工具。 李定邦以为他是宽慰,更加无地自容。 他端来馒头和茶水,请太子坐下:「一点粗食,殿下不要嫌弃。」 慕容野失笑:「定邦将这东西也带来了?」 李定邦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家妹妹来了,这些都是她做的。」他把碗往太子身前推了推:「妹妹帮了我们大忙,还请殿下别怪她擅自跟来。」 慕容野撩袍坐下:「怎么说?」 第20页 「不瞒殿下,前几日捉人的时候,两族互相包庇,几天下来一无所获。」 「最后还是月妹出了一计,让我先捉带头闹事的贵族和流民,熬他们一日再放回去,如此反覆,可以将所有人捉齐。」 慕容野撕开馒头,热乎乎,软绵绵的,他尝了一口。 「杀鸡儆猴?」慕容野吃饭不紧不慢,很是矜贵:「这说法倒是有意思。」 「是,妹妹还说……」李定邦说起妹妹,整个人都在冒泡。 「大哥!」 「我听说你把人抓到了?」 时月掀开营帐的帘子冲进来,李锦乐跟在后面摩拳擦掌:「人关在哪?我要揍他们一顿出气!」 梳头的丫鬟没有跟来,时月不会扎头髮,族里的小媳妇分给她一根头绳,她只好将乌黑长髮松松地扎成一束,精緻的小脸脂粉未施。 她勐地剎住脚,发现主帐里有客人。 李定邦皱眉:「没规矩,李锦乐,你怎么做兄长的?」 李锦乐好无辜,俩人像做错事的鹌鹑,李定邦说:「还不来见过……」 「涂山,九里的里正。」慕容野先一步,堵住了李定邦即将脱口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上榜啦~ 求收藏,求评论,提前谢谢大家么~!! 第10章 010 涂山? 时月先看他的发冠——玉的。 又看他脚下一双做工考究的羊皮靴——很贵。 涂山小小里正,用不起玉冠也没钱穿羊皮靴,结合当下形势,和李定邦对其迷之恭敬的态度,时月大概知道他是谁了。 ——太子,慕容野。 慕容野是个很高挑的年轻男人,容姿很好,拿面若冠玉形容也不为过。 时月暗中看了李定邦兄弟一眼,心说重要角色就是不一样,颜值都不是一个梯队的! 她缓缓点头,默认了他的伪装:「涂里正。」 慕容野咽下一直堵在嘴里的馒头,就了口羊汤。 时月拣了个离慕容野最远的角落坐下,小声:「大哥?大哥?」 李定邦回神:「嗯?」 「曹家是不是派人去濮阳求助了?」时月问。 李定邦说:「我下午没有久留,不过依曹家人的态度,应该派人去了。」 「曹家能求来什么人啊?」李锦乐也拿了个馒头坐下。 边吃边问:「没听说他家有什么大官啊。」 慕容野咀嚼的动作一慢——他倒想起一人,公子宁次子慕容驳的宠妾,曹姬。 时月说:「慕容驳的宠妾,曹姬。」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李燕玉嫁进宁君府后,曹姬和她撕了好几次逼,在原文里描述过很多次。 李锦乐迟疑:「慕容驳会来?」 「二哥忘记西围里流民的证言了?行兇者的脸上有碗大的胎记。」 这么显眼的特徵太容易查了,刚好慕容驳脸上就有这么一块胎记。 慕容野低头吃菜,余光中有一双十指如葱的手,抓着陶碗边沿把玩。 四人围坐桌边,一锅热腾腾的羊汤「咕噜咕噜」冒着香气,时月飞速扫了对面一眼。 他好像没有发言的意思。 「月妹说兇手是他?」李锦乐差点拍案而起:「等这孙子到案,我非收拾他一顿!」 李定邦下意识看了慕容野一眼。 ……在吃饭上,这爷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是兇手,却不是幕后黑手。」时月让李锦乐把姜丝拿来:「大哥觉得,负夏为何突然发难?」 热乎乎的羊汤,放一把葱花姜丝,喝一口,暖意从小腹流遍四肢百骸,舒坦极了! 不止李定邦好奇,李锦乐也死活想不通,两地比邻百年,车周他们要犯了多大的罪过才会被活活打死? 「想不到吗?」时月放下碗,又瞥了对面一眼。 李定邦顾及太子,不敢畅所欲言,李锦乐纯粹是想不到。 慕容野认真扮演吃饭机器,连头都没抬。 时月说:「因为太子。」 「妹妹慎言!」李定邦脱口阻拦。 「砰。」桌下传来闷响,三兄妹对视了一眼,只有始作俑者慕容野,给自己添了一大碗羊汤。 李定邦硬着头皮:「妹妹继续说。」 「太子推行的新政,分化了旧贵族的权力,间接断人财路。」 「断人财路,犹如刨人祖坟啊。」 祖坟被刨的旧贵族怎么可能放过太子,桑村只是双方博弈下无辜的棋子。 时月一直在看三人表情,李定邦兄弟是惊讶,刨人祖坟的当事人连吃饭的速度都没变慢。 ……是她漏看了什么情节吗?慕容野原来这么爱吃饭吗? 「是。」慕容野放下碗,矜贵地拭了拭嘴角。 「杀人者是慕容驳,煽动两地仇恨的是他手下的人。」 「此举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太子。」 慕容野大方承认了:「此番两地出事,是太子思虑不周,他未想过这帮人居然会以滥杀无辜的方式来挑衅新法。」 他光明磊落,丝毫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 时月问:「是思虑不周,还是高坐朝堂太久,不识国情?」 慕容野不语。 「若真有心治理负夏的旧贵族势力,应该给各位里正配人马吧?想来涂里正在九里的工作,也不太好做。」 第21页 「就从未有一刻觉得太子的决断,有一拍脑子就下达的嫌疑?」 「三里的王里正死在调停两地矛盾的路上了,涂里正不会不知道吧?」 「时月!」李定邦凶道:「你怎么敢妄议殿下的决断?还不快把碗拿去洗?」 李锦乐护碗:「我、我还没吃完!」 「砰。」慕容野又踹了李定邦一下,低吼:「让她说完!」 李锦乐沉默了一会,转向慕容野的方向:「从刚才我就想问了。」 「涂里正,你老踹我干什么?」 「噗嗤!」时月没忍住,伏在桌上大笑,削瘦的肩膀一抖一抖:「哈哈哈哈哈!」 摊上完全没有政/治敏感度的弟弟妹妹,李定邦心如死灰。 慕容野看着白雾对面的人影,绷紧的表情忽然松动,不冷不热笑了一声。 饭后,时月和李锦乐被赶去洗碗,主帐剩太子和李定邦。 帘子一放,李定邦利落求情:「请殿下宽恕不懂事的弟妹。」 慕容野站在案边,翻看新法:「李将军多虑了,孤现在只是小小里正,没有处置别人的权力。」 李定邦依然不放心。 「孤在负夏的行踪暂时不想被人知道,这事交给将军了。」 李定邦点头:「军中已为殿下备好营帐。」 慕容野止住他要带路的动作:「孤四处走走,你不用陪同。」 「……是。」 * 明月当空,军营的伙房外,时月和李锦乐借着月色在磨麦子。 李锦乐费劲地推着石碾,时月跟着他身后,用小扫把将麦子拢到中间。 「月、妹、啊……」李锦乐使出吃奶的力气在推:「二哥看那个涂里正不太对啊,可能是太子的人,你别在他面前说太子的坏话。」 「免得他去太子面前搬弄,记恨你。」 时月心说还等他搬弄?坏话都煳正主脸上了! 「太子若是刚愎自用,是非不分的人,还搞什么变法,一言堂不就好了吗。」时月嘀咕。 「二哥怕你吃亏,你一个小姑娘。」李锦乐边推边笑:「胆子怎么这么大呢?」 时月笑了笑,麦子被反覆碾磨,慢慢变得细腻。 「我看这几天啊,不会太平的。」 时月让李锦乐停一停,扫出碾碎的麦子,过筛,雪白的面粉落在一个大陶盆里。 「他这条变法的路不好走,这次的事只是一点小警告,真正动了人家的利益,会跟他拼命的。」 歷来变法者,少有好下场。 旧势力就像弹簧,你强它就弱,你弱它就强,除非强权者能一直压制他们,否则反噬那日,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慕容野背靠营帐,不屑地冷笑。 自他决定改变开始,就没想过能活着退下来。 月光下,那个纤瘦的姑娘笑声像银铃一样。 「不过他也傻啊!」 声音倒是好听,只是说的话有点煞风景。 时月哼唧道:「硬刚不过,难道不会智取么?」 「执法者要以身作则,以负夏现在的形势,必须先破再立。」 「就看他狠不狠得下这个心了!」时月高声。 李锦乐停下动作:「你突然这么大声干嘛?」 时月「嗯?」了一声,笑得像花一样:「我怕你听不到嘛~」 「我又不聋。」李锦乐累得满头大汗,甩着酸软的手:「我们为什么不拉匹马来推啊?」 时月把手帕给他擦汗:「马多金贵啊,这里什么都没有,大哥天天被手下挤兑,我们不要麻烦别人,忍忍啦。」 李锦乐好委屈,又觉得妹妹说的对,又推了几圈。 时月余光看见伙房旁的影子走远了,喊停李锦乐:「二哥,别推了!」 「你不是说明早做馒头,现在不磨明天拿什么做?」李锦乐不解。 「傻呀你,我们去村里偷驴啊!」时月夺走他盖在头上的手帕,拉着他狗狗祟祟准备离开。 「你不是说为了大哥?妹妹你——又骗我!」李锦乐悲鸣。 「你不累啊?」时月反问:「大不了……天亮前还回去嘛。」 时月竖起四个指头:「村头有四棵梅子树,我都数好了!这个季节梅子将熟未熟,滋味最好了!」 * 慕容野回到他的帐子。 侍卫白银追来了,送来了悼公的手令,一些太子常用的东西,还有伺候他起居的宦官。 慕容野看完手令:「今日朝堂闹得很厉害?」 白银答:「是,六卿与李丞相差点打起来,另外鲁公使臣将于一个月后到濮阳,共同商议两国的邦交大事。」 内忧未平,外患又起,慕容野沉默半晌。 「取太子令来。」 白银从盒子挑出一枚金令,慕容野接在手里,说:「你,还有你的人,一起去找李时月,听她差遣。」 李……时月? 白银一时没想起来这位大人是谁,慕容野展开一卷羊皮,提笔:「权柄给她,把这事查清楚。」 「太子手令所到之处,如孤亲临。」 慕容野从怀里掏出玉纽印章,郑重压下一印! 不是聪明吗,让孤看看,你有多聪明。 一个时辰后,夜色下,一男一女拉着不停尥蹶子的小公驴回来。 李锦乐被毛驴扯得东倒西歪:「它——好——有劲啊!」 第22页 「嗯嗯,那可不。」时月抱着一兜青梅,酸得牙都倒了:「好酸啊!」 营地静悄悄的,两人正准备把小驴拉去伙房,周围忽然亮起火把,瞬间照亮了两人的脸! 「!」偷个驴而已,不要这么大阵仗吧? 「去哪了?」李定邦看清来人后,差点把火把扔过去:「哪来的驴?……说话!」 「就是……」时月望向李锦乐。 李锦乐背过身,不想共患难。 「大哥还没睡啊?」时月献宝似的捧出一兜梅子:「吃不吃梅子?」 李定邦握着太子令,还没成亲就体会到了老父亲的艰难。 他摘下时月发上的叶子:「你……」 你了半天,也猜不中太子为什么突然要妹妹主审负夏的案子。 「这是金令。」李定邦把太子令放进时月手里:「明日放人的事,由妹妹全权处理。」 金色的太子令突然压在一堆青色的梅子上,时月抬头:「啊?」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开始的地方! 第11章 011 翌日,清早,天还没亮。 时月在昏暗中看着金灿灿的太子令:「哇。」 看起来很重,很值钱啊。 抬手快速穿衣裳,摸出头绳扎头髮,时月再看一眼,又发出感嘆:「哇!」 真的很闪,很亮啊! 感嘆完,她托腮,这东西无疑是烫手山芋——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太子把她当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 这案子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头一个举刀的就是他! 时月缩着脖子,用一个红头绳把太子令穿起来——罢了,是她求来的,那就努力做吧! 李锦乐的影子在外面徘徊:「醒了吗?」 时月从床榻爬下来:「醒了醒了!」 李定邦特意为她寻了套男装,怕她一个姑娘家不好办事。 李锦乐来给她梳髮髻,握着木梳:「月妹有信心吗?」 他下手没轻没重的,时月龇牙咧嘴:「哥,头髮有点紧。」 「哦。」李锦乐松手:「昨天还说你胆大,今天都要捅破天了。」 时月又被扯得龇牙咧嘴:「我可以的。」 晒谷场外,已经聚了一堆人,他们都是昨天被抓那些人的亲眷,不少人带着大包小包,堵在军营门口。 「我们的家人呢?叫话事人出来说话!」群情激愤。 白银对时月说:「姑娘先别过去,属下把人群安抚下来,你再出去。」 「不必。」时月整理衣襟,踏出去:「别叫姑娘了,叫时二爷。」 「来了,有人来了!」 时月拨开把守的士兵,爬上高处。 「一个小白脸?」群众不解:「你是谁?李定邦呢?」 「叫他出来!今天他必须要给我们一个交代!」 「静一静——」时月高声,指着托盘里的令牌:「我叫时二,昨日受太子令,全权调查此事。」 「现在李将军已经不管这事了,你们有啥冤屈,可以跟我说。」时月指指自己。 「李将军……不管这事了?」众人疑惑∶「真的假的?」 有眼尖的认出了白银:「那是太子身边的近卫,看来是真的!」 众人惊讶,识字的老者辨认了布告:「是真的,上面有太子的印鑑!」 「时大人,我当家的真的冤枉啊!」 「时大人,我儿子也无辜啊!」 一时间,晒谷场外叽叽喳喳,每个人都尽力讲述自己有多无辜。 时月一压手:「静一静,一个个说,不要急——」 远处,赤金捡了把椅子给太子坐着,主僕一站一立,暗中观察。 「昂,孟七是吧,你家有冤屈?」时月拿着笔和羊皮卷,装模作样记笔记。 孟七的家人仰望着:「对啊,我家七小子只是把人打了,没打死啊,捆他干嘛?」 「是这样啊。」时月拔高声音,眼中含了一丝冷意——这个孟七,一连打死了四个人,他的家人居然还睁着眼睛说没把人打死? 周围人家听到这样不要脸的发言,也露出不贊同的表情,但大家在一族生活,哪怕知道真相也不会互相揭穿的。 「你驴上背了什么呀?」时月看见他手里牵着驴,褡裢里鼓鼓囊囊。 「这、这个啊……」孟七家人压低声音:「各位军爷辛苦,这是一些特产,给军爷们尝尝!」 「对对,我们也有,请时大人务必收下!」不少人家都带着东西。 「新法不让收受贿赂的!」时月嗓门又脆又亮:「诸位,太抬举时某人了!」 「……呵。」慕容野忍不住冷哼。 装模作样。 群众挤在草垛下,恨不得把包袱塞进时月怀里:「大人这说的什么话?各位兄弟远道而来,一点粗食杂饭而已,说贿赂多难听啊!乡亲们说是不是?」 「是!一点吃食而已,谁说时大人收贿赂,我罗某人第一个不服!」 「对!不服!」 「不是贿赂?」时月笑眯眯。 「不是不是!」大家众口一词。 「那好,来人啊,领各位去登记!不要急,把你家的情况都说一说,一个个来——」 时月拍拍白银的肩,后者点头:「是。」 「随我来。」 营帐大开,各家排着队,如流水一样办手续,交东西,记笔录,最后留下手印。 第23页 待到午后,关押了一天的二十几人被放出来,他们与家人抱在一处,三三两两回去。 曹家人没接到曹六,等到人群散去后围上来:「时大人,我家小主人为何不在?」 「你家小主人是谁?」时月不懂。 「曹氏大房六子,曹海。」 时月问白银,后者翻看名册:「曹六,他已于昨日交代了杀害桑村三人的全部恶行,现被关押,正要送交太子审理。」 「什么?」曹家人一慌,随即露出怒容:「你们对小主人用刑了?」 白银脸色一冷:「你什么态度?」 「消气。」时月将曹家人拉到一边:「六郎君年纪小,几句话就被激出来了,拦都拦不住!」 曹家人神色一会青一会白,曹六冲动,确实容易被激将。 「依我看啊,他一个人杀三个人哪有那么容易的,定有同伙啊。」 曹家人更纠结了,在权衡着什么。 时月拍拍他的肩膀,低声:「上面亲自要查,这案子不好疏通哩。要怎么救六郎君,你们快回去商量商量。」一副全然为他们着想的样子。 曹家人一抬手:「多谢时大人。」很快拉着两匹毛驴回去了。 日落西山,晒谷场重新安静下来。 时月从草垛跳下来,碰见一个提着柳筐的姑娘,她叫英娘。 「姑……时大人。」英娘行礼道。 「去给车婆婆送饭啊?」时月问,英娘点头:「婆婆昨日还念叨,您怎么不来了。」 时月从怀里掏出一捧梅子:「那天婆婆说想吃这个,我特意去摘的。」 梅子在她怀里捂了一天,是温热的。 「您今日不去看婆婆吗?」英娘接过来。 时月干笑:「这几日我很忙,车婆婆就託付给英娘了。」 「小女明白。」英娘把梅子放进柳筐:「那小女先走了,您也快去用饭吧!」 远处,一个老婆婆扶着木棚的柱子,似乎在盼着谁来。 那是车周的奶奶,她的丈夫跟儿子去得早,家里只剩下儿媳妇和孙子车周,结果车周死在负夏,儿媳妇死在西围里,只剩她孤身一人。 英娘是孤女,吃桑村的百家饭长大,现在由她照顾车婆婆。 时月怕看到车婆婆空洞无助的眼神,每每看到都会很难过。 她收拾情绪,对白银笑∶「走,看看乡亲们都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白银跟上,心说这些人送来什么,还需要看吗?? 李定邦特意叫人收拾了个帐子出来放这些东西,门口有登记的小卒,他把名册交给时月,上面很贴心地记录了什么人家,送来什么东西,要保释什么人。 时月对他道一句辛苦,拿着名册往里走。 时间仓促,大包小包来不及码放整齐,帐子里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时月皱眉,心说以后一定要教他们整齐归纳的方法,要不真是气死个强迫症了。 身后忽然伸出一双手,捂住了她的口鼻,下一刻,透心凉的剑鞘压在她锁骨上! 时月∶「!」 慕容野一手捂着她,另一手持剑,横在她纤细的脖子上。 年轻女人的肌肤滑得像羊脂一样,不可谓不美丽。 「别动,若不慎将你勒死,可就不妙了。」 那人的口气云淡风轻地仿佛问她吃什么,时月心一沉,知道是谁了。 随即点头,表示她会安静的。 慕容野松开她,手里的口水抹回时月身上,脏死了。 时月∶「……」好气哦。 「涂里正……你有事吗?」时月后退了一步,想起门外是白银,心里闪过一丝后悔。 轻敌了! 「你要如何解这局?」慕容野目光灼灼,看了一眼堆积成山的财宝:「靠收受贿赂?」 时月一口气差点没压住∶「你就为了问这个!?」 慕容野赏了她个冷冰冰的眼神。 「……」 时月先在心里骂了他十遍,然后开口∶「车周的案子没有人证物证,而曹家人为了保曹六,势必会供出其它同犯,届时从中挑拨,拿到所有人口供就可以定案,或许,还能获得一些械斗案的内幕。」 「你如何能保证,他们一定会供出同犯?」 「未免太过自信了。」慕容野不同意。 何况据他所知,慕容驳快到了,这无疑是曹家人的一剂强心剂。 「你傻啊?」时月皱眉∶「你这个太子是当吉祥物来了?还是压根没打算动慕容驳?」 「你果然知道。」慕容野快准狠地又捏住时月的脖子。 「嘤。」时月缩了一下。 「李定邦说的?」慕容野问。 「说……什么?」时月不认。 「孤的身份。」 时月在心里咆哮,还需要别人说吗? 宁压根就没打算收敛一身王霸之气啊! 「殿下说笑了,」时月干笑∶「您的护卫身手不凡,吃穿用度都不是凡品,还有那位宦官大人。」 「我若是看不见,才是对殿下的不尊敬啊……」 慕容野笑:「满口尊称敬重,孤从你口中可没听出任何诚意。」 时月谄媚∶「敬重是放在心里的,不是贴在嘴上的,那不成馋臣了吗?」 慕容野笑了一声,五指微微收紧。 第24页 「……非要草民当馋臣,我也是可以的。」业务嘛,做一做就熟了。 「那就当吧。」 时月笑得比哭还难看∶「您真是……才高八斗、英明神武,丰神俊朗极了!」 慕容野笑着松开了她。 时月觉得这人简直神经病,喜欢听别人彩虹屁什么的,昏君好吗?昏君! 「关押慕容驳以后,孤要如何抗住朝中的压力?」慕容野想听她的意见。 时月捂着脖子∶「当然是求得君上的支持。」 慕容野摇头∶「君父自保已是如履薄冰。」 「你这思想不对。」时月不同意∶「你变法改革,是为卫国百姓,更是为公室地位稳固,如果君上都不跟你站在一起,如何能成?」 慕容野若有所思,良久后朝她行一礼∶「受教。」 时月战战兢兢回礼∶「……」 好、好吓人,反派……反派果然都不正常! 作者有话要说:  卫国太子(ssr牌):爱吃饭,爱干净,爱听时月给他吹彩虹屁。 _ 感谢在2020-04-07 00:00:00~2020-04-14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顺心如意、贰、devil若絮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趴趴鳄 16瓶;我的大大更新了吗? 5瓶;涂山乐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012 前一日放走这些人后,过了几天,时月又派白银以查案为名,带走了一大半的人。 熬三日又放掉,期间若有人送贿赂,照单全收。 渐渐的,负夏当地开始流传一个谣言——这位时大人根本不是要抓人办案,而是借这个契机大肆敛财。 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非常难听,也不见时大人出来解释。 背后的人不知不觉松了口气,要钱好办,只怕碰到那种不要钱,跟你玩儿命的。 与此同时,曹家人快把头髮拔光了,因为一次次放人,每次都没曹六的事。 曹家人也从一开始的信心满满,变成惶惶不安。 终于在第三次,白银押回了所有人,如时月所料,他没有遭遇特别大的抵抗。 所有人都觉得这次和之前一样,花点钱就能把人捞出来。 时月腾地一下站起来∶「好!白大人辛苦。」 白银称不敢,他问∶「还有,曹家的家主想见大人,不知您要不要见他一面?」 时月亮着双眼,摇头∶「我都准备翻脸不认人了,见他干什么?」 白银点头,赶去回復曹家。 不到半天的时间,李锦乐火急火燎跑进来∶「来了!慕容驳来了!」 时月急忙跑出去,远远眺见一人骑马赶来,背后跟着数十侍卫。 「眼睛都瞎了吗?认不得本公子!?」慕容驳被营帐门口的拒马拦住。 这不长眼的小卒,见他来了也不懂把拒马搬开! 「搬开!」 时月拍李锦乐的肩∶「搬开,让他进来。」 拒马很快搬开,慕容驳一夹马腹∶「驾!」 十几人,如入无人之境。 拒马在他们进来以后,悄悄关上了。 「叫李定邦来见我!」慕容驳骑在马上,趾高气扬。 「还有那个时什么的小白脸,快去!」 公子宁关了他好几天,羊伯几乎寸步不离盯着他,要不是他来晚了,曹六能被抓起来? 这个李定邦敬酒不吃吃罚酒,连他的小舅子都敢抓! 军营里没人应他,大家各做各事,仿佛慕容驳这些人不存在似的。 「都聋了吗?」慕容驳大怒,他长这么大还没被这么忽视过∶「你,去把李定邦叫来见我!」 忽然被点到名的李锦乐指着自己∶「我?」 虽然穿着布衣,站在路边,但再怎么样,他长得也不像小兵吧! 在慕容驳眼里,不论你是贱民还是贵族,忤逆他就是该死! 一而再再而三被无视,他的怒火几乎要冲破天灵盖。 举剑就砍∶「不识好歹的东西!」 「呲拉——」李锦乐就地一滚,长剑把旁边的帐子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李锦乐心有余悸,刚逃脱慕容驳的追砍,又被他的手下团团围住∶「你这个不长眼的贱民,居然还敢躲?」 李锦乐从数十条马蹄下逃出来∶「大——哥——」 「唰唰!」 一声高喊,四周齐刷刷出现三十几个弓箭手! 李定邦不知何时站在高高的麦草垛上,抬手∶「都抓起来!」 「李定邦,你敢?」慕容驳气得大叫,举剑要迎。 没想到白银亲自飞身去捉他,几乎没费力气,就把慕容驳从马上拽下来! 其余那些草包一看这阵仗,吓得连反抗都忘了,乖乖束手就擒。 「带下去,严加看管。」李定邦下令。 慕容驳拼命挣扎,白银三下五除二把他捆起来,拖走。 时月辛苦地爬上麦垛∶「事不宜迟,我们立刻提审曹六!」 曹六被关押了好几天,白白胖胖的小少爷饿得像恶鬼一样。 他被扭送上来,不服气地大骂∶「你等我姐夫来,就知道厉害了!姓李的,你等着,你等着!」 时月一拍惊堂木∶「肃静!」 第25页 「你姐夫是吧?」 「巧了,他来了,他不仅来了,还被我抓起来了,你看他还有没有这个本事保你!」 曹六一开始不信,小卒押着他在门外一看,慕容驳刚好被白银一脚踢进囚车,曹六当场就吓哭了! 「你们怎么敢……那是宁君的……你不要杀我啊!你不能杀我!」曹六顿时慌了。 时月拿起名册∶「你们六人把桑村前来问水的良民活活打死,按律当斩,你以为还有谁保得住你啊?」 曹六勐地抬头,神情惶恐不安:「不是我们……不……我们没想杀人。」 时月眯了眯眼,仿佛在等待什么。 「大人,曹氏的家主在外面求见。」 「好,他终于来了!」时月一抚掌。 她示意手下把曹六堵上嘴送到屏风后去,地上的痕迹也全拂了。 曹氏的家主一见到时月「扑通」就是一跪∶「求大人饶小儿一条性命!」 慕容驳被抓的消息在时月的造作下,迅速在负夏传开。 曹家人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不妙,他急忙带着时月想要的东西,来了。 时月对他带来的礼物看都不看一眼,她要证据。 果然,曹氏的家主取出另外一个包袱。 ——是几件血衣,和一把短剑。 「杀人的,不止小儿一个!求大人看在我们主动认罪的份上,从轻惩罚!」 曹家主捧着礼物跪行了几步∶「大人,老儿年过五旬,膝下就这一根独苗啊!」 说到情深处,苍老的脸庞上挤出两行眼泪。 听起来感人肺腑,听起来很是可怜。 时月一点都不觉得心软,失去孙子和儿媳妇,孤苦伶仃的车婆婆不可怜吗?一夜之间失去两个孙子的老族长不可怜吗? 曹家主的话,被屏风后的曹六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 他想挣扎,想扭出去见父亲! 可是他被按在这里,被迫和一个年轻的男人对视! 这人太可怕了,一个眼神就让他吓得想尿裤子。 「砰!」时月重重拍了一下惊堂木∶「事到如今,你还为幕后的贼人开脱?」 曹家主吓了一跳∶「没有,我们没有……」 「我问你,曹六怎么知道车周等人会来负夏求水?」 「负夏又为何不明不白停桑村的水?」 曹家主一惊,咬紧牙关。 这不能说! 「来人啊,把曹六拖出去斩了。」时月丢出一个行刑令。 「是!」 赤金把曹六拖出来,曹家主一眼就认出了儿子∶「海儿!」 「唔唔唔唔!」曹六像死猪一样被拖出去。 曹家主还是不敢说,他想哀求∶「大人!」 「曹家主回去吧,我看你还年轻,与尊夫人再要一个也行。」时月就差跷二郎腿了。 赤金缓慢拖拽曹六的过程,堵他嘴的布不小心掉了。 曹六撕心裂肺∶「爹——!!」 「儿子!」 曹家主眼泪汪汪:「大人!我们招……我们什么都招!!」 . 时月光是审车周三人被杀案,就用了整整一个通宵。 兇手、证人轮番提审,还从曹家的水井里打捞出慕容驳下指令的小竹筒。 人手不够的时候,慕容野主动替了记录文书一职。 天光将亮时,案件终于拍板。 时月困得直打哈欠,借着已经微微泛亮的天,她看清了慕容野手书在羊皮卷上的蝇头小字。 为难他了,那么复杂的纂书,写在这么小的地方上。 时月瞅着都费劲,体贴地拍拍他的肩∶「以后我给你整个纸。」 慕容野不知道「纸」是何物,也没心情问。 他在震怒这些公族,居然为了阻拦他变法,想出这种恶毒手段! 水是故意停的,人是故意杀的,那还有什么是他们做不出来的? 时月摇着头离开,慕容野现在还是年纪小——等过几年,您老比他们兇残百倍好吗,百倍! 慕容野生气∶「上哪去?」 时月回头∶「天都亮了,我回去睡一会嘛。」 有了车周案的证据和供词,械斗案的审理就容易多了,而且不用时月亲自盯着,最多三天,就能审判结案了。 慕容野招手让赤金来收文书,高大的身子跟着钻出主帐。 时月仰头看他∶「我又不会跑了。」 言外之意,你跟来干嘛? 慕容野板着脸∶「孤饿了。」 「?」时月仰着脸,一时没反应过来。 慕容野低头看她∶「你不该去烹煮朝食吗?」 「没了我,你还能饿着啊?」时月脱口而出,下一瞬,熟悉的掌风袭来! 「嘤!」能不能别说不过就动手啊! 「昨晚没磨面粉!」时月推脱。 哪有这样的,昨晚为他家的破事一夜没睡,还得给他做早饭? 慕容野转身朝伙房走,时月也转身,只不过朝他相反的地方。 「再走一步,把你双腿砍下来。」后方传来太子轻飘飘的声音。 时月利落地向后转——大丈夫能屈能伸! 小毛驴被李定邦送走了,石碾孤零零地摆在空地上。 慕容野看她。 时月反看回去——什么意思?你让仙女推石碾? 第26页 慕容野挽起袖子,他的衣服很好看,袖口绣着花纹。 时月一呆,连忙拉住∶「别别,算了算了。」 太子推磨的画面太残暴了,她不敢看! 「吃点简单的行吗?」时月看见不远处长着几丛蒲公英。 「嗯。」慕容野点头。 时月钻出围栏,薅了一大把蒲公英嫩叶回来,顶着太子奇怪的眼神钻进伙房。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她做饭的声音。 栗米洗净熬粥,昨晚剩下的白煮羊肉切薄片。 再开一锅,烧水架蒸笼,把羊肉放上去蒸热。 期间把青翠的蒲公英叶择洗干净,切开备用。 等羊肉蒸好,小米粥也滚沸了。拿下蒸笼,蒲公英叶往热水里一滚,快速捞起来,铺在陶盆底下。 蒸好的羊肉盖在蒲公英叶上。 拍蒜剁碎,用醢酱[hǎi,肉酱]搅成凉拌汁,往羊肉上一淋! 小米粥还差点火候,时月又耐心等了一会,煮好后舀出一大碗,金灿灿的。 粥滚烫,菜刚好入口,她将托盘往慕容野手里一递∶「您吃吧。」 围裙一摘,时月整个人像行尸走肉一样游回去,她要睡觉了,爱谁谁吧! 慕容野低头,小米粥金黄香浓,羊肉鲜美,绿色的菜被汤汁浸得油亮亮的,令人食指大动。 …… 这女人虽然满口谎言,但厨艺看起来还不错。 慕容野心情好了一点,临回去前,鬼使神差在围栏外薅了一把梅子。 第13章 013 时月这一觉,一直睡到下午。 她睡醒看见桌上摆着一小堆梅子,嘀咕∶「二哥又去偷摘梅子了。」 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浑身暖融融、懒洋洋的,这一觉睡得舒坦极了。 时月心情不错,哼着小调梳洗打扮,接着钻出屋子。 军营里,大家依旧各司其职,很是忙碌,不远处,申副将押着十几个犯人经过。 他朝时月打招唿∶「时大人。」 「申副将辛苦,案子进行得怎么样了?」时月问。 「很顺利,不出意外,后天一早就能全部定罪了。」 「这么快?」时月惊讶,打趣道∶「大家急着回濮阳吗?」 申副将说∶「可不就是急着回濮阳,为免夜长梦多嘛,哈哈!」 时月还没细问,他又以很忙为理由,押着囚犯离开了。 时月觉得奇怪,两地涉案的有三百多人,重案犯有一百多个,情节较轻的也有近二百人,就这么全部定案啦? 虽然好奇,但睡了一天,她的肚子饿得咕咕叫,所以先去伙房吃了点东西,又跑去李定邦的主帐。 没想到,远处忽然传来高亢的哭嚎声∶「三郎——三郎啊!」 时月循声望去,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大娘踮着脚扒在围栏上,哭嚎的声音就是她发出来的。 「涿!你怎么这么狠心啊,那是你孙子啊——你给我出来!」 村民半托着她∶「婶娘,我们别在这哭,让大傢伙儿听见不好!」 「不好?他都敢大义灭亲了,还怕什么不好?」 「涿!你出来,把孙子还给我,呜呜……」 时月听懂了,好像是老族长亲自押着犯案的孙子自首,老妻不忍,于是追上来哭着求情。 这样的事,近来屡见不鲜。 尤其桑村都是李氏族人,他们都想用同族的情分向李定邦求情,或者道德绑架。 时月没有久留,匆匆朝主帐走去,恰好撞见老族长抹着眼泪出来。 「老丈失态,请二姑娘见谅。」老族长低头。 「老族长多礼。」时月回了一礼。 老族长已年过花甲,这样一位老人,为氏族操劳一辈子,临老还一下失去三个孙子。 任谁看了都不忍心吧。 可时月又知道,那晚桑村的一百多人就是在他的三个孙子带领下,冲来负夏报仇的。 哪怕他们本意是想为族人报仇,可律法严明,做错了就是做错了,就该接受应有的审判。 「……主动投案的,我会向太子求情,允许族人祭祀。」时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老族长才好,又或许这个关头,说什么安慰都不好使。 老族长老泪纵横,跪在地上给时月叩头∶「多谢二姑娘!多谢……」 依照新法,为以儆效尤、震慑民众,凡重案犯是一律不许家人祭祀。 对这个结果,老族长真是又痛心又惊喜。 桑村的族人披麻戴孝,都在围栏外等着老族长出来,他的步伐缓慢又沉重,孤零零一个老人,时月不忍心再看。 她还是心太软,每每看到这种场景,都叫人打心眼里难受。 掀开帘子,李定邦背对着帐门,背影有些僵硬。 「大哥。」时月叫他。 「月妹啊。」李定邦声音有些嘶哑,有今天说太多话的原因,当然也有和时月一样的原因。 「碰见老族长了?」 「嗯。」时月应声,她提起:「大哥,我想向太子求个恩典。」 时月说∶「希望太子能允许,此案中主动投案自首的,可以允许族人祭祀。」 李定邦皱眉∶「新法中明确写明「凡犯重案者,绝香火祭祀。」」 「法不容情,但法不外乎人情嘛。」时月说∶「更何况老族长大义灭亲,值得赞赏,不该有所奖赏吗?」 第27页 李定邦似在思考,良久后答应∶「好。」 他隐隐明白妹妹的用意,三百多人一杀,举国都会为之震盪,这是向国人宣告——这次变法改革,势在必行! 但卫国如此脆弱,这巴掌下去若没有给颗甜枣,只怕变法未成,身先崩殂。 * 三日后,所有罪名确立。 每个案犯的供词、人证的证言、物证,全部记录在案,整整齐齐。 这天一早,鼓声传遍乡里。 村民们很快听到消息,扶老携幼来到临时搭建的法场。 烈日渐渐爬高,临近中午时,强壮的士兵敲响行刑的大鼓。 鼓声「咚——咚——」震耳欲聋,砸在每个人心上。 高台上,左边的条案放着二十卷新法,右边供一把宝剑,剑柄上趴着象徵公平和审判的狴犴兽。 所有军士严阵以待。 时月也和二哥来到刑场,查案的工作已经完成,审判和行刑就不归她管了。 高台上,李定邦一身黑色铠甲,慕容野则穿着白色的长袍。 阔袖垂在身侧,玉冠高束,身形笔挺,眉目俊朗。 像谁家出来游玩的俊俏公子,不像主刑的人,更不像威严的太子。 时月在心里犯嘀咕。 「时辰到,人犯进场——」 一百多人被士兵押进法场,浩浩荡荡,十分壮观。 有认出家人的已经哭开了,高唿饶命。 犯人到位,申副将展开名单,清清嗓子:「经查,车周三人被杀案,主犯六人。」 「两地械斗案,主凶四十一人,同谋三十八人,持械杀人重犯二十五人。两案重犯一共一百一十人,现已全部到位!」 数据一出,举众譁然! 李定邦高声:「请太子宣刑——」 慕容野接过竹简,展开看了两眼。 负夏各族大多数人没见过他,更不了解他,见他年轻,好几个氏族高喊冤枉,撕心裂肺得仿佛真是冤假错案。 慕容野一瞥台下,不语。 法场上,满身是血的慕容驳见机大骂:「慕容野,你德不配位,强夺我家封地,民都不服你!」 远处,有人骑马来了。 慕容野展开竹简:「上述案犯,人证物证俱在,依据负夏新法,判——斩首之刑!」 李定邦双目如炬:「刀斧手就位——」 「刀下留人——」 「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啊!」 来人翻身下马,跌跌撞撞想冲进法场,被士兵拦住。 「放开我!殿下——刀下留人!慕容驳不能杀,不能杀啊!」田司寇跑得冠服凌乱,拼死阻拦。 他身后还有一人,没他那么着急,连下马的动作都是慢腾腾的。 是丞相李绰。 慕容野似乎早料到两人会来,一抬手,让士兵放他们进来。 慕容驳见到田本,大骂道:「你个狗杂碎,怎么现在才来!」 田司寇急忙冲上高台,举着悼公手令:「殿下,君上有令,慕容驳不能斩!」 起先,朝中没有人认为,太子会真的斩了慕容驳。 毕竟公子宁身份、地位、权势在那,就是悼公也要给他三分薄面。 可是太子关押慕容驳几天几夜,一丝消息都没漏出来。 直到今天早上才露出口风,斩他,并且是亲自监斩! 濮阳顿时乱了! 公子宁进宫,半求情半威胁让悼公下令,不许斩他儿子! 慕容野看向田本:「案犯慕容驳,指使曹海等六人,滥杀桑村良民三人,又亲自带人,屠杀西围里良民九人。」 「接着,授意手下恶意挑拨,致使桑村李氏,与负夏孟、罗、曹等十三族械斗,死伤五百余众!」 「田司寇告诉孤,他犯了律法,为何不能杀?」 时月望着高台,大风吹动慕容野雪白色的衣袍,烈烈作响。 他的声音很坚定,很清晰,隐隐含着怒气。 这些话不止说给田本听,还说给两地百姓,说给所有还沉睡在梦里的贵族们听。 田本被太子的眼神逼退了一步,李绰扶了他一下,却没有为田本开口的意思。 田本想起临来时,老师公子宁对他说的话——「太子不会被你的三言两语轻易吓退,必要时,你要拿新法的连坐法,来迫他低头!」 田本心一狠,说:「下官记得,负夏新法中,有一则连坐法—— 「殿下身为负夏新主,治下……治下发生如此惨案,难道就没有一丝责任?」 田本一言发出,举众譁然! 李绰大惊失色:「田本!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天下哪有指责储君的臣子? 本就积怨已久的民众大喊:「田大人说的对!若说有责任,太子难道就没责任吗?」 「对!是你没有教化好我们,是十个里正没有以身作则,才酿成惨案!」 「田大人说的对!释放我们的家人!」 「给我们一个合理的交代!」 李锦乐气得破口大骂:「这帮愚民!」 田本挑拨之意明显,就是为了保住慕容驳,这帮愚民居然跟着骚动,难道他们每个人都能求来悼公的手令吗? 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被人当枪使了还不知道! 愚民! 时月没应他,李锦乐转头,看见她呆呆地望着高台。 第28页 「月妹,你怎么了?」李锦乐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二哥,你觉得他……会怎么解这局?」时月转头问。 李锦乐当真思考起来——放慕容驳吧,别的犯人是不是也要放? 不放吧,一是悼公不让杀,二是民众在指责他执法者不能自罚,哪怕今天杀了慕容驳,也会给人落下口实,不利日后新法执行。 慕容野进退两难。 「二哥觉得他进退两难。」 李锦乐摇头,忽然暴躁:「要是我,谁敢多废话一句,就砍了他的头!」 时月转回去,望着高处:「不,他有法子解的,看他想不想得到了。」 舆论沸腾,民众在有心人煽动下,纷纷挤开士兵,冲进法场! 一部分想趁乱放了人犯,一部分逼着高台,要太子给个说法。 「哈哈哈哈哈!」慕容驳放肆大笑。 「我早说过,慕容野,你杀不了我!」 慕容野敛眸,不慌不忙:「交代?」 田本脸色一变。 慕容野拿起案上一卷新法,扬手丢到李绰怀里。 接着,他开始脱衣服。 「连坐者,按律应罚鞭刑五十。」 「!!」 围观群众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褪下上衣,露出线条结实的上身。 「劳烦田司寇执刑,丞相替孤数着。」 「这五十鞭,一鞭都不会少!」 第14章 014 大风唿啸,沸腾的人群逐渐安静,直到无人敢出声。 田本手里被塞进一条刑鞭,他慌了,不知所措。 慕容野背对所有人:「打。」 田本敢吗?他不敢。 求助的眼神转向李丞相,李绰怒斥:「田本,你这是大不敬!」 「丞相,你这是在阻碍新法。」慕容野泰然道,凝视田本。 「打。」 田本身心都受着折磨,他扔下鞭子,跪在太子身边:「殿下,求殿下起来,是臣错了!」 法场上,慕容驳勃然大怒:「姓田的,你怕什么?捡起鞭子打他!」 李锦乐露出看傻子的表情:「他是傻子吗?」 一旦田本把太子打了,那斩慕容驳就势在必行了啊! 这种伤敌八百,全家团灭的操作,只有傻子才干得出来啊。 时月附和:「是啊,傻子。」 今天风很大,太阳也很大,时月不停地走神,又不停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心骂道,这人……皮肤还真白! 慕容野平静道:「田司寇刚才说,孤身为负夏封主,治下出了这种兇杀大案,应有责任?」 田司寇结结巴巴:「是、是老臣错了,您接手负夏才……才不到一年,很多积年陋习都与殿下无关才是!」 慕容野勾唇,似在嘲讽,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田司寇过谦了,孤觉得你言之有理,不愧为当朝大司寇,将负夏新法,研读得十分透彻。」 田本诚惶诚恐,太子的每句话都像钝刀子,在片他的肉。 慕容野面向所有人,有负夏和桑村的百姓、有犯人和士兵。 「孤觉得田司寇做得很对,想我卫国先祖,周室嫡出,分封时为诸侯之长,荣光无限!武公时曾一度强盛,百乘大国,兵强马壮,打得泗上十二诸侯无一不服!」 在场,有的人默默低下头。 这个时代,民族认同感大多来源于大家都有一个风光的祖先,卫国先祖康叔封,是周天子嫡出九子,血统尊贵无匹。 可到底是什么,让卫国一步步沦落成这个样子? 一连百年,竟无一个英主,在礼崩乐坏的时代被异性诸侯打得落花流水,只能不断献上珍宝美人换几天偷生日子。 悲哀!耻辱! 「所以,卫国变法势在必行!就从负夏开始,从这一刻开始。」 慕容野说完,背过身,面朝新法和狴犴剑跪下,嵴背挺直,眼神坚定。 「负夏是孤的封地,教化民众是孤的责任,出了这么大的兇案,孤责无旁贷。」 「依照新法,受五十鞭刑,一鞭都不能少!」 在场无人敢应,慕容野转头:「定邦?」 李定邦咬牙,瞪着田本:「请,田司寇宣刑——」 所有人都盯着田本,盯得他手心直冒冷汗,恨不得当场昏过去才好。 「宣!」慕容野沉声喝道。 「太子……受刑。」田本的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话脱口的瞬间,两眼一翻。 执刑的变成了军中的行刑手,他道一声得罪,高高举起鞭子。 「啪——」 所有人心惊肉跳! 慕容野差点朝前一扑,他的嵴背上渐渐出现血痕,一道、十道、三十道…… 血痕上重复血痕,往往一鞭还没忍过去,又是狠狠落下! 整个过程是那么漫长,所有人仿佛被定住一样。 等到五十鞭挨完,慕容野整个人已经像从水里捞起来似的。 赤金和白银急忙冲上去架住他。 慕容野站起来,看向呆若木鸡的慕容驳,声音嘶哑:「行刑。」 李定邦扬声:「擂鼓——」 鼓声震震,慕容野缓慢穿上衣裳,挥退两个侍卫:「不必跟来。」 随即下台,步伐虚浮地离去,似乎不打算观刑。 第29页 时月挤开人群,李锦乐一个没看住妹妹就不见了:「哎?我妹妹呢?」 「行——刑——」 「慕容野!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刑场上,迴荡着慕容驳悽厉的声音,刽子手手起刀落,鲜血喷了一地。 几乎在同一时间,远在濮阳的公子宁,两眼一白倒了下去。 羊伯吓了一跳:「老主人?」 公子宁断断续续呕出鲜血:「负夏一定出事了……快,把慕容成叫回来。」 「把他叫回来!」 羊伯将他扶到座位上∶「好,老奴立马去请世子回来,老主人不要再动怒了。」 . 今日大刑,负夏万人空巷。 时月把人跟丢了,略微有些懊恼。 她站在田埂阡陌边,面前是一大片开阔的耕地,出事前这里刚灌溉过,土地呈现那种蓄势待发的颜色。 春耕马上要开始了,这里依旧生机勃勃。 远处,英娘扶着车婆婆来了。 时月紧步迎上去:「车婆婆,英娘,你们怎么来了?」 英娘头上戴着孝布,双眼红红的,似乎刚哭过,她扶着车婆婆,两人朝时月缓慢跪下去。 「车婆婆!你这是干什么?」时月跟着蹲下去。 「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车婆婆的眼窝很深,脸上布满沟壑,瞳孔混浊而空洞。 「英娘?」 车婆婆只会重复而机械地说谢谢,英娘流着眼泪笑∶「婆婆想来谢谢大人,为车周哥和车大婶报仇。」 「谢谢大人……」车婆婆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仿佛只懂这个念想,要感谢为她家人报仇的大人。 混浊的眼睛没有聚焦,事实上,她也瞎很久了。 时月鼻头一酸∶「英娘以后准备怎么办?」 英娘潸然泪下,如果没有这场横祸,今年秋收后她就要出嫁了,新郎正是车周。 一家子开开心心的,都在盼着英娘过门,来年再生一个大胖小子。 可现在,一切都没有了。 英娘把车婆婆凌乱的银髮拂开∶「婆婆已经没有亲人了,以后我就是她孙女,我给她养老,给她送终。」 时月宽慰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定会。」 英娘笑着点头,眉间依然有抹不去的愁苦。 时月忽然灵光一闪,问∶「英娘,你会纺纱织布吗?」 英娘点头∶「自是会的。」 时月眼前一亮∶「你们不如来濮阳,我雇你纺纱织布,你也可以挣钱养活婆婆。」 原先车家的主要劳动力是车周和车大婶,现在两人都没了,英娘一个人靠种地怎么养得活两张嘴? 何况时月从修纺车后,就一直有置办自己产业的想法,这不是瞌睡碰上枕头,正好吗? 没想到英娘拒绝了,她说∶「婆婆老了,离不开家里几座坟头,英娘知道姑娘是好心帮我们,但是……我们还是不走了。」 时月有些失落,同时也理解她的做法。 「那你们有什么需要我的,一定来告诉我!」时月保证着。 英娘真心实意地点头,她从柳筐里拿出一个瓦罐∶「我们是乡下人,没有什么好谢谢大人的,这是婆婆亲手酿的青梅酒,给姑娘尝尝!」 时月连忙推脱,可英娘很坚定,甚至又要跪下。 神志不太清的车婆婆也抱着瓦罐往时月怀里塞∶「酒,酒好喝,很好喝,车周喜欢,车周他爹喜欢,他阿爷喜欢……好喝……」 时月抱着瓦罐,隔着泥封都闻到一股清香酒味。 「好,那我就收下。」时月深吸一口,贊道∶「好香啊!」 英娘松了一口气,时月眼睛亮亮的∶「谢谢车婆婆,也谢谢英娘,我真的……很喜欢!」 不枉她那天故意在太子面前表现,换取了主审的权力,这期间不是没有胆怯后悔过,毕竟一旦失败了,就是退不回的深渊。 万幸她做到了,而且,如果能安慰到哪怕一个被害人家属,她就很开心了。 辞别英娘和车婆婆,时月抱着瓦罐,边哼着小调边走回军营。 今天所有人都去刑场了,营帐只留了十几个人巡逻。 时月打过招唿,准备回去美美睡一觉。 路过太子的帐子时,她停下脚步。 他的伤好像很严重啊,下台的时候路都走不稳了。 时月随便拦了个小兵,问他太子回来了吗? 小兵挠挠头∶「属下刚才在东边巡逻,没看见啊。」 啊…… 时月点点头,放他继续巡逻。 帐子闭得紧紧的,时月只用了一点点时间挣扎,就掀开钻了进去。 里面点着很浓的薰香,坐的垫的,用的吃的,无一不是干净又精緻,简直是搬来了一个寝宫! 她的窝和人家这金窝一比,简直是狗窝啊! 时月单手抱着罐子∶「殿下?」 不在吗? 帐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完,她忽然锁定了角落的屏风,狗狗祟祟走过去。 「殿下?」 没有任何防备的,时月撞见一双赤红的眼。 慕容野面孔苍白又狰狞,满头大汗,赤/裸的上身呈现一种淡淡的粉色。 时月这才看见,床榻上有些凌乱。 想来是听见她进来,马上躲去屏风后了。 第30页 时月有点尴尬,总不能问「我是不是不该进来?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这又白莲又绿茶的口气是咋回事? 慕容野唿吸有些急促,指尖抖得很厉害∶「出去。」 「你怎么了?」时月突然发现他指尖不停地抖。 「滚出去!」慕容野嘶喊道,浑身的肌肉线条忽然绷紧。 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像在承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时月发誓,她绝对没有m倾向,没有掉头就走是因为,慕容野看起来像随时会昏过去。 不过他抗拒得很厉害,时月掉头走了几步,把瓦罐放在桌上。 想想还是不对,转身回去。 慕容野没想到她去而復返,背上的伤痛得他难以忍受,他兇狠地把时月推在墙上,一字字挤出牙缝∶ 「与你说话,是不是听不懂?」 时月一个天旋地转,撞得五脏六腑都疼,立马后悔了! 想开点不好吗,为什么要这样献祭自己! 慕容野低头,额头抵着时月的,湿哒哒的,她整个人被笼罩在男人的影子下,姿势谜之奇怪。 按道理,如果她是女主的话,会被亲的。 下一刻,剧痛从肩膀头子传来,时月张嘴惨叫∶「啊——!!」 女配的话,是会被神经病拿来咬的。 作者有话要说:  四捨五入标记安排上了!(不是 换了个排版格式,大家觉得这样会比较好吗? —— 感谢在2020-04-17 08:35:23~2020-04-18 08:06: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枝上陶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015 慕容野咬得很深,像发泄又像报復。 时月的惨叫拐了三个弯,掐着他的脸∶「你给我撒开!」 他的骨相也太漂亮了,下颌有个性/感的弧度,手感陌生又新奇。 慕容野炙热的喘息洒在她锁骨上,一动不动。 时月眼泪汪汪∶「有话好好说,要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凭什么你就能叫这么大声?」肩上的男人喃喃。 「?」啊? 他松开牙关,阴沉着脸,转身走回床边,趴下。 全程没跟时月说半句话。 时月连忙扯开衣裳检查,还好还好,没有破皮,只是有一个发白的牙印。 时月系好腰带,心有余悸地想走,却看见慕容野背上的伤。 整整五十道鞭痕,凌乱地分布在他背上。 伤口发红髮肿,有些地方已经破皮流血。 时月硬起心肠——他有这么多属下,还真不缺她一个! 她馋瓦罐里的青梅酒好久了,回去一定好好喝一杯,再炒个小菜! 不,两个! 时月头也不回地钻出帐子,军营里其他人还没回来。 问了小兵,说还有收尸、下葬事宜,估计要忙到天黑。 另外太子离开后,李丞相认为桑村主动挑起械斗,他身为封主也有不小责任,甘愿接受新法审判! 时月吓了一跳,连忙问李丞相没事吧? 李绰不比帐子里那个,年轻健壮身体好,他一中老年人挨上五十鞭,不得今天腿一蹬,明天就请全村吃饭啊? 小兵急忙摆手∶「李丞相没事,只是剃了鬚髮,以儆效尤!」 古人云「身体髮肤,受之父母」,对李绰这种老酸儒来说,剃鬍子已经很重的刑罚了 时月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挨打就好。 小兵见她没什么问的了,又巡逻去了。 时月抱着瓦罐回自己帐子,脑海里老是浮现太子背上的伤。 按她的观察,慕容野可能在发高烧,背上的伤也没有处理过。 医学这么不发达的时代,高烧和伤口感染,是会死人的。 时月腾地一下站起来,动作扯到肩上的伤,龇牙咧嘴∶「祸害啊祸害。」 拜读书时还算认真所赐,时月认得很多种草药,那天做给慕容野吃的蒲公英叶子,外用功能就是消炎杀菌。 她挎着小篮子在野地里薅了好几种,洗干净后,带去太子那。 慕容野睡着了,脸上有异常的红晕。 不发脾气的时候,就是个容貌特别出众的美男。 时月将他的脸掰过来∶「醒醒,上药了。」 太子依然昏睡不醒。 时月只好拧了凉水帕子,盖在他脑门上。 然后处理他背上的伤。 近距离看,五十道鞭痕更吓人了,从肩膀到后腰无一倖免,多好的肉/体啊,给打得遍体鳞伤。 时月用热水烫过的布沾烈酒,给他清洗伤口。 肌肤因为疼痛,反射性抖动,时月脑海浮现出一个念头——他刚才手指抖那么厉害,该不会是因为疼的? 越想越有可能,时月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 慕容野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是李时月饱含深意的眼神。 他一个激灵,立马翻身做出防备的姿势。 时月的手停在空中。 看看,醒了又不可爱了。 「你在做什么?」 时月理直气壮∶「给你上药啊。」 慕容野拧紧眉头,看见小篮子里几种草药。 他通晓岐黄,知道这些都是治外伤的,李时月不是想害他。 第31页 「为何救孤?你有什么目的?」 时月觉得荒唐∶「你病成这样,我还能坐视不管?」 哪怕他不是太子,是任何一个熟人,她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慕容野看她的眼神带着戒备,时月嘆气∶「他们起码要天黑才回来,你在发高热,自己不知道啊?」 戒备没有减弱,甚至加了一种情绪——大概就是看色/狼,这个时代敢和男子共处一室的女子,可不多见。 「……」时月又一次升起「要不让他死了算了吧」的念头。 慕容野虚弱又警惕,像受伤的恶狼,难以接近∶「有很多人想要杀孤。」 时月没好气地说∶「我若想杀你,你早没命了。」 她刚才进来的时候,这人睡得人事不醒,她要是杀手,甚至用不了一息的功夫。 但这并不能说服他。 时月与他对视了老久,忽然灵机一动,放软口气∶「我又不是坏人,你这样怀疑我,很伤人家心的。」 「快躺下吧,你还在发高热。」 时月发誓,在他眼里看到了动摇。 她维持着一张善良可爱的仙女皮,心里破口大骂。 这个昏君,难怪会喜欢李燕玉!难怪会甘愿做那么多年的舔狗! 前期李燕玉没有崛起的时候,就是一个与世无争、楚楚可怜、被嫡姐转着圈欺负的白莲小庶女啊! 昏君! 慕容野警惕逐渐放松,像炸毛的猫被安抚下来,他身形一晃,强撑着趴下。 「抓一剂退热药来。」慕容野闷声道。 这可为难时月了,她认识几种消炎的外用草药,不代表她会医术啊。 「我不会开药。」时月老实承认。 慕容野看她一眼,说了几味药材和用量∶「三碗水煎作一碗,要三剂。」 时月掰着指头记半天∶「好。」 她一边念叨这几味药材一边走出去,慕容野长出一口气,李时月再不出去,他疼得要叫出声了。 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怕疼实在是个丢脸的缺点。 长久的储君教育,让他学会任何事都要咬牙挺过去,包括最厌恶的疼痛。 他甚至试过疼昏过去,也不叫一声。 意识昏昏沉沉的,直到看见来人一双纤纤素手,轻柔地撩开他额上的头髮,慕容野才脑袋一歪,昏睡过去。 时月吓了一跳,连忙探他鼻息,嘀咕∶「睡过去了啊?」 高热又起,比刚才更来势汹汹,时月认命地坐在床边,拧帕子,换帕子,忙得不亦乐乎。 几味草药捣碎,清凉的药汁敷在伤口上,把他白皙的皮肤染得黄黄绿绿的。 时月自娱自乐,甚至「不小心」把草药抹在慕容野脸上。 充满了报復的快/感! 天很快就暗下来了,军队全体回营,赤金和白银一听说太子发起高热,连夜去附近绑了个郎中回来。 然后一堆人伺候他,也就没时月什么事了。 草药没用完,郎中那有现成的药粉,消炎更快速也更好用。 时月拿剩下的蒲公英凉拌了一道菜,独自吃了晚饭。 . 一连三日,时月都没有去见太子。 听说他高热退了,不再成日昏睡,背上的伤也开始好转。郎中捋着鬍子说:「幸好老夫来之前,有人为他退热、用药,否则不会好这么快的。」 赤金他们感激涕零,差点把老郎中供起来。 三天内,李丞相和李定邦处理了后续事宜,储君离开国都很久了,一见他有所好转,李丞相就下令,明日拔营回濮阳。 临走前一晚,很多村民自发前来送行,人群里也有车婆婆和英娘的身影。 他们送来很多吃的用的,很多都是粗陋的小玩意,还有一个孩子,用蒲苇编了个草环塞进时月手里。 他好小,还不到时月大腿高,送完草环立马躲到一个妇人身后,羞涩地朝时月笑。 妇人领着孩子跪下:「快,我们给恩人磕头,感谢恩人给你爹报了仇!」 时月要阻止,李锦乐拦住她:「让她们谢吧,若是民众不懂感谢,以后哪会有人做好事?」 小孩和他娘给时月磕了三个头,时月抱起那个孩子:「大姐快起来吧,我听说里正给大家分了田,大姐家也收到了吗?」 这家人来自负夏郡,慕容野规定他治下所有良田全部还耕于民,各家按人头分田,春秋两季只要缴纳一定数额的赋税,其余收成都是自己的。 大姐点头:「小妇人家八口人,除了虎子不满七岁没能分到,全部分到了!一共十亩半。」 新法·耕种卷规定,凡十五岁以上的男丁分两亩,女子一亩半;七岁以上不满十五岁不论男女各分一亩,这妇人家有两男三女,两个半大孩子,一个虎子不到七岁,所以分了十亩水田,另外半亩是山边的菜地。 时月点头,问她:「这些够家里吃用吗?」 「够了够了!公爹算过,我们家交完春秋两次赋税,剩下的粮食还能够一家人饱饱地吃一年!」妇人说起分田,露出灿烂的笑容。 以前她们为封主耕种,一年辛勤下来只能得到刚够餬口的粮食,别的全部要上交给封主。 现在颠了个个儿,只要上交一定数量的粮食,别的都是自己的! 已经有不少人家暗暗决定,今年一定要好好伺候田地,争取多打粮食,让全家都吃饱! 第32页 时月放下心,抱着虎子逗:「虎子,你几岁呀?以后要读书吗?」 虎子张开四个短胖手指,奶声说:「虎子五岁~」 时月掰出他第五个指头:「五岁啊?「五」是这样呢,原来那样是四。」 妇人笑:「读书是老爷们的事,我们哪有这个福气呢?小妇人只盼他长大后好好种地,娶个好媳妇,生几个孩子,就够了!」 时月把孩子还给他娘,含笑道:「都会实现的!」 「那我们就不打扰大人了。虎子,快和大人道别。」妇人牵起孩子。 虎子朝时月摇手,很乖,很懂规矩。 时月抓着草环朝他摇手,心暖暖的。 「对了。」妇人似乎想到什么,折返回来,不太好意思地说:「我们都没见到太子殿下,不知道他在哪里,若是可以,请大人替我们谢谢太子殿下。」 「若不是殿下,我们哪里能分到田,过上好日子呢?」 时月一愣,随即点头应了:「好,我替你们谢谢他。」 妇人这才安心离去。 拎着草环,时月准备回营,村民们没有到后面来,这里很安静。 月光下,慕容野身穿白衣,只身坐在围栏上。 修长的腿曲起一条,背影莫名的孤寂。 孤寂? 时月怀疑自己文青上身了。 她回去找出那罐青梅酒,「噔噔噔」跑出去,到门口又「噔噔噔」跑进来,把新收到的草环也带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是那个酒后乱…… 我这个榜更的字数太多了,4.22(周三)断更一天,4.23号(周四)上榜恢復更新。 目前是v前日更3000,v后日3k-6k-1w不等,稳定更新选手(骄傲) 大家点点收藏,写个评论,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啦,谢谢!!(鞠躬) 周四记得来看更新哟! 第16章 016 时月将酒放在慕容野身边,他瞥了一眼,又转回去。 「你来干什么?不是死了吗。」 「你不去前面吗,很多人想见你。」时月没理解他那个「不是死了吗」的意思,想学他一样坐在围栏上,但是她爬不上去,果断放弃。 「孤是他们想见就能见的?」慕容野冷冷道。 几天没见,感觉又更变态了一点呢。 时月撇嘴,拍开泥封,顿时酒香扑鼻:「哇。」 她用手扇来一些香气,发出更深的感慨:「哇!」 没想到车婆婆酿酒手艺这么好,梅子清新的滋味混着酒的醇香,把她酒虫都勾出来了! 慕容野看到酒里的梅子,脸色好看了一点:「拿开,孤不喝。」 时月仰头:「本来也没想让你喝。」 慕容野脸色一变,在他发脾气前,时月抱着酒罐躲开:「身上的伤还没好,哪怕你想喝也不行啊!」 慕容野的手停在空中半晌,最终收回去。 时月莞尔,尝了一小口:「嘶……」好烈的酒。 但是好好喝啊! 酒液滑进喉咙,有一丝微微刺痛,这种刺激对喜欢喝酒的人来说,非但不讨厌,相反十分痛快! 她痛快了,有人就不痛快了。 慕容野不咸不淡道:「你是来孤面前喝酒的?」 时月一抹嘴:「哪能呢?」 「我是来送礼的。」 慕容野打量:「身无半两金物,你能送什么东西?」 时月把草环递给他:「喏。」 「……」慕容野没接:「你在耍孤?」 「结草衔环听过吗?」时月把草环放在他身边,抱起瓦罐又喝了一口,砸吧砸吧嘴,可惜这里没有小菜,否则对月饮酒,也是一桩美事。 结草衔环,感恩报德,虽然原典故不是扎个草环就报恩,但以物咏志,也是虎子一家人的心意。 「她们托我谢谢你,谢谢你给她们土地,让她们可以过上好日子。」 慕容野眼中的不快褪去,看着那枚做工粗糙的草环,久久不语。 时月歪着脑袋问他:「你开心吗?」 慕容野抬头远望:「有什么好开心的。」 「今日不是孤,换了任何一个人,他们也会如此感恩。」 时月的脸爬上酒红,她背靠着围栏,用手扇风:「但给她们带来希望的就是你啊,没有别人,就是你。」 慕容野余光看见她酡红的脸颊:「孤没让你虚言献媚。」 时月已经有点喝懵了,朝他笑:「什么啊,你怎么真假话不分呢?说真话的时候老觉得别人在骗你,偏别人说假话骗你的时候,你以为是真的。」 慕容野推了她脑袋一下,单手抓起酒罐。 「喂,你的伤还没好。」时月出声阻拦。 慕容野也就饮了这一口,放下酒:「酸,下次少放梅子。」 时月没听清,含煳应:「嗯……」 看着度数不高,没想到这酒这么容易上头,她晃晃脑袋,脚下不大稳,结果一头扎在慕容野背上! 「嘶!」慕容野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推开她:「李时月!」 时月摔坐在草地上,有点醒了:「我……对不起啊,你伤没事吧?」 她撑起上身,两条腿却像卖给别人一样,蠕动半天也站起不来。 慕容野疼得发抖,不高兴地看她原地挣扎。 时月扒着围栏,一脸醉意迷茫:「为什么站不起来了?我……我把腿摔断了吗?」 第33页 慕容野觉得有必要重新定义那坛青梅酒了,到底有多烈,给人喝成这样? 「呜呜,我腿断了!」时月双眼通红,俩手在裙子上不停摸索:「它去哪了?我截肢了吗?肇事者赔钱了吗?」 「……」 慕容野单手拎起她:「你清醒一点!」 时月抬起迷茫的小脸,要哭不哭:「你是谁啊?」 慕容野捏住她下巴:「睁开眼,看清楚孤是谁?」 「疼……」时月被捏得生疼,含着两泡亮晶晶的眼泪:「我疼,放开。」 慕容野松手:「醒了?」 时月有点清醒了,但压根控制不住自己,眼泪「簌簌」直掉:「我后悔了!」 「如果没有放弃保送,我就不会去农科院工作!」 「如果没有去农科院工作,我就不会来这里!」 「我想回去了,呜……」时月说到伤心处,捂着脸蹲在地上哭,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慕容野没听懂前面的,但读懂了「她不想来这里」。 「明日不就回去了?」 时月抬起委屈的兔子眼:「你懂什么!」她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 慕容野抓她胳膊:「起来,回你帐子去。」 「不。」时月挣扎,一不小心,整个人撞进他怀里! 撞的和被撞的都痛吟了一声,慕容野双眼喷火,觉得这女人简直是生来克他的! 接着,他听到了肝肠寸断的哭声:「我好想你啊!」文明程度极高的现代!有吃有喝,治安稳定,经济繁荣……更重要的是有简体中文,天知道卫国的文字多难学! 酒劲二度爬上来,她软成一滩泥,慕容野撑着她身子,低吼:「李时月!」 嘴里哭喊着想别人,身体却不停往他怀里钻,慕容野觉得她真是该死的不守礼! 时月的脸贴在他胸膛上,忽然安静下来。 慕容野低头看去,不闹的时候乖巧得像婴儿一样,他五指张开,蒙住了她的脸还有一些剩余。 掐死算了。 慕容野打横抱起她,喝醉的人真是死沉死沉的! 光天化日掐死不好,最好找个无人的地方再掐。 「酒……」怀里的人呢喃了一句。 慕容野看了一眼那个酒罐,带上了它。 他的帐子没有点灯,熏着宁神的香料,李时月身上太脏,他不想让这人上/床。 时月的衣襟被解开,她睁开迷茫的眼,迷迷煳煳问:「你干什么?」 慕容野低头,整个人笼罩着她。 「你刚才说想谁?」 不用问也知道,李时月与慕容成有婚约是整个濮阳城都知道的,能叫她喝醉了哭成这样的,大抵是他了。 慕容野只是不明白,那日宫中宴上,慕容成分明将她羞辱成这样,为何还念着,喜欢着? 时月没注意听,只注意到面前的男人有很好看的唇型,有点想亲。 「啵。」一声脆响,被害人都傻了。 时月砸吧砸吧味,有点想回去睡觉了。 慕容野一字一字挤出牙缝:「李时月!」 「你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 身为慕容成的未婚妻,居然在这里亲他? 喝醉了不是藉口!依他看来,李时月远没有到不省人事的程度。 「我想回去睡觉了。」时月划拉着手脚,想从他身前出去:「你让开……」 那坛酒的后劲果然很大,慕容野在抢堂弟未婚妻和做君子之间,只抉择了一小会。 然后果断扔掉受过的所有礼教,将她双手禁锢在头顶。 低头亲了上去! 时月有点呆,没能及时躲开。 原只是彼此贴着,她轻轻挣扎,仿佛一下点燃了慕容野的怒火,狠狠地索取和掠夺她的甘美。 这一吻,弄得两人都有些急躁。 慕容野揽着她的细/腰,另一手伸进衣襟,摸了又摸:「回濮阳后,去给孤退了宁君府的婚事!」 春天到来前的第二场春雷,雨势很大,砸在厚实的毡布,噼里啪啦。 时月觉得有些冷,居然还能分神问他:「你到底会不会啊?」 「闭嘴。」回答她的是男人低哑的喘息,然后…… 「啊……唔唔。」痛唿被他的手指堵在口中,慕容野与她耳鬓厮磨:「嘘,不许叫。」 时月心中一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恨不得咬断他的两根手指! 换你来好吗?你来试试! 慕容野抚着她的脸,略显病态:「真美。」他的动作远没有嘴上温柔,时月刚开始还能挣扎,很快就只剩下嘤嘤求饶的力气。 春雨不停地下,湿润又多情。 又一道惊雷噼下,恍惚间,犹如千军万马在攻城略地。 …… 时月勐地从睡梦中醒过来,头疼欲裂。 等等,她记得刚才和太子喝酒……然后她把人轻薄了? 然后……不用然后了,被害人赤/身/裸/体在身边躺着呢! 时月连滚带爬,左脚还不小心踩到慕容野的腿:「你你你……!」 这种酒后乱x,事后相见的场景是怎么回事?她只是个单身二十几年的孩子而已啊! 慕容野掀开眼皮,被她吵醒了:「你闹什么?」男人的声线既沙哑,又莫名性感多情。 时月整个人都傻了! 第34页 慕容野张开怀抱:「来。」 来你妈。 时月哆嗦着手穿裙子,渐渐想起了所有细节。 她亲了人家一口,慕容野反击,这人第一次的技巧不大行,第二次有点太久,第三、第四次,她恶霸似的缠着人家要。 时月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掐死自己,让你没量还爱喝酒! 慕容野不大高兴:「怎么,要走?」 「不走?被人发现我就死了!」时月抖着两条腿爬下床,捡起腰带。 慕容野抓住李时月的手,有种餍足后的慵懒:「回去后,将慕容成的亲退了。」 时月甩开他的手,含煳地应:「嗯。」 哪怕没有这荒唐的一夜,她迟早也会去退男主的亲。 时月对跟女主抢男主,没有一丝兴趣。 「还有,以后不许避着我……」 慕容野的话没听完,时月蹒跚了两步,忽然撒开丫子跑了出去。 疯了,……真是疯了! 大雨刚停,空气又冷又湿,还带着泥土的芬芳。 她回到自己的帐子,立马换了身干净衣裳,将那套脏兮兮的裙子丢到了荒郊野外,丢得特别特别远! 然后悄悄熘回帐子,爬上床,浑身跟被车辗过似。 时月低声骂∶「没经验的畜生啊!」 酒劲似乎还没过去,头昏昏沉沉的,她很快昏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没别的优点,就是身体好。 第17章 017 「先生,我女儿已有三日高热不退,可还有别的退热的法子?」 「这……那老夫再开一贴药,看今晚能否退下来。」 「若是今晚不能呢?」 老郎中一愣,朝问话的妇人一揖礼,出去抓药了。 …… 时月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浅红色的帐子,她迷煳了一下,没想起来这是在哪。 「姑娘,您醒了?」守夜的丫头从脚踏上爬起来,惊喜地看她。 「您觉得怎么样?」 时月的嗓子像被火燎过一样,青奴连忙端来水,餵她喝下。 她是真渴了,喝了三大杯才恋恋不捨地放下陶杯,打了个水嗝:「嗝~」 「青奴?」时月觉得自己活过来了,问青奴:「我回来了?」 青奴点头:「是啊,您回家都三日了,一直高热不退,奴婢和夫人都要担心死了!」 三……三天了吗? 时月一点印象都没有,连如何回来的,甚至如何生病的都想不起来。 青奴高兴地给她掖被子:「不过啊,您醒了就好了……对对!奴婢光顾高兴,都忘了去告诉夫人!」 说完,她像百灵鸟一样飞了出去,恨不得马上告诉全家人。 「哎——」时月没拦住,其实她还想问青奴点事的。 「怪了,我腰怎么这么疼?」时月嘀咕道,只当自己躺久了,「哎哟哎哟」转身,像老太太似的。 她没能睡着,门被风风火火的李锦乐踹开:「月妹!你终于醒了!」 李锦乐穿着一件白底红边的袍子,玉冠束了白银的,看起来风流倜傥。 他蹲在妹妹床边,痛心疾首:「若不是我那晚喝多了没去看你,也不会害你在地上睡了一夜,高热烧了三天!」 时月:「?」他在说什么东西? 「妹妹,阿娘已经收拾过我两顿了,一会她来看你,你就行行好,别告状,成不?」李锦乐哀求。 「你刚才说什么我在地上睡了一夜?」时月撑着头:「我都忘了。」 李锦乐从地上弹起来,给她揉太阳穴:「头疼啊?好些了吗?」 他讲述道:「从负夏回来的前一晚,乡亲们来送行,我喝了好些酒。」 「第二日我们要拔营回濮阳,大哥见你一直没起,就去喊你。」 「结果一进去,看到你躺在地上,已经烧得不省人事了。」 「是吗?我都忘了。」时月被他揉得直扭,李锦乐手劲太大了。 「你回来后就一直高热不断,前两天还烧得直说胡话。」李锦乐捏着下巴,端详了下妹妹的病容:「郎中说你再不醒,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谢天谢……」谢天谢地还没说完,被林氏的声音打断。 「月儿!我的儿——」林氏被青奴引着,急匆匆赶来。 李锦乐立马双手背在身后,乖乖站在床边。 林氏扑在时月身边,摸摸女儿消瘦的小脸:「你总算醒了,娘都要急坏了!」 时月被她一把揽进怀里,林氏嚎啕大哭,看来时月这次生病,是真将她吓坏了。 「娘……阿娘。」时月快动不了了:「我这不是醒了吗?」 林氏擦擦脸:「对,对对!醒了好,醒了好!」她转向僕妇:「快去准备三牲贡品,我要祭先祖,多谢先祖保佑了我儿!」 「哎,奴婢这就去!」僕妇面带欣喜地去办。 时月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但被李锦乐和林氏这么一打断,也没心思深究了。 两人在房里呆了很久,直到时月困得直打哈欠,才恋恋不捨地离开,嘱咐四下好好照顾姑娘。 时月趴在床边,青奴轻轻给她揉太阳穴。 芄子忽然抱着什么进来,站在门边,小心翼翼的:「姑娘?」 时月抬头:「芄子?怎么了?」 第35页 青奴瞪眼:「你没看到姑娘在睡觉吗?」 芄子不敢进来,抱起脚边一个罩着布的东西:「那……那奴婢明日再来!」 「等等。」时月撑起上半身:「来了就过来吧,你拿了什么东西?」 芄子小心翼翼地把那东西抱过来,打开罩着的布—— 嚯! 扑面来的恶臭,差点把时月熏倒:「什、什么东西?」 「咳咳咳咳!」青奴呛得直咳嗽,拿着手帕在时月面前挥了几下。 「是姑娘去负夏前,要奴婢照顾的豆芽。」 时月:「……」十几天没见,原本不足一个指节的豆芽,已经长成了参天大芽! 过分发达的根系在竹匾下纠结成一团,而竹匾上的芽,有的已经长出了第三片叶子。 芄子太老实了,时月让她遮光就一直遮着,让她浇水就一直浇着。 终于把一盘豆芽,养成了一丛森林。 「这……」吃是肯定没法吃了,时月无奈:「你去院子里挖几个坑,把它们种了吧。」 芄子应「是」,乖乖把大芽们端走,把门合上了。 青奴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透气,走回姑娘床边蹲下,继续给时月按摩。 「芄子真笨,怎么能拿这些东西来气姑娘,您身子刚刚才好呢,被气病了怎么办?」青奴说。 时月掀开一角眼皮:「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气病?」 青奴吐了吐舌头:「是奴婢说错了。」 她说:「不过……姑娘,有个事奴婢不知说还是不说。」 「想说就说呗。」时月换了个姿势,细腰塌下,露出一个令人想探索的弧度。 青奴脸红红的,心觉这次回来后,姑娘身上好像哪里不同了,具体又不知道是哪里,只觉得更加……诱人了? 「说啊。」时月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您不在的这几日,芄子和前面院子的丫头小竹,关系很好哩。」青奴轻轻给她捏背,说:「奴婢经常能看见两人在一块说话。」 时月睁眼:「嗯?」 前面院子指的是李燕玉和李诗兰住的地方,她们院子里只有三个丫头,两个小的各自伺候一位姑娘,大的那个总管院子。 小竹是李燕玉的丫头。 「那又怎么了?」时月笑,点点青奴的头:「你们小丫头之间说闲话,难道我还要全部知道一遍?」 青奴哎哟一声,捂着头嘀咕:「奴婢只是觉得奇怪,也是,姑娘每天要管这么多事,哪有空知道芄子在干什么?」 时月重新闭上眼,好像不太在意这些。 她的三个丫头,银杏年纪最大,成熟稳重但太古板;芄子呆呆笨笨的总被欺负,胜在老实;青奴机灵活泼会来事,但心眼小,喜欢争宠挤压别的丫头。 所以她的话,要打对摺来听。 不过李燕玉的丫头小竹,原着描写是个很有心机的丫头,递消息、卖东西都是一把好手,她和芄子来往,确实引起了时月的警惕。 . 接下来两天,时月的身体快速恢復,第三天就神清气爽了。 她回来这么久第一次踏出屋门,觉得外面的阳光太明媚,太美好了! 芄子把豆芽种在墙根下,天天浇水伺候,时月去看了一眼,全部软趴趴的,不过还好,还没枯死。 她在院子里散了一圈步,李锦乐抱着一个箱子兴致勃勃跑进来。 「妹妹!」 他神神秘秘地把时月拉进屋子,关上门。 「你猜这是什么?」李锦乐双手压在箱子上,眉飞色舞。 「……钱?」时月猜。 李锦乐泄气:「又猜出来了?」他不高兴地打开箱子。 ——是满满一箱子布币! 布币是这个时代流通于中原诸国的一种货币,青铜质地,形状像一把小铲子。 李锦乐把它们倒出来,「哗啦哗啦!」堆成一座小山! 时月惊讶:「这有多少啊?」 李锦乐说:「二百枚锭子,一枚两个钱,一共四百钱!」 四百! 难怪堆得像小山一样! 等等,她和李锦乐二八分对吧? 时月双眼逐渐放亮:「三百二十枚!二哥你挑八十枚走吧,这小箱子给你装。」时月大方地把小箱子送他了。 李锦乐笑容僵在脸上,用拳头拢着嘴咳了两声:「月妹啊。」 「二哥跟你商量个事?」 时月拿起一枚布币放在手心,点头:「你说。」 「二哥想用这些钱,和孙兄一起做商社的生意。」李锦乐说。 这个孙兄是李锦乐的同窗,家里拥有卫国最大的商社,还有很多子弟在朝内做官,家族在卫国的地位很高。 「商社?」 时月只知道,商社是一种游走于各国之间倒卖货物的组织,像以前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只是他们串的是国与国之间。 「孙家原先的路线,最西到秦,最北至燕,孙兄想开闢一条新商路,与胡人做生意。」 「燕晋边关有榷场,和鲜虞、娄烦、林胡等族互通商贸,胡人的皮毛和战马又好又便宜。」李锦乐掰着指头:「中原的茶叶、陶、铜、铁器又是他们需要的,北上经过齐国,还可以顺便带些盐土去卖。」 「阿爹和阿娘,同意你搞这些吗?」时月问。 李锦乐双手合十:「买卖不成仁义在,你千万别告我状啊!」 第36页 「既然榷场在燕晋边关,他们为何不自己做这个生意?」时月不懂。 「打仗呗。」李锦乐说:「青黄不接的时候,胡人会越过长城,抢夺两地村庄。」 「不过抢归抢,燕君对两地贸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李锦乐说:「像商人出入关口,只要给燕国交一笔过关费用就可以了。」 时月似懂非懂,又拿起一枚布币:「两三百钱够给你做生意?」 「当然不够!」李锦乐摸摸脸:「孙兄的祖父,也就是孙氏的家主。」 「他看上的是石磨,开价一百金,想跟妹妹买断它。」 「另外,还准许我参与孙家的生意。」李锦乐抓起一把布币:「一金就是一千钱,妹妹想想,一百金,那是多大一笔钱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哎(捧脸),我介人,长得就不像亲妈啊 —— 换算比例没查到,就私设了一个,1000布币=1金 第18章 018 李锦乐滔滔不绝,对孙氏商社很崇拜,很嚮往。 时月心存疑虑,没有当场答应他,只说考虑几天。 她倒不是反对李锦乐做生意,但孙家给的实在太多了,十万布币啊! 李锦乐被十万钱沖昏了头,劝妹妹不成,只好败兴而归,不过那四百钱还是留在时月这了。 时月一枚一枚把它们串起来,再摆进小箱子里,排列得整整齐齐,像找到了新乐趣。 她忽然想起什么,加快动作,嘴里喊道∶「银杏啊。」 银杏在外应了一声∶「哎,奴婢来了。」 四百枚布币摆成两层,时月将它们盖上,抱起来∶「走,我们出去走走。」 来这里这么久,时月还没出过几次门,她对濮阳的一切都很好奇。 门外的街道是夯实的黄土,下雨泥泞,颳风就黄土漫天,出去一趟整个人都脏了。 主大街两旁的房屋都是瓦片作顶,砖块砌墙,加上条石做阶梯,看起来比较干净整洁。 而巷子里的人家房屋就形形色色了,有些甚至只有茅草顶,黄泥煳墙。 商业几乎没有,只有打铁、木匠之类手艺人的铺子,没有类似布行、银楼之类的消费场所。 ——想想也是,商业是在经济发达下才会产生的行为,如此原始的社会,哪怕有也是原始商业,即简单的以物易物。 时月一边走,一边盘算李锦乐那事到底可不可行,忽然看到街角有个地方很热闹。 原来是两个姑娘在卖竹编品。 竹编并不稀奇,银杏捂着嘴∶「那不是……那不是三姑娘!?」 李燕玉和丫头小竹在路边叫卖,她摊子上有家用的竹筐、竹匾,也有捕鱼用的竹笼,细竹丝枕头等等。 种类真的很丰富。 银杏柳眉倒竖∶「她怎么能擅自出府?夫人都不知道这事!」 时月知道,李燕玉就是通过自己的巧手攒下了第一桶金,她也承认李燕玉手巧。 所以她没打算阻止人家凭劳动赚钱∶「走吧。」 「姑娘?咱们不管管吗?」银杏跺脚。 「我为什么要管?」时月觉得奇怪∶「律法里写着不让女子做生意吗?」 银杏语塞,她……她不知道啊。 时月朝旁边卖鞋的小媳妇和卖菜的老大娘努努嘴∶「女子卖东西不稀奇,走吧。」 银杏回头看了一眼,摊子上全围着男子,三姑娘和他们谈笑风生,东西卖得很好。 「姑娘……姑娘!你等等奴婢!」 时月逛了一圈,终于发现一家商店,它生意很差,可以说门可罗雀形容。 铺面很干净,门口有一盆白花,门上刷着黑色的漆,没招牌。 时月掀开布帘子∶「请问,掌柜的在吗?」 咦? 铺子里摆着几个货架,上面摆满了各种种子,农产品成品。 找对了! 以前就听说这条街上有家卖种子的店,果然找到了! 「你要买什么?」 柜檯后,一个少年抬起头。 他生的唇红齿白,因为一整天都没生意,趴在这里睡觉。 时月指着门外正在开白花的盆∶「我要那个,你这还有吗,我都要了。」 少年有些讶异∶「好大的口气,你知道它多少钱吗?」 时月开口买的是一盆棉花。 那居然是一盆棉花! 一盆本该在唐宋才被中原广泛种植的棉花,居然出现在这里! 「它多少钱?」 时月被他这么一说,忽然有些心虚。 在她印象中,布币购买力还是可以的,那盆棉花不能是天价吧? 「一百钱。」 「一百钱!?」银杏瞪大眼睛。 要知道李家当初买下青奴才用了二十个钱,一盆破花居然要一百钱!? 少年斜了一眼银杏∶「买不起别问价,扰人清梦!」 说着,又要趴回去。 「我买了。」时月开口,把箱子打开,数出一百枚布币,放在柜檯上。 少年抬头,银杏焦急∶「姑娘!」 有钱了也不能这么花啊! 「痛快!」少年腾地一下站起来,跑出去把棉花搬进来,放在时月脚边。 「这是我家商队从楚国一户老农家里买来的,摆在店里快一年了无人问津,姑娘你真识货!」 第37页 言外之意是,姑娘你真冤大头。 时月蹲下来仔细查看这盆棉花,发现它被养得很好,顶端有三个棉铃正在吐絮,中层四个,底下三个比较小。 「你只有这一盆吗?」时月抬头。 「家里还有两盆。」少年挑眉∶「没人买,我就搬回家放在宗祠里了,你如果要,我明日搬来卖你。」 「一言为定,你把另外两盆也卖我!」 时月痛快点头,取出二十钱∶「这是定金,你明日将另两盆送去东三巷尽头,李丞相府上,我付你剩下的钱。」 少年笑容一顿∶「李丞相?」 时月顾着看棉花,没注意到他脸上稍纵即逝的惊讶。 这大概是一盆印度棉——世界上有几大原始产棉区,阿三就是其中一个,大约几千年前,人家就懂得怎么种棉花。 但阿三棉的质量参差不齐,而面前这一盆正好是质量比较高的细绒棉。 真是捡到宝了! 时月抑制不住心里的狂喜,把它抱在手里∶「你刚才说什么?」 少年回过神,笑∶「没什么,明日清早我派人送过去。」 「好,一言为定!」时月将棉花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又觉得他铺子里很多没见过的小玩意,四处看了起来。 银杏心疼地看着那盆花,好贵啊,值五个青奴这么大的小姑娘呢! 时月发现他这里东西真的很齐全,光是水稻穗就有两三种,还有高粱、小米、白菜、豆种什么的。 她全部看了一遍,确定没有开挂三件套——玉米土豆地瓜,不禁有些失望。 「姑娘还想要什么?我家的东西品种丰富,许多都是国内再找不到第二家的稀世珍品!哪怕姑娘想要吴国的绸缎,秦国的美酒,我都能为你找来!」 「只要价钱合适。」 少年笑眯眯的,十分自信。 时月摇头∶「我想要的,你这里找不到。」 开挂三件套还远在大海另一头呢。 少年不太高兴∶「姑娘说说你想要什么,你不说怎么知道我这里没有?」 时月不想跟他描述玉米等作物的样子,她拿起三种水稻穗,又挑了一些麦种、两袋大蒜。 「来,算一下多少钱。」 少年迅速点算,嘴里依然说∶「姑娘你到底想要什么?」 这么有钱又愿意花的主,少年不想错过。 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家的商队有信心,能找到全天下所有的稀奇好物! 被质疑的感觉很不爽。 「一共八钱。」他报价。 因为时月拿得不多,而且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 时月点了八枚钱给他,让银杏把东西装起来,然后抱起棉花。 「掌柜的,明天记得送来哦。」 「知道,一定准时送到。」少年送她出去,主僕两人很快消失在街角。 他握着手里八个钱,眯起眼。 「小主人,李公子来了。」家奴从后面走出来通知他。 「嗯……」孙子敬点头∶「走,去见李兄。」 不知道李锦乐知道他刚从孙家赚回去的四百钱,顿时被他薅回来三百是什么表情? 孙子敬迫不及待想听他的悲鸣。 . 银杏想帮时月抱花盆,时月拒绝了。 「你知道我抱着什么吗?」时月眉飞色舞。 「抱着你的未来呀!」时月真的高兴坏了,木棉填充的褥子实在太硬了,麻丝纺织的布真的太粗糙了! 有了棉花,就会有柔软的棉被、棉布,冬天还有御寒的棉袄! 棉花生长周期短,一般春末播种,秋天就能收穫,刚好能在冬天前制出御寒衣物。 她……她的未来?银杏吓了一跳,又不敢追问,提着其他东西忐忑地跟在姑娘身边。 时月又经过李燕玉卖东西的街口,发现她的竹编卖得差不多了,主僕两个正在收摊。 「生意不错呀。」时月说了一句,顿时想起怀里的棉花——一百钱啊! 不对不对,三盆,三百钱! 时月后知后觉地窒息。 只好催眠自己,这东西种起来的经济效益是几万个三百钱,更是造福百姓,快别想了,钱花了都花了! 「驾——」 街道尽头传来高亢的催马声,接着来势汹汹的马蹄声一阵接一阵。 「让开,都让开!」开路先锋驱赶着两旁的百姓。 接着信兵高唿∶「宁君世子回城——」 马队像流水一样从城门进来,马蹄飞踏,街上顿时黄土漫天! 「咳咳!」时月拉着银杏避到一边,心说这道路状况太差了,基础建设要搞好啊! 两人还没站定一会儿,马蹄声已经很近很近了,忽然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啊——」 那声音怎么形容才好呢,婉转又动听,慌乱又带着一丝丝勾人。 「吁——」 马的嘶鸣,划破长空。 接着传来信兵破口大骂∶「你不要命了!」 数十匹马停在街上,马前有两个弱小的女子瑟缩成一团,很显然,她们差点被马群撞到。 为首的男子骑在马上,高大又俊朗。 他皱着好看的眉,看向地上一主一仆。 时月瞳孔一缩! 慕容成! 时月单手抱着棉花,贴在柱子后,暗中围观男女主的世纪见面。 第38页 原来……在这么早之前,两人就见过。 银杏趴在柱子另一边,差点咬碎了牙∶「她……她绝对是故意的!」 三朵白灿灿的棉花迎风扭动,时月抱紧它们,无比庆幸:「她哪怕是故意的,也跟我无关。」 还好自己躲开了,而且藏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藏得很好吗?没有。 哈,哈,哈,这种修罗场怎么可以没有我野哥 —— 棉花最早在汉代传入新疆(非洲棉),在东汉以后又从东南亚传入南方(印度棉),但一直到唐宋以后,中原地区才大面积种植。 第19章 019 慕容成,战将,耳朵何其灵敏。 街旁,柱子后,露出三朵白花,有个女子说话的声音清晰传来∶「她哪怕是故意的,也与我无关。」 他眉心一跳,看向马前娇弱女子,终于想起她哪里眼熟。 ——和他的未婚妻李时月,长得有点像。 心头无名火起,慕容成冷喝∶「李时月!」 时月被吓了一跳,探出头——她都躲这么远了,这也能和她有关系?? 慕容成眼里仿佛要喷火,简直看她哪里都不顺眼! 时月从柱子后走出来∶「怎、怎么?」 她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了,为什么慕容成看起来这么生气? 这堆人聚集的地方旁边刚好是个两层的茶寮,此时楼上凭栏处坐着一个男子,他在听到时月的声音后朝下望去,眼里顿时盛满冰雪。 慕容成看着她一脸无辜,阴沉道∶「你真是不知悔改!」 「我怎么不知悔改了?」时月反问。 慕容成握紧马缰∶「你自己清楚!」上次也是这样,为了在他面前表现,不惜弄伤了另一个女子的脚。 慕容成对李时月这个未婚妻,真的从头到脚都厌恶! 在他眼里,肯定是李时月威逼庶妹拦马,然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出来「救」妹妹,再表现得姐妹情深,就又可以藉机对他说一些不知羞耻的话! 慕容成脑补得有理有据,所以看李时月一脸无辜,更笃定她在装模作样。 「我不清楚!」时月莫名其妙∶「心里有什么想法,你就光明正大说,一男子汉大丈夫,搁这内涵谁呢?」 「你……」慕容成没想到,她居然敢反呛回来,你了半天,摔手∶「不知羞耻!」 「我不知羞耻?」时月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 「我是站在路边不知羞耻呢,还是无缘无故被你骂不知羞耻?」 「再不知羞耻比得上您?纡尊降贵在濮阳街头,当众骂你的未婚妻?」 宁君府和丞相府这桩亲,在濮阳城里不是什么秘密,慕容成脸上青青白白,被指指点点以后,变成了墨汁色。 茶寮上,那男人嗤笑出声,仿佛在笑慕容成跟女人吵架还败北。 还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愉悦。 「殿下,属下要不要……」赤金询问,他怕李将军的妹妹受欺负。 慕容野摇头。 楼下,慕容成翻身下马,单膝跪在差点被撞到的女子身前∶「撞伤了?」 李燕玉一呆,摇摇头,手一直捂着脚腕,那里已经肿起来了。 她软得像小白兔一样,和那个单手抱一大盆花,还能中气十足和他对骂的女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慕容成余光看见,在他接近这女子之后,李时月突然安静下来,呆呆望着。 心里竟冒出报復快感。 他轻柔地抱起地上的人,放在马背上∶「我送你回去。」 李燕玉惊讶极了,下意识看向时月∶「姐姐……」 慕容成翻身上马,刚好将她圈在怀里。 他冷冷地看了李时月一眼,调转马头∶「驾。」 手下的人随着慕容成离开而离开,热闹的街头重新安静下来,围观的百姓一闹而散,却没有各自回家,而是慢腾腾在附近磨蹭。 ——未婚夫当众抱着庶妹走了,他们想看李家嫡姑娘的反应。 脸色一定精彩极了。 银杏都快哭了∶「姑娘……」 时月觉得棉花抱久了有点重∶「帮我拿一下。」 「姑娘……」银杏接过去,眼泪扑簌簌落了下来∶「奴婢回去告诉夫人,宁君世子太欺负人了!」 围观的人掩着嘴巴笑了起来,今日的见闻足够他们半个月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茶寮上,慕容野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楼下李时月的身影。 时月和银杏两个女子势单力薄,又刚被宁君世子羞辱过,有些地痞流氓搓着手围上来∶「嘿嘿嘿,美人儿,世子不疼你,我疼你啊!」 「我送你回去,顺便见见岳丈大人,如何?」 时月将银杏挡在背后,露出厌恶的神色。 几个地痞搓着手接近她们,如此貌美的贵族小姐,平时可真不多见…… 忽然,他们被人从身后扼住咽喉,痛吟都来不及发出,双双倒在地上。 赤金凶神恶煞∶「滚!」 地痞见他功夫了得,立马连滚带爬跑了。 楼上,慕容野下意识正了正玉冠,又觉得自己似乎太重视,摆出云淡风轻的样子。 赤金对李时月行了一礼,笑着示意楼上。 时月抬头望去,一袭金边黑袍的太子站在栏杆边,一副睥睨众生的冷淡模样。 第39页 赤金笑着说∶「殿下请您楼上一叙。」 时月收回视线∶「我哪有资格和殿下一起喝茶呢,刚才的事请赤金大人替我多谢殿下。现在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回去了。」 说着,拉起银杏就走。 茶寮上,慕容野嘴角的弧度慢慢放平,然后往下耷拉。 赤金走上楼梯,把时月的话复述了一遍。 慕容野肉眼可见地不高兴起来。 刚才慕容成和李时月对视、对话的一切细节重新浮现在眼前。 她表情丰富,言语犀利,生机勃勃。 慕容野手背的青筋暴起,喉头一滚。 很好,很好……慕容成回来了,连他的面都不愿意见了。 . 时月真的冤枉。 她不是不愿意见太子,她是不觉得有什么必要见太子。 太子吧,只是在负夏查案时有几面之缘,也说过几句话。 但时月觉得和他是没有交情的。 她摸摸后脑勺,心里莫名其妙问了一遍自己:「真的没交情吗?」 当然没交情啦!如果有的话,她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时月想通以后,顿时把这点疑虑扔过墙头,开开心心回家去了。 刚进家门,看见管家和僕妇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自己。 「怎么了?」时月奇怪,看到院子里的马,顿时瞭然。 慕容成还在。 她觉得真是噁心啊,他们纠缠去就好了呀,关她什么事呢? 僕妇说∶「丞相还没回来,世子在夫人那里,姑娘要去看看吗?」 时月避如瘟神∶「不去不去,晚食端来我院里,我不要见他!」 说罢,她夺过银杏手里的棉花,跑回自己院子了。 银杏嘴一瘪,决定为自家姑娘出头,于是哭着去找林氏做主了。 棉花经过一路颠簸,小扇子一样的叶子有点打焉儿了,时月一看不得了,立马打了碗水来浇。 她蹲在墙根下浇水,耳朵听见前面院子里的丫头们故意放大的声音。 一会儿娇喊「世子!」,一会跑进跑出,说「世子要某某东西,世子又要某某东西!」 生怕上下不知道,慕容成送李燕玉回来了一样。 段数还是低啊。 时月检查着吐絮的棉铃,柔软的棉花摸起来特别舒服,她不禁微微一笑。 这一笑恰好落在突然闯进院子的慕容成眼里。 夕阳下,一个女子对花莞尔一笑。 花很美,然而人更美。 他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待看清是谁以后,勃然大怒∶「怎么是你?」 时月的好心情被他砸个稀烂∶「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我的院子。」 慕容成说∶「我是来警告你,你和我的事,不许再殃及无辜的人,否则我……」 「否则你怎么?冲来我院子打我?」时月冷笑。 慕容成摘下墙头一片瓦,两根指头一噼。 瓦片顿时碎成两半! 他转身就走,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呵?」慕容成这是在威胁她? 时月腾地一下站起来,慕容成已经走远了,她同样拿下一片瓦,轻轻一拳。 瓦片应声而碎! 因为烧瓦技术局限,这瓦片像纸煳的一样,三岁小孩都能掰断,他能威胁谁? 这慕容成和李燕玉还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啊! 不百年好合都可惜呢! . 慕容成回到家,迎接他的是父亲公子宁沉重的龙头拐杖! 「砰!」一声闷响,拐杖打在他腿上,慕容成闷哼一声,生生受住了。 羊伯扶住公子宁∶「老主人,世子刚刚回来,不如……」 「逆子,跪下!」 慕容成强压的怒气跪下。 公子宁质问∶「我问你,今日濮阳街头,你做了什么?」 慕容成一字一字挤出牙缝∶「救人。」 公子宁冷笑∶「救人?」 「你当众羞辱了李绰的嫡女!」 慕容成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那是因为她把庶妹推到街上,差点被我的马踩死。」 「你认为自己做的对?」公子宁反问。 「你有二十几个庶出妹妹,为父怎么从未见你瞧她们一眼?」 慕容成抿唇不语。 公子宁见他这副表情就生气∶「逆子,明日带上礼物,去李绰府上道歉!」 慕容成勐地抬头,接触到父亲眼神后,缓缓低下∶「儿子,做不到。」 「李家人害了驳弟,儿子今日也是一时想起了弟弟……」慕容成声音有些哽咽,眼里却一片冷漠。 「父亲怎能向杀害驳弟的兇手低头?」 若只听他的声音,会以为是兄友弟恭的好哥哥。 但慕容成眼里一丝感情都没有,只是因为公子宁疼爱慕容驳,他也跟着讨好附和。 公子宁仿佛被戳中了痛点,闭上眼。 拐杖举起,狠狠抽打在他身上∶「无需你时时提醒!你要低头的是当时在暗处的太子,不是李家人!」 太子? 慕容成一惊,他居然没发现太子当时就在附近。 「负夏案之后,太子变法犹如摧枯拉朽,迅速执行起效,李绰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 「飓风压林过,老夫告诫族人这个关头要韬光养晦,切不可当出头之鸟。」 第40页 「偏你今日做了!」 他当众羞辱李时月,有毁坏婚约的嫌疑,仔细算起来是可以用新法罚他的。 公子宁低头看他,仿佛在看一件工具∶「李绰这个嫡女,必须嫁给老夫的世子,嫁进宁君府!」 「你若不愿意娶,为父会再看着办。」 公子宁说完,拄着拐杖慢慢走出去。 拐杖敲击在地上,发出「笃笃」的声音,渐行渐远。 慕容成的嘴角流出一丝鲜血,眼中恨意滔天。 他听懂了父亲的威胁,宁君世子必须娶李绰的嫡女,他若是不娶,父亲不介意换一个世子。 鲜血流到下巴,一滴滴落在他的衣裳上,绽开一朵朵小血花。 早上进城前,似乎收到了李定邦的邀约,说他的生辰快到了,邀请慕容成到时候过府一聚。 原想推脱,如今看来,倒是不得不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嗯……时月发烧,忘了和太子睡过,负夏的事都记得,就单单忘了和他睡过。 惨啊,惨还是我的男主惨啊,大家可以开始笑了 第20章 020 林氏听完银杏的告状,气得浑身发抖。 银杏跪在脚下,啜泣:「姑娘看着两人那样,站都站不住了……夫人,姑娘心悦世子是您一直看着的呀,三姑娘……怎么能那样做?」 林氏站起来,气得直喘气。 宁君世子突然过府,抱着她的庶女回来,林氏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事情原委居然是这样!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林氏拍拍银杏的肩:「回去做事罢,我想个法子解。」 银杏点头回去,林氏陷入沉思。 可惜她的思维局限性太大,再思索也是在如何让女儿和世子『和好』上。 于是,这日李丞相下朝后,林氏委婉地对他说了宁君世子的所作所为。 「他哪怕不喜欢月儿,也不能在街头当众羞辱她。」 「他将我们家地位放在哪里?」 林氏为李丞相更衣,声音轻柔。 李绰鬍子动了动,情绪不高:「是吗。」 「妾身看银杏那丫头说的有鼻子有眼,宁君世子也确实抱着燕玉回来,家人都看见的。」 李绰挽着袖子:「夫人,你只知其一。」 林氏不解,李绰压着怒火:「若不是时月把燕玉推到街上,差点害她惨死马下,宁君世子不会那般震怒!」 「夫人该去问问次女做了什么才对,而不是听信几个下人片面之词,就要我去找世子对峙。」 这些当然是慕容成派人告诉他的,李绰听完大怒。 不止因为喜爱的庶女差点命丧马下,更因为他不能相信自己的孩子里,居然出了这种恶毒之人! 她想要手足的命啊! 李绰本就强压这火,回来后夫人还对他说『是宁君世子不尊重未婚妻,时月没错』,让自诩知道真相的李绰怎么不冒火? 林氏一愣,她不知道这种细节啊! 银杏告状只说了宁君世子当众让女儿难堪,没说李燕玉受伤是月儿推的啊! 想想女儿以前对庶妹的针对,林氏也说不准是不是时月做的。 李绰一甩手:「这种好搬弄口舌之人,夫人日后还是少见。」最后「哼」一声,出去了。 他知道林氏疼爱女儿,责骂也是不痛不痒,他要直接找次女对线。 时月正在狼吞虎咽吃饭,棉花恢復了精气神,随着夜风轻轻摇动枝叶,白莹莹的棉絮真是怎么看怎么心情好。 「砰。」一声,李绰推开房门。 时月咀嚼的动作一噎。 「你今日做了什么?」李绰脸色像锅底一样黑。 时月咽下饭菜,一脸不解:「我今日做了什么?」 她的反问,犹如挑战父权,李绰抄起盘子要砸,势要给她一个教训! 「粮!」时月张开手:「乃国之重本,农人辛勤所得,不能……不能浪费!」 李绰的手高举空中,觉得有点道理,把菜拨到另一个盘子里,然后狠狠砸在地上! 陶片四溅! 时月及时躲开,听到他震怒的声音:「你今日,是不是把妹妹推到马下,差点害她性命?」 原来是因为这事? 时月心头无名火起,一整天了,还有完没完? 她若做了就算了,她什么也没做啊! 李绰见时月不知悔改,恨不得指着她脑门:「你……我李家满门,何时出了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恶毒之人!」 「你给我去找燕玉道歉!她若是不原谅你,你就给我跪在她房前,直到她愿意原谅你为止!」 时月腾地一下站起来,和丞相差不多高:「您在说什么?」 「道歉?」 李丞相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时月气道:「骂人之前,能不能先调查一下,事情真相是否真的如此?」 「还是您也同后宅妇人一样,只听一方的片面之词?」 「今日街头,过路百姓何止几十上百,旁边更有一个茶寮,你哪怕去问问茶寮的人呢?」 「我什么都没做,为何要认错?为何要跟她道歉?」 李丞相被她一番抢白,霎时忘了原本要说什么。 「是非不分,真假不辨,听信谗言。」时月一项项数落着,末了冷笑看着地上:「还浪费泥匠烧制的心血!」 第41页 她指着前面的院子:「你要不去那边问问,她是不是被我推出去的,以及她今日,出门是做什么去了?」 李丞相心中生疑,一甩袖子,去了前面院子。 时月气得剩下的饭也不愿意吃了,绕着桌子生气,活像推磨的驴。 没多久,隔壁忽然传来李绰怒气沖沖的声音,接着李燕玉的哭求断断续续传来。 「阿爹,你听玉儿说,不是那样的——」李燕玉瘸着高肿的脚,追不上李绰。 李绰怒气沖沖,和他刚才在嫡女屋里如出一辙:「你既不是被嫡姐推出去的,为何不阻止宁君世子胡说八道?」 「可是……当时那种情形,哪有玉儿说话的余地?」李燕玉解释道:「姐姐同世子吵得厉害,玉儿哪敢说话?」 李绰看她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失望。 慕容成的搬弄是非也令人极度不喜,他哼一声:「好自为之!」走了。 李燕玉脚腕肿得像馒头一样,又恨又委屈,以往父亲早安慰她了,现在却拂袖而去,看都不看一眼。 她泪水涟涟,不知道哪里出错了。 青奴吃完瓜回来,乖顺地给时月捶腿,说得眉飞色舞:「三姑娘偷偷做买卖的事被发现了!丞相好生气,罚她十日内织出十筐纱,交给夫人。」 「生意也不让做了,并且吩咐门房,再不能让她轻易出去!」 时月的气这才顺下来,摇着扇子:「你说她闷声发大财不就好了,弄成现在这局面,不怪我吧?」 要怪就怪慕容成太多事,居然还跑去李丞相面前告状? 时月愈发坚定,这锅盖一定要配上才好啊,千万千万别祸害别人! . 翌日,那店铺的少年送来另外两盆棉花,并拿着一小袋种子兜售:「以前家里种过的几株,这是留下的种子,你要不要?」 时月接过来一看,棉籽饱满,成色还不错,用指甲掐破一颗,不是死种。 「你开价多少?」时月问他。 「这里少说也有百颗,一口价,五百钱,如何?」孙子敬说。 这东西有价无市,不卖给她也是丢仓库里放着,但孙子敬本质奸商,好容易遇上一个人傻钱多的,不往死里坑都对不起他出身商贾! 「太贵了。」时月摇头。 孙子敬背倚着李家大门:「那你说,给多少价?」 时月还未答话,背后探出一颗脑袋,幽幽地开口:「妹妹。」 时月被吓了一跳:「你干嘛呀?」 李锦乐看着地上两盆白花,悲鸣几乎要冲破天际:「你花了三百钱,就买了这三盆破花?」 孙子敬哈哈大笑:「李兄再能挣钱,也架不住妹妹能花,中原之地有此花的人家,只有孙氏商社!」 「三百钱一点都不贵。」孙子敬揶揄。 李锦乐瞪眼:「孙子敬,你不厚道,既知是我妹妹,还坑她做什么?」 孙子敬问时月:「李姑娘觉得可买贵了?」 若按三百钱的购买力,买三盆花肯定是奢侈,但这是棉花啊! 「不算太贵,倒是种子有点贵。」她扬了扬布兜:「既然孙公子和哥哥认识,就便宜点,卖我了吧!」 「孙子敬!」李锦乐瞪眼。 「三百钱,不能再少了。」孙子敬开口。 时月心动了,但是付完剩下两盆花的钱,她只剩不到一百钱了。 「二哥~」时月揪着李锦乐的袖子,水润的眼睛像摇尾乞怜的小狗。 「时月!」李锦乐想把种子还给孙子敬:「二哥明日带你出去玩,近郊春暖花开,什么极品花草没有,你买这个干什么?」 孙子敬笑看李家兄妹吵嘴,双手抱胸:「嗯……不如,李姑娘请我进去,我们谈一谈石磨的事。」 「只要买卖妥当,这种子和三盆花,我孙子敬做主,白送你了!」 不愧是第一商社的少东家,出手阔绰,花钱潇洒。 而且正中李锦乐下怀! 他推搡着妹妹,把孙子敬迎了进来。 时月不太愿意,她想用钱买,不想欠孙子敬这个人情,更不想用石磨的买断去换。 孙子敬带来的条件依旧,一百金,加李锦乐跟商队出门歷练的机会,并且他个人还保证,日后李家想要什么东西,他都可以在列国帮忙寻找。 只要价钱合适。 李锦乐撺掇妹妹:「月儿?」 时月盯着孙子敬的眼睛:「冒昧问一句,一百金不是小数目,我觉得单石磨不值这个价钱,你们买它做什么呢?」 孙子敬笑:「其实,也不是祖父想要,我们也是受人所託——真正出价的是齐国田氏。」 「齐国田氏?」时月重复。 「对,孙氏商社虽然是卫国第一大商社,但在齐国的田氏商社面前,不值一提。」孙子敬说。 「田氏想买断石磨,在齐国生产售卖。」 时月问:「齐国那么远,怎么知道我这有石磨呢?」 「李姑娘有所不知,田司寇,本家是齐国田氏,此番……好像也是因他的缘故。」这是孙子敬知道的最多内幕了。 时月有点明白了,她摇头:「我不卖。」 李锦乐差点把头扭断:「不卖?」 孙子敬意外:「李姑娘要是觉得价钱不合适?我们可以再商量。」 「不商量,不卖。」时月拒绝,对孙子敬说:「请孙公子在这里稍候,我去找阿娘拿钱。」 第42页 李锦乐追上去:「妹妹!」 孙子敬跟着站起来,他没想到李时月果断拒绝了。 十万布币,若是可以商量,他甚至可以出到二十万。 怪。 时月找林氏拿了二百钱,加上次剩下的钱和一些积蓄,把三百钱点算清楚,交给了孙子敬。 孙子敬临走前,对时月说:「二姑娘若是改变想法了,可以让李兄来找我,随时欢迎。」 他离开以后,李锦乐都快炸了:「一百金啊!」 「哥——」时月声音比他还高:「你知道田氏买这个做什么吗?」 李锦乐一愣:「做什么?」 「田司寇,是保慕容驳的,你记得吧?」时月问,李锦乐点点头。 「慕容驳是谁杀的?」 慕容驳是谁杀的?是太子杀的,但李家在中间有一个微妙的地位。 「十万布币,相当于我们家封田一年多的产出。」时月说道:「若田本藉此参阿爹一本,我们不就害苦了家族?」 李锦乐脑子不带拐弯的,顺利看清了第一层,并且接受这种说法。 但时月认为,齐国田氏买断石磨,不止为了抓李家的把柄——或许,还与齐国正在进行军队改革有关。 石磨的出现,人们从吃原始食物开始过渡到吃加工食物,最典型例子就是面食。 比如馒头和干饼,时月观察过,春天馒头可以完好保存四天不会发霉变质,盛夏也有两天左右,干饼则更长,甚至可以放十多天。 这就意味着如果打起仗来,急行军可以不必停下来打灶做饭,快速赶赴战场,抢占先机,或者及时增援。 这一系列作用看起来微乎其微,却能无形中影响很多东西。 所以不论哪一种原因,时月都觉得这东西不能卖。 李锦乐生无可恋地瘫在桌上:「我的钱,无望了!」 作者有话要说:  要卖也得坑自家太子啊 第21章 021 过了几日,正好是李定邦的生辰。 林氏很高兴,让家中上下张灯结彩,还请了不少人过府相聚。 时月一拍脑门,原着描述慕容成和李燕玉的第一次相识,就是在李定邦生日上! 既然是这样,她就没必要去凑热闹了! 清早亲自给大哥送去礼物后,时月回到自己院子,准备把棉籽种下去。 种子已经晒了几天,又用草木灰水浸泡了一夜。 她回来后就请人把院子犁平了,几个丫头齐上阵,给这块小地方起垄,施肥,浇水。 时月刚用麻布把头包好,天气转暖后太阳挺大的,原主这身冰肌玉骨,可不能毁她手里。 银杏来敲门,说宁君世子来了。 「?」时月不解∶「他来关我什么事?」 银杏兴奋得很∶「世子带着礼物来的,说跟姑娘道歉来呢。」她觉得是自己告状才挽回了这个结果,特别高兴。 「呵?」时月冷哼∶「不必,让他回去,我没功夫看他假惺惺的。」 「您好歹见一面吧,人都在院子里了。」银杏劝道。 时月一听还得了,她的棉籽还在廊下放着呢! 当下扯了布,走出去。 慕容成笔直站着,面前是被夷为平地的院子——几天前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 垄沟整整齐齐,似乎要种下什么,墙角下一排绿油油的豆苗,生机勃勃。 他皱起眉。 时月打开门以后,立马把棉籽端得远远的∶「你来干什么?」 慕容成回头,指着身旁的礼物∶「那日误会了你,一点心意。」 时月看都没看一眼∶「不必了,你拿回去,我没放在心上。」 慕容成没想到他主动低头,李时月居然还不识好歹。 以前只要他一个眼神,李时月就心满意足了,现在真是贪心多了。 时月下逐客令∶「若是没事,世子请回吧,你也看到了,我这里不太齐整。」 慕容成被一再拒绝,耐心尽失,甩开步子走了出去,带来的东西也没拿。 「哎这人!」时月叫来银杏∶「银杏啊,把这些东西拿去大哥院里还给人家,我这不要!」 银杏「啊」一声,有些失望,但看时月满脸不高兴,又不敢怠慢,抱起慕容成赔罪的礼物,立马去了。 慕容成是从前面走的,也就是她和李燕玉院子交界处,时月留了个心眼,让青奴去看看。 「有什么不对回来跟我说,机灵点,尤其别把你自己搭进去,知道吗?」 青奴点头如捣蒜∶「奴婢明白!」 院子里只剩下老实巴交的芄子,时月重新把麻布繫到头上,用来遮挡阳光。 「芄子啊,咱俩速度得快点了,要赶在正午前把这些棉籽种下去。」 . 卫国只有一处国学,贵族子弟都在那读过书,年纪相仿的都是同窗。 今日来的就全是李定邦的同窗,约莫二十几个。 本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场面,却因为太子的到来,显得有些奇怪。 李定邦也没想到太子亲自来了,有些惶恐。 慕容野笑∶「定邦是孤的左膀右臂,恰好今日有空,就来看看。」 李定邦觉得奇怪,春耕大典还有几天就开始了,太子怎么也称不上闲吧? 不过他没有拆穿,问太子要不要四处看看。 第43页 正中下怀! 慕容野矜持点头,要! 临近正午,几十坑棉花总算种好了,时月直起腰,难受得直揉。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最近的腰格外容易酸。 掐指一算,月事好像迟了几天,估计是因为这个。 芄子洗干净手,要来扶她。 青奴风风火火跑进来∶「姑娘!」 时月差点被她撞到,稳住身子∶「怎么了?」 青奴扶住时月另半边身子,刚要把大发现说一说,看到另一边低眉顺眼的芄子,犹豫了。 时月抬了抬下巴∶「芄子啊,你去把地里的东西收拾一下。」 种棉花用的小铲子啥的丢了一地,芄子领命,乖顺地去了。 时月把青奴拉到一边∶「到底怎么了?」 青奴压低声音∶「世子出去后,就去大公子那儿了,奴婢没看到什么不好的事,反而是小竹——」 「小竹往大姑娘的鞋子里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奴婢看得真真儿的!」 ……啊? 「大姑娘和阿菊都不在,院子里只有三姑娘和小竹,三姑娘在屋里,小竹在廊下,悄悄往大姑娘的鞋里不知道塞了什么。」 青奴生怕时月不信∶「奴婢看的清清楚楚,是一双青色的鞋,姑娘信我,是真的!」 李家的大姑娘李诗兰跳舞很好,偶尔会被王后邀请进宫表演,青奴说的鞋子应该是她的舞鞋。 再过几天就是春耕大典,有祭祀神农的仪式,其中一项是请农神舞——李诗兰往年就跳这个,舞鞋正是青色。 「小竹往她鞋子里塞了什么?」时月问。 「奴婢没看清,小竹机灵得很,奴婢怕被她发现,就回来了。」 「走,我们去看看。」时月决定去看看,小竹到底塞了什么。 同时她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原着里李诗兰崴脚,李燕玉顶替她去跳舞的情节,难道快到了? 两方院子比邻而居,大小格局也差不多,只是时月一个人占了一座,而李诗兰和李燕玉则挤在一起住。 她还没进去,听到了慕容成的声音,正在和李燕玉说话。 时月脚下一剎,看到慕容成欣长的身影。 院子里面那头是李诗兰的屋子,她的窗台下就晒着一双青色舞鞋。 可要去那边,势必会经过慕容成所在的地方。 时月转身,胸口上下起伏。 「我等他走了再去拿,应该也可以吧?」时月问青奴,更像在说服自己。 院子里那两人的声音真可以说是你侬我侬,时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身就走! 不远处的树丛下,有人将这一过程尽收眼底。 李定邦一脸尴尬∶「让殿下见笑了。」 慕容野面无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李定邦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好∶「这……」总不能说,慕容成其实很讨厌他妹妹,那他进府上庶女的院子又算什么? 「孤记得,宁君世子与定邦的妹妹有婚约?」 李定邦点头,慕容野嘴角扯出一个弧度:「李丞相是想让二女媵嫁一夫,效仿娥皇女英?」 李时月脾气那么差的人,居然在门口看看就走了。 她是因为什么忍下这种奇耻大辱的,慕容野逼着自己别去深究。 又始终压不下这口气,笑着问李定邦∶「定邦的妹妹,不像能忍下这种事的性格。」 他虽然笑着,笑意却一分都没到达眼底。 李定邦也奇怪太子对这件事怎么这样上心,他说∶「不瞒殿下,时月从几年前和宁君世子定亲之后,就一直……盼着。至于世子和府中庶妹的事,父亲从未听说过,更没有效仿娥皇女英的打算!」 他用了个折中词,何止盼着,几乎可以说黏紧了慕容成,后来把他逼去边关躲避,这一年多来才好一点。 一直盼着? 慕容野不知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像被人耍了一样∶「她可说过,退婚?」 当时答应他,回濮阳后就和慕容成退婚。 「退婚?」李定邦惊讶,随后摇头∶「怎么可能,妹妹很喜欢宁君世子的,世子只是被妹妹吓到了,其实他只要认真看看时月,就会发现她很好的。」 「是吗。」慕容野忽然笑出声,觉得自己有些蠢。 李时月随口说说的话,他居然当真了。 居然还一而再,找机会见她,甚至心中为她找藉口,以为她外出不便。 原来人家只是从未想与他再有瓜葛而已。 真可笑。 「太子宫还有事。」慕容野忽然提出要走∶「孤先回了。」 李定邦要送他∶「臣送您。」 「不必。」慕容野转身就走,不想在这里多呆一刻。 . 傍晚,宾客散去。 时月趁机偷到了那双舞鞋,和青奴关在房里研究。 这是一双绸面鞋,青色的面,各绣着一束饱满的麦穗。 时月朝里望去,又伸手去摸。 「没什么东西啊……啊嘶!」她忽然被扎了一下,缩回来时,指尖白白净净,可仔细摸又剧痛难忍。 青奴端来烛火,时月细细辨认,终于发现几根细如牛毛的竹刺——正是扎她的罪魁祸首。 「这……这是竹刺啊!」青奴惊叫。 时月将鞋子竖起来,用力在桌上顿了几下,飘出很多粉尘一样的东西。 第44页 仔细一看,哪里是粉尘,全是小小的竹刺! 青奴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她要害大姑娘!」 时月神情严肃,竹刺不比针,目标大,一扎就会流血,竹刺太细太小,扎到后往往难受半天,也找不到它在哪。 而且随着时间变长,被扎的地方还会红肿、聚脓,剧痛难忍。 李诗兰要是穿着这样一双鞋跳舞,不把腿摔断都算她亲娘在天保佑有功! 「姑娘,我们怎么办?三姑娘也太恶毒了。」青奴问:「不能让她害大姑娘啊!」 这就是银杏和青奴的不同之处,如果银杏在,她肯定说找林氏和丞相做主。 可她们没证据——鞋子是偷来的,目击小竹放东西的只有青奴,再加上李燕玉原本就偷偷在做竹编。 一个经常做竹编的地方,出现竹刺有什么奇怪的? 时月往鞋里洒了点水,仿佛还没晒干。 然后将它们交给青奴∶「偷偷放回去,别打草惊蛇。」 「我去阿娘那一趟。」 作者有话要说:  野哥要被自己的脑补气傻了哈哈哈 第22章 022 时月和林氏说了这件事,并且求林氏保密,先不要对丞相说。 林氏不解,时月只跟她说,会解决好的,再求林氏去买两双最漂亮、最好的舞鞋回来给李诗兰。 林氏照做了。 春耕大典前一天,林氏当着全家人的面把其中一双交给李诗兰,只见新鞋的青色缎面泛着好看的珠光,鞋头的麦穗居然是贝片一片片缝上去的,称得上巧夺天工。 林氏勉励她好好跳,不要出错。 李诗兰抱着盒子,有点不知所措。 时月和李锦乐给她加油打气,她羞涩地点头。 春耕大典上,李诗兰穿着新鞋子顺利完成了请农神舞,又陪王后一起完成开桑礼,让濮阳城的姑娘们都艷羡不已。 不止如此,王后再一次邀请李诗兰进宫跳舞,因为鲁公使臣已经到了,马上要开接风洗尘的宫宴。 当天晚上回来,全家人对李诗兰都很热情,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李燕玉。 当夜,阿菊把新鞋洗干净,晾晒在窗台下。 小竹刚好出来倒水,与阿菊搭话:「大姑娘的鞋子真的好漂亮啊。」 阿菊也特别为自家姑娘高兴:「对啊,姑娘争气,得了王后娘娘的青眼,真好。」 李诗兰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有这一光环加成,势必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小竹心里滑过一丝嫉妒,状似无意地问起:「那……大姑娘原来那双呢,我看还很新啊,不穿了吗?」 阿菊笑说:「收在屋里呢,前几日刚晒干。」 小竹又问:「它一直在这吗?」阿菊露出不解的表情,小竹急忙解释:「我……我那天没看见它,怕小丫头胡乱拿去玩了,这才多嘴问一句。」 阿菊摇头:「你记错了吧,姑娘的每样东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它一直在这呢。」 她说得很坚定,小竹终于放下心来:「那就好……我要回去伺候三姑娘了,阿菊姐明天见!」 阿菊朝她摇摇手,觉得有点奇怪。 于是,她回屋就把这件事对李诗兰说了。 李诗兰拿出原先那双鞋,想了半天:「你说三妹妹,是不是想要我的鞋啊?」 单纯如她,压根没想过小竹是在套话。 阿菊嘀咕说:「奴婢去年就发现了,三姑娘在偷偷学您跳舞的样子,没准是。」 李诗兰不如二妹时月聪明,也没有三妹燕玉沉稳,但她从小就在跳舞上展现了极高的天赋,林氏也乐意培养,国家安定后一直请最好的教坊师傅教着。 她抱着鞋一下站起来:「我们去找三妹妹。」 小竹正在李燕玉耳边嘀嘀咕咕,忽然传来敲门声:「叩叩——」 小竹跑去开,居然是李诗兰主僕。 李诗兰被小竹迎进来,笑得傻甜傻甜的:「妹妹这些日子,心情好一点吗?」 自从被父亲骂过后,李燕玉一直闷在屋里纺纱,只用八天就纺出了十筐纱交给林氏。 然后,她就深居简出,很少见了。 「还好。」李燕玉嘴角勾了勾,请李诗兰坐下,倒茶:「大姐姐怎么来了?」 李诗兰有点小心翼翼:「我……来给妹妹送鞋,妹妹好像一直在习舞?」 她拿出稻穗鞋放在桌上,这双是请农神舞专用的鞋,其实只穿了一两次,还很新。 李燕玉脸色一下就变了。 李诗兰低头浅笑:「妹妹想学跳舞是好事呀,你……你可以找我嘛,自己学的话可能会受伤,受伤很疼的!」 李诗兰从小习舞,知道跳舞要吃很多苦头,怕李燕玉自己学走岔了路。 但李燕玉自尊心强,当下像被人扇了火辣辣的一巴掌,偏她还不能对李诗兰发火。 因为李诗兰真的没有坏心。 「妹妹?」李诗兰见她久久不说话,还以为自己的话说重了。 李燕玉回过神:「谢谢姐姐,我……很喜欢。」 李诗兰这就放心了,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回去了。 门一关,李燕玉把那双麦穗鞋一下扫在地上! 小竹确定李诗兰主僕走远了,跑回来用力踩了几下:「谁稀罕啊!穿都穿过了!」 李燕玉不说话,表情阴沉得可怕。 第45页 小竹嘴一瘪:「姑娘,小竹知道你委屈,委屈就哭出来吧,呜呜……」 李燕玉从桌底下取出另一双红色舞鞋,鞋面上绣着一只五彩的孔雀,比林氏给李诗兰新买的两双还要精緻几倍。 这是她卖竹编辛苦攒下来的。 李燕玉穿上这双鞋,在狭窄的屋子里慢慢舞动起来。 小竹委屈得直落泪,这个家里,明明三姑娘的天赋才是最好的,却只能在狭窄的屋里偷偷摸摸地跳。 她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马上就要宫宴了,如果……如果大姑娘不能去跳舞了呢? 不能去了……三姑娘就有机会了! 小竹仿佛在黑暗里找到一道门,她抓了一点竹刺碎屑,悄悄朝对面窗台下晒着的那双新舞鞋走去…… 片刻后,整个李家被李丞相惊天动地的大吼吵醒:「你在干什么!」 . 说来也巧。 时月叮嘱过林氏别对李丞相说,但林氏从未对丈夫有过隐瞒,李丞相一问起,她顺势就说了。 李丞相当然不信,但上次之后,他逐渐认识到一直乖巧的小女儿好像不如想像中那般单纯,于是疑惑的种子悄悄在他心里种下。 这一晚,李丞相心事重重,在女儿们的院子外熘达,恰好就看见了小竹又对李诗兰的舞鞋下手! 于是,抓了个人赃并获。 时月坐在大屋里,边打哈欠边想,原来林氏才是全家最佳啊! 这是何等一种了解,让她把怀疑的种子顺利种进丈夫心里,做坏事被家主当场抓住,比任何证据都来得锤好吗。 李燕玉和小竹抱在一起跪在屋子中央,李绰夫妻坐在上首,其余的兄妹三人坐了一圈。 李锦乐撇着头,对李燕玉的行为很是厌恶。 时月一个接一个打哈欠,李诗兰双手放在膝盖上,又难过又不知所措。 「为父问你,是不是你指使这丫头害你姐姐的!」李丞相的声音都快把屋顶掀翻了。 小竹哭着摇头:「不关三姑娘的事!老爷,是奴婢自己恶毒,不关三姑娘的事啊!」 阿菊小声说:「我们姑娘刚送给三姑娘一双鞋,真真是恩将仇报!」 「送鞋?到底怎么回事?」李丞相皱眉。 阿菊委屈地把话说了,末了说:「那双鞋姑娘自己都宝贝得要命,除非春耕大典轻易不拿出来穿的!」 事情很明显了,李燕玉嫉妒姐姐,又觉得姐姐送来旧鞋是在侮辱她,所以派小竹对姐姐的新鞋下毒手。 如果竹刺扎进李诗兰的脚,想也知道会发生什么! 林氏举帕捂着胸口,泫然欲泣:「是妾身的错,只给诗兰备了鞋,没顾上燕玉,不怪她心里难受,都是妾身的错!」 时月惊呆,林氏这火上浇油的技能使得很熟练啊! 李丞相扶着她:「这与夫人什么关系?时月不也没做新的吗。」 「归根结底,是她小肚鸡肠,又毒如蛇蝎!」李丞相一句话,直接否了李燕玉任何可能。 「你可想过,若你姐姐因此摔断了腿,她的下半生要怎么办!」 李燕玉下唇咬得苍白,硬撑着没哭出声。 时月仿佛看到她头顶的黑化值在蹭蹭上升,按李燕玉睚眦必报的性格,日后若是让她翻身,李家每个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 要不要做人留一线,劝上两句啊? 「是为父从前,看错了你。」李丞相的手在颤抖:「你去庄子上,思过吧!」 「阿爹!」李燕玉急了,她不能离开啊,这一走还有什么回来的机会? 「阿爹。」怯懦的李诗兰突然开口。 李丞相看向她,李诗兰鼓起勇气:「阿爹,宫中的宴,让妹妹去吧,我让给她。」 此话一出,全家震惊,连李燕玉都忘记了哭。 李诗兰笑了笑:「我看了妹妹的舞鞋,她很刻苦。」 李丞相在李燕玉屋里找到了崭新的舞裙,还有一些练习用的舞鞋,其中几双已经磨破了鞋底。 「诗兰……」林氏不同意。 李诗兰长相一般,也不很聪明,甚至可以说有些太单纯太笨,这是她择婿的上好机会,怎么能白白给李燕玉? 「其实……女儿也不是很喜欢跳舞,也不喜欢听她们那些奇怪的话。」李诗兰说道:「只是因为阿娘说我跳得好,我就一直跳。」 「如果让给燕玉她会开心的话,就让她去吧。」 李诗兰单纯嘴笨,别的姑娘对她被王后赏识多有阴阳怪气,她又不善处理这些,渐渐的,跳舞就成了她又怕又必须去做的事。 李丞相不知道自己是一种什么心情。 一直被他暗自嫌笨的庶长女,其实意外的善良,一直被他以为又聪明又善良的小女儿,却能做出害人的事。 还有一直跟自己对着干的次女…… 时月的哈欠打到一半,生生闭上嘴——干什么?这老头忽然看她干什么? 「诗兰……」林氏起身抱住她,低泣不断。 李诗兰虽然是庶出,但从小长在林氏膝下,逃难时也一直在她身边,又乖又听话,林氏对她全然只有心疼。 上层贵族们的家里个个能吃人,她如此善良单纯,未来嫁人可怎么办啊? 在李诗兰的一再请求下,李丞相拂袖而去。 林氏擦擦眼泪,吩咐四下——原本的教习师傅挪给李燕玉用,为宫宴定制的舞裙舞鞋什么的,全改成三姑娘的尺寸。 第46页 她既然想去宫宴出风头,就让她去! 吩咐完以后,林氏把李诗兰带走,想私下对她叮嘱几件事。 李锦乐站起来,走出去,连眼神都不屑给李燕玉主僕一个。 大屋伺候的僕人一个个离开,没人要理会她们。 银杏扶着时月的手,同样经过李燕玉身边,她倒是看了一眼。 碎发掩着李燕玉的眼睛,时月憋半天也憋不出恶毒女配的台词,干脆不说了,抬脚出去。 小竹把李燕玉扶起来,喜极而泣:「姑娘……姑娘,我们没事了,没事了!」她刚才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李燕玉十分狼狈,望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说:「小竹啊,我们往后的路,不好走了。」 她伤了父亲的心,与一向善良的大姐也有了隔阂,更别提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嫡母林氏、嫡姐和两个嫡兄,这些和她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她在这个家里,是彻底没有路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每到周三求收藏~~ 谢谢大家的收藏和评论,真的非常感激!(抱拳) 第23章 023[含入v公告] 天气暖和,棉花没几日就冒了小芽,很快长出第一片真叶,院子里绿意盎然。 时月觉得时机差不多了,把大蒜播种在棉花之间。 棉花最大的病虫害是棉蚜虫,而大蒜释放的大蒜素刚好可以驱赶这种虫子,这是生物防治的内容,时月读书时这门课学得最好,次次考试都是满分。 她当农夫当得不亦乐乎,青奴天天给她打小报告,一会说三姑娘为了保持身段饿肚子,一会说三姑娘跳舞累到昏过去,就是在博取全家同情,真心机啊真心机! 时月说:「你老盯着她干什么,只要她不再做坏事,你管她吃不吃饭啊?」 青奴拽时月袖子:「姑娘!」她觉得自家姑娘心太大了,这人可是有害大姑娘的前科啊! 芄子忽然敲门,说李诗兰来了。 正是太阳落山时分,时月觉得她来得有些巧,但还是把她们主僕迎进来。 李诗兰侷促地笑:「妹妹。」 她虽然和时月都在林氏膝下,但二妹长大以后与她就不太亲近了,此时也是实在没地方去,才会走来时月这里。 「姐姐坐吧。」时月请她坐下,问:「姐姐用过饭了吗?没用在我这吃一点吧。」 李诗兰下意识摇摇头,阿菊解释:「大姑娘从不用晚食的。」 时月「啊」一声,了解,跳舞的人为了保持身材,都不吃晚饭的。 「那姐姐就只好看我吃了,哈哈。」时月拿起筷子,慢慢吃起来:「不瞒姐姐,我最近特别能吃哩,许多以前不爱食的东西,忽然爱吃了起来。」 不仅爱吃还爱睡,时月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适应这里的生活了。 李诗兰感到十分意外,腼腆地说:「妹妹和以前不一样了。」 嗯?时月吃饭的动作变慢:「不一样了吗?」 「妹妹好久……不和我说这么多话了。」李诗兰双手压在膝盖上,低头浅笑,这是她惯有的小动作。 「其实我一直很想和妹妹,像小时候那样亲近的。」 从原主留下的残缺记忆来看,她小时候和李诗兰关系很好的,大约是国家安定,一家人搬进这座大宅子后才变了。 时月嘆了一声,风捲残云吃完饭,一抹嘴:「走,我带你去看新鲜玩意!」 时月拉起她的手跑到院子里。 黄昏下,院子里有三行整齐的垄沟,上面长着一坑一坑的小绿芽。 墙角下是一排绿油油的豆苗,还有三棵齐腰高的棉花,枝叶间遮掩着绿色的棉铃,十分茂盛。 顶端几个棉铃已经摘下来了,中间的正在吐絮。 李诗兰以为妹妹请她看花,贊道:「好美的花啊!」 「你摸摸,软的!」时月用指头戳棉絮,让她也试试。 李诗兰学着碰了一下,触感柔软,和见过的任何花朵都不一样,她眼前一亮:「好新奇,这花儿有名字吗?」 「它叫棉花。」时月又问她∶「你会纺纱吗?」 李诗兰点头,时月又拉她进屋,里面摆着一架纺车,还有十来个已经晒干的棉铃。 「这就是刚才那种花。」时月轻轻把棉花摘出来,中间藏着不少黑色的棉籽,要一颗颗挑出来。 李诗兰学着拿起一个,帮时月摘。 摘了几朵,时月拿起一团棉絮往纺纱车里送:「这个可以纺纱,织布。」 棉花传入中原前,纺织业是麻丝、蚕丝的天下,随着纺车转动,棉花纺出的丝线从另一头出来,很快绕满了一个纡子。 李诗兰一直看着,时月把纺锤交给她,鼓励道:「你试试啊。」像和朋友分享玩具的小孩。 李诗兰接过纺锤,随着她的动作,纱线越来越多,柔软又坚韧。 她忽然抱住了时月:「妹妹。」 时月一呆,李诗兰亲昵地说:「我很高兴,我们又和好了。」 时月不知道怎么应付她的热情,憋半天说:「那你以后……常来不就好了。」 李诗兰含笑着点头:「我一定常来!」 两人又玩了一会,时月忍不住问:「姐姐怎么突然就来了?」 李诗兰一顿,两颊顿时出现了纠结的红晕。 时月耸肩:「姐姐不愿意说算了。」 第47页 她真没有强人所难的意思,但这话落在李诗兰耳朵里就变了味,她红了半天脸,声若蚊蝇:「因为……三妹妹,在见客。」 「我不敢在院里久留,就藉故出来了。」 时月:「啊?」见客?见谁?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 「妹妹!」李诗兰拉住她的手:「你要去哪里?」 「慕容成?」时月都要炸了,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奇葩新品种? 是当李家人都死了,还是当她李时月死了? 他们这……算不算偷情?? 当然了,在男女主世界观里,这当然不叫偷情,这叫两情相悦! 「妹妹,别去,你别去!」李诗兰哭出了声:「我不该告诉你的,都怪我多事!」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时月觉得自己的怒火蹭蹭从天灵盖往外冒:「你在这待着,我倒要去看看。」 李诗兰连忙举步跟上,生怕时月冲动做出什么错事。 两院中间有条窄巷,花门另一头就是李燕玉的院子,时月贴在墙边朝另一头看,活像趴教室后窗的班主任。 空旷院子里,李燕玉在月下跳舞,她果然纤瘦了很多,舞裙裹着纤细的身体,随着动作摇摆,很仙,很美。 但没有看到慕容成的影子,想来是藏着,或者走了。 无凭无据,她这一口气就这么堵在胸口——发泄不出,更吞不下。 心中愈发坚定,退婚,一定要尽快退掉这婚! 等青青草原长到头顶,就来不及了! . 时月旁敲侧击问过林氏,如果她想退婚,该怎么做? 「什么?」林氏一声比一声高∶「退婚?你要退婚?」 时月原想解释,但觉得越解释越乱,干脆点头承认。 林氏愣了半晌,露出薄怒∶「因为燕玉?」 因为她,也不止因为她,时月有些不快∶「我与他无甚么感情,强行成亲就是怨偶,还不如散掉。」 林氏以往都是站在女儿的,这次破天荒没有贊同∶「一来,这桩婚并非你二人之间的事,而是宁君府和丞相府,两个家族之间的事。」 「二来,这世道待女子多苛刻,若是退了,不仅于你的名声有碍,更碍你姐妹的婚事。」 「三来,自古以来就没听过有女子主动退亲的!」 林氏口吻很坚决,总之就是不同意,并且觉得很荒唐。 她甚至安慰时月,大丈夫三妻四妾很正常,若觉得李燕玉这事太膈应,宫宴后就找个藉口,将她远远打发出去嫁人,眼不见为净。 时月觉得由父母出头退婚这条路走不通了,便彻底灭掉了说服他们的心。 . 带着重重心事,为鲁国使臣接风洗尘的宫宴开始了。 清早,几个丫头为她打扮,林氏给她准备的是一条葱白色的裙裾,还有一双看起来就很贵的白玉镯子。 葱白色衬人,裹在玲珑的身子上,莫名的透出点禁慾感。 银杏服侍她穿好一层层内衬,罗裙,最后束上湖绿色的腰封。 时月张着双手,一副任人施为的模样,忽然被银杏狠狠勒了一下,顿时干呕出声∶「呕……」 银杏吓了一跳,快束好的腰封也松了∶「姑娘?你怎么了?」 这股噁心劲并没有过去,时月又扶着桌子狠狠干呕了几下。 她捂着胸口∶「别、别勒太紧了。」 卫国有全民爱细腰的审美,很多女孩子都有把腰束起来的习惯,银杏服侍她穿衣的时候也不例外。 时月的腰本来就很细,以往束腰从未不舒服过,突然呕成这样,银杏十分自责∶「您还好吗?都怪奴婢下手太重了。」 时月有点缓过来了∶「没事,可能是太饿了,快穿,我们用饭去。」 银杏只好将她的腰封松松繫着。 傍晚,接送的牛车还没来,李家母子四人站在路边闲聊,李锦乐先是惊艷妹妹今天的打扮,又摸着下巴问∶「妹妹最近,是不是胖了?」 胖?时月一呆。 林氏也觉得有点,掐掐女儿鼓起来的脸颊∶「看着是有一些。」 时月难为情地捂住脸,太难过了,原主那么纤细窈窕的身材,在她手里居然迅速就胖了! 进宫的手续冗长复杂,要经过一道又一道检查。 等入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林氏简直是社交小达人,她带着诗兰和时月,不厌其烦地穿梭在人群里。 李诗兰今天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裙裾,衬得整个人十分温柔,像含苞待放的花朵。 林氏给她做这条裙子是别出心载的,这等于告诉世家夫人们,家里女儿打算择亲了。 但时月不喜欢这种没完没了的寒暄,找了藉口想走。 林氏没太犹豫就应了,她今晚的工作重心在诗兰上,时月已经定了人,条件又比诗兰好,如果两个一起带着,夫人们看时月珠玉在前,再看诗兰就难免觉得差几分了。 「不许乱走,今晚贵人云集,若是不小心冲撞了谁,你阿爹回去非得罚你不可!」林氏不放心地嘱咐。 时月嗯嗯点头∶「阿娘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她保证不乱走,也就是跑去找慕容成退一下亲而已。 又有一家夫人前来寒暄,时月趁林氏不注意,带着银杏离开了。 在路旁随手抓了个宦官,时月问他∶「见到宁君世子了吗?」 第48页 作者有话要说:  你这是怀孕的表现啊.jpg —— 谢谢大家鸭! 后天(5.2日-周六)就要入v啦,这几天都是0点发v章,记得来看我哟, 入v前三天的订阅对文章非常重要,希望小天使们可以多多订阅支持! 评论区都会送小红包,再一次感谢大家!(鞠躬) 第24章 024 宦官说没有,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见到。 时月像没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圈,一无所获。 怪了,这个时辰不在这儿,他能去哪? 时月忽然想起来,李诗兰说过,往常她进宫表演,都会先随舞乐司的人进宫,再一起在乐坊里等候,直到上台。 那么,李燕玉现在应该在乐坊里。 而慕容成,没准也在那里。 时月找人问了乐坊位置,一路找寻过去。 银杏隐隐有些不安。 乐坊很好找,隔得老远就听到嘈杂的声音,琴声、鼓声、说话声。 时月在门口看了半天,果然从人群里看到慕容成的身影! 他和李燕玉,还有一群年龄相仿的贵族公子、姑娘坐在一起,有说有笑。 李燕玉在舞乐司好像混得很好,她不再装低调,简直是光彩夺目! 轮到她说话时,慕容成就一直温柔地盯着,直将她盯得面红耳赤。 周围的人似乎早知道二人关系,暗暗起闹,活像一群起闹同班同学的中学生。 时月倍感好笑,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这模样,落在别人眼里真的好像妒妇。 都是上层贵族圈的,舞乐司不少人都认识时月,有人短暂而急促地喊了一声∶「都快别说话了!李……李二姑娘来了!」 在场的有一瞬间死寂,所有人齐刷刷望过来—— 场面尴尬地像正室捉姦。 李时月笑了一声,带着五分嘲弄四分难过和一分戏精上身:「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口气怅然若失,万念俱灰,配合她葱白色的裙子,活像一棵苦情的小白菜! 慕容成腾地一下站起来。 所有人愣了一会,像一颗沸石投进湖水,纷纷鸟作群散。 时月看了一眼李燕玉,转身就走。 背影好悲愤,好伤心欲绝。 慕容成要追上去,李燕玉下意识拽住了他的袖子∶「世子……」 慕容成递给李燕玉一个安心的眼神,挣开她的手。 乐坊附近就是郁郁葱葱的花园,时月捡了个茂密的树丛背后,开始组织语言。 小怨妇银杏被她打发去望风了,如果银杏在这,势必会哭着喊着问慕容成,为什么这样对她们姑娘? 那她李时月就真的成怨妇了! 太影响她发挥了! 她一身白裙,俏生生地站在树下,但那张嘴啊,嘀嘀咕咕的,活像吵嘴的鹩哥儿。 一树之隔,正好从这里经过的慕容野,被突然到来的她堵在了树边。 更可气的是,他在认出李时月声音的瞬间,居然下意识躲进隐蔽处。 反应过来的慕容野,脸顿时黑成了锅底。 时月的台词还没练完,慕容成就追了上来。 慕容野就更走不掉了。 一想到二人没准是久未见面,迫不及待要找个没人的地方亲热,他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 李时月先发制人∶「退婚吧。」 简单三个字,听到的人都是一愣。 慕容成第一反应是好,可耳畔随即响起父亲公子宁的威胁,他眼中微动,斩钉截铁∶「不可能!」 「不可能?」时月没想到他会拒绝,又惊讶又生气∶「凭什么不可能?」 慕容成比时月高很多,他逼近一步∶「因为,你必须嫁进慕容家。」 时月背后一凉,感受到了他眼里的凶意。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时月确定他的拒绝,不是基于对她有感情,而是因为别的。 这原因不难猜,无非是时月身上有他必须得到的东西。 不……与其说是时月身上,不如说是她的父兄。 「若我,非要退呢?」时月不太有底气,慕容成的表情透着冷漠,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这个婚,不可能退。」慕容成一字一顿∶「你李时月就是死了,也得埋进我慕容家的祖坟!」 时月退无可退,后背撞在树干上,毛骨悚然。 这种害怕像本能一样,她觉得小腹抽动了一下,有些疼。 「你娶我,那她呢?」 她倒是不想说这么容易让人想歪的台词,可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问法。 这个「她」,两人心照不宣。 慕容成勾唇,身为原着男主,这一勾唇简直光环加倍,异常夺目,带着七分温柔两分眷恋还有一分对李时月的厌恶。 时月完全欣赏不了,不亚于看毒蛇吐信。 慕容成说∶「你不配与她相提并论。」 心,突然不由自主疼起来,像被人活生生撕开。 时月唿吸一滞,揪着胸口的衣裳,身体一寸寸下滑。 像每一个用生命衬托女主美好的女配一样,慕容成可以用最温柔的眼神看李燕玉,而时月在他眼里却连杂草都不如,连给李燕玉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慕容成俯身望着她∶「所以,别妄想退婚,除非你死了。」 第49页 他像个得胜而归的将军,踩着骄傲的步子离去。 时月强撑着从地上站起来:「凭什么!」 她裙下的双腿都是抖的:「你到底算什么男人?我都说了不想掺和你们两个之间的事!」 身体告诉她,她是怕的。 可是时月必须抵抗这种害怕,一旦她认怂,就又没路走了! 慕容成去而復返,阴沉地说:「你再说一遍?」 时月吞咽着口水,强行装横:「再说几遍也一样!」 「啪!」慕容成扬手抽来一巴掌! 时月反应迅速,掌风贴着她的脸扇过,但还是被划破了两道口子。 「李时月,你恐怕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那两道指甲痕顿时肿起来,横在她白皙的脸上。 「你打我?」时月捂着脸,不敢置信:「你居然打我?」 慕容成逼近她:「今日的事,不许说出去,否则我就……」 「!」时月的后背没抵住树干,整个人倒进灌木丛,打断了慕容成的威胁。 下一刻,灌木丛晃动,时月一下倒在了慕容野的脚边! 「砰!」一声,两个人的对话,瞬间变成了三个人参与。 死寂,令人尴尬的死寂。 时月快速爬起来,躲在慕容野背后,脸上火辣辣地疼:「慕容成,你就不是个东西!」 她像找到了靠山,声音都比刚才洪亮了几分。 慕容野的眼神落在堂弟身上,没什么诚意地解释:「……路过。」 他是真的路过! 慕容成的表情五彩斑斓,像吞了屎一样。 时月抓着慕容野的衣裳瑟瑟发抖,只希望太子能看在李定邦的份上,救她一条狗命啊! 慕容成满是怒容,但还是朝太子抬手一礼:「哥。」 慕容野受了,没有让开的意思。 思及李家和太子的关系,慕容成心中明白,慕容野不可能坐视不管。 「既然殿下出面了,我今日就不再计较。」慕容成看着太子身后那一角白色衣裙:「你好自为之!哼!」 慕容成放完狠话,当场摔袖走了。 慕容野衣服被抓变形了,他淡淡说:「撒手。」 时月乖乖撒了,像个小动物一样贴在他身后。 「此事我会告诉公伯和李丞相。」慕容野有些低沉的声音清晰传来,低头看了她一眼。 慕容成那巴掌卯足了劲,即使李时月及时躲开了,还是被刮出了两道口子。 那伤横在她的脸蛋上,真丑。 慕容野抬脚想走,时月一下软在地上,声音有点抖:「等等,你别走!」 慕容野没回头:「做什么?」 「我……我肚子疼。」时月抬起脸,额上已经是汗水津津,她拽住太子的衣摆:「你帮帮我……」 她是真的疼,不是在博同情,刚才摔进灌木丛,身上划了好多细小的口子,加上慕容成那一巴掌。 真真是狼狈至极! 慕容野对她的气还没消:「孤叫你的婢女过来。」 「别!」时月不让他走:「你让我怎么解释?被慕容成打了?那您又为什么在这里?」 「……」慕容野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你在威胁孤?」 「我不管!」时月的手用力到发白:「我脚受伤了!」 慕容野不信:「满口谎言。」 时月只好掀开裙摆,给他看高高肿起的脚脖子:「刚才摔倒崴到的。」 纤细的脚腕有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又红又肿,一动就是钻心地疼。 慕容野黑着脸把她裙子拉下来:「成何体统!」 时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求你了!」 「让你的婢女来!」慕容野拒绝道:「或者自己走回去,自己选。」 时月忽然委屈,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在裙子上:「你们姓慕容的怎么都这么冷血?他打了我,你还不管我!」 慕容野的表情冷了一分。 时月撇头:「你走吧,让我死在这算了!」 她的手终于松开,玄色的衣角皱得像破布。 「别拿孤和他相提并论!」慕容野更不高兴了。 时月撇着头,她当然知道太子和慕容成不一样,否则也不会像牛皮糖一样非要粘上他。 慕容成是真畜生,他……顶多是嘴硬心软。 「那你背我回去。」时月哼唧道。 慕容野俯身抬起她的脸:「李时月,你记不记得你还没退婚?」 众目睽睽之下,和他牵扯不清,等着她的就是更多的流言蜚语。 时月不这么想,就是因为没退婚,才一定要把当事人之三的太子拉下水啊! 要不她回去非被李丞相打死不可! 时月一抿嘴,挤出一个湿漉漉的可怜眼神,往里塞了超浓加倍的撒娇。 「可是……我走不动!」 两人对峙,慕容野眼中一动。 压抑许久的占有欲瞬间被点燃! 「你别后悔。」他「唰」地将李时月横抱起来。 葱白的裙摆全脏了,隐隐透出一点红色,慕容野脸一沉,脱下外袍盖在她身上。 时月搂住了男人的脖子,把脸埋进他怀里。 太子将她抱得很稳,一路分花拂柳,抄小道回到寝宫,避开了大部分宫人的眼睛。 寝宫里的赤金一惊,快步跟在太子背后:「殿下,公子嘉已经入席了,我们是不是该过去了?」 第50页 「闭嘴。」慕容野用身子撞开门,抱着李时月进去:「叫个医女来。」 「诺。」赤金转身要去,慕容野又开口:「再熬一碗姜水。」 「……是。」赤金去办了。 时月被他放在榻上,糯着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啊?」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冷宫。」 时月鼓起受伤的脸——他家冷宫都装饰得这么好看吗? 口是心非! 慕容野没空管她,说:「公子嘉已经入席,孤现在要过去,在这待着别乱走。」 公子嘉是这次鲁国来访的使臣,也是鲁公膝下最能干的儿子,只会和稀泥的悼公恐怕压不住场子,他得赶紧过去。 时月乖巧点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慕容野穿衣裳的动作一顿,抬手摘下她头髮上的草:「乖乖在这待着,宫里人太多,一会让人给你送晚食和干净衣裳来。」 时月像小猫一样「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人家只是路过,却被她扯到这件事里来。 慕容野眼中一暗,勾手抬起她的脸:「你这伤……」 医女还没请到,但赤金在太子宫外偶遇了德高望重的牛老太医,一听说太子病了,牛老太医热心地扛起医箱要去治。 「太子是老夫看着长大的,他病了老夫心急如焚,快走快走,别耽误了病情!」 赤金拉都拉不住:「太医!太医……」太医别去啊! 牛老太医兴沖沖推开门:「听闻殿下身子不快,老臣特前来侍疾——」 慕容野的手还没放下来,他身前的时月瘦瘦弱弱的,衣衫不整不说,脸上还带着伤,和哭过的痕迹。 两人一齐朝门口望去。 「殿下!」老太医的悲鸣冲破了天际:「你对人家姑娘做了什么——!!」 王宫在短暂的死寂之后,瞬间沸腾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被捉姦.jpg —— 今晚0点发一万字哟! 第25章 025 悼公正在宫宴上和公子嘉斗智斗勇, 但他的和稀泥技能被公子嘉打得节节败退。 公子嘉身为鲁公最得意的接班人, 可不是悼公这吉祥物对付得了的。 他正将话题转向「朝贡」、「称臣」, 下一刻就要制定丧权辱国条约了。 悼公借着喝水的契机, 抓着身边宦官的衣襟用力晃:「太子怎么还不来?怎么还不来?」 再不来他要当场驾崩了! 卫国的祖宗基业啊!不能在他手里毁了! 储君位置空空如也, 桌上什么都没动过, 宦官哭丧着脸:「奴已派三批人去太子宫催了, 可不知道为何, 全耽搁了呀!」 然而,牛老太医的悲鸣很快传进大殿。 殿中热热闹闹吃饭的群臣一下全安静下来——什么?一向洁身自好的太子在宫里藏了女人? 悼公腾地一下站起来,声如洪钟:「这小子终于学会想女人了?」 这口气, 要多惊喜有多惊喜。 成功打断了公子嘉对于条约的吟唱。 李丞相觉得国君好丢脸,刚想站起来为其挽尊,悼公转头对公子嘉说:「国中有喜,请公子嘉在这里稍候片刻!寡人去看看就来。」 公子嘉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他早听说悼公不靠谱,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邻国使臣还在,他居然要跑去看太子的新媳妇? 还有传闻中精明悍戾的卫太子, 居然在这种场合乱搞? 公子嘉大开眼界, 啧啧称奇,暗暗高兴。 所以,他表现得格外大方:「储君有喜,当然是好事, 卫公请便。」 悼公吩咐左右近臣把公子嘉陪好, 带着身边宦官:「快快!」走了。 公子嘉一愣, 哈哈大笑:「卫公真是性情中人。」 他恨不得悼公更荒唐一点,他越荒唐这个国家烂得越快,迟早是鲁国囊中之物! 四下附和:「是是……是是。」毕竟悼公不靠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公子嘉畅快地喝了两爵酒,倍感无聊:「卫国宫宴只有丝竹听弦么?美人呢?歌舞呢?」 他虽然能干,也是真的好美色——不,应该说整个鲁国公室都好美色,列国中郑卫之女漂亮是出了名的,公子嘉对此很感兴趣。 「丞相?」负责歌舞的舞乐司上前询问李丞相的意见。 李丞相心好累,脸像锅底一样黑:「给他上!」 「诺。」舞乐司退下去,不久后,安排好的歌舞节目一个个表演起来。 . 「快!」悼公被左右宦官架着,跑得像火烧屁股一样。 很快到了巍峨的太子宫,他正了正衣冠,上前去推门—— 殿中,慕容野一身玄色冕服站在隔断外,金冠束髮,仪容整齐,看着像马上要去赴宴。 悼公怒火中烧:「你在这耽搁什么?」 知不知道再晚来一点,你爹要死了? 隔断内,牛老太医在给李时月的脸上药,她的睫毛扑闪扑闪像小蝴蝶一样,茫然地看向太子。 慕容野将二人挡住:「是儿臣耽搁了,马上就去。」 「哼~」悼公哼唧了一声:「若非寡人机灵,一下听懂了你的暗语,藉机熘出来,那公子嘉都要将寡人抵在墙上了!」 暗语?什么暗语? 慕容野脸上有一丝崩裂,只想赶紧把悼公送走:「儿臣陪君父去会会他。」 第51页 「好,你不知道,这公子嘉贼得很,你身为寡人的太子可不能吃亏了……」悼公一点都没防备,被慕容野赶着往外走。 牛老太医一下站起来:「!」 悼公听见动静回头:「你宫里有人?」 「没有!」慕容野断然否认。 「姑娘——」牛老太医握着时月的手腕,瞪大一双牛眼。 「不对,牛老太医?」慕容家的耳朵好是祖传的,悼公挤开儿子,往里面走:「卿家既然在,为何不出来见君?」 慕容野狠狠闭眼,跟着往里走。 时月弱小、可怜、无助地坐在太子的床上,让牛老太医掰着她手腕号脉。 恕她直言,牛老太医一副三观崩裂的样子,难道……号出了什么奇怪的事? 国医这么神奇的吗嘤嘤。 悼公:「?」 牛老太医没有发现悼公的到来,他从医箱里取出一颗银香囊,里面有一个黑不熘秋的药丸,散发着难闻的甜腻味。 他给时月闻,时月避如蛇蝎,这药味又甜又腻,活像什么廉价的糖果。 她一个没忍住,趴在床边大呕特呕起来! 仿佛找到了早上银杏给她系腰封时,那种同款的噁心感。 牛老太医的表情从惊讶,到惊喜:「恭喜姑娘啊,你有身孕了!」 时月捂着胸口:「啊?」 慕容野缓缓望过去。 悼公:「???」 「什么?」悼公惊讶,转向慕容野:「你真的在宫里藏姑娘了?不是救寡人的脱身之计?」 「我……」慕容野想说他没有藏,但这场面已经这般奼紫嫣红,真相是什么,好像不重要了。 他撇下悼公,大步走到床边,牛老太医正在殷切嘱咐时月保胎的注意事项。 时月满脸茫然,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怀孕?她? 孩子是谁的? 时月不仅这么想了,还这般脱口问了:「孩子是谁的?」 牛老太医:「啊?」他怎么知道是谁的? 牛老太医转向太子:「不是……殿下的吗?」 慕容野的表情像开了五颜六色的染坊一样。 「怎么可能是殿下的?」时月理所当然地否认。 是他的,也得有那个怀孕的契机吧?总不能是梦里神那个交吧? 她也没梦见过慕容野啊! 「不是殿下的?」牛老太医惊唿。 「不是太子的?」悼公惊唿:「那是谁的?」 慕容野想问的话被两人堵了回去,他低头,看见李时月一脸坦然,又信誓旦旦。 时月拉着牛老太医,小声问:「您有没有号错脉啊?」 「怎么可能?脉滑如走珠,加上你闻到果子呕吐不已,就是怀孕了呀!」牛老太医十分笃定。 他也小声问:「到底是不是太子的?」 「怎么可能?」时月二次否认,更小声地问太医:「那您号不号得出来,或许是「感天而生」呢?」 牛老太医一脸正色:「「圣人无父,感天而生」那是传说,阴阳交合,有孕成胎才是正道!」 他超级小声地问∶「到底是不是太子的呀?」 这可为难时月了,她死活想不到,到底是哪一夜出了问题? 两人像仓鼠一样嘀嘀咕咕,慕容野的脸色越来越差。 悼公捣了下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宫门又被推开,宫人请安的声音此起彼伏:「王后到——」 卫公不成材,但娶的王后是周天子的远房亲戚——轩辕氏,娘家后台特别硬。 轩辕王后被宫人扶进来,悼公下意识避在儿子身后,怂得不行。 王后乌鸦鸦的髮髻梳得特别高,上面插着十几根金簪,远远望去,活像金光灿灿的柱子。 她的凤目一挑,声音威严:「太子,这宫中流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慕容野连反抗的心也没有了。 轩辕王后一眼就看到了时月,疑惑:「李二姑娘怎么在这?丞相夫人方才还在找你。」 「谁?」悼公转头。 濮阳城小,世家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很复杂,悼公和轩辕王后当然知道李时月是宁君世子的未婚妻。 问题是,宁君世子的未婚妻,为什么会在太子床上? 牛老太医脑子转得飞快:「宁君世子的啊?」 「不是!」时月毛都要炸起来了! 这群人到底靠不靠谱啊?她怎么觉得自己没有怀孕呢? 这老先生肯定是江湖骗子吧! 轩辕王后嗅觉敏锐:「什么宁君世子的?」 慕容野拦住王后探究的脚步,又加上牛老太医和悼公,三个人一齐被他送出了门! 「给我一刻钟解决。」他的声音像立马要爆发什么,勐地摔上了门! 三个老人在太子宫外面面相觑。 轩辕王后凤目一瞪:「牛老太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时月被慕容野摔门的声音吓得一缩! 慕容野仪态全无,逼问她:「什么孩子?」 时月茫然,她哪知道什么孩子? 早上进宫前还是美丽少女,到了晚间变成了美丽少妇! 肚子里还揣了一个不知道爹是谁的球,她才崩溃好吗! 慕容野抓起她的手,按在纤细手腕上,号脉:「……」 第52页 他的眼神从疑惑到震怒,最后压着怒火问:「已经一个月了,你自己不知道!?」 并且胎象不稳,大抵是刚才摔了那一跤。 他转身去门外,快速说了十几味药,让牛老太医的药童去抓了煎来。 时月怎么可能知道! 哆哆嗦嗦问:「我真的有了?」 她迷茫的样子彻底点燃了慕容野的怒火,按日子往回推,就是负夏的那一晚! 这孟浪的女人压着他,亲热了整整一夜。 慕容野不知说什么才好,怪自己身体太好?怪初夜就一发入魂?那她李时月这些日子的冷漠和不认识,到底是什么意思! 时月瑟瑟发抖,不明白太子的表情为什么这么可怕? 二人对信息的不对称,彻底引发了奇怪的误会。 时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怀孕,慕容野则认为李时月想甩了他,妒火加怒火双倍燃烧。 烧得他额角青筋暴起。 「若真有了身孕,你当如何?」慕容野从门边走回来,一步一步,像在靠近不听话的猎物。 时月下意识摸摸肚子,破案的思路小车已经往「她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迷x」上开了。 「这孩子不能留。」时月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一丝坚毅。 她不能抚养一个迷x犯的孩子! 更何况,凭什么啊——那人一时爽了,来毁她的一辈子? 慕容野的表情一下就狰狞了:「你再说一遍?」 . 悼公和轩辕王后已经从牛老太医的口中,知道了儿子丧心病狂的所作所为。 牛老太医怜悯地说:「脸上被打了一巴掌。」 悼公张嘴:「这小子居然打女人?」 轩辕王后咬牙:「本宫非打死他不可!」 牛老太医掬一把同情泪:「脚腕扭了。」 悼公回想儿子的身材:「……他手劲还挺大?」 「唉。」牛老太医嘆气。 轩辕王后问:「这姑娘怀孕是怎么回事?」 「对对!她的孩子是不是太子的?」悼公跟着问。 三个老年人聚堆在太子宫门外嘀嘀咕咕,牛老太医捏着鬍子说:「臣只号出来,李姑娘的身孕约莫一个月左右。」 「是不是殿下的,不好说。」 其实牛老太医觉得,这孩子必定不是太子的,因为慕容野此前从未对女孩子感兴趣过,倒是把全身心的精力都投身在建设家国上,前些年悼公夫妻为他终身大事就愁了挺久。 「一个月?」悼公迷煳:「一个月前太子在哪?」 轩辕王后没好气地说:「在负夏!」 「对对!」悼公一下就想起来了,随即摸着下巴:「他在负夏,这姑娘在濮阳,这孩子难道不是咱们太子的?」 牛老太医犹犹豫豫。 轩辕王后的脸色变幻莫测。 悼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了,这个姑娘好像是成儿的未婚妻吧?」 嘀咕:「这小子居然还喜欢人/妻?」 牛老太医闭上眼,子曾经曰过,君子非礼勿视、勿听、勿言、勿动,怎么会有如此淫/乱之事呢? 轩辕王后受不了了他诋毁儿子,低喝道:「他们没成婚呢!」 不论成没成婚,李时月都是慕容成的未婚妻,太子身为慕容成的堂兄,应该和未来堂弟媳妇避嫌才是。 那么问题来了,李时月为什么会在太子宫? 守门的赤金不约而同被三个老年人盯上,他咽了一口唾沫,决定坦白从宽:「李姑娘是……殿下抱回来的。」 「抱回来的?」不靠谱的悼公比划了一下抱的姿势。 赤金郑重地点头。 三人都是看着慕容野长大的,尤其是牛老太医,一脸悲愤:「臣万万没想到,殿下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 把没过门的堂弟媳妇抱回自己宫里,人家小姑娘怀着孕被他这样那样,那样这样,还弄得浑身都是伤! 禽兽啊禽兽! 悼公拍拍他的肩膀,一脸寡人理解你,寡人也没想过太子居然能出息成这样的表情。 轩辕王后却不信太子会做出这种事,她上前拍宫门,柔声道:「野儿?」 然后,里面就传来慕容野的怒吼:「你再说一遍?」 时月差点被吓哭,王后的拍门像天降甘霖,将她从慕容野的滔天怒火里拯救出来。 慕容野脸色很差:「便全交给母后办吧!」 既然她做母亲的都能这样狠心,二人的孩子说不要就不要! 那他也没道理执着不放! 想凭这个肚子嫁给慕容成也可以,他不在乎! 轩辕王后莫名其妙受了大任,她挪进屋,轻声问时月:「孩子,你想要什么?」 时月在陌生的环境里呆太久了,面前都是陌生的人,身上很痛,还被慕容野吼了半天,她觉得有些难过,嘟囔道:「我想……回家。」 轩辕王后心一软,摸摸时月的头:「好,本宫让人去请你母亲过来。」 慕容野想摔门离去,宫人忽然通传:「宁君及世子求见!」 他这太子宫,一天之内来了三拨人,当真热闹非凡。 公子宁拄着龙头拐,拐杖敲在石板上「笃笃」作响,慕容成扶着他半边身子,面无表情。 公子宁苍老的声音传来:「为父听说,那孩子有身子了?」 第53页 慕容成的表情裂开了,赶紧澄清:「不是儿子的!」 「为父知道不是你的。」公子宁偏头看他:「那有没有可能是你的?」 慕容成抬头,眼里有一瞬间的错愕。 高大的太子宫近在咫尺,公子宁收回眼神,步伐矫健:「李定邦奉召,在暗中招兵买马,组建军队。」 「太子对公族掌握兵权多有不满,你的位置迟早会被替掉。」公子宁的声音很快散在风里。 父子二人步上最高一阶,赤金迎上来行礼:「拜见宁君。」 「劳烦通禀。」悼公在的场合,公子宁总是礼数周全。 很快,就有了五人齐聚一堂的场面。 悼公和轩辕王后坐在主座,太子在右下,公子宁在左下,慕容成比公子宁押后一座。 慕容野气还没消,挺拔的嵴背绷得像一张弓,双手撑膝,眼神定格在斜对面的慕容成脸上。 公子宁与悼公夫妻寒暄,没多久就把话题转到时月身上,他的拐杖一捅:「逆子,还不跪下!」 慕容成迫于无奈,起身跪在地上。 「这是怎么了?」悼公不解:「成儿犯什么错了?」 公子宁的眼神飘过去,慕容成咬牙切齿:「李时月腹中的孩子,是我的。」 恨啊。 慕容成恨得牙都酸了。 同时心里生出一丝丝懊悔,他早该知道李时月这种女人就是疯狗,居然为了嫁给他使出这种下贱的手段! 他更恨父亲公子宁对李家的青眼,还恨他对自己的漠视。 慕容成完全相信,若有婚约的是驳弟,公子宁肯定不会答应李时月这个破鞋进门! 「你的?」慕容野嘲讽出声。 悼公夫妻一齐朝他望去。 ——有好久没见他们的太子生这么大气了! 慕容成敢忍下这等奇耻大辱,立地成爹,是含着一股气,认定李时月进门后怎么搓揉都随他。 被太子这么一问,他觉得更难堪了。 难堪就算了,还不得不更难堪:「是,我的。」 「这……」悼公看向王后。 轩辕王后不得不开口:「当真?」 慕容成艰难地像受刑∶「……当、真。」 轩辕王后一顿,随即皱眉∶「你二人还没成婚,怎么就把人家姑娘的名节给……成儿,不是伯母说你,你这行为确实不好!」 慕容成像吞了苍蝇一样:「是,成儿知错。」 轩辕王后边说,边看嚮慕容野∶「太子有话问吗?」 慕容野视线放在他身上∶「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什么时候?」慕容成抬头,不解。 「你与她,什么时候……的事?」 慕容成纠结了,他刚从边关回来,上次见李时月还是宁大人从鲁国回来那次,约莫……两个多月前吧。 于是他答∶「两个多月前,宁大人回朝的洗尘宴上。」 悼公舒了一口气,哦——两个多月,孩子不是慕容成的,他们太子没有祸害堂弟的媳妇和孩子。 慕容野冷笑∶「她腹中孩儿远没有两个月,成弟是在睁眼说瞎话?」 公子宁狠狠咳嗽了一声∶「咳!」 慕容成低头∶「那就是我记错了,一个月前吧。」 「一个月前你远在东明。」慕容野不再绷紧身子,转而放松地靠在椅背上∶「还是你擅离职守,千里迢迢回来……忙?」 一个「忙」字,悼公突然笑出声,被轩辕王后狠狠瞪了一眼,他只好拿起杯子,装作喝水掩饰。 公子宁像老牛犁地一样咳了一声∶「咳——咳——」 慕容成一咬牙∶「成儿原本不想说的,只想认下这孩子,只当是我的。」 轩辕王后惊讶∶「成儿,你把话说清楚!」 「那孩子……的确不是我的。」 「但成儿心悦李姑娘已久,出了这种事她心中肯定难受,孩子是谁的成儿并不在意,只想要用余生陪她,爱她!」 话一脱口,慕容成如释重负,余光看见父亲公子宁的手动了几次,像要举起拐杖打他,但忍下去了。 娶李时月,可以。 要他给野男人养儿子?做梦! 轩辕王后先被他一番话打动,接着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早些说呢?」 慕容成说谎已经麻木了∶「姑娘的名节重于一切,成儿也是不想外面流言伤害她,就当是我年少不识事,毁了她名节,让外人都责骂我吧!」 「所以,还请君上赐我和李姑娘,尽快成婚!」 公子宁也说∶「丞相的女儿温柔贤淑,贤惠大方,臣也喜欢这个儿媳妇,请君上赐婚。」 「这……」悼公求助的眼神望向王后,又看向太子∶「太子,你觉得呢?」 「一切由君父定夺。」慕容野硬邦邦地说。 他也不知道在气什么,也知道他这句话出去,就等于认输了,等于把李时月母子推远了。 心尖忽然被扎了一下,慕容野低声补了一句:「还是请丞相过来再议。」 悼公点头∶「也是,对了,丞相和丞相夫人怎么还没到?」 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没有女方父母? 事实上,林氏一听到消息就往太子宫赶了,李丞相则被公子嘉绊住了,公子嘉将美人左拥右抱,喝得烂醉。 「丞相……李丞相去哪啊?」公子嘉醉眼朦胧。 第54页 「臣有些私事要去办,您在这多喝几杯。」李绰起身要走,公子嘉拽住不让他走∶「卫公让你把我陪好,你怎么就走了?不行,不能走……!」 李丞相急得不行,头一回对别人动了手,狠狠推开烂醉的公子嘉,整理官服,随宦人离开。 「哎……我治,治你大不敬!」公子嘉大着舌头喊。 就在李丞相踏出大殿的时候,场中又换了个新节目。 李燕玉身穿红色舞裙,翩翩然上来,声音又轻又柔∶「为公子献舞。」 她的身段窈窕,美丽的脸庞如梦似幻。 公子嘉注意力被拉回来,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好……舞跳得好!人更好!」 「来人、啊,赏,赏……」 . 李绰一进太子宫,就急得滑了一跤,紧接着,他看到跪在正中间的慕容成。 林氏到得比他早,得了王后恩典进里面陪女儿去了。 李丞相未听话,先下跪:「老臣家门不幸啊!」 「女儿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事,还请君上允许,让小女堕去腹中孩儿,臣会将她送去庄子上,青灯古佛一生!」 悼公一愣:「卿家,这就……不必了吧?」 慕容野皱眉:「丞相还未问是非,张口就定罪?」李绰老儿平时古板就罢了,涉及儿女性命居然也这么冷血无情? 李时月到底摊上了个什么破爹? 慕容野在心里悄悄给他划了一笔帐。 隔断内,林氏搂着女儿悄悄抹着眼泪。 牛老太医坐在一边,他的孙女正在为时月检查脉象,时月脸色有些苍白,在林氏怀里眼睛一张一合,很是疲倦。 牛姑娘很快放下手,时月又问了一遍:「我真的怀上了吗?」 牛姑娘点头:「您已经有孕一个月了,胎象不太平稳,有些见红了。」 「不过您别担心,它很坚强,只是不要再受刺激了。」 时月心如死灰。 实际上,肚子里多了一个小生命,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突然改变的口味、呕吐,还有圆润起来的脸。 只是她没有怀孕的经验,这些反应也不剧烈,就没往这方面去想。 林氏眼泪掉得更凶了,有几滴掉在时月额头上,又溅到她唇边,有点咸。 「月儿……」林氏哽咽地唤了一句,突如其来的消息打得她措手不及。 分明刚才还在席上和夫人们说庶长女婚事,一转眼最疼爱的女儿怎么就有孩子了呢? 什么时候有的?孩子爹是谁? 她还没出嫁啊! 林氏头顶笼罩着乌云,绝望地认为,女儿这一辈子完了!全完了! 牛老太医见状,和孙女退步出去了,留给林氏母女说话。 林氏哭着问:「孩子的爹是谁?」 是谁? 时月也想知道是谁啊! 林氏泣声不止:「一个月……该不会是那一晚……」她话没说完,哭声又拐了三个弯:「我儿啊,你那晚到底经歷了什么?」 李锦乐说过,隔日一早,大家要拔营回濮阳,李定邦发现妹妹一直没出现,就去她帐子找。 一进去看见时月躺在地上,烧得不省人事。 林氏原来以为是女儿半夜从床上摔下来冻着了,才会高烧不止。 现在想来分明是那晚遭了不幸,被人夺去身子。 林氏哭得更凶了,又碍于隔断外大人物们都在,那哭声像含在喉咙里,最后变得像发现幼崽受伤而哀嚎的母兽。 时月好睏又好累,还得反过来安慰她:「阿娘,你别哭了。」 「我儿以后可怎么办才好?怎么办才好?」林氏抱紧她,懊悔万分:「阿娘当时就不该让你跟锦乐去!这混小子,阿娘回去一定打断他的腿赔给你……」 时月觉得好笑:「我要二哥腿干嘛啊?」 其实时月都计划好了,正好借这个机会跟慕容成退婚! 她想着,宁君府地位超然,怎么可能忍受一个有过贞洁污点的儿媳嫁进去? 所以这婚一定能退掉! 然后就打掉孩子,改头换面,远走高飞,重新生活。 她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可不能让一个小跟头绊倒了! 林氏抹着眼泪说:「你看得开最好了,没事,不行阿娘送你去郑国,去你外祖家,再过几年就没人记得了……回头再给你找个夫婿,人穷点没什么,对你好就行……」 时月其实不想嫁,但看林氏哭得太伤心了,只好满口答应:「好好好……都听阿娘的,您说了算。」 牛老太医在外面听到了两方的对话,捏着鬍子嘆气:「唉,可怜了好好一个姑娘啊。」 他觉得自己已经堪破本质了——这姑娘意外**有孕,宁君世子听说以后,宁愿认下别的男人的孩子也要娶心上人过门。 好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呢! 牛姑娘幽幽补了一句:「那殿下呢?」 「他肯定是看人家姑娘年轻貌美!色上心头,哼~」牛老太医哼唧道。 时月和林氏商量得挺完美,但她万万没想到,慕容成居然能接下这一口天降绿帽,立地成爹! 就连头髮鬍鬚都雪白了,看起来就很不好惹的公子宁,都开口为儿子求娶时月。 并且两人一齐希望她尽早嫁进宁君府——最好两个月内。 第55页 李丞相伏在公子宁膝上:「不行啊宁君,小女实在配不上世子啊!」 他羞愧得真心实意,慕容成在他身后拽:「丞相别这样说,李、李姑娘很好……」 公子宁握着拐杖的手气得直抖,三人像连体蜈蚣一样。 李绰还没来得及跟慕容成清算搬弄是非的帐,转脸马上要成翁婿,真的超不愿意,于是偷偷拿脚踹他。 慕容成也是跟他卯上了,两人暗暗较劲。 李绰的老脸憋得红红紫紫,最后朝悼公表明立场:「臣——实在羞愧!」 慕容野冷眼看着这群人闹,突然出声道:「成弟非要娶李时月?」 三人一顿,慕容成点头:「请君上赐婚!」 「丞相不允?」慕容野又问。 李绰严声:「小女不配!」 「有意思。」慕容野笑,余光看见李时月被林氏扶着走出来,他转头望过去,嘴角逐渐放平,并朝下耷拉。 ——她若敢对慕容成有一丝情意,自己绝对不再管她。 时月被林氏扶着慢慢跪下,李绰回头,高高扬起一巴掌:「逆女,丢人现眼——!」 「丞相!」慕容野不悦地喝道。 林氏及时将时月抱住,「啪!」一声,替女儿挨住了这巴掌,连带她的髮髻被勾乱了几丝。 「阿娘?」时月大惊,连忙问她:「你没事吧?」 李丞相站在一旁,怒容未消。 林氏摇摇头:「没事,娘不疼。」 王后凉飕飕地说:「丞相,再如何,也不能对自家夫人动手啊。」 李丞相脸色青青紫紫,一抬手:「是臣无礼。」再朝老妻拱手一揖:「夫人恕罪。」 林氏没理他。 时月回抱了一下林氏,忽然鼓起勇气,朝向悼公说:「君上,小女谁都不嫁。」 慕容野手背的青筋一显,敲扶手的速度变快了几分,有些急躁。 「不嫁?」悼公笑:「成儿不介意你的事。」 时月转头看嚮慕容成,发现他低头还在暗中瞪她,那眼神不亚于淬着毒液的蛇。 时月指着脸:「君上有所不知,小女这脸、这脚上的伤,都是拜宁君世子所赐!」 悼公、轩辕王后、牛老太医三脸懵逼:「?」 然后三人都望向岿然不动的太子——痛心地发觉,好像……误会他们太子了! 都说了从小看大的孩子,怎么会说变态就变态了呢? 三人松了口气,慕容野则被他们盯得有些莫名其妙。 慕容成否认:「你在说什么?是不是记错了,我怎么会打你?」 时月看都未看他一眼:「当时太子殿下也在,他可以为小女作证。」 轩辕王后彻底松了一口气,望向儿子:「太子?」 慕容野终于捨得拿正眼瞧李时月,嘴角略微抬起:「是。」 时月一颗心总算落地了,坚定地对悼公说:「所以,小女不嫁。非但不嫁他,还要退了两府婚事,让他给我赔礼道歉!」 李丞相掰过慕容成的肩:「你还动手打人?」 宁君突然开口:「李姑娘三思!」 年老的公子宁本来就颇具威严,声音像忽然敲响了一口大钟,震得人耳膜疼。 「你名节已毁,不成我儿这桩婚,上哪找愿意娶你的男人?」 时月下意识反驳:「我可以不嫁。」 「哈哈哈,笑话!」公子宁大笑了三声:「世间安有不嫁人的女子,违背阴阳规律,纵死,不可入族谱!」 「李姑娘还是考虑清楚为好,我儿这桩婚,是你最好的选择。」 公子宁口气忍不住变得高高在上的,还瞥向李丞相:「丞相以为呢?」 时月当时就炸毛了,被林氏死死按在怀里,她背对着公子宁,为女儿大声反驳他:「宁君这话,小妇人不能认同。」 「我儿已遭大难,再不能入不善之家!宁君世子还没娶过门就敢打人,若是嫁进去,安能有命在?」 「她此生就是嫁贩夫走卒、卑贱之人,小妇人也陪着她,绝不入宁君高门!」 公子宁厉声∶「李丞相还好好站着,这里哪有你一介妇人说话的资格!」 李丞相不得不出声∶「宁君慎言!」 林氏浑身一抖,她循规蹈矩了一辈子,刚才几句反驳尊长的话,已经用掉了她所有勇气。 时月忍着身上不适,慢慢站起来∶「敢问公子宁,《卫律》中可有不让女子开口说话的条文规定?」 慕容野往椅背一靠,慢悠悠转扳指∶「自然没有。」 轩辕王后贊同地点头。 「既没有,君上还在场,何时轮到公子宁指这个骂那个了?」时月斜了他一眼。 悼公轻咳了一声,慢慢坐直。公子宁一摔袖子∶「不可理喻!」 时月沖公子宁悄悄翻了个白眼,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慕容成这畜牲的爹,也是老畜牲。 悼公试图找回存在感∶「这个……」 公子宁冷笑几声,语带威胁∶「君上,臣以为,这桩婚很好!请君上尽快下旨,给两人赐婚。」 「今早内阁收到消息,鲁公已下令在边境演武,成儿完婚以后,得赶紧回东明。」 「否则待公子嘉回国,两国一旦开战,成儿家室未成,会分心!」 他把「家室未成」和「分心」咬得格外重,不再掩饰锋芒。 第56页 卫**队全掌握在公室贵族手里,以公子宁一脉的数量最多,他们驻扎东明,曾经与曹国交界。 后来曹国被灭,土地三分,便与强大的鲁国做了邻居。 时月不敢相信地转头看他,这真是卑鄙他妈给卑鄙哭丧——卑鄙死了! 居然拿国家边防来威胁悼公赐婚!? 谁知道这卑鄙的行为,居然还真管用! 悼公脸上浮现出纠结的神色。 慕容成脸上轻松了一分,父子两个的眼神萦绕在时月身上,仿佛两条冰冷粘腻的毒蛇爬过时月的皮肤,又对她的脸吐信子。 悼公说∶「既然如此,李姑娘不如就……」从了吧? 时月全身血液都冻住了——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就在她思绪全乱的时候,一个略带慵懒的声音,打断了一切∶「等等。」 所有人的眼神望向突然出声的太子。 慕容野站起身,太子的冕服精緻又繁复,他一步步走下主座,路过李绰身边。 李丞相低头行礼。 慕容野低头问她∶「想不想嫁?」 时月比太子矮了一个头,不得不仰头看他∶「嫁谁?」 「他。」慕容野示意旁边的慕容成。 时月露出厌恶的神色,用力摇头∶「那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慕容成脸色更臭了∶「这由不得你!」 慕容野勾唇一笑∶「那就不嫁。」 时月还没反应过来,突然被太子搂住腰,一下扑进了他怀里! 接着,他低头吻了下来! 时月∶「!」 他为什么突然亲我!? 全场∶「!!」 慕容成怒目∶「殿下!」 慕容野一个没忍住,报復性地咬了时月的唇。 然后转向所有人,声音低沉∶「我的儿子和女人,就无须你二人费心了。」 第26章 026 太子宫里热闹非凡, 前头正经办宴的地方, 大人物一个接一个开熘。 公子嘉醉得像鸭子一样, 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悼公走了、丞相离开了、连公子宁也不见了! 卫国几个说话管用的全不在, 留下的都是只会「喝喝喝!」、「对对对!」、「公子说得没有错!」的庸碌之人! 这帮人分明是借太子之事, 躲避两国盟约之实! 公子嘉边趴在桌上醒酒, 边脑补——卫太子不愧是这个腐朽国度中少见的聪明人! 仅用了自己的一点污名, 就抵挡住了鲁国使团的第一波攻击! 污名怕什么?事后再澄清就是了。 真是四两拨千斤的好计谋啊! 慕容野如果知道公子嘉因为这件事, 在心里把他们夸得跟朵花似的,可能会觉得心情挺复杂的。 「砰!」一声,公子嘉心头烦躁, 双掌拍在桌上。 丝竹的声音一顿,乐师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纷纷停下奏乐。 歌舞也顿时停了。 公子嘉扫了一圈,大着舌头说:「天色太晚啦, 本公子该回了……」 终于要走了!卫国官员全松了一口气,赵奉常站起来说:「那臣派人送您回去?」 公子嘉大笑两声,摇摇晃晃站起来, 搭住了鲁国武士的肩:「不必了, 赵大人还是去瞧瞧,贵国太子究竟怎么了。」 「可别伤了身子,那是伤了卫国千秋之本吶,哈哈哈哈!」 他意有所指, 赵奉常面露尴尬, 虚扶了他几步, 被公子嘉挣开手臂:「不必送了,不必了……」 他边说着,边叫身旁的人扶着,摇摇晃晃出去了。 赵奉常总算松了一口气,吩咐四下:「散了吧,都回家去吧。」 「列位同僚今日都辛苦了。」赵奉常抬手作揖,袖子拭拭额角,大家经过他身边时纷纷行礼,他一一回了。 这些陪客的官员们真可说是难兄难弟,顶头上司们一个接一个开熘,留下他们当炮灰面对公子嘉的阴阳怪气。 最后一个年轻人走上前,朝赵奉常行一礼:「老师。」 「蔡机啊。」赵奉常已经很累了,与他一起走出去:「你今日很安静啊。」 蔡机是赵奉常的学生,因为赵奉常的面子才得以参加宫宴,是个客卿。 他是个长着娃娃脸的胖少年,圆圆的身子和脸颊都十分讨喜,他说:「学生一直在观察公子嘉。」 「哦?你看出什么?」赵奉常远远眺见公子嘉一下扑在肩轿上,伺候的人连忙将他扶起来,上了肩轿:「公子嘉咄咄逼人的气势你也看到了。」 「解法,眼前危局你有何解法?」赵奉常问:「蔡机,往常你是老夫的三千门生中最聪慧的一个。」 蔡机想了想:「那老师容学生再想几天。」 「好,好,你有想法了来见我,现在就归家去吧。」赵奉常点头,转身随赵家人回去了。 蔡机拱手,朝另一方向去了。 . 公子嘉躺在肩轿上,脸上带着醉意,眼中却一片清明,他在思索下一次怎么对悼公提及此事。 亦或是直接……强行逼他们面对? 来这里之前,三桓与鲁公订好计划,在两国边境假意演武,以此威胁卫国公室。 但他人在卫国,若非万不得已,是不想起冲突的。 下人抬着他走出了两条宫巷,公子嘉忽然出声:「停——」 第57页 前面不远处的院子里,一个穿着大红舞裙的姑娘正和身边三五个伙伴说话,她巧笑倩兮,长得有些面熟。 身边人提醒他:「那是刚才献舞的舞姬,我们已走到乐坊外了。」 郑卫之女好颜色,今日几十个舞姬里就这个生得最好。 公子嘉顿时心痒难耐,指着她:「让她来,伺候本公子。」 小姑娘他有印象,舞跳得很好,滋味想来也不错。 下人点头要去,公子嘉又出声:「等等。」 「公子?」 「算了,」公子嘉摇摇头,说:「还是说我请她,赏花,免得唐突了美人。」 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是卫国王宫,不能太出格。 「诺,奴这就去。」 肩轿进了附近一处僻静院子,公子嘉从上面下来,扶着因为宿醉开始疼痛的头:「把人送进来后,你们便出去守着,听到什么也别闯进来。」 「诺。」鲁国的下人伺候惯了公子嘉,知道他好色如命,那小姑娘是凶多吉少了。 没多久,李燕玉被公子嘉的人半逼半引着,进了院子。 这里很安静,她心里涌上一丝警惕:「这里是什么地方?」 「公子就在里面,姑娘请。」鲁国的武士十分健壮,站起来像小山一样。 李燕玉摇头:「我不去,我要走了,下人还在外面等我。」 「姑娘——」武士伸手拦住她去路:「请!」 他的手臂上肌肉虬结,似乎能轻易拗断李燕玉的脖子,威胁之意陡现。 她害怕了,往后退了几步,望着紧闭的屋门:「公子嘉在里面是吗?」 「是,姑娘请——」武士一直将她赶到门边,看着李燕玉推开门,又盯着她合上门,才离开。 屋子里没有点灯,能听见微弱的唿噜声,李燕玉朝里走了几步,看见正在唿唿大睡的公子嘉。 没想到这一眼反而把他弄醒了,公子嘉醉意朦胧地看见她,痴笑:「美人?你来了?」 李燕玉瞪大眼,转身就跑—— 公子嘉清醒了一些,动作迅勐地扑上去:「别走啊——来都来了,装什么贞洁烈妇!」 院子很小,来时的门外把守着三个武士,李燕玉慌不择路,在几根柱子之间和公子嘉追逐着。 猎物没命地奔逃让公子嘉兴奋不已,他特意挥退了要帮忙的武士:「本公子要亲自将她捉到床上去!」 话说间,李燕玉已经寻到一处茂密的灌木丛,一头钻了进去! 公子嘉紧随其后,钻进去之后才发现这里是个死胡同,李燕玉的背贴着墙,像被堵到角落的猎物。 「跑啊,你再跑啊!」公子嘉略带兴奋的声音传来,院外的武士安下心,能听见声音就好,不必管公子的「兴致」。 李燕玉额上渗出冷汗,打湿了她脸上的粉:「你别过来,我不是普通舞姬,我父亲是当朝丞相!」 公子嘉一听更高兴了:「贵族出身?那更好了,你的肌肤一定比奶还白……」 「你别过来!」李燕玉拼命躲着:「值得吗?为了一时之兴,毁了两国关系!」 「哈哈哈!」公子嘉大笑,手已经贴到了她的身子,正在胡乱摸索:「卫公尚且不能自保,何况你父亲!」 「知道此事之后,他们只会把你送给我,继续换取几日偷生日子!」 「并非本公子看不起卫国公室,实在是他们自个儿,在自轻、自贱!」 「救命啊!救命啊——」李燕玉大声唿喊。 「别挣扎了,他们哪怕知道你在这受难,谁会救你?」公子嘉嘴巴喷出难闻的酒气,手往李燕玉下面摸去…… 忽然,一声闷响,他浑身一僵,缓缓朝旁边倒去—— 「姐……大姐姐!」李燕玉惊魂未定,看清了来人。 李诗兰万分紧张,她手中举着一根木棍,正是用它击打了公子嘉:「三妹妹,快、我们快走!」 李诗兰丢下木棍,拉起李燕玉要跑。 李燕玉低头,看见公子嘉躺在地上,鲜血从头部缓缓往外流。 「姐姐,你杀人了!」李燕玉大叫。 李诗兰一下就慌了:「我、我杀人了?怎么办?」 李燕玉哪里知道怎么办,忽然间,地上的公子嘉抓住了她的脚:「贱人!」 「啊!」李燕玉拼命踩他,公子嘉很快被踩松了手,可他很快又把目标转向李诗兰。 「妹妹!你快跑!」李诗兰拼命挣脱,公子嘉这回用上了两只手,拼命抓着她,甚至将她一下拽倒在地,狠狠抽了两巴掌上去! 「啪啪!」 李诗兰本来力气就不大,胆子更小,被公子嘉骑在身上扇了两巴掌,口鼻流血,一丝反抗的力气也没了。 李燕玉捡起地上的木棍,想狠狠击打公子嘉的后脑,像刚才李诗兰救她那样—— 可是临出手时,她犹豫了。 公子嘉已经受了伤,再打一次没准会死在自己手里! 不行!杀死邻国使臣的罪责太大了,她担不起。 「噹啷啷~」木棍掉在地上,李燕玉后退了几步,似乎是那日被全家审判的屈辱给了她最后一丝勇气,她提起裙子就跑。 「姐、大姐姐,你等我找人来救你!」 「啊!」李诗兰手腕被狠狠一折,余光看见李燕玉离开的背影。 第58页 公子嘉的血从后脑勺一直流到脖子,又滴到李诗兰身上,染红了她藕粉色,看起来很温柔的裙子。 他大笑:「姐妹情深?哈哈哈哈!你觉不觉得你就像个笑话?」 「你将她当姐妹,她呢?」公子嘉抹了一把鲜血:「所谓的手足之情就是个笑话,公室之间是,贵族之间,也不外乎是!」 随着他残忍的笑,温柔漂亮的藕粉色被狠狠撕开,先是中衣,后是亵衣,最后是肚兜。 「不要、我求求你,不要……不要!」诗兰哀求着,凌乱的衣裳、头髮显出一种被凌/辱的悽美。 不知道她在这一刻,有没有恨过自己救妹妹的行为。 「长相得一般,这身子倒是可口……」公子嘉撕开以后一层遮挡,低头啃去。 李诗兰都绝望了,甚至想过咬舌自尽,一了百了,也不想脏了身子,玷污家族门楣! 在她绝望之际,身上的人忽然停了下来,一动不动。 然后,沉重地像山一样的公子嘉被人推开,久违的夜空出现在她眼里。 诗兰的双眼全然失了光彩,听见有人问:「你没事吧?」 蔡机举着棍子问道,一眼看到了年轻姑娘白花花的肉/体,吓得他立马转身:「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也没看见!」 然后他脱下外袍往后丢,腰上的肥肉抖了抖。 蔡机胖乎乎的,衣服也格外宽大,一下把李诗兰从头罩到脚。 她处在一片黑暗里,终于悲伤地大哭起来。 蔡机听到了这劫后余生的哭声,安慰道:「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先把衣服穿好,我送你回去。」 「哦对了,我是赵奉常府上的客卿,你可以叫我蔡机。」 李诗兰在外袍的笼罩下穿好衣服,把蔡机的衣服拿下来:「多谢、多谢恩公!」 「恩什么公啊。」蔡机蹲在地上检查公子嘉的唿吸:「还活着,没事了,你我都没事了!」 诗兰啜泣着站起来,离地上的恶魔远远的。 「恩公,你的……衣服。」诗兰把衣服递给他。 蔡机一看,她身上的衣服全被撕烂了,此时仅仅是掩着而已,他摇摇头:「算了,你穿吧。」 他把公子嘉身上的财物全拿走,又开始脱他衣服:「小姑娘别看。」 诗兰连忙背过身子。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李诗兰心跳不止:「恩公,你在做什么?」 蔡机把公子嘉扒了个精光,全身上下一根毛都没给他留下,低啐了一口:「这么小也敢出来丢人现眼!」 「恩公,你在说什么?」诗兰下意识回头,尖叫一声又转了回来:「啊!」 「都说了,你小姑娘别看。」蔡机把公子嘉的东西团成一起,推推诗兰的背:「走,我带你走别的路。」 诗兰只好跟着他钻进更深的灌木丛里。 蔡机胖乎乎的,有他在前面当着,灌木枝条一根都没打到诗兰身上,她心中一暖,跟紧了几步。 灌木丛外是一片花园,蔡机钻出来,拿掉身上的叶子:「吶,那个门出去,就是宫女们换值的地方了,你让她们带你出宫吧。」 「恩公……」诗兰有些害怕,她衣衫不整,还披着别人的衣服,去宫女那不就什么都穿帮了吗? 蔡机一顿,想到了她的顾虑,一抹脸:「那算了,你跟我来吧。」 诗兰又乖乖跟在他身后,二人走了不知多远,直到路越来越偏僻。 蔡机笑:「你不怕我是坏人?」 诗兰裹紧身上的衣服,摇摇头:「恩公救了我,哪怕现在要我性命,也是应该的。」 「你……」蔡机嘆了口气,不知觉得她单纯还是笨:「跑掉的那个是你妹妹?」 李诗兰神色一黯,眼泪又大颗大颗掉下来。 「你救她后悔吗?」蔡机忍不住问。 诗兰抹掉眼泪,摇头:「不后悔,救妹妹是应该的。」 蔡机又一次震惊了:「你这姑娘也太傻了吧,让我说你什么才好?」 宫道尽头通向一个很偏僻的院子,屋里点着很昏暗的灯,窗户上有个妇人的影子,看动作好像正在纺织。 蔡机熟门熟路地推开门。 「对了,忘记和你说。」蔡机踢开鹅卵石路上的障碍:「我是蔡国人,我娘是蔡侯的妾,十五年前带着我来卫国为质。」 「你也可以叫我——质子机。」 说完,蔡机朝屋里大喊:「娘,我回来了!」 . 与此同时,太子宫—— 场面如死一般寂静。 时月两手搭在慕容野的胸膛上,腰被他搂着,还没从震惊里回过神。 他刚才说什么? 什么叫「我的儿子和女人」? 悼公倒吸一口冷气:「太子,你说什么?」 有君主打破沉默,林氏也站起来,伸了两次手想把女儿拽回来。 奈何太子搂得还挺紧,占有欲十足。 「她腹中的孩子,是儿臣的。」慕容野解释道,补了一句:「一个月前,在负夏。」 林氏和李丞相双双震惊,尤其是李丞相,大惊失色:「臣为何不知?」明明他当时,也在负夏的! 慕容野斜了他一眼,这老贼想怎么知道?派人通知他快来看? 轩辕王后坐直身子:「太子,你此话当真?」 第59页 慕容野不是会开这种玩笑的人,在场老人都信。 可他也不是随便跟小姑娘这样那样的人啊! 只有时月一脸迷茫:「你在说什么?」 「闭嘴。」慕容野削了她一眼,余光看见慕容成的脸色,真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太子倒也不必为了解她这围,硬认下一个野种吧?」慕容成死活也想不明白太子此举目的。 难不成在太子心里,李家人已经重要成这样啦? 慕容野似笑非笑:「孤和你不一样。」他可以确定李时月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而慕容成呢? 扎心啊,慕容成的心被扎得鲜血淋漓。 时月动了动,慕容野的手一紧,眼底的威胁清晰明了。 轩辕王后看到了两人的小动作,出声:「这……太子,不如押后再议?」 「不,没有押后再议。」慕容野拒绝,对悼公夫妻说:「请君父将她赐给儿臣,否则,儿臣便不再婚娶。」 「!」全场二度震惊。 轩辕王后眉毛拧成毛毛虫:「太子,你这是胡闹!」 悼公当机立断:「好,寡人同意了!」怎么都好,他儿子不能不娶媳妇啊! 「君上!」李丞相失声。 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吧,他的女婿怎么就从宁王世子换成太子了?能不能给老年人一个缓冲的时间啊? 慕容野点头,拉着时月的手往外走:「既如此,儿臣先告退。」 「月儿!」林氏追出门去。 太子的步子稍顿,对林氏说:「夫人请回,孤有些话跟她说。」 时月扭着手腕想挣脱,可慕容野抓得是真紧啊,像铁钳一般! 「殿下要把月儿带去哪里?」林氏对太子的话半信半疑,哀求道:「她浑身都是伤,尤其是脚上,求求殿下……」 慕容野低头看了下,她那个崴到的脚一直悬着,刚才是一路跳着被他拖出来的。 居然一声疼都不喊? 「你不疼?」慕容野问道,示意她脚下。 时月后知后觉:「疼、疼疼啊!」 她刚才是不想让林氏担心,加上牛老太医敷的药好像有麻醉的作用,低头才发现,脚又扭了! 夭寿啊,再扭就真的断了! 身子忽然一轻,慕容野将她抱起来,转身就走:「夫人请回,稍晚孤会派人送她回去。」 「殿下!」林氏想追上去,被赤金拦住:「夫人稍安,殿下不会对李姑娘怎么样的。」 林氏张了半天嘴,想起来殿里还有悼公和王后,她只好转身回殿去了。 林氏的身影越来越远,时月在他怀里怒目:「你抱我干什么!」 「那你下来自己走?」慕容野问,作势要将她放下来。 「那还是不了。」时月果断闭嘴,抬起受伤的脚:「我的脚会断吗?」 慕容野瞥了一眼:「断了正好,在宫中乖乖生下孩子,哪也跑不了。」 时月忽然安静下来,特别真诚地说:「虽然谢谢你刚才替我解围。」 「但你是一国储君,我不能坑你啊!」 慕容野忽然在质疑自己,是不是他读书太少,为什么听不懂李时月在说什么? 时月被太子抱着走了一段路,怪她从未来过太子宫,否则她就会知道,慕容野是故意在绕远路,几乎经过了所有守卫的面,最后才进他的寝宫。 她被搁在榻上——身上太脏,不能上他的床。 时月抬头,万分真诚:「我说真的!」 「你跟君上说一说吧,我真的不能嫁给你。」 药童早已煎好了药,慕容野端药的手一紧:「你说什么?它一个月了,不嫁给孤你还能嫁给谁?」 时月捂着肚子:「可是,你是太子,以后这孩子会上皇家玉碟。」 慕容野直接疑惑,他的儿女,上皇家玉碟有什么问题吗? 碗被推到她面前,慕容野伸手:「手。」 时月把手递过去,手腕上红了一片,他嫌弃道:「怎么弄的?」 「你问我怎么弄的?」时月反问,不是他抓的吗?那手劲,活像要将她的手拧下来! 「……」慕容野的手指按在她脉上。 没怎么跟女孩子相处过,导致他从来不知道她们居然这么脆弱,轻轻一握就肿成这样。 脉象渐渐平稳下来了,慕容野收回手,示意旁边的安胎药:「把它喝了。」 时月摸着手腕,犹豫半晌还是说:「你还是跟君上说一说吧,要不就来不及了!」 刚才慕容野在殿上的话掷地有声,悼公也当场应了,若他直接下旨,那时月和他就是铁板钉钉的事了! 慕容野皱眉:「李时月,你到底什么意思!」他想负责,对她们母子负责,她可倒好? 口口声声都是不要,都是拒绝! 嫁给他,就这么难以接受吗? 时月一缩:「干、干嘛这么大声?」 她可是为慕容野考虑啊!身为太子,膝下养一个别人的孩子,要不要这么严于绿己啊? 他们公族不是最讲究血脉了吗血脉? 最重要的是,时月知道他的结局很惨,不要连累她和肚子里的孩子啊! 慕容野压下火气:「你不愿意嫁孤?」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时月不解,一脸懵:「你喜欢我吗?」 第60页 慕容野避开她毫无杂念的漂亮眼睛:「就你?泯于众人之姿。」 「那不就结了。」时月松了一口气,内心深处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为什么要成亲?」时月发出灵魂的质问。 慕容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孤不会心悦你,但你身为孤的女人,眼中、心里,必须只有孤!」 时月反驳:「这不公平,万一我以后喜欢上别人了呢?」哪有为了一时生存把一辈子卖给他的?那他和慕容成有什么区别啊啊!! 慕容野有点懂她的意思了,气急反笑:「所以,你还想着带孤的儿子嫁给别人!?」 「??」时月终于迟钝地察觉到,他们说的好像是两回事。 慕容野好像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时月指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的爹不是你。」 破案的思路小车又开始往奇怪的方向开,时月甚至在想,太子是不是在负夏临幸了一个和自己长相差不多的女人? 哦豁,生活这么狗血的吗? 同样的,慕容野好像也懂了,李时月觉得这个孩子不是他的? 荒唐! 笑话! 慕容野腾地一下站起来,倾身压向她:「你以为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时月往后避去:「我、我不想说。」 一是时月确实想不起来,就连在负夏那几日的记忆忘得都差不多了,加上回来后高烧不断,那之后她时不时觉得,自己记性变差了。 二是被迷x成孕对她的冲击太大,下意识不想去回忆那一晚,生怕想起什么可怕的记忆。 慕容野松了领口,露出性感的喉结:「不想说?」 说罢,他单手撑在时月耳边,像那夜李时月主动亲他一样,狠狠吻了下去! 这是时月印象中的初吻,从未和任何人恋爱的她,完全懵掉了。 她是真的不懂,为什么今日之前仅仅只是远远见过几面的太子,要在这里亲她? 说到底,李时月也才十七岁,身上带着少女的气息,干净而清新,对一向好洁的慕容野来说,撩人又熟悉。 他忍不住攻势更凶,加深了这个吻∶「李时月……」 竟然……这般不识相,那时在负夏,她不是很会么? 几根手指在时月的衣襟上徘徊,描绘着上面的花纹。 时月倒吸一口凉气,不小心把男人的唇咬破了个口子,声音颤抖:「你、你别碰我!」 慕容野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他用拇指揩了一下,满是鲜血。 他低喝道:「舔干净!」 时月用力摇头,她害怕。 慕容野逼近她,略带残忍:「孤数三声,三。」衣襟内的手加重了一分力气。 他那笑染着鲜红血液,让时月心脏「砰砰」狂跳。 「二。」拇指抵了上去,毫不温柔地用力搓/揉。 「一……」一未说完,被时月搂住脖子,她惨兮兮地吃掉了慕容野唇上的血,拼命安慰自己,起码人家长得不错,也不是很亏……呜呜这叫个什么事啊! 慕容野顺势将她搂在怀里,避开了时月的肚子,单膝跪在榻上。 时月让他松手:「你放开!」 慕容野压根不听,雪白的肌肤很快暴露在空气里,时月颤着手去阻挡,反被他将双手禁锢在身后。 「别……我是孕妇啊!」时月大叫:「那样……不不不行!」 慕容野的动作一顿:「你在想什么?孤又不是禽兽!」更何况这是他的孩子。 时月眼含热泪,心说您这行为,和禽兽没有差很多了啊! 慕容野笑了几声,分外愉悦:「待你生下孩儿,孤再幸你。」 谁他妈要你幸了!死变态! 「啊——!」时月闷哼一声,被他一口咬在胸前,又凶又狠。 疼痛,细细密密的,叫他品尝了个遍。 「慕容野!」她终于挣开双手,一巴掌狠狠抡上去! 慕容野抬手挡住,这巴掌没能如愿扇在他脸上。 但时月也因此得到了逃离的机会,衣衫不整地从榻上爬起来,一瘸一拐往门外跑。 被他又亲又啃的触感仿佛还遗留在身上,那地方凉飕飕的,时月掩好衣襟,一把拉开殿门,头也不回地跑了。 慕容野坐起身,浑身燥热难忍。 他看着空荡荡的殿门,忽然将桌上的安胎药扫落在地。 「派人送她出宫!」慕容野的神志逐渐冷静下来,身下那地儿却未随主人意志,依旧生龙活虎。 殿外很快传来宫人的应答声。 慕容野忽然有些头疼,他是不是不太懂怎么和女人相处? 「去告诉李绰,尽早送他的嫡女入东宫。」 「孤不喜欢等。」 算了,相不相处的,先把人弄到手再说。 . 时月的脚更严重了,林氏差点提着刀找太子拼命。 问清楚太子没对时月做什么以后,松了一口气,很快请来了家医。 家医老大夫把时月的脚捆得像猪蹄,说要静养一百天。 一百天! 时月瘫在浴桶里,那条腿搁在桶壁上,防止沾水。 雪白的大腿又细又直,膝盖纤细小巧,光洁的肌肤一点瑕疵也没有。 第61页 继续看上去,脚腕被包得严严实实,可爱的脚趾头扭啊扭。 时月掬起一捧水洗脸,想把慕容野对她做的事洗忘掉,结果低头看到他留下的咬痕,更郁闷了! 抄起小镜子,时月扒拉着自己的肌肤查看,结果发现咬痕还不止一处! 从上到下足足三个,最可气的是,他就可着一边祸害! 畜生啊畜生! 小镜子沉进水底,又被她捞起来,照照脸。 是很漂亮没错,可是他…… 时月彻底扔了镜子,捂住脸。 不要想了,慕容野这种男人是不能碰的,她的段位不够,稚嫩地像刚破壳的小鸡,不懂争宠,更不懂讨好男人,会被骗身骗心,然后被狠狠甩掉的! 对,不能碰。 不能碰。 时月艰难地从水里爬起来,召唤几个丫头穿衣服,银杏担心地问了一句:「您身子上这是什么啊?」 好在几个丫头年纪小,还不懂咬痕什么,时月淡定地说:「蚊虫咬的!」 丫头们将信将疑,把时月扶到干净的床铺上躺下,那只脚搁得高高的。 时月放松的喟嘆了一声,在自己的地方就是舒坦。 林氏一直在院子里等着她,敲敲门,端着个托盘进来了。 银杏勤快地在收拾屋子,时月看着林氏欲言又止的表情,说:「银杏啊,给阿娘搬个凳子,你下去吧。」 「诺。」银杏给主母搬来凳子,很快出去了。 林氏眼睛红红的,把药放在床边:「娘餵你喝。」 「这是什么?」时月好奇。 「安胎药。」林氏鼻头一酸:「家里还不知道,阿娘叫人偷偷去临街抓的,没经过家医的手。」 时月原本不想喝,但碍于林氏在,还是一把抓过来,咕咚咕咚喝了。 「哎,当心烫!」林氏一眼没遭住,时月已经喝完了。 放下碗,抹抹嘴,时月说∶「阿娘,我不想嫁给太子。」 回想今日的事,林氏的心头充满了疑云,她看看女儿平坦的腰肢:「你腹中的孩儿,究竟是不是太子殿下的?」 时月笑:「如果是的话,我怎么会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那事儿……」时月边说,眼中便露出一丝迷茫,最后坚定地摇头:「不是他的。」 林氏又小声哭泣起来,时月用手指碰碰她的脸:「还疼吗?」 李丞相那巴掌结结实实扇在林氏脸上,到现在还红肿未消。 林氏摇头:「娘不疼,只是苦了我的女儿,命怎么这样苦!」 时月无力地哎呀了一声:「阿娘别哭啦,我还有事想问你呢。」 「你说。」林氏擦擦眼泪。 「阿娘觉得宁君世子求娶,和太子求娶,为什么?」时月动了动吊着的脚,问。 林氏敛起眉,想了想:「或许,是你大哥。」 「大哥怎么啦?」时月感兴趣地望过去,她得知道自己的筹码究竟在哪。 「半个月前,鲁公忽然下令在卫鲁边境演武,你大哥受太子密令,一直在筹措扩军的事。」林氏拨开女儿脸上的碎发:「你没发现,他休沐都不回来了吗。」 时月羞愧,她忙着种棉花呢,压根没注意到李定邦回没回来。 她问:「扩多少人的军队?」 「五十乘。」林氏答:「太子殿下只有一个要求,新军从将领到伍卒,都不能是公室的家臣。」 周朝用「乘」做军队单位,一乘就是一辆战车和配套的一百名士兵,周天子称万乘之君,意思是有一万辆战车,一百万士兵。 五十乘,也就是五千人,不多。 林氏摇摇头∶「五千很多了,咱们原来的军队也才八千多人。」 「?」时月惊讶,脑海里忽然想起,曾经好像有人说,卫国是从三百乘大国,沦落为诸侯小国的。 林氏点点头∶「武公时境况还不错,只是后来接连几代都是昏君,便愈发不行了。」 「那大哥将人征齐了吗?」 「据说是快征齐了。」林氏给女儿掖被角,说∶「卫国小,非公族家臣的家族屈指可数,后来你大哥想了个法子,收编了边境的近千流民,让他们有一个生计,当然,也是实在找不到人了。」 「其中有一些还来自西围里呢。」 进入礼崩乐坏的时代,国与国之间经常出现兼併战争,大量民众流离失所。 原本卫国和鲁国之间横着一个曹国,后来它被宋国灭了,土地三分,卫、鲁也分了一点点,这才导致两国接壤。 鲁国驱逐像丧家之犬一样的曹国百姓,大部分人就流浪到了卫国。 收编流民一来增加人口,二来免得他们落草为寇,到时候治理起来更难。 时月总算明白了,自己原来是用来稳定李定邦的纽带啊! 也难怪太子愿意绿己了。 时月这里脑补得有理有据,并且为自己的未来担心,如果有一天李家失势了呢? 那她和孩子岂不炮灰了? 林氏见她陷入沉思,忍不住出声∶「月儿?」 时月回神∶「阿娘,你说我可以去外祖家吗?」 林氏的娘家远在郑国,当年李丞相出使郑国的时候对她一见倾心,这才远嫁到卫国。 林氏点头∶「你要是不喜欢留在这儿,阿娘就送你去看看,你长这么大都没去过郑国。」 第62页 「好。」时月点头,林氏拍着她∶「睡吧,阿娘给你讲郑国的故事……」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伴随着催眠一样的故事,时月很快就睡着了。 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一定不能因为贪图慕容野的美色嫁过去啊! 那是一辈子都吃不完的后悔药啊! . 李丞相直到后半夜才回来,拿着悼公赐婚的旨意。 慕容成求半天都没求到的东西,对象一改成太子,当时就下来了。 悼公高兴地拉着他计划了半晚上太子大婚的细节,若不是天快亮了,还不打算放他回来。 林氏听说他回来,送来一碗汤,但是没和他说话,转身想出去。 李绰捉住林氏的手,嗫嚅了半天嘴∶「昨晚的事,全是为夫的错,请夫人原谅!」 他也是一时情急,没想到这巴掌直接盖老妻脸上去了。 林氏撇着头∶「无妨,不必放在心上。」 李绰松了一口气,对她说了赐婚的事。 林氏一时着急,也忘了同他生气,说∶「女儿说她不想嫁。」 「妾身也不想她嫁去东宫,……你能不能想个法子?」 林氏对他说了女儿的顾虑,时月能想到的他当然也能想到,眉头当即皱了起来。 「旨意已下,不去就是抗旨。」李丞相鬍子动了动,看到老妻哭肿的眼,想起她今日好像一直在哭。 有多久没哭成这样了,当年战火连天,她一个人拖着几个孩子都不曾哭成这样。 李绰沉默半晌,最后豁了出去:「好好好!听夫人的,去郑国,天亮就送她去!」 第27章 027 林氏和李丞相一直说到半夜, 眼看天将拂晓, 夫妻两个才散去。 李丞相过一会还得上朝, 自请去书房睡, 林氏便走了另一头。 路过大门, 看见门房的家僕急匆匆穿衣去开, 原来是诗兰回来了。 林氏一惊, 暗暗自责自己顾着时月的事, 居然连诗兰一夜未归都没发现。 紧走几步,微弱灯光下,她看见送诗兰回来的是一架普通的牛车, 诗兰还换了一身衣裳。 林氏大惊失色:「诗兰?你身上的衣裳怎么换了?」 李诗兰一回头,像被抓了包的小偷,头埋进了胸口,小声唤:「阿娘……」 蔡机从车上探出身子, 朝林氏行礼:「丞相夫人。」 牛车轻微晃动,林氏看清这是个胖胖的年轻人,下意识将李诗兰拉到身后:「你是谁?」 蔡机诚实道:「小子蔡机。」 林氏略一回忆, 想起了此人:「原来是公子机, 小妇人有礼了。」 蔡国虽然孱弱不堪,蔡机母子也因此寄人篱下,但不论怎么说,他是一国王侯的儿子, 礼数还是要的。 「夫人客气。」蔡机回礼, 替诗兰答:「府上大姑娘在宫里不慎迷了路, 偶遇了我娘,夜已深,小子奉娘亲之命送姑娘出宫,好让夫人和丞相不要担心。」 林氏迟疑了一下,诗兰进宫不止一两次了,怎么会迷路呢? 她没有表现出来,朝蔡机福了福,感谢他亲自送李诗兰回来。 蔡机没有多话,亦没想久留,道一句天快亮了,就先走了。 牛车很快调转方向,慢慢走出了这条巷子。 林氏一直望着,再看身旁诗兰一直低着头,心里狐疑更重。 转身,口气忍不住有些严肃:「诗兰,你跟阿娘来。」 李诗兰低着的脸一下变得惨白,提起裙角跟在林氏背后。 巷子里,丞相府邸的大门缓缓关上。 临近拂晓,一丝天光也无,蔡机的牛车独自行走在黑暗里。 他耳朵忽然一动,撩开车窗的帘子探出身,看到从李家墙头掠出一个人的身影。 蔡机赶紧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竹筒,轻轻一拧,将一端放在眼前——瞄准了那个身影。 良久,嘀咕道:「慕容成?」 这个时间,慕容成在这里做什么? 马夫安静地驾车,蔡机把身子缩回车里,对他说:「咱们先不回去,去一趟去孙氏商社。」 李家内—— 林氏从诗兰口中了解了更多细节,但诗兰羞于提公子嘉的事,更不愿意说李燕玉的事,只顺着蔡机的话,含煳其辞说自己迷了方向,误入了蔡机他娘住的地方。 林氏不大信:「你的衣裳去哪了?身上这件是哪来的?」 出了时月的事,让她对这种事异常敏感,非要追问到底不可。 诗兰嗫嚅着说:「女儿慌不择路,将裙子勾破了,身上这件是雁夫人借给女儿的。」 雁夫人,也就是蔡机的娘,蔡侯封号为「声」,人们更常冠上蔡侯的封号,称唿她声雁夫人。 林氏将她从上到下都看了一遍,但诗兰已经重新梳洗过,没被嫡母瞧出什么。 林氏将信将疑,说:「今晚是阿娘不对,顾着你妹妹的事,都忘了你还在宫里。」 诗兰摇摇头不敢答话,头压得很低。 林氏将她拥在怀里,说:「诗兰,你是阿娘最懂事的孩子,但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跟阿娘说,知道吗?」 「比起别的,阿娘更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诗兰颤抖了一下,差点就将今晚的事对林氏和盘托出。 但是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勇气说出来。 第63页 到底她性子太懦弱了。 林氏对诗兰的纠结毫不知情,扶正女儿头上的珠花:「咦?怎么少了一朵。」 诗兰慌张地摸了摸:「许是换衣时,掉……掉了。」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林氏没在意:「好了,天都要亮了,你快回去睡吧,阿娘先走了。」 「女儿送阿娘回去。」诗兰一直将林氏送出院子老远,才转身回去。 阿菊早等在花门边,满脸焦急地迎上来:「姑娘,你一晚上没回来,奴婢都要担心死了!」 诗兰摇头:「阿菊,我没事。」 「看到姑娘平安回来,阿菊就放心了,快让奴婢服侍您抓紧睡一会儿,再不睡天都要亮了!」阿菊推开房门。 「好。」诗兰温顺地答了一声。 「对了,阿菊。」合上门后,诗兰轻声问:「三妹妹……回来了吗?」 阿菊一愣,仔细回忆:「对啊,对门的三姑娘好像也没回来呢。」 因为上次的事,李燕玉和李诗兰虽然还住一个院子,但两方势成水火,尤其是阿菊,真是恨死了对面屋主僕,平时遇到两人也是当没看见的。 「姑娘问对面的干什么?晦气坏了!」阿菊不太高兴,要为诗兰脱下衣裳。 「她今晚啊,指不定攀了哪根高枝儿,正暗暗自喜呢!」 「阿菊,我自己来!」诗兰慌忙拦住她的动作,下意识背过身。 「姑娘?」阿菊意外,终于借着烛光看到她缠着的手,惊唿:「您受伤了!」 「阿菊!」李诗兰急忙摇头,要她小声。 阿菊慢慢揭开她的衣裳,看到了许多伤痕,大惊失色:「姑娘!您……您昨晚到底怎么了?」 「不行不行!」阿菊年纪比较大,一看到这伤就暗叫不好,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 她哭道:「姑娘,让奴婢跟夫人说吧,您到底受了什么苦,要叫夫人和丞相为你做主啊!」 李诗兰拼命摇头,好不容易快忘记的可怕记忆一下涌现了上来。 她压抑了一晚上的委屈像溃堤一般,将头埋在阿菊肩上,终于哭出声:「阿菊……」 .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 李家人是被宦官急促的拍门声吵醒的,门房引他入内去找李丞相,丞相正在更衣。 「怎么了?」李丞相不紧不慢地系上香囊:「慢慢说。」 宦官着急忙慌的,在他耳旁嘀嘀咕咕。 「啪」一声,李丞相的手顿时松了:「死了?怎么会死呢?」 宦官急道:「君上不敢外传,丞相快快随奴进宫吧!」 「快,头前引路!」李丞相顾不上再梳洗,急急忙忙走了。 . 过了一个时辰,时月刚醒。 林氏正在给她打包逃难的东西,时月坐在床上打哈欠,李锦乐在她床边打哈欠。 丫鬟和僕妇们来回忙碌,林氏边指挥边给一双儿女训话:「阿娘写了信给你外祖父,去郑国路途遥远,你们兄妹要互相照顾,知道吗?」 时月打了个哈欠:「好……」 李锦乐也想打个哈欠,刚张嘴就被林氏瞪了一眼:「尤其是你,李锦乐!」 「你是戴罪立功!阿娘就把你妹妹……交给你了。」说着,林氏撇过头,万分不舍。 他把嘴闭上,认真答应:「……阿娘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妹妹。」 林氏擦擦脸:「瞧我,又这样,时月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东西可要带齐才好……」 她总觉得这个也少带了,那个也少带了,看了一圈,还觉得不够,又指着衣柜里:「把冬日的衣裳给你们姑娘多带两件,还有那件月牙白的罗裙……」 时月和李锦乐无奈地对视了一眼,李锦乐摸摸妹妹的头,十分懊悔:「月妹,二哥对不起你。」 如果他当晚没有喝那么多就好了,李锦乐肠子都要悔青了。 时月摇摇头:「这事和二哥没关系。」 这厢还没收拾完,管家急匆匆跑过来,在门外唤:「夫人!夫人!」 林氏回头:「怎么了?」 管家说:「宫里来人了——」 林氏止住他的声音,以为是太子宫来接时月的人,恨声了一句:「怎么这么快……」 谁知道管家说的压根不是这回事,他急切地说:「司寇府的府官大人来了,说大姑娘犯了事,正要捉她去审呢!」 「夫人,您快拿个主意吧!」 「什么?」林氏万分意外,诗兰? 一向乖顺的诗兰? 许是她太惊讶,屋里的丫鬟和僕妇都望了过来。 「继续做你们的事。」林氏掩上屋门,将管家拉到一边:「来的是司寇府哪位大人?有没有说诗兰犯了什么事?」 「是……一位府官,姓张!」管家平时常替李丞相迎来送往,认得来人的品阶。 他又忽然想起天刚亮的时候,李丞相也被急匆匆叫进宫,便把事就对林氏说了。 「奴也不知是不是同一个原因。」 田本是司寇府的最高长官,而这位张生只是其部门一个基层小隶,派他来,意味着事情可能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糕。 林氏心里有数了,让他带路:「走,去前面看看。」 林氏刚走,司寇府的役卒就吵吵嚷嚷冲进了隔壁院子,阿菊的尖叫随后传来:「你们是谁?要带大姑娘去哪里?」 第64页 一墙之隔的时月和李锦乐自然也听到了,后者立马沖了过去。 「银杏,我鞋呢!」时月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隔壁,狭窄的院子里,阿菊将李诗兰挡在身后,十几个役卒将她们堵在角落。 李锦乐及时赶到:「你们是谁啊?」 身穿官衣的役卒回头:「原来是二公子。」 「卑职们奉旨,要请府上大姑娘过去问话。」 役卒们虽然这样说,可手里的铁链「哗哗」作响,没什么可信度。 「二哥……」诗兰无助地喊了一句。 「我妹妹犯了什么错?谁叫你们来的!」李锦乐冲过去拦在诗兰身前,他认出这些人身上穿的乃是司寇府的官衣。 司寇府掌管人命关天的案子,不会轻易出动抓人的。 「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就在这时,时月也赶到了,一瘸一拐走到几人身边:「大姐姐。」 诗兰的情绪一个没绷住,泪眼朦胧:「妹妹,我有点儿害怕……」 「张大人在前头,具体的只有大人们知道。」役卒把铁链扔在李锦乐脚下:「还请二公子,别为难我们。」 「实在是大姑娘犯的这事,把天捅漏了!」 李家人虽然百般阻拦,但司寇府的役卒很强势,很快拷上诗兰,把人带走了。 张生凭藉着李丞相的面子,透露了一句:「似乎是和公子嘉的死有关。」然后一群人就走了。 林氏万分意外:「公子嘉?」 李锦乐也瞪大眼:「怎么可能!诗兰那么弱不经风,让她杀只鸟都费劲!」 「兇手怎么可能是诗兰!」 「公子嘉死了?」时月还想到了另一层,公子嘉是代表鲁国来和卫国签订条约的,结果人死在悼公眼皮子下。 这是外交事故,弄不好两国要打仗的! 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所有人头顶,这时,阿菊忽然走到林氏面前跪下:「夫人,阿菊……阿菊有话说!」 李诗兰已经被司寇府的人带走了,整个家知道她昨晚发生了什么的,只有阿菊了。 她啜泣着把话全说了,包括诗兰撞见公子嘉欺负李燕玉,她大着胆子救了妹妹。 没想到被恩将仇报,李燕玉跑了,公子嘉转而凌/辱她! 林氏听到这,差点两眼一翻晕过去:「这个……这个畜生!」 阿菊继续说:「若不是那位蔡机公子救了姑娘,姑娘现在可能已经……呜呜,呜呜!」 阿菊说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夫人,夫人想个法子救救大姑娘吧!」 愈是事态紧急,林氏愈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指着管家:「快去套车,我要进宫去面见王后,快去!」 「哎!」管家立马去办了。 林氏再顾不上时月和锦乐,摸摸时月的头:「东西都备好了,月儿跟你哥走,娘要进宫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阿菊立马跟上去。 「阿娘!」李锦乐唤了一声,低头看见妹妹若有所思:「月儿,你在想什么?」 「二哥,你能带我进宫吗?」出了这种事,时月不可能只顾着自己离开。 她仔细回想阿菊的话,按李诗兰说,她昨晚和那个蔡机走之前,公子嘉是没有死的。 公子嘉正值壮年,怎可能死得这么随意? 这事肯定不对! 李锦乐摇头:「怎么可能?二哥哪有这本事。」 他看出时月没有走的意思,说:「月儿,二哥今天不能送你走了,二哥得去找大哥,不然兰妹就要被冤枉死了!」 时月点头:「好,二哥你快去吧。」 「你好好在家呆着,听话。」锦乐摸摸她的头,转身走了。 时月像困兽一样转了几圈,转到银杏都来寻她了:「姑娘,你在这干什么?大夫说您要静养。」 时月忽然想起来:「银杏!李燕玉是不是没在家?」 银杏被吓了一跳,点头:「是……是啊,对啊!三姑娘从昨晚就一直没回来呢。」 李诗兰是为了救李燕玉才把公子嘉打了,那这长长一夜过去了,李燕玉这个第三当事人呢? 时月急得骂了一句:「要是能进宫就好了!」 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好气啊! 银杏来拉她:「姑娘,你急也没用啊,奴婢不如陪您去问小竹,这丫头倒是一直在府里呢!」 时月心说也是,拍着银杏的肩:「走!」 家里的下人很多还不知道这事,林氏身边的僕妇来告诉时月,东西已经准备好了,随时能走。 「先不走了,东西先收起来吧。」时月摇头。 后门忽然被「砰砰」拍响,下人跑去开:「来了来了,哪位?」 时月转头望去—— 随着大门被缓缓打开,两队穿着整齐的士兵列在后门外。 赤金和白银抱着剑,怪有侠客范儿的。 他们问:「二姑娘在吗?」 门外,一架华丽的大马车停在路边。 透过车窗的薄纱,时月看见了慕容野挺拔的身姿。 ——有救了! 时月提起裙子跑过去,银杏在背后大喊:「姑娘,您去哪啊?」 赤金没想到无须通传,李二姑娘就出现在了门边,他挂上恰到好处的微笑:「二姑娘,殿下亲自来接你去太子宫了……哎,姑娘!」 第65页 时月跑得很急,差点一头撞在车壁上。 车中,慕容野不悦地望过来:「慢点。」脚受伤了还这样莽撞。 「我想进宫!你可以……送我一程吗?」时月满是希冀地问。 「……」 慕容野和她对视了一眼,朝旁边挪了……一点点位置。 时月麻熘地爬了上去。 . 时月坐在门边,只占了一点点位置。 慕容野指了身旁位置:「来。」 昨日两人闹那么僵,慕容野原以为今日再见,她不会有什么好脸。 没想到李时月意外的主动,这让他心情不错。 时月本想拒绝,但是地上实在太硬了,她果断换了个位置,规矩坐好。 「我姐姐被司寇府的人带走了。」时月开门见山,信誓旦旦:「她绝不是杀公子嘉的兇手!」 「你可以……查清楚吗?」时月试探着问。 慕容野没想到她同自己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有些许不高兴:「嗯。」 「嗯是什么意思?」时月本就急,被他慢吞吞的态度气得不行:「你好好跟我说话吧,我这个人笨,猜不懂你。」 「……」慕容野将她手拿过来:「把脉。」 时月被迫伸着手:「说话,不要打一棍子吱一声。」 「昨日派人送来的安胎药,喝了吗?」慕容野问道。 「……」时月一口气堵在胸口,也不管什么安不安胎药,重重应:「喝了!」 慕容野点头,松开手,正色:「是死了,在宫里一个僻静院子的角落里。」 「清早打扫的宫人发现的,宫中已派人控制住了鲁国使团,此事还未外传。」 时月追问:「怎么死的?死因呢?」 「还在查。」慕容野道:「被发现的时候浑身赤/裸,这里,有伤。」他指了指后脑。 「身边有一根木棍,沾血,应该是兇器。」 「身上有别的伤吗?」时月追问,按李诗兰对阿菊说的,蔡机那一击并没有要了公子嘉的命。 时月快速思考着——最怕的是两人离开后,公子嘉失血过多死了,这可就真说不清了! 慕容野答:「都是一些旧伤,田司寇的意见是,一击致命。」 「一击致命?」时月觉得有些好笑:「我姐姐你们也见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杀了公子嘉?」 「证据呢?」慕容野问她:「此事若让鲁国公室知道,他们不会管你那个姐姐是不是兇手。」 时月卡壳了,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对。 鲁国人需要有人为公子嘉的死负责,更因此有了攻打卫国的藉口。 「惊!」时月忽然想起会验尸的惊:「我向你举荐一个人——他叫惊,是司寇府的令史。」 上次西围里惨案,惊做得就很好,可惜田司寇顾着钻营官场,压根不重视他。 「验……尸?」慕容野咀嚼着对他来说还有些陌生的词。 仵作这工作虽然自古就有,但大多数人觉得不吉利,也就不愿意做。 一般是从事屠宰工作的家族兼职一下,随意看看就能断案。 像惊这种把验尸工作当研究做的令史,可以说凤毛麟角。 慕容野听了时月的描述,敲敲车壁:「白银,去把人带来。」 白银刚要应,赤金抢道:「还是属下去吧,属下见过这位令史。」 上次他就在西围里见识了惊这门手艺的神奇之处,也知道他住在哪。 慕容野同意了,赤金很快骑着马去找人。 这个话题结束后,车内忽然充斥着令人尴尬的气氛。 时月抱着脚痛唿:「哎呀哎呀!」方才一时情急,她把人家衣裳坐皱了,正好藉机离他远一点。 刚才没注意到,拖着这条病腿又跑又跳,时月觉得她真的要残废的。 慕容野撇了她一眼:「伤了就老实点,拿来。」 「什么拿来?」时月不解。 「脚。」 「别——」时月没拦住,被他捞起一条腿搁在膝上,慕容野作势掀她裙子。 「不是这只啊。」时月想缩回来。 慕容野果断扔了手上这只,捞起她另一条腿,看见上面被缠得严严实实:「昨日请大夫了?」 「啊啊!」时月那只好腿磕在地上,当时就麻了:「你……」肯定是报復吧! 这人肯定是在报復吧!报復她昨日扇的那巴掌,肯定是! 这个小气的男人! 慕容野摸了一下她的骨头,大夫手艺不错,只要再养一些日子就好了。 他也就松了手。 时月把裙子盖好,吸了吸鼻子。 两人一阵无话。 濮阳的街景在慢慢后退,慕容野打破沉默:「昨日的事……」 「如果你是因为大哥而可怜我,大可不必。」时月抢先说:「我是非还是分得清的。」 「……」这又关李定邦什么事? 「可怜?」慕容野抓住她的手,不让时月逃避:「李时月,所以负夏那一夜,你打算全忘了?」 负夏? 慕容野目光灼灼,烫在时月脸上仿佛有温度,她终于注意到一个问题——慕容野好像一直在强调他们有过什么。 「负……夏……?」 车轱辘话说太多遍了,慕容野有些不耐烦,手掌贴着时月的小腹:「这孩子,是你与孤的,在负夏,回濮阳的前一夜有的!」 第66页 「你主动向孤索欢的,如今打算全忘了?」 不耐烦的声音一句比一句高,口气中带了一丝丝的怨怼。 他的第一个女人和第一个孩子,居然就给了他这么不好的体验。 「……」时月愣了半天,将太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就他这身体条件——那她以前,还蛮勇的哦? 等等,如果慕容野说的是实话,那她李时月四捨五入,等于抛夫弃子的负心人? 「对不起!」时月果断低头。 摸着自己后脑勺,又有些迷茫:「但我回来后发了三天高热,对你说的这些,全都不记得了。」 「全都……不记得了?」慕容野刚抚平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的手顺势摸上了时月又软又漂亮的长髮,查看她没有外伤——结果当然是没有的。 慕容野眉毛拧得简直能夹死苍蝇∶「无论你记不记得,」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已经到宫门口了。 「孩子和你,孤势在必得。」 说完,他率先跨出马车。 阳光下,巍峨宫门熠熠生辉。 侍卫们齐刷刷行礼∶「参见殿下——」 「……」时月咬牙,心说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原着里,慕容野对李燕玉的执着甚至到了变/态的程度,现在可好,这位幸运儿一下成了自己! 两人以前是如何相处的,时月已经记不得了,但是她现在面对孩他爹是既怂又虚,两人真的可以养好一个孩子吗? 慕容野的背影高大挺拔,时月拖着病腿挪出来:「你等等我呀。」 第28章 028 公子嘉横死在卫国王宫, 被发现时浑身赤/裸, 脑后有碗口大的伤。 悼公天没亮就被宫人摇醒, 听清因为何事后, 直接从床上摔了下来:「天要亡寡人的卫国啊!」 轩辕王后比他冷静, 叫宦官赶紧去召集内阁重臣, 同时通知太子来。 慕容野手腕更铁血, 直接派亲军把还在做梦的鲁国使团全部软禁了起来, 同时封锁一切消息。 密旨一道道传出濮阳城,勒令所有边境部队,做好打仗的准备。 然后, 天就亮了。 进宫后,时月和太子分道扬镳,慕容野虽然知道公子嘉横死,却不知田本这么快就找到线索, 并抓住了『兇手』李诗兰,内阁大乱,他得过去。 时月拉他的袖子:「你信我吗?」 慕容野任她抓着:「孤只信证据, 你去找。」 「找到之前, 你不要让她挨打。」时月求他:「大姐胆子小,屈打成招也不是你想看到的局面吧?」 赤金已经把惊带来了,惊提着放工具的木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 「去。」慕容野让她去:「一日, 孤可以拖到今日黄昏后。」 时月原本黯淡下去的眼被他一句话点亮, 重重点头:「我答应你!」 「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她边说, 边往后退,最后像欢快的小鸟一般,转身朝惊和赤金跑去。 「慢点!」慕容野忍不住斥了她一句。 时月压根没听见,她跑到惊面前,笑着问:「自西围里一别,不知道先生的手艺精进了没有?」 赤金完成任务,刚想回太子身边,慕容野看了一会李时月的脚,眼神示意:「你去跟着她。」 「……是。」赤金点头,目送白银随自家殿下离开,感觉自己失宠了。 公子嘉的尸体被搬到了一处空殿里,上面盖着白绸,天气有些热,里面点了浓重的薰香,外面则有重兵把守。 赤金去沟通,守卫首领有些犹豫:「没有君上的手令,下官不敢开门。」 时月拦住要发火的赤金,说:「是太子让我们来的。」 「下官还是不敢!」守卫很坚持:「实在不是不想通融,而是事关重大,稍不注意下官要脑袋搬家的。」 「这样啊……」时月念叨着,快准狠噼了守卫首领的脖子一下:「砰,你被我打晕了。」 三个人都是一愣,守卫首领迅速反应过来:「哎呀!下官被打昏了!」 然后倒了下去,让开了路。 赤金看得一愣一愣的,还能……这样?? 时月打开门,让惊先进去,转头:「你看我干嘛?出事了有你们殿下顶着呢。」 守卫首领躺着装死,赤金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从人家身上跨了过去。 「咳咳!」时月进来就打开了窗子,屋里的薰香太重了。 惊打开木箱,上次西围里案后,时月让李锦乐给他送些钱,全被他用来置办傢伙什了,足有三十多把大大小小的刀、凿,甚至还有斧什么的。 时月相信他:「先生只管验。」 惊先检查公子嘉的体表,只见他的肌肤呈一种灰败的颜色,尸斑开始连成片,证明其死亡时间超过三个时辰了。 面容倒是还算安详,随着薰香散去,一股淡淡的怪味钻进每个人的鼻子里。 「呕……」时月看不了这个,找了个角落连连干呕。 赤金:「姑娘先出去吧,属下给先生打下手就行。」 时月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能力,还是不勉强了:「那我在门外等你们。」 惊检查了一会儿,抬头问:「这位是什么身份?」 因为怕他验尸有顾虑,赤金并没有对他说公子嘉的身份,只答道:「是一位贵人。」 第67页 惊半信半疑:「你们的人验出了什么结果?」 时月正在门外和躺在地上装死的守卫首领聊天,他听到惊的问话后,说:「被人打破了后脑,一击致死。」 证据是公子嘉后脑的伤,还有地上沾血的木棍。 这是田司寇的判断,就在时月他们来之前,田司寇的人刚走。 「不可能。」惊否认。 随即,更加语出惊人:「他是淹死的。」 淹死的? 所有人都朝惊望去。 . 内阁里,悼公憔悴地坐在上面,任由底下的官员唇枪舌剑。 「你说他怎么就死了呢?」 悼公死活也想不明白,昨天还跟他抬槓的公子嘉,怎么说死就死了呢? 宦官轻轻锤着悼公的背:「君上,您要节哀啊!」 「节什么节哀!他死了寡人恨不能开三天三日好宴庆祝!」 悼公揪着他的衣襟,拼命晃:「可是,他不能死在卫国境内啊!」 底下的官员争得面红耳赤,最冷静的当属三人——田本、公子宁,和最晚到的慕容野。 有不少人都在偷偷看太子的脸色,至于悼公的憔悴,压根没人在意。 慕容野听了一圈他们的意见,开口:「田司寇认为,兇手是李诗兰?」 田本忽然被点到名,精神抖擞:「臣有人证。」 所谓人证,是李燕玉。 田本的人先问了当晚跟在公子嘉身边的武士,武士也知道主子那嗜好有些难以启齿,但公子嘉都被杀了,他们只好和盘托出。 说公子嘉看上李燕玉美色,要他去将人骗来。 这话得到了乐坊不少人的口供支持——毕竟当时李燕玉是在他们面前,被鲁国的人带走的。 就在田本派人去抓李燕玉的时候,她自己出现了。 并且说出了一个令人愤怒的真相——公子嘉骗她去,却有其事,但杀人的不是她! 她的庶姐李诗兰为了救她,被公子嘉绊住了。 因为太害怕,她逃走去求救,后面的事她也不清楚了,不过最后一个和公子嘉在一起的人应该是李诗兰。 田本派人去搜,果然在现场的花丛里找到了一个簇新的头花。 经过很多人辨认,那是当晚李诗兰戴在头上的。 人证和物证都指向李诗兰,田本就指了手下张生去抓。 李丞相不同意这话:「殿下明鑑,臣那女儿是个弱不经风的女子,怎么可能将公子嘉打死?」 公子嘉正逢壮年,就是个年轻小子要和他搏斗,也不敢说一定能胜。 更何况一个女子。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不少官员也不信,坏就坏在公子嘉死在两国谈判的当口,鲁国使团近百人,这消息压根瞒不住多久。 他们要尽快找出兇手,向使团交代——或者,疑似兇手。 慕容野冷笑:「所以你们打算不问事实真相,将人交出去?」 持这股意见的官员两股战战:「臣,不敢。」 太子的新法有关于刑罚的规定,一个案子必须要充足的人证、物证、口供才能定案,三者不可缺其一。 田本问身边的人:「犯人的口供还没下来?」 慕容野的目光勐地射向他:「你们用刑了?」 李丞相大怒:「田大人,你答应过本官不用刑的!」 田本闪烁其词:「本官没有让人用刑,只是叫他们,好好问一问。」 「好好问一问?」慕容野勃然大怒:「若查出来兇手不是她,孤也会让田大人被『好好问一问』!」 「白银,去把人带出来,先行关押。」 白银应声:「是。」 「殿下是铁了心要包庇犯人?」田本一下站了起来:「总不能因为犯人是太子妃的妹妹,殿下就偏心。」 「这样有失公正,臣不服!」 「不服?」慕容野冷笑:「她若不是兇手,孤何来包庇之责,倒是田大人急着盖棺定罪,急了些。」 原只是一句呛田本的话,没想到田本一愣,下意识朝旁边看了一眼,缓缓坐下。 「那臣就等着,等着看她是不是兇手。」 这里君臣吵架,门忽然被推开,报信的人大唿:「不好了,鲁国使团不知从哪得到了消息,现已聚到宫门外了!」 悼公发出哀唿:「呜唿!康叔救救卫国!」 慕容野腾地一下站起来:「死掉的人救不了卫国。」 「百官听令——」 「是。」内阁所有人空前团结,连公子宁都慢悠悠站了起来,表示愿意听太子的。 「大司马,带人将驿馆包围起来,请鲁国使团所有人入宫,说有关公子嘉的事有进展了。」 「不来的也可以,原地软禁,使团的一只蚊子也不能让他们飞出濮阳城门。」 慕容野神情严肃:「丞相、公子宁、大司寇和其余众官,陪君父去见他们。」 悼公忽然被点到名字:「寡人也去?去了说什么?」 「这事交由太子全权处置行不行?」悼公不想去面对如狼似虎的鲁国使团,更怕一个不小心,卫国灭在他手里。 那他就是公室的罪人,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君父。」慕容野跨上台阶,看着胆小如鼠的悼公:「您是卫国的国君。」 悼公做这个国君是中途出家,被赶鸭子上架的,他看着儿子的脸半天,心一横:「那好,寡人去!」 第68页 如此豪言壮志,众臣的希望都被点燃了。 可他立马苦了脸:「寡人去了说什么啊?」 「随意说,照事实说。」慕容野道:「儿臣陪君父一起去。」 悼公看着高大的儿子,心中多了一丝安定:「好,好。」 他望向所有臣子:「走,随寡人去会会他们!」 . 前头豪言出征,时月这里,所有人都被公子嘉的死因惊呆了。 「淹死的?」时月问。 公子嘉被发现的时候赤/身/裸/体,但髮髻完全是干的,从他被发现到现在,也就过去了两个时辰,如果死在水里,是无法这么快干透的。 惊摇头:「不是。」 「他是被淹死的,但不是在水里被淹死的。」 这话相当拗口,所有人都没听懂,惊急得跺了两下脚,一把扯过赤金的袖子掩在自己口鼻上:「他这样淹死的!」 赤金举着手:「先生,这是捂死的。」 时月有点懂了:「被湿的布,捂死的?」 古代刑罚里,有一种叫做「贴加官」,也叫盖帛之刑,就是用透气性很差的纸或布沾湿,一张张贴在犯人脸上,直到他们窒息死亡。 惊用力点头,终于有人懂他在说什么了! 「他的口鼻中全是水,如果能让小人剖开他胸腹,看看肺,就更加确定了。」 淹死的窒息和捂死的窒息是不一样的,前者肺或气管里会积水,后者则完全没有,区别非常明显。 「不不不!不行!」赤金摇手阻拦:「你不能切开他!」 这是公子嘉,不是什么平头百姓,若他们敢把人切了,鲁公非把他们切了不可! 时月问惊:「如果不剖,先生提出强有力的证据吗?」 「这……」惊犹豫,摇头:「剖最简单,证据最硬,也最直观。」 时月退而求其次:「如果是反驳田司寇的定案呢?」 田本认为,公子嘉是被木棍打死的,李诗兰是兇手。 而时月进宫前以为,公子嘉或许是失血过多而死,或者赤/身/裸/体躺了一夜,被活生生冻死的。 但惊验完尸,发现公子嘉是少量溺水窒息死亡! 那就意味着在李诗兰走后,有人来过,并且用『盖帛之刑』杀了公子嘉! 公子嘉的死,稍不注意就会挑起两国战争,这个人的用心简直恶毒啊! 惊回答时月:「反驳大司寇是很简单的。」 他翻动公子嘉的尸体,露出伤痕累累的后背,手臂和大腿:「他死前,挣扎得很厉害。」 时月并没有看到,但赤金看到了,他顺便检查了公子嘉的手脚,发现都有被摁住的痕迹。 「活着受的伤,和死后受的伤,是不一样的。」惊指着这几处擦伤,上面有碎石、泥土、草叶之类,还有一些血痕。 「造成这些擦伤的时候,他的血还在流。」 也就意味着,公子嘉是被人按在地上,用湿布活活闷死的! 时月觉得案子已经很清晰,可以交差了。 「惊先生,你愿不愿意去作证。」时月问他:「去卫公面前,去所有的朝臣面前,说出你验尸的成果。」 「不让田司寇冤枉好人,并且帮卫国渡过这一难。」 如果能成,惊将咸鱼翻身,让这个一直被人忽略甚至歧视的职业,受到该有的重视! 不仅如此,如果抓到兇手绳之以法,还能解卫国这一劫! 惊瞪大双眼,进宫已经是他这辈子做梦都不敢梦的事了,他……他居然还能去那些大人们面前,说出自己一直在坚持钻研的事吗? 赤金点头:「殿下一定很赏识先生!」 这个国家太弱了,慕容野求贤若渴,但卫国还是缺人才啊,缺任何一方面的人才! 惊被说服了,终于点头:「小人可以试试!」 . 鲁国使团,一行八十七人。 除了公子嘉外,最位高权重的是季肥,出自三桓之首的季氏。 鲁国这个国家有点意思,鲁公并不是最高话事人,国家实际上掌握在三个家族手里,分别是季氏,叔氏和孟氏。 由于这三家都是桓公之后,所以也叫『三桓』。 三桓其中,以季氏为首,这位季肥是季氏这一任的家主,他庶出,杀嫡弟上位,人狠。 时月在去的路上,被赤金科普了一顿关键人物。 她缓缓点头,这位季肥不太出名,但是他老爹名气挺大,活着的时候把孔先生赶出了鲁国,令他週游了十几年。 这个时月还是有点印象的。 季肥一脸兇相,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悼公在位子上坐立难安,时不时拿小眼神瞟自己的太子。 季肥很快明白,今日殿上,他唯一的对手只有卫公身边的那个年轻人。 「敢问卫公,敝国公子嘉昨夜入宴后,一直未能平安归来,他人呢?」 悼公含煳其辞:「或许,是喝醉了?还不到中午,没醒嘛……」 季肥可不会听悼公和稀泥,他已经得到了确凿消息,公子嘉死了。 「砰!」一声,悼公吓了一跳! 卫国的官员都吓了一跳! 「老夫听说,公子嘉已经死于非命?」季肥阴沉着一张脸,终于开始了他的发难。 悼公不知所措啊,人是死了没错,但要不要告诉你呢? 第69页 季肥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此事为真?」 悼公唯唯诺诺的样子,无形中印证了这个事实。 「大胆!」 「尔等小国,怎么敢谋杀公子嘉?」 他的怒火舔着悼公的头顶烧过去,逼得慕容野开口:「季大人,谋杀公子嘉这顶帽子,卫国不敢接!」 季肥冷笑:「卫太子已然监国之姿,老夫该提前道一声,恭喜了?」 这话要是换一个猜忌心重的君主,慕容野事后可能会被穿一下小鞋。 但悼公此生最自豪的事之一,就是他这根劣竹生了慕容野这颗好笋,不仅没生气,反而有点美滋滋。 慕容野顶了回去:「不比季大人,听闻鲁国孩童只知三桓,只唱三桓而不知公室,孤初听闻时,当真讶异。」 三桓加起来顶两个鲁国公室,在列国间不是秘密,但不意味着他们功高盖主的名声好听。 季肥一摔袖子:「我不与你黄口小儿争辩,公子嘉好好地走进了卫国王宫,却落个横死的下场,此事若不能给鲁国一个交代,你卫国上下——」 「就通通给公子嘉陪葬!」 话毕,鲁国使臣全沸腾起来:「对!给我们公子陪葬!」 「把我们公子的尸身交出来!交出来!」 「交出来!」最激进的一人,忽然朝上面扔去一个青铜爵,沉重的爵擦着悼公脸旁过去,差点把他打晕。 就在此时,白银悄悄走上来,在慕容野耳边说了什么。 慕容野犹疑,点头:「好,让他们准备。」 「是。」白银退下去。 借着悼公差点被打伤的契机,双方中场休息。 内阁里,悼公拉着儿子的袖子:「太子,你,你有解法了吗?」 慕容野不语,大臣们都在擦汗忧虑,唯有田本接了一个小官送来的东西,他和老师公子宁商议过后,直直朝悼公和太子赶来。 「有消息了!」田本举着手里的羊皮:「君上,臣有新的证据了!」 「什么新证据?」悼公像捉住一根稻草。 「是动机!」田本大声说:「杀人的确实不大可能是李家大姑娘,殿下也说了她一介女子,压根不是公子嘉的对手!」 悼公嫌弃他:「这话太子都说过几遍了,你的新词就是这个?」 「杀人的另有其人,李家姑娘是帮凶!」田本言辞凿凿,展开羊皮卷:「是质子机!」 「下官的人在声雁夫人住处搜出了李姑娘昨晚穿的衣裳,质子机也已承认,他昨晚确实一整晚都和李姑娘在一起!」 悼公一时没想起来这个陌生的名字是谁:「质子机?」 「质子机?」殿中有人也问了一遍。 李丞相听见这话,大声斥责田本污衊李诗兰名节,什么叫一晚上都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赵奉常扒开同僚们走过来:「田大人刚才说,质子机?」 「对,对了,若下官没记错,质子机拜在赵奉常门下,是赵兄的学生吧?」 赵奉常一惊:「是,是下官的学生没错,但是……」 蔡机是蔡国的王孙,常年在卫国为质,他若是为了母国杀公子嘉,挑动卫鲁两国战争,令蔡国渔翁得利……虽然勉强,也不是说不通。 更何况见过蔡机的人都知道,他长得又高又胖,足以杀死公子嘉。 慕容野拍板:「请鲁国使团的人再过来,与质子机当面对质!」 歇了那么一小会儿,这三堂会审又开庭。 这回多了质子机。 卫国官员大多知道这人,但没见过,上了年纪的官员会说:「质子机啊,与声雁夫人十五年前来卫国为质,至今蔡侯也无接他们回去的意思,想是自顾不暇,放弃了!」 蔡机是自己来这的,在他听说了李诗兰被抓以后。 李诗兰这姑娘真的很蠢,受了几遍刑也没把他供出来,听说后来卫太子的人把她带走,才免了皮肉之苦。 蔡机站在大殿里,双手搭在腰间玉带上,勒出了圆圆的两层肉。 人很快齐了,田司寇陈述完所有的话,鲁国的季肥说:「田司寇的意思,是这小子杀了公子嘉?」 蔡机摇头:「我没杀他。」 田司寇大喝:「你没杀他为何出现在那?」 慕容野开口:「田司寇,听他说。」 蔡机说:「昨夜我参加完宫宴辞别老师,回去时路过那里,听到了女子的唿救声。」 声雁夫人住得很偏僻,要从举办宫宴的地方回去,确实会经过那个地方。 接着,蔡机把他如何看到公子嘉兽行,以及如何从他手里把李诗兰救出来,老老实实说了一遍。 季肥有些尴尬,公子嘉的行为确实很禽兽。 蔡机提到了一个人——李燕玉。 「那姑娘是为了救她的妹妹,才落入公子嘉魔爪的。」 在场的官员无不唏嘘,有感嘆李诗兰大义的,有唾弃公子嘉禽兽的,最震惊的莫过于李绰,他张了几次嘴,懊悔充斥了心头。 「老夫没功夫在这听你的花言巧语!」季肥耐性尽失。 「你刚才说,你用拿木棍击打了公子嘉,才救下那个姑娘?」季肥/逼问他。 「是。」蔡机坦荡荡。 他同时也说了,公子嘉在他到之前,就被李诗兰打伤了。 田本找到了表演机会,站起来大声说:「一定是你们两次击打公子嘉,才活生生把他打死的!」 第70页 配合其他人的证词,简直严丝合缝,有理有据。 「君上,我们可以定案了——」田本朝悼公请命。 季肥皱着眉,总感觉哪里不对。 「定案?定案?」悼公下意识看嚮慕容野:「太子,可以定案了吗?」 「等——等——」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拍板结案,让蔡国替了他们这一灾的时候,殿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慕容野单手理了理领口,坐直身子。 「谁说他是被打死的?」来人推开沉重的殿门,声音清晰有力。 慕容野看清李时月的打扮时,额角的青筋一浮。 时月换上了破案专用的男装,摇着扇子,笑:「小人时二,见过列位大人。」 「公子嘉是被淹死的。」 「现在还不能定案!」 第29章 029 「时二?」 「时二是谁?」 殿中有一瞬的寂静, 大家热烈地讨论起这个陌生人来。 李丞相看清时月脸之后「唰」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你……」 「丞相。」慕容野淡淡开口, 堵住了李绰的嘴:「时先生, 是孤请来的。」 李绰看着女扮男装的女儿, 噎了半天, 只好缓缓坐下:「……是。」 季肥看了一眼:「老夫还以为卫太子请来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结果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时月转向季肥的方向:「季大人, 你在看不起我吗?」 季肥叫她问得一呆。 位高权重久了, 与年轻人说话就免不了阴阳怪气和敲打, 被训的人哪怕不快,面对尊长也只能唯唯诺诺,季肥已经很久没被顶过嘴了。 「还是您刚才没听见?小人刚才说公子嘉死——因——蹊——跷——」时月恨不得趴在季肥的耳边, 说得再大声一点:「这案子还不能定。」 季肥:「……」他又不是聋子,这么大声干嘛! 慕容野看着她单脚站立的姿势,朝内侍低语:「赐座。」 「不必了。」时月拒绝:「小人尽完本分就走。」 她三击掌,赤金带人把公子嘉的尸身抬了上来, 就放在大殿中央。 「这是……」鲁国官员一时不敢接受。 赤金答:「公子嘉。」 季肥老脸顿时一白,跌跌撞撞走过去,揭开一个角, 接着悲鸣:「呜唿!公子嘉——到底是谁这么胆大, 敢杀了他?」 时月将站在角落的惊拉出来,对众人道:「这位惊先生,是验尸方面的专家,太子殿下……」 时月朝高处的慕容野望了一眼。 然后对季肥说:「殿下对公子嘉的死万分重视, 清早就特意亲自驾着车, 去请惊先生来验尸。」 慕容野早上确实出去了, 却不是去接惊。 但时月这半真半假的话,顿时为太子竖了一个礼贤下士的好形象。 不仅如此,卫国王室对案子如此重视,无形中也讨好了季肥这群人。 季肥悲痛之下,朝卫太子抬了抬手:「多谢。」 慕容野一副全盘接受赞誉的欠揍样,微微颔首:「季大人客气。」 卫国官员全用一种欣欣向荣的姿态望着他们太子——是卫国在经了四五代昏君后,终于迎来翻身曙光的那种欣欣向荣。 「既然是验尸?」季肥转向时月:「验出了什么结果?」 接下来就是惊的舞台了,时月退到一边,向他递了个信任的眼神! 「您请看。」惊朝季肥行礼,深吸一口气,一把掀开了白绸—— 「嚯——」百官震惊。 悼公捂住了双眼:「别别别让寡人看这个!」 大殿上展示公子嘉的尸体确实不太好,宦官们只好临时竖起木架,用三面草蓆遮挡,季肥不怕这个,他随惊入内。 百官都好奇望着,惊的声音从草蓆后传来:「大人请看,他后脑的骨头完整,没有被击碎。」 「这伤看起来虽然重,却要不了他的性命。」 田司寇说公子嘉是被打死的,如果头骨没碎,皮外伤是不足以致命的。 季肥随着惊的动作,查看了公子嘉的后脑,头骨确实完好无损。 「他也不是流血过多身亡——你看这身上这斑,若是失血而亡者,尸斑很淡。」 时月在外面补充道:「那是因为身上的血都流光了,尸斑就会淡。」 随后,她望向田司寇:「这就要问一下,最早到那边的司寇府——地上的血多吗?」 蔡机摇头:「听说不多。」 确实不多,但田司寇不喜欢他开口:「质子机是如何知道这种机密的?」 质子机?时月望向不远处胖胖的年轻人,心说原来他就是质子机。 蔡机笑着赔罪:「是小子听宫人们说的。」 「惊先生继续。」他朝草蓆方向。 惊掰开公子嘉的嘴,继续给季肥讲:「他的口鼻中全是水,还有压迫的瘀伤……咦?」 季肥低头看去,原来是惊在公子嘉嘴里发现了一根纱线,红色的。 「这是何物?」季肥不懂。 惊举着这根线看了会,将它仔细放在一边的银盘上。 继续说:「他是被人按在地上,」另一手举起袖子掩在脸上:「用湿布,捂死的。」 「而这根线,应该是他挣扎的时候不小心吃在嘴里的。」 第71页 季肥连连后退,万不能接受公子嘉,居然是这么个憋屈的死法! 「有人杀了他?」季肥瞪大双眼,问惊。 惊点头,随后为公子嘉盖上白绸,走出了草蓆间。 时月拉他,小声:「先生,那线给我看一下。」 惊将银盘拿出来——丝线呈大红色,纺得比较均匀,非常细,最大的特点是上面一截红一截白的。 蔡机凑上来看,轻声说:「这是印染的布啊。」 「印染?」时月跟着重复。 「经过了印染,才会一截红一截白。」蔡机虚点了一下银盘上的线:「它原本应该在一块花纹上。」 声雁夫人擅织染,轩辕王后欣赏她的手艺,这也是蔡机母子俩改善生活的主要依靠,所以他从小对这方面耳濡目染很多。 时月眼前一亮,这可真是瞌睡迎来了枕头——只要找到昨晚穿这款印染布的人,就等于找到方向了! 「是谁杀了公子嘉?」 季肥质问在场的人,尤其是悼公和太子。 田司寇不急不慢说:「就算他不是被打死的,难道就不能是蔡机和李诗兰对公子嘉,施了『盖帛之刑』么?」 蔡机大大方方张着双手:「小子身上便是昨晚穿的衣裳,田司寇今早不是从我娘那取走了李姑娘昨晚穿的衣裳吗?」 「我俩的衣裳都不是用印染布裁的!」 「这……」田司寇快速思索着应对的话。 最后气焰已经快没了,也要补一句:「就不能是你二人随身带的布?」 「田司寇,你要想清楚再答啊。」时月看向他。 将其上下打量:「身为卫国最高的刑罚长官,您说话要讲证据的呀!」 「嗯。」慕容野淡淡地应了一声,一副给李时月撑腰的样子。 田司寇不得不低头:「是本官愚断!」 证据摆到这,已经洗脱了蔡机和李诗兰的嫌疑,悼公当场宣布了释放二人,李丞相立马站起来,去接女儿了。 但是公子嘉的死还是没下文。 慕容野看着季肥,说:「还请季大人和鲁公,给卫国一点时间。」 他的口气缓和了许多,显得不那么咄咄逼人。 季肥今日大开眼界,也不再为难:「好,老夫就再给卫国十日。」 「十日之后,使团会护送公子嘉的灵柩回国,届时如果没有令鲁国满意的结果,两国之间……便不再由老夫说了算!」 慕容野与他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 时月跑去接李诗兰,她虚弱地被阿菊架着。 她当时就生气了:「他们打你了?」 诗兰虚弱地像随时会昏过去,她轻轻摇头:「是……是我没有说实话。」 她觉得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公子机拖下水,熬得万分痛苦也不曾将他供出来,最后还是蔡机听到消息,主动去了司寇府。 李诗兰问:「恩公……恩公他没事吗?」 时月咬牙切齿说:「他没事!你……」 她恨不得把李诗兰脑壳敲开,看看她到底在想啥。 瞒而不报有时候才会耽误案情好吗? 「妹妹别生气,我……以后不敢了……」李诗兰都快把头埋进胸里了。 阿菊擦着眼泪说:「今天多亏了二姑娘,不然姑娘这回恐怕……以后阿菊天天去给二姑娘做活儿!」 李家的牛车来了,时月帮阿菊将她扶上车:「我院子里还缺你一个呀?还是把你们姑娘照顾好吧!」 诗兰因为伤只能趴在车上,她问:「妹妹……不一起回家吗?」 时月也想回去啊! 赤金和白银守在不远处,一副您敢走,我们就敢跟您一起走的架势。 时月摇头:「我晚一些吧,姐姐先回去看大夫。」 诗兰望着她,点点头:「今天多谢妹妹,你一定早些回来!」 「好。」 车夫慢慢调转方向,李家的牛车渐渐远去了。 时月望了一会儿,回头看到李丞相板着一张脸:「嘶——!!!」 这张拉得老长的牛脸,差点把她吓流产! 「您……您干嘛吓我?」 时月后退了好几步。 因为把牛车给大女儿坐了,李丞相准备走路回去,临回去前,他在宫门口遇见了二女儿,想顺便说几句话。 「你……」李丞相憋了半天:「今早为何不走?」 他看到了不远处的太子宫侍卫,两人明显在蹲时月,联想太子往日种种的不羁行为,李丞相觉得他不是个好女婿。 「……」 时月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李丞相,问他:「大姐出了这种事,女儿要是走了,得被您抓回来骂不忠不义、冷血无情吧? 这是上次李丞相骂她的,时月可记仇了呢。 李绰脸上红红白白的,憋了半天:「走,跟为父回去!」 「干嘛呀,干嘛呀?」时月被他拽了几步,脚压根支撑不住,一跳一跳的:「女儿这还忙呢,需要去惊先生那看一下,晚一些……我自己回去吧。」 哪怕她要回去,也不是跟李丞相回去啊! 一想到两人在濮阳街头熘达的场景,时月都要窒息了! 李丞相黑着一张脸,终于把话问出口:「你是不是一直在怪为父,从前冤枉你很多次?」 「是。」时月一点都不打算为他保留面子 第72页 随后举起手:「不过——我大人有大量,不在意这个。」 李绰是那种怎么说呢,古板到令人咬牙切齿的人,大义灭亲举旗者。 所以他误会时月的时候骂时月,揭开真相后骂燕玉、骂兇手、骂慕容成,听说以前急了,连慕容野也骂过! 时月觉得没必要和老愤青计较,容易把自己气着。 「您还是回去跟阿娘赔罪吧,那一巴掌下去,整不好容易回娘家。」时月一个胳膊倚在栏杆上,苦口婆心道。 李丞相看不惯她这流里流气的样子,眉头一皱:「你这个样子,成何体统?」 「您又来了。」时月才不要听他说教,一瘸一拐走了:「顺带替女儿告个平安,我没事的。」 走出去不远,赤金和白银迎了上来,还有早准备好的肩轿。 赤金态度还挺热络:「殿下等您许久了。」 . 时月本来想先去见惊,但是赤金死活不让。 双方交涉了许久,时月差点从肩轿上跳下来,才换得他一句:「好好好!属下亲自送您去!」 不过他随后问:「您躲什么啊,殿下又不是洪水勐兽。」 时月不是怕慕容野,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白天有正事还好,到了这会儿,免不了该提一下把两人捆在一起的纽带——孩子吧? 时月还没想通,果断选择了逃避。 惊被临时安置在一个偏殿,没想到蔡机也在。 时月推门进去,俩人正在研究那根线。 蔡机擦擦脑门上的汗:「我觉得要请懂行的人来看。」 「咱们不懂这个。」 外行看是一根线,但内行来看,他们就可以分辨出原料、纺织工具、纺织人技术,甚至用来织染的颜料、产地等等。 时月愁了:「可是,谁内行呢?」 蔡机和惊对视了一眼。 一个时辰后,林氏、轩辕王后,连带蔡机他娘都被请到了一处。 三人身份不同,年纪不同,但有一个共通点——都擅长女红、还有纺织之类。 声雁夫人年纪最大,她穿得很质朴,长得也很普通,但气质淡然,她说话的声音温柔有力,犹如与幽静山泉相伴,怪舒服的。 轩辕王后一如既往地喜欢金灿灿的东西,林氏则拉着时月上下查看了好几遍。 「民女斗胆请王后娘娘、声雁夫人和阿娘来,乃是为了公子嘉的死因。」时月直击重点,让惊把银盘端上来。 圆圆的银盘里,躺着细如髮丝的线。 轩辕王后擦擦眼,太细了,差点没看见! 「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种什么布吗?」时月问她们,如果她们能看出更多的线索就好了。 若是按现代的法子,剪点样品处理一下,往仪器里一送,植物的八辈儿祖宗都能查出来! 但这里什么都没有——科技果然还是第一生产力啊! 轩辕王后看了一会,拿金簪尖轻轻将它挑起,贊道:「这人的手艺很好哩。」 线细,就意味着每个方寸之间用线多,织造难度高,不是一般妇女能做的。 林氏同意这话:「想来,这方布一定密实、而且很厚。」 三人都同意这一观点,时月也觉得对,透气性差的布才能轻松把人闷死嘛! 「至于这织染……」轩辕王后没有头绪,把银盘推给另两人看:「本宫不擅织染。」 声雁夫人接来看了看:「这看着,像是用花板印染出来的。」 「花板?」时月不懂。 声雁夫人从腰上取下一串东西,展开其中一个给时月看:「就是这种东西。」 花板,是两块雕着镂空花纹的木板,用来印染花纹,声雁夫人腰上的是个缩小版,而真正的花板非常大。 使用时把原布紧紧夹在木板中间,浸入染缸,染料经过镂空处染色,而不镂空的地方就留白,于是就形成了花纹。 「花板印的布,花纹边缘干净,不渗不晕。」声雁夫人用簪子尖儿指着线上红白交界的地方。 色彩分明,确实没有晕染。 轩辕王后明白了:「本宫立马让人去查,看看昨晚宫宴上,都有谁穿了花板印染的红衣!」 时月重重点头,朝王后行了一礼:「多谢王后娘娘!」 轩辕王后摸着鬓边的金钗:「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 时月的笑容当时就凝固在了脸上,干笑着转过身,朝声雁夫人和林氏也行了一礼:「也谢谢夫人和阿娘。」 林氏拉着她的手,小声问:「一会跟娘回去么?」 声雁夫人弯了弯身子,算是回时月的礼,然后朝王后告一声退,同儿子蔡机先走了。 轩辕王后看着时月母女,说:「不如,月儿就留下陪本宫一晚吧。」 时月背后一僵,好想拒绝她哦。 轩辕王后捏着金手镯嘆气:「本宫这辈子啊,也没能有个女儿,好容易有个可心的……」儿媳妇三个字被她含在嘴里,迟迟没说出来。 林氏眼含担忧,王后乘胜加了一句:「还是月儿想回太子宫,那母后也不打扰你们年轻人,哦呵呵呵……」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 时月一嘆气:「阿娘先回吧,月儿在宫里面没事的!」 轩辕王后客套地留林氏用膳,林氏当然识相,看着女儿恋恋不捨地走了。 第73页 时月转身面对王后,无奈:「您有话对我说呀?」 不然干嘛非把林氏支走? 「来。」轩辕王后朝她招手:「扶着本宫走。」 时月上前让她搭住了手,慢慢朝外面走。 凑近了看,轩辕王后头上的金簪更加闪亮了,这个时代的工艺或许差了点,但样式和花纹都很特别,真是别有一番韵味。 赤金和白银守在门口,想带时月回去復命,没想到把王后等出来了。 轩辕王后流露一点胜利的姿态:「太子啊,让他等着吧。」 「月儿,我们走。」 时月虚扶着王后,心情忽然美好起来了。 王后虽然不是很熟,但好像挺容易相处的,最重要的是,她可以不去面对慕容野了! 赤金和白银看着两人的背影半晌,白银拐了拐他:「怎么办?」 赤金:「我哪知道怎么办!回去告诉殿下啦。」 慕容野正在书房里刻竹简,闻言冷哼:「不回来就不回来,孤求着她不成?」 一个时辰后,原本早该刻完的法条迟迟没有完成,他又冷笑:「那般不守规矩的人,入了母后的宫还能齐整出来?」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刻刀被狠狠掷在地上:「摆驾!」 . 时月正在被轩辕王后填鸭式餵饭。 「尝尝这个,厨下做的药膳。」轩辕王后让宫人递过去一个陶盅,扑鼻一股浓重的中药味。 时月刚尝了一口:「好……」 「鲫鱼汤,宫中老嬷嬷说有益母子平安的。」又一盅推过来。 「对对,还有新下的醢酱,河鲜做的,鲜得很。」 每样东西基本只吃一口,立马就被换了一样,时月隔着老长的桌子,朝王后喊话:「您准备的太多了!我吃不了。」 轩辕王后优雅地喝了一爵酒,看着时月吃饭十分满足:「这有什么吃不了的,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多用点,呵呵呵呵。」 时月真吃不下了,朝宫女摇摇头。 宫女却是奉了命,劝道:「您再用几口吧?」 时月真的不想吃了,脑瓜一转,忽然捂着肚子:「哎呀!」 「吃杂了,不太舒服!」 轩辕王后一惊,立马放下了青铜爵:「月儿,你怎么了?」 恰在此时,门外的宫人通禀:「太子殿下到——」 随着宫人层层落落的请安声,慕容野一脚跨进门,随即看到了满桌珍馐,以及李时月捂着肚子「哎呀」叫不舒服。 轩辕王后腾地站了起来:「太、太子?」 时月这个腰还没打直,身旁的宫女立马叫慕容野一推,满身戾气:「你给她吃了什么!」 「殿、殿下?」宫女被推得一个趔趄,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奴婢没给姑娘吃什么呀……殿下、殿下饶命啊!」 慕容野冷目:「来人!」 「等一下!」时月急忙抓住他的手:「误会!她没给我吃什么!」 慕容野低头看了她一眼,再扫视这一满桌的大盘小盅。 「真的没吃什么,我只是吃不下了而已!」时月抓着他的手,急声解释:「真的真的没有!」 「谎话连篇!」慕容野低声骂道,拦腰将她打横抱起来,地上的宫女总算逃过一劫。 临出门前,他对王后说了一句:「母后备膳前叫太医先看看为好,这桌上的很多东西,她现在都不能食。」 「太子!」轩辕王后急得叫了一声,但慕容野头也不回的,抱着时月走了。 刚才还热热闹闹的吃饭场面,顿时就冷情下来了。 轩辕王后请来了牛老太医的孙女,牛姑娘看完后说:「这桌上的很多东西,那位姑娘确实不能吃,譬如这熬当归的鸭汤,那味蟹做的醢酱。」 「当归活血,蟹则性寒,都是伤胎的。」 「那……本宫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轩辕王后目瞪口呆,忽然懊悔无比。 她从未生养过,不知道有孕的女子这个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吃,只当这些都是滋补的好东西。 牛姑娘宽慰她:「还好每样东西就吃了一口,娘娘宽心,不一定会有事的。」 第30章 030[捉虫] 时月躺在太子宫的床上, 做了一个梦。 梦见来这里的前一晚, 她在通宵看小说——看的情节正好进行到女主李燕玉杀掉了反派慕容野的女儿, 将她施了炮烙之刑。 小小的身子烧得焦煳。 她还记得当初看到这里时一阵毛骨悚然, 念叨了一句「这到底谁是反派啊?」就按熄了屏幕。 慕容野的女儿? 时月脚一蹬, 突然梦里醒了过来! 入目是宫殿的穹顶, 黑漆作底, 画着暗红色的花纹, 卫国迁了三次国都,现在住的宫殿修成不过几十年,还很新。 殿里很安静, 伺候的人都出去了,时月望着望着,用胳膊挡在眼前——慕容野的女儿? 不会是她肚子里这个吧?? 原着并没有提到小孩的娘是谁,加上时月此前与慕容野没什么交集, 还以为他会按照发展和李燕玉好上。 万万没想到啊——时月捂住脸,她那晚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啊…… 怎么会,一点都想不起来呢? 头脑风暴了好一会儿, 脑海里不停交织着原着里破碎的情节, 时月忽然不动了。 第74页 然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了起来—— 她想到了一个细节,一个很明显,却一直被她自己忽略的细节! 「哈?」时月惊疑, 拍打着自己头:「你还真一孕傻三年了不成?」 又在脑海里组织了几个细节, 时月立马翻身下床, 结果不小心打碎了桌上一个瓦罐。 「啪嚓!」 里头好像盛着什么酒液,碎片和酒液当时就溅了她一身! 还有几颗冰凉凉的东西,滚得满地都是。 「啊呀!」时月掸着裙子。 嫌弃道:「他干嘛将酒放在床边啊?酒鬼吗!」 酒不酒鬼的她也顾不上了,拍干净裙子朝外走去。 隔壁书房亮着灯,殿门忽然被人一推—— 随着微凉的夜风吹进来,时月探头探脑:「原来你在呀?」口气带着一点讨好。 傍晚,慕容野将她从中宫带回来,但时月那时一心想躲着他,两人相处得有点不愉快。 后来他将屋子给时月睡,自己去了书房生闷气。 没想到不过几个时辰,那人又推开自己的门,声音清脆高扬,还带着一丝丝讨好。 慕容野气还没消,连头都没抬:「有事?」 时月提着裙子走进来。 这里是太子的书房,进门就是几十个高高顶到穹顶的书架,上头摆满了竹简,扑面而来一股歷史的气息。 慕容野正在灯下刻新修的法令,他的十指修长有力,竹屑随着动作纷纷掉落,画面还挺赏心悦目的。 「我想去一个地方,你能带我去吗?」时月趴在他桌头,满脸希冀。 半个时辰后,乐坊门口出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准确说,是时月鬼鬼祟祟,慕容野大大方方站在门口。 「你不要站那么直!」时月拽他,这人怎么一点当贼的基本素养都没有呢! 一会被巡逻的守卫发现怎么办? 慕容野:「……整个王宫都是慕容家的,孤为什么要躲起来?」 时月:「……」好像也对哦。 「我那天见慕容成之前,在这见过李燕玉。」 时月说的是,她在花园里找慕容成退婚,结果被慕容野撞见那时候。 都怪后面事情太多,她硬是没记起来——那日李燕玉的舞裙就是一条白底红花的裙子! 这裙子原本是李诗兰的尺寸,后来林氏叫人改小了给李燕玉穿,裁缝来家里的时候,时月见过几次。 印象中那裙子的布料偏厚,版型挺括。 深夜的乐坊十分安静,里面摆满了各种乐器和表演用的东西,杂乱无章。 时月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放衣裳的柜子,再一看,上面居然有人名标籤! 没有「李燕玉」的,但是有「李诗兰」的,外面挂着一把小锁。 时月刚想找东西撬开它,身后的慕容野伸来一只手,像将她揽在怀里一样。 慕容野捏住它,轻轻一用力——薄薄的铜锁顿时就变形了! 「……」时月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他的手,赶紧打开柜子。 那条裙子还在,白底红花,很是精美。 时月上下翻看——她之前从未把怀疑的目光放在李燕玉身上。 但那个梦重新唤起了时月对原着的印象,李燕玉啊,她可……不是什么好人啊。 「找什么?」慕容野开口。 「没有?」时月嘀咕道,神情充满了不敢置信:「怎么会没有呢?」 裙子是簇新的,连穿的痕迹都少,更别说时月想找到的线头了。 时月不相信地翻看了很多遍——难道她想错了? 慕容野看了一眼柜子上的竹牌:「你那个姐姐的衣裙?」 「原本是她的,但后来改小,给李燕玉穿了——」时月烦躁地说,把衣裳团成一团塞了回去,勐地关上了门。 慕容野看着她坐在编钟旁生闷气的背影,问:「你怀疑她是兇手?」 时月拿指头戳了一下最小的那个编钟:「嗯。」 「理由。」 「理由?」时月冷静下来,开始分析:「公子嘉那院子太偏僻,兇手是怎么知道他被打昏在那的?」 她自言自语:「除非兇手,是那晚的当事人之一。」 如果兇手是李燕玉的话,她跑出去找到救兵后,再原路返回,发现公子嘉被人打昏在地,而李诗兰不知所踪。 她……或者他们杀了公子嘉,直到第二日被人发现,事发。 有理有据,逻辑通畅。 慕容野摇头:「这一切都只是你的推测,定案需要证据,还需要动机。」 时月就是找不到证据啊! 她忽然站起来,看着慕容野:「您再陪我去个地方吧。」 公子嘉死的那个院子真可以说很偏僻很偏僻了,沿着宫宴举办的地方往东走,就到了乐坊。 再沿着乐坊东拐西拐,才能走到那边。 院外有司寇府的人把守,深夜看见太子来,所有侍卫都有些惶惶。 慕容野压了压手:「孤随意走走。」 时月跟在他身后,顺利通过了侍卫们的把守。 只看院子表面,一点都不像刚经歷过兇杀,拨开最茂密那丛树,背后才是罪恶发生的地方。 地上全是凌乱的脚印,现场已经全被破坏了。 「以后要是有兇案啊,官府的人来之前,要注意保护现场。」时月说了一句,提着灯左右照。 第75页 田司寇真是大刀阔斧,为了找线索把一些较矮的花丛全砍了,现在这些花奄奄一息躺在路边。 地上有很多四散的血迹,时月蹲下去一个一个地看。 她真的很娇小一个,蹲在自己脚边有种奇怪的乖顺感,慕容野看了一会,扼制了一下想摸摸她头的冲动。 转过头,他忽然看到了墙头有一处被踩过的痕迹,很是新鲜。 蔡机和李诗兰是走出去的,那这踩墙头的人…… 慕容野上前几步仔细看了看,慢慢眯起眼。 时月忽然站起来,用手比了几个高度,但比到比自己高的地方就没什么概念了。 她起抬头:「殿下呀。」声音怪甜的。 慕容野回头:「嗯?」 「公子嘉后脑受伤的地方,大概到您哪儿?」 公子嘉不是很高,慕容野回忆了一下,大致在他肩下三寸。 时月估量了一下,又将他的手臂自然垂下,大致推测出距离地面的高度,最后说:「那人好像受伤流血了!」 慕容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 时月指着刚才她一直在看的一小块血迹:「您看这个。」 那块血迹是由一滴又一滴的血花组成的,边缘呈放射状。 现代刑侦学里有一门技术,可以通过血迹状态(比如血花的大小,走向),判断这人的受伤形态,身高,或者行走方向。 时月指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这个高度滴下去的血,和这个高度,」又点了下慕容野的胸膛——也就是公子嘉受伤位置的高度。 「形成的血迹是完全不同的。」 「所以几滴血,很可能是兇手流下的。」 「他在杀公子嘉的过程中,把自己弄伤了!」 慕容野皱眉,指着墙头让她看:「你看这里。」 时月看不见——夜黑风高的,她、她太矮了! 「拿稳了。」慕容野示意她手里的灯笼,忽然将她往高处一抱! 时月双腿离地,视线顿时高了起来! 「!!!」她又不是孩子,为什么要这样抱! 「快看。」慕容野沉声道。 双腿被他抱着,时月忍不住抓紧了墙头,另一手举着灯笼照过去—— 「咦?」 由于技术的限制,这个时代的瓦很脆,孩子都能将它掰碎,墙头上有一小滩碎瓦,像是有人一脚踩墙头上了! 踩上去不稀奇,可是时月把这些瓦归整了以后,发现缺了一块。 附近的地上找了一圈,也都没找到。 「我们再给公子嘉验一次尸!」时月坐在慕容野的肩头,坚定地说。 公子嘉的尸身已经被收敛进棺木里了,暂时放在卫国的太庙里。 时月和慕容野到这的时候,天已快拂晓了。 季肥的人还是比较好说话的,让他们顺利入了灵堂。 时月让惊掰开公子嘉的手——双手伤痕累累,因为死前痛苦地抠进了地里,指甲里全是泥土和血。 而手心里,有一处深深的血痕。 惊从这道伤痕里找到了细碎的瓦砾。 「兇手是踩着墙头进来的,公子嘉被闷醒后,发现有人按着他,要杀死他。」 「挣扎之下,他抓到了一块碎瓦。」 时月比划了一下:「狠狠给了兇手一下!」 划伤的地方应该在手臂,所以当兇手站起来以后,血液从指尖一滴滴,落在了地上。 也就形成了她看到的那小块血迹。 惊听得目瞪口呆,尤其对时月说的「按血迹分布形态不同,判断受伤的人状态」非常感兴趣。 时月一抚掌∶「那我就献丑,给先生说一说。」 宫人取来一碗鸡血,时月将惊和慕容野引到殿外,天渐渐亮了,他们已经忙了一夜。 时月用手蘸血,甩动了两下。 血液飞出去,有些挂在墙上,有些在地上,都拖着长长的尾巴。 「这个是判断鲜血来的方向和距离。」 「甩落,溅落,滴落的形态都不一样。」 时月一个个动作演示,甩落的血花尾巴长,溅落的尾巴短并且会往下流,滴落的血迹基本是圆圆的。 惊感到十分惊奇,连连点头,将时月的每次演示都记在了心里。 时月又整个手浸进了鸡血里,快步朝一个方向走去,血液一滴滴打在地上。 她让太子也试试,但慕容野嫌脏,脸顿时就黑了。 「那,惊先生试试吧。」时月把碗递给惊。 惊是十分愿意的,刚伸出手,碗就被慕容野夺走了。 他蘸了一些,朝前走了几步,然后接过宫人递来的帕子,不停地擦手。 两行血花并列,时月指给惊看∶「殿下比我高很多,所以他的血滴下去,边缘的『花瓣』就开得大。」 「这个可以用来判断受伤人离开的方向,受伤的位置,甚至是身长。」 她研究了下慕容野创造出来的那行∶「咦?」 「那人……好像和殿下差不多高哩。」 . 由于没能如愿找到衣服的线索,时月陷入了破案的僵局。 她怀疑李燕玉,可是没有直接证据。 李燕玉从案发以后一直被押在司寇府里——这不是因为有罪,而且她不想回李家。 因为她知道,从向田司寇指证李诗兰以后,李家就已经没有了她的位置。 第76页 回去就得挨羞辱,而她已经受够了羞辱! 宁君世子跟田司寇打了招唿,李燕玉在司寇府有自己的一间屋子,条件还可以。 这一日上午,李燕玉正在屋里削竹篾。 突然,外面传来嘈杂声,还有田司寇的大声唿喊。 「你们抓本官干什么!赤金!你抓我干什么!」 赤金? 李燕玉腾地一下站起来,将门打开一条小缝,刚好看见田司寇被太子宫的人声势浩大地……拖走。 司寇府的小吏全围着看,赤金扯着嗓子喊∶「都看着啊!这就是故意妨碍查案的下——场——」 妨碍,查案? 李燕玉心里一个咯噔。 赤金吼完,朝附近扫视了一圈,然后完成任务,走了。 司寇府的官吏都吓坏了,纷纷讨论田大人到底哪里妨碍查案了? 有一个小声说∶「该不会是因为昨天早上……」 「闭嘴闭嘴!赤金大人还不知道走远了没,你脑袋不要了?」 「是是是,下官新来的,不懂规矩……」 大家议论了一会也没个头绪,纷纷回了自己工位,只有那个『新来的』,借着出恭的由头,跑出去了。 李燕玉合上门,手心冰凉,心乱如麻。 . 赤金左拐右拐,回到停在街角的车旁。 「殿下,属下回来了!」赤金兴奋极了,被车上的慕容野冷冷削了一眼。 他的指头压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李时月伏在他膝上,睡着了。 赤金挠挠头,安静地闭上了嘴。 慕容野摸着她的长髮,看向车外∶「说。」 「田司寇已经抓起来了,混进去的兄弟也回来了。」赤金难掩兴奋,说得眉飞色舞∶「网已经架好,只等鱼儿自己跳进来了!」 膝上的李时月忽然动了动,呢喃了一句什么。 慕容野没听清,俯身∶「什么?」 「亮……」她翻了个身,一头扎进他腰间。 一整夜没睡,时月都困傻了,下意识想躲避白天的光。 慕容野浑身一僵,摸着她长发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 「殿下?殿下?」赤金在外面小声唿唤。 「我们现在怎么办?」 抓田司寇,是因为昨天他和慕容野「打赌」,如果李诗兰不是兇手,慕容野就让他「被问一问」。 这事儿本来是两人口头的争执,田司寇是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真的抓他! 慕容野声音有些沉∶「不急,熬着他们。」 既然没有线索,那就自己把线索诈出来! 熬到那鱼儿受不了了,自己会跳出水面的。 「那属下派人盯着!」 「嗯。」慕容野应声,温热的手覆在时月的双眼上,为她挡住了白日的亮光。 柔软的睫毛轻轻蹭着掌心,慕容野的喉结一滚。 「回宫。」 . 与诈田司寇同步进行的,是李家对李燕玉屋子的搜查。 李定邦连夜赶回来了,李锦乐一天一夜没睡,困得像具死尸,一回来就飘去睡觉了。 但是李燕玉的屋子干干净净,没什么也搜不出来。 小竹跪在门边,低着头瑟瑟发抖。 林氏在李燕玉屋里转了一圈,责问小竹∶「你可要老实交代!」 小竹的声音特别委屈∶「姑娘自那日进宫后,再未回来,奴婢哪知道?」 「您到底在找什么?若是奴婢知道,或许可以帮夫人找找……」 林氏对小竹不抱什么希望,小竹忠诚得很,对李燕玉忠诚得很。 搜屋的人如潮水一样褪去,等到人走光了,小竹悄悄松了一口气。 同时祈祷她们姑娘,一定要好好的呀! 因为没有成果,林氏很不高兴。 李定邦扶着她的手,母子两个在花园里散步。 母子两个很久没有说过话了,林氏先说了公子嘉的死,又说了这几天发生的事,当然还有时月怀孕的事。 「定邦啊,殿下看重你,你不如进宫去看看你妹妹。」 「若是可以,将她带回来吧。」 「月儿一个人在宫中,阿娘实在不放心,做梦都是她受委屈了,冷了,饿了的。」 林氏说着,悄悄拭起泪来∶「这孩子从小没离开过娘,这会儿得多害怕……」 李定邦沉默了一会∶「月妹那孩子,没准真是殿下的。」 「什……么?」 林氏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捏住脖子的鹅。 她一把攥住李定邦的手:「你说什么!什么叫没准真是殿下的孩子??」 「车婆婆和英娘,给时月送过一坛酒。」 李定邦说着自己的怀疑:「陶罐上画了李家的家纹,而那只罐子儿子在殿下帐里见过。」 对桑村的人来说,刻有封主家纹的东西是不能随意拿去送人的,所以李定邦觉得那酒,应该是妹妹自己拿去给太子的。 不过也仅仅是一坛酒而已,所以他当时压根没留意。 如今回想起来,在回濮阳前一晚二人没准见过。 或者……还做过点别的。 李定邦了解太子,若非确定是自己的孩子,他不会这么执拗的。 「……」 林氏花了特别久的时间来接受这个事实。 第77页 「真的?」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又问了李定邦一遍。 若女儿腹中的孩子真是太子的,那可真是……祖宗保佑! 倒不是她想攀高枝,而是女儿这么小就未婚先孕,一辈子的路真是太难了——但有了孩子爹,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尤其她外孙儿的爹,还这般显贵! 李定邦点头:「儿子会亲自去问殿下,再确定一下。」 压在林氏心头多日的石头终于有被搬开的症状,她整个人都活过来一般:「好,好!」 「定邦啊,你可真是救了为娘了!」 林氏锤着心口∶「阿娘这几日一想起你妹妹的事,这个心就跟刀割一样!」 「恨不得替她受了所有苦难。」 李定邦也难得展颜,宽慰了林氏几句。 两人走到院子外,时月不在家,诗兰的屋门微掩,阿菊正在照顾她。 「诗兰这丫头也命苦。」林氏摇摇头:「她娘去的早,从这么大点就在我屋里养。」 林氏比了个怀抱的姿势:「锦乐从小就能吃,经常抢诗兰的,她从来不哭、不闹。」 「后来有了时月,我更没精力顾她了。」林氏也挺后悔,若她能和诗兰亲近一点,也不会害她什么都不敢说。 「兰妹的案子算是查清了吗?」李定邦问。 「诗兰的案子是查清了,但公子嘉的死……」林氏皱起眉,又摇摇头:「昨日月儿请我和声雁夫人一同去王后那。」 「叫我们辨一根红白色的纱线,说是从公子嘉嘴里找到的,是找出兇手的关键证据。」 林氏对儿子说了今日的事,末了说:「可惜阿娘实在看不出。」 「今早时月派人来说,有可能料子和那个……诗兰以前跳舞穿的红白裙,和那个有点像。」 李定邦其实不记得大妹穿什么跳舞,但不影响他附和∶「嗯。」 林氏嘆了口气∶「那料子虽然少见,濮阳城穿的起的人家也不少,阿娘就给你妹妹们做过很多条。」 林氏说着,表情忽然跟见了鬼一样。 「阿娘,怎么了?」李定邦问。 「走,跟阿娘回燕玉屋子里看看!」林氏掉头就走! 小竹正在收拾搜查的残局,夫人林氏又回来了,她吓了一跳,笤帚一下掉在地上∶「夫、夫人!」 林氏在李燕玉衣柜里翻了半天,问小竹∶「我给你们姑娘做的那条红白裙呢?」 小竹两眼瞪的像铜铃一样∶「什么……裙子?」 「大胆!」林氏柳眉倒竖∶「那日进宫前,还是你亲自准备的衣箱,现在装作什么不知道?」 「还是要我将你卖去那下贱腌臜地儿,你这贱婢才会说实话!?」 小竹一下跪在地上∶「奴婢想起来了!奴婢想起来了!」 「那裙子是姑娘宫宴上表演用的!自然……自然是穿进宫了呀!」 「穿进宫了?」 「两条都穿进宫了吗?」 那裙子老早就做好了,是给李诗兰做的,后来进宫表演的人选换成了李燕玉。 诗兰已经十九岁了,李燕玉才刚满十五,二人高矮、身材截然不同,裙子的尺寸当然要跟着改。 但是改来改去都不合身,林氏索性让裁缝比着原来那身,重新做了条一模一样的。 所以那条红白色的裙子,其实有两条。 「姑娘她……」 小竹浑身抖个不停∶「当真都穿进宫了,两条都……都……」 第31章 031 案发第五日, 离鲁国给定的时间, 只剩下五天。 季肥在驿馆里,撒着饵料餵鱼。 这些鱼有些是漂亮的名种鱼, 有些是灰扑扑的普通鱼,但全都哄抢着他赐予的一点点食物。 鲁国使团仍然被限制着自由, 每日出入的人数和时间都有限制, 防止他们混出城向本国通风报信。 季肥撒着饵料,问身边人:「卫国查得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了。」身后武士对他说了一些进展, 季肥听完点点头:「速度很快嘛。」 他忽然想起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子,还有卫太子, 笑了笑:「卫国聪明人很多啊。」 「不知他们能不能, 如愿查到兇手。」身旁的高大武士忽然应了一句,他双目坚毅,身材像小塔一样。 季肥避开了话题,说起∶「听说,卫**队中,以公子宁这一脉最为强盛?」 「是,宁君一脉驻扎在东明,与鲁国接壤。」那武士面无表情道:「目前主将是宁君世子, 还算骁勇,手下兵强马壮。」 季肥笑着撒下全部饵料:「那就要祝愿卫太子他们顺利了。」 鱼儿们扑腾着, 争抢得更欢了。 . 赤金一直盯着李燕玉, 没想到她还挺沉稳, 一直没出过司寇府的门。 每日做做竹篾, 与小吏们聊聊天,丝毫不急。 时月找了个机会回家,想去看看地里的棉花。 天气暖和,棉花苗很快长出了第四、五片真叶,整株拔高了不少,一排排小叶子昂首挺胸,努力生长着。 间种的大蒜也破土而出了,时月揪着棉花的每一棵芽芯仔细观察,暂时没发现蚜虫的痕迹。 墙角下的豆苗们已经非常高了,时月准备把它们分一下,拔掉瘦弱苗,空开种植的距离。 「好好的苗子,为何要拔掉?」慕容野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 第78页 时月吓了一跳,慕容野拿脚拦住她,免得时月一屁股坐地上去。 「胆小如鼠。」他轻骂道。 时月挣开他:「要不是你吓我,我能差点摔倒啊?」 说来懊悔。 时月原本想偷偷摸摸回来,但馋人家的马车,就跑去和赤金商量。 没想到赤金扭头就告诉太子去了。 所以自诩『最近清闲』的慕容野,就随她回了李家。 慕容野站在时月身后,望了眼她这院子——地上三排垄沟上种着一行行绿苗,墙角下种的应当是菽豆,还有旁边三棵开白花的不知名植物。 别家姑娘多喜欢奼紫嫣红,风花雪月——地上这个,喜欢种地。 时月把弱苗拔掉,又翻进土里,让它腐烂成肥。 「因为弱苗长不大,结豆少,还会挤压原本能高产的苗子。」 「植株之间啊,通风、日照和雨露都是很有必要的。」时月边拔豆苗边解释:「资源就这么多,要紧着强壮的苗。」 慕容野搞搞政.治还行,搞农学是一窍不通。 其实间苗不是现代有的概念,早在很久以前,有经验的老农们就懂这个道理。 她用小铲子翻地、除草、浇水,忙得不亦乐乎。 那三棵棉花在她不在的日子里又成熟了一茬,收穫了二十几个棉铃,芄子把它们晒在廊下,这会儿已经干了。 时月侍弄完豆苗,又跑去剥棉籽。 慕容野跟在她身后。 没想到这几棵阿三棉还挺高产,到现在已经收穫两茬了,夏天还没过去,想来还能再收几次,没准能够纺出第一块棉布! 「这是何物?」慕容野问。 时月之前在走廊下摆了一把竹摇椅、小桌子,夏日里,穿堂凉风从廊下徐徐吹来,拂过满院绿色,往摇椅上面一躺,扇着扇子泡茶、读书,别提多惬意了! 慕容野朝她的摇椅上一坐,摇椅剧烈地晃了几下,他脸一黑,双手握住扶手暗暗用劲。 摇椅这才慢慢平稳。 「哈哈哈哈!」时月一愣,毫不犹豫地嘲笑他,坐在桌边的小凳子上,手里摘着棉籽。 「我让二哥请木匠做的,你别紧张啊。」时月笑他,让他朝后躺:「不会翻倒的!」 慕容野拒绝躺下去,并且在摇摇晃晃的摇椅上坐得十分端正,挺拔的嵴背仿佛从不会弯下。 时月看了他一眼,暗暗摇头——这人有奇怪的执着。 黑色的棉籽归在一旁,洁白的棉花被她被剥出来,慕容野取了一朵把玩,忽然在时月发间比了比。 「不很美观。」 时月拂掉他的手:「什么呀,这是棉花,可以纺织的。」 「是我从孙氏商社那买来的。」 「纺织?」慕容野看向小笸箩里的棉花们。 时月知道他想到哪去了:「不是公子嘉那案子,是穿用方面。」 「蚕丝量少,桑麻粗粝,而棉花织出来的布匹柔软,廉价,不仅如此,它还可以保暖。」 时月抓起一把,覆盖在慕容野手背,笑着问:「暖不暖和?」 绒绒的棉絮们,接触皮肤立马就感受到了温度,慕容野反手握住这团柔软的东西:「若将它们制成衣裳——」 「一样暖和!而且比皮毛易得,低廉。」时月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在衣服上抹了抹。 「这是孙氏商社在南方楚国找到的,我花了好多钱才买到呢。」 「这东西,好种吗?若是推开来种呢?」慕容野扫了一眼她的动作,问道。 卫国地处黄河以北,每年严冬都会冻死不少人,若是这廉价、保暖、易得的棉花能推开种植,岂不是能让许多贫苦百姓安稳过冬? 「我也想推开来种,可是没种子啊。」时月指着陶盅里浅浅的一层棉籽。 孙子敬那一小兜只有几百粒,加上两茬棉花收穫的也才这么一点点,还不够种半亩地。 时月担心的还不止这个。 因为交通不便,整个中原地区——不,可能整个华夏大地都只有这几百株棉花,一茬一茬的棉花祖先都是同一个,过不了几年就会出现严重的种群退化。 等种群退到一定程度,哪怕种在金坷垃上也高产不了。 「你想过……」时月斟酌着言辞:「投资一些商业吗?」 「经商?」慕容野摇头:「商人,投机取巧者多,非善类。国兴,当尽地力之教。」 华夏自古以来就重农抑商,甚至有些朝代明文规定不许商籍参加科举。 慕容野从小受到的教育也不例外,认为应该国家发展应该靠农业,稳扎稳打。 「商人投机,但他们赚得多,你不沾手,这钱就进他们口袋了!」 「赋税收得再重,也不敌他们收入十之一二吧?」 「你想想孙氏商社的规模,再猜猜他们家主的身家?」时月诱惑道。 孙氏商社若能去得再远一些,带回不同的棉花杂交,培养不同世系的品种,就能保障这东西在卫国长长久久地种下去。 时月说服他还有自己的这个小目的。 「然后?」慕容野掩唇咳了一声:「孤不是很缺钱。」 「难道这世上还有嫌钱多的人吗?」时月惊讶。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继续。」 「你可以用太子的身份,入股他们!」时月双眼锃亮:「给予政策的扶持,然后拿分红。」 第79页 权和钱哪个重要? 现代社会不好说,但这个子承父爵的时代,肯定是权重要。有了公族支持,孙氏商社可以更加壮大,步伐可以走出中原,走向更远! 而太子只要摁住孙氏商社的嵴樑,不让他们有异动,完全可以跷着二郎腿等收钱。 姓孙的从她手里毫不留情地赚走了五百钱,非给它薅回来不可。 慕容野看着她踌躇满志的模样,忽然觉得怪好笑的:「睚眦必报,小人。」 时月哼哼唧唧,继续摘棉籽∶「话我说到这了,听不听就是你的事了。」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姑娘……」银杏抱着一个东西站在院门口,朝里探头探脑。 太子在,她不敢进来。 「怎么啦?」时月把棉花摘完了,抬头看到银杏手里熟悉的瓦罐:「诶?」 银杏抱着它快步跑进来,放在桌上,低着头站到一边去了。 「我吩咐你好好照顾它,每天都照顾了吗?」时月问道。 「都照姑娘说的,每日取一勺出来换水、换罐子、加麦粉餵它,今日是……第十日了!」银杏回想了一下,答道。 慕容野以为她在罐子里养了什么小玩意儿,没想到一打开,飘出了一股淡淡的酸味。 时月用筷子沾了一点尝,滋味很醇,略有一点酸,最重要的是里面的东西长得很好,都快满出来了。 「嗯嗯,银杏,这就可以了!」时月连连点头。 慕容野夺走了她的筷子,有些不快:「怎么什么东西都往嘴里塞?」 「呀。」时月被他拍得手疼:「打我干什么,这东西可以吃。」 「什么东西?」慕容野皱眉。 「酵母啦。」 酒麴在华夏歷史上出现得很早,而酵母则晚了一大截,主要是因为发酵过程中会产生很多杂菌,需要去除这些杂菌才能得到需要的酵母菌。 而当时的人们对「细菌」没有概念和知识,更不知道还可以提纯,所以一直到几百年后,才学会驯服这些神奇的微小生物。 「怎么养?」慕容野问,罐子里是一大滩浅褐色的面煳,湿润黏煳,布满气孔。 酵母其实很容易养,只需要干净的罐子、水和全麦粉,但过程很繁琐,需要连续十日,不停地换容器、加新水、新粉,这一更换的过程就是提纯的过程。 「我教你啊。」 时月用干净的勺子舀出一勺原液,拌上五倍的水、全麦面粉,搅拌均匀后倒进另一个干净的罐子里,封存。 最开始,全麦面粉和凉白开按一比一搅匀,密封,这东西就会开始发酵。乳酸菌先消耗糖分产生酸味,激活其中的酵母菌。 然后以一天一次的频率为它加新粉,新水,再转移到新的容器里,发酵还在继续,很快产生了酒精,一些杂菌会在这一过程中被消灭。 同样的提纯步骤需要重复十天,杂菌渐渐被消灭,最终留下的就是纯度很高的酵母菌了。 银杏抱过来的这一坛是之前她养的,现在已经可以用了。 「明天的这个时辰,再拿出来进行同样的步骤,你会发现它发成了三倍、甚至四倍大!」 银杏点头如捣蒜,一开始由她接手的时候,每每都觉得好神奇! 「做这个需要十天。」时月说道,把罐子交给银杏,让她拿去阴凉的地方放。 种酵母就是这么简单,唯一要保证的是水得干净,容器得干净,中间不能打开看,否则杂菌掉进去会长霉的。 「它有何用?」慕容野问。 「做馒头呀。」时月取了一小碗养熟的酵母,准备带五谷不分的太子殿下去厨房,看看酵母的神奇之处。 天然酵母有一点淡淡的酸味,尝起来味道醇厚,做出来的馒头、面包松软疏松,好吃又漂亮。 「只要加一点这个,一份粮食可以供两三个人吃,一年下来能为你省多少粮食啊?」 一斤麦子蒸成饭,也不过是一个士兵一天的口粮,若是做成馒头,起码能让两个人吃一天。 直接省了一半的粮食! 更别说干粮还十分耐保存。 「眼见为实,孤得亲自看看。」慕容野起身的时候叫摇椅绊了一下,磕着了脚腕。 时月听到巨响回头,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少女清脆的笑声伴着夏日午后的阳光,明媚又动人。 「李时月!」慕容野耳根一红,低喝道。 时月端着碗一路小跑:「干嘛呀,我没有嘲笑你!」 慕容野气她腿脚不便还胡闹,几步抓住了时月的手腕:「还跑?」 . 这一日黄昏,李燕玉忽然一个人从司寇府出来。 赤金的人已经蹲守了几天几夜,看到她身影的瞬间,立马精神了。 「可算出来了!」 所有人都觉得这没日没夜的日子总算结束了! 只见她在濮阳街上逛了又逛,一会儿在铁匠铺看看刀,一会儿去篾匠那取竹子,像漫无目的地走,又像在甩开什么人。 赤金果断让所有人分散开,把守街上各个拐角,不要一直一个人跟着她,那样太明显。 果然,她似乎放松了警惕,出了这条街。 「大人,那条巷子是个死胡同!」赤金的手下望着李燕玉去的方向,轻声说道。 第80页 「死胡同?」赤金皱眉,挥退了所有人∶「藏好了,若是让人发现了,我非亲自废了你们!」 说完,侍卫们四散,他悄悄跟在了李燕玉背后。 她敲了一个小门,不一会儿一个妇人迎出来∶「世子等您许久了!」 李燕玉低声∶「多谢。」 赤金这才发现——这里是宁君府的后门吶! 宁君府邸把守森严,所有侍卫都进不去,只能赤金一个人去。 还好夜幕很快降临了,他成功找到了见面的两人。 赤金掀开一丝缝儿—— 慕容成皱着眉,将李燕玉上下打量∶「田本为难你了?」 「这倒没有。」李燕玉应道∶「只是田大人自那日后再没有回来过,不知出什么事了。」 慕容成说∶「你不用担心他,太子只是罚了他十日城旦,到时候就回来了。」 城旦,也就是修城墙,一种短期刑罚。 李燕玉松了一口气,她盈盈的眼如波光流转,慕容成心上一动∶「待查清这个案子,我会向李绰求娶你,将你姐姐的婚事换成你。」 「父亲要我娶李家女,可我只想娶你。」 李燕玉一愣,抬起巴掌大的小脸,脸上不知是惊的还是羞的∶「世子……」 「此话当真?」 慕容成点头∶「自然是真!」 李燕玉温柔,懂事还聪明,比李时月好不知几倍。 既然她已经攀上了太子高枝,而父亲又非要他娶李家女,何不娶眼前这个? 李燕玉一下扑进了慕容成怀里∶「世子,我真的高兴……」 「嘶!」慕容成忽然后退了几步,捂着手臂。 「你怎么了?」李燕玉问道。 慕容成撩起袖子给她看∶「昨晚家里进贼,与他搏斗时挨了一下,没事,伤得不重。」 赤金望去,只见慕容成的胳膊被包扎着——手上有伤就对了! 李燕玉正在给他换药,两人很亲昵地说话,赤金觉得证据已经够了,踩着轻快的步伐,飞身跳下去—— 瓦是真的很脆,饶是他武功卓绝,还是弄出了一点响动。 慕容成浑身一崩,像矫健豹子∶「房顶有人!」 「哎——世子,你的伤!」李燕玉追出去。 . 李家,厨房外。 时月做了一个简陋的蒸架,大釜里正蒸着馒头,屋里全是热腾腾的蒸汽。 李时月说加了那个叫「酵母」的东西,就能使麦粉膨胀至三四倍大。 馒头入锅前,慕容野刻意记了下它的大小,就等这东西出锅。 「姑娘,蒸好了!」厨娘扬声道。 随着盖子被拿下来,白嫩嫩、热腾腾的馒头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这次做的酵母很成功,把馒头髮成了三倍大! 时月夹了一个放在碗里,递给慕容野。 出锅后它消了一点儿,但还是比原来的模样大了两倍多! 时月接过银杏递来的陶杯喝水,像炫耀新零食的孩子∶「你尝尝呀。」 慕容野撕了一小块放入口中。 「好吃吗?」时月问道。 经过一道神奇的发酵,面粉完成了华丽的蜕变,馒头入口绵软,回味香甜,最重要的是饱腹感很足。 慕容野眼前微亮∶「你倒会折腾。」 时月白了他一眼∶「夸人就好好夸,真是的。」 慕容野轻哼了一声,赤金忽然从门外快步走进来∶「殿下!等到了!」 等到什么了,当然是等到证据了! 终于这条鱼儿熬不住,自己跳出来了! . 是夜,深宫灯火通明。 李燕玉刚从宁君府出来,就被宫中侍卫逮了个正着,随之还有慕容成,两人一齐押进宫。 悼公又被拉出来当吉祥物,慕容野坐在他下首。 内阁重臣基本都到了,但是没有邀请鲁国使团,时月想着先拿到两人口供,再与季肥谈判。 李燕玉被扭送上来,推到众人面前—— 时月站在人堆里远远看着她,心里忽然想,她这算是成功干掉女主——上位了么? 唔。 李燕玉仿佛福至心灵,突然朝时月所在的地方望过来,迅速锁定了她的身影。 那眼神阴狠恶毒,时月没由来的打了个冷战。 宦官机械地宣读证据,说到李燕玉的时候,她忽然大声反驳∶「我没有!」 时月知道她不会轻易承认,问∶「丞相夫人说,她曾给你做过两条红白裙,一条乃是大改小,另一条是合身的。」 「我们从乐坊里的柜子只找到了一条——我问你,另一条在哪呢?」 完整的庭审过程,需要人证物证呈堂,林氏和裁缝因此被叫上来作证。 李家的裁缝拿着那条裙子,仔细辨认后肯定地说∶「这是由大改小的那一条。」 时月望向李燕玉∶「那么,新做的,也就是你那晚穿在身上的那条呢?」 悼公听不太懂∶「什么裙子?」 时月一拍脑门,忘记跟大家解释前因后果了。 她叫惊把银盘拿上来。 「各位大人请看——这根是从公子嘉嘴里找到的丝线,是他被人捂死的时候不小心吃在嘴里的,而与这条裙子,正好是同一种材料!」 「哦——」百官惊讶。 当天晚上她跳舞的盛况不少大人还记得,点头道∶「确实是这个颜色的!」 第81页 「但她那晚穿的,不是这一条。」时月将手中的裙子扔在一边。 「原本入宫表演的是丞相长女诗兰,但临时换成了李燕玉。」 裁缝补充道∶「原先那条怎么改都不满意,于是重做了一条,这裙子其实有两条。」 「啊!」百官恍然大悟! ——两条裙子,现在只剩一条,那下落不明的那条,估计是用来杀人了! 李燕玉解释不清裙子去向,可以她死活不承认杀了公子嘉。 时月看她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于是叫赤金把慕容成叫上来! 慕容成双手被铐着上来,听了前文后,勃然大怒∶「你觉得是燕玉杀了公子嘉?」 「你觉得是你妹妹杀了公子嘉?」 时月后退一步,免得他发起疯来躲闪不及。 「公子嘉做出那种事禽兽不如!难道他不该死吗?」 「他该死,却不应该死在你们手里!」时月的话掷地有声。 「杀了公子嘉,挑起两国战争,于国于民,你们是不忠不孝的恶毒之人!」 「你们可有想过,一旦两国开战,就是战火连绵,百姓流离失所,多少人要被迫奔逃,甚至被杀死?」 慕容成忽然安静下来∶「你怀疑……我们两个是兇手?」 「没错!」时月大声说∶「衣服只是兇器,她还有帮凶!」 李燕玉也是个女子,无法按住公子嘉,更何况早从血迹推断出来,现场还有另外一个人,他还受伤了。 百官听得万分惊奇! 什么血液的形态判断手上的人状态,全是他们没听过的新奇东西! 尤其是悼公,津津有味听着,跟听故事似的。 「公子嘉死之前,抓住了一块碎瓦,狠狠给了兇手一下!」时月比了个划伤的动作。 悼公高兴地抚掌∶「所以,在场的另一个兇手身上有伤!」 「对!」时月笑眯眯∶「君上明鑑。」 悼公仿佛被表扬的小朋友,忽然想起来∶「时二,你刚才是不是怀疑宁君世子,是那第二个兇手?」 赤金斩钉截铁,说看见慕容成受伤了,就在手臂上。 时月斜了慕容成一眼∶「世子一直高唿冤枉,不如就给我们瞧瞧手,证明一下清白?」 慕容成下意识捂住手,神情闪过一丝异常。 「赤金白银。」慕容野淡淡开口。 两人一齐朝慕容成走去,一左一右,钳制住了他的手臂。 「世子,得罪——」 「撕——」衣裳被撕开的声音。 伴随着慕容成愤怒的大吼∶「——昨晚府中进了贼!」 他的手臂上,缠着药帛,果然有伤。 「这伤是抓贼的时候受的!」慕容成大声解释道。 「……」全场安静,因为都觉得他说的很无稽。 慕容成无能狂怒∶「我没有说谎!」 他见众人都不信他,勐地拉开药布,手臂顿时鲜血淋漓! 「到底还要我如何证明?我既没有说谎,也没有杀公子嘉!」 恰在此时,宦官匆匆跑进来,高喊∶「君上,鲁国使团听说抓到了兇手,都在外面求见呢!」 第32章 032 「他们怎么来了?」时月嘀咕。 「谁把消息透露给使团的?」慕容野环视一周, 目光扫得众人心惊胆战。 来都来了, 也不能让人回去啊。 于是,季肥的人就堂而皇之坐下旁听了。 刚才的审案过程重现了一遍, 这回时月补上了案件重现。 惊扮演公子嘉,赤金演慕容成, 而白银演李燕玉。 李诗兰救了燕玉以后, 她仓皇逃走。 诗兰随后被蔡机救走,蔡机打昏了公子嘉—— 然后不知过了多久, 李燕玉找到慕容成,二人一同回来, 发现公子嘉依然昏迷在原地。 于是, 二人合谋,杀了公子嘉! 「慕容成」死死按着「公子嘉」,「李燕玉」在一旁,用打湿的裙角捂住了「公子嘉」的脸。 挣扎中,「公子嘉」摸到一块碎瓦—— 「狠狠给了兇手一下!」 随着时月的讲述,惊在赤金的小臂上虚划了一下。 诶?时月忽然一愣。 季肥的眉头一刻也没有松过,有跟公子嘉关系好的,已经为他的不幸遭遇哭开了。 殿中忽然很安静, 慕容野望向李时月,看见她呆呆地看着正在地上演示的几人。 本该随着她的讲述继续表演的三个人, 被迫停了下来。 赤金轻声∶「时先生, 你怎么了?」 时月回过神∶「没……没什么。」 她转向季肥∶「公子嘉就是这样死的。」 季肥内心沉痛, 指着李燕玉和慕容成∶「就是这二人, 杀了公子嘉?」 慕容成大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没有杀人!」 季肥可不会听他的,一拱手,朝悼公说∶「既然兇手已经抓到了,为慰鲁公丧子哀痛,恳请卫公让老夫把这两人带回鲁国去,由鲁国公室处置!」 悼公觉得也是人之常情,开口∶「这话说的也……」 「君父。」 慕容野出声打断了悼公。 「嫌犯慕容成的身份特殊,请季大人再给几日时间,我们择个处置法子。」 季肥知道这位宁君世子手里是有兵权的,不是随意能将人带走的。 第82页 「好,老夫愿意给卫太子一个面子!」他点头,同时提出条件∶「不过,这期间他必须由卫鲁两国的士兵一起看押!」 「老夫与你约定的时限还有四日,届时必将启程回去。」 派人看押嫌犯,就是不信任卫国了。 不过,慕容野没有反对,与季肥商议了如何轮班后,便叫人把李燕玉和慕容成押了下去。 慕容成依然像个狂怒的雄狮,一遍遍咆哮着说他没杀人。 「呸,人模狗样!」 官员里有几个已经不忿地骂起来了∶「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坏事!」 「既如此,老夫便先告退了!」季肥起身要回驿馆。 「来人,送季大人回去。」慕容野吩咐身旁的人。 「不必了。」季肥谢绝,扫视了一眼神态各异的卫国官员,他敲打道∶「案子虽然已经水落石出,可兇手一日不死,两国这结就扯不开。」 「卫公可不能因为同族,就包庇杀人犯啊!」 敲打完,他昂首挺胸出去了。 悼公被他一下戳中了心事,他这个国君是公子宁一脉全力扶起来的,一个多月前刚杀了他的爱子,现在又要杀他的世子…… 慕容野看向怂怂的悼公:「君父,不要过于忧虑。」 公子宁对慕容成并没有特别喜爱,慕容野觉得若兇手真是他,公子宁不一定会为了儿子与公室反目。 悼公唉声嘆气:「你不懂,你不懂啊太子!」 . 入夜了,时月和慕容野回到太子宫。 时月有话想跟他说,但是慕容野今儿破天荒拒绝了她,理由很动听——天太晚了,你该好好睡觉了! 时月被宫女们架走,一回头看见赤金白银跟在太子身后,三人像急着去干什么。 「慢、慢一点!」时月脚跟不上,宫女们贴心地放缓速度,问:「要不奴婢们找个力气大的婆子,背您回去吧?」 时月摇头:「我慢慢挪回去就好,你俩来,扶着我点。」 「诺。」两个宫女温顺地架着她,慢慢挪回寝宫了。 慕容野疾步走回书房,边走边训斥:「这个时辰来做什么?有什么非要见孤的理由?」 「属下也不知道孙公子来干嘛,总之您先去看看吧。」赤金跟着一路小跑。 推开书房的门,孙子敬正在翻看书架上的竹简,他随身带着一个小木箱。 慕容野步子一顿:「在门口守着。」 「诺。」赤金白银一左一右,把守书房。 慕容野走回桌边,眼神不快:「这个时辰过来,有事?」 孙子敬抱拳行礼:「马队刚从齐国回来,小人来给您送些特产。」 木箱打开,是满满一箱子的马蹄金! 「这一趟去,赚了不少?」慕容野只看了一眼,让孙子敬送去往常来放的地方。 孙子敬费劲地推着,说:「是、是啊,齐国正是开夏晒盐的季节,咱们的盐耙卖得可好了!」 他将箱子摆放整齐,拍着身上的尘土:「祖父五日后会将其余收成送去您的私库,让我先拿这一点来,给殿下看看成色。」随后递上木牌,上面刻着这一趟所得。 「田成子?」慕容野在上面看到了眼熟的名字。 「是。」孙子敬答:「此番商社与田氏做成了几笔小生意,田成子说了,日后我们的咸土可以从齐国购买,不必再受鲁国扼制。」 卫国地处内陆,不产盐,日常吃的盐滷、咸土需要从沿海国家购买,以前一直是从莒(音巨)国买入的。 莒国是鲁国的附庸国,几个月前宁大人出使鲁国回来后,慕容野就觉得这个软肋太容易被拿捏。 一旦两国开战,鲁国授意莒国不再卖盐给卫国,那真是浑身难受! 孙子敬说:「田氏给的价钱比莒国还低,小人觉得这生意可以做。」 「田成子有条件?」慕容野挑眉。 齐国家大业大,不需要低声下气讨好卫国,突然示好,势必有妖。 「有……也没有。」孙子敬斟酌着。 慕容野看向他:「有就是有,无就是无,不要说模稜两可的话。」 「他们没提什么条件。」孙子敬说:「只是言辞中表明了,田成子想要两样东西,这东西在卫国。」 慕容野抬眼望去,等着他的下文。 孙子敬说:「石磨,和酵母。」 这不是田氏第一次通过中间人找上孙氏商社了,上一次孙子敬去问李时月买,没想到被她拒绝了。 「她说田成子买这个,或许和齐国正在进行的军事改革有关,不敢轻易出手。」 「而商社这次去齐国,则得到了另一个消息——齐国正在准备打仗,远征,打谁不知道。」 慕容野一时间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李时月?」 「是,她亲口说的。」 这女子大义,孙子敬上次替她回绝了田成子,没想到人家挺执拗,这次给了更大的好处。 慕容野一直觉得李时月只是有些小聪明,没想到这女人总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创造惊喜。 心情一时挺复杂:「你倒是欣赏她?」 孙子敬刚回来,还不知道这些天发生的事,他挠挠头,老实说:「不瞒殿下说,李姑娘大义,心繫家国百姓,和普通女子不同。」 孙子敬总结得很对,慕容野想起她今日献宝似的说——「能为你省下多少粮食啊!」 第83页 为他……吗? 良久,慕容野应了一声:「嗯……」 孙子敬见他突然陷入沉思,一时不知道自己哪里说岔了。 「殿下,那下一次我们……」 孙子敬的话没说完,被赤金的敲门声打断。 赤金在门外低声说:「二姑娘好像来了。」 时月辗转反侧了半晚上,脑海里不停回想今天慕容成的话。 她实在睡不着,起身披衣,决定去找慕容野。 赤金和白银门神似的守在门口,见到时月明显往后一缩,看起来有些紧张。 「有人在里面?」时月歪着脑袋问。 「没有!」赤金大声回答,又觉得这口气好像夸张了,干笑:「您怎么来了?」 「没有就通禀吧,我有事跟你们殿下说。」 赤金的手背在后面,轻轻敲击了两下:「殿下?」 慕容野的声音从里头传来:「进。」 赤金推开门,率先扫视了一圈——孙家公子已经走了。 他悄悄松了口气,顿时对时月热情无比:「您请您请!」 时月叫他翻天覆地的态度弄得很奇怪,赤金乖巧地合上了门。 慕容野正在把刻好的竹简绑起来,而孙子敬在她到的前一刻,被他赶走了。 「怎么了?」 「嗯……」时月拖长声音:「我觉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慕容野大方让她看。 「我没说你奇怪。」时月趴在他案头:「慕容成的伤,有点奇怪。」 慕容成的伤? 「你想啊。」时月从桌前绕到桌后,将慕容野往地上一推—— 这个时代,贵族们多是跪坐在蒲团上,面前摆一个矮矮的桌子,慕容野这儿也不例外。 所以他一个没防备,被时月推倒在蒲团上,她顺势骑了上来。 「李时月!」 「别生气啊。」时月将他双手按在地上,整个人跨坐在慕容野腰上:「我是兇手,你是公子嘉。」 「惊先生说,公子嘉挣扎得很厉害,李燕玉按不住他的脸,所以另外一个兇手是手臂横着——」 时月将小臂横在慕容野的锁骨上,朝下一压! 慕容野瞳孔一缩,她唇红齿白的小脸瞬间贴了上来,二人之间……近在咫尺。 若是他想,往上轻轻一抬就可以碰到她。 「他是这样压住公子嘉的。」 兇手按得很用力,在尸表造成了淤伤,时月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若是被你抓到瓦片……」 引着他的手,抓住了一根竹简,时月问:「会如何划我?」 慕容野躺在蒲团上,望着李时月粉红水润的唇瓣,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负夏那一夜,这女人也是这样,像传说中美艷妖娆的妖精,放浪又形骸。 他迟迟没动作,时月看向他:「你发什么呆呀?」 慕容野勐地回过神,暗骂了自己一句,右手执着竹简,虚划她了一下。 由于时月按着他的肩,那一划割在了大臂的位置。 时月心说果然! 今天赤金他们演示的时候,划到的也是这个位置。 「你换个姿势,看能不能划伤别的地方。」时月说着,她也打算换个位置。 慕容野一声闷哼,左手揽住了时月的腰:「别乱动。」 「……」时月忽然停住了动作。 左右一望,拖来了竹简蒙他脸上:「你能不能正经点!」 慕容野深吸了一口气,大掌沿着她后腰往上移,忽然将她往下一按! 「!」时月没防备,扑在他胸膛上:「……你,干嘛?」 这个姿势不太妙,时月有点想逃了。 「这几日,还没想起来?」慕容野哑声问。 她的腰细,男人的手从腰侧一路抚到线条漂亮的嵴背,似乎在丈量着什么。 然后手掌包住纤瘦的肩,揉捏了两下。 时月被撸得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没……」 为什么,像撸猫一样,撸她? 前几天吧,李定邦回来后,对时月说了那罈子酒的事。 时月在太子宫一找,找到了那晚上不小心被她打碎的那坛青梅酒——李家什么东西都画着那个弯弯曲曲的花枝纹,陶罐上也不例外。 按李定邦说,这酒是车婆婆和英娘送给她的。 而她那晚,好像和慕容野分享了它。 时月小脑瓜多聪明,推测俩人应该是酒后乱那什么了。 成年人嘛,开心一下也没什么,但这事儿坏就坏在,她回来后连续烧了三天三夜。 ——将那晚上的事全忘了。 好吧,时月得接受不小心怀上了反派孩子,并且差点把他抛弃了的事实了! 「你这脑子一天天装的都是什么?」慕容野深邃的眉眼差点喷火,松开了她:「还不下来!」 时月委屈地从他身上爬下来。 她又不是故意的! 「对了,忘记跟你说。」时月站起来,将裙上的褶皱抚平:「慕容成可能不是兇手。」 「嗯?」正在穿衣的慕容野抬头。 . 翌日,李诗兰被接进宫。 她还有一些虚弱,阿菊紧紧扶着她,二人被白银引着。 「姑娘不必紧张,殿下上朝去了,这会儿只有二姑娘在宫里。」白银安抚道。 第84页 诗兰闻言松了一口气:「多谢……多谢大人。」 卫太子给人感觉太不好相处,诗兰有些怕他,又期待与二妹见面,重要的是林氏知道她今天进宫,特意给声雁夫人备了礼物,她一会还要送过去…… 时月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笑着去拉诗兰的手:「大姐姐。」 阿菊精神轻松了不少,笑得甜甜的:「奴婢见过二姑娘!」 「阿菊啊,」时月引着两人往里走:「好好照顾你们姑娘了吗?」 「奴婢都听着呢!这几日将姑娘照顾得可好了!」阿菊眉飞色舞:「家医说再有几日,姑娘的伤就结痂了,真是太好了!」 诗兰温温柔柔笑着:「妹妹怎么都不回家?阿娘想你哩。」 时月有她的难处啊! 慕容野压根不让走啊! 以前还能去中宫躲躲,可自从太子在那发了一顿脾气后,轩辕王后也不敢来找她玩儿了。 还好这几天她有事忙,慕容野也忙,俩人并不总在一处。 「我将案子查完就回去。」时月请她坐下:「今天请姐姐来是有话要问。」 诗兰点头:「妹妹你说。」 「那院子太偏僻了,姐姐是怎么走过去的?」 时月单刀直入,又安抚她:「我知道再问那晚的事,是在揭姐姐的伤疤,可这事很重要,请姐姐仔细想想。」 李诗兰浑身一颤,神情露出害怕的神色。 阿菊扶住了她:「姑娘别怕,阿菊在呢。」 「那晚……」诗兰想着想着,说:「是有人告诉我,说三妹妹被人叫走了,那人要对她不利。」 「我这才走到那里去的。」 因为时月的事,林氏不得不去太子宫,临走前嘱咐诗兰不要乱走。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人跑来告诉李诗兰,看见她妹妹被鲁国人带到偏僻院子去了。 诗兰很急,沿着那人说的路找去,然后就撞见了那一幕,便有了后面的事。 「什么人告诉姐姐的?」 诗兰蹙着秀气的眉:「那人很高大,说话……有些奇怪,好像在刻意学濮阳的口音。」 「真的?」时月问:「若是姐姐再见他,能认出来吗?」 「大抵可以。」诗兰点头。 时月狠狠抱了她一下:「多谢大姐姐!我现在要去办事,姐姐若是没事,我让白银陪你在宫中走走吧!」说完拍拍诗兰的肩,朝她直眨眼。 「哎——妹妹!」诗兰没能拦住她,耳根微红。 然后她声若蚊蝇:「阿娘准备了给恩公的谢礼,阿菊,我们……我们去请白大人引路吧。」 . 第十日,鲁国使团车马齐备,准备护送公子嘉的棺木启程回国。 一同要被押解回去的,还有李燕玉和慕容成。 李燕玉蜷缩在囚车里,头髮盖住了她的表情。 慕容成在另一个囚车里叫骂,鲁国的武士横眉冷对:「证据确凿的事情,你叫什么叫!」 「本世子和公子嘉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他!」慕容成扬指怒骂道。 「杀他动辄影响两国安定,东明是宁君府的封地,军中将士都是我的兄弟,我疯了要杀公子嘉?」 这些话在被关押的几天里,被他一遍遍重申。 可是无人搭理。 鲁国的武士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仿佛在嘲笑他垂死挣扎。 慕容成狠狠一拳砸在囚车上,死活想不通到底是谁要陷害他?目的又何在? 隔壁囚笼里,李燕玉抱着瘦弱的自己,慕容成看她这样子有些心疼:「你别怕,天道昭昭,你那晚跟我在一起,没做过的事,他们冤枉不了我们!」 李燕玉抬起一张苍白小脸,应得很微弱:「嗯……」 旌旗烈烈,季肥跨上马,马上要出发了。 身旁的武士扶了他一把,季肥拍拍他的肩:「做得好。」 那人低眉顺眼,很快归了自己的位置。 车马缓缓朝濮阳城门走去,季肥在马上嘀咕了一声:「今日濮阳城不是很热闹啊。」 很快他就知道了因为什么。 城门紧闭,将士们严阵以待,而卫太子站在高处,正睥睨他们整个使团。 李定邦跟在他身边,右手压剑。 另一边则是拄着拐杖的公子宁。 「父亲?」囚车里的慕容成有些意外。 季肥的车马渐渐慢下来。 慕容野高声问:「季大人这就回去了?」 「兇手到位,自然该送公子嘉归国安葬了。」季肥拱手,不明白慕容野拦着他们离开是为什么。 「不知季大人回国以后,打算如何对鲁公提起这事?」 「这……」季肥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答:「自然是照实说。」 「照实说?」 慕容野朗声大笑,一步步走下城门楼:「何为实?」 李定邦与公子宁紧跟在他身后。 「卫太子想说什么,直说就是,」季肥没有同他说车轱辘话的空闲:「不必如此阴阳怪气。」 一行人近了鲁国使团,公子宁将拐杖狠狠敲在地上,质问慕容成。 「成儿,为父问你,那一晚你为何去李丞相府上?」 「我……」慕容成一愣:「父亲怎么知道?」 当然是蔡机说的,他那晚送李诗兰回家,刚好碰见慕容成从李家翻出来。 第85页 而前几天诗兰去谢他时,蔡机碰巧想起了这事, 「儿子……」慕容成转向隔壁囚笼,终于发觉不对:「李三姑娘当晚与我在一起,她让我去李家帮她取一套……衣裙。」 衣裙? 帮她取衣裙? 时月埋在卫国的官员里,摇了摇头——这蠢蛋,为什么是男主? 那条备用的裙子,居然是这个蠢蛋亲自从李家拿出去的,枉他还一直美滋滋。 公子宁气他蠢,对太子拱手道:「殿下,当晚成儿一直与我在一处,从太子宫出去后,我二人径直回府了,这小子再没有出去过。」 「老夫,用性命担保,」公子宁朝慕容野缓缓跪下:「我的儿子,不是兇手!」 慕容成确实不是兇手。 时月后来演示了许多遍,兇手和公子嘉不论什么姿势,划伤的都只会是手臂外侧。 而他的伤在小臂内侧,是一种抵挡伤——符合他说的家中进贼,抬手挡刀时被划伤的供词。 「「抵挡伤」?老夫从未听说过什么抵挡伤!」 季肥不屑道,随后露出一个笑:「已是最后一日了,卫太子再说这些话,不觉得有些迟了吗?」 「老夫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了保住他,一齐编造谎言?」 慕容成脑瓜终于开始转动:「难怪我总觉得那个贼不太对劲,他被我发现后不是急着逃走,而是与我搏斗。」 「直到划伤了我的手,才转身逃走!」慕容成将伤口给所有人看:「那个兇手为何要陷害我?」 时月从人群里挤出来:「当然是因为,宁君世子掌着东明的兵权。」 「而东明——乃是鲁国攻打卫国的第一道屏障,也是最硬的一块骨头!」 慕容成朝她望去,表情充满惊讶。 ——救他的,居然是李时月。 被他羞辱了无数次的前未婚妻,李时月。 季肥表情一愣,忽的哈哈大笑起来。 「李姑娘这话,老夫听不懂。」 时月三击掌,赤金捧着一个东西上来,众人定睛一看,是一块烧得只剩碎片的红布。 比较特别的是,上面有些暗红痕迹,像是血。 「这是驿馆的官员发现的。」时月举着其中一块:「这暗红色的就是血迹,公子嘉的血迹!」 红白裙被扔在地上,时月踩着它:「我手中已经被烧成灰烬的,是李燕玉交给兇手,叫他带走的那一条。」 「他很聪明,知道不论藏在哪里都会被发现,于是,烧了。」 「可惜灰烬没能处理干净,被驿官发现了。」 季肥终于懂了:「你怀疑是鲁国使团,自己杀了公子嘉?」 「荒唐!」 季肥的嗓门太大,时月下意识一缩。 慕容野拦在她身前,朝向季肥:「你想要证据?」 「赤金!」 赤金忽然飞身扑上去,白银紧随其后。 两人速度快得像利箭,季肥瞳孔一缩,下意识拔出剑! 没想到二人越过他,朝他左后一个武士扑去——生生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 对方兇悍,就地一滚与二人搏斗起来。 使团被沖得大乱,别的武士纷纷加入战局。 李定邦洪声道:「弓弩手——」 城墙上「唰唰」出现了近百名弓/弩/手,闪烁着寒光的弩/箭齐齐指向鲁国使团所有人。 在被射成刺猬的威胁下,那人很快被丢出了人群,滚到在慕容野脚下。 慕容野一脚踩在对方手上,直接碾碎了他的小指! 「啊——!!」小塔似的壮汉,痛得声音都变了。 赤金撕碎他的袖子——手臂上有伤。 慕容成忽然大喊:「那晚上的贼被我打伤了,伤口在腰上!」 赤金闻言又是一撕,腰上果然也有伤! 慕容野望向季肥:「季大人还有话说?」 季肥浑身一软,从马上滚了下来:「原来是你这个叛徒!说,你为何要杀公子嘉?」 「季大人,属下,呃……」 季肥气得举剑一划,直接割断了那人的喉咙! 这一手杀人灭口做的熘啊! 距离太近,大动脉喷射出来的鲜血,顿时洒了慕容野一身! 连他冷峻的脸上也沾了一长串血珠。 时月心里一个咯噔,完了,这老哥有洁癖,季肥完了。 果然,季肥刚想对慕容野赔个礼,手中长剑忽然被他噼手一夺。 接着,以掩耳而不及迅雷之势,慕容野屈膝狠狠顶在他肚子上! 季肥痛哼一声,被慕容野压在马背上,他阴冷地问:「杀人灭口?」 「殿下!」卫国这边全吓坏了。 哪怕季肥是幕后主谋,太子也不能直接把人打了呀! 季肥被沾满血的剑抵着,颤声道:「卫太子!」 「黄口小儿,你敢杀我!」 「殿下三思!三思啊!」卫国官员哀求着。 「三思?」慕容野冷笑,用剑拍了拍季肥的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聪明绝顶?」 「在卫国,借卫国人的手杀了政见不和的公子嘉,挑起两国争端,你三桓正好坐收渔利?」 公子嘉身为鲁公最能干的儿子,不好色的时候一直致力于削弱三桓势力,一直是几个家族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86页 奈何他在国内行事很小心,三桓又彼此牵制,谁都希望别人来做这个出头鸟。 季肥不一样,他的脑袋瓜一转,想到了利用这次出访的机会,杀死公子嘉,嫁祸给卫国。 一来,除心腹大患;二来,公子嘉一死,正好藉机出兵灭掉卫国——三桓看上这块肥肉可是很久了。 至于嫁祸慕容成,只是顺带着,想踩碎东明军这块硬骨头而已。 一石三鸟,季肥算盘打得啪啪的。 万万没想到,时月觉得慕容成伤口位置不对,细查之下才发现,他们压根是自导自演了这齣戏! 当晚,公子嘉醉酒,点名要李燕玉伺候, 季肥的人将他抬到僻静无人的院子,公子嘉被李诗兰打伤,没想到她力气太小,连人都没打昏。 李燕玉见机跑出去喊人,结果蔡机经过,他又给了公子嘉一下,救走李诗兰。 李燕玉和季肥的人暗中撞见了这一幕,他们本以为蔡机打死了公子嘉,内心一阵狂喜。 结果公子嘉挨了两棒子,还是没死! 不得已之下,鲁国的武士只好亲自出手,和李燕玉杀死了公子嘉—— 季肥双目闪烁:「这一切只是你的推测,现在人死了,随你怎么说了。」 慕容野对季肥说:「兇手是公子嘉身边的武士,你说公子嘉的属下,能不能查出来他幕后的指使者?」 季肥表情终于没那么轻松了。 鲁国使团里并不全是他的人,当下有人跳出来指责他:「季肥!你狼子野心!」 「你三桓居然敢弒公室,天都不能容你!」 鲁国使团群情激愤,恨不能从慕容野手下把他拖出来,狠狠打一顿。 慕容野松开了季肥,朝后走几步。 赤金递来一方干净的帕子,他没接。 公子宁的人将慕容成从囚车里救出来,他神情复杂地看向隔壁囚笼的女人。 「告诉我,公子嘉是不是你杀的?」慕容成愤怒地问。 李燕玉忽然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脸十分苍白,两眼空洞无神,久久,重新低下了头。 没什么好说的。 慕容成笑了很多声,被家人扶着,跌跌撞撞走了。 经过时月身边时,道了一句多谢。 时月装作没听见。 事情虽然水落石出,可卫国无法处置季肥。 慕容野看向公子嘉手下的官员:「卫国无权,也不想再挑起两国争斗,望贵使回国后,同鲁公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季肥一脸灰败,被押上了回国的囚车。 使臣朝慕容野行了一大礼,鲁国其余官员纷纷朝他行了一大礼。 「多谢卫太子,请替臣向卫公道别。」 「鲁国不幸,出了这等弒君之人,公子嘉不幸,没死在开疆拓土路上,反而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唉。」 说完,他长长嘆了一口气,拱手行礼:「臣等,离去了。」 时月一直盯着囚笼里李燕玉的身影,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居然连挣扎都没有挣扎一下。 而且,她一个常年住在濮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是什么时候和季肥勾搭上的? 「等等。」 慕容野叫住了他们。 「季大人卫国无权处置,她——」慕容野指着李燕玉。 李燕玉缓缓抬起头,看着远处表情冷酷的男人——摇摇头不敢置信,报应吧,是报应吧? 赤金端来烧得通红的炭盆,里面有一根烧得通红的铁烙,顶端是一个「恶」字。 「使团急着要走,便用它替了黥刑罢。」慕容野将铁烙在炭火里搅了搅,火星四溅。 「不要……不要……」李燕玉直到铁烙逼近才开始害怕起来。 赤金一步步前进,她连连后退,可人在囚笼里,能退到哪里去? 「不要——!你们杀了我,杀了我!」 卫国侍卫将她从囚车里押出来,按住她的头。 赤金举起铁烙印要往她脸上印去—— 「停。」慕容野忽然出声。 时月忍不住望向他——什么情况,这哥可别这个时候觉醒了原有的舔狗之魂啊! 他要是敢觉醒,时月就敢挺着肚子,当场弒君! 慕容野阔步朝她走去,李燕玉心中燃起一丝丝希望,漂亮的脸蛋上带着一种凄楚的美丽。 「不要,你放过我吧……」李燕玉苦苦哀求着。 滚烫的烙铁印下去,她的脸就毁了! 她不要,她不要! 慕容野没什么情绪地扫了她一眼,亲手举起了烙铁—— 「啊————」 李燕玉悽厉的声音响彻濮阳城的天空。 「叛国者,恨不能亲手诛杀。」 慕容野冷冷道,扔下东西转身走了。 烙铁烫在她秀气的脸庞上,发出「滋滋」的声音,李燕玉痛得大叫。 与那惨痛处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旁边的肌肤依旧白嫩,而被烙铁烫过的地方是那么丑陋,那么可怖。 焦煳味随着风飘过来,令时月想起了那晚做的梦——对慕容野女儿施加炮烙之刑的李燕玉。 时月忽然觉得这味道很噁心,弯下腰干呕个不停。 好久没犯过的孕吐症状捲土重来,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凶。 . 第87页 一直到当天晚上,时月都吐个不停。 饭也没吃,看什么都没胃口,连闻都闻不得,更不能摆在她眼前。 慕容野拍着她的后背∶「怎么忽然这般严重?」 「你,说,呢!」时月兇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又呕个不行。 感觉要把心肝肺都吐出来了。 「不行不行,我出去,我不能看见你。」时月捂着胸口要出去。 一看到慕容野就会想起下午的事,然后更噁心了。 时月一只手扶着门,心里盘算着能不能今年先别见他了,要不多闹心吶? 赤金的大脑袋忽然从外面探进来,和时月打了个照面。 「呃!」时月被他吓得直打嗝。 「您怎么了?」赤金担忧地问道。 「没事……呃!没事……」时月扶着墙想出去∶「你进去吧。」 「那您慢走,殿下——」赤金走向里面,声音由近而远∶「殿下,孙老来了。」 时月听到了,在心里嘀咕,孙老是谁? 她没走出去多远,好奇地回头一看,居然看到了孙子敬! 孙子敬扶着一个老人家,身后孙氏商社的人抬着大箱小箱,鱼贯入殿。 诶? 难道上次和慕容野说的,入股商社的事他这么快就去办啦? 时月心说他还挺听话!忍着孕吐的欲.望又挪回去,她对孙氏商社非常感兴趣。 太子的书房中,孙氏家主正在汇报这一趟所得。 说来奇怪,太子以前从不让他们进宫的。 这次特意吩咐,要家主亲自进宫。 计数的木牌一枚枚放在太子案头,每一个都代表了一种收入。 「尽数在这了,请殿下点收。」 「嗯。」慕容野拈起一枚,余光看见李时月鬼鬼祟祟的身影。 「不错。」他将这些递还孙家人,取出一串钥匙抛过去∶「入库。」 「是。」 孙子敬扶着祖父,手里抓着木牌和钥匙,指挥家人把这些金银珠宝一箱箱抬出去。 时月终于迟钝的感觉到不对。 在他们离开后,她问慕容野∶「孙氏商社……跟你什么关系?」 两人隔着一道门,慕容野心情愉悦,想起她那天踌躇满志地出主意,要他蚕食自家生意的样子。 「嗯……」 「是孤的产业。」 「……」 时月裂开了。 那她之前给慕容野出主意时,他搁那叭叭半天以农为本? 还以为这是个多正经的人呢? 敢情……全是在演戏! 这个恶毒的男人! 「你之前干嘛骗我?」时月悲愤。 「何时骗你?」慕容野不紧不慢说∶「孤说过,不是很缺钱。」 时月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觉得当时美滋滋给他出主意的自己,是真蠢啊真蠢。 慕容野看她懊恼生气的模样,忍不住勾起唇。 时月仇富的鲜血直冲脑子,掉头就走。 「回来。」慕容野轻飘飘的说。 时月会听他的才怪!结果人家说∶「分你一点。」比了指甲盖那么大点。 时月倒是想有点骨气,奈何她一贫如洗,当时就拐了回来! 「看我干嘛呀,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身为太子,不能说话不算话……」 第33章 033 河下村最近有个大新闻, 村里那个成天捣鼓死人的惊, 突然被贵人赏识,一下飞黄腾达了! 他媳妇九娘正在和妯娌们做针线活, 笑得合不拢嘴:「什么赏识啊,没有的事儿, 成日去城里老爷那, 回来累得起都起不来,田里的活全得我自个儿来!」 她手上边忙, 边美滋滋嘆气:「妾倒是心疼自家爷们,盼着他像大哥二哥一样, 离家又近, 活儿还轻省。」 两个嫂子听得脸都绿了:「九娘这话说的,倒像在说家里另外两个爷们不争气似的。」 惊的家族世代是屠户,两个哥哥也不例外,只有惊不务正业,成天鼓捣死人。 鼓捣死人哪有做屠户有前程,以前他在司寇府挂了个令史职,但一年到头只领着非常微薄的粮俸,还要九娘给人做活贴补家用。 因为这个, 没少被家中兄弟嫂子们嘲笑、挤兑。 「哪有的事!怪九娘嘴笨,让嫂子误会了。」九娘拍拍两人的肩, 不经意露出笸箩里的绸子。 惊的嫂子们眼睛都直了, 那可是贵人们穿的绸子啊, 惊这回真的发达了! 「不说了不说了, 惊一会还得进城,妾得回去给他造饭了!」九娘抱起笸箩就走。 院子里,几家的小孩在玩,一个小男孩坐在高处给兄弟姐妹们指点江山:「我爹可厉害了,他去过宫里,见过君上呢!」 「哇——」四五个小豆丁惊嘆:「宫里什么样啊?你快跟我们说说!」 「宫里啊……宫里就……」小男孩想了半天,他爹好像没说过宫里长什么样。 「宫里就像天上一样!有仙女,有神仙!」 九娘跨出门就听见儿子说的这么一句,骂道:「哎哟,你这臭小子,刚给你裁的衣裳立马就给老娘弄脏了!」 「婶婶!」小孩子们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婶婶!我阿叔呢?阿叔睡醒了吗?」 「阿叔给我们讲宫里的故事!」 「哎,乖,都乖。」九娘摸摸他们的头:「你们阿叔一会要进城,没空给你们讲故事。」 第88页 「啊……」小崽子们顿时失望了。 「不过婶婶一会蒸鸡蛋,你们都来家吃鸡蛋,好不好?」 「好!」 九娘牵起儿子的手,对几个小孩挥挥手:「一会来啊。」 小孩儿们顿时就高兴了,九娘拉着儿子小水:「臭小子,在外面吹什么?你爹不让你在外面吹牛。」 「娘不也吹牛了吗?」小水仰头,母子两个相视一笑。 「臭小子!」九娘嗔骂道:「一会不许抢他们鸡蛋,」她低下头在儿子耳边悄悄说:「娘舂了些麦子,给你爷俩捏馒头吃。」 「真的!」小男孩眼前一亮。 惊得了赏赐后,先买了一头小牛犊,九娘跟别人捉了几只母鸡,原本一贫如洗的三口之家,顿时成了人人艷羡的家庭。 早起一顿忙碌以后,九娘给惊换上新裁的衣裳:「你成天在贵人们面前行走,不穿好点怎么行?」 他们住的草屋还没来得及重盖,古老的茅草屋经常渗水,遇到下雨真是苦不堪言。 哪怕这样,九娘还是花钱裁了一块绸子,给丈夫做衣裳,剩下一点边角给儿子做了个短衫。 惊寡言少语,应:「嗯。」 想起最近村里的风言风语,他对九娘说:「殿下要在司寇府加一门仵作,聘我去任。」 上次李姑娘让他去贵人们面前崭露头角,惊已是十分满足,这些日子时月又让他拜入牛老太医门下,同他好好学习医术。 惊不解,他成日与死人打交道,与救人性命的医术八竿子打不着才对。 可时月说了,医术救人,仵作也能救人,两个都是对人的身体极度熟悉的行业,彼此交流意见,才能有助于两个行业一起发展。 所以,他最近正跟着牛老太医学习。 九娘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当家里又有买牛的钱了:「那太好了。」 「我们可能会搬进城。」惊补充说。 「进城?真的?」九娘后知后觉地瞪大眼,她一辈子长在村里,嫁在村里,濮阳城去过几次,却从未想过这辈子……还能进城住! 她勐地抱住惊:「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惊拍拍她的背:「我会让你们母子两个过得更好的。」 「嗯!」九娘用力点头,忽然看到了儿子在门边探头探脑,夫妻俩顿时尴尬地分开。 小水举着烧火棍:「娘,水开了!」 惊背上妻子准备的干粮,说:「我先去四叔那拉泥。」 「嗯,早些回来!」九娘拉着儿子,目送他走向村子另一端。 惊是去拉塘泥的,时月在听说他们村挨着一个大池塘以后,提出想要一些塘泥,还要一些黏性好的黄土。 这两个东西遍地都是,惊找人挖了两大车,已经按要求晾干,今天要拉进城了。 . 时光荏苒,时月在太子宫住五天了。 太子宫没什么不好,屋子大,伺候的人多,唯独不太顺心的,是一天得见慕容野好几回。 这一天解决完人生大事以后,时月嫌弃地走出来,不停地洗手。 ——穿越,必须要面对的,就是那些疴臭之物的处置方式。 很显然,这个时代的处置方式,它……基本就是靠山往山里倒,靠水往水里倒,农家还得攒起来,做肥料。 宫里还好,集中拉到宫外去解决,不咋影响空气。 宫外……时月觉得有必要建设一下一整套城市排污系统,从采污、处理、排出、利用四合一。 事实上,早在濮阳建城的时候,城里就预留了许多暗沟,用来排水,时月准备照这些暗沟,再铺设一套完整的地下管道。 但是很显然——这事儿现在就是天方夜谭。 受时代限制,别说排污了,连个不漏水的管道都莫得。 …… 「再等它慢慢变干,就可以长久保存啦。」 时月站在桌子后面,给一群伙夫讲酵母的保存。 这些是从每个军营抽调上来的伙头兵,随着石磨和酵母的推广,几支驻军的主食开始改成更易携带和保存的干粮,军中纷纷把伙头兵派出来学习。 但是存在罈子里的湿酵母不好携带,万一打碎了重新养还得十天。 所以时月在教他们如何把酵母风干保存,又不会丧失活性。 伙头兵们听得迷迷煳煳,他们不懂原理,只能死记硬背,有不少已经絮絮叨叨开始默背了。 「不用背,」时月吩咐人抬进一张张桌子,上面各准备了一份原材料。 「跟着先生做,边做边记。」时月说道,但她可不会浪费时间教他们,前几天新砌的砖窑好了,她得去那里瞧瞧。 时月朝门外道:「银杏呀?」 「哎!」随着一声脆生生的应答,银杏和厨娘出现在门口。 「来。」时月朝她们招招手:「别怕。」 这里是孙氏商社提供的一个学习场地,位于繁华的内城。有三间黄泥大屋,被一个很大的院子围着,院子开垦成了菜园,角落拘着一群黄绒绒的小鸭子。 满满一屋子士兵,银杏和厨娘有些拘谨。 还好时月早有准备,特意从李家抽了四五个家僕,侍弄院子兼维持秩序,免得两个女人被欺负了。 「你俩教他们吧,我去砖窑看看。」时月把教学重任交给了两人。 第89页 今天这些伙头兵要学习的不止保存酵母,还有做干粮、豆腐等。 时月离开了,银杏咽了口唾沫,拿起一把勺:「首先用勺……」 . 时月的脚好多了,但依旧不能走快,孙子敬借了架牛车给她,赤金则送来了个小徒弟。 赤金的小徒弟真的很小,据说才十四岁,满脸稚嫩。 他叫黑铁。 时月初闻的时候都惊呆了,这是什么金属三人组?谁给取的名字! 小黑铁赶着牛车,说:「惊先生清早就把泥送过去了,殿下让司造处的黄大人跟着您。」 时月问:「黄大人?」 「是啊,黄芮大人,咱们卖去齐国的盐耙,就是这位黄大人做出来的。」 砖窑起在濮阳城外,离西围里不远,但一来一回需要很久,等时月到的时候,已是快中午了。 砖窑是一个巨大的圆拱形建筑,时月叫人起了两个,大的比一间房子还大,目前还没建好。 小的只有一人高,时月今天要试的就是它。 黄大人带着砖瓦匠们迎上来:「姑娘。」 时月和慕容野还没成婚,朝中认识她的人称一句『姑娘』,或是『时先生』。 惊跟他四叔守着两堆泥,时月先去看了泥的成色——以往卫国烧砖或瓦,都是用易得的黄泥、红泥,这两个粘性好,但堆烧后容易破裂。 这也是瓦片那么脆的原因,想要做韧性好的瓦,必须要用沙子少的老塘泥。 「不错,挺好。」时月捏了捏那些灰黑色的塘泥,贊道。 「辛苦先生了。」时月对两人点头,惊的四叔得了贵人夸赞,也憨厚地笑了两声,紧张得直搓手。 惊推脱道:「小人不敢,这些塘泥是四叔和乡亲们下塘去采的。」 他没有居功,四叔连连摆手:「挖点把泥,不掏劲,不掏劲!」 时月还是结算了他挖泥的工钱,并且告诉他砖窑还需要很多很多泥,请他再找乡亲们挖。 他连连点头:「中,中中!俺回去让大伙都去拾捣那大池塘子!」 采上来的泥需要晾干,拉来砖窑后又需要加水,然后赶着牛不停地踩,直到把泥和水融合在一起,这个过程叫炼泥,能增加砖瓦的密度。 砖瓦匠看得惊奇,以往他们都是采来泥就用,完全没想过将它们捣实。 时月又问:「各位师傅,将家里的坯模带来了吗?」 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只有几个人出列了:「这是小人们用的坯模。」 制砖需要坯模,但他们拿出来的一家一个大小,厚薄也不均匀。 时月将这些扔在地上:「这些以后不用了,卫国从此刻开始,要烧制统一大小的砖块、瓦片。」 这当然是为了统一建筑标准,方便以后把控工程的质量。 砖瓦匠们似有所顾忌,时月说:「大家不必担心,新的坯模会由官府发放,你们只管学最新的烧造技术。」 塘泥需要踩整整半天,时月一直等到了日近黄昏,才得到第一批坯泥。 新的坯模有两大类,六个标准,砖和瓦各三种,砖的坯模自不用说,就是木板订成的长方体盒子。 时月重点要给他们演示的是,瓦片的烧造。 「各位师傅看清楚了。」她先取了一大块坯泥。 踩实后的泥富有韧性,像面团一样,时月将它们捣实一遍,像捏陶艺一样一点点贴在瓦桶外壁。 随着瓦桶转动,另一只手拿两指粗的木棍立在瓦桶外给它压实、塑形。 「师傅们看,想要多厚的瓦,就调整这根木棍的位置。」时月将木棍往里挪了点:「离瓦桶近,这瓦制出来就薄,远就厚。」 泥水淅淅沥沥往下流,最让泥瓦匠们好奇的还是底下带着瓦桶转动的东西。 时月站起来,展示给他们看:「这个啊,这叫……」 她想着想着突然卡壳了,细一回忆:「拉坯机!」 「拉坯机?」黄大人问,他甚至趴到地上去看这东西的工作原理。 原本时月不懂造这个的,得亏小时候在乡下生活,她奶奶村里是远近闻名的『砖乡』,村里孩子假期基本都被拉去砖窑帮忙过。 时月的爷爷是老烧砖工,和泥土打了一辈子交道,可惜这门手艺随着时代变迁渐渐被淘汰了。 在没有电力的时代,拉坯机只能人力踩,转速慢,效率也低下。 不过在卫国这么落后的时代,这简陋的拉坯机十分够用了。 「太奇异了!」黄芮大人惊嘆道,只需要单脚来回踩,就能带动上面的圆盘不停转动。 圆盘转动着,上面的的瓦坯厚薄越来越均匀。 他忍不住朝时月投去钦佩的目光。 时月干笑:「并非我的功劳,乃是从公输子着作中学得的。」 公输子,也就是鲁班先生,战国第一发明家,时月不想被当做妖怪烧掉,干脆尽数推他老人家头上。 反正鲁门弟子精工擅造,是天下闻名的。 随着瓦桶转动,泥水流干,瓦坯渐渐被塑造成形,看起来像一截泥土做的管子。 时月用瓦刀裁平首尾:「这瓦坯就做好了。」 一个瓦桶可以裁成四块瓦,比泥瓦匠们以前一次只能出一块瓦效率提升了整整四倍! 「制好的坯不能立马入窑烧,需要晾干。」时月让小黑拿去阴凉处晾干,明早再拆下瓦桶。 第90页 黄芮大人亦步亦趋,生怕那珍贵的东西被小黑摔了。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时月忙了一天都累坏了,对黄芮说:「君上准备修城墙,需要大量的砖瓦,黄大人这几个月就辛苦一下,务必让师傅们尽早学会。」 当然了,一开始他们技术不熟练,烧出来的砖肯定不能用作修城墙,时月也有应对法子——将这些质量稍差的砖,拿来铺路不就得了! 上次出门买棉花,濮阳城的黄土路让她记忆犹新,天晴就黄土漫天,下雨就泥水横流。 基础建设差得一塌煳涂! 拉坯机时月一共让木匠做了两台,泥瓦匠们将它围得密不透风,又没人敢上手碰,生怕碰坏了。 黄芮用力点头:「下官今晚就不回去了,与匠人们同吃同住,务求尽早学会先生教的!」 他改口称时月先生,礼数也改成了弟子礼,整个中年人洋溢着崇拜之情。 时月失笑,回了一礼,上了回宫的牛车。 「三日后,入窑那天我会再来。」时月说道,在黄芮的目送下,牛车踏着黄昏回城。 . 时月到宫门外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 从牛车上爬下来,时月扶着腰「哎哟哎哟」:「小黑啊,你先回吧。」 黑铁摇头:「属下还是先送您回宫。」 时月腰真的酸,没有再拒绝,瘫在肩轿上被抬回了太子宫。 慕容野这地方分成前后两块,前面是他活动的地方,后面归了时月,赤金把守大门,见她回来很高兴:「您回来了?」 「乐呵什么呀?」时月掀开疲惫的眼皮问。 「这会儿殿下那没人,您要不要过去?」赤金舔着大脸问。 太子宫迎来了女主人,嗯……未来女主人,上上下下都很高兴,唯独不太满意的是两个人……似乎不太亲密,晚上不一起睡,白天也不总在一处。 时月果断摇头,抬起泥迹斑斑的袖子:「你看我一身泥,不去。」 赤金顿时露出失望的表情,让宦官慢点走,别摔了二姑娘。 慕容野的寝宫,什么都紧着最好的来,重要的是干净。 他可能有点洁癖,伺候的宫人也都知道,每天洒扫得一尘不染。 时月站在门口半天,觉得踩进去都像对它的玷污,摆摆手:「算了,我先沐浴吧。」 做砖真不是人干的活啊,时月泡在木桶里舒展腰肢,洗澡水顿时成了浑浊的泥汤,搓搓手心,发现都磨红了。 她这身子还是细皮嫩肉的,磕不得碰不得的。 「不跟他多要些工钱,都对不起这一身脏啊!」时月嘀嘀咕咕搓澡,一边想怎么跟大地主慕容野讨薪,又白又直的小细腿在水里不停划拉,自己玩得不亦乐乎。 泡了半天,通体舒泰。 时月从水里站起来,水珠从漂亮的身体上滑落,好一副美人出浴图。 可惜这美人腿脚不大方便,走动几步就原形毕露。 宫女们围上来为她梳洗打扮,等时月回到寝宫里,厨下已经备好了晚食。 「诶?」时月望着一样样饭食,忽然想起来,自己今天好像还没吐过啊! 前几天孕吐得特别厉害,几乎是吃什么吐什么,难受死她了。 没想到今天忙了一整日,不仅没吐过,反而食慾大增! 时月心情不错,夹了一筷鱼肉,沾上一点豉汁,细嫩鱼肉带着几缕葱丝被送进嘴里。 鱼肉嫩滑,一点都不腥,葱丝清香,豉汁略咸,每一部分都很好地衬託了鱼肉的鲜美。 时月又夹了一大块,白嫩的鱼肉像蒜瓣一样块块分明,证明它十分新鲜。 「嗯——!!」真的好好吃! 因为这盘子清蒸鱼,时月晚食吃得特别开心,直到吃不下了还恋恋不捨望着。 宫女看她可怜巴巴的样子,问:「要不,奴婢去让厨下再做一条来?」 「不了。」时月嘆气,戳戳鱼骨头,又舔舔象牙箸的尖儿:「算了,唉。」 孕早期不能补太过,免得后期孩子太大不好生——想到这,时月又开始难过了,她是怎么从美丽少女变成美丽少妇的? 「啪。」筷子被她按在桌上,起身离开。 银杏比她回来得早,这会儿端来一盅安胎药,吹吹凉:「姑娘,该喝安胎药了。」 一天之中,时月最讨厌的就是喝安胎药这个环节了,摇着头后退:「放着放着,我现在不想喝。」 「别呀!」银杏鼓着脸。 时月「咯咯」笑着,银杏拿着安胎药在后面撵:「您总不喝安胎药,殿下要骂我们的。」 她还没跑出门,迎面撞上了慕容野寝宫里的大宫女——紫鹃。 紫鹃是个体面的宫女,喜欢穿紫色衣裙。 为人不苟言笑,做事干净利落,在太子宫的内务上说一不二。 唯独,她好像不喜欢时月。 时月的第六感像小动物一样敏锐,察觉到她的不喜欢以后,一直自动离人家远远的。 时月的笑容在看到她的时候,顿时落了下来∶「有事吗?」 紫鹃行了个礼,姿势分毫不差,声音毫无感情∶「您有客。」 「客?」时月歪头不解∶「谁啊?」 谁? 慕容成。 时月在门口连续后退了三大步,紫鹃抵住她的背∶「姑娘,仪态。」 第91页 仪态,仪态你个鬼! 慕容成一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李时月。 「咳。」他有些尴尬。 因为他是来道谢的。 时月觉得没必要虚他,跨进去∶「你有事吗?」 「上次的事,多谢你了。」慕容成半阖着眼,口气比较平静。 他指的是被污衊杀人,所有人都认定他是兇手的情况下,是李时月找出证据,洗刷了他的冤屈。 时月不觉得这有什么需要道谢的∶「不必,我只是做份内事。」 「东西你带回去吧,我不需要。」 她进来就看见慕容成身边放着一只小箱子,想来是给她的谢礼。 慕容成说∶「这不是谢礼。」 「?」失策,自作多情了! 慕容成来的时间比较巧,刚好在慕容野忙完一天政务,闲下来之后。 宫人先对他汇报了一下李时月一整天都干嘛了,慕容野听完,皱眉∶「又没喝药?」 「是……姑娘嫌烫。」 嫌烫就是藉口,之前她就有过嫌着嫌着就光明正大「忘」喝了的前科。 慕容野算了一下好像快两日没见过李时月咳,准备亲自去监督她把安胎药喝了。 赤金忽然跑进来∶「殿下,宁王世子来了。」 慕容野起身的动作一勐。 于是,在寝宫里。 当慕容成说出∶「这些是你以前送来宁君府的。」的时候,慕容野刚好走到这,在门外全听见了。 不止如此,慕容成憋了半天,说∶「既已作人妇,你以后收敛些罢!」 李时月从前追着他跑的时候,做的事真可谓惊世骇俗。 她爬过宁君府的墙头,制造过很尴尬的偶遇,还把别人的脚弄伤过,博取慕容成的同情。 仗着二人有婚约,去哪都自诩宁君世子妃……说起来丢人至极! 慕容成想起她的种种作为,下意识觉得太子不会喜欢的。 时月∶「……」 原主确实做过这些,甚至更多奇葩的行为,这个阶段都还没来得及做。 可是我要如何对你解释,这些事都不是我干的啊啊! 虽然这样,但是慕容成数落她的样子是真欠揍啊,时月若不是估量了一下打不过他,非狠狠锤他一顿不可! 就在他劝诫时月以后好好和太子过日子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紫鹃高亢的通禀声。 「太子殿下到——」 随后,慕容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射向二人的眼神中带着冰冷。 活像赶回来捉姦的丈夫。 寂静,现场就是要命的寂静—— 时月迅速跑到了桌子后,大声说∶「我什么也没干啊,你不能误会我!」 这种孕妻和前未婚夫被捉成一屋的狗血场面是怎么回事? 慕容成这个蠢蛋,果然,他就是掐好时间专程来陷害她的吧! 慕容野一步步走进来,带着摄人的气势。 慕容成万分尴尬,抬手行礼∶「殿下……」他原想叫哥,有点不敢。 下一刻,脸忽然被打得一偏! 「砰!」一声闷响。 「!」时月倒吸一口凉气。 慕容野,居然直接动手了? 他动作兇狠,趁着慕容成没反应过来,两拳将他撂倒在地! 慕容成整个人都傻了,不敢置信望着他∶「殿下?」 慕容野,居然为了李时月打他! 若他真做了什么就罢了,可他根本没做什么啊! 时月后退的步子熘得更快了,他们两兄弟互扯头花就好了,她是无辜的呀! 「站起来!」慕容野低吼道。 「身为卫国公族,康叔之后,慕容氏的男儿,你居然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 「狂妄!愚蠢!」 时月离开的小动作一顿——咦,好像不是在说她。 慕容成也回过味来了,不禁为刚才误会太子而脸红。 「站起来。」慕容野怒目。 慕容成从地上爬了起来,下一刻又被他一拳打倒在地! 「服不服?」慕容野挑着凌厉的目光问他。 慕容成咬牙∶「服……」 这件事,他狡辩不得,也不想狡辩,被一个女人耍得像猴子一样,差点丢了性命,差点害了家国,他……是罪人! 是卫国的罪人! 「站起来!」慕容野怒气未消。 慕容成第三次站起来,已经做好了再被他一拳撂倒在地的准备。 拳头虎虎生风,慕容野用尽全力朝他挥去—— 慕容成闭上了眼——这是他应该受的惩罚! 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 时月躲在椅子背后看慕容野教训弟弟,忽然觉得……他这人也怪,可以的。 慕容成偷偷睁开眼。 慕容野化拳为掌,拍在他脸上∶「服不服?」 慕容成双眼中的火重新被太子点燃,他应道∶「服。」 「大点声!」 「服!」慕容成嘶喊道。 「谁服?」慕容野后退两步,审视他。 「卫军主将,慕,容,成!」 慕容成喊出自己引以为傲的姓氏时,一股战慄忽然从他指尖蹿升。 他这几日确实太颓废了,死活想不通李燕玉为什么要背叛他,为什么要送他去死? 难道他对她不好吗? 第92页 牛角尖钻了几天几夜都没有结果,殊不知就在这些日子里,他已经憔悴消沉得不行。 太子的拳头彻底将他打醒了,他是卫军最善战的将领,应该肩负起保家卫国的责任,怎么能被一个女人绊住脚步? 慕容野冷笑了几声。 听得时月直起鸡皮疙瘩,心说这嘲讽力真是破表了。 可他的口气忽然放得极缓,甚至染了丝丝笑意∶「这里只有你我兄弟二人,哪来的主将,哪来的太子。」 「你是我的弟弟。」 慕容野的口气不紧不慢∶「得一条心吶。」 慕容成心理防线差点崩了,挺大个人,跟哭嚎的狗熊似的∶「哥!都怪我!」 时月嫌弃地扭过了头,这蠢蛋一步步被慕容野套路了都不知道。 白挨了这么多拳头,到头来还觉得人家打得对,打得好! 慕容野任他嚎完,说∶「季肥回国后,鲁国公室一声都未吱过,想来季氏权倾朝野,硬生生压下去了。」 鲁国公室弱小,从上到下沉溺乐舞酒色,三桓功高震主,又彼此牵制。 公子嘉的案子在另外两族的扩散下,确实令季氏元气大伤。 可慕容野收到的消息称,季肥受到的惩罚也只是不再上朝,提前退下来罢了。 「这仗,还是有可能得打。」 慕容成一听事态紧急,斩钉截铁道∶「我立马回东明!明天就回去!」 慕容野颔首∶「回去前,先成个家。」 是公子宁说的,他没成家会不安定的! 慕容成突然万分尴尬。 慕容野忽然转向时月∶「去,见过你嫂子。」 时月∶「……」 你们兄弟两个扯头花关我什么事,果然,你慕容野天赋点的是阴阳怪气吧? 慕容成朝时月老老实实行了个礼∶「阿嫂。」 「不不不,不用了!」 时月被这陌生的称唿弄得直起鸡皮疙瘩,在慕容成这个蠢蛋看不到的地方,狠狠瞪了一眼始作俑者。 「好了,出宫去。」 慕容成准备告退,太子又补了一刀∶「待你下次回来,便是做叔父的人了。」 慕容成∶「……我先告退了。」 时月提起裙子想熘∶「那我也告退了!」 「站住。」 慕容野半个身子都在阴影里,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时月多敏锐的一个人,当下品出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慕容野走到那只箱子旁边,轻轻一拨。 铜锁应声而开。 「「思之,如梦似幻」?」慕容野凉飕飕的声音,读着其中一根竹简。 又拿起另一根∶「「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他机械冰冷的声音念着这种情诗,简直令人头皮发麻! 尤其这些东西,还是「她」从前,送给慕容成的。 「这事儿吧,我能解释……」 慕容野抬头看了她一眼,抱起木箱往后殿走∶「好啊,孤今晚恰好有空,就听你解释。」 时月追上去,悲鸣撒了一路。 「你听我说啊啊……」 紫鹃恭敬地站在路旁,等两位主子都过去了,她才缓缓抬起头。 望着时月的背影,眼底充满冰冷。 「在这守着,我出去一趟。」 「诺。」宫女们纷纷应声。 有那新来的宫女不懂事,问道∶「殿下既已回宫,紫娟姑姑不用去跟前伺候吗?」 年长一些的宫女急忙敲打她∶「你不要命了?紫鹃姑姑去见的人,连殿下都要礼让三分……」 小宫女挠头∶「是谁呀?」 「不该你问的,嘴巴闭紧了!」 「是是……」 . 时月跟慕容野解释了半天,他老人家的表情动都没动过。 不知道信了没,反正时月说得口干舌燥,心说他如果不信,她也不想解释了。 慕容野忽然整个人松了下去,双手交叠,额头压在上面,一副压力很大的样子。 时月不明所以∶「你怎么了?」 慕容野抬头,看她一脸天真烂漫就觉得不快。 「你今日倒玩得开怀?」 时月今天出城了一趟,一路看到绿油油的麦子,辛勤耕种的农民,还玩了泥巴,吃了好吃的鱼,确实挺开心的! 她憋了半天,点头∶「对。」 慕容野被她气笑了∶「明日起,不许你出宫!」 「好好陪着孤。」 五个字硬是被他说出了咬牙切齿的感觉。 时月后知后觉∶「你怎么了?被朝上那些老油子为难了?」 「就他们?」慕容野不屑。 时月继续猜测∶「还是……因为季肥?」 慕容野不说话了。 果然,癥结在这。 慕容野没想到季氏当真只手遮天,季肥指使人杀了公子嘉,板上钉钉,证据确凿。 可就是这样,仍然扳不倒他! 鲁国公室沉溺乐舞酒色,公子嘉一死,这公室只会烂得更快。 而等季肥重新站起来,届时卫国就危险了。 时月听得很恼火∶「鲁公怎么这么没用啊!」 不是鲁公没用,是三桓势力太大。 他们盘根错节一百多年,早已坚不可摧,从前孔老爷向鲁公进言,请求削弱三桓势力,结果反被三家联合起来,赶出了鲁国。 第93页 而他们公室又没有一个像慕容野这样有魄力的人,一个敢大刀阔斧和老贵族对着干的改革者。 时月看着他的表情,痛骂道∶「这样的公室迟早会被季肥这条恶狼弄下来,昏君,煳涂!老畜牲!」 她了解慕容野,这人太闷骚了,要他痛痛快快骂出来是不可能滴,干脆借自己的口,替他发泄一下啦。 慕容野被她气笑了∶「仪态全无,枉你出身名门。」 时月笑笑,转而问起∶「所以你在担心,季肥会反扑我们?」 慕容野对卫国的实力很了解∶「战,必败。」 「和,孤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时月犹豫着,说出了一个她一直在反覆思考的方式。 「我提一个建议啊。」时月说。 「就是,你随便听听就行,毕竟这东西我确实也不懂。」 慕容野很少见她这么小心翼翼,觉得好笑∶「说。」 「我上次听你说田成子。」 「若是……我们,求助齐国呢?」 田成子,田氏,就是闹出了着名的「田氏代姜」的那个家族。 从一介大夫,到最后掀翻了姜氏政权,自己翻身做君主,田家几代家主的魄力都是顶尖的。 田成子活着的时候,田氏快速累积实力,他热情好客,招揽天下英才,号称有三千门客。 并且,热衷邀买人心。 「我听孙子敬说,齐国想要打莒国呢。」 这是时月后来才知道的,莒国是鲁国的附庸国,意味着齐国和鲁国的关系不是太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卫国太弱小,先找个大哥罩啦。 慕容野挑眉∶「为何是田成子,而不是齐王?」 时月嘆了口气∶「谁让姜氏……它就跟鲁国公室一样,压根扶不起来呢?」 慕容野思索着她这提议的可行性。 田成子……他当然知道此人擅邀买人心,若拿着他想要的东西去求,十有□□能成。 但是,这种求助是有代价的。 他在思索,时月的脚尖划拉着,心说果然吧,她就适合种地,不适合搞政.治,瞧这人的脸黑成这样…… 她胡思乱想着,甚至开始在脑内设计管道铺设,回忆化粪池的构造,排污处理等等内容。 可惜实在不是攻读这个专业的,能钻研出来的东西非常有限。 基建靠她一个人是不行的,看来是时候让慕容野搞个「稷下学宫」那样的地方,吸纳天下英才了。 哦对,还得发展教育,培养各种各样的人才。 慕容野好像说了一句什么,时月没听清就嗯嗯应了。 他忽然站起来,时月回过神∶「你干嘛去?」 「回寝宫。」 寝宫?他不是十来天没回去过了吗? 「等等!」时月追上去∶「你回寝宫,那我睡哪啊?」 「你是不是又给我下套了!」时月好生气。 . 鲁国,季家—— 季肥推开屋门,里面一个女子正在照镜子,她脸上捆着药布,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季肥走过去,一把捏住她的脖子∶ 「你出主意替老夫杀了公子嘉,这很好。」 「老夫也履行诺言,将你带出了卫国。」 「可你如今,成日躲在屋里顾影自怜,老夫可没闲粮养一个废人!」 李燕玉捂着脸,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被毁掉的丑陋面容。 「急什么?一切……刚刚开始。」 清脆的嗓门不復从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嘶哑如老妪的声音。 季肥忽然皱眉。 第34章 034 慕容野十几天没回来, 原本处处透着清冷劲的寝宫, 已经染上了属于时月的烟火气儿。 她喜欢躺在床上看书,所以床边、床上都堆满了书简。 桌上的沙盘上画着奇怪的线条, 撒了一点薄沙出来,角落里泡着几桶捣烂的不知名植物, 那水很混浊。 慕容野回头, 脸黑得像锅底。 「李时月!」 她才住进来几天啊,居然将他的寝宫弄成这样!? 时月趴在门外不敢进来∶「银杏她们每天都打扫的, 乱是乱了点,不脏啊!」 慕容野忍无可忍, 勒令宫女们赶紧恢復原状。 时月心疼得看着自己的东西被带走,沙盘搬走, 宫女要提走那几个桶的时候, 她追了上去∶「别别,这个你替我放去银杏屋里, 可不能倒了呀!」 宫女点头∶「奴婢这就送去,姑娘不用担心。」 「一定不能倒了啊。」时月不放心地嘱咐。 慕容野坐在屋中唯一不太乱的矮塌旁, 随手拿起她正在看的书——农书,足有十几册, 全是各国的农书。 抬起一眼, 发现她像小尾巴一样跟在收拾的宫女背后,心疼得直叨叨∶「这个不能扔, 那个也留给我……啊啊!」 「过来。」慕容野开口。 时月回头, 十分心虚又十分生气, 搞不懂这人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要是提前说一句,她保证提早收拾嘛。 「干嘛呀?」时月拿过他手里的竹简,仔细卷好,收起来。 慕容野指着身边的安胎药,那是刚才银杏送来的。 「喝。」 「……」果然,逃都逃不掉! 要是银杏,时月矇混过关,不喝也就不喝了,可是她不敢跟慕容野插科打诨。 第94页 眼一闭,心一横,壮士割腕一般,她一口闷了下去。 中药味顿时顶上脑子! 她扶着桌子,满脸绝望∶「这东西我还得喝多久?」 宫女们收拾完,陆陆续续出去了,只留下门边两个应声的。 慕容野抓了她的手把脉∶「再喝一个月。」 「一个月??」时月绝望了,坐在矮塌上直犯噁心。 慕容野朝宫女示意,后者很快端上来一只小碗,装着一点点麦芽糖。 时月总算开心了一点,拿筷子戳麦芽糖吃。 天然麦芽糖的甜味比较淡,干吃正好,时月舔了半天糖,说∶「对了,我给你看样东西。」 她放下筷子,噔噔噔跑去屋里,小心翼翼地从墙上揭下来一层什么,像献宝一样捧回来。 「你看!」 慕容野低头看去,只见她拿出来的那……张东西很薄,挺括,上面有些细细碎碎的小丝,略微发黄。 他看时月∶「这是何物?」 「纸啊。」 地下排水系统受限于没有材料,至少要几个月后才能动工,但是纸不一样,只要有场地就能做。 了结上次的案子以后,时月一直在折腾造纸。 还好这东西不是很难做,第一次就成功了! 「刚才你叫人提走的桶里,就泡着做这东西的原材料——麻。」 「麻?」慕容野重复。 他知道麻,搓绳子、织布都用得上。 慕容野忽然想起当时在负夏,李时月拍着他的肩膀,说「以后给你弄点纸啦」! 她这是……兑现诺言来了? 慕容野看向她,她专注地看着这个叫「纸」的东西,满眼光彩。 时月不知道他在心里摆小九九呢,吹掉表面的浮屑,将纸张举在亮处—— 她抄纸的技术不好,做出来的纸厚薄不均,加上工具简陋,时间又紧,第一次的成品很粗糙。 麻丝捣得不够细,表面就很多细细碎碎的小绒毛,也没有漂洗干净,纸面发黄。 慕容野从她手里拿过来∶「这有何用?」 「写字呀。」时月拿起身旁的竹简,展开∶「纂刻很麻烦,竹简又重。」 白嫩的指头指着上面的字,又指指纸张∶「你看它,轻薄多了,用墨书写——可代替竹简。」 文房四宝中,纸张出现得最晚,造纸术二百多年后才会被发明出来。 纸张的出现改变了文明的载体,促进文化的传播,时月想着如果未来要发展教育,这是非常重要的支撑。 慕容野漆黑的双眼亮起一点光,拿着那张纸快步走到案边,研墨提笔。 他略一思考,手腕微动。 在新材料上写字的感觉很新奇,一个苍劲的「卫」字很快在他笔下浮现。 笔锋干净利落,时月趴着观察,发现墨迹的边缘有一点晕开,这是因为纸张太粗糙了。 果然技术还有待改进。 对于见过更完美纸张的时月来说,这张纸是简陋又粗糙的,而对慕容野来说,这东西带给他的震撼太大了。 「这东西是怎么做出来的?」慕容野目光灼灼。 「这个啊。」时月抬头,也取了一支笔,蘸蘸墨,画起了火柴人儿∶「这个是麻做的。」 「首先要采麻,」她画了个火柴人儿,背着背篓。 「切碎,洗干净。」火柴人儿举着刀。 「然后泡灰水——刚才那几个桶就在泡。」时月一笔笔画着,火柴人围着那个苍劲的「卫」字,仿佛载歌载舞。 「接着上锅蒸煮,煮好以后舂捣。」 「需要舂捣特别细,否则纸出来就很粗糙。」 时月边讲述边画,指着纸张上一处瑕疵∶「你看这上面的麻皮,就是因为麻丝捣得不够碎。」 慕容野俯身去看,时月忽然觉得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他单手撑在桌上,姿势仿佛将时月圈在了怀里,她甚至能感受到慕容野的唿吸,就在耳后。 时月浑身一僵。 「继续。」慕容野的声音低沉。 好好好,没准人家只是因为桌子被她占了大半,不一定是有别的想法。 时月甩甩脑子∶「舂捣完的麻丝要泡进一个池子里打浆,然后用细竹帘抄纸。」 做细竹帘也是门艺术,时月请了好几个篾匠折腾了两天,才做出来一个小小的抄网,横竖不过小臂长。 所以她第一次做出来的纸都很小。 「麻丝经过舂捣会变得很细很细,纤维漂浮在水里,经过一遍遍抄纸,就聚集在一起。」 时月做了个抄纸的动作,抄网没带过来,要不她就直接给慕容野演示了。 随着水润唇瓣一开一合,她白嫩的小耳朵也轻轻动着。 被昏黄的灯光染上了一层薄光。 时月机械地讲述着,火柴人儿一步步演示着造纸的过程。 耳畔忽然一热。 火柴人儿脱笔,有了一条巨长无比的腿。 慕容野高挺的鼻尖蹭过时月的耳尖,霎时引起了满身战慄。 鬼使神差地,含弄了一下她的小耳朵。 「啊啊!」时月腰眼一麻,当时就挣脱了他的束缚, 慕容野反应更快,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歪着头去亲她。 时月躲闪不及,被他吻住了唇。 什么叫出师未捷身先死,什么叫割肉餵鹰、以身饲虎、捨己为人、恩将仇报……这!就!是! 第95页 时月脖子都快拗断了,唇瓣被亲得红肿∶「你这是在干什么啊啊!」 「干什么?」慕容野禁锢着她的自由,声音低哑∶「李时月,你装什么傻?」 「……?」时月看他。 「没想起来,还是想起来了不想承认?」慕容野问。 脑海里忍不住想起那日清晨,她打着哈欠说∶「以后给你做个纸啦。」 现在她做了,是不是意味着……想起来了? 时月哪知道他一瞬间想了这么多东西,眼中带着一丝丝抗拒,生怕他再进一步。 两人对峙了好久,没有结果。 慕容野低骂了一句什么,朝时月肚子抚去∶「留在孤身边,好好将孩子生下来。」 她虽然从未说过,但慕容野知道这人全然不像表面这般温顺,只是现在没机会而已。 因为口气略有缓和,倒像在为刚才的态度服软。 时月撇过头,不知道该应他什么。 从李定邦处知道负夏那晚的事以后,时月就请了牛老太医和牛姑娘来把脉。 她原本是不想要这个孩子的,但牛姑娘说,因为她回来以后一直发高热,为了退热,家医餵了很多药,所以这孩子有些胎里不足。 最重要的是,如果时月打掉它,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耳畔又被亲了亲,她腰痒得要命。 「叩叩。」 就在时月思索能不能用防狼术给他一膝盖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殿下。」紫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慕容野的口气十分不耐烦∶「有事?」 紫鹃的声音一如既往,不高不低,没什么感情∶「您该回书房了。」 时月第一次这么感谢冷冰冰的紫鹃! 虽然她那话听起来有些奇怪,细细一品,又不知道哪里奇怪。 原以为慕容野这种我行我素的人,是不会理会的。 没想到他表情十分阴沉,浑身透着不情愿,却还是直起身子准备回去。 好傢伙,他还真听话! 时月赶紧离得远远的,和慕容野站在一起感觉浑身都不得劲。 慕容野伸长手揉了一把时月的头∶「好好睡觉。」然后走了。 紫鹃的半个身子露在门外∶「殿下。」 慕容野没看她,阔步离开。 时月在门内望着,总算松了一口气。 . 三日后,砖瓦入窑的日子,时月再次来到砖窑。 砖窑开在西围里外,经过泥瓦匠们的搭建,已经围起了木篱笆,还搭了临时的木棚,用作晾坯。 大的那座正在封顶,小的那座大敞着窑门,只等泥坯入窑。 篱笆另一面,黄芮让人掘了个浅浅的大坑,一个后生赶着老黄牛正在不停地踩泥。 黄芮高兴地迎上来∶「时先生!」 时月笑着打招唿∶「黄大人。」 「所有砖坯、瓦坯全部在这了,先生跟我来看!」 黄芮大人满面红光,边走边说∶「那拉坯机太好用了,下官斗胆,用它做了几个陶皿。」 制坯的木棚里,工匠们或压泥,或制坯,或刻模,忙得热火朝天。 一个鬍子花白的老匠人踩着拉坯机,他正在做一个瓶子, **的红泥在他巧手下渐渐被拉成大肚、窄颈、阔口的陶瓶,均匀又美观。 拉坯机是瓷器时代的产物,原本就是用来做瓷器的,时月只教他们用来制瓦,没想到匠人们举一反三,拿它来做了陶器。 「很漂亮啊!」她夸赞道。 黄芮又引着她去晾坯的木棚∶「一开始,大伙都不敢碰,没想到那拉坯机那么容易上手,当真帮我们大忙了。」 「这还得多谢时先生不吝赐教!」 木棚里,满地都是泥坯,砖坯一块块整齐排列,瓦坯则是一个个圆管,摆了一地。 「对了先生。」黄芮不解,拿起一个瓦桶。 「这瓦坯要如何一分为四?」 晾干的坯已经有些韧性,稍不注意就会崩碎,届时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时月笑笑,她把坯放在桌上,轻轻晃动瓦桶,将它抽出来。 「黄大人你看,在瓦坯中分、对分处,我加了四根竹条,以便切瓦。」 套在瓦桶上成型的坯,长得像一截泥土做的管子。 说着,时月取来瓦刀,沿着四根竹条利落地往下一切—— 切口平整,干净利落! 黄芮恍然大悟∶「那四根竹条,原来是这个作用!」 时月将切好的瓦片给他看∶「这就可以入窑了。」 小的那座窑是按时月吩咐砌的,顶部留了一个口子,它已经全部晾干了。 匠人们钻进去,将砖、瓦,还有几只瓶子码放整齐,最后投入木柴。 年纪最大的工匠高喊∶「点火——」 随着火把被取过来,匠人们围着砖窑,跳起了奇怪的舞,口中还念念有词。 「咦?」时月不解,黄芮解释道∶「这是在祈求烧造顺利。」 他们觉得一炉砖烧得好不好,全凭神明的喜怒,祭祀能使神明开怀,让他们成功烧出坚固的砖。 时月失笑,但尊重匠人们的信仰。 老工匠又一声∶「点——」 火把点燃了砖窑里的木柴,大火熊熊燃烧。 两个时辰后,整座砖窑被烧得通红,周围热浪席捲。 第96页 该封窑了,投了最后一次木柴后,匠人们把门封死,余温会在圆拱形的砖窑里继续煅烧这些砖瓦。 一切静等两日后出窑。 . 两日后,新砖出炉的日子, 时月起了个大早,到了以后发现大家已经在等她。 黄芮说∶「这是您烧出来的砖,当然要您亲自来开炉!」 砖窑已经完全冷却下来了,用手摸外壁只剩下一点点的热度。 时月点头,深吸一口气,心说一定要成功啊! 窑门被打开,耙出炉灰,两个工匠钻进去取。 所有人屏息凝视,黄芮朝里面问∶「烧得怎么样?」 许久,里面传来声音∶「成了!」 「大人,烧得特别好!」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年轻后生钻出一个脑袋,手里握着两块砖∶「黄大人你看!」 黄芮急忙接过来,那后生又钻回去。 时月掂了掂分量∶「不错,差不多重。」 「对,对!」黄芮应道,然后就该摔砖了,这是衡量一块砖好不好的关键。 「黄大人,你摔吧。」 黄芮举起两块砖,朝地上摔去—— 「砰」一声闷响,两块都毫髮无损! 几个年纪大的匠人眼睛都直了∶「老丈烧了一辈子砖,都很少见这么硬的砖块!」 硬的还不止砖,瓦片也不再一碰就碎,时月甚至将它放在地上,狠狠跺了几脚。 除了有一块进窑前就开裂的碎了,其余的连刮花都不曾! 黄芮的心总算落进肚子里去了,工匠们围着新出炉的砖瓦热烈讨论,时月则走到窑门边,朝里张望∶ 「怎么样?看到我的管子了吗?」 他们正在陆续把烧好的砖清出来,而时月最关心的陶管还在里面。 「您等等啊,俺找找。」 后生很快举着一个东西伸出头∶「是不是这个?」 时月一喜∶「对对对就是它!」 泥管经过大火烧造,已经变成结实的青灰色。 它是用管桶做的,方法和做瓦一样,唯一区别是,管桶上没有分线的竹条。 时月拿着它轻轻敲击了几下,觉得硬度还可以! 她比划着名,寻思两节管子要怎么粘合到一起。 黄芮凑过来问∶「您烧这个,是要引水吗?」 诶? 时月惊讶∶「您怎么知道?」 黄芮不好意思地笑笑∶「并非是下官猜的,而是前几日我那同门师弟来寻我玩乐时,他猜测的。」 师弟?时月眼前微亮。 「黄大人的师弟是?」 黄芮说∶「下官愚钝,曾拜在赵奉常门下,我那师弟是质子机。」 蔡机! 「原来是公子机。」时月有些意外,又并不意外。 上次他在大殿一眼就看出丝线为印染所得时,时月就觉得这人不简单。 起码知识渊博,兼具洞察力十足。 时月拉着黄芮问∶「不瞒大人,我确实要用它引水,而且是引大水。」 这排水系统一旦建造起来,濮阳城几千百姓的用水、排污都靠它,届时水压会很大,时月不敢确定这东西能不能承受住。 「不知公子机还说什么了。」 黄芮一拍脑门∶「对对,师弟给您留了话,怪下官最近太忙,都忘了。」 他取出一块半干的陶板,上面画了一张图——居然是两根管子的连接示意图! 时月一把夺了过来,看半天∶「敢问黄大人,哪里能寻到公子机?」 . 时月是第一次来声雁夫人的住处,她住得很偏僻。 四周都是茂密的竹林,地上有厚厚的一层枯叶。 盛夏的天,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环境还挺幽静的。 引路的宫女将时月带到门口∶「夫人便住在这里。」 「多谢。」时月朝她道谢,然后向里面望去。 一条鹅卵石路通向简朴的宫殿,时月环顾四周,忽然朝一个水池奔去。 近了才发现,水池的水是从隔壁池塘用竹子一段一段引来的。 她看得入神,蔡机忽然出现在门口∶「什么人?」 时月望去∶「是我,时二,」 「原来是李姑娘。」蔡机点头∶「姑娘来了就请进吧。」 时月挥手让小黑铁跟上,他手里抱着今天刚烧出来的管子。 「公子机去过砖窑?」时月将陶板取出,放在桌上。 声雁夫人的住处真的很清雅,装饰大多是竹子做的,角落摆着一台织布机,但是人不在。 「阿娘去中宫了。」蔡机解了她的疑惑,请时月坐下,他开始烧水。 「我就不客套了。」 「公子机懂怎么连接这两根管子吗?」 管子好造,但是不好连接,连接的材料必须要能抗住使用时骤然加大的水压。 否则管子一旦破裂,排水系统就是个笑话。 「哦,这个啊。」公子机摆弄着那两根管子。 「烧出来不错嘛,还挺结实的。」 他互相磕碰了几下,看到时月探究的眼神,他说∶「蔡国用的是一种泥,叫白泥。」 「一般在有盐井的地方产这种泥。」 「盐井?」时月问。 「可是卫国没有盐井啊。」 时月有些失落,看着两截管子∶「要不,千里迢迢从蔡国买?」 第97页 蔡机哈哈大笑,他转身回屋,取来了一卷羊皮∶「李姑娘以为我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将你引来?」 嘿? 时月心说你这小胖子还有点心机昂? 羊皮卷渐渐展开,摆在面前的赫然是一副濮阳城的地图! 咦? 类似的东西,时月在慕容野的书房里见过,他有事没事就看着卫国的地图发呆。 但他那个和蔡机这副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从城墙到道路、屋舍建筑画得清清楚楚,时月看得啧啧称奇。 「你有这本事,呆在这泡什么茶啊?」时月不敢置信,继续趴下去看细节。 「你应该为国效力好吗。」 时月越看越狂喜,如果有了他这个平面图,设计排水就轻松多了! 「哈哈哈哈。」蔡机大笑,茶已经烧好了,他往里投了姜片,想给时月也来点。 「多谢多谢,但是我什么也不加。」 无论如何,时月也习惯不了他们喝茶放盐又放姜的习惯。 「姑娘刚才说为国效力,蔡某人为哪国效力?」 因为他尴尬的身份,压根不可能担任什么职位,顶天了给赵奉常做做客卿,出出主意。 时月抬起头。 蔡机和她对视,胖胖的脸忽然扬起一个笑∶「瞧我说这些干什么。」 上次公子嘉的案子,让蔡机觉得李时月和卫国其他人不同,他空有一身抱负,却投师无门。 赵奉常不敢为他引荐,他想换条路走。 最重要的是,他觉得李时月是个值得共事的人。 「说,你擅长什么。」时月直接问他。 蔡机也未隐瞒∶「地,所有与地相关的东西。」 蔡机指的是地质、地理方面,他说∶「刚才对你说的白泥,其实卫国有。」 「就在邻县!」 「嗯??」时月很惊讶∶「那意味着,也有盐井?」 「有没有盐井不好说,要挖开才知道。」蔡机老实说。 慕容野这些日子一直在忙盐的事,卫国中断了从莒国买盐,又准备跟齐国买。 她之前听了一耳朵,每年买盐的钱简直是一笔天文数字啊! 「好!」时月直接就拍板了,她扯走羊皮∶「这个能给我吗?你的这个举荐人啊,我当定了!」 蔡机很大方∶「当然。」 时月没有久留,羊皮地图捲起来,黑铁把管子抱起来,她朝蔡机辞别。 二人刚出门口,时月无意中看到远处竹林里,一个紫衣宫女正从里面走出来。 紫鹃? 时月转头∶「蔡先生啊,那里是什么地方?」 蔡机顺着她指的地方望去∶「哦,那里啊。」 「是扬雪院。」 第35章 035 时月带着满心疑惑回到太子宫。 殿里的宫人不在, 桌上摆一碗黑漆漆的药汁, 她看到安胎药就反胃,随手倒进了旁边的花盆里。 在殿里转了一圈, 心头的疑虑半分没消,时月转去了后殿。 银杏正在指挥小宫女们漂洗苎麻皮, 还有几个在舂捣煮烂的麻丝,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灰味。 她看了一眼漂洗的水,说:「今日的灰水加了几成?」 银杏答:「您上次说漂出来的麻丝不够白, 今日便加了三成。」 「好,先做看看吧。」时月点头。 纸白不白, 和漂这道工序有直接关系,现代手工造纸还会加白色染料, 但这里没找到合适的染料。 青奴正蹲在廊下剥新鲜的苎麻杆, 时月将她招来:「走,姑娘有话问你。」 青奴眼前一亮, 双手在裙子上抹了几下:「奴婢这就来!」 苎麻皮不好剥,抠得手疼也剥不出几个, 能躲懒真是太好了。 时月将她带回殿里,关上门窗, 神神秘秘问:「青奴啊, 你跟我来太子宫有这么久了,混的怎么样?」 青奴一时不知道她在指什么:「您有话问?哪怕奴婢现在不知道, 以后也能打听出来!」 「好。」时月问:「你知道扬雪院, 是什么地方吗?」 这可真触碰到青奴盲点了, 她揪着脑瓜想了半天:「扬雪院?」 老实摇头:「奴婢不知道。」 「不过您放心,两日,至多三日,奴婢肯定能给您打听出来!」她信誓旦旦。 「行,你去问问。」时月将事交给她了,又嘱咐:「对了,别让人知道我在问这个,尤其别让你紫鹃姑姑知道。」 青奴点头:「奴婢明白!」 . 又过了几天,时月刚从砖窑回来。 大的那座窑终于建好了,今日是大砖窑第一次烧砖的日子,时月就去看了。 它的的内部空间比一间屋子还大,能同时烧造几千块砖,还有瓦、陶器等,最重要的是,时月这次烧了二百截陶管,准备用来做实验。 因为窑大,烧造的时间也长,最快得五日后才能出窑。 刚回太子宫,不等时月坐下喝口水,青奴就跑来回话了。 想起几天前吩咐她的事,时月屏退了旁人,独留她问话。 「怎么样?打听到了吗?」时月问她,顺手端起桌上的陶壶倒水。 「姑娘!」 青奴蹲坐在她身边的脚踏上,声音压得极低:「那地方奴婢是没打听出来,宫里的姑姑好像都不爱提,问起来就把话岔开。」 第98页 「不过啊,奴婢无意中知道了另一件事!」 青奴说着,伏在时月耳边嘀嘀咕咕。 「丢了?」时月蹙眉,倒水的手一顿:「真丢了吗,还是去别的宫做活了?」 「奴婢听她们说,有日子没见过她了。」青奴答。 青奴说,太子宫里丢了个小宫女,就是莫名其妙地,丢了。 活也没做完,人就不见了。青奴细细打听过,说这宫女是刚被分过来的,不见之前刚被年长的宫女骂了一顿。 时月拍她脑袋:「别卖关子。」 「她丢的那日,正在寝宫当值。」青奴神神秘秘地说:「紫鹃姑姑在殿下在的时候出去了一趟,当时她多嘴了一句「紫鹃姑姑去哪里」。」 「然后被大宫女骂了一顿。」 「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这么神奇? 时月倒了水还没顾上喝,白嫩手指抓着陶杯把玩,心说按一般宫斗文的剧情啊,这小宫女保不齐是被灭口了。 有意思,太子宫有这么个人物,她住在这儿十几天居然从未听说过。 「你再去打听得清楚一点,别误会了。」时月说道,随手把凉了的水倒进身旁的花盆。 「咦,它怎么枯了?」 时月这才看到,好好的花居然全枯萎了,和旁边生机勃勃的那盆比起来惨不忍睹。 青奴跟着望过去,附和道:「是呀,奴婢记得前几天还好好的呢。」 时月忽然看向手上的陶杯——她前几天那碗安胎药,好像就是倒进这盆花了。 「青奴,我的安胎药都是谁熬的?」时月问道。 「厨下的姑姑们熬的,不过银杏姐姐每次都会去盯着。」青奴老实说。 「每天都是吗?」时月疑惑,仔细一回想,她的安胎药确实都是银杏端上来的。 「当然了,银杏姐姐说您入口的东西,她都得亲自盯着。」 时月回过味来了,那天她从蔡机那里一回来,就看到桌上摆着一碗安胎药。 当时她以为是银杏放那晾凉的,因为不爱喝,随手就倒了。 ——看来,她在无意中捡回了一条命? 「青奴啊……」时月的手有点抖:「我跟你说啊……」 「前几日,我不小心将一碗来歷不明的安胎药倒进去,它今天就枯了。」时月指着枯萎的花盆。 青奴先是一愣,紧接着吓了一大跳,立马反应了过来:「有人要害姑娘!」 「你最近除了打听那处,再留心一下我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吃食。」 时月吩咐她:「再和银杏、芄子说一声,记住要瞒着太子宫的宫女,一个都不要告诉她们。」 三个丫头是她从李家带进宫的,心机和手段都有限,也比较好拿捏,慕容野这里的人她一个也不熟悉,还是都防备着好。 青奴受了大任:「奴婢明白!」 银杏她们三人互相通了气以后,态度和反应截然不同,银杏一抹脸,捶胸顿足:「到底是哪来的恶人,我们姑娘又没做错什么!」 芄子则十分不知所措:「奴婢们……要怎么保护姑娘呢?」 青奴说:「我们要将姑娘的吃食盯住了,尤其是安胎药!」 「对对对。」银杏重重点头:「以后姑娘的药我亲自熬,碗也亲自洗!」 芄子跟着应声:「奴婢也会注意的。」 三人摩拳擦掌,势要好好保护自家姑娘的模样,看得时月失笑。 没想到,她们仨直接变成了惊弓之鸟,随时随地一副草木皆兵的样子,有时太子宫的宫女送点什么来,都会被抓着盘问半天。 时月觉得这样不行,再笨的对手看见这仨人的样子,也该回过味收手了。 她不止想吓退敌人,还想把对方从暗处诈出来! 于是,这一日,时月卷上地图,抱着新晒干的纸,主动去见慕容野。 他正在见孙子敬,听说时月来以后,话题顿时中断。 孙子敬挠挠头:「那草民下次再来?」 孙氏商社又要出发了,这次要去齐国,再一路北上去燕国,与燕王或者胡人买一批战马。 「嗯。」慕容野挥退他。 时月在门口碰见了孙子敬,基于棉花情谊打了声招唿:「孙公子。」 孙子敬笑:「没想到士别三日,李姑娘已经成了宫里的娘娘。」 时月笑得礼貌而不失尴尬:「商社又要出发了吗?」 「对,此番北上,准备去燕国。」 北上?时月顺嘴提了一下:「我二哥很仰慕孙氏商社,一直想跟马队出去歷练,孙公子那里若是有位置,问他要不要去吧。」 以前是李锦乐死乞白赖想跟着人家,商社不愿意。 谁知道孙氏商社背后是太子,而李时月又是未来太子妃,有这层关系在,孙子敬还是愿意给这个面子的。 他应了:「这有什么难的,您一句话的事儿,我出宫后立马去找二公子。」 「多谢孙公子,希望马队一路顺风!」时月朝他挥挥手。 赤金笑得特别热络:「您里面请,属下帮您拿吧!」 时月刚好把东西交给他。 慕容野靠在椅背上,疲倦地揉眉心:「有事?」 时月点头:「嗯。」没事谁来找他啊。 她让赤金把地图放下:「我那日去见了公子机——对了,这是昨天新上来的纸,给你用。」 第99页 不知是不是那叠纸取悦了慕容野,他总算拿正眼瞧她,翻了翻纸张:「不错。」 时月嘿嘿一笑:「我今天不止来送纸的,你看——」 赤金在她示意下,慢慢打开羊皮地图。 随着地图越展越开,赤金都惊讶了:「这是……濮阳城!」 慕容野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地图旁。 如赤金说,明眼人一眼就瞧得出来,这是濮阳城的地图,绘制的人技法高超,整座城池画得栩栩如生。 更重要的是,上面所有街道、建筑、城墙分毫不差。 「谁画的?」慕容野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城池地图是重要的军事机密,尤其是这么细緻的地图,若是落在敌国手里,攻城则如探囊取物。 时月老实说:「是公子机画的。」 「蔡机?」慕容野脸黑得要滴水:「来人。」 赤金顿时站直等候吩咐。 「抓起来。」 「哎!」时月抓住赤金的袖子:「我送地图来,可不是为了让你把他抓起来!」 慕容野知道蔡机意图何在,但他觉得这人狂妄:「狂妄,他这是在挑衅城防!」 时月不许赤金去,走到慕容野身边:「你这人怎么这样,想事情不能朝好的方向想么。」 「他一个母国孱弱,无权无势的质子,能翻出什么花来。」 「献上地图已足见诚意,用人不疑的道理,你不懂呀?」 慕容野冷哼一声:「妇人之见。」 蔡机是一年多前进入慕容野视线的,当时他是赵奉常的学生,一脸稚气。 听说才气很大,慕容野对他有一点兴趣,考量他的身份背景又不敢重用,便一直放他在野。 他知道蔡机有野心,有抱负,但慕容野认为这人需要敲打,只有敲打过后听话了,忠心了,他才会重用蔡机。 这样栩栩如生的地图,他只在多年前随先王去面见周天子时,在周王室里见过。 「反正你不许捉他。」时月觉得和他说不通,低下头看地图:「我上次和你说的事,还得靠他呢。」 时月对慕容野说过排水系统的事,他挺感感兴趣的,因为濮阳城傍着一条西河,每天春天河水暴涨,经常会淹没不少农田。 「我的管子已经烧好了,就等蔡机说的白泥——对了,你知道白泥吗?」时月问他。 她同样带来了两截管子,将它们拼在一起∶「必须要粘合紧,否则到时候水压骤涨,管子如果在地下裂开,就全完蛋了。」 「蔡机说,蔡国一般用白泥粘合。」 「嗯。」慕容野点头∶「蔡国的都城被蔡河穿城而过,说起疏水,他们确实是行家。」 「那不就得了!」 时月仰着头看他∶「你要实在不放心他,让他先去临县挖白泥,怎么样?」 慕容野不置可否,他看着濮阳城的地图,面无表情。 时月余光看向外面,揪住了慕容野的袖子,放了超浓加倍的撒娇∶「殿下~」 「你就答应我嘛。」 慕容野肉眼可见地被她吓了一跳。 时月的手揪着他袖口上的暗纹拧啊拧∶「你就答应我吧~啊~」 「……」慕容野额角青筋直跳∶「你给孤站直了说话!」 时月的身子扭得像根麻花,她要是再软一点,就能顺着慕容野的长腿,一路爬到他头顶! 「那你听话~」大大的眼睛扑闪扑闪。 慕容野的手摸上了时月的额头,被时月一拽,二人十指相扣。 他眼中露出微微讶异,随即燃起征服欲。 时月心中默念∶「三、二、一点五、一……」 一没念完,紫鹃的敲门声「笃笃笃笃」传来。 「殿下。」 慕容野没应她,反手握住了李时月小小软软的手∶「今日为何这般听话?嗯?」 时月任他捏着玩,说∶「她是不是有事呀,您要不要去看看?」 慕容野神情中露出不耐烦,比较想和时月继续。 「殿下!」紫鹃的声音拔高了一度∶「君上那好像在找您,您该去看看才是。」 「君上找你啊。」时月掰柔了嗓子说了句。 「那你快去吧。」 慕容野偏头咬了一口时月白白软软的手背∶「口是心非。」 时月后背蹿生一股麻意,心说这紫鹃行不行啊,要是再不进来,她可要揍太子了! 手被他咬得湿乎乎的,好奇怪啊! 「砰!」紫鹃闯了门。 映入眼帘就是两人贴在一起的模样∶「殿下!」 时月朝她望去,笑容里带了一丝丝的挑衅。 转回身面对慕容野时,又立马换了副面孔说∶「紫鹃姑姑好像有急事找你啊。」 慕容野冷眼看向紫鹃∶「你的规矩是怎么学的?」 紫鹃自知错了,勐地跪在地上∶「恕奴婢无状,奴婢只是一时情急,君上那……好像真的有急事找您!」 时月挠挠他手心,踮起脚趴在慕容野的耳边∶「你去呀,我等你。」 时月媚眼抛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过今晚要来我屋里呀,我想跟你说个事。」 香香软软的气息拂过耳畔,慕容野的唿吸猝然一重,沉闷地应了一句∶「嗯。」 时月松了手,临出门前看了眼地上的紫鹃,她低着头,令人看不清表情。 第100页 待到走出书房,时月霎时换了个表情。 果然猜得没错,只要她和慕容野独处,紫鹃总会找各种理由来拆散他们。 之前是她没注意,如今想来,她这些行为未免也太刻意了。 那扬雪院里住的是她的主子吗?为什么宫人都不爱提呢?她又为什么要拆开时月和慕容野呢? 难不成…… 破案的小车继续开上路,时月想,慕容野是不是在太子宫里金屋藏娇了? . 慕容野虽然没有当面答应,不过时月很快听到消息,蔡机被他委任去临县办事了。 蔡机表面上领了个很微小的跑腿差事,但时月知道,如果他能成功找到白泥矿,或是盐井,回来后慕容野会起用他的。 当天傍晚,声雁夫人带着礼物来看时月。 蔡机不好随便进时月的寝宫,便托她来送。 「听说姑娘有喜,老身就做了些小玩意儿。」声雁夫人取出一只竹篮,里面放着一些绸缎做的小衣裳。 「希望姑娘不要嫌弃。」 时月接过来,拿起一件∶「哇!」真情实感发出赞嘆。 「夫人的手好巧啊。」 声雁夫人的手确实巧,小小的婴儿衣服做得巧夺天工,线缝都仔细藏好了,摸起来十分柔软。 「我很喜欢,多谢夫人。」时月快乐地收下礼物。 声雁夫人看到她满意,也很开心∶「对了,还有一物。」 她说着,取出一小块绢帛∶「机儿明日就要启程了,怕耽误姑娘事,特意叫老身送来。」 绢帛上写着一个地址和人名,时月认了半天∶「什么……什么庄?」 「景庄。」声雁夫人补充道∶「此人是机儿的同窗,微贱出身,只是如今穷困潦倒,靠给人卖力气为生。」 啊…… 果然,抛砖引玉,千金买马骨,在慕容野破格重用了贱民惊以后,人才纷纷朝卫国聚拢来了。 不知这个景庄有什么本事,能让蔡机引荐给她呢。 时月很喜欢这份礼物,真情实感地朝声雁夫人道谢。 她还了一礼∶「比起姑娘对机儿再造的恩德,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 蔡侯无用,蔡机估计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国认祖归宗了,偏还要因为这层身份处处碰壁。 时月愿意举荐他,太子愿意用他,儿子一身的本事总算有了施展的舞台,声雁夫人也了却了一桩心事。 她并没有久留,送完东西就回去了。 然后时月又抄了大半宿的纸,感觉自己的技术是愈来愈熟练了。 直到月上中天,宫人突然来报,太子来了。 时月竟一下没反应过来慕容野是来干嘛的。 「什么呀,您快快净手去迎殿下吧,这里奴婢们来就好!」银杏摘下时月自制的围裙,又给她擦干净手。 时月抹抹手,吩咐她们∶「太晚了就别做了,明天做也是一样的。」 「诺。」宫女们应声道。 慕容野靠在她床上看书,殿里灯光昏暗,独留了他身边的几盏。 时月抹着手上的麻丝走进来,一愣∶「你怎么……」连衣服都脱了!? 仅穿着里衣的慕容野转过头,看到她一身脏,嫌弃之情满溢而出。 「上哪野去了?」他蹙眉道。 「给你做纸呀。」时月的手怎么擦都不干净,转头去后面洗∶「你等等啊。」 他又将视线转回竹简上,不一会儿,听到了李时月轻得像猫一样的步子。 「你要跟孤说什么。」 两三盏昏暗的灯,气氛直转暧昧,时月内心警铃大作,稳住心神,在床边捡了个位置坐下。 「殿下啊,你知不知道……」 寝宫今晚本来不是紫鹃当值,但时月让青奴耍了个小心眼,装生病去找紫鹃,说想跟她换值。 紫鹃听到了下午时月让太子再来的话,果然答应了换班! 时月贴在他耳边,幽幽说∶「宫里丢人了。」 慕容野原本被她的气息拂得心猿意马,这会儿仿佛兜头被浇了一桶冷水。 「……什么丢人了。」 「就是人不见了。」时月摆出懊恼的表情∶「她那天在您门外当值的,回去后人就找不到了。」 「我刚住进来没几天就发生了这种事,那我以后还怎么服众嘛。」 时月这口气把握得很好,抱怨里带了一点点的撒娇,她想让太子这个工具人儿去打草惊蛇,看能不能诈出点什么线索。 「孤当多大的事。」慕容野捉住她的小爪子把玩∶「明日叫赤金去查。」 「那太好了。」时月默默抽回手∶「您今天要在这睡呀?」 慕容野睨她∶「孤的寝宫,睡不得?」 「那倒不是……」时月的脚尖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在身后划啊划,心说紫鹃怎么还不来敲门? 「你在等人?」慕容野似笑非笑。 「啊?我等谁?没有啊!」时月否认,站起身∶「我先去梳洗!」 「站住。」慕容野抓住她的手,将人往怀里一扯∶「你今日不对劲。」 时月的腿磕到了床沿,痛得一下子坐在床上∶「嘶嘶,啊……」 慕容野凑上去,胸膛贴着她的后背∶「又在打孤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 时月否认着,窗外十几步就站着一个宫女,可是她认不得哪个是紫鹃。 第101页 慕容野低笑了两声,并未戳破∶「去,洗干净,孤今晚在这安寝。」 时月咬牙,一步三回头地被赶去洗漱了。 慕容野捡起床上的竹简,修长手指轻轻滑动着,寻找着刚才读到的位置。 是一则名为《调虎离山》的故事。 第36章 036 翌日早, 时月迷迷煳煳醒来,慕容野已经走了。 昨夜她合衣而卧, 还好那人也没别的想法,二人泾渭分明地睡了一觉。 睡觉太规矩的后果就是, 她落枕了! 「疼疼……不弄了不弄了!」 银杏想为她调回来,时月刚被掰了一下就大喊求饶:「过两天就好了,不来了。」 「那您晚上不能再落枕了,不然会更严重的。」银杏的双手换了个地儿, 轻轻给她捏肩。 「嗯。」时月点头, 喝了碗热豆浆——是今早银杏亲手磨的:「对了, 昨晚紫鹃去哪了?」 银杏经她一说才想起来:「对呀, 好像没瞧见呢, 说好与青奴换班也没来。」 她们哪知道紫鹃是让慕容野指去了别的地方, 熘了整整一晚上。 时月一挑眉, 吃完剩下的朝食:「喊上小黑铁, 我出去一趟。」 听说今天蔡机就要出发去临县了,时月则想出去走走,顺便去见一下那位「景庄」。 「哎, 奴婢这就去。」银杏收拾完她屋里, 又出去吩咐宫人套车。 时月吃完饭,伸了个懒腰, 嘀咕:「最近好像能吃多了啊。」 她低下头, 摸摸尚且平坦的小腹。 做妈妈的感觉很神奇, 明明什么都摸不到, 却总能感觉有条小蝌蚪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时月忍不住勾起嘴角。 踏出屋门,清早的阳光明媚,她深吸一口气,环顾四周。 笑容忽然一僵——窗台下有一些碎土,看着像有人曾在这碰倒了什么东西。 她略一思索,招来了院里的宫女:「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好洁,宫人一天要洒扫好几遍,宫女看到土吓坏了,急忙去拿笤帚。 「等等。」时月留住她:「这院里的人怎么回事,做事都毛手毛脚的。」 「姑娘饶命!」洒扫宫女真的不知这些土是哪来的,她刚上值不久。 教训着下人,紫鹃忽然来了,她瞥了一眼土,对时月说:「这个丫头扫得不干净,奴婢换个人来扫。」 她身后的僕妇顿时钳住小宫女的双臂,朝后扭去:「啊!姑姑……姑姑饶命啊!」 「放开她。」时月看向紫鹃:「她扫不干净,你来扫就好了。」 紫鹃一愣,似乎没想过时月居然敢直接使唤她。 她身后的僕妇连忙说:「奴婢来扫,奴婢来扫吧!」 「不用你。」时月存心跟紫鹃卯上了,扫一眼她的手:「哪怕是太子宫的大宫女,也只是奴婢罢了,还是姑娘我没资格让你做活?」 青奴听到动静跑出来,急忙护着时月后退:「您、您这是怎么了?」 时月拨开她:「无事。」 「紫鹃,你扫还是不扫?」 紫鹃脸色微白,自从升职成太子宫的大宫女以后,她有多年没做这种洒扫的活了。 「姑姑……」最早的那个小宫女握着笤帚,被紫鹃一把夺过来,默默无闻地扫了起来。 时月慢慢露出了一个小人得志的笑,掩着娇嫩唇瓣,夸张得花枝乱颤。 转头对青奴说:「我得黄昏后才回来,你们不必在殿里守着了。」 青奴机灵地点头,脆生生应:「诺,那奴婢们洒扫完,下午就不进来了。」 「好。」时月抛下她们,出去找小黑铁了。 她一走,紫鹃手下的人立马接过了笤帚:「姑姑歇着,还是奴婢来吧……」 青奴撇嘴,白眼翻上了天:「真是好大的脾气。」 「你!」僕妇指着青奴的鼻子。 「你什么你?说你脾气大了么?紫鹃姑姑都没说什么,偏你上赶着多事?」 论牙尖嘴利,这院里还没人吵得过青奴,她像个战胜的大公鸡,趾高气扬走了。 . 黑铁看了地址,时月才知道这位景庄居然住在西围里。 西围里是流民的聚集地,几个月前那起兇案的痕迹,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时月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景庄的住处,隔得很远就听到孩童们朗朗的读书声。 一处树枝围成的篱笆里,一个中年人正在教这些流民的孩子读书。 小黑铁轻声说:「属下打听来了,这位就是景庄先生,他平日靠打短工为生,闲暇时会教附近的孩子读书识字。」 「西围里的村民十分敬重他。」 景庄是个面黄肌瘦的中年人,衣裳打着很多补丁,看起来日子很清贫。但他教孩子们读书时神采奕奕,仿佛忘记了生活的困苦。 时月听了一会儿,景庄发现了他们主僕,讲课顿时也停了:「好了,归家去吧,记住先生今日说的话,明日再来。」 小孩们纷纷站起来,朝景庄行弟子礼:「多谢先生。」 然后,这些仿佛尺子比出来的孩子们顿时变成了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跑去玩了。 时月走进篱笆,说明了来意:「景庄先生,我是公子机引荐来的。」 「您可以叫我时二。」 景庄接了绢帛,上下扫一眼时月:「原来师弟说的是你。」 第102页 他的态度并不热络,绢帛也被随手放在一旁。 许是读书声停了,茅草屋探出一个女子虚弱的声音:「孩子们回去了?」 景庄紧走几步,扶住了那女子:「日头大,出来干什么?」 时月看清那是个一脸病容的年轻女子,朝她笑了笑:「姑娘好,我是公子机的友人。」 那姑娘久未见生人,羞涩地笑笑,躲回屋里去了。 景庄扶她回去,顺便取出一套茶具,烧水沏茶。 时月捡了块石头坐下,景庄在教孩子们写字,沙盘里写着歪歪扭扭的字。 她并未客套,取出蔡机的地图:「我就不和先生客套了——这是濮阳城的地图,我呢,想在这地下,」 时月踩了踩土地:「造一整套排污的管道。」 先民的智慧不敢小看,早在商代就有了华夏歷史上最早的地下排水系统,一路发展到了这个时期,各国的地下排水系统已经比较成熟了。 像濮阳城内就有明沟、暗沟、渗水井,用来排出多余的雨水。 但直到近现代,也没有排污系统的先例。 时月最早只想解决拉屎的问题,后来想到这需要一个安在地下的化粪池。 化粪池是需要排污的,那就需要管道,千千万万的管道凑起来,就需要一套完整的排污系统。 于是,这个饼就越画越大。 「排……污?」景庄略微傲慢的态度,终于被一个他不熟悉的名词打破。 「何为排污?」 「便是将生活所剩的污秽之物,像雨水一样,远远排出去。」时月答道。 景庄脸上升起薄怒:「某懂了,「排污」就是王公贵族为了自己生活便利,所折腾出来的劳民伤财的东西。」 「恕景某无能,办不到!」 黑铁不满地说:「你什么态度?」 时月总算知道景庄为什么穷困潦倒了,这人空有才干,却眼界太窄。 「先生错了,排污系统一旦建成,于百姓而言才天大的好事。」 「先生请想,现在百姓日常的疴臭之物往哪倾倒?」时月问。 她答道:「是往山里倒,往水里倒。」 「农人还好,沤熟了充当肥料,那城中几千百姓呢?」时月微微一笑:「先生也进过城,濮阳城的繁华也只是表面的,转进小巷子,满地皆……」 自现代建/国以来,进行过好几次轰轰烈烈的卫生革命,教导国民要讲卫生、懂礼貌。时月还记得她小时候农村用的还是旱厕,而这个时代……比用旱厕那会儿还惨不忍睹。 她说不下去了,画面感已经出来了:「长时间住在脏、乱之地,人就容易生病,尤其是孩童。」 「而排污系统一旦建成,这些东西经由地下送往城外集中处理,环境好了,于百姓而言不好吗?」 景庄有些被她说动了,但他同时提出质疑:「你说得轻巧,当年建造濮阳城就耗费了七八年之久,马上就是农忙时节,哪来的人?」 每年农忙是五六月和九月、十月,离现在只有不到两个月。 时月摇头:「西围里住着多少百姓?」 景庄一愣:「少说一千。」 一千人不少了,濮阳城的居民才两三千人呢。 时月说:「若我雇他们来建呢?」 农忙也只针对有地可忙的卫国农民,对于西围里这些无名、无籍、无地的三无流民来说,农不农忙没什么区别。 景庄皱眉:「一千人可不少。」言外之意是你雇得起吗? 时月笑笑:「我雇不起,朝中司空府也雇不起吗?」 「不瞒先生,陶管已经在烧造,现在就差设计的人了。」 蔡机提前打过招唿,景庄知道会有一位贵人来找他商谈,至于多贵重,蔡机没说。 他上下打量时月,觉得她不像在说大话。 「既如此,我可以试试。」景庄总算应了,将桌子拂开一块,地图铺在上面。 他仔细看了几遍,喃喃:「经年不见,师弟这制图的手艺更好了。」 别看濮阳城有几千人,实际上也就几百户,加上宫里、内阁,街上商铺、工坊,约莫需要八百个收集点。 这八百个点星罗棋布其上,由一根根管道连接,集中汇入四条大管,再分别排向东南两个方向。 「为何是东南?」黑铁不解。 时月答:「因为濮阳的地势是西北高而东南低。」 景庄点头:「对。」 受限于无法做动力系统,这些污水只能借地势流出,最终排出的地方,景庄圈定了两处低洼:「这里,附近几里都没有村落。」 「好。」时月点头,看着那两个地方,心说还得在这建污水处理的地方——不知道用生物降解的法子,原地制成肥料行不行? 她回忆着相关知识,想的头都大了,心说要干干净净蹲个坑真的好难哦。 景庄拿着地图研究走势,脑海里设计着管道系统的细节,神情愈来愈兴奋。 时月不想打扰他,起身告辞∶「那我先走了,再过几日我会再来的。」 景庄起身送她,时月让黑铁给他留了点钱。 景庄老脸烧得通红∶「无功不受禄,时先生把钱拿回去,否则就是看不起某。」 时月摇头∶「这是定金,以后会从您的报酬里扣的,您可以先拿这钱买几张羊皮,画图计算也好嘛。」 第103页 刚才屋里一脸病容的姑娘应该是景庄的妻子,没道理看他生活这么艰难,还让人家白做工的嘛。 景庄涨红了脸∶「……多谢时先生。」 「这是你应得的,想报答我,就设计出最好的图纸吧!」时月拍拍他的肩,勉励了一番,带着黑铁离开了。 景庄一直将他们送出了西围里,这才折返回家。 . 黑铁要去赶牛车,时月制止了他∶「走,我们去田里走走。」 西围里附近是一大片广阔的农田,貌似属于朝中某位大夫,田里的小麦长得很旺盛,已经有一掌多高。 微风拂过麦苗,绿色一望无际。 时月蹲在路边,顺手拔了两株麦子,微微皱眉。 黑铁凑上来∶「您看什么呢?」 时月指着麦苗的茎叶,说∶「你看啊,这苗长得太旺了,根却这么浅。」 黑铁笑∶「您说什么呢,想要多打粮食,当然要长得越旺越好啊。」 时月摇头∶「你个傻孩子。」 「一棵麦子的养分是有限的,如果苗小的时候养分全用来长叶子,根不往地下扎,等到长穗时期就会因为头重脚轻,而出现大面积倒伏。」 「麦穗一旦倒伏,没几天就会烂在地里,你还想多打粮食吶?」 黑铁一愣∶「还真让您说着了!」 麦穗倒伏真的无解,所以有经验的老农会在刚抽穗那几天,把麦子扎在一起,十几棵为一扎,让它们互相支撑。 但这也有弊端,如果连日阴雨,被扎在中间的就会被泡烂。 又因为生长空间受限,扎起来的麦穗通常比较小。 黑铁像个兴奋的小犬∶「那……那您有法子解吗?」 在黑铁眼里,太子妃特别聪明,她懂好多事,会做好多东西,是小黑铁除了太子以外最佩服的人了! 时月点头∶「走,我们再走走。」 两人在麦田边逛了又逛,很快引起封田主人的注意,他高喊着追了上来∶「你们是什么人?来干嘛的!」 「嚷嚷什么?」黑铁亮明身份∶「这是我们先生!」 时月在外面的身份是太子客卿,对方一惊,行了个大礼∶「原来是时先生,小人孙大,这方圆二十亩地,都是我家主人的田。」 「你家主人是谁?」时月好奇,心想如果关系不错,就拿来做实验了。 「我家主人姓孙,是孙氏商社三房的公子。」 黑铁在时月耳边悄声∶「就是孙子敬。」 孙子敬的地? 时月眼前一亮,那就不客气了! 「我刚才在路边扯了两根苗子。」时月张开手,两根麦子躺在她手心。 孙大摇头∶「不妨事不妨事!两根苗苗而已。」 「你这苗子长太旺了,想要不倒伏,得在它分櫱(音∶聂)前压青苗。」 压青苗是小麦压旺的一个说法,小麦在地下过了一个冬天,春暖花开后迫不及待想生长发育,会拼命消耗冬天储藏的养分,用来分櫱、长叶子。 光长地上,就会造成地下根系不发达,等到抽穗了结实了,这么浅浅的一层根系压根支撑不住整个植株,于是就倒伏了。 孙大为主人家种了一辈子地,小麦倒伏真是他的心头病,他听着时月的叙述,重重点头∶「对对对,您说得太对了!有时候看着好好的麦穗,长得又大又好,心盼着多打粮食哩,结果一夜过去,全倒了!」 「老汉那个心疼啊!唉。」 孙大嘆着气,忽然抬头∶「您刚才说,能解?」 「能解啊。」时月道∶「你这最晚出苗的地块在哪,引我去看看。」 孙大引着她∶「您这边请。」 他这二十亩地,长得最快的都有小腿高了,最晚出苗的刚在抽第四片叶子,地表只有淡淡的一层青。 时月眼前一亮∶「这个好!就它了。」 压青苗也是有时间讲究的,必须要在小麦分櫱之前,前面十几亩都有分櫱迹象了,唯独面前这两块地还没有。 时月提起裙子,一脚踩在麦苗上! 「先生!」孙大没拦住,每棵苗都是他的宝贝,巴不得好好侍弄,以求来年丰收的,哪捨得这样糟蹋! 时月接连踩了十几棵∶「没分櫱的麦子不怕踩,相反它会越踩越旺。」 孙大心疼地望着全倒了的麦子∶「时先生,您快快上来吧!」 时月说∶「孙大,你听我的,回去牵头牛,把这两块地都踩上一遍,一个月后你会发现它长得比其余地都好!」 孙大半信半疑,时月又踩了一圈,拔了一棵苗,它的芽心被时月踩倒了。 「我将它踩倒,它就没法徒长叶子了,养分会回到根部,往地下深扎!」 「只要根够深,以后就不会倒伏。」 孙大犹豫,时月知道说服他没那么容易,干脆说∶「那我们打一个赌,一个月而已。」 「我若是输了,让你家主人来太子宫找我要钱!」 时月答应得毫不心疼,反正她的钱也是慕容野给的,慕容野的钱则是孙氏商社来的。 啥叫羊毛出在羊身上,这就是! 孙大只好点头∶「那好吧,小人试试!」 「对了,记住哦,已经分櫱的麦苗就不要踩了。」 时月仔细教他辨别什么是分櫱,什么是还没分櫱,又提点了一下拔穗期的管理要点。 第104页 孙大听完觉得真是受益匪浅∶「您真是太博学了!」 时月谦虚∶「哪里哪里。」 她可以造纸,烧砖造瓦,但最擅长的果然还是种地啊。 黑铁赶来了马车,时月朝孙大挥手道别,嘱咐道∶「记得压青苗!」 「小人记住了,回去就牵牛来踩!」孙大应下了。 时月钻回车里,牛车慢悠悠往回走。 今早出门前,她用激将法最后激了一波紫鹃,如果没猜错,她会有大动作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时月总觉得有些不安。 一回宫,这点子不安被放大到极致,银杏拉着青奴站在角落里,青奴的头压得特别低。 「姑、姑娘……」 二人行礼,时月笑容一僵∶「怎么了?」 青奴往前迈了一步,银杏拉住她,悄声∶「没证据的事……」 「什么没证据的事?说话。」 她很少用这么严厉的口吻说话,两个丫头一抖,青奴挣开银杏的手,扑在时月脚边∶「姑娘!」 「芄子……芄子好像不见了!」 「什么叫好像不见了?」时月皱眉。 拉起她∶「怎么不见了,你把话说清楚!」 「今早您出去后不久,我俩打扫了屋子,然后就把屋子关上了。」 「下午我们跟着银杏姐姐剥苎麻,芄子去打水喝,然后、然后就一去不復返了!」 银杏发着抖,张开手心∶「后来,我俩在您屋子找到了她的头绳……」 青奴急切道∶「早上我俩打扫的时候,屋子关得紧紧的呀!」 「您说会不会……」 芄子回来打水,不小心撞见有人对时月的屋子做了什么,然后被带走了。 时月握紧芄子的头绳,想起了那个至今都没找到的小宫女,气得直抖。 「黑铁应该还没走远,青奴,去把他给我找来!」时月恶狠狠道。 她很少气成这样,青奴立马跑了出去,银杏满眼担心∶「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诈是诈不出来了,那就炸了她老窝吧。」 小黑铁跟着青奴回来,时月带着她们仨冲去了紫鹃屋里。 她屋里很热闹,七八个大小宫女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干什么。 时月带人闯进来,犹如沸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宫女们一阵尖叫。 有胆子大的,颤颤巍巍问∶「姑娘……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时月一伸手∶「把她给我抓起来。」 紫鹃瞪大眼睛,后退着撞到了桌子。 青奴朝她扑去,她仓皇朝一躲,反被另一边的黑铁抓了个正着! 「啊!姑姑!」 「紫鹃姑姑!」 僕妇和宫女们全乱了套,紫鹃就是她们的主心骨,她一被摁住,所有人像无头苍蝇一样。 有的逃出房门跑去通风报信,银杏想去追,时月兇狠道∶「不必追,让她们去!我倒要看看能找来谁救她!」 紫鹃内心一抖,表面佯装镇定∶「奴婢……是不是哪里得罪了姑娘,为何要将奴婢抓起来?」 「为何?」 时月扬手给了她一巴掌∶「因为看你不顺眼,这理由不够吗?」 「啪!」一声,紫鹃被打歪了头。 她倔强地把脸扭回来,眼神里带了压抑的怨恨∶「姑娘三思……」 「啪!」又是一巴掌,将她的话堵在嘴里! 时月这巴掌是卯足了劲抽的,打得手心发麻,心说这打人的活儿也挺累的! 她一扶腰∶「我发觉你也挺蠢的,知道我肚子里怀的是什么吗?」 「是你们殿下的孩子!」 「你背后的主子到底有多硬,能让你三番五次骑到我头上来?」 今早窗下的土,按时月看,更像半夜有人趴在那偷看她和慕容野睡觉。 一想到睡觉的时候窗外有张阴毒的脸,时月简直噁心坏了。 紫鹃的眼神终于变了,像扯掉了伪装的面纱,露出了恶毒的嘴脸。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呃!」 「啪!」时月又狠狠给了她一巴掌! 朝向屋里的其他宫女,耸了耸肩∶「听到了,是你们紫鹃姑姑先以下犯上的。」 宫女们抖如筛糠,哪敢说个不字。 紫鹃的嘴角被打出了血,但她的眼神仿佛淬满了毒药∶「你会后悔的!连殿下也不敢忤逆主子半分……你又算什么东西!你算什么!」 「只不过凭着一个肚子,还真以为自己飞上枝头了?」 「只要主子一句话,殿下肯定将你赶出去!到时候你就是个破鞋、弃妇!」 「不信你等着!」紫鹃双目赤红,嘶吼咒骂着。 甩了紫鹃三个巴掌,时月揉揉麻了的手心,掩着红唇笑了几声∶「等着?我像那种乖乖等着的人吗?」 「小黑,将她给我捆紧了。」 时月一字一顿∶「我们去扬雪院。」 第37章 037 时值黄昏, 各宫各院正准备落钥造饭。 时月一路的动静忒大,她也没打算瞒着别人,甚至想闹得越大越好。 于是,在所有人惊恐的眼神里, 她押着紫鹃朝扬雪院走去。 途径蔡机母子住处时,声雁夫人在窗台远远望到了她们一看,顿时暗叫不好。 「那不是……李家姑娘吗?她们这是做什么?」身后的婢女惊讶道。 第105页 「不好。」声雁夫人站了起来∶「你快去请王后娘娘过来。」 经过那片竹林, 还需要走一小段路,最终到达了一座很隐蔽的小楼。 若不是那天看见紫鹃从这齣来,时月是万万没想到这里居然还住着人。 地方倒是很雅致,只是空无一人。 紫鹃鼻青脸肿∶「我劝你……还是赶紧离开!否则……否则等主子出来, 你就完了!」 时月冷哼,捡了块石头,作势要砸门。 「紫鹃?」 石头没砸出去, 一道温和悦耳的女声出现在角落里。 时月望过去——好一个白衣俏佳人, 裙摆压着玉珏, 走起路一丝声响都没有。 只是,她应该不是这里的主人, 倒不为什么, 长得太年轻。 「你这是怎么了?」女子款款上前, 心疼地碰了碰紫鹃的脸,微蹙的眉仿佛西子捧心。 美得很, 美得很。 西子美人总算将目光放到时月脸上∶「敢问这位姑娘……不知道紫鹃做错了什么, 要被你打成这样送回来?」 她的声线温和, 像是劝诫世人向善的女先生,双目如星光璀璨,表情也拿捏正好,如同不谙世事的少女。 面对着时月这样的恶霸。 时月翘了翘嘴角∶「你没资格跟我说话,叫这座院子的主人出来。」 少女的表情愣了愣,紫鹃啜泣地喊了一声∶「烟姑娘……」 小楼的门忽然被打开,从里面冲出来十几个凶神恶煞的宫女,排场特别大。 不止如此,还有七八个孔武有力的高大侍卫,这些人很快将时月几个人围在中间。 然后,他们训练有素地高喊∶「见过烟姑娘!」 被称作烟姑娘的女子莲步上去台阶,对时月说∶「这位李姑娘,你无缘无故殴打宫人,还将她扭送回扬雪院,是什么缘故?」 时月笑∶「瞧瞧,你这不是认识我吗,刚才装什么傻吶?」 这位仙气飘飘的烟姑娘是很美,可是双眼流露出的嫉妒出卖了她,刚才与时月说话时,总是下意识去看时月的小腹。 时月赌两朵棉花,她估计对慕容野有想法。 「李姑娘来这里,是专门折辱小女子的吗?」烟姑娘双手放在心口上,好似受伤一般。 「我宫里丢了两个人,一个是当值的宫女,一个是我陪嫁的丫头。」 「思来想去这里最有可能找到她们,所以我来问问。」 「大胆!你这是问话的口气吗?」烟姑娘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嬷嬷大喝道。 她的头髮灰白,嘴两旁的法令纹特别深,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那我该怎么问?」 时月捧着心∶「烟姑娘,求求你放了我的丫头吧?」 烟姑娘的表情一僵,扯着嘴角∶「李姑娘说笑了,这里怎么会有你的丫头。」 「你又不是这里的主人,你怎么知道没有。」时月恢復了口气。 「我说过,你没有资格跟我说话,叫这座院子的主人出来!」 「你……」烟姑娘被她堵得说不出话。 「大胆!半分规矩也没有,今日老奴就亲自替主子,教训你这些小贱人!」法令纹嬷嬷拧着袖子冲上来,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朝时月唿下来—— 「姑娘!」 说时迟那时快,银杏勐地挡在时月身前,她长得高,这巴掌一下打在了她肩膀上! 发出沉闷的「啪!」声。 「!!」 紧接着,扬雪院的宫人全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嬷嬷这巴掌扇得结结实实,可是银杏身后伸着一只抓着石头的纤细手臂。 就在那巴掌落下去的同时,石块狠狠唿在了法令纹嬷嬷的太阳穴上—— 直接砸出了一个血洞! 时月毫髮无伤,就是觉得石头不太顺手,下次打架应该带板砖,照脸唿。 不唿对方一脸血,都对不起她小时候制霸全村的地位! 「金嬷嬷!」烟姑娘失声尖叫。 金嬷嬷缓缓倒了下去,喘着粗气,瞪着时月仿佛看着恶魔。 时月甩甩石头上的血∶「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 「你……」金嬷嬷出气多进气少。 「赶紧拉去看太医吧,晚一点儿要当场去世了。」时月好心提醒道。 烟姑娘赶紧叫人把金嬷嬷抬了下去。 再看向时月时,眼神里已经带了惊恐∶「你简直……野蛮!残忍!真想不通殿下怎么会看上你这种女人!」 时月娇气地笑了几声,仿佛在听天大的笑话。 「你想不通是正常的。」 「想通了,他看上的不就是你了吗。」 烟姑娘像被踩了痛脚的猫,娇喝道∶「你!」 「松烟,退下。」 忽然间,一个略带苍老的女声压住了这位松烟的跳脚。 接着,二层小楼的窗被打开,飘出了如梦似幻的薄纱。 这些薄纱挡住了主人的面容,时月只能隐隐约约看看她的身影。 「她们不够资格教训你,老身有没有资格?」 老身? 时月一惊,接着从小窗里飞出一只陶杯,狠狠朝时月的头砸去∶「跪下!」 时月抬手格挡,陶杯狠狠砸在她小臂上! 「啊……」 时月吃痛,手中抓得石头也松了手,滚落在地。 第106页 青奴扶住她∶「姑娘你没事吧?」 时月捂着手臂,抬头看向始作俑者∶「你是谁?」 「跪下!」对方的声音带着薄怒。 「还是要老身,叫人押着你跪?」 时月在脑海里快速猜测此人身份——女的,年纪中年起步,地位不低,但是宫里讳莫如深。 并且,她不怕慕容野。 「松烟,替我将她的腿打弯。」那老太婆的声音冰冷无情。 「是,姑姑。」松烟乖巧地应了,示意那几个孔武有力的侍卫∶「夫人的话你们听到了,还不快去?」 「诺。」侍卫们声如洪钟。 小黑铁护着几人后退∶「姑娘,属下可以拖一会儿,两位姐姐快带姑娘跑!」 青奴架起时月,随时随地准备跑路。 「李姑娘,得罪。」侍卫道一句得罪,七八个彪形大汉同时冲上来。 黑铁扔下紫鹃,迎面而上∶「姑娘快走!」 青奴和银杏配合良好,一左一右抄起时月。 就在千钧一髮之际,院外忽然传来了一个怒吼∶「都给孤住手!」 黑铁躲闪不及,被一拳打在脸上! 接着,打他那人被掠进院子的赤金一脚踹在胸口∶「砰。」 「师父!」小黑铁惊喜地喊。 时月挣开青奴和银杏,不走心地拨弄了两下头髮。 慕容野大步流星走进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李时月,你在干什么?」 松烟眼前一亮∶「殿、殿下……」 慕容野压根没看她,他握住时月的手∶「说!你来这里干什么?谁让你来的!」 时月的手刚才就被陶杯砸伤了,被慕容野这么一抓,疼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手手……疼疼疼!」 慕容野甩掉她的手,指着外面∶「立马回去!」 时月疼得两眼泪花∶「你知道我来干什么吗,你就骂我?」 两人剑拔弩张地吵架,压根顾不上旁人。 松烟先见太子对李时月的态度,心里一喜,柔柔贴上去∶「殿下息怒,气坏身子怎么好?」 「滚!」慕容野头也没回。 继续朝时月吼∶「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还要不要了?」 时月扶着腰∶「要我滚呗?」 慕容野恨不能掐死她∶「闭嘴!」 连什么是对她说的什么不是都听不懂,李时月这脑子真是白长了! 「我不,我的丫头被带走了,她今天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就砸平这儿!」时月仰着头和他对峙。 慕容野皱眉∶「什么丫头?」 「我的丫头芄子,白天在太子宫里丢了。」时月站久了,腰都开始酸了。 「那么老大一个人,不是被人带走了,怎么会莫名其妙丢呢?」 慕容野转向扬雪院的人,松烟见缝插针∶「怎么可能!姑姑都没出去过……李姑娘怕不是听了谁的谗言,误会了姑姑……」 「你倒知道得挺清楚啊?」时月斜了她一眼。 慕容野指了赤金∶「去找找。」 「找?」松烟失声,又捧起了心∶「殿下不相信姑姑?」 「诺。」赤金低头,结果遭到了阻拦。 慕容野朝楼上望去,窗台边,那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站着一个想想平平无奇的老嬷嬷。 她说∶「主子想问殿下,是否执意要搜?」 慕容野低声∶「若这院中没有,孤亲自押着太子妃赔礼道歉。」 「太子妃……」松烟被这三个字狠狠暴击了一顿,趔趄了几步,如星光璀璨的眼里顿时含了泪水。 「你认她……是你的女人?」 时月仰着倔强的小脑壳——没关系!哪怕搜不出来也没关系! 让太子妃道歉,关她李时月什么事呢? 赤金的身手,七八个壮汉加一起都打不过他,他很顺利得进入了小楼。 不一会儿,半拖半抱着一个人出来。 ——是血迹斑斑的芄子! 「芄子!」时月她们沖了上去。 「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啊!」时月摸摸她,芄子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被扇得高高肿起。 她的双眼不知受了什么伤,正在不停流血,有些地方结了血痂,黏住了眼皮,整个人只有出气儿的力气了。 「快快,小黑帮我背上她,我要……我回去给她找最好的大夫!」时月将她放在小黑铁背上,主僕三个跟着小黑铁快速朝外面跑去。 松烟微微低下头∶「殿下……」 慕容野的脸上结满冰霜,他甩开步子,朝楼里走去。 时月在竹林外遇到了匆匆赶来的轩辕王后。 她一把抓住时月∶「孩子,你没事吧?啊?没事吧?别吓母后啊!」 时月就是手太疼了,别的事没有。 她忽然福至心灵,反手抓住王后的手∶「娘娘,娘娘带我们回中宫吧,我这婢女快不行了!」 . 一个时辰后,中宫—— 时月坐在软软的矮塌上,中宫的宫女搅了碗蜂蜜水给她喝。 手臂被缠得紧紧的,落枕也被牛老太医一手推拿给推回来了。 蜂蜜水甜甜的,让时月跳个不停的心总算慢了下来。 轩辕王后掀开珠帘走进来∶「没事了,她睡着了。」 芄子的眼睛被熏坏了,牙被打落了几颗,背上一片火燎的水泡,而十指,让夹棍生生夹断了三根。 第107页 连牛姑娘在处理她伤口时都大唿狠心。 别的伤都好治,唯独她那双眼睛,连牛老太医也说不好能不能治好。 时月低着头,沉默。 轩辕王后摸摸她的头∶「一会儿母后送你回去,这丫头要不就放这,母后帮你照顾。」 「我今晚不想回去。」时月摇头。 「您收留我一晚上吧。」 上次轩辕王后就想留她,可惜让慕容野打断了一次。 她惊喜道∶「真的?太子那……」 「不用管他。」时月不想提起他。 轩辕王后高兴得不得了,急忙吩咐身边的人去准备时月的房间,要用柔软的兔毛毯子,还要香香的新鲜花卉,什么都得紧着最好的! 时月一口闷了蜂蜜水。 再甜也拯救不了她恶劣的心情。 「娘娘。」 轩辕王后嗔怪∶「叫什么娘娘,叫我母后啊。」 时月抬起眼∶「扬雪院住的是谁啊?」 轩辕王后的表情一僵,装模作样抚摸鬓边的珠花∶「太子……没对你说过?」 时月摇头。 「啊……」 轩辕王后顿了顿,说∶「她是太子的生母。」 …… 时月一时没忍住∶「啊??」 从轩辕王后的口中,时月知道了一段很奇葩的故事。 悼公的父亲有二十多个儿子,他排在中间,不上不下,无宠无能。 后来娶齐氏女,转年生下嫡长子,也就是慕容野。 再后来父亲驾崩,侄子继位,悼公就准备收拾包袱,带着妻子儿子前往封地。 没想到侄子继位没几年就被掀翻,尔后卫国接连几任昏君,动盪了十几年。 「公子宁想扶他,但苦于名不正言不顺。」 「便怂恿他去镐京,向周天子求娶我。」 王后的母家轩辕氏,是周天子的亲戚,背景十分强大,后台很硬。 借着轩辕氏的光,悼公在公子宁扶持下当了这个国君。 时月掰着指头算,王后抚摸着指头上的蔻丹∶「算什么呀,我嫁过来的时候,野儿有这么大了。」她比了个高度。 「轩辕氏不可能让女儿为人妾室,君上便以病为由休妻,转而娶了我。」 「那后来呢?」时月问。 「后来啊……」轩辕王后露出不是很愉快的表情。 「我原想和她共享这位置,毕竟我对于执掌后宫没什么欲.望,也对君上无意。可她说我故意折辱她。」 悼公娶轩辕氏,是基于政.治考量,而王后想摆脱家族,双方互惠互利,一拍即合。 谁能想齐雪钻牛角尖,哪怕了解真相后,还是逼悼公休了轩辕氏,再赶出宫。 「休?君上敢吗?肯吗?」 轩辕王后不屑。 「然后她躲去山上,十几年不曾见人。」 「后来君上继位,太子将她挪进了扬雪院。」 王后笑了笑∶「小户人家的女儿就是小户人家的女儿,我轩辕氏承自炎黄,自古是天子近臣,我和她过不去,岂非自降身份?」 「那紫鹃是什么?」时月不解。 「好像是她的丫头吧,小时候照顾太子的。」 轩辕王后批判起来头头是道∶「你看野儿现在的坏脾气,就和她脱不了干系!」 「起先照顾太子的都是她的人,我心说太子该开蒙了,就请个先生吧。」 「她当晚就说那先生故意教太子坏的东西,害野儿第二天就砸破了人先生的头。」 类似的事她还说了几件,时月总算听懂了。 那位雪主子就是被害妄想症,总觉得有人要害她,要抢她东西,偏执又残忍。 尤其是对唯一的儿子慕容野,充满了控制欲。 她指使紫鹃三番五次捣乱,估计是时月的出现,让她感受到「儿子快被抢走了」,进而产生了危机感。 时月对轩辕王后说了下毒的事,轩辕王后当时就暴怒∶「她居然敢这样对你?」 「虎毒还不食子呢!」 「月儿不怕,母后帮你教训她。」 时月拉住她的手∶「娘娘。」 「你教训她没用,没准她还会跟你拼个鱼死网破。」 「说的本宫怕她似的?」轩辕王后一挑眉。 「打狗呢,要朝她最痛的地方打。」时月道。 齐雪被悼公休弃,儿子认别人做母亲,听起来是很可怜。 可时月做错了什么?芄子又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要为她的不幸买单? . 当晚,慕容野疲惫地回到太子宫,寝殿黑漆漆的,没人在。 他的脸顿时黑了∶「人呢?」 宫女们战战兢兢∶「奴婢们不知道啊……」 他掉头走了出去,后来听说李时月在中宫。 慕容野又去了趟中宫,想把人弄回来。 结果平日里对他客客气气的宫人,凉飕飕说∶「姑娘累了,手上的伤都没好全,老太医说还是不要换地方住了。」 「她伤了?」慕容野转头∶「谁弄的?」 赤金和白银一脸无辜,他们和太子一道去的,哪里知道李姑娘什么时候受伤的? 「开门。」慕容野语气尽量平静。 宫人欠身∶「您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女人闹起脾气呀,难哄。」 第108页 中宫的门毫不犹豫拍上了,慕容野额角青筋暴起∶ 「扬雪院的事,你二人知是不知!」 赤金急忙道∶「属下不知!」 白银附和∶「属下也不知啊!」 「去把紫鹃捆起来,明日送去中宫。」慕容野转身就走,一句话定了紫鹃的生死。 当然他更希望能用紫鹃把人哄回来。 哄回来是不可能哄回来的。 第二天清早,时月收到了捆得扎扎实实的紫鹃姑姑。 只见她像毛毛虫一样在地上扭啊扭,一脸愤怒和绝望。 如她猜测,昨天下午芄子回去打水,撞见紫鹃进时月的屋子。 紫鹃心一横将她绑去扬雪院,后来芄子在那遭遇了非人的折磨。 时月弯下身子,指头轻轻抵在紫鹃的眼球上。 「芄子的眼睛好像治不好了。」 她留着短短的指甲,一点一点往紫鹃的眼眶里顶去,眼球受到挤压,目眦欲裂。 紫鹃喉咙里发出低沉地哀吼,不知是在怒骂还是在哀求。 时月的手指沿着她的眼球滑动∶「你说,我将你的眼睛抠出来还给她,怎么样?」 眼球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活像要把它摘下来似的。 紫鹃浑身颤抖,被抠出双眼的恐惧充斥了心头。 时月扯了她嘴里的布。 「贱人!雪主子不会放过你的!贱人!」 时月手指一刺,紫鹃发出悽惨的哀嚎∶「啊——我的眼睛!」 「嚎什么,还没抠呢。」 时月笑∶「可怜的蠢货,你被太子当作赔礼送到我面前,就意味着——我哪怕把你片了,你那主子也不敢说什么。」 紫鹃整个人一愣,仿佛失去了生气。 「我早说过了,没人可以救你。」 「来人啊。」 青奴在门外应∶「诺。」 「将她送去中宫的嬷嬷那,芄子昨天遭遇了什么,双倍讨回来。」 青奴眼中闪过亮光,上前抓住紫鹃∶「奴婢亲自去送。」 紫鹃这才懂得求饶,可惜太晚了,青奴拖着她很快走远了。 时月深吸一口气,收拾了紫鹃,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快.感,她真正想收拾的还好好的呢! 哪怕她是慕容野的老娘也不顶用! 想了一会儿,时月掀开珠帘∶「您好了没呀?」 轩辕王后正被宫人按着打扮,她陪嫁的嬷嬷们笑着说∶「娘娘有许多年不曾打扮得这样清丽了。」 轩辕王后热爱金灿灿的东西,头髮又喜欢梳得高高的,远远望去活像一根金光灿灿的柱子。 雍容倒是挺雍容的,未免俗气。 时月端详她今天的打扮,金钗拆掉了五分之四,仅留了几支做点缀。 高耸入云的髮髻被打散,挽了个温柔的矮髻。 浓妆也不画了,轻轻几笔勾勒出五官轮廓。 轩辕王后临阵推脱∶「不行不行,太怪了,本宫还是梳回来……」 「娘娘!听我的,正正好!」时月将她按回去,用簪子尖儿挑了点胭脂抹开,给她点缀了几分红晕。 悼公有些怕这个后台很硬的妻子,王后也看不上他怯懦的性子,两人这么多年相敬如宾,井水不犯河水。 齐雪恨轩辕王后,她偏要王后春风得意。 在意儿子,就把她儿子抢走。 时月鼓励完轩辕王后,回头照了眼镜子——镜中的女子唇红齿白,眉梢一点浅痣。 她这相貌,当真是万里挑一的美丽。 任昨日那齐松烟如何遮掩,赤.裸.裸的嫉妒藏都藏不住。 「来,给姑娘我梳个大妆。」 第38章 038 时月原想梳完妆回太子宫,和慕容野谈谈他亲娘的事。 没想到随着宫人的巧手打扮, 她心里这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 按赌气理论来说, 她先回去见人家, 不就成她先低头了吗? 不行,这样不行。 轩辕王后打扮完, 提着汤去见悼公了。 以往两人的关系比起夫妻,更像上下级,王后突然示好可是件新鲜事,连刚才来向她请安的小妇们都或明或暗议论起来。 这事儿传啊传, 很快就满宫都是了。 时月端详了下今日的妆,夸道∶「手艺不错呀。」 她平时素面朝天居多, 打个口脂都少,也亏着底子好,脸蛋吹弹可破,唇瓣不点而朱。 今日陡然妆扮起来,真真令人耳目一新。 青奴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放了∶「您今天真好看!就像天上的仙子下凡似的, 奴婢……奴婢都不敢碰您了!」 时月轻按鬓边∶「你这丫头, 就会花言巧语。」 「哪儿是花言巧语啊, 奴婢说真的!」青奴上前挽住了时月的手。 「您今日不出宫对吗?」 砖窑在烧,图纸景庄在设计,时月还真没什么必须出宫的事。 「今日就不出去了。」 「那咱们回太子宫吗?」青奴雀跃,她迫不及待想看到太子看到自家姑娘时, 那惊艷的表情。 「不回去, 凭什么啊。」时月摇头。 恰在这时, 银杏从外面进来,看到时月的瞬间,她的眼睛也亮了起来∶「姑娘今日……」 「姑娘我今日怎么啦?」时月一挑眉。 「真好看!您好久不打扮得这么好看了。」银杏夸赞道。 第109页 时月这才想起来,原主就十分热衷于打扮自己,因为天生底子好,永远是宴会中万众瞩目的那个。 犹如一颗行走的明珠,只要出现,其余人必定沦为陪衬,这些年不知有多少姑娘暗地里咬碎了牙。 银杏迎了上来∶「对了,奴婢是来告诉您,芄子醒了!」 「真的?」时月惊喜∶「走,我们去看看她,牛姑娘去看过了没?」 「总之您先去看看吧。」银杏也说不好,跟在时月背后出了内殿。 芄子被安置在耳房里,昨晚青奴跟她一块睡的,守了她一晚上。 牛姑娘正在床前低声询问她什么,时月迈进屋,芄子下意识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去。 她双眼裹着药布,什么也看不见。 「芄子?」 时月在床边坐下∶「我来看你啦,你好一点了吗?」 芄子浑身发抖,喉咙里挤出含煳的声音∶「姑娘?姑娘……」 牛姑娘扶住她双手,不让乱动——刚续上的骨头,可不能弄散了。 「别激动别激动,我在呢。」时月摸摸她的头髮。 「牛姑娘说,你只要好好喝药,再过五……呃,十几天就好了。」 时月边看牛姑娘的眼色边改答案。 芄子渐渐平静下来,结果药布下渗出血泪∶「奴婢对、对不起姑娘……」她哭得令人摸不着头脑。 「你对不起我什么啊。」 时月给她擦脸∶「快别哭了,药都让你哭没了。」 「昨天的事你没有错,是我对不起你。」 时月觉得如果不是她把紫鹃激太狠,也不会让她狗急跳墙,进而害了芄子。 芄子用力摇头∶「奴婢真的对不起您……奴婢该死,昨日就该死在那儿,呜呜!」 牛姑娘看了眼时月的脸色,站起身∶「那个……药好像熬好了,民女去端来。」 说罢,她连忙避出去了。 青奴合上门,时月问∶「芄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芄子低着头,说∶「奴婢……以前……与三姑娘的丫头小竹,关系很好,那时她常常向奴婢打听您的事。」 小竹?李燕玉? 这两个名字可有些日子没听过了,时月坐直身子∶「她都打听我什么呀。」 「就是您的一些日常起居,吃用……奴婢也不知道、她打听这个做什么。」芄子的头都快埋进胸里了。 「你就全说了?」银杏压着怒气问。 虽然日常起居不是什么秘密,哪怕芄子不说,小竹也能打听出来。 可那是三姑娘!毒如蛇蝎,小小年纪就敢杀人、嫁祸的三姑娘! 银杏就差拧着芄子的耳朵骂她了。 「奴婢那时候不懂,小竹问,就……都说了,但是!但是姑娘别的事情我一个字也没说过,真的!」 时月按住她激动地手∶「别把手又弄坏了。」 「姑娘……」芄子怕时月以后再不理她了∶「奴婢做错了……」 「都过去多久了,姑娘我不在意。」 时月将她的手放好∶「李燕玉被流放到鲁国了,小竹……哦,这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青奴答道∶「那事后,夫人看她不顺眼,打发去庄子上了!」 时月「嗯」了一声,对芄子说∶「当务之急是你先养好伤,别的事以后再说。」 这事从李燕玉出事后一直压在芄子心头,没勇气说出来。 一朝终于吐露,芄子只剩下愧疚∶「奴婢以后不会了……」 时月站起身∶「我还有事,你好好休息。」 芄子动了动,银杏冷冷说∶「你还是躺着吧!」 她顿时又不敢动了。 时月边走出屋门,边说∶「你俩别阴阳怪气的,她愿意说出来是好事。」 银杏撅嘴∶「奴婢只是觉得她吃里扒外。」 青奴嗯嗯点头。 「吃什么里扒什么外啊,我这不是没事吗?」时月道。 揽过青奴的肩∶「不过……青奴去查查小竹的下落吧。」 李燕玉被押去鲁国后,一点消息也没有。 不知是让鲁公砍了还是怎么了。 基于她之前的所作所为,时月觉得有必要了解一下她的动向。 「是,奴婢找机会去打听打听。」青奴点头。 主僕三人朝外走了几步,时月说∶「芄子遭逢大难,你俩对人家好点。」 芄子性子怯懦,在丫头里没什么朋友,也难怪小竹刻意靠近她,这傻丫头就什么都说出去了。 银杏和青奴不情不愿地应「……是」。 走出院门,宫女迎上来∶「您有客呢。」 「我有客?」时月问∶「谁啊?」 「那位先生自称姓景。」 景庄! 「真的?对对对,景先生是我的朋友!」时月眼前一亮,脚步也变快了。 「烦劳姑姑将他请过来。」 宫女笑眯眯地一福∶「您稍等。」 昨天刚见他,今天景庄就来了,他该不会熬夜把图纸弄出来了吧! 时月心里狂喜,原本要回去见慕容野的事也忘了。 过了一个时辰,赤金跑来敲响了中宫的门,咧着大嘴∶「我们二姑娘不是说要回来吗?是日头太大耽搁了么?」 宫人摸不着头脑∶「姑娘没说要回去啊,赤金大人请回吧,姑娘在忙呢。」 第110页 「什么?」赤金晴天霹雳∶「那……姑娘,什么时候忙完?」 他出来的时候,殿下可说了,不把人接回去,他也不用回去了。 「大人说笑了,主子们什么时候忙完,我们怎么知道呢。」宫人笑眯眯的,继续守紧了门。 这…… 赤金在中宫外徘徊了一会,硬着头皮回去了。 慕容野站在她的寝宫里,闻言眉心一跳∶「今早不是把人送去了吗?」 难道这样还不能消气? 赤金猜∶「二姑娘是不是想让您亲自去接啊?」 接? 慕容野望过来∶「她有手有脚,孤不去难道就走不回来了?」 赤金嘀咕∶「那人家昨天不是受委屈了吗。」 先是芄子失踪,又被雪夫人打伤了手,还被慕容野吼了一顿。 赤金觉得哪怕是个正常姑娘也会生气的。 慕容野∶「……」 「把紫鹃送过去,不够?」 赤金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自家太子∶「紫鹃归紫鹃,您昨天还凶人家了。」 「……」他昨天凶了吗?? 赤金点头。 「二姑娘看起来还没消气呢,自然不愿意回来。」 慕容野∶「……」这女人是不是太难哄了? 「殿下,烟姑娘来了。」白银忽然在门外冒头。 齐松烟穿了条特别仙的裙子款款而来∶「殿下……」 宫人们正在收拾屋子,把时月乱摆的小玩意儿一一归纳起来。 齐松烟很多年前来过太子寝宫一次,印象中充满了清冷劲儿,压根不是眼前这个样子的。 她的指甲抠进了手心,嫉妒忽然充斥了整个心头。 ——李时月居然,住进了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慕容野没有同她说话的欲.望。 赤金只好问∶「烟姑娘有事吗?」 「殿下,姑姑今早起来就不舒服,这会儿直喊心口疼,您快过去看看吧。」 齐松烟抬起清丽的脸,细长柳眉蹙起,着急也着急得很美。 慕容野冷声∶「不舒服就去请太医,跟孤说有什么用?」 「可是……姑姑信不过任何人,她只相信殿下。」齐松烟轻声道。 「昨夜您同姑姑吵了一架以后,她一整宿都没睡,就想给您说说话。」 慕容野冷若冰霜∶「不必。」 「母子之间哪有隔夜仇呢?」齐松烟不敢置信∶「殿下当真不管姑姑了吗?」 慕容野寻了个舒服地儿坐下,捡起一卷时月正在看的书∶「回去,让她往后少出来。」 「殿下,太子哥哥……」齐松烟再接再厉。 慕容野将竹简扔了过去∶「滚。」 齐松烟被沉重的竹简砸了个正着,委屈地哭了起来。 白银忽然跳了进来∶「殿下不好了!扬雪院……扬雪院走水了!」 慕容野腾地一下站起来。 齐松烟止住哭声∶「姑姑出事了?……哎,殿下!」 她留人不得,低头看向那捲竹简——农书。 慕容野平日不看这些,想也知道这是谁的。 齐松烟抬起脚,狠狠碾在竹简上,脸上露出报復的快意。 李时月……住进来又如何,跟姑姑比起来,你什么都不是! . 竹林密处的二层小楼突然着火,宫女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尖叫,扑救。 可是火越烧越大,慕容野赶到的时候,看见的是一片火海。 「夫人……夫人还在里面啊!」 赤金和白银一听急忙要冲进去。 慕容野夺过扑救宫人手里的一桶水,兜头朝身上一浇! 然后在一群人尖叫中冲进火场∶「殿下——!!」 「您回来!」 赤金喊得破音,抄起水桶如法炮制,紧随其后入了火场。 慕容野闯进去,很快冲上二楼,火舌舔舐着房梁屋顶,眼前全是浓烟。 「咳咳……咳咳……」 微弱的咳嗽仿佛指引,他在一片火光中找到了齐雪。 「你这是在干什么!」 齐雪脸上覆着面纱,回头∶「你不是……不管娘了吗?」 慕容野将她背起来,着火的横樑忽然砸落,就在刚才她坐的地方! 「砰!」一声,火星四溅。 慕容野在火海里寻找着方向,齐雪伏在儿子肩上∶「野儿,娘不会害你,娘永远不会害你。」 「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忘了?她薄情!」 齐雪一边咳嗽,一边用微弱的声音不停地说∶「她能给你生孩子,以后也能给别的男人生,她就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慕容野充耳不闻,可那声音仿佛魔咒,迴荡在他耳边。 「娘只有你了呀……」 「轩辕氏抢走了娘的一切,还抢走了你。」 「野儿,娘只有你了,你不理娘……娘还不如死了算了!」 齐雪捶胸顿足,在慕容野背上不停挣扎。 「你让我死了吧!死了吧!」 火场原本就又热,又绝望,她的哭叫加剧了这一切,慕容野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你想死?」 齐雪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不理娘了,娘还不如死了算了……」 昨晚慕容野头一次对她放了狠话,说她再插手太子宫的事,便不再见她! 第111页 齐雪慌了,思来想去这一切都是从那个叫李时月的女人出现以后,就全变了。 「你想死?」慕容野又问了一遍。 慕容野将她放下来,二人就在着火的楼梯口,一个坐着,一个在她面前单膝跪地。 头顶的横樑被烧得不停掉火星子,烫在两人身上,燎出了痛苦的水泡。 齐雪忽然感觉不好,抓住慕容野的袖子,失声尖叫∶「你要把我放在这里?!」 这一刻,齐雪慌了。 慕容野如果真丢下她,她真的会死在这儿的! 火星不停地掉,空气愈来愈稀薄,齐雪开始不停地咳嗽∶「咳咳……咳!」 「你不是想死吗?那我们就不走了!」 「就像你点燃了星华宫,要带着孤一起死的那一夜!」 慕容野双目如炬,涌动着痛苦和疯狂。 轩辕氏嫁来卫国那一日,十里红妆,万人空巷。 贫穷的卫国百姓用好奇又艷羡的眼神看着轩辕家的嫁妆队伍。 她带来的东西,她穿的衣裳,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精緻华美。 小慕容野也不例外,他被齐雪牵着,站在阴暗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齐雪问他∶「喜欢吗?」 护送轩辕氏嫁妆的马又健壮又漂亮,小慕容野老实点头∶「喜欢。」 齐雪的脸忽然变得扭曲,狠狠给了儿子一巴掌∶「你喜欢她什么?你不许喜欢她!」 「她就是贱人!抢走了你爹的贱人!」 「以后她会生很多小贱种,来抢走你的地位,抢你的衣裳,抢你的木剑!」齐雪疯狂地扒拉着儿子,将他身上整整齐齐的衣服扒拉得乱七八糟。 「你要恨她,你要恨她!记住了没有?」 小孩儿抽噎着∶「记……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齐雪问。 「要恨她……」 「大点声!」 「要恨她!!」 …… 慕容野看着齐雪,忽然笑出声∶「你说,孤这些年是不是做得很好?」 「轩辕氏十几年无所出,孤一步一步,坐稳了身下这把椅子。」 「哈哈哈。」 他笑着笑着,忽然扭曲了表情∶「可是你依然贪心不足!你还想插手孤的一切,包括孤的女人和孩子!」 齐雪听懂了∶「你为了那个女人,忤逆娘?」 「现在还要跟娘一起去死?」 「野儿,娘这么多年受的苦,可都是为了你啊!」 慕容野往后一坐,笑了几声∶「无妨了,为谁都无妨了。」 「一起死吧。」 齐雪看到他这模样真的怕了,直起身子不停拍打着慕容野∶「你说什么死!」 「你还没有登基,娘还没有做太后,还没杀了轩辕氏,你怎么能去死?」 「你起来!你给娘起……咳咳!起来!」 慕容野岿然不动,甚至闭上了眼睛。 想起了齐雪拉着他去死的那夜,星华宫一片火海,火舌舔舐着皮肤,浓烟燻得眼睛疼。 不停地咳嗽,眼泪流个不停。 他也像这样哭着求齐雪,想活下去。 齐雪沉浸在自己的疯狂里,不停谩骂所有人,压根不管他的死活。 直到救火的宫人闯进来,将他抱走。 意识昏昏沉沉,齐雪苍老的声音渐渐远去。 最终,全部消失。 …… 景庄真的熬了一夜,顶着两只大黑眼圈跑来交差。 时月连忙让宫人给他泡杯茶∶「先生不用这样急的,我不急着用啊。」 这么多管道,光烧陶管就要好久了,第一次做工程类的建设,她想精细一点。 景庄作了一揖∶「是在下太激动了,突然有了不少想法,生怕时间长了忘记,干脆来见您。」 时月笑∶「公子机果然没看错人,景先生是个认真的人,可以共事的人。」 她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容貌真可说倾城,微微一笑,天地顿时失了颜色。 景庄避开眼∶「时先生先看看图吧。」 地图被展开,景庄用木炭画出了最初的路线。 「细线直接连着收集点,接着汇集至一处,以一街或是一坊计,一同送到四条大管,再一起送到城外,这里。」 景庄的手指点了点终点。 时月点头,但她还有些不理解,又问了很多细节。 景庄一一解答,二人一直商量了好几个时辰。 最后,时月道∶「好,我将图纸再看几遍,到时候派人通知您。」 景庄跟着站起来∶「那在下先告辞了。」 「辛苦先生跑这一趟。」时月微微一笑,请宫女送他出去。 又对小黑铁说∶「小黑,你送景先生回去。」 「诺。」小黑接命离开。 不知不觉,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时月坐得腰酸背疼,弯腰慢慢捲地图,满脑子都是动土选址。 银杏急匆匆跑进来∶「姑娘,不好了出事了!」 「怎么了,能出什么事啊?」时月的思路忽然被打断,慢腾腾问。 「扬雪院走水,殿下……殿下被烧伤了!」 「啊??」 时月惊讶∶「你把话说清楚,谁在哪里被烧了?」 「殿下呀……太子宫大乱,您快回去看看吧!」银杏急得不得了。 第112页 「……真是让人不省心!」 时月低声骂了一句,转向银杏∶「快去跟王后娘娘借车啊,否则等我们走到太子宫,他都……」 他都得凉了! 片刻后,时月从马车上下来——王后特权真不错,还能在深宫跑马。 太子宫果然大乱,太医、宫女、面生的侍卫进进出出。 齐松烟站在门口指挥∶「还不把血水端出去倒掉?」 「牛老太医呢?还没进宫吗?再派人去催!」 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样子。 时月歪了歪脑袋,抬脚走进去。 有些宫人认出了她,迟疑道∶「姑……姑娘……」 时月让她们去忙,走到了门边,作势要进去。 齐松烟拦着一条手臂∶「太医正在给殿下治伤,你不能进去。」 时月看了一眼,起码八个太医! 好傢伙,慕容野不会真要死了吧? 「好,那我不进去。」时月转身就走。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冷血无情?」齐松烟跺脚。 时月觉得好笑∶「我怎么冷血无情了,不是你不让我进去的吗?」 齐松烟瞪眼∶「殿下遭了这么大的难,你连哭都不为他哭?」 时月认真想了一下,慕容野要是这会儿死了,她肚子里这个就叫遗腹子。 那她就得代孩子给他披麻戴孝,是得哭几声。 「人还活着,我哭什么?」 齐松烟∶「……」 「等殿下醒过来,我会将你的话全跟他说,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 「你随意。」时月只想找个地方躺一下,腰不太舒服。 牛老太医被赤金和白银架着跑进来∶「哎哟,老夫的鞋要掉了!」 赤金急得不行∶「到了到了,您快进去看看吧!」 时月一瞧,两人跟刚挖煤回来似的,赤金的头髮都烧掉了一截,整个人散发着煳味。 牛老太医扶稳发冠,带着药童进去了。 仿佛完成了终极任务,赤金两兄弟忽然脱力,坐在地上不停喘气。 时月让银杏端水过来,上前说∶「换个地方坐,坐地上容易岔气。」 赤金双眼迸发光彩∶「您、您回来了?您回来真是太好了,太子宫总算有主心骨了!」 齐松烟送水的动作一顿——明明刚才都是她忙里忙外的! 什么叫李时月回来才有主心骨啊! 时月掩嘴笑∶「可不敢贪功,我也刚来不久,刚才都是这位烟姑娘忙的。」 齐松烟不禁挺直腰板——明明她更适合当太子宫的女主人。 赤金和白银对视一眼,白银道∶「烟姑娘还是回去吧,太子宫有二姑娘,你这是僭越。」 齐松烟像被人照脸扇了一巴掌∶「你们!」 门忽然被打开,牛老太医探头∶「谁进来帮老夫一下?」 赤金兄弟刚要站起来,齐松烟立马毛遂自荐∶「小女学过几年医术,粗通岐黄,让小女进去帮您吧。」 时月压根没有竞争的想法,血肉模煳的场面她不想看。 牛老太医看了她一眼∶「你不行。」 「二姑娘,还是你来吧。」 齐松烟的脸一下就扭曲了∶「老太医要拿殿下的性命开玩笑?」 「我懂些医术!」齐松烟指着时月∶「她才什么都不懂!若是治差了,可是你的责任!」 牛老太医皱眉∶「哪怕二姑娘进去了,也是老夫亲自给殿下治伤,治得怎么样关别人什么事?」 「老夫就直说了吧,这事儿只能殿下的女人来,不适合黄花闺女!」 所有人∶「……」 老太医,你把话说清楚,这事儿是什么事儿?? 时月死死扳着门框,还是被牛老太医一把拽了进去。 第39章 039(一更) 时月被牛老太医拽进来以后, 才发现太医们忙得井然有序, 处理伤口的处理伤口, 磨药的磨药, 压根用不上她。 时月:「……那您叫我进来干嘛?」 牛老太医一吹鬍子:「你还想在外面跟她吵架不成?」 其中一个太医让开身子, 时月这才看到慕容野居然醒着。 他趴在床上,太医正在处理他背上的伤,歪着头, 深邃的双眼盯着时月,看不清情绪。 「殿下您忍着点,刺破燎泡可能会有点疼。」太医按着他的肩, 轻声道。 慕容野闷声不吭,脸上全是烟燻出来的碳黑, 然后被他的汗打湿, 整个人像刚从煤里爬上来似的。 「等等。」时月上前, 太医捏着针,正要刺开他的伤。 「刺开水泡是什么疗法, 不刺不行吗?」卫生条件这么差,也真不怕细菌感染。 「这……」要扎针的太医看向牛老太医:「不刺破,药进不去。」 「那起码要把伤口洗干净吧,这些细……脏东西会要了他命的。」 时月阻拦道, 看了眼慕容野虚弱的脸色:「有迷药吗, 把你们殿下药倒吧。」 牛老太医:「??」 「李时月。」慕容野眼含凌厉:「你敢?」 「这么大一片伤, 你不疼啊?」时月挽起袖子, 用手帕拧水给他擦脸:「少给你餵一点, 听话。」 慕容野的嘴唇疼得苍白,微微颤抖:「不必,直接来!」 他背上有一道长长的烧伤,估计是被燃烧的木头砸到的,周围则像衣裳着火后燎出的水泡。 第113页 血痂和黄水黏连在一起,狰狞又可怖。 「你忍得住?」时月问,叫银杏去取一些精盐过来。 他重新合上眼,浑身肌肉微微一紧,像是做好了准备。 精盐无比珍贵,普通贵族吃的都是盐滷,贫民百姓只有咸土可食,也就时月吃不惯盐滷那股苦味,自己提纯了一些。 它被收藏在一只小小的陶罐里,晶体雪白雪白的。 「打些凉白开来。」时月说着,取出她专门做来搞配比的陶碗和小勺子,用滚烫开水消毒了一遍。 烧伤不能用酒消毒,因为刺激性太强,时月准备配一些生理盐水给慕容野洗伤口。 盐和水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一百一十,搅好后时月将它端给太医:「拿这个给他洗伤口,不疼的。」 牛老太医拂开旁人,亲自上手:「这是什么?」 「这叫生理盐水。」时月解释道,用手帕盖住了慕容野的脸:「别看,睡一会。」 牛老太医摸出一把小银刀,给时月打眼色——有一部分伤口烧得太厉害,要把粘连在一起的血痂切除掉。 时月点头,边用绢子擦洗伤口,牛老太医跟在后面手起刀落。 「!」慕容野倒吸一口凉气,握紧了双拳,背上肌肉绷紧,像蓄势待发的豹子。 时月嘀咕说:「早说了餵迷药吧。」 他一疼,背上的肌肉便无意识收紧,令伤口更难处理,时月只好唿噜唿噜没伤的地方:「不疼,放松。」 「何谓生理盐水?」牛老太医边下刀子,边跟时月闲话。 时月配合他闲聊:「老太医尝过眼泪吗,就和它差不多咸。」 「是与我们的眼泪、汗水之类的体液,咸度最接近的一种盐水,用来洗伤口,不会刺激。」 时月原想解释「消毒」的概念,但解释这个必须配套「细菌」和「细胞」的知识,相当于重新给他们建立一整套认知系统,短时间内哪能解释得清楚? 慕容野又疼得发起抖来,牛老太医和李时月的闲聊能帮他放松精神,别总关注背上的伤口。 可是疼痛是实打实的,刀也确确实实割在他身上,忍得牙关直打颤。 时月往他身边一坐,一手摸着他的脸:「别怕。」 慕容野抬起像狼一样兇恶的眼:「闭嘴……」 牛老太医看他疼得太厉害,都想收手下次再来,时月不让他停手:「您再等伤口要癒合了,快,一次弄完。」 他背上的伤八成是燎泡,这个只要保证别二次感染就好了。 另外两成才是需要清创的,牛老太医一咬牙,继续处理这些伤口。 等两人折腾完,时月才发现慕容野疼昏过去了。 「早喝药不就得了,这倔劲儿。」她摇摇头,把用剩下的盐水用来给他擦洗别的伤口。 再洒上有助伤口癒合的药粉,包扎一下,他这伤就算处理好了。 时月扶着腰走出去,赤金他们一下围了上来:「殿下怎么样?」 他脸上也满是血污,时月看了一眼:「进去让太医给你上药,殿下他没事。」 赤金松了口气,贴着门进去了,齐松烟频频张望,她也想进去。 时月故意挡住她视线:「你还留在这做什么?不用回去伺候你姑姑?」 齐松烟一愣,想留下来又着实没理由,又羞又愤,跺着脚跑了。 腰太疼了,时月边揉边往寝宫走:「白银,你跟我来。」 「……是。」白银跟上去。 寝宫里,银杏打来干净的水,挽起时月的袖子为她洗手,又用凉凉的帕子擦了脸,时月顿时精神了不少。 她在摇椅上坐下,舒服地往后一躺:「坐。」 银杏给白银拖来小杌子,又端给他一碗水:「喏,喝吧。」 白银又高又大,蹲在小小的杌子上,像什么憨态可掬的大型犬类。 时月轻轻摇着扇子:「今儿,是怎么回事啊?」 好端端的,又是着火又是受伤的,可真热闹。 银杏剥了一只橘子,放在时月手边,轻声:「新上来的,酸甜正好,您尝尝。」 时月拈了一瓣,朝白银斜去一眼:「说啊。」 白银硬着头皮:「今早……烟姑娘想请殿下去扬雪院,被殿下拒绝了。」 「没想到,扬雪院就走了水。」 时月把橘子塞进嘴里:「白银,我听你这话,怎么像怀疑这把火是齐雪放的,只为逼着殿下过去似的。」 白银说:「您聪慧,基本就是这样。」 时月吃橘子的动作一顿,既觉得荒唐,又觉得好笑:「她疯了?」 「那齐雪呢,如愿死了吗?」 「夫人受了惊吓,别的倒是没事。」白银道。 时月吃着酸酸甜甜的橘子,啧啧摇头。 慕容野是摊上了个什么极品亲妈,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银杏乖乖地给她摇扇子,清风徐徐,时月有些犯困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守着吧。」 「是,属下告退。」白银放下碗,起身出去了。 他刚出去不久,青奴「噔噔噔」从门外跑进来,摇醒了时月:「姑娘!」 时月掀开眼皮:「小丫头,你又上哪听闲篇儿去了?」 青奴贴在时月身边,眉飞色舞:「哪有,奴婢就是……听说了点往事!」 第114页 「说来听听。」时月合上眼,准备当睡前故事听。 「今日这火,烧得可蹊跷了呢。」 青奴神神秘秘说∶「您知道是谁放的吗?」 「齐雪?」时月含笑。 「啊……您怎么知道?」青奴的脸一下就垮了∶「奴婢还以为您会很惊讶呢。」 「就一疯子,我惊讶什么。」时月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实际上她刚从白银那知道。。 「但您一定不知,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放火烧自己了!」 时月转过去∶「哦?」 「听说十几年前,宫里也着过一次火,就是她亲手点的,当时拉着太子殿下,要一起去死呢。」 「今儿扬雪院着火,有不少宫人听到殿下说要拉着雪夫人一起死。」 「雪夫人被救出来后,都吓坏了!不停地骂骂咧咧。」青奴小嘴叭叭的,把打听到的东西全说了。 时月听得都精神起来了,回想起慕容野惨兮兮的样子,一时不知道该可怜他还是什么。 小时候摊上这么一个妈,任谁也会有心理阴影吧。 也难怪他性子长成这样了。 青奴说:「要奴婢说啊,她就是那种敢说不敢做的人,就会用死来逼别人就范!」 时月点头同意。 主僕三人正闲话,外面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强闯了太子宫。 不一会儿,跑进来一个宫女:「二姑娘,您快去看看吧!烟姑娘和雪夫人来了,奴婢们拦都拦不住!」 哟呵,舞到她眼前来了? 时月晃了晃摇椅,悠哉悠哉:「我跟她们熟吗?不见。」 「可是奴婢们拦不住……」宫女为难。 「拦不住?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连两个人都拦不住?」时月一挑眉,眼神忽然变锐利。 通禀的宫女还想说服她:「可是……」 时月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无非是觉得齐雪是殿下的生母,你们得罪不起。」 「干脆让姑娘我亲自对付她?无论好坏都与你们无干,是不是?」 时月笑着,忽然变了脸色:「那我养你们有什么用?都去永巷当浣衣婢算了!」 「姑娘饶命!」宫女立马跪了下去:「不是这样的,奴婢们万万不敢这么想!」 「齐雪是什么东西?齐松烟又是什么东西?」时月训道:「君上后宫里有这号人?」 从当年自请上山后,悼公的妻妾就没齐雪这号人了,后来他登基,皇家玉碟上当然也没齐雪的名字。 这些年众人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才默许了『雪夫人』的存在。 「没……没有。」宫女抖如筛糠。 时月扬眉道:「既然没有,不赶出去是想留她们吃饭吶?」 「是,是!奴婢这就去!」通禀宫女连滚带爬跑了。 青奴和银杏张大了嘴:「哇。」 「姑娘好厉害啊!」青奴满脸崇拜,银杏用力点头。 以前在李家,丫头们自有林氏调.教好了送到时月眼前,她对身边人一直挺宽容的,对起居要求也不太高,加上强龙不压地头蛇,就一直没抽出手整顿这些宫女。 不想没时间整顿,这些拜高踩低的还以为她好欺负了,先有紫鹃光天化日之下绑人,后有齐雪姑侄闯宫,真当她软柿子吶? 「吩咐下去,扬雪院的任何人,都不许进太子宫的大门!」 「她齐雪不是想死吗?」时月又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在门口备条麻绳,让她实在忍不住的话,就自己挂门上吧。」 . 在时月的强压政策下,太子宫总算安宁了两天。 听说第一天,齐雪还真把麻绳抛过了房梁,结果守门侍卫贴心地搬来了凳子,生怕她吊不死。 齐雪当时就崩溃了,以死相逼这么多年,无往不利,居然在这里踢了铁板! 时月边听边笑:「以前无往不利,那是有人惯着吶。」 她搅了搅药汁,往慕容野嘴里倒:「殿下,你说是不是?」 这个惯着的人,无疑就是慕容野,他们两母子真是相辅相成,共同进步。 慕容野后背被捆得像木乃伊,趴在矮榻上,像个病歪歪的大老虎。 药汁里加了一味黄连,苦得人胆汁都要呕出来了,他喝了一口以后就拒绝再喝。 时月搅了搅粗壮的药渣们,温柔地说:「良药苦口,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慕容野瞪着她,被时月强行掰开嘴,药渣全填了进去。 「……咳咳,咳!」他一下被呛住,咳得眼睛都红了,可怜兮兮的。 时月总算舒坦了一点,摸摸他的头:「睡吧,我还有事忙。」 「你要……去干什么?」 慕容野在她背后问,声音有些嘶哑,一说话苦味就往上返,他忍下干呕的欲.望。 时月瞪了他一眼:「还不是你把我的精盐都用光了?我今天打算熬点盐吶。」 先秦时期制盐,是沿海几个国家的专属,像卫国地理位置不靠海,想要盐就只能从海边国家购买。 之前跟莒国买,现在准备跟齐国买。 海边国家,如莒国,出售给卫国的盐制品主要有两种,一是陶罐装的盐滷,二是麻包装过来的咸土。 盐滷是煮过的海水,盐浓度高,可以直接烧菜,价格比较贵,是各国贵族普遍使用的盐制品。 第115页 而咸土是富含海水的土,退潮以后在蒸腾作用下,海滩上的土很快就会析出薄薄的白色盐晶。 莒国人就把表面这一层土刮上来,晒得半干就能装包售卖,因价格很低,也是卫国平民百姓吃盐的主要来源。 用的时候将咸土浸入清水,等它慢慢沉淀,土里的盐分析出后使清水变咸,再用这些咸水做饭。 很麻烦,不卫生,更不科学。 慕容野非要看,时月只好让侍卫把矮榻抬到廊下,让这位爷趴着看她熬盐。 宫人抱来两只大陶罐,里面是黄褐色的盐滷,液体比较浓稠,咸苦咸苦的。 熬盐并不是单纯地把水份蒸发,而是要去除里面的杂质,诸如氯化镁和硫酸钙。 这两个东西是盐滷里苦味的来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时月让她们将盐滷倒入一口大釜中,点火烧柴。 然后摸出十颗穿着细线的莲子,将它们投进去——十颗只浮着七颗,另三颗沉了下去。 证明这盐滷里,氯化钠(盐)的饱和度不够,需要继续蒸发水分。 时月拽着线把莲子收回来,慕容野招招手:「什么东西?」 「莲子。」 这道工序叫「试莲」,用来测饱和程度,也可以用鸡蛋代替。 试莲用的莲子,要选用陈年未採摘,最好在湖水里过了一冬的,这种莲子肉质紧实,拿来试卤最好。 煮了好久,时月再朝盐滷里投入莲子,这回十颗都浮着,证明饱和度足够了。 「瓢给我。」时月留了一小桶饱和滷水,准备后面用作淋卤。 大釜下面,火在继续烧,沸腾的盐滷不停翻滚。 制精盐里这道「熬」是最费时间的,正值盛夏,不一会儿香汗就湿透了衣裳。 时月扶着腰,决定等一会儿再来看。 慕容野趴在廊下,清风徐徐吹着,他的面容冷峻,阖着双眼,好似睡着了。 嘿,她热得要命,这位倒是挺舒服啊。 时月让宫女朝她摇扇子,不理那个睡觉的,慕容野忽然开口:「熬好了?」 时月接过陶杯喝了一口:「古人云「熬波煮海」,这熬字一出,哪有那么快。」 她低头:「你不睡着了吗?」 慕容野睁开眼,脸上有些病态的潮红:「没睡。」 「为何要熬,盐滷不够咸?」他眼皮一张一阖,往后挪了点。 时月顺势坐下:「盐滷又咸又苦,你不觉得难吃啊?」 难吃是一回事,氯化镁和硫酸钙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难吃只是相对的,对于吃惯了盐滷的慕容野来说,他觉得这样的味道才是正常的。 但对时月来说可折磨死个人,从负夏回来以后,她一直在折腾熬盐的法子,之前用咸土熬了一点,结果全用来给慕容野配生理盐水了。 「那天就该留口盐水让你尝尝,什么是正常的盐味。」时月从银杏手里接来一个小笸箩,里面是几根晒干的皂角。 她将皂角掰碎,装进一个绢子缝的小口袋里,束紧。 「好了吗,看见盐花了没?」时月高声问。 烧柴的宫女探头看了一眼,用绑着长长木柄的勺搅了搅:「有了有了,姑娘,有盐花了!」 时月走过去一看,黄褐色的盐滷依旧翻滚,而大釜边缘已经析出了盐花。 「好。」时机正好,她把皂角投进去,翻滚的黄褐色盐滷很快变成白色,氯化钠不停析出,像水垢一样结在大釜底部。 「铲子呢,来来。」时月朝身边招手,银杏立马递上小铲子。 时月将这些结块的硬盐块铲下来,这就是大粒粗盐了。 慕容野撑起身子望去,只见陶盆里盛满了黄白黄白的颗粒,李时月还在不停捞盐。 「好了!」忙活了大半天,得到了一小盆粗盐,当然这还不是最终成品。 时月让宫人继续添盐滷,如果有盐析出就照刚才的法子剷出来, 端着盐走迴廊下,白嫩的指尖拈了一点:「你尝尝?」 她粉腮微红,香汗淋漓,抱着陶盆沖他柔柔一笑。 慕容野有一瞬间失神,被时月抓住机会,一下塞进了嘴里! 指尖没入了男人湿热的唇,时月恶劣一笑。 咸不死你丫的。 「……」 慕容野被齁得一脸菜色。 时月俯下身,柔声问:「不好吃啊?」 慕容野喉结动了动,用拇指揩掉嘴角的盐花。 趁时月不注意,将她朝下一拉,精准无误地抚上了她柔软的唇。 时月:「!!」 指腹以同样的动作没入她口中,又迅速抽离。 「咸。」慕容野的声音有些哑,吞下粗盐后,口中那股子齁咸挥之不去。 微量的盐在口中化开,时月瞪了他一眼,端着盐走了。 下次给他餵一碗! 慕容野的拇指又揩了下自己的唇,舌尖轻舔了一下刚才摸过她的那根指头。 宫人搬来一个竹匾,时月把粗盐摊在上面,将大块的盐砸开、砸碎。 然后让两个宫女端着竹匾,底下放一只大陶盆。 「端稳了哦。」时月嘱咐道。 用刚才另外留下的那桶盐滷,一遍遍浇在这些粗盐上。 「哗啦啦……」 盐滷渗过粗盐,流向底下的陶盆,时月不停翻搅粗盐,令每一颗食盐都让盐滷浇透。 第116页 ——这一步,是在最后一遍去除杂质。 粗盐上残留的氯化镁又一次被盐滷溶解,十几遍后,竹匾里剩下的就是纯度比较高的食盐了。 黄白黄白的大粒粗盐获得了重生,变得雪白雪白的。 接下来,只要将它捣细就可以了。 她这次用的盐滷比较多,制出了一大碗白花花的食盐。 「吶。」时月端给慕容野看,他下意识一避,刚才那口真是齁死他了。 时月说∶「不餵你了,躲什么呀。」 慕容野斜倚在扶手上∶「这就是你说的精盐?」 「嗯。」时月点头∶「只要一点点,就能让菜的滋味大不相同。」 「两大罐盐滷,只制出来这么一点。」慕容野评价∶「太少。」 时月不得不承认,又说∶「咸土也能制,就是更麻烦一些。」 「其实这里面的买卖可做。」时月说道∶「咸土很便宜,精盐却能卖出天价,低价从别国收来咸土制成精盐,再往外卖。」 「一来一回,差价就出来了。」 她之前请孙子敬看过这些食盐,他说若由孙氏商社贩卖出去,价格可以要得很高。 「只可惜卫国不靠海,否则真是无本的买卖。」时月不无可惜地说。 这个时代也不是没有精盐,只是产量太低,只有沿海诸国的王室有机会享用。 而流通的商品盐,主要还是以盐滷和咸土的形态。 慕容野半阖着眼,好似若有所思。 时月把精盐收进瓦罐里,低头看见他睡着了。 「来人,送你们殿下回去。」时月站起来∶「还有,记得让太医过来换药。」 慕容野忽然拽住了时月的手∶「明日……」 「让司造处过来跟你学造纸,还有制盐。」 嗯? 话说完,慕容野松了手,像是真的要睡了。 侍卫们将他送回去,时月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在示好? 第40章 040(二更) 风平浪静的日子只坚持了三天, 齐雪又出门作妖了。 这一日一大早, 时月换了身粗布衣裙, 准备开始新一天的教学。 司造处派过来四个大人观摩技术,但不论是造纸还是制盐,对他们来说都是从未接触过的事物, 学起来相当费劲。 所以昨晚时月熬夜画了生产流程图, 准备今天配合图纸给他们讲解。 黄芮是最先到的,他一进来就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 时月把流程图挂在木架上,看了他一眼:「黄大人有话跟我说啊?」 「这……」 黄芮作了一揖:「恕下官斗胆。」 「林老大人在宫门口,叫雪夫人拦住了。」黄芮越说越小声。 按说太子宫的事, 不该由他一个外官插嘴, 但这几天他们来时,总能碰见雪夫人在门外吵闹,今日更是拦住了另一位林老大人, 黄芮见情况不妙,熘偏门进来的。 时月莫名其妙:「什么?」 从她上次教训过宫娥以后, 有许多天不曾听见齐雪姑侄名字了, 没想到一妖还有一妖高,她这是全然不打算要脸了啊。 黄芮十分为难,十分尴尬。 时月拍拍他的肩, 失笑:「多谢黄大人,我过去看看。」 她指着木架上的流程图:「黄大人可以先看看图, 有不懂的先问我的婢女。」 「是, 是。」黄芮退开到一边, 时月朝外面走去。 青奴小跑着跟在她身后,说:「这几日君上都歇在中宫,和王后娘娘关系可融洽了,据说娘娘还做主,开了两个秀女的脸。」 「哦——是这样。」时月顿时明白了,齐雪这是被中宫一逼,狗急跳墙了。 轩辕王后可不会容许她在中宫撒泼打滚,无处宣洩的怒火只能朝太子宫发了。 「她还真当太子宫没说话算数的人了啊?」时月觉得挺无语的。 宫门外,隔得老远看见齐雪和齐松烟在外头,拉着一位老大人说个不停。 那位大人几次想进来,都被她拦住了。 像黄芮比较年轻,他开始做官时齐雪已经自请上山了,但林老大人资歷老,他知道齐雪这号人,也知道那些破烂事,所以齐雪看准目标,拉着他不停问太子的近况。 「也不知伤好了没有,身边照顾的人可不可心。」齐雪低泣道,一副真心实意关心儿子的模样:「林老大人是看着太子长大的,可否替我去瞧瞧,他过得好不好?」 老大人满脸不耐,又拉不下面子同她撕破脸:「老臣实在不知,这几日都没见到殿下的面。」 「您还是问别人去吧!」 那这是实话,慕容野天天养伤,司造处这些人除了第一天去拜见过,其余时候都是直接去时月那学习的。 「都说娶妻娶贤,他现在被那个女人照顾着,我这个做娘的也不能为他把把关。」 齐雪一脸憔悴:「那日伤了后,隐约听见都动刀子了,刀子割身上多疼啊,我真想见见野儿,可这些人又不让我进去……呜呜,天杀的,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齐松烟赶紧扶着她,也一脸难受:「姑姑,您别难过了,当心坏了身子。」 林老大人算是懂了,齐雪压根不打算听他怎么回答,一直在自说自话,自顾自怜,他实在没耐心再耽搁下去了。 第117页 齐雪急了:「林老大人!你身为朝中重臣,怎么不帮我这个可怜人?」 林老大人也很莫名其妙:「您要老臣怎么帮?上疏内阁?还是向君上告一状?」他是老油条了,齐雪这事闹这么大,悼公想插手早插手了,现在还闷声不吭的,显然是不打算管她。 时月在门后看得好笑极了,侍卫们想将林老大人迎进去,又怕齐雪趁机跑进去,一时进退两难。 林老大人一张脸红红白白:「您自重!」 时月上前几步,侍卫中有眼尖的,纷纷行礼:「您来了。」 「嗯。」时月点头,对林老大人说:「老大人先进去吧,其余大人都到了。」 林老大人一转头,仿佛看见了救星:「时先生!」 时月朝他行一礼,对侍卫说:「送老大人过去。」 「是。」其中一位朝林老大人请手:「您请。」 林老大人总算解脱了,正正衣冠走进太子宫。 时月跨出门槛,齐雪和齐松烟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就是这个女人,在门口准备了一条麻绳,要她自己上吊。 「您前几日不还哭着喊着上吊么?」时月笑眯眯的:「可是天气太热,不合您上吊的心意?」 齐氏姑侄都是一愣,齐松烟柳眉倒竖:「你怎么敢这样和姑姑说话?她可是你的婆母!」 时月掩着嘴笑,用眼神示意青奴:「烟姑娘说笑了,殿下乃中宫嫡出,我的婆母只有王后娘娘一个,这位是什么人?」 青奴噔噔噔跑去,将麻绳抱来。 时月让她往齐雪面前一递:「吊啊,不是要死吗?」 齐雪瞪着这些麻绳,又看到李时月肆无忌惮的模样,忽然恨从心头起,一把夺过了麻绳,往房樑上一抛! 没抛上去,又接连抛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时月指了最高的一个侍卫:「去,帮把手。」 侍卫上前,轻轻松松把麻绳抛过了房梁,打了个死结! 「搬两把凳子来。」时月吩咐,准备坐在门口看齐雪上吊。 齐松烟指着她的鼻子:「你你……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居然要逼死姑姑!」 青奴一把拍掉了她的手:「把你的臭手收回去!我们姑娘逼她了么?不是雪夫人自己说「不如死了算了」的?」 凳子,被放在麻绳下。 另一把,时月拉来坐了,兴致盎然地看着两人。 没想到,不知是不是被刺激了,齐雪还真爬上了凳子,齐松烟急忙上前抱着她:「姑姑,你不能想不开啊!你这样的话,殿下看了得多伤心啊!」 齐雪就坡下驴,一下子倒进了齐松烟怀里,捶胸顿足:「不见到野儿,我哪怕死了也不瞑目啊!」 凳子翻倒,麻绳晃悠,姑侄俩在太子宫门后,哭得像死了娘一样。 青奴给时月捏肩,评价道:「真吵。」 时月支着下巴看她们哭了一会儿,日头渐渐大了,她问旁人:「今日殿下换完药了么?」 侍卫答:「应该换完了。」 「好。」时月站起身,对齐雪姑侄说:「别嚎了,不是死不瞑目么,那就让你瞑一下目。」 说罢,她抬脚进去,齐松烟先是一愣,立马反应过来:「她……她愿意让我们进去了!」 齐雪也反应过来了,收了哭声,两人踉踉跄跄跟了进去。 青奴扶着时月,噘嘴道:「让侍卫把她们赶走不就好了?」 时月摇头:「这个结攥在太子手里,想解决齐雪,得他自己来。」 青奴有些不服:「要奴婢说,殿下太优柔寡断了,面对这种人就该斩草除根。」 时月摇摇头,不说话。 寝殿外,换药的太医已经出来了,青奴将齐雪姑侄拦着:「哎哎,想硬闯?」 齐松烟:「她都让我们进来了,你凭什么还拦着?」 青奴:「那也得殿下这会子有功夫见你们呀?在这等着吧!」 时月莲步走上台阶,问了几句慕容野的情况,太医说:「天气炎热,还得连换三次,等彻底结痂后就可以少换了。」 时月笑着说:「多谢大人,我进去看看。」 「您客气。」太医回礼:「那下官先告退了。」 时月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后,推门进去。 寝殿里点着薰香,慕容野还没醒,时月挥退摇扇子的宫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腰上就多了一双手。 慕容野睁开眼,眼中多了一分神采:「司造处的人来迟了?」 「没迟,是我想着你该换好药了,来瞧瞧。」时月用袖子擦擦他额上的汗,扇子轻摇。 慕容野又闭上眼,浑身的刺都像被她摸软了。 时月问:「今天伤口疼吗?」 两人的姿势不太方便,但他仍然执着地环着时月的腰,手指轻轻在她小腹上摩挲,沉默地摇头。 时月轻柔地扇着风,将他松垮的寝衣拨正,温柔至极。 良久,慕容野忽然开口:「她来了?」 时月心说果然,笑:「赤金老盯着我。」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翻身坐起来:「这宫里没什么是孤不知道的,只有孤不想知道的。」 得,前几天的事,他果然都知道。 时月一边腹诽他太狗,一边稳了心神——只要这人不站在齐雪那头,怎么折腾都好说。 第118页 他单手松开衣襟,准备更衣:「拦官是重罪,她该回定南去。」 定南是齐氏的娘家,时月拧来帕子,给他擦脸:「您今日倒是硬气了。」 慕容野对齐雪的情感很复杂,一方面齐雪对他有生身之恩,也有一些养育之情,他在齐雪身边一直长到五六岁,直到那一场大火以后,悼公才把他交给乳母带。 那个乳母照顾他很不尽心,夏天穿得厚厚的,冬天又经常冻着,那时候齐雪经常偷偷来看他,替他教训乳母,又给他吃喝,像个好母亲。 可另一方面,她对慕容野控制欲极强,不允许他亲近父亲,不允许他亲近身边人,尤其是轩辕氏的人。 一旦察觉他对什么东西产生喜爱,立马掐掉这点苗头,包括但不限于陪他玩的小宦官、一只猫儿、一对小鸟……还有从小到大,多到记不清的事物。 时月沉默地点头,她很久前就发现了,慕容野从未对任何东西表现出过多的喜爱。 「后来孤学聪明了,什么都不表现出来。」慕容野双手合上衣襟,神情带了点疯狂的得意:「喜欢的东西,就偷偷藏着,随身带着,不叫旁人知道。」 时月后背一凉——难怪原着里他对李燕玉那么执着,甚至不惜折腾了人家近十年。 因为喜欢,所以死都不放手。 「她永远在为所有事不高兴,孤小的时候,她觉得父亲无用,比不上其余叔伯,封地也是兄弟中最小的。」 「便诱哄父亲去跟君上多讨要些封地,结果可想而知。」慕容野从桌上取走扳指,套入指间:「叫君上罚了一顿,当众驳斥他居心不良。」 「……」时月又「嗯」了一声,像在回应他,她有认真在听。 「生父怯懦,生母愚蠢。」慕容野笑着笑着,眼底那股熟悉的黑又涌上来,口气淡漠:「孤也不知道,到底在挣扎什么。」 「或许该遂了他们的愿,沉下去,然后死掉。」他比了个坠落的动作。 他曾试图改变,比如不见齐雪,比如将全部精力投入对卫国改革,那大刀阔斧的决心,仿佛是对这些过往的反抗。 可是齐雪又来了,又拿一场火,又想逼迫他就范。 慕容野长出了一口气,对她说:「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去,司造处的人还在等。」 说罢,他拉开殿门走了出去。 时月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他能打赢齐雪才怪啊。」 母亲对于孩子一生的影响都是巨大的,齐雪已经在这么多年间把控制的线钉进了慕容野的每根骨头,他每一种奇怪的性格,寻根溯源都能看到那对不合格父母的影子。 想摆脱这种情感的控制,无异于登天。 就像一颗烂了根的牙,留着疼,又下不了决心拔。 时月摸了摸肚子,随着月份增长,它已经有了一点点弧度。 她还需要靠太子完成基建,就……当是为僱主扫平麻烦了! 「青奴啊,来为我更衣。」 第41章 041(一更) 白银将齐雪姑侄安置在一处偏殿里, 说太子会来见她们。 不一会儿, 宫女送来茶水, 恭敬地请她喝茶。 齐雪走到主位上坐下,总算舒了口气:「烟儿,用茶。」 齐松烟乖巧答:「谢姑姑赏。」 这一个「赏」字取悦了齐雪, 就像她对主位总有执念。 她扬眉吐气, 说:「别看那李氏女嚣张,这宫里上下,到底还是听太子的。」 前几日接连受挫,真令她一口气生生堵在喉咙口, 吞不下, 又吐不出。 齐松烟从十几岁就被送到齐雪身边养,对她说的言听计从:「姑姑说的是,再怎么说您也是殿下的生母, 有生育之恩在。」 「她只是一个外人罢了。」 齐雪又喝了口茶,对这些吹捧十分受用:「野儿这孩子, 打小就吃软不吃硬, 日后烟儿你嫁进来,别跟他对着干,要温柔体贴。」 齐松烟闹了个大红脸:「姑姑你说什么呢……」 她脸红着红着, 想起了李时月:「太子妃已经有人了,烟儿再嫁进来也只是做妾罢了, 更别说她肚子里, 已有殿下的孩子了……」 齐雪想起李时月就气得肝疼, 没好气地说:「只要我一日不同意,你看太子敢不敢娶她进门?」 「砰!」一声,门忽然被赤金重重推开。 随后,慕容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目若寒冰。 齐雪一抖,有些心虚地坐在椅子上:「太子。」 齐松烟急忙起身,柔声行礼:「烟儿见过殿下。」 慕容野扫了两人一眼,跨进屋子里,沉默地坐下。 齐雪打量慕容野的脸色,口气放缓了几度∶「身子好些了吗?」 齐松烟接口∶「殿下不知道,姑姑这几天担心得吃不下睡不好的,生怕您不好。」 慕容野敛眉∶「你希望孤不好?」 齐雪一愣,齐松烟急忙改口∶「怎么会呢,姑姑是关心殿下的呀……」 她越说越小声,似乎察觉到了,太子的态度和从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野儿,你怎么了?」齐雪开口问。 「是不是累了?娘为你……」 「为孤端茶,还是造饭?」慕容野看着她∶「你哪一次做到了?哪一次不是说说而已?」 齐雪张了张嘴,失去了怀柔的耐性∶「你到底怎么了?」 第119页 「今早太子宫前,你当街拦官了?」慕容野冷声问,神情像看着两个陌生人。 「我……」齐雪狡辩不得,眼里迅速蓄出泪水∶「你是不是怪娘给你丢人了?」 「那也是因为娘太想你了,生怕别人对你不好!」 这样的话慕容野已经听过太多次,不想听了。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孤马上派人送你回定南,往后不必回来了。」 齐雪还没回答,齐松烟先用力摇头∶「不行,殿下,姑姑不能回去!」 齐雪如果回去了,她也没理由留在濮阳了。 「你要赶娘走?」齐雪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 「野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 慕容野被齐雪扯住,胳膊拽得生疼∶「是不是那个小贱人挑拨离间?娘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野儿,你不能信她的话啊!」 看,她就是这种性格,不论别人说什么,都只会信自己想出来的那套。 「你是不是怕她?那好,娘亲自跟她说!姓李的小贱人呢?叫她出来!」 慕容野将她的手狠狠一推∶「这事没有任何人挑拨,你当街拦官,阻碍公事,是众目睽睽的事实,按律当杖五十。」 「送你回定南反省,已是孤宽宏大量!」 说罢,他不想再理会齐雪,转身就走。 齐雪忽然嚎了一嗓子∶「娘这辈子受苦受难,就为了你一人,现在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 「竟然要赶我走?」 时月还未进门就听见这么哭天抢地的一句。 齐雪骂骂咧咧∶「都说有了媳妇忘了娘,她还没过门呢!」 「等她进门后,你岂不是要杀了为娘?」 「那你还不如现在就动手,现在就杀了我!」 慕容野额角青筋暴起,双拳在身侧捏紧。 「我十四岁嫁给你爹,十五岁有了你,这么多年来若不是为了你,我早就远走高飞了!」 「还不是怕你,怕你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齐雪啜泣道,。 这些台词被她说得滚瓜烂熟,在她的臆想里,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伟大的形象,一个为了孩子忍辱偷生的母亲。 说多了,就连她自己也认同了这份「伟大」,慕容野「突然」的叛逆,在她眼里就变得不可饶恕。 「为了孤?」慕容野冷笑。 「你摸着良心问自己!是为了孤,还是为了你卫国太后的位置!」 慕容野看着齐雪的脸,突然感到无比厌恶∶「你有什么脸,说是为了孤?」 齐雪反驳道∶「我有什么错?那位置原本就该是我的,是轩辕氏从我手中夺走的,是她!」 「我恨不得将她杀了!她抢了我所有东西,所有!」 「野儿,野儿你知不知道。」她怒骂完,又含着哭声∶「你爹已经忘了我们母子了,他不要我们了。」 「他和轩辕氏好上了,娘真的,真的只有你了……」 说着,她放声大哭,齐松烟跪下求他∶「烟儿求求殿下,别赶姑姑走!」 「求求殿下了!」 时月在门外听得直摇头,就说了慕容野压根抗不住齐雪的一哭二闹三上吊吧。 姑侄两个哭得此起彼伏,跟二重奏似的,吵也吵得人心烦意乱了。 她刚想进去,忽然听见桌椅翻倒发出的巨大声响,随后听见慕容野的声音∶「那你去抢回来啊!」 他忽然发脾气,吓住了里面的两个人,慕容野拔出靴筒里的银刀,抛到齐雪面前。 「去,将中宫杀死,你看君父会不会重新迎你回来?」 齐雪愣愣地看着面前的银刀∶「你什么意思?」 「孤已经厌倦了你的贪得无厌。」 慕容野弯下腰,将银刀捡起来,塞进齐雪手中。 「拿起来,去杀了她,要不就杀了我!」 等等,时月听得一愣。 这是什么走向?她立马推开门∶「吱呀~」一声轻响。 对峙的三人齐齐朝她看来。 银刀闪闪发亮的刀刃,离慕容野的心脏只有一根指头的距离。 时月瞳孔一缩,佯装轻松∶「哟,怎么……都在地上呢?」 青奴刚才给她换了身衣裳,现在整个人干干净净,大大方方的,和里面一个比一个狼狈的三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尤其是哭花了脸的齐雪姑侄,真真是云泥之别。 慕容野的手用力到发白,明显在爆发边缘。 时月端着托盘贴上去,将他拉起来∶「你该喝药了。」 随着她的靠近,一股香风钻进了慕容野鼻子。 周围的黑暗仿佛随着那人的到来,全被拨开了。 再看去时,时月笑盈盈望着他。 「傻站着干嘛,快喝。」时月含笑道。 慕容野甚至没来得及分辨她送来的是什么,就一口干了。 时月看着空空的碗∶「……苦不苦啊?」 慕容野摇头,哪怕苦这会儿也感受不到了。 时月看向地上的两人,皮笑肉不笑道∶「地上多脏啊,两位还是快起来吧。」 说着让她们起来的话,却一点扶的意思都没有。 时月将手覆在慕容野握紧的手上,捏了捏∶「站着干嘛,来的是客,请客人坐下吧。」 慕容野的手忽然被她捏松,时月的手一下落进了他温热的手心里。 第120页 「嗯。」 他像被兜头泼了一桶冷水,顿时冷静了下来,拉着时月转身。 时月被他拽得一个趔趄,又叫慕容野扶住腰,二人回了上座。 两人的动作在齐雪姑侄眼里刺眼至极,尤其是齐松烟,她看到是太子主动牵住了李时月的手,简直嫉妒得发狂。 齐雪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你给太子餵了什么,你这个……你这个……」 慕容野鹰隼般的目光投去,齐雪顿时不敢说话了。 右手捏着时月的手把玩∶「她这个什么?」 时月专心致志扮祸国殃民的妲己,双手缠上了太子的手臂∶「雪夫人对人家的恶意好大啊,之前紫鹃总往我屋里放东西呢。」 慕容野转头∶「放什么?」 时月也惊讶了∶「原来你不知道啊?」 他迟缓地摇头,忽然抓住时月的手,探了探脉。 「若非我的丫头机灵,我还能活到你这会儿探脉?」时月忍不住拍掉了慕容野的手。 可他像牛皮糖一样,执拗地想跟她贴在一起。 两人旁若无人的举动,让齐雪又一次尖叫∶「野儿!」 「夫人。」时月抬头∶「你上次抓走了我的丫头,还没给我一个解释呢。」 齐松烟仙女心已经被打击碎了,战斗力全无。 齐雪后退了两步,看着两人∶「你们这是在逼问我?」 「你是不是在帮别人对付娘?」齐雪质问他,联想慕容野刚才的行为,内心的慌乱越来越大。 「你变了……你变得娘都不认识你了!」 时月算是看明白了,齐雪一激动起来,耳朵里压根听不见别人说的话,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臆想里。 「一定是因为她对不对?」齐雪忽然转移目标,双手直直朝着时月肚子。 「一定是因为你这贱人,自从你出现,我的儿子整个人都变了!」 时月往旁边一躲,整个人扑进慕容野怀里。 齐雪扑了个空,迅速调整方向∶「我要抓花你这张脸!啊——!!」 时月原想回击,却被慕容野牢牢护着,他替时月挨了几下,背后伤口崩裂,鲜血很快渗透了衣裳。 慕容野将齐雪狠狠一推∶「你闹够了没有!」 鸦雀无声,连暗自神伤的齐松烟也忽然止了低泣。 「赤金。」慕容野指着地上的人,他的生母。 多可笑,他为自己曾经的盼望而感到可笑。 「将她带下去,明日送回定南。」慕容野一字一顿,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 「死生,不见。」 齐雪摔清醒了,听见「死生不见」四个字。 「不会的,怎么会这样……」 时月摸到了他后背的鲜血∶「伤口崩开了?」 慕容野脸色苍白,拉起时月就走∶「走。」 齐雪还想追,被赤金带人拦住∶「夫人自重,殿下说了与你死生不见,属下就得照办。」 「带走——」 「不会的!野儿是一时气着了,他不会的,你们敢!?」齐雪挣扎着,死活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以前是看在她身份上,侍卫们不敢动粗,而现在,被闹了好几天的侍卫一肚子火,动作粗暴了不少。 齐雪姑侄很快被赶出太子宫,有专人看着,明天会把她们远远送走。 . 慕容野一路拽着时月,到了书房。 「来书房干什么?」时月问。 慕容野将她带进去,一把关了房门。 时值黄昏,夕阳斜照进来,给古朴的书房增添了不少神秘感。 他将时月按在椅子上∶「坐。」 时月不明所以,只见他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架深处,在里面捣鼓了半天,抱出来一个落满灰的盒子。 「什么……东西?」时月一愣。 慕容野将它打开,里面寥寥几样——木剑、弹弓,一把小弩,还有一些破碎的蛋壳。 她眨眨眼,慕容野拿起那把弩,三下五除二就装好了∶「你看。」 说着,他用弩瞄准右数的第五个书架,扣动扳机。 「咻!」的一声,弩.箭射.出,扎进了书架里。 时月循声望去,同样的小孔还有几个,像他以前打出来的。 「有点轻。」慕容野试了试手,说道。 「你小时候的东西?」时月想起他说过,喜欢的东西都会藏起来,不叫齐雪发现。 目光挪到盒子里,可那点碎蛋壳是什么? 慕容野想看出了她的疑惑,说∶「有一年,书房里飞进了一对燕子。」 「它们在檐下筑巢,很快生了小燕子,叽叽喳喳,甚是吵闹。」 「但孤很喜欢。」 慕容野抬眼看向她,难掩兴奋∶「你见过雏燕吗?它们很小,破壳时只有拇指大。」 「读书甚是无趣,太傅又对孤十分严厉。」 「夜深人静的时候,是它们一夜一夜陪着孤读书。」 他指尖碰了碰那些蛋壳∶「有一天,两只燕儿从巢里掉了下来,孤将它们藏在书架上,每日用清水稻米餵养。」 时月很想说你一定没养活吧,小燕子吃不了稻米啊…… 慕容野神情有些黯淡∶「没几日,燕子就不见了,那晚她抓着两只燕子问我,是不是我养的。」 「我怕她责骂,胆怯地说不是,她便当着孤的面,踩死了两只燕儿。」 第121页 时月嘶了一声,简直是童年阴影啊。 慕容野忽然不说话了,然后笑了两声∶「忘了燕子是不是春天筑巢,也不知现在还能不能捉一对来养。」 时月被他起伏不定的情绪惊得一愣一愣的。 「现在……雏燕可能都在学飞了。」时月老实道,燕子春天飞回北方筑巢,然后繁殖。 这会儿都夏天了,生得早的小燕子都快会飞了。 「是吗。」慕容野一下子顿住,往后躺去,用手背掩住双眼。 「这些东西,现在不用藏了。」 处置了齐雪,于他而言就像搬开了压在心上十几年的大石。 兴奋之余,又有点不知所措。 时月将视线挪回盒子里,木剑上歪歪扭扭刻着稚嫩的笔迹,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小孩边捡蛋壳边不敢大声哭的样子。 她在心里嘆了口气,往慕容野的方向挪了挪∶「心里不舒服啊?」 「别躺着,你背上还有伤。」时月让他翻过去∶「血都要流出来了,你不疼啊?」 「等着,我拿药过来。」 说着,她起身走出去,慕容野掩在手臂下的双眼忍不住看过去,追随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一会儿,时月端着药回来了∶「把衣裳脱了,今早太医给你上的药这会肯定全没了!」 「你可真能折腾。」 慕容野默默地解衣裳,时月看了眼,深的伤口全崩开了,景象真是惨不忍睹。 「趴下,我给你换药。」 他乖乖地趴下去,任由李时月摆弄。 时月拨开他脖子上的碎发,捡起了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可难受的,我还要恭喜你呢。」 帕子沾着生理盐水,将污血一点点擦干净。 「从今以后,不用再听她难听的哭声了。」 慕容野跟着笑了一声∶「李时月。」 「嗯?」时月将药粉撒上去,应了一声。 「你是不是觉得孤很可笑?」 「可笑?」时月摇头∶「怎么会。」 「这又不是你的错。」 她一边帮慕容野处理伤口,一边说∶「不是每个人都能遇上好父母的。」 时月的原生家庭就没比慕容野好到哪去,她出生后不久父母就离婚了,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 好在老人家人挺好的,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父母的缺失。 曾经时月死活也想不通,夫妻两个都不想要她,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如果人生都拿来恨人,那也太狭隘了,我不喜欢。」 她后来看开了,有些人的一生都在治癒自己的童年,而她比较幸运,很早就治好了。 时月本身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她喜欢当场就报,也喜欢过去的就过去了。 所以父母也是、来到这里以后,面对李绰也是,李燕玉也是,齐雪当然也是。 她喜欢乐观阳光的生活,不想成天勾心斗角,满腹怨气。 慕容野忽然往她腿上一歪,很是亲昵∶「嗯。」 时月动作一顿∶「干嘛啊?」 慕容野半阖着眼∶「话真多。」 嘿……这会儿活过来了是吧? 时月咬牙,手上的动作重了几分,慕容野疼得龇牙咧嘴∶「轻点!」 「抱歉啊,我喜欢有仇就报。」时月哼哼唧唧的,将他肩膀一拍∶「起来,给你包扎。」 慕容野起身,忽然从背后搂住了时月,下巴搁在她肩上∶「你我有仇吗?」 时月拿药布的动作一僵∶「小仇,小仇。」 他的双手自动摸到了时月的肚子上,那里已经有了点弧度。 「别摸了。」时月暗暗翻了个白眼,慕容野好像对她开始显怀的肚子十分感兴趣,隔三差五就要摸一顿。 隔着衣服摸还不够,他还想解开衣裳看看,每每都会被时月收拾一顿。 「你今日不去教司造处的人?」 他摸着两个人的孩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而他喜欢这种宁静∶「那几人学得如何?」 说起这个时月就一肚子火,她顺势挣开了男人的怀抱,给他包扎∶「难教啊。」 因为他们不懂原理,解释起来要从源头开始,经常是鸡同鸭讲。 最后费半天劲,他们只会一作揖:「下官懂了。」 懂什么啊,别以为我没看见你们迷茫的双眼! 时月气鼓鼓的,忽然看到他背上的旧伤∶「你这些疤是什么啊?」 「嗯?」慕容野无所谓地说∶「哦,鞭伤。」 鞭伤? 时月一愣,脑海里忽然闪过几个画面。 慕容野回头∶「傻看什么?」 「没……」时月将药布扎紧∶「你刚才说什么?」 「孤说,要不换一批人来。」 要是按以往,他才没有耐心再说一遍。 无形中两个人的关系好像变了,只是时月现在还没察觉。 「不换了,都学三天了,再来一批人,又得教三天!」 「我啊,昨天想了个法子。」 时月得意洋洋地拖出几张纸∶「画了一副图,告诉他们什么时候该做什么,是不是很机智?」 慕容野展开一看,脸顿时扭曲了。 「……」 「这就是你说的……图?」他指着上面的火柴人问。 司造处那帮人看得懂才怪! 第122页 「咳。」时月把纸扯过来∶「看得懂就好了,要求这么高。」 「拿来。」慕容野朝她伸手,然后从桌上取了纸笔。 「咦?」时月递给他,只见他盯着简陋的火柴人半天,郑重地下了第一笔。 书画艺术是纸张时代衍生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只有画地图时需要。 慕容野也很少作画,但有天赋的人和没天赋的人一动笔就高下立见。 时月「哇」了一声,虽然也不精緻,但比她的火柴人画得好多了。 她心头一动,起身跑了出去∶「你等我一下!」 慕容野抬眼,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时月带着上次景庄送来的地图,和一大叠她自己胡乱画的图纸回来了。 「你看,这就是我要造的东西。」 濮阳城地图铺在二人脚下,景庄用炭笔画出了管道走势,时月给慕容野解释了一通排污系统的重要性。 用的说辞和上次说服景庄差不多。 慕容野听完,沉默了半晌∶「卫……生?」 时月又卡壳了,卫生问题必定绕不开「细菌」和「病毒」,她纠结了半天,决定给慕容野科普一顿。 「记得它吗?生理盐水。」时月晃晃装着生理盐水的瓦罐。 「它是消毒用的,像你受伤之后,会有很多小小的东西进入伤口,如果不及时处理,就会发炎、化脓。」 慕容野懂发炎和化脓,在这个时代,这两个东西是会要人命的。 「什么东西进入伤口?」 「它叫「细菌」。」 细菌会导致感染,感染会使身体启动免疫系统,提升体温来杀死入侵的病毒和细菌,也就是发炎和发烧。 慕容野听得一愣一愣的,良久,干巴巴说了一句∶「有……趣。」 时月就知道他也听不懂! 抓了抓脑壳。 慕容野按住了她的手∶「抓乱了不好看,继续。」 「盐水可以杀死一部分细菌,浓酒也可以。」时月决定把知识囫囵给他餵下去。 「细菌会妨碍伤口癒合,将它们杀死,癒合得就会快一点。」 慕容野面色凝重地点头,他确实发现了,这次受伤没有像之前一样高烧不断,好得也快多了。 「同样的,细菌无处不在,脏的地方最多,很多贫民百姓生病,却不知道为什么生病,就是这个东西在作祟。」 「想要国民不生病,要从最基础的卫生工作做起,比如改善生活环境,勤洗手,不喝生水。」 「所以排污很有必要!」时月把地图一拍∶「你想是不是这个道理,百姓面貌好了,于卫国也是好事。」 慕容野看着她豪言壮志,忽然失笑∶「你还真是忧国忧民啊。」 时月哼唧,她只是想生活在一个干净点的地方罢了。 「你刚才说,让西围里的流民来建?」慕容野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对。」时月点头∶「你有想过接纳他们成为卫国的国民吗?」 卫国很小,只有几万国民,更多的是来自各国的流民,这些流民没有稳定居住的地方,没有工作,没有土地,就像行走的□□。 慕容野当然想过,之前让李定邦组建的那支军队里,有五成以上就是流民。 「你担心他们不忠诚?」时月问。 慕容野点头∶「卫人少,却厚重坚韧,有铮铮傲骨,可信。」 「至于流民……可用,却不可尽信。」 流民都是亡了国的百姓,但谁也不能保证这里面没有老鼠屎。 有些流民当着当着就落草为寇,这种人收进来就是个麻烦。 时月就给他出了个招∶「耕种和军功,你不是各立了三十等爵位吗,「工」也立十等,你看怎么样?」 这是变法里的「爵制」,一等对应一种奖励,一般是土地、田地或者房屋。 种地达到一定收成能挣爵位,爵位能换地,所以今年卫国百姓种地的热情都空前高涨。 军队里也採用了同样的奖励制度,这极大的激励了军士的信心。 他们都摩拳擦掌,希望能在战场上建功立业。 「跟西围里这些人说,干活就管饭,达到了五等工,就有机会成为卫国百姓,十等就能获得房屋和土地。」 想达到十等工可不容易,如果没有忠心和毅力,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就能初步筛选掉不合格的流民。 慕容野想了半天这个可行性∶「那要将他们圈在一处,新立一个村子。」 「我看西围里现在就挺像个村子。」 时月答道∶「没有土地可以让他们开荒,谁开出来的地归谁,按时缴纳赋税就好。」 「你觉得怎么样?」 他看着地图,又琢磨了半天∶「先试试。」 时月松了口气,心道说服慕容野可真不容易。 她把地图扯开,在慕容野面前铺了一张纸,贴心地往人家手里塞笔。 「干什么?」慕容野皱眉。 「那个……这是我上次画的图纸。」时月献上拙作,粗糙的纸上画着更粗糙的图。 四四方方,看起来怪怪的。 慕容野∶「……」画的什么玩意儿? 「这个东西啊,叫化粪池。」 第42章 042(二更) 在太子的帮助下, 时月总算有了一套比较像样的设计图纸。 第123页 现代化粪池起源于西方, 最早被用来蓄肥。 只见纸上画有一个长方形,被均匀分成三格。左格上方有一根斜管, 这是入口,用来连接厕所,将臭物排入第一格化粪池。 这根管子比较长, 距离池底只有两尺(约46厘米)高。 「脏东西排进去以后,重的会慢慢沉下去, 上层是水。」时月在第一格上方画了几条波浪线, 代表水。 「第一格和第二格之间是一堵墙,把两个地方分开, 然后在这墙上方,留一根管子。」 时月在分界线上方画了根管子∶「这样第一格里, 经过初步沉淀的脏水就会进入第二格。」 她画了一个箭头, 表示流入。 由于大部分粪便较重,在第一格就沉入了池底, 它们会在这种厌氧发酵的环境里水解,杀死大部分的虫卵后,腐化为熟肥。 然后上层污水经过管道进入第二格,在这里继续第二次沉淀。 「第三层也是一样的, 经过第二次沉淀的污水进入这里,再进行一次沉淀。」 经过三次沉淀的污水, 基本只剩下水了, 这些水会经由一根排水管, 接入整个排污系统,远远地排到城外去,在那里再进行污水处理。 慕容野看了很久,指着第一个池子底部∶「那,这些东西,如何处理?」 污物并不会因为沉淀就慢慢消失,时月指着池子顶端说∶「所以,每一层上面不要封死,用来定时清污。」 早期的化粪池是需要定时清理的,一般为半年或者一年。 时月小时候,一到清理的季节,村里会大喇叭通知,谁谁家到谁谁家,几点几点清化粪池,大人小孩都得在清理前解决完人生大事,否则清理途中厕所是不能使用的。 时月说∶「这些经过大半年沉淀的污泥,挖起来就能做农家肥,我想干脆将清理的日子定在秋收后,沤过冬肥的时候。」 秋收后土地需要休养生息,卫国地处北方,冬天到处是大雪,沤完过冬肥,等来年春耕时土地会重新变得很肥沃,正好供新一年的耕种! 「那个季节家家户户都闲,清完化粪池刚好干干净净过年。」 「一年清一次,是否太久了?」慕容野问∶「若是污物溢出……」 啧……想想都可怕。 他对这东西没什么概念,有这种担心也正常。 时月摇头∶「每个人每天『生产』的量是很有限的呀……」 一般来说,两千人左右需要配一百至两百立方的化粪池,而濮阳城常住人口不到三千,三百个立方很足够了。 景庄为濮阳城设置了八百个收集点,基本是一家一个,还有街上也留了『公共厕所』的收集点,可以说想得很周到了。 「景先生说,濮阳城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如果他们进城一时找不到相识的人家,还是会在街头巷尾解决,所以在城门、坊市、菜市口都设了好几个。」 时月点了其中好几个地方∶「还有城北的校场,这里驻扎军队,人可多,需要多弄几个。」 慕容野说∶「军队之中有圂厕。」 「……」时月捂着胸口∶「等一下,我先呕一下。」 说起圂厕,是秦汉时期的特色厕所。 「圂」字看模样,猪在圈里。 这种厕所和旱厕很像,一个底下是一个猪圈,在其中一头上方修建一个旱厕,如厕的时候,排泄物从上面落下来,猪在下面吃。 猪养肥以后给人吃,真是天道好轮迴……嗯不是……这是能量守恆。 时月原本不知道圂厕是什么东西,是有那么一天,李定邦沐休回来,偶然间说起前不久军中有人如厕时掉进了圂厕。 时月当时嘴里叼着一块炸猪肉,一时间不知道是继续吃好还是吐出来好。 慕容野拍着她的背∶「嗯,军中脏乱多源于疴臭,孤让司空府尽快着手建造。」 时月呕完总算舒服了一点∶「这个池子啊,密封很重要,公子机有消息了吗?」 蔡机是去挖白泥的,去了有十来天了。 「无。」慕容野摇头∶「孤再派人去催。」 「好。」时月点头,想起圂厕又呕了个天昏地暗。 两人在书房里谈了许久,直到银杏敲门送来晚食。 晚食中有一道猪肝汤,时月看到以后面如菜色,呕得更厉害了。 「呕……」 银杏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好端端又孕吐了么?」 她已经很久没孕吐得这么严重了,慕容野用调羹舀了一勺猪肝汤,啧,鲜美。 精盐做出来的菜果然好吃多了,少了那种萦绕不去的苦味,吃饭都变成一种享受的事。 仅吃了两三天,慕容野就准备抛弃盐滷,以后都□□盐了。 时月离他远远的∶「啧啧。」 他吃脏脏的猪。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过来用饭。」 时月不想吃,没胃口,看到那道猪肝汤更没胃口了。 银杏嘀咕∶「您昨日不是说要吃点猪肝汤吗?」 为了让她好好吃饭,慕容野让银杏把那汤带走,桌上还有一道炒苋菜,时月多用了几口,慕容野吃什么都浅尝即止,到最后,一碟子苋菜都进了时月的肚子。 孕早期虽然不用刻意补充营养,但叶酸是很有必要的,缺乏这东西会造成一部分新生儿病。 第124页 叶酸一般存在于动物内脏和深色蔬菜里。 最要命的就是,常见的深色蔬菜都还在遥远的西方、南方、海对岸,只能勉强吃点土生土长的苋菜补充一下的样子。 慕容野看她∶「你喜欢这个?」 时月埋头吃饭∶「喜不喜欢的,多吃两口就喜欢了。」 慕容野搁下调羹,默默把苋菜记下。 「孙氏商社快回来了。」他给时月夹了一片菜叶子。 「嗯?」时月顿了下∶「才去了几天啊,这么早回来?」 「齐国封锁边境,要打仗了。」慕容野又给她夹了一片。 时月看着他的筷子——什么毛病,不能一次多夹点吗?? 「打谁?」 「莒国。」慕容野嘴角噙一抹笑。 「莒国??」时月不懂,磕了一个煮鸡蛋∶「为什么?」 「孤派了一位谋士,前去说服田成子,莒国影响齐国卖盐的生意,需要敲打。」 时月忽然想起之前,她给慕容野出主意,说卫国之难可以求助田成子的事。 「求助无异于将把柄塞给齐国,孤觉得不妥。」 乱世中,依附大国是绝大多数小国的选择,但依附的本质,是让别人插手本国的国家主权。 慕容野不想这么做。 时月剥鸡蛋的动作一顿∶「所以,你指使齐国去殴打莒国,鲁国身为莒国的宗主国必定会出兵相助?」 鲁国虽强,也没有强到可以两头作战的程度,时月把鸡蛋塞进嘴里。 心说慕容野是在梦里拜了张子为师吧,这手纵横术玩得熘啊! 慕容野矜持地点头,虽然说服田成子用了不少金银珠宝,但对于另一个法子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 「卫国必须要在短期内强大起来,直到……下一次鲁国再发难,就同它好好打一场。」 「让诸国知道,卫国不会一直是软柿子!」 时月嚼着鸡蛋,脸颊鼓鼓的像小松鼠∶「好。」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身上戾气顿时散了不少,揩掉时月脸上的蛋黄∶「脏。」 时月胡乱抹了一把嘴∶「不吃了,吃饱了。」 宫人井然有序地撤掉杯盘碗盏,今日累了一天,时月飘回寝宫后,很快洗漱干净准备睡觉了。 慕容野留在书房,也不知道还在忙什么。 还是一个人睡觉舒坦,时月很快就没心没肺地进入了梦乡。 半夜,忽然下了大雨。 城外砖窑,一大一小两口窑正在熊熊燃烧,两口窑里正在烧的是最后一批城墙砖。 大雨越下越大,泥瓦匠们守在木棚里,担心地看着通红的窑身。 「老师傅,咋办啊,这雨咋都不停?」 「再不停哈来,窑火都要浇灭咯!」 老天就像跟大伙开玩笑似的,半个时辰后,小的那口窑率先被浇灭了。 一个时辰后,天快亮的时候,大的那口窑也没能倖免于难。 祸不单行,随着「砰!」一声巨响。 泥瓦匠们看见小窑的顶端,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第43章 043 翌日, 天亮。 大雨过后, 天气晴朗。 黄芮跌跌撞撞爬下牛车,看见眼前惨象, 不禁目瞪口呆∶「这……这这……」 工匠们正在把**的炉灰耙出来,砖窑里全是水。 青砖烧到一半,大部分表面被浇得开裂, 有倖存的一些砖坯,但也无法二次烧造了。 这意味着近一万块砖全毁了, 损失惨重! 「黄大人!」青砖全是工匠们一块块捏出来的, 眼看着它们报废,心疼得犹如刀割一样。 「原本这批城墙砖三日后就能出窑, 这下……这下要重新烧造了,唉。」 「司建处的大人们问起来, 俺们可咋答话啊?」 黄芮上前, 摸着开裂的小窑∶「它为何会开裂?」 窑身是用砖砌成的,外面抹黄泥沙浆, 现在上面裂出了手掌宽的缝,甚至能从外面窥到里面。 泥瓦匠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好端端的,它怎么就开裂了。 黄芮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绕着两口窑转了半天,也毫无头绪。 「罢了, 只好老实去向先生请罪, 看看时先生有没有什么解法。」 . 清早, 时月从床上醒过来,雨后的空气微微有些凉,这一夜睡得很舒服。 她手刚一动,碰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一片温热肌肤。 「你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时月吓了一跳,赶紧把碰到人家肩膀的手拿回来。 慕容野连眼睛都没睁开,声音很是睏倦∶「聒噪。」 「你不上朝吗?」时月问。 从他受伤以后,一下从工作狂魔变成了退休老人,别说上朝了,连太子宫都没出去过。 「春耕已过,国中无事,闲。」 他悠闲的样子是真欠揍啊。 时月把半遮半掩的衣襟合好,从男人身边翻出去∶「我一点儿都不嫉妒,真的。」 慕容野闷笑了几声,刚睡醒心情就很好。 起身没多久,时月正在准备今天的教材,黄芮就带着噩耗来了。 他一进来就朝时月行了个大礼∶「时先生,下官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殿下的託付……实在无脸来见!」 「怎么了这是?」时月被他的哀嚎吓了一跳,一中年人,嚎起来可真洪亮。 第125页 「砖窑……昨晚大雨,浇灭了砖窑的火,下官今早去看,一万多块砖,全……全毁了!」 「下官有负先生所託,实在愧疚!」 以前砖窑烧砖,黄芮都是紧盯着的,最近他被抽调来学习造纸和制盐,砖窑那头就松懈了。 没想到他一松懈,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窑火灭了?」时月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仅窑火灭了,那口小的窑裂了一道大缝,也毁了。」黄芮更后悔了,砖没了可以再烧,可窑毁了,再砌又要好久。 昨晚那场雨确实很大,时月安慰道∶「黄大人别急,我一会跟你去看看。」 自从上次烧造成功后,时月就没再来过砖窑,她从牛车上下来,地上全是泥泞。 小心翼翼捡了几块高处踩过去,时月说∶「门外泥泞成这样,怎么也没人处理一下?」 修城墙需要几万块砖,因此这些日子两口窑都日夜不停歇地工作,直到昨晚窑火被浇熄。 工匠们已经把炉灰清理出来了,正在把『夭折』的砖拿出来。 「等等。」时月上前拿了两块。 手上顿时是泥水。 「黄大人,这坯不对啊。」时月捻了捻手上的泥水。 「制坯的泥没有踩实吧。」 炼泥塘灌满了雨水,现在一片泥泞,一时也看不出踩没踩泥,时月带着这两块砖走进晾坯的木棚,里面还有一批正在晾的砖坯。 一拿起来,时月心里就有数了。 「黄大人,这里有管事的吗,叫他来见我。」 大雨是天灾,可是这不合格的砖坯却是**,黄芮叫人去传管事的,自己跟在时月身边∶「先生,你看出什么了?」 「他们制坯的泥没有踩实,你看。」时月从地上捡起正在晾干的砖坯,浸入一只水桶。 不一会儿,砖坯就缺了一个口子,泥坯居然化进了水里。 黄芮勃然大怒∶「大胆!他们居然敢偷工减料!」 时月在制坯的木棚里转了一圈,地上全是凌乱的工具,她问∶「司建处是不是要得太急了?」 黄芮还没回答,砖窑的负责人来了,是年纪最大的那位烧砖工,他头戴斗笠,脚穿草鞋,姓樊名通。 「草民樊通,见过黄大人,时先生。」 「樊师傅,你这砖不对啊。」时月将几块砖放在他面前∶「是不是没按照我的要求,用踩过的泥制坯?」 樊通看了一眼黄芮,又看着几块砖,说∶「这……」 黄芮厉声问∶「樊通,你胆敢弄虚作假?」 樊通一下跪在地上∶「黄大人开恩啊,俺们也是没办法……没办法啊!」 时月拦住黄芮,问∶「怎么没办法,你先起来回话。」 樊通不敢起,一脸为难地说∶「司建处的大人催得紧,要求一个月就烧十万块砖,可两口窑一回也就能出个万把块,一窑得烧五六日,加上制坯、踩泥,一个月怎么够,小人们就……就……」 「就省了踩泥这一步,直接制坯?」时月问。 樊通低头不语,默认了。 时月将不合格的砖坯摔在他面前,没踩过的泥制出来的坯很松软,一下就摔得四分五裂! 「樊师傅,这些砖是用来砌城墙的!」 时月很少生这么大的气,在别的地方偷工减料就算了,明知道这砖很重要还偷工减料,这不是蠢,是坏! 黄芮指着他鼻子∶「樊通啊樊通,你真是越老越煳涂!」 「黄大人,黄大人饶命啊!」樊通拼命求饶,被黄芮的人带下去了。 「樊通会按新法处罚,先生不必担心。」黄芮道。 这里有十几个工匠,肯定不止樊通一个偷工减料,他们是共犯,都要视情节轻重予以处罚。 时月说∶「黄大人先派人去司建处那,把不合格的砖全召回来,我们要重新烧造。」 「别的地方砖差点就差点,城墙可不能开玩笑。」 她边走边说,很快到了外面两口砖窑所在的地方。 「是,下官马上派人去。」黄芮立马指了身边人,火速回城。 小的那口开裂果然很厉害,时月捡了块石头,砸开表面的黄泥沙浆。 沙浆里面是砖块,一看到砖块状态,时月心里就有数了。 「这个窑砌得不好,开裂是迟早的事,因为最近用的勤,它一直没停过火,加上昨晚那场大雨。」 其实就是热胀冷缩,他们原来的砌窑方法没有留伸缩缝,窑身在烧火过程中胀大。突然被雨水一浇,沙浆收缩,砖与砖之间却没有空隙,于是互相挤压,就出现了裂缝。 时月引着黄芮走到裂缝背面,果然看到互相挤压的痕迹。 「解决也很容易,砖与砖之间啊,错开砌,像这样。」时月捡了几块砖给他演示,第二层的砖压在第一层砖缝中间,第三层再压在第二层中间,如此往上。 「还有,每块砖之间,留一点缝。」说着,她把紧贴的两块砖分开了一点点。 「按这样一层一层砌上去,外层再涂抹沙浆封严。」时月做了个涂抹的动作。 黄芮点头∶「下官看懂了,下午就请人新砌一口窑!」 「不急。」时月站起来,在黄芮陪同下将整个砖窑都转了一圈。 其实这些泥瓦匠也很辛苦,从烧造开始后都没有回过家,他们在砖窑旁搭了简易的木棚,几块木板钉上做墙,这就是宿舍了。 第126页 两条通铺上睡着十几个人,简单到连枕头被子也没有,捡一块烧坏的砖垫着,也就当作枕头了。 时月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之前是她疏忽了,这种集中生产的「工厂」必须要建立一套规章制度,才能更好的保障生产质量。 还有工匠的生活环境也需要改善,否则他们怎么能安心工作。 「这样吧黄大人,你叫人按我刚才说的方法重新砌窑,小的这座补一补先用着,大的那座清理干净。」 「砖窑这里必须要改革,我先回去想想,三日后给你回復。」 时月吩咐道,远远看见被捉起来的樊通和十几个泥瓦匠。 她说∶「先让他们呆在这,可以允许家人探望,好好歇息几天。」 黄芮不明所以∶「不治他们的罪么?」 时月觉得这次的事好几方都有责任,可能还包括她自己。 「先把事情查清楚,再定罪不迟。」 黄芮犹豫,时月指着工匠们说∶「你看他们一个个精神萎靡的模样,这些日子估计很辛苦。」 一窑需要烧五天,这期间工匠们要加班加点,赶制下一批的一万多块砖坯,加上这里的所有事都由他们来,烧饭、砍柴等等,不累才怪。 她拍拍黄芮的肩∶「这里就交给大人了。」 说完,时月爬上了回濮阳城的牛车。 . 回到太子宫,刚过晌午。 赤金一见她回来就贴了上来,嗫嚅半天,说∶「今日雪夫人回定南,临走前又来了。」 时月挑眉∶「来干什么?」 不来就不是齐雪的性格了。 「不过殿下没见她,她就在门口留了一封血书,要属下交给殿下。」 时月一听就来劲了,血书? 「他看了吗?」 赤金摇摇头∶「殿下不愿意看,但是午食都没用就去睡觉了。」 「你给我看看。」时月朝他伸手。 这血书还真是用血写的,据说齐雪用簪子刺破手指,在太子宫门口边哭边写,真真是字字泣血。 时月展开一看,好傢伙……大半看不懂。 隐约只能读懂几张感情牌,让他照顾好自己,今后娘不能照顾你了云云。 「殿下不愿意看,属下又不敢毁了,正左右为难。」赤金无奈道。 时月将它叠起来∶「那你给我吧,我拿去给他。」 她收下了这个任务,抬手推开寝殿的门。 静谧午后,宫女正缓缓摇着扇子,慕容野睡着了。 「给我吧。」时月轻声道,从宫女手里接过扇子,示意她们出去。 宫女退身出去,贴心地合上了殿门,屋中一片昏暗。 仿佛感受到她的气息,慕容野动了动,睁眼∶「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砖窑那停了,我去看了一圈,也就回来了。」时月道。 慕容野往里面挪了一点∶「来。」 「不,我一身汗。」时月拒绝,慕容野一点都没勉强,甚至让她坐到凳子上去,别脏兮兮坐在床上。 时月∶「……」好气哦。 「对了,刚回来就听赤金说……」时月正想跟他提一下齐雪的事。 「闭嘴。」慕容野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无情地打断了∶「无须再提她。」 时月取出那张血书∶「若你放下了,便不会惧怕她的消息,若是你没放下,躲避又有什么用?」 「她始终在那,不是你逃避就能消失的。」 慕容野沉默了半晌,扯过那张血书。 良久,将它撇下床。 时月往他的方向挪了挪∶「怎么?」 「花言巧语。」慕容野道,但心情止不住的恶劣。 「要不,将她再弄回来?」时月揶揄道。 轻摇着扇子,手腕忽然叫他一捉,慕容野整个人缠了上来,也不管她身上脏不脏。 「你干嘛?」时月拿扇子的动作一僵,差点往慕容野头上敲。 「没事。」他应了一句,埋在时月胸.前∶「孤不会再见她,此生都不会再见。」 哪怕她是真心悔悟,亦或是花言巧语,都再与他无关。 时月的扇子又轻轻摇起来∶「别想她了,我跟你说说别的事吧。」 「我今天去砖窑啊……」 . 三天后,同样的时间地点。 被押在砖窑的工匠们憔悴不已,忐忑地等待着他们的惩罚。 忽然,外面嘈杂起来,伴随着马蹄声和齐刷刷的脚步声,他们朝外面望去。 「天吶,是军队!」 「军队来干什么?」 「完了完了,一定是来杀头的!俺们要全完了!」 时月今天把白银带出来了,他领着一支几百人的军队,拉着几大车木料,停在了砖窑外。 白银从马上一跃而下,走到马车边,请时月下来∶「您请。」 时月下来后,黄芮和其余人纷纷围过来。 「先生!」 「时先生。」黄芮行了一礼,惊疑不定地看着整齐的队伍∶「您这是?」 「黄大人,把所有人都召集过来,我有话说。」时月道。 白银指挥几个士兵把东西搬下来,在简陋的篱笆内搭了个小台子。 工匠们全围上来,像等待宣判的犯人,十分不安。 「咳咳。」 时月站上台子,清了清嗓子∶「各位,我已经查清楚了,此次事故,确实是司建处给的工期太短。」 第127页 工匠们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道∶「先生明鑑,我们也想按您说的做出好砖,可……可实在是时间紧啊。」 「是啊,是啊。」周围人附和着。 时月接着说∶「虽然时间紧,但你们偷工减料,就是你们的不对!」 「该罚!」 工匠们霎时鸦雀无声,刚刚才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所以,经过朝中大人的裁定,此次事故你们负五成责任,司建处负三成。」 「五成……三成……那剩下的两成是谁?」工匠们掰着指头数,交头接耳。 「剩下两成责任在我。」时月朗声说,指着不远处的木棚,比牲畜住的好不了多少的木棚。 「是我没考虑周全,让大家在这种环境下辛勤劳动。」 原本的生产模式,是司建处算好需要多少砖,再分配给每个工匠烧造,到期去工匠家里拉。 而时月之前为了统一砖块标准,把工匠们集中在一起生产。 由于没有集体生产的经验,吃、住、劳作全然没有规则,也难怪一段时间过后就全乱套了。 「所以,另外两成责任在我。」时月铿锵有力道。 然后她示意身后整整齐齐的五百士兵∶「他们会为大家搭建住的地方,制坯和晾坯的木棚也会重新搭建。」 「司建处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叫他们再等两个月。」 其实是跟慕容野软磨硬泡了半天,让他出面去说的。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跟大家一起把砖窑建设好,让大家满意以后,再投入生产!」 时月想好了,想要整合发展制造业,「工厂化」是必须的,她用了三天制定了一套「砖窑厂初步发展规划」,准备从今天建起。 军队拉来了之前那些不合格的砖,时月挑了一部分,将它们全部砸碎! 「不合格的砖我们一块都不要,未来从这里出去的每一块砖,都必须坚固、安全、漂亮!」 工匠们听得目瞪口呆,但最让他们忧心不已的,还是新法关于偷工减料的惩罚。 时月看了他们一眼∶「偷工减料必须罚!但念在工期在即,先让你们戴罪立功,等砖烧完,一个人罚十五日城旦!」 工匠们心里总算有底了,罚几天城旦而已,不算辛苦。 黄芮也安心了,他仰着崇拜的脸问∶「敢问先生,我们从那里开始建?」 负责测量的士兵已经在时月讲话的期间,把砖窑前后都量好了。 这些军队是时月管李定邦借的,全是军中搭建的好手。 军中每每出征都会先派这些士兵过去扎寨,离开时再安排这些人拔营,业务非常熟练。 他们对时月耳语了一番,时月点头,对工匠们说∶「大家先去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这里要推掉重建。」 「推掉重建?」 「推掉重建?」黄芮问∶「这……重建砖窑就是了,至多把几个木棚重新搭一下,这处是工匠们睡觉的,不必太精细。」 时月摇头∶「不是的,黄大人。」 「就从大家的住处开始建,大家只有休息好了,干起活才有劲嘛!」 黄芮似懂非懂,白银已经召集了人∶「都跟我来!」 随着一声倒塌的巨响,工匠们抱着自己的包袱,望着忙碌的士兵们,忽然觉得这个国家,有什么在悄悄改变了。 . 工期持续了整整十天,等时月再来到砖窑的时候,这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只见原本泥泞不堪的小路,都被石子填平,哪怕是下雨天也不再全是泥浆。 黄芮兴奋地迎了上来,兴致勃勃地给时月讲解∶「这个是之前那些废砖砸碎以后填的,没想到效果好得很!」 「下官后来回去想了很久,觉得先生说得对,以后从这里出来的每块砖,都要最好!」 时月踩踩地上的碎石,笑着说∶「是这个理儿,黄大人,我们进去瞧瞧?」 「好好!您快进来!」 原本砖窑用一道简单的草篱笆围着,士兵们重新规划了地方,用木头钉了一道坚固耐用的木篱笆,还除掉了附近的杂草,看起来井然有序。 进了篱笆,左面是两座砖窑,高的那座正在冒烟,小的那座修补了裂缝,正在晾干沙浆。 「它正在烧火,把里面的水烘干后,就又能烧砖了。」黄芮拍拍那座大砖窑。 「小的这座也补好了。」 「还有按您要求砌的那座大窑,在这里往东一里的地方。」 黄芮边走边说∶「这里太窄了,只能建去别的地方了。」 时月点头,路上遇到了几个年轻的工匠,他们纷纷停下来打招唿∶「黄大人,时先生!」 「你们干什么去?」时月问。 其中一个工匠说∶「黑伯拉来了塘泥,俺们正要去拉过来。」 另一个补充∶「踩泥,我们现在都老实按照您的要求,好好踩泥的……」 黑伯就是惊的四叔,现在砖窑的泥基本都从河下村採买。 「好,那你们快去吧。」 时月失笑,拍拍那人的肩让他别紧张,然后就让他们离开了。 工匠们走后,黄芮道∶「黑伯为人老实,从不弄虚作假,塘泥的质量一直很好。」 时月点头∶「不过,原料的把关必不可少,还是得安排专人检查。」 第128页 不止原料要设专人检查,出砖后还要设一个质检,另外时月打算将生产过程改成流水线制度……这些东西都要在今天对工匠们提出。 两人走着走着,黄芮站在一处木屋面前∶「这就是新搭建的,工匠们的住处了!」 他上前,推开了屋门。 「先生请看——」 第44章 044[捉虫] 原本工匠们的住处, 是简陋的木棚,几块板子往砖块上一摞, 就是个大通铺。 十几个人就挤在这种环境里住。 但那是以前了, 几天没见, 这里已经搭了好几间木屋——说木屋也不对, 更像豪华版的木棚。 白银解释道∶「十天太短, 只能按这样简单搭建,等工期完成以后,再搭好一些的屋子。」 黄芮推开门,里头正在收拾的人们吓了一跳。 时月一看,全是妇女,约莫有四五人,年纪大的三四十岁, 小的才十几。 「大、大人……」所有人都怯生生地朝时月他们望来。 黄芮解释道∶「这是工匠们的媳妇、老娘,哦对,年纪小的那个是樊通的孙女。」 樊家姑娘红着脸,躲到了旁边妇女背后去了。 「您之前说, 可以让家人探视, 今日是工匠们乔迁之日, 她们正在给家人收拾。」 「对对,俺是来给孩他爹收洗的。」其中一个妇女应声道∶「他们出来做活, 俺们在家一直不放心, 能来这里看看, 心里就有数了。」 「对对, 俺们也是。」 「俺是来给俺儿……」 黄芮对她们说∶「自忙你们的去!」 众人这才继续手头上的活。 时月打量一周,只见新盖的木屋把底层架高了一些,需要迈两个楼梯才能上来,地板是木板拼接,透过缝隙可以看见下面加固的横樑和砖块。 「夏季多雨,将地架高,不至于到处湿答答的。」黄芮跺了跺脚∶「还是挺结实的!」 原本的屋顶就一层茅草,一下雨就漏水,地上坑坑洼洼的,屋里屋外全是泥水。 他们每日辛劳,回来倒头就睡,也顾不上整理环境。 新的屋子把底下架空,木板和木板之间有一点缝隙,哪怕屋里漏水也能及时流出去。 「漏水?这里今后不会漏水了!」黄芮示意时月看头顶。 居然是用新瓦盖的! 「您看,那泥都还没干,不过这几天日头大,要不了几日也就干透了!」 「不错不错。」时月乐呵呵地直点头,推开了屋里的窗。 窗子面向熊熊燃烧的砖窑,远处是绿油油的麦田,后面青山环抱,环境宜人。 低头一看,窗下居然还种了一排蔬菜,它们还没发芽,不知种的什么菜。 清风徐来,时月朝收拾的妇女们走了几步。 通铺取消,改成了一张张「单人床」,黄芮掀开其中一张草蓆∶「其实就是砖块和木板,也来不及搭什么好床。」 正在收拾这张床的妇女拿着抹布擦∶「比以前好多了,俺们家里不也就睡个土炕。」 「孩他爹也高兴,说这里又齐整又舒服!」说起这些,妇女脸上止不住的笑意,用抹布把木板和草蓆擦得干干净净。 时月朝床底下看去——砖窑最不缺的就是砖,每张床底下都用砖搭出了一个个小格子,用来放私人物品。 还有两个格子比较高,擦洗的妇女解释∶「还可以放点儿衣裳,不能潮的东西什么的,好得很!」 「等俺回家也要去弄几个格儿!」 时月笑∶「这回拉回来的废砖有不少,想要就搬一些回去用吧。」 「真的?」屋里的妇女们叽叽喳喳,十分高兴地规划回去后,是搭个鸡窝还是修下锅灶。 这间屋里一共十张床,每个床都是一样的,床与床之间拉了麻绳,到时候可以挂上草蓆,还能保护一下**。 时月心说这「宿舍」搭得不错啊,整个屋子一共开了三个大窗,穿堂风吹过,每个位置都十分凉爽。 「不错,建得不错!」时月十分满意,拍着白银的肩膀。 白银陪同时月出来,指着隔壁屋子说∶「这间也是一样的,全部是按照您的要求建造。」 「时间虽然紧了点,但能有的全都弄上了。」 时月在隔壁间的门外看了一眼,高兴地说∶「这次回去真要给你们请功,建得太好了!」 她之前只是按照想法让慕容野把图纸画出来,没想要建造的士兵们把这一切都实现了! 白银挠挠头,十分不好意思地笑∶「您再去看看别的地方。」 屋子建成了一排,除了工匠们住的地方,还有几间空屋,连黄芮都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 时月刚好把小黑铁招来∶「来,把我的布袋拿来。」 小黑跑去马车上,将一只大口袋抱过来。 时月打开,取出了一块新刻的竹牌,上面有文字,还有图画。 黄芮辨认着上面的文字∶「财……务?」 「财务」的牌子上,画着小铲子一样的布币,代表这是管钱的地方。 时月让黑铁把它挂在比较小的一间屋子门上。 「啪啪。」时月拍拍手∶「左先生。」 随着时月的击掌,人群中走出来一个腰系算筹袋的中年人,他作揖道∶「时先生。」 「这位左先生是我聘来为砖窑算帐的。」 第129页 左先生还带着一个徒弟,时月将他们请进屋子,里面已经摆好了桌椅。 「以后这里就是左先生算帐的地方了。」时月对黄芮等人说∶ 「每一次黑伯送来多少车泥,买泥钱用了几何,工匠们的月银、砖窑的开销,全由左先生来算。」 时月想要他们养成做帐、记录的习惯,出了问题也好寻根溯源,更方便管理。 这位左先生是她从孙氏商社打劫来的,只见他站在桌边,小徒弟用袖子拂干净桌椅后,再恭敬地请他坐下。 时月看了一眼∶「银多啊,跟先生好好学,知道吗?」 左先生的小徒弟叫银多,是银杏的弟弟,他脆生生地答是,非常乖巧。 出来后,黄芮不解∶「这……」 时月从小黑的口袋里又掏出一块「食堂」,上面画着碗筷。 「左先生身为孙氏商社的帐房先生,不可能一直留在砖窑,银多要在一个月内跟左先生学会算帐,以后由他留在这里,为大伙儿算帐。」 这是时月后来琢磨出来的,建学宫,开义务教育、高等教育培养人才,短则数年,长的要十几年,太漫长了! 卫国等不了这么久。 那么,就开短期的职业培训啊! 时月说∶「砖窑的帐比较容易算,帐目送上去后还会由司造处的大人们算一遍,银多只要学会把帐目清楚记下来就可以了,不是太复杂。」 时月把职业培训分成三类,分别要学十天、三十天和三个月。 像挖坑、铺路、搬砖之类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培训十天非常够了。 例如烧砖、记帐、造纸、制盐……等需要一点技术含量的,则要跟在师傅身边,一对一学上一个月。 期间师徒俩同吃同住,争取在最短时间内达到上岗标准。 至于三个月培训的,则是一些更深奥的工作。 「咱们不是新开了砖窑吗。」时月把「食堂」挂好,又走向下一间。 「我准备送十个学徒来和师傅们学烧砖,到时候那边的新砖窑落成,分一部分人过去就能直接开工了。」 下一间是灶房,里面两个妇女正在烧菜,她们皮肤黝黑,手脚干净利落,一个和面,一个切菜。 菜刀「哒哒哒」直剁,充满了烟火气息。 「这是我从隔壁村雇来的,以后专给大家做饭。」 做饭的两个妇女听到声音,急忙放下手中的活,抹着手赶上来∶「时先生!」 「牛蛋娘,荆花娘。」时月笑眯眯地打招唿。 「先生来了,俺们灶下的饭马上得了,先生也吃一碗吧!」荆花娘热情地招揽着。 「牛蛋娘的疙瘩汤做得可香了,先生一定要尝尝!」 时月扬扬手里的牌子,笑∶「我还要去忙吶,你们做饭吧。」 「对啦,牛蛋和荆花进城学手艺,学得怎么样了?」 这两户人家有点特殊,都是寡妇拉扯着两个孩子,她们男人死在了战场上。 因为经济不发达,没有工作岗位,以前她们只能给贵族们种地、洗衣,勉强换点口粮养孩子。 牛蛋和荆花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都只有十二三岁,一起进城学造纸去了。 牛蛋娘说∶「可好了,牛蛋捎信儿回来,说姑娘们很照顾他俩,能跟着学手艺真好!」 司造处开了做纸的作坊,但是会造纸的就时月宫里那几个宫女,太少。 所以时月从附近几个村子里挑了十几个孩子送去工坊里,让宫女们手把手教他们。 时间也是一个月,这期间没有月银,但管吃管住,等一个月后通过考核的,就可以留在造纸坊工作。 荆花娘点头如捣蒜,抹着脸说∶「俺们家是个闺女,没想到也能去学手艺,真的太谢谢时先生了,你救了俺家老小的命啊!」 荆花娘还有一双瘫痪在床的公婆,现在她在上午砖窑当厨娘,下午可以回去照顾一下老人,傍晚再来一次,晚上再回去。 既能挣钱,又能照顾家里。 而荆花进城学造纸去了,以后留在城里做工,又是一笔进项。 「你们村好像要分地了,我才要恭喜你们啊。」时月笑道。 慕容野的分田制初具成效,在今年秋收后会重新整合贵族的土地,把濮阳附近几城全部改成赋税制。 到时候两家人就能按人头分到田地。 「对对!俺们听人说了,说得秋收过后吧!」 「秋收过后好,来年打的粮食就全是俺们自家的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期盼着来年的美好生活。 时月和她们闲话了几句,灶上还烧着饭,二人很快回去做工了。 时月又掏出下一块牌子。 黄芮忽然疾行几步,拦在了她面前。 他作了个大揖,激动地说∶「时先生真是爱民如子,解百姓疾苦的活菩萨,下官要上疏君上,为先生请功!」 时月虽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但看到百姓日子朝好的方向前进,受到他们真情实感地感谢,心情还是非常好的! 她若有根尾巴,这会儿估计要拼命地扑腾了。 「咳。」时月压下疯狂上扬的嘴角∶「这只是西围里一地,卫国还有许多百姓吃不饱穿不暖。」 「黄大人,白银,小黑,我们今后的路还很长呀。」 第130页 黄芮一副受教了的模样,小黑的双眼锃亮,太子妃在他心里的地位在这一刻超过了师傅,直逼殿下!(赤金∶?) 几人参观完一排排房子,又从制砖的源头——原料看起。 黑伯守着三车泥,正在等工匠的检验。 见到时月,他急忙站起来∶「时、时先生!」 时月走上去,笑∶「黑伯。」 黑伯指着天,笑得憨厚朴实∶「俺们可有日子没见过您了。」 时月捏了一把晾干的泥,说∶「对啊,听说您现在专门给砖窑送泥?」 「是嘞!地里的活都给儿子和儿媳妇去干,老汉就捣鼓这泥,能给家里挣不少进项哩!」 话说着,检验的工匠点头∶「这就得了,黑伯,帮我们拉进去吧。」 「哎,中!」黑伯刚要驱赶牛,时月拦住了。 「等等。」 她摸出两个竹篾编的小兜,里面各装十枚麻将大小的竹牌,分别交给两个工匠。 「以后黑伯送泥过来,合格呢,就发一块牌,一车发一块。」时月将小牌子翻个面儿,一个上面画了一槓,另一个人的上面是两槓。 原料质检员安排两个,牌子上的槓数相当于他们的工号,送去左先生那记录,便会记录『某年某月某日,来了多少车泥,由谁检验入库。』 时月将小竹牌给黑伯看,指着一排排屋子∶「您拿到牌子后,就去那边找左先生,以后他给您结工钱!」 黑伯有些迷茫∶「咋结啊?」 以前都是收泥的人直接给他算钱,现在咋还要拿竹牌牌去结钱呢? 时月干脆让他们演示了一遍。 「泥合格后,你们给黑伯发牌子。」时月道,让一号检验员给了黑伯三块牌子。 然后带黑伯来到「财务」门口,指着门上的牌子∶「黑伯你看。」 黑伯乐了∶「这个俺认识,钱!」 「对,以后就找钱的图画,来领钱。」 时月推开门,里面左先生正在用算筹教银多算帐。 算筹是一种用长短不一的骨头或小木棍算帐的工具,后来也被一些学说认为是算盘的前身。 黑伯战战兢兢把竹牌递过去。 左先生取出一截炭笔,在一张纸上写了简单的记录。 他一边记一边教银多∶「这是「贰」,一车泥,二个钱,三车就是六个钱。」 教完,取出六枚布币交给黑伯,同时竹牌被他回收。 时月看得直点头,没错没错就是这样! 黑伯捏着钱,不知所措∶「这就……这就完啦?」 时月笑∶「对呀,这就好啦,以后您送泥来都是这样的流程。」 「嘿,老儿第一次拿牌牌换钱,怪新奇的!」黑伯将钱收起来,外面两个质检的工匠已经把泥卸到踩泥塘那边了。 时月同黑伯道别,又带着几人走向踩泥塘。 「我决定,以后砖窑都採用流水线作业。」 黄芮不解∶「什么叫流水线?」 「吶,黄大人你看。」时月站上一块砖,指着门口∶「烧砖要从收泥开始,然后踩泥、揉泥。」 她的手已经指到了第一个工棚∶「揉泥后要制坯,晾坯,码窑,烧火,封窑……」 「现在大家都各干各的,由于手艺高低不同,经常做出质量不同的砖块。」 「而且有的人做得快,有的人做得慢,却领着同样的月银,我觉得这样不好。」 工艺流水线化有一个好处,每个部分的工人只要掌握本部分的生产工艺就可以,这大大降低了工作难度,让一些新手也可以快速上手。 黄芮有他的担心∶「那……这些工匠若以后不做这个,手艺岂不是白学了?」 时月哈哈笑了两声∶「不是的黄大人,他们要学别的也可以呀,但要在保障生产以后。」 流水线化可以保障产品质量、生产效率,降低工作难度,最短时间内把生产拉起来。 生产效率高了,就能支持国家经济建设,卫国现在迫在眉睫的就是这个。 一行人参观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工匠们已经分配到了各个岗位试工,他们的家人收拾好了「宿舍」,有的正挎着篮子要去河边洗衣服。 厨房里炊烟裊裊,大锅里翻滚着蔬菜和面疙瘩,砖窑的一切都生机勃勃。 很快到了午饭时间,工匠们第一次走进「食堂」,门口摆着一摞陶碗和一把筷子,每个人排队进门,在门口拿一只碗和一双筷子。 牛蛋娘和荆花娘守着两口木桶给他们打饭。 先经过牛蛋娘,她给工匠们打了一碗面疙瘩汤,荆花娘给每人发了两只糜子馍馍,再舀上一勺菽豆酱,这就是一餐饭了。 「食堂」很大,有三排吃饭的长桌,可以容纳五六十人,时月也领到了一份,和工匠们一起坐在食堂里。 「好香啊!」时月闻了一口,牛蛋娘做疙瘩汤的手艺真不错! 浓稠的汤上飘着碎碎的葱花,面疙瘩犹如白色的小鱼在汤里翻滚,糜子原本粗砺,但是经过石磨碾磨,再蒸成馍馍,就变得好入口多了,黄澄澄、香喷喷的。 一勺菽豆酱是农家自己做的,刚好给饭菜增添一点滋味。 她刚拿起筷子,身旁忽然坐下来一个高大的身影。 时月一转头,筷子就被夺走了∶「???」 第131页 赤金从身后递来两双象牙箸和银调羹,慕容野舀了一勺面疙瘩汤吹了吹,送入口中。 「……」他把汤含在口中,一时不知道该咽还是该吐。 吃惯了精盐烧的菜,再回头吃这种略带苦味的食物,有些难以下咽。 工匠们吃得很开怀,咬一口黄馍馍,再唿噜一口汤,啧啊——人间美味啊! 时月把自己的碗拖回来∶「要吃你自己打去呀!」 一桌的黄芮恨不得把脑袋埋进碗里,他何德何能,一介小官居然能和太子一桌吃饭! 慕容野是微服出巡跑出来的,但那般高大的男人,坐在一帮工匠中,简直鹤立鸡群。 他掰了点黄馍馍送进嘴里,沉默地嚼。 时月把黄馍馍从他手里夺回来∶「你没事跑来跟我抢吃的干嘛呀?」 她在砖窑忙了一天诶!肚子都饿扁了,他居然一来就跟自己抢吃的! 黄芮犹豫着要不要把自己的黄馍馍捐给太子,抱着笼屉的荆花娘就来了。 「先生,是不是不够吃啊?」 原来是发完饭后还剩几个馍馍,见她这里起了争执才好心走上来。 不瞧不要紧,居然有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年轻郎君。 「这……这位郎君好面生啊,是先生的……」荆花娘问。 她看到这位郎君居然直接吃时先生的东西,二人关系看起来很亲密。 时月刚想说不太认识,慕容野示意时月∶「内子。」 ??? 荆花娘反应过来了∶「啊!原来是先生的夫君!」 「啊——」周围的工匠也反应过来了。 「原来是时先生的夫君,生得真好,不知在哪里做事?」 「这还用问?时先生的男人,孬不了!」 「夫君好,夫君好!先生这么好的人,就该配一个好夫君!」 荆花娘超热情地往两人碗里放了好几个馍馍。 「多吃点,多吃点!不够俺们再去给先生做!」 时月从未这么尴尬过,掐了一把慕容野的胳膊∶「不会说谢谢呀?」 慕容野看她∶「?」 荆花娘连连摆手∶「不不,哪能让贵人跟俺们这种粗人道谢。」 时月轻轻哼唧了一声,慕容野转向那个皮肤黝黑,身材壮硕,正掩着嘴笑的中年妇女。 万分艰难地说了一个字∶「……谢。」 荆花娘脸上的姨母笑更浓了∶「两位吃吧,不够再跟俺说啊!」 时月胡乱应了两声,埋头吃饭。 慕容野僵硬地转回桌上的饭菜,很简单,滋味也不咋地,但周围的人吃得都很开心。 他们边吃边讨论马上要来的学徒,新建的「宿舍」,女人们聚在一起,讨论的则是家里的鸡鸭鹅,种的瓜果蔬菜,也说说东家的媳妇快生了,西家的姑娘该相看了…… 贵族间吃饭,都讲究个「礼」,一个礼字贯穿了他们一生,若不是偶然来到这,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卫国百姓是这样生活的。 时月把吃不完的馍馍偷偷塞进他碗里∶「看什么啊,黄大人都被你看得吃不下饭了。」 「咳、咳咳!」黄芮大人原本在矜持地吃饭,想给太子留个好印象。 被时月一说突然就呛到了,偏偏还不敢大声咳嗽∶「失礼、下官失、咳咳咳……失礼。」 「吃吧。」时月把新端上来的面疙瘩汤推到慕容野面前。 他迟疑地拿起筷子,学着她低头吃饭的样子,用了一口。 「哧熘~」 面疙瘩滑熘熘的,不自觉发出了声音。 慕容野立马闭紧嘴,耳根一热。 时月哈哈哈哈嘲笑他∶「干嘛啊,吃饭有声音有什么可害羞的?」 「闭嘴!」慕容野斜了她一眼。 「快吃,下午带你去看麦田。」时月把黄馍馍掰碎了放进汤里,舀起一勺递给他。 「上次那个压青苗的麦子,应该已经分櫱了,我们下午去瞧瞧!」 第45章 045 说去看麦子, 时月一觉睡到了太阳西斜。 刚有些意识,就感觉一只手在她脑袋上摸啊摸,挪了一下,发现自己枕在慕容野腿上。 二人一坐一躺在马车中,他正拿着一卷书在看,左手轻轻抚着时月的头髮,动作堪比撸猫。 时月:「……」她又挪了下身子。 慕容野将视线挪到她脸上:「醒了?」 「嗯……」时月闷闷地应了一声, 脸上全是睡出来的红印:「什么时辰了啊。」 慕容野望了一眼天:「一个时辰后日落。」 夏天日头长, 起码下午五点了!时月从他腿上爬起来:「说好去看麦子的,快走快走。」 临近傍晚,暑气消散,农人们弯腰在田间劳作。 麦子已经分櫱, 现在要做的就是除草、捉虫, 保障麦子健康成长。 夏日傍晚的空气很舒服, 时月走着走着心情美好起来,脚下是阡陌交错的绿色麦田,远处是青山环抱, 夕阳正在西斜。 农家炊烟裊裊,生活缓慢而恬淡。 慕容野跟在她身后几步, 看她蹦蹦跳跳:「慢点走。」 「没事。」时月在路边薅了一朵白花,深深嗅了一口:「咦?哇——」 慕容野看了一眼:「白菊。」 夏天的菊花已是强弩之末, 花又小又丑, 但清香不减, 菊科植物独特的味道令人神清气爽。 第132页 野生菊花不如培养的好看, 但味道更浓郁,菊叶还可以用来焚烧,用作病虫害防治,自古以来田间地头多有栽种。 时月捏着那朵花,站在慕容野身边:「我上次来时啊,听说这附近全是孙子敬的地!」 方圆二十亩,真不算少了。 「嗯。」慕容野点头,余光一直看着她,时月不小心踩到了一颗小石头,身形一晃:「啊!」 他长手一拦,稳稳地扶住她的腰,不太高兴地说:「好好走路。」 时月心虚:「好。」 「真当腹中孩儿不存在么?」慕容野低声训她,不自觉揽上了时月的腰,那里开始变得有些圆润。 时月被他挠得浑身都难受,扭着身子,像一条滑出去的鱼:「我好好走还不成吗。」 慕容野看着空了的手,眼中一凝。 「孙大!」时月眼尖,望见了之前孙家的管田人,他头戴斗笠,正蹲在田间拔草。 「哎?哎哟时先生,是您啊!」孙大扶着斗笠站起来,热情地朝时月招手。 他几步从田里跨出来,笑着问:「您是来瞧上次那些麦的么?」 「是啊,几天没来都忘了在哪,地里怎么样?」时月问他。 孙大热心地邀他二人去地头看:「您快来看——」 「上次啊,您说要压苗后,老儿立马压了,苗苗好几天没能站起来,吓坏小老儿了!」话说间,已经到了那几亩麦地。 「还当苗不行了,没想到一场雨后,就站起来了!」 压青的地块,原本比别的差一截,如今地里的麦子已经长很高了,粗看去与旁边的地块没什么不同,甚至茂盛很多。 时月拔了几株,孙大从隔壁没压苗的地里也拔了两三棵对比。 慕容野朝他们手里看去,只见时月手中的苗根系十分发达,被拔出后还紧紧抱着土块,分櫱初有成效,每棵都在四至八櫱之间。 分櫱多了,麦苗看起来就很大,谁能想这一小捧郁郁葱葱的麦苗,居然仅由一棵麦苗分櫱来的! 两块地的麦苗差不多高,但孙大手里的麦苗显然不如时月手中的大,每株只有二、三櫱,按原本的生产力,三櫱就算很高产了,可跟压过青苗的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时月拨出一櫱:「这一櫱就能长成一穗,孙大你可以留心算一下,这亩地能比别的多收多少粮食。」 孙大种了半辈子地,他明白分櫱对丰收的重要,黝黑的脸上满是笑意:「这块地太出息啦,今年起码能多打三成粮食!」 慕容野听得十分惊奇,时月提起裙子要下去田间,他一下没抓住就被她跳下去了。 大胆的动作看得人心惊胆战! 孙大紧随其后:「您慢点,前几日刚下雨,地里滑熘得很。」 时月扶着田埂慢慢往前走,时不时停下来查看麦苗的情况。 「其实压苗还是晚了。」时月手里攥着麦苗道。 孙大点头:「老儿早没遇到您,要是二十亩地都压了就好了。」 「哈哈,不是的。」时月摇头:「这亩地压的时间也不对,应该在年前就压好苗的。」 小麦耐寒耐旱,北方的春小麦一般在秋后播种,年前压青苗,然后在大雪下藏整整一冬,等来年春暖后就会直接分櫱,年前分的櫱有利于成穗,年后分的櫱,成穗率差很多。 「啊,那如何是好?」孙大问:「这地还能丰收吗?」 「能啊,怎么不能。」时月道:「开始抽穗的时候追一遍肥,麦粒灌浆期水要浇够——麦子不太吃水,不要浇太多,容易烂根。」 孙大点头:「今年雨下得多。」 「要是按这两个月的雨啊,也可以不浇。」时月抓起一把土:「可以看土湿不湿,能捏成团就不必浇水了。」 孙大连连点头,时月愈往田间深处走,忽然看见绿油油的麦苗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一点浅绿:「蝗虫!」 孙大:「哎呀!」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挥—— 没来得及跳走的大蝗虫瞬间就落入了他手里! 孙大将它装进随身带的小竹篓里:「螟螣(音∶名特)变多了,唉,希望它们不要再多了,要不今年粮食更完了。」 时月将他腰上的小篓拿来看:「这么多?」 足有五六十只,孙大答:「老儿捉了一下午,还好,跟往年比不算多。」 蝗虫,意味着有闹蝗灾的可能,时月问:「去年旱得厉害吗?」 孙大摸摸下巴:「旱了两个月,后来又下雨了,去年也有螟螣,不过没闹起来,就叫俺一家老小捉干净了!」 说起全家齐上捉蝗虫,可是这个时代防治蝗虫的主要法子。 蝗灾一般伴随着大旱,如果前一年旱过,第二年发蝗灾的机率就会成倍增长。 两人说话间,孙大又手脚利落地捉了两只蝗虫。 二十亩地出现几百只蝗虫,这个数量已经很惊人了,这个时代没有农药,无法灭杀,蝗虫一旦起来就是无法逆转的灾难。 「孙大,你家有鸭子吗?」时月问,蝗灾防治必须尽早开始。 孙大摇摇头:「没有,俺家倒是有鸡。」 「找人捉几只鸭子来养吧。」时月吩咐道:「还有,族里其它人家,也让他们注意一下,这蝗灾可不容小觑啊。」 「灾……您是说今年的螟螣有可能成灾??」孙大大惊失色,蝗灾一来遮天蔽日,所到之处颗粒无收。 第133页 本来这时候粮食的产量就低,一旦闹起蝗灾就是赤地千里、饿殍遍地,农民们背井离乡逃难,卖儿鬻女、易子而食。 那景象真是惨不忍睹。 像孙大这个年纪的人,起码经歷过大小数次蝗灾,对这种害虫真是又恨又敬畏。 「小老儿可要回去通知族长,立马安排大祭?」孙大急忙问。 慕容野站在田埂上:「什么大祭?」 蝗灾一直是华夏古代很难克服的天灾,常有朝代认为蝗灾是上天降给当朝皇帝的惩罚,为了使蝗灾过去,国君下罪己诏、祭旱魃,还有生吃蝗虫的。 甚至有吃斋茹素,禁.欲百天,只为消除上天怒火,免了百姓疾苦的。 但这有什么用呢? 该闹还是得闹。 时月摇头:「捉些鸭子来养就好了,别养太多,十亩地两只,你这一片地有个四五只鸭子就行了。」 孙大这口气提在胸口:「真的?」 「现在蝗虫比较少,但防治必不可少,每日清早将鸭子赶下地,让他们吃一遍也就够了。」时月道:「对了,鸭子养大了也别杀,今年秋收以后让它们下地刨蝗卵。」 「螟螣蛋子,老儿懂,土坷垃多的地方全是这东西!」孙大恨恨道。 蝗虫喜欢把卵产在干燥的土块里,所以大旱过的地方,土地裸露,就特别容易闹蝗灾。 相反山清水秀的地方,没有合适它们产卵的条件,就不容易起蝗灾。 「哎,小老儿懂了,回去立马捉几个鸭苗子养。」孙大点头道。 时月翻了下麦苗,发现还有少量红蜘蛛和白粉病。 如果是现代,一瓶农药兑水,喷洒个三五日的也就解决了,偏偏这里什么都没有。 「这红蜘蛛和白粉病啊……」时月仔细回想着,忽然看到隔壁地块种着一小片大葱。 「殿……」时月喊了一个字,忽然想起来慕容野今天是微服出巡的。 「哥!可以帮我……扯一根大葱吗?」时月在叫名字还是叫大哥之间纠结了一小会,果断喊了哥。 慕容野∶「??」 孙大打量着两人∶「原来是时先生的大哥吗?」 时月尬笑∶「呵呵呵呵,是啊。」 华夏种植大葱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而卫国的大葱是从齐国流传过来的,在卫国是一种主要蔬菜。 慕容野看了眼时月,弯腰拔葱,再递给她。 时月压根不敢看人家的眼神,要不她就会发现慕容野倒也没有生气的意思。 「孙大,你来看。」时月指着麦苗叶子上的白粉病∶「这叫白粉病。」 孙大点头∶「对对,小老儿知道这种病!这种病长起来,苗子发黄,不长穗,先生别动手,让俺扯了它,别祸害别的苗子!」 说着,他弯下腰,想把病了的麦苗扯掉。 「哎哎,我没让你扯了它呀。」 时月把大葱往他面前一放,剥下大葱的外皮∶「你回去啊,把葱皮剥下来捣碎,加十倍的水,喷洒在长病的地方。」 「十日之后,白粉病慢慢就消退了。」 白粉病是由一种真菌引起的,而葱蒜就有杀菌的作用。 效果虽不比农药,但胜在绿色无污染,也容易制取。 「葱……大葱,十倍的水。」孙大嘀咕着,誓要背下来的模样。 时月提醒道∶「大葱,不可以用小葱哦。」 孙大点头∶「是是,小人记住了!」 自从时月的压青苗看到效果以后,孙大都快将她的话当作命令了,决定今晚就制来喷洒。 时月失笑∶「明天也一样的,泡上一晚效果会更好哦。」 这才打消了孙大摩拳擦掌的架势。 「是是,小人一会归家就拔一些葱回去,哦,大葱!」 「烂的叶子不要,撕几叶就可以了,不用一整棵都拔。」时月嘱咐道。 「好,小人记住了!」 时月环顾一周,觉得没什么落下了,便从麦地走出来。 慕容野朝她伸手,将人从地里拽上来。 时月将手递给他,不等自己用力,慕容野将她往上一提,左手护着时月的腰,稳稳站在了地上。 「你刚才叫孤什么?」 他低声问,低沉的声线就在头顶。 嗯?时月下意识看向旁人,慕容野的声音压得很低,并未让别人听见。 「权宜之计嘛……您不是微服出巡的吗?」时月低着头,以为他不满意自己的冒犯。 孙大还在捉蝗虫,时月朝他挥挥手∶「我们先回去了!」 「哎,好,先生慢走!」孙大抬头道别,趁着最后一点夕阳,继续忙碌。 慕容野揽着时月的腰∶「李时月。」 时月的手搭在他的上面∶「痒……」 「你刚才叫孤什么?」慕容野五指一抓,挠了她一把。 时月扭着腰躲避,撞到了他怀里∶「你干嘛啊啊!我、我怕痒……」 慕容野稳住她的身子,二人踩着破碎的夕阳离开。 「说。」 「殿、殿下?」时月问。 「不对。」慕容野摇头。 「哥……?」时月声若蚊蝇∶「不说了权宜之计吗?以后不会了呜呜。」 慕容野低头看她∶「再叫一遍。」 「……哥?」时月眨眨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不仅没生气,反而有点乐在其中。 第134页 「?」什么鬼爱好! 赤金、白银和小黑铁赶着马车在田边等了。 二人一上车,慕容野一脚把车门踹上,差点将刚坐上来的赤金踹下去。 他动作有些急躁,时月被他揽在怀里,贴在耳畔∶「多唤几声。」 时月头皮发麻,他什!么!恶趣味啊! 「说。」 耳朵酥酥麻麻的,浑身都痒,时月一咬牙∶「好哥哥,你就饶了我吧,嘤,嘤,嘤。」 好一个钢铁撒娇。 慕容野一愣,失笑∶「混帐东西。」 横在身前的手臂略松,时月刚想坐直身子,忽然被他啄了下嘴唇。 「???」时月瞪眼,慕容野没有深入的意思,又轻轻碰了下。 「最近想要什么?」 他低声道,歪着头亲她,单纯地唇碰唇,一碰即离,也不知道亲个什么劲。 时月扭开脸,于是他就亲腮帮子上了。 「什么啊……最近缺钱!」她没好气地说。 虽然工坊是司造处开的,可是她职业学校的学生,吃用开支都是时月自掏腰包。 之前慕容野给的那笔钱,已经用得都差不多了。 时月想着想着,忽然不解……他什么意思啊,亲一下问她要什么,这是给嫖.资么? 「嗯,回宫后给你送去。」 慕容野倒是很大方,仿佛找到了饲养她的乐趣。 「真的,这回给多少?」时月顺势将重量往他身上一靠。 上次给了一万钱,这回怎么也不少于这个数吧! 「两万。」慕容野道,十分财大气粗。 时月眼前一亮∶「真的?」 仿佛重新找回了发工资的喜悦,最近砖窑、学宫、种地、造纸……等等所有事的疲惫一扫而空! 「骗你做什么?」慕容野道,顺手放下纱帘,天已经黑了。路上飞着各种小虫子。 时月瞬间忘记了刚才他的恶趣味,美滋滋地收下了。 慕容野忍不住伸手揉她∶「你就这点出息?」 「孤还有很多。」 意味着她还可以拿。 时月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喊两句哥还可以,还想用金钱胁迫她认爹是咋滴? 她很有原则的好吗,起码再翻一倍! . 夏日渐长,蝉叫得人心情烦躁。 九娘背着一个大包袱,拉着儿子小水,正在赶路。 「儿子啊,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城门口了。」 小水右手被她拉着,左手拿一根棍子,热得直打焉儿。 「娘,还有多久才到啊?」 九娘抬手擦擦汗,前方官道仿佛没有尽头似的∶「快……快到了吧。」 她也就嫁人前去过两次濮阳城,已经不太记得路了。 烈日当空,路上也没个遮挡的地方,小水累得蹲在地上∶「娘,我好热,走不动了!」 九娘背着个大包袱,本想把儿子抱起来,奈何姿势实在不便。 「儿子啊,再坚持一下吧,等我们进了城,就有新屋住了!」九娘鼓励道。 惊的工作落实了,在濮阳城内分到了一处小屋,虽然只有两间屋和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院子,但对于一家三口来说,十分够住了! 九娘此番就是拉着儿子小水,进城过好日子去的! 「可是我真走不动了……」小水干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热得脸颊通红,小手直扇风。 九娘也十分为难,环顾四周,想找一个能帮他们的过路人。 「哎!贵人!贵人!」 远处慢悠悠行过来一辆马车,车辕上有马夫和护卫,背后还跟着一架牛车,放满了竹简。 「贵人!」九娘见他们车速渐慢,背着大包袱跑过去∶「敢问贵人,是不是去濮阳?」 护卫打量她,与身后的小男孩∶「对,我们正要去濮阳。」 九娘笑了,不太好意思地拉拉小水∶「贵人,我们也要去濮阳,我这儿子体弱,走不动了,中午正暑,能不能让我儿子,搭一下贵人的车?」 她害怕被拒绝,连忙说∶「我儿子搭就好了,我,我走着去,我们还可以给钱……」 「这……」护卫看小孩一脸虚弱,起了恻隐之心∶「待我问一下主人。」 说明情况后,车中传来一道好听的男声,犹如烈日下一汪冰泉∶「乌尖,请夫人上车。」 「是。」护卫答。 「主人同意了,大姐请上车吧。」 九娘十分惶恐,车门被缓缓打开——里头坐着一个白衣胜雪的年轻公子。 他的眉目淡然如画,通身气质是那般矜贵,一看就与他们这样地里刨食的人家不同。 小水张大嘴∶「好好看的哥哥!」 乌尖笑他∶「小小年纪便学会花言巧语了?」 「我家主人姓墨,大姐请吧。」 马车缓缓走动,两面窗子和门大敞着。 九娘抱着小水,缩在一个角落里,生怕弄脏了人家的地方。 墨子期看向小男孩∶「多大了?」 小水傻傻地指着自己∶「贵人你问我吗?我……我今年五岁了!」 墨子期浅笑,声音悦耳∶「倒是聪慧。与你母亲进城所为何事?」 九娘还没答,小水便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家底透了个光∶「我……我和我娘,是进城过日子的!我爹得到了太子殿下的赏识,进城做官去了,我和娘也要去,以后……我还要在城里读书!」 第135页 九娘连忙捂住儿子的嘴,带着歉意笑∶「贵人对不住,小妇人这儿子,嘴上没个把门的。」 墨子期摇头∶「小子聪慧,以后不俗。」 九娘乐呵呵地抱着儿子∶「谢贵人吉言,呵呵!」 墨子期想了想,问∶「你们刚才说到……卫太子?」 九娘奇怪∶「怎么?贵人不是卫国人吗?」 乌尖在门外答∶「我家主人是郑人,听闻卫国变法,广发求贤令,特来看看。」 负夏大刑,震惊天下,自那以后卫国变法之名在列国间广为流传,慕容野曾连下十道求贤令,但收效甚微,来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人物。 直到公子嘉案破格重用了贱民惊、质子机,尔后又用了景庄等人,天下人才这才后知后觉,卫国这块弹丸之地,没准是能崭露头角的舞台。 墨子期也是因此而来的。 九娘明白了,脸上掩不住的笑意∶「来卫国好!来卫国好!公子有所不知,小妇人的丈夫原是屠户,若不是得了太子的赏识,哪能进城做官呢?」 「我们太子啊,用人不看出身,不看年纪,就看有没有本事,已经重用好几个大人了!」 「公子要是来我们卫国,一定能好好施展拳脚!」 墨子期含笑点头∶「愿闻其详。」 马车已经缓缓靠近了濮阳城门,乌尖看见不少人正在修城墙∶「卫国在修城墙啊……咦,那里是什么地方?」 九娘循着他指的地方望去,城门外拉着很长的木棚,里面摆着好几张桌子。 桌前人头攒动,不少百姓拉着半大的孩子,正和坐着的人说着什么。 「哦,那里啊——」 「那里是「招聘会」!」 第46章 046 乌尖不解∶「何谓「招聘会」?」 九娘解释∶「那棚子里坐的, 是各司招工的大人, 他们拟好需要的工种、人数, 再准备好待遇条件, 便可向殿下申请,来招聘会招人。」 「而咱们平头百姓吶, 也可以来这里找做工的地方, 双方如果都满意,这工就算招成了!」 乌尖听得津津有味∶「这倒新奇!」 「不过……那些孩子也是么?」乌尖问。 墨子期望着木棚上硕大的「招」字,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点笑意。 九娘摇头∶「那些小子、姑娘不一样, 他们是当学徒去的!」 「学徒?」 九娘张望了一会儿,指着两个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贵人请看,那就是受招的学徒了。」 两个小姑娘看起来十三四岁,穿着一样的绿色衣衫,背后画着两棵竹子。 「那是造纸坊的学徒,全是小姑娘。」九娘答, 造纸坊的人穿绿衣, 而制盐处的人穿深色蓝衣。 「小姑娘也学工么?」乌尖惊讶地问∶「纸又是何物?」 「姑娘为何不能学工?」九娘反问∶「她们要在造纸坊学一个月, 一个月后通过考试的,就可以长期留在造纸坊里做工, 每月不少钱呢!」 「哦——对,纸是书写之物, 小妇人在我家夫君案头见过, 白生生的, 又轻又薄。」九娘边说边比划。 「又轻?又薄?」对没见过纸的乌尖来说,太难想像了。 到了城门口,九娘要和他们道别了。 她热情地招唿墨子期去家里吃饭,还说∶「小妇人没见识,卫国的好处还是叫我家夫君好好讲讲,我们濮阳啊,现在大不一样了!」 墨子期笑笑,谢过了九娘的邀请∶「多谢夫人好意,吾想先与家人在附近走走。」 乌尖也道∶「大姐快家去吧。」 小水被拽着站在路边,九娘千恩万谢∶「今日多亏了碰上贵人,真的太谢谢您了。」 乌尖连连摆手,摸了把小水的头∶「小子要好好读书,长大后孝顺你娘。」 小水重重点头,朝向车里的墨子期喊话∶「哥哥,我们还会再见吗?」 墨子期将视线挪回来,有些诧异∶「有缘自会再见。」 小水双眼像被点亮一样,朝他用力挥手∶「大哥哥再见!再见!」 他太热情了,被九娘拽着离开,还不忘继续挥手,直到墨子期完全看不见这对母子。 「主人,我们要递拜帖进宫吗?」 送走九娘母子,乌尖刚要坐上车辙。 「不,先不进宫,」墨子期让车夫停车∶「我们下车走走。」 正是午后,阳光稍有变弱,却炎热不减。 修城墙的一共有二十几人,他们打着赤膊,有些头上包着巾子,皮肤被晒得汗津津、红通通的。 乌尖皱眉道∶「这么热的天,还让百姓顶着大太阳劳作,想来卫国公室与他国无有不同,都是盘剥百姓的货色!」 墨子期注意到这些人做活有些笨手笨脚,判断说∶「这是被罚城旦的人。」 「好啦——先歇一会,再修不迟!」 城门里,两三个妇女推着一辆独轮车出来,为首将军打扮的人朝这些人大喊。 他们一听,纷纷丢下锄、耙、瓦刀等工具,蜂拥而上∶「今天是什么好吃的?快快,让咱们瞧瞧!」 虽然拥挤,大家却十分守礼,一人拿了一只碗,等待派发。 乌尖好奇∶「罚城旦的饭食这么晚么?」 这些人端碗压根不是吃饭用的,厨娘打扮的妇女舞着大勺,一人舀了一碗绿豆汤。 第136页 这绿豆汤提前在水井里湃了一上午,凉丝丝的,一口喝下去,暑气顿时散了大半! 「哎呀,舒坦!」 大家一人一只碗,坐在城墙根儿下,边看过路的人边喝,十分尽兴。 「两位,也要来一碗么?」那位将军打扮的人端了两只碗,递到墨子期和乌尖面前,笑容十分和善。 墨子期一愣,乌尖笑道∶「不必了,我家主人只是路过,见这里修城墙热闹,特意来看看。」 「哈哈哈,两位不必客气,来者是客,盛夏的天赶路,辛苦了!」 那小将把绿豆汤塞进乌尖手里,搬来两只凳子∶「请坐!」 乌尖正要询问墨子期的意见,他已撩袍坐下了∶「多谢将军。」 络腮鬍的小将爽朗大笑∶「卑职哪是什么将军,只是修城墙的小督工,上不了台面!」 他兀自大喝了一口,冰冰凉的绿豆汤十分双口。 一抹嘴∶「不知二位,从何而来?」 赶了一路,乌尖早已口干舌燥,巴巴地看着手中两碗绿豆汤,想喝又不敢轻举妄动。 「我家主人自郑国而来,一路向北游歷,如今途径了濮阳。」 墨子期让他想喝就喝吧,乌尖将另一碗递给他时,他摆手表示不用。 「吾方才在路上,听一夫人说了卫国新貌。」 墨子期笑∶「照吾所观,将军麾下这些,应该都是被罚城旦之人。」 督工点头∶「您说的没错,这些都是泥瓦匠,旬月前犯了点小错,被上面罚半个月城旦。」 虽然被罚城旦,但这些人一点都没有受刑的愁苦,甚至有说有笑,乌尖觉得很神奇。 「哈哈,二位有所不知。」督工爽朗一笑,对墨子期说了他们因何被罚,还有砖窑的改革。 泥瓦匠们听得直点头∶「那时候是俺们错了,俺们认!」 「对,俺们认,这城墙就该俺们来修!」 「如今做工比以前轻省多了,吃得香,住得好,等城旦罚完了这事就过去了。」 「对对……」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将砖窑因赶工偷工减料,被发现后心惊胆战,没想到没有被重罚,上面反而给他们建了舒适的住处,改良了从前的工作环境,这些事全说了。 有一个工匠甚至说∶「砖窑比家里好多了!屋子明亮宽敞,干净又舒服,在那里只要安心上工,时辰到了吃饭,日子到了领工钱,每月有四日假,还可以回家探亲。」 「对对,还有小徒弟帮忙,比以前自己累死累活的,不知轻省多少!」 不知不觉,乌尖喝完了两大碗绿豆汤,砖窑改革的故事也听完了。 墨子期对工匠们口中万分尊敬的「时先生」很感兴趣∶「请问,这位时先生是国中哪位大夫?任什么职位?」 「这……」 工匠们面面相觑,倒不是他们不想说,是居然无一人能说出时先生的身份! 其中一个答∶「黄大人对先生毕恭毕敬,想来时先生的官位,要高过黄大人!」 「对对!」有人说∶「还有时先生的夫君,那位也是一表人才,一看就不是凡人呢。」 乌尖一脸不可思议∶「这个『时先生』,是女的??」 他的模样太惊讶,工匠们皱眉∶「女的怎么了?俺们卫国的婆娘,个个能顶半边天!」 发绿豆汤的厨娘们咯咯直笑∶「从前怎不见恁这样夸俺们?」 「还不是现在俺们出门做工,挣得不比恁老爷们少,才学会说漂亮话了!」 墨子期表情一冷∶「乌尖。」他刚才那话太失礼了。 乌尖立马低头∶「是属下冒犯了,刚才那话……没别的意思!」 厨娘们才不同他计较∶「听说郑女从小就养在屋里,和俺们这些种田做工的粗妇当然不一样。」 乌尖的脸一红,那督工打着哈哈∶「都喝完了就将碗收了吧,快快,干活了干活了!」 「好嘞!干活了!」 随着几声招唿,大家纷纷起身,继续劳作。 墨子期也辞别了这些人,回到马车上。 乌尖焉头巴脑的∶「主人,乌尖给你丢人了。」 「安顿后,自罚五百斤木柴。」墨子期跪坐车中,腰板挺直。 「是……」乌尖跃上车辕,马车慢慢行走起来。 「进城不远,就是卫国馆驿了。」 车夫说道,去馆驿的路线,他刚才已经找人打听好了。 经过城门口的身份检查,墨子期一行人正式踏入了卫国国都。 与新郑(郑国国都)比起来,濮阳略显破旧,两旁店铺很少,百姓也不是很多。 街上到处有挖坑的人,锹、镐挥舞,叮叮噹噹的,恍惚间让人以为,濮阳城还没建好。 城门内停着一支马队,约莫三十几匹马,每匹马上都驮着大包小包,这显然是一支商社。 马队中的一个青年拍了拍同伴的肩∶「孙兄的货物先卸吧,我的等晚上再说,两个月没回家,我想先回府去看看。」 孙子敬踹了他一脚∶「你院里无妻无妾,急着回去干嘛?」 李锦乐「哎呀」一声避开,道一句「你懂什么」,便先走了。 孙氏商社的人正在卸货,此番去齐国不顺利,他们便在边境把货物脱手,顺便带回了跟齐国买的咸土,还有别的一些山货。 第137页 墨子期的马车缓缓从他们旁边经过,乌尖问∶「属下一会去递拜帖吧。」 墨子期将车窗放下,应一声∶「嗯。」 . 太子宫,宽阔的后院里。 造纸和制盐的东西都被搬走了,原本种满花草的地方如今变成了一排排菜畦,靠近西南一角,挖了个很深的大坑。 时月支愣着下巴∶「你到底行不行啊?」 宫女敬业地站着扇风,蔡机脑门上全是汗∶「怎么不行?我记得就是这样配的!」 他抱着一只木桶,用木棍用力搅动。 旁边有同样的两只木桶,里面是灰白色的泥浆,一桶太稠,一桶太稀,都不合格,不能用来抹陶管。 时月的肚子已经四个多月了,虽然不大,但灵活性大不如前。 加上夏日酷暑难耐,她已经很久没出去过了,每天在宫里捣鼓排污。 蔡机是十天前回来的,不负众望带回了白泥,还带回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在发现白泥矿的附近,果然掘出了盐井! 制盐处的人立马开拔到临县,挖盐井去了。 夏天也是练兵的季节,慕容野最近就拉人演练去了,据说要去五天。 蔡机用木棍挑起一些,觉得粘稠度可以了∶「我们再试一遍!」 小黑抱来几截陶管,将它们套在一起——后来时月又进行了二次改良,将管子一头缩小一点,另一头稍稍放大,使它们可以套在一起。 蔡机在连接处抹上白泥,将两根管子一套! 多余的白泥被挤出来,他又将这些抹匀在外层的缝上。 时月直起身,道∶「里面连接的地方也要平整。」 小黑从另一端伸手进去,把内侧的缝用白泥填平。 两根管子被粘合在一起,但效果怎么样要看干透之后。 蔡机说∶「约莫还要两日,就能干透了!」 时月点头,他又问∶「你说的那个化粪池,长什么样啊?」 「化粪」,顾名思义,蔡机能猜到它的用途,但不解是怎么做到的。 时月站起身,兴致勃勃地请他去看∶「走,我带你去看!」 西南角的那个大坑,就是时月为寝宫安排的化粪池,墙的另一头是太子宫正殿,两处各一个厕所,但共用一个化粪池。 池子长约一丈,宽五尺,高七尺。 底层黄土夯实,铺一层小石子,再加土夯实,再铺石子,再加土夯实,最后一遍还是小石子,这回用白泥将它们混合、抹平,等干透后这里就很坚固了。 然后用砖块搭建化粪池,平均分为三格,每格之间有隔开的墙。 蔡机居高临下,看着初具形状的池子。 时月说∶「现在砌砖用的是老方法,还要用白泥把池子从里到外好好抹一遍。」 一个是为了加固,另一个是起防水作用。 蔡机绕着大坑走了一圈,忽然被坑旁边的小屋子吸引了视线∶「这就是你说的……厕所?」 厕所是一个精緻的小木屋,门口引了活水,底下接一个陶盆。 时月将手伸到水下∶「从里面出来后,要洗手。」 陶盆中间留了一个孔,水沿着中空的柱子往下流,最终通向了菜地。 蔡机挑眉,打开小木屋的门—— 里面很简单,上面开着一扇小窗,底下是两块木板,而木板底下是空的,隐约可见是一块倾斜的陶板。 倾斜的方向正是旁边的化粪池。 厕所还未投入使用,小黑将木板掀起来,底下是个浅坑,全是用平整的陶板砌的,它们向外延伸了一小段距离。 时月取出图纸,指着左边示意∶「这里就要接管了,管子接进池子底部。」 疴物从陶板滑入管子,被引入化粪池底。 蔡机皱眉∶「它要是下不去呢?」 「沖水。」时月道∶「而且这个坡度我特意垫高了不少。」 「进入第一池以后,它们会腐熟发酵,这上面要盖板,否则很臭。」时月说道。 蔡机点点头,指着一池和二池之间的洞问∶「那是什么?」 「那个是我留的洞,还需要一根弯头的管子,将第一池满起来后上层的水排去第二池。」 「同样的,第三池也是一样的。」 然后第三池就有一根往外接的管了,那个会一直延伸到总系统里。 时月给他看了景庄的设计图,道∶「我已派人着手挖坑,第一批先挖三百个大的,明年再慢慢把五百个小坑挖出来。」 小坑是百姓用的,一般一户一个或者两户一个,但如何说服百姓,进他们家里挖坑是个大难题。 加上现在人手不够,材料也不够,时月准备让他们今年先试用「公共厕所」,满意了明年挖私人厕所就会顺利多了。 蔡机看得咋舌∶「你这东西好厉害啊。」 时月颇为得意∶「如果建成了,会更厉害的!」 两人在大坑旁边指指点点,身后忽然有人怯生生地唤∶「妹妹,恩、恩公,饺儿蒸得了,快来尝尝吧。」 今天蔡机过来太子宫议事,时月就派人把李诗兰接过来了。 初闻时她不敢来,生怕被嫌麻烦,后来才脸红扑扑地答应了。 银杏跑过来扶着时月的手∶「您慢些走,奴婢扶着您。」 时月说∶「我肚子还没大到那个程度啊。」 第138页 银杏很执着地搀着她,时月回头∶「公子机也一起吃吧,我大姐的手艺可好了。」 蔡机朝廊下看了一眼∶「这怎么好意思?」 李诗兰避开他的眼,害羞地进去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时月反问∶「你来给我做工,管你顿饭怎么了?」 蔡机哈哈大笑∶「那恭敬不如从命。」 桌子放在迴廊下,摆了一碟碟漂亮的小点心,时月就那么一形容,没想到李诗兰真做出来了。 阿菊给时月挟了只小饺子∶「这是二姑娘吩咐的,面和水揉细,擀皮包馅儿。」 她们不会捏褶子,只是简单地包在一起而已,时月将饺子送入口中——是苋菜味的。 红苋菜的汁水把饺子染成了粉红色,蔡机看了一会,问∶「它有名字吗?」 时月一边嚼着,心说一饺子要啥名字?太子宫牌,苋菜馅大饺子? 李诗兰低着头∶「没有,不过……小女看它粉嫩如三月桃花,想着叫『三春醉』也不错。」 「三春醉?」蔡机送了一只入口,苋菜本身没有特别的风味,包成饺子味道平平,胜在颜色好看。 「好听!三春醉很好听。」蔡机笑眯眯吃着∶「李姑娘手艺真好。」 李诗兰耳根通红,不自觉跟着笑起来∶「多谢恩公。」 「别叫我恩公了,那都哪本老黄历的事了。」蔡机道∶「叫我名字吧。」 时月看着两人聊天,冷漠地塞了一只饺子入口。 肯定是她吃饺子的姿势不对。 要不怎么看不出,这跟染了紫药水一样的饺子,哪里像桃花了? 三人的饭局,只有两人聊得很开怀,时月这顿饭吃得好寂寞。 饭局快散的时候,小黑忽然跑过来,递了一封拜帖∶「姑娘,有人求见殿下呢。」 「咦?」时月把饺子塞进嘴里,边嚼边接过来。 「殿下这几天不在啊,谁递的?」 慕容野和李定邦练兵去了,起码还有两天才会回来。 时月接过来一看,羊皮卷的绑绳上有好看的花纹。 「那人有说是谁吗?」她慢慢拆开拜帖。 「他说,他家主人姓墨。」 「墨?」时月嘀咕,还有姓墨的? 同桌的两人也望过来,时月展开以后,顿时「……」了。 祖龙统一文字以前,列国文字各不相同,时月光是学会卫国版篆书,就用了好几个月。 但很显然,来人就不是卫国的! 这上面的文字她看不懂啊! 蔡机接过来看了一眼,低声∶「是他?」 「他是谁?」时月不解。 「墨子期。」蔡机把羊皮卷还给时月。 见时月还是不解,蔡机道∶「此人姓墨,名望,字子期。」 「据说他祖上来自孤竹国。」蔡机指了指上面,意思是孤竹国在北方。 「在燕齐交界的地方,百年前为燕所灭。」 孤竹国是个很小很小的国家,存在时间也很短,时月一时间想不到任何关于它的资料。 「墨氏一族消失了近百年,几十年前突然在郑国出现,尔后有关于他这支的消息,都是来源于郑国。」 「他家在郑国做官?」时月问。 「非也。」蔡机摇头∶「哦……换个说法你或许有所耳闻。」 「他们整个家族都是,墨家弟子。」 「啊????」时月失声。 「墨家??」 墨家与儒、道、法等同为诸子百家之一,思想上主张兼爱非攻、反对铺张浪费,是少数吸收贫苦百姓为弟子的学派。 墨家领袖叫「巨子」,第一任巨子也被称「科圣」,由此可见,墨家是比较主张科学的学派。 当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还有墨家机关术,在一些不知真假的传说里,墨家弟子个个都是大发明家。 「他是墨家的什么人?」 还是说墨家压根就是他家?这不对啊。 蔡机摇头∶「巧合而已。」 「墨子期的曾祖父是墨家巨子的亲传弟子,而他的家族又姓墨,巧合而已!」 时月还没从仿佛见到明星本人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这个墨子期……是来做什么的?」 她看向羊皮卷上,那些不太熟的文字。 蔡机想了想∶「大概是来游说卫太子,接受他们思想主张的吧。」 第47章 047 小黑铁拿着拜帖, 急匆匆跑到太子宫门口, 递帖的人还没走。 他将拜帖还给人家,并道∶「对不住, 我们殿下最近不在宫里, 请过些日子再来吧。」 乌尖意外∶「太子不在,旁人也不在么?」 黑铁一愣, 没明白这个旁人指谁。 不过他还是按照吩咐答∶「要不,你三日后再来吧。」 一架马车停在路边树下, 乌尖被弄得有些恼火, 态度也不大好∶「卫国既然如此怠慢, 那我家主人便先走了!」 黑铁挽留∶「兄台……兄台!你们三日后再来吧!要不将下榻之所告诉属下, 到时候我去接你们也行啊……」 乌尖却是转身离开,没有应他的话。黑铁挠挠头,感觉得罪人家了。 「吁——」 随着「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近,来人在太子宫前勒马,一个漂亮的翻身,下了马。 第139页 「小黑铁!」 李锦乐高声喊他, 心说真巧,小黑是知道他要来, 提前出来接了么? 乌尖已经走回了马车边, 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来人。 车中的墨子期也微微转头。 李锦乐嗓门洪亮, 心情十分愉悦∶「接什么?老远就听见你要接人, 接谁啊?」 黑铁低头行礼, 笑∶「二公子, 你回来了。」 「没接谁,一位先生。」他对李锦乐说了刚才的事。 李锦乐「咦」了一声,朝后望去,那架马车车门紧闭,已经掉头离开了。 「是吗,何方人士,脾气还不小哩。」李锦乐问。 「据说是郑国来的,属下也不清楚。」黑铁将李锦乐引进去。 「二公子此番北上,见识可多了吧?」 李锦乐出去了一个多月,变黑了,也瘦了许多,一点没有了以前锦衣玉食小公子的模样。 「见识什么啊,没进人家地盘,边境便封锁了。」他边走边说,言辞中多了几分意气风发。 「我进城后,先回了趟家,听说兰妹来太子宫了,就特意跑来接她。」 「还有啊,阿娘让我顺便把月儿也接回去,她好久没回去了,家里怪想的。」 林氏确实想女儿了,时月也想自己院子里的棉花了,没有太纠结就打算搭着他们的顺风车,一起回去。 李诗兰很高兴∶「妹妹好久没回去了,阿娘一定很高兴!」 蔡机识相地准备离开∶「既如此,我就先走了,等时先生回来我们再谈白泥的事吧。」 李锦乐招唿他∶「要不,公子机同我们回去,今晚就在府中吃顿便饭!」 蔡机哪好意思跟他们去,婉拒了李锦乐的好意,朝时月道一声他走了。 李诗兰嗫嚅了半天嘴,到底没有勇气把话说出来。 ——她刚才留起了一点饺子,想叫公子机带回去给声雁夫人的。 刚才没能把握住机会,这会儿人家已经转身走了,她更不好意思追上去了。 时月揽着诗兰的肩∶「二哥,咱们回去吧,阿娘还等着呢!」 饺子没送出去,诗兰说∶「我……刚才多做了一些饺儿,一起带回去给阿爹阿娘尝尝吧……」口气中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李锦乐一点都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兴致勃勃地点头∶「好啊好啊,二哥也想尝尝。」 时月的爪子在诗兰肩上挠了挠,揶揄道∶「给阿娘带的啊?」 诗兰惊讶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把脸埋进了胸口∶「当、当然给阿娘带的,妹妹就会取笑我……」 时月咯咯直笑,拍拍她的肩∶「好啦,我们走吧。」 夕阳西下,马车很快到了丞相府门口。 李诗兰先下来,和银杏一起将时月小心地扶下来。 时月「哎哟哎哟」了两声,嘀咕∶「开始不方便了。」 四个月的肚子虽然不大,但比起以前,像横了一个什么东西在身前,不太适应。 从前时月喜欢趴着睡觉,现在也被迫戒了。 林氏一听说她回来,立马迎了出来,看到时月的身影后鼻子一酸∶「月儿!」 时月回头∶「哎,阿娘。」 两个多月没见,林氏上来就将她紧紧的抱住,不停埋怨∶「怎么也不回家?你这个狠心的丫头,不知道阿娘想你,想得整宿整宿睡不着么!」 「在太子宫好不好?怎么瘦成这样了?」林氏摸摸她的脸,更心疼了∶「是不是吐得很厉害?平日都吃不下饭么?」 时月打断了她的关心∶「吃了吃了,我有好好吃饭。」 「有好好用饭怎么还瘦成这样?」 「阿娘,哎呀我没事。」时月无奈,她也没有很瘦,甚至还胖了一点呢。 李锦乐出声拯救她∶「阿娘,我们还是先进去吧!」 林氏点头∶「对对,瞧我这记性,月儿快进来。」 「阿娘备了好多你喜欢吃的菜!」 两个多月没回来,再进这间一家人吃饭的大屋,还怪想念的。 屋子角落摆了几支茉莉,飘着一股淡淡的花香,时月随口问∶「阿爹呢?」 林氏让僕妇端水果上来∶「你爹还得半个时辰到家。」 时月点头,她就是礼貌一问,李丞相回不回来问题都不大。 「来,尝尝这杏。」林氏接过一小盆杏子。 「这是老族长前两天送来的,树上刚摘的,新鲜得很呢。」 杏子圆熘熘,黄澄澄的,表面有层薄薄的绒毛。 李锦乐抓了一只,在陶盆里洗洗就啃∶「好甜!」 杏子性热,吃多了容易上火。自显怀后,时月几乎天天在上火中度过,因而不敢多吃,挑了个最小的。 「唔,真的好甜呀。」 牙齿磕开一点,轻轻一吮就是清甜多汁的杏肉,时月眼前一亮,有点后悔刚才没挑个最大的了。 「好吃就多吃点。」林氏笑眯眯的,招唿心不在焉的诗兰∶「发什么呆呀,拿一个,快。」 诗兰回过神,乖乖地取了一只∶「是……」 林氏也觉察到她不对劲了∶「怎么了,今日去太子宫,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诗兰削瘦的肩一抖,时月抢先说∶「能有什么事啊。」 她转向李诗兰∶「大姐姐,我们不是拿了饺儿回来吗,那东西不能闷着,你拿去厨下叫厨娘蒸一下吧。」 第140页 「哎,我这就去。」李诗兰说着,将杏子放下,听话地去了。 「兰妹怎么了?」李锦乐盘起一条腿,换了只手拿杏子∶「月儿你支走她干嘛?」 时月将最后一口杏肉吞下,问∶「上次阿娘不是为姐姐相看嘛,怎么样?」 说起这事,林氏愁得脑袋都大了。 原本对诗兰挺感兴趣的几家人,上次出事后全用各种理由婉拒了。 林氏也能理解,毕竟当时李诗兰被冤枉杀人,谁也不敢沾上这事。 可随着后来真相水落石出,她这择亲之路,却愈发艰难起来。 首先是原来的闺秀圈都不爱带她玩儿了,几个手帕交也常推脱生病,到后来干脆不联繫了。 林氏想办花宴,递了十几张拜帖出去,居然近一半人推脱身子不舒服。 李锦乐听得生气∶「这帮人怎么这样?」 真相是洗刷了她的冤屈,可毁掉的名声,却回不来了。 「倒也有不嫌弃的,但全是白身,要不就年纪大、身体差……反正各有不好的地方。」 「唉。」林氏重重嘆了口气。 「诗兰这孩子,命苦啊。」 时月安抚地揉揉林氏的手,问∶「阿娘觉得,公子机怎么样?」 林氏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瞧姐姐对公子机,挺……有好感的。」时月挑了个居中的说法。 按她看,李诗兰有点喜欢人家,蔡机也对她挺有好感的,时月准备找时间去问问蔡机。 林氏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月儿说,公子机?」 她原想说蔡机无官无职,又是蔡国的公子,不太合适。 可转念一想,这人救过诗兰的命,上次她和声雁夫人相处过,觉得对方良善,人不错。 加上家里人口简单,蔡机无权无势,也不至于嫁过去后被欺负。 林氏越想越觉得公子机合适,不禁有些激动∶「若是能成,当然好!」 李锦乐默默吃杏,核吐了一小堆,嘀咕∶「我怎么没看出来兰妹喜欢他?」 时月白了他一眼∶「你能看出什么呀?」 「既然阿娘觉得可以,那我回去后找机会问问他。」 林氏点头,又不放心地嘱咐∶「咱们是女方,不可太主动了,要不就轻贱了你姐姐。」 时月「嗯嗯」点头,说∶「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没多久,李丞相回来了。 他诧异地看了时月好一会儿,憋出一句∶「回来就……多住几日。」 然后一家人坐在一块吃了顿饭,席间林氏感慨∶「要是你们大哥也在就好了。」 李丞相鬍子动了动∶「过几日就回来了,他是陪殿下练兵去的,又不是游山玩水,夫人不可妇人之仁。」 林氏闷声不答,她就是看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一时间感慨一句罢了。 偏他又上纲上线! 李锦乐没心没肺地说∶「那该把殿下也请来,毕竟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 「……」全桌人沉默。 时月打了个冷战,她不能想像慕容野亲亲热热地和李家人吃饭的场景,那太残暴了! 饭后,时月抓紧时间回了自己院子, 院子里的棉花已有半人高了,叶片又大又绿,长势还算喜人。 播种在棉花之间的大蒜也长大了,蒜叶是深绿色的,表面一层淡淡的白。 墙根下的菽豆正在开花,花朵是小小的紫色,忙碌的昆虫们正在授粉。 那三棵棉花已经不再开花,出现了枯萎的状态。 时月眼前一亮,借着明亮月色仔细观察它们的长势。 首先是菽豆,长得真的很好,也没有刻意管理过,就连苗都是发豆芽的失败品。 但这几十棵苗子争气,到时候收穫个几斤应该问题不大。 黄豆根部的根瘤菌有固氮的能力,生长过程中无需施肥,不过在开花后期,结荚前可以追一遍肥,让豆荚更加饱满。 黄豆是次要的,时月主要关注那些棉花。 棉花是一年生木本植物,少数地区的品种可以多年生,但很显然那三棵阿三棉不是,它们完成了开花任务,正在慢慢枯萎。 时月问照顾它们的丫头∶「棉花都摘起来了么?」 丫头点头,将笸箩抱来∶「您看。」 里头是这些日子摘下来晒干的棉花,还没摘籽。 时月将它们端在手里,翻看着,示意地上∶「找人掘了吧,种些蔬菜什么的。」 「啊……」银杏有些可惜,三百钱呢,就这么掘啦? 时月失笑∶「不掘它们也活不过来了呀。」 另外的棉花们长得枝繁叶茂,时月把笸箩交给银杏,折了几片叶子下来。 又翻翻芽心,皱眉∶「不好,长蚜虫了。」 棉花是很容易长蚜虫的植物,植株上不仅有蚜虫,还有红蜘蛛。 情况有点严重,不能再泛滥下去了,否则非颗粒无收不可。 她从地上拔了几棵蒜,照上次教孙大的法子捣碎它们,泡水,制成天然的农药。 翌日早,天刚蒙蒙亮。 时月早早起床,准备下地。 棉花的叶子太茂盛了,会影响植株间的通风,时月先摘光了下面的叶子,最茂盛的中间留了六七片主叶。 摘的过程中,她才发现蚜虫比想像的严重很多,不少叶子被啃得蜷缩成一团,打开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蚜虫,令人头皮发麻! 第141页 病掉的叶子需要全部摘掉,保留相对完好的。 摘完叶,还要打顶——就摘掉芽心,棉花已经够高了,是时候让它们纵向发展了。 打顶之后,营养会供给中部,这有利于多开花。 银杏心疼地看着一地的叶子∶「姑娘,你要把它们拔光吗?」 时月摇头∶「你别管了,快去隔壁薅一把竹叶和菊叶,还有啊,把地上的叶子烧掉。」 「奴婢这就去。」银杏听话地去了,不一会儿带回来一把竹叶。 时月将它们捆成一把,拿来沾蒜水给棉花上药,吩咐着∶「去厨下弄点柴火,把那些病叶烧掉。」 上面全是蚜虫,烧掉以绝后患。 火很快烧起来了,时月已经上完了一排棉花,对银杏说∶「再把菊叶扔进去烧。」 随着菊叶入火,烟的味道发生了变化。 棉花的药上完后,蒜水还剩了不少,时月又兑了点清水,浇在每棵棉花根部。 地上有爬来爬去的蚜虫,被蒜水一刺激,爬得更快了。 等这一切忙完,那堆叶子已经烧干净了,空气中残留着菊叶的味道。 火堆还有点余烬,时月将它们铲进清水里,再浇在两畦之间。 菊叶里含有少量菊酯——不是蚊香里那种,蚊香里的杀虫菊酯是从一种杀虫菊里提取出来的,和普通菊叶不一样。 但二者同为菊科,菊叶里的菊酯也有杀虫作用,最早的菊花都是作为药或者农药使用的,后来才被当做观赏花卉。 时月从地里直起腰∶「哎呀,累死我啦。」 这就不是孕妇该干的事儿呜呜。 银杏跑过来扶她∶「快快,奴婢扶您去歇息。」 时月洗干净手,躺在摇椅上,腰总算舒服了一点。 朝霞遍布天空,太阳出来了。 「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今儿要下雨呀。」时月眯着眼睛看朝霞,忽然想起了这句话。 银杏问∶「您说什么呀?」 「农时谚语呀。」时月兴致勃勃地教她∶「没听过吗,还有「天上鱼鳞斑,晒谷不用翻」。」 「意思就是啊,天上的云像鱼鳞一样时,太阳会特别大,晒谷子都不用翻了。」 银杏哇一声∶「好有趣呀,您怎么知道的?」 时月怎么知道的,嗯…… 她果断推脱给别人∶「之前去负夏,偶然间听乡亲们说的。」 银杏深信不疑∶「那他们肯定是很有经验的农人!」 「对对……」时月干笑。 「咩~咩~」 忽然,由远而近,传来了山羊的叫声,没一会儿,林氏身边的僕妇拉着一头奶山羊,进了时月的院子。 「姑娘!」 奶山羊的力气还挺大,僕妇拼命拉住它∶「夫人让奴婢送羊来,给姑娘挤些羊奶喝。」 羊奶! 时月眼前一亮,奶山羊咩咩直叫,特别有劲儿,僕妇被它踹了好几次,也没挤出来多少奶。 「哎呀,哎呀……」时月看着都疼,叫停她∶「等会儿再挤吧,你手上都受伤了。」 僕妇无所谓地说∶「奴婢没事,夫人原本怕您无聊,特意送个羊来给您解解闷,没想到这羊性子忒烈。」 时月让银杏去院子里割点草来∶「它的奶是要留给小羊的,你抢它孩子的奶,当然要跟你拼命。」 奶山羊被栓在柱子上,只留了个屁股对着时月。 「去打些温水来。」她示意僕妇,接过草∶「羊羊,吃草吗?」 羊当然不会回应她,时月伸长了手去勾.引它,想让山羊安静下来。 她这个专业实训,就是上山下乡哪都去,偶尔也会去养殖场,不仅养过羊,还养过猪! 甚至评过暑期养猪小能手,别人的猪一个月长个三四十斤左右,她养的那头,长了五十五斤! 结局嘛,当然是自己养的猪肉,特别香! 「咩~」山羊咩咩叫着,接受了她的讨好,嚼起了鲜嫩多汁的草叶。 僕妇端着温水过来,时月让她安静一些,悄悄靠近山羊。 「用温水给它洗洗,不要挤,先揉。」 僕妇照办了,羊在她靠近的时候,明显变得急躁起来。 时月又塞了一把草∶「别闹别闹,安静吃草。」 僕妇的动作很轻,这回没有得罪山羊,轻轻将它擦洗干净了。 早上起来小羊还没吃过奶,母山羊的奶涨得满满的,时月觉得可以挤了∶「动作要快。」 「哎。」僕妇应了一声,蹲在羊身后,膝盖上放着陶盆,左右手快速挤动起来。 「咩咩~」山羊叫了几声,却没有攻击人的动作。 银杏惊喜道∶「姑娘,您真是神了!」 「它不踢人了!」 山羊不高兴,一是僕妇拽它的动作太粗鲁,二是身上太脏,加上环境不熟悉,它害怕。 羊一紧张,就不配合挤奶,甚至挤不出奶。 让它放松下来,擦干净,舒服了以后自然会配合挤奶的。 不一会儿,陶盆里就挤出了白花花的羊奶。 「挤干净点,留着它不舒服。」时月嘱咐道。 僕妇「哎」了一声,直到挤不出来了,才松手。 新鲜的羊奶有一股膻味,舒服了的山羊咩咩叫唤着,想吃东西了。 「你将它拉回去吧,以后挤奶时间要固定,人也要固定,不熟的人碰它,它会害怕的。」时月把最后一点草塞给羊羊。 第142页 「还有啊,要在安静一点的地方挤,把小羊抱走。」 小羊一旦发现有人和它抢食,会嗷嗷直叫,母羊就会攻击人,所以挤奶的时候要把小羊带走。 僕妇重重地点头,感激地说∶「自从夫人将它买回来,挤奶这事可真是愁坏奴婢了。」 濮阳城的贵族们最近在流行喝羊奶,说对身体好。林氏也跟风买了一头,还有一只小羊羔。 可惜家里人都不懂怎么挤奶,买回来半个多月,也就喝上过两次。 羊奶是个好东西啊,时月觉得她也到了该补充营养的月份了,盘算着拉两头回去养。 不过,羊奶虽好,这个膻味令人难以入口。 僕妇老实说∶「丞相每次都是捏着鼻子灌进去的。」 「夫人也不太喜欢,奈何人家都说,这东西喝了延年益寿。」 延年益寿但是不至于,补充蛋白质确实管用。 时月给她支了个招∶「家里不是很多杏么,捡几个吃剩的核把仁扒出来,煮羊奶时投几个进去。」 「杏核么?」僕妇问。 「是杏仁,把核砸开,里头有仁。」时月解释道∶「也可以放一点茶叶。」 僕妇将羊的绳子解了,准备带它回去∶「奴婢记下了,一会儿将羊奶给您送过来。」 看她拽着羊不方便,时月让银杏跟她一起去∶「银杏啊,你端着,跟她去一趟。」 银杏端起了盛满羊奶的陶盆∶「那奴婢一会儿就回来。」 「嗯。」时月往摇椅上一躺,早上起得太早,这会儿都困了。 二人的脚步渐行渐远。 刚升起来的太阳不知何时被乌云挡住了,如她早上所说,快下雨了。 大雨来前,狂风把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时月闭着眼小憩,心说这雨太及时了,要不这么热的天,她还真不一定睡得着! 雨,似乎在下了,几滴水打在她脸上。 随后听见了一些脚步声。 时月以为是银杏回来了,刚想睁眼,对方俯下身,用手覆住她的眼睛,亲了上来! 「!???」 唇瓣相碰,那人的动作突然变得兇狠,撬开了时月的牙关,长驱直入。 「唔唔唔唔!」 「你……」时月双眼被遮着,从男人炙热的吻里挣脱一丝空隙。 「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第48章 048(一更) 卫国驿馆—— 墨子期坐在窗前, 手中摆弄着刻刀, 一截木头在他手中慢慢被雕刻成型。 随着木花掉落,渐渐显露出人的模样。 乌尖推门进来∶「主人。」 「在无人的时候,不必叫我主人。」墨子期轻声道。 「是。」乌尖换了个称谓∶「墨师兄。」 墨子期换了把刀头更小的刻刀, 凿刻细节∶「说。」 「我打听来了,那日的人, 是卫国丞相李绰的嫡次子。」乌尖说。 「我们在城门口遇见的也是他, 听说他刚跟着孙氏商社回来,那天是去太子宫接妹妹的。」 墨子期的手几不可闻地一顿∶「哦?妹妹。」 「哪个妹妹?」 「咦?」乌尖挠头∶「墨师兄怎么知道,他不止一个妹妹?」 墨子期沉默不语。 「哦哦,这不重要。」乌尖连连摆手∶「两个,大的那个待字闺中, 小的好像已经有亲了。」 「嫁的是卫太子。」 「卫太子?」墨子期一字一顿,手中的动作愈来愈快。 「是,他前些日子出城演兵,应该快回来了。」乌尖还为那日黑铁的怠慢有些不高兴。 他的师兄墨子期,在学派中颇有地位,年纪轻轻就深受郑公赏识,南方的楚王也曾派人来, 想请他去楚国做官。 与这二国的国君比起来, 卫国的态度显得傲慢多了。 「无妨,卫太子尚年轻。」墨子期轻轻摇头, 并不在意那些虚礼。 「更何况, 他不一定会接受我们来的目的。」 虽然没见过面, 但墨子期有种预感,他和这位卫太子大机率是相处不来的。 二人的性格、行事主张,都大不相同。 「那我们还要去见他吗?」乌尖问。 他们来卫国的主要目的就是游说卫公,让卫公重用墨家弟子,将墨家学说发扬光大。 如果明知对方不会採纳,还要去么? 「你忘了来时,老师的箴言?」墨子期淡然道。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乌尖喃喃道。 「我明白了!」 「不过。」墨子期慢慢放下刻刀∶「他们若是不诚,我们便离去吧。」 . 丞相府后院—— 慕容野半蹲在摇椅边笑了几声,声音低沉悦耳。 时月被他的笑得老脸一红:「你笑什么啊,放开我。」 他不仅没有松开她,反而解了时月的髮带,在她眼上扎了个松松的结:「闭嘴。」 随后,一口亲在她漂亮的脖颈上,有种小别胜新欢的冲动。 时月眼睛看不见,身上变得异常敏感,被他亲在痒处,忍不住发出几声呜咽:「雨……下雨了。」 大风卷着雨滴,吹散了闷热的空气。 时月想将髮带扯下来,却反被他将两手压在头顶:「别动。」 时月挣扎着:「你干嘛啊?放开我。」 第143页 深色的髮带很快被挣脱,她睁开眼:「你……你脸怎么了?」 慕容野身上的盔甲还来得及没脱下,左脸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校场演武,不小心划伤了。」他随口解释道,一手穿过时月的膝弯,打横将人抱起来,踹开了她的闺房。 大雨在他们走后如期而至,打在屋顶上「噼里啪啦」作响。 她这闺中摆设简单,但林氏日日叫人打扫,还算干净。 慕容野扫视了一圈,评价道:「不大衬你的身份。」 时月坐在床上,脱了鞋袜:「阿爹清廉,崇尚简身。」 虽然贵为丞相,但李丞相对物质看得很淡,这华丽的府邸空有其表,慕容野若去别屋就会知道——都一样,旧旧的,空空的。 虽然条件一般,但时月自娱自乐制了只迎枕,闲暇时喜欢躺在上面,翻翻书籍、吃点东西,闲适得很。 被他打断的困意未消,时月打了个哈欠:「你怎么不回去啊?」 回?刚一入城就来寻她,这人张嘴就让他走,慕容野大步走过去,倾身贴近她。 时月被他吓得一激灵:「怎、怎么?」 慕容野凑上去,被时月躲开了:「你干嘛??」 刚才亲了两口还不够么! 慕容野感受到了时月的抗拒,看了她一会儿,才坐直身子:「什么时候跟孤回去?」 时月松了一口气:「过几天吧,你先回……」 他转头,不满之色顿现。 时月一双脚扭啊扭:「院中的棉花闹虫,我将它们治好就回。」 这个理由好啊,冠冕堂皇。 她好容易出来一趟,想多玩几天再回去,然而慕容野不同意。 「明日,傍晚孤派人来接你回去。」 时月垮了脸∶「我才出来多久啊!」 慕容野将她两条小细腿推到后面去,俯身抚上了时月的肚子。 她的腰原本就细,有孩子后也只是朝前面凸起了一些,慕容野的手贴在她腰侧,似乎很喜欢那里。 「干嘛?」时月拍掉他的手∶「这么不好商量,不许乱摸!」 他执着地想贴上来∶「寝宫比不上你这里?」 太子宫的寝宫当然比她这小屋子华丽、舒适,但是天天住在一个地方,面对同一个人也会烦吶。 而且,随着她的肚子越来越大,慕容野好像找到了新乐趣,没事就喜欢摸摸它。 「我真的有事嘛,你以为跟你开玩笑呀?」时月躲闪不得,干脆躺平任摸。 「五天吧,我在丞相府住五天。」 「姑娘,羊奶热好了……」银杏轻轻推门进来,看到自家姑娘床边坐着个男人,差点没尖叫出声。 还好她看清了来人∶「殿、殿下?」 「奴婢拜见殿下!」 时月瞪了眼慕容野,对银杏说∶「东西放下,你先下去吧。」 「诺。」银杏不敢乱看,放下托盘后立马出去了。 慕容野问了句∶「什么东西。」 俯身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似乎想听个响儿。 时月没好气地说∶「大白天能听见什么呀。」 最近她偶尔能感受到一点胎动,但是太细微了,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稍微明显一点。 「刚热了羊奶,你要喝一点么?」 白花花的羊奶冒着热气儿,时月仔细闻了闻,还是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膻味。 小口尝了尝,一张脸皱得跟包子一样∶「嗯……还是膻。」 煮过茶叶和杏仁后,膻味大为减弱,但对于时月这样喝不惯的人来说,那一点点味道依然致命。 慕容野抿了一口∶「还好。」 时月干脆端起碗往他嘴里灌∶「那你都喝了吧,新鲜的,一个时辰前刚挤的呢!」 她灌得毫无章法,慕容野只能从她手里夺下碗,免得呛着自己。 「李时月!」 时月掩着嘴咯咯直笑∶「干嘛呀,人家对你好嘛~」 去她的好,慕容野一嘴奶味,不高兴地捉起她的袖子,擦了擦嘴。 时月∶「……」这人太狗了! 「对了,昨天有人递拜帖,说要见你。」时月决定对他说一下墨子期的事。 「公子机说那人叫墨子期,是墨家弟子。」 时月原想见他,但考虑到人家是来谈政治的,这事儿她不懂啊,干脆等慕容野回来再说。 墨子期? 慕容野想起了对应的人∶「郑国墨望?」 时月歪着脑袋看他∶「你认识吗?」 「听过,不熟。」慕容野摇头。 「楚王曾以百里封地请此人去当官,但他拒绝了。」 「为什么啊?」时月不懂∶「郑国给的待遇更好么?」 「不是。」慕容野摇头∶「楚国四处征战,与墨家「非攻」的理念不合。」 「……好任性啊。」时月咋舌。 「那他来卫国,是因为卫国不打仗么?」 卫国不是不打仗,而是一旦开战就是挨打的一方,墨家弟子大多以劝善止战、锄强扶弱为己任,也难怪墨子期会来了。 「既如此,断没有怠慢之理。」慕容野使了赤金去请∶「请他明日上殿罢。」 . 时月好说歹说,连撒娇带威逼的,终于说服了慕容野让她留在李家住几天。 他很忙,雨停后就进宫去了。 第144页 而时月准备第二天去孙子敬店里,看看他有没有带回新鲜玩意儿。 林氏不放心她出去,想让她带几个护院,时月嫌太兴师动众了,换了身低调的男装。 「您看这样不就行了?」 林氏看着她肚子∶「不行,阿娘还是再给你带两个人吧。」 男子的服饰宽大,穿上后把显怀的肚子遮住了,远远看去就是个翩翩少年郎。 时月哪会听林氏啰嗦,带上银杏出门去了。 「姑娘……」 「嗯——?」时月拖长音,扇子轻敲了一下银杏∶「叫我什么?」 「先、先生……」银杏捂着脑袋∶「我们走过去么?要不奴婢回去赶牛车?」 时月拒绝∶「当然用走的,我想顺便去看看街上的坑挖得怎么样了。」 先从王宫开始,外城和内城同步在挖坑,李家附近就掘了一个,因为下雨,现在里面有些积水。 时月探头看了一眼,积水并不是很深,坑底铺了石子,想来很快就能排干这些水。 说起石子,全是上次那些废砖敲碎所得。 因为实在太多了,所以工人们在挖坑之余,把濮阳城几条主干道的路也顺便修了一下。 先夯实黄土,再用石子垫高路基,如此一来,下雨天就不会到处是泥泞。 时月对这条路十分满意。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巷子,身后忽然有人出声∶「请问……」 对方的声音有些小心,但声线很好听。 时月一回头,眼睛顿时亮了! 这人……长得也太好看了! 墨子期朝她拱手,不太好意思地笑笑∶「在下似乎迷失了方向。」 「请问,馆驿怎么走?」 「馆驿?」时月回过神,将对方上下打量了一通。 很高、年轻、长得好看。 可濮阳城里似乎没有这号人物,时月小脑瓜转了转∶「这位兄台不是卫国人吧?」 墨子期点头∶「祖上北莽。」 听他这么说,时月就猜得**不离十了,她请对方同行∶「刚好我们也要去外城,一同走吧。」 墨子期有些意外,跟上她的步子。 随着他的动作,手腕上一串铃铛清凌凌地响,十分悦耳。 时月多看了两眼,墨子期解释∶「这是一位挚友送的,她离去后我一直带在身边。」 「啊,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兄台不必在意。」时月摇摇头,她只是觉得那铃铛的形状有些特殊。 「说来,你我还未互通姓名。」 时月主动说∶「我姓时,家中排行第二,兄台可以叫我时二。」 墨子期含笑,与她一样起了个诨名∶「我姓墨,师门排行第九,时先生可以叫我墨九。」 果然是墨子期! 时月先是一愣,随后失笑∶「墨先生……」 「我听说太子殿下有意请先生入宫,先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按说这个时辰,他应该被赤金接进宫见悼公和慕容野啊,怎么会跑到丞相府外「迷路」? 既然被识破了,墨子期也没有嘴硬的打算,他说∶「我对卫太子的兴趣,远不及对你的兴趣。」 时月挑眉,嗯哼? 「自入卫境起,先生之名如雷贯耳,入城前又看到了城门口的「招聘会」,细打听之下,发现先生做了很多事。」 「我心头有许多不解,思来想去了几日还是想当面和先生谈谈。」 时月有点理解了,原来是她的才华吸引了人家的注意。 时月心情还挺不错的,说∶「既然这样,墨先生跟我来吧。」 她之前风风火火搞了职业学校,同时也开办学堂搞基础教育,主要招收五岁以上的孩子,男女都有。 职业学校的学生以学习技能为主,短期内就能投身建设大军。 而学堂里这些孩子,则是时月为卫国未来二十年准备的人才储备。 学堂设在外城,原本是孙氏商社的一处仓库,一共五间屋子和一处院子,被时月赁下来改成了学校。 目前的学生还不到二十个,全部出身平民,因为卫国的贵族子弟可以读国学,时月这里也不是为他们准备的。 「这是……」墨子期听到了孩童们的读书声∶「学堂?」 孩子们稚嫩的声音读着∶「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墨子期听了一会∶「他们在读什么?」 「啊,《三字经》。」时月道∶「是专门用来为小孩开蒙的。」 原本时月想用现代的方法,直接从汉字、组词教起,但后来发现这些孩子基础太差,有些连说话都磕磕巴巴的。 他们的父母出身微贱,平日种地、做工养活自己已是不易,根本没有教育下一代的想法,给口吃的,不丢不病已经是全部了, 所以,她特意默了《三字经》和《千字文》,让先生教他们读,把语感先培养起来。 墨子期站在窗外看了一会,问∶「我不太懂,时先生是尊儒,还是尊道?」 《三字经》开篇,教仁义,听起来全是儒家那套东西。 而《千字文》开篇教天地,教宇宙洪荒,则有点道学的意味。 时月就知道他会这么问。 这个时代的读书人,一般是某个思想的拥戴者,他们穷其一生都在研究自己的思想学说,想传承下去,发扬光大,流芳千古。 第145页 而时月接受的教育经过了几千年的沉淀,是所有思想的融合,有法制、有道德仁爱,当然还有科学。 它们早就我中有你,你中有我,牢牢分不开了。 「我尊什么重要么?」时月反问。 墨子期一愣。 「墨先生的学说,是为了什么呢?为国,为民,还是为能够被赏识,体现价值?」 墨子期不语,时月笑了笑∶「我没有先生们那么宏大的梦想,」 「我建砖窑,是因为它能烧出坚固的城墙砖,抵御外敌,保护百姓。」 卫国曾被几个国家联军攻入都城,城墙已经破败不堪。 「砖窑还能烧陶管,挖坑也是,都是为了建一个排污系统,让大家能在一个干净的地方生活,少生病,不生病。」 「收编流民,是因为流民无家可归,容易滋生犯罪。而卫国人口太少,刚好充盈起来。」 「设招聘会,为了让流民能养家餬口,同时解决朝中无人可用的局面。」 等等,还有很多。 时月列举了许多种,又指指里面读书的孩子们。 「蒙昧遮住了他们的眼,而读书能让人明理。」 「我始终觉得一个国家想要真正强大起来,不是靠统御一群愚民能实现的。」 「百姓的样子就是国家的样子啊。」 墨子期喃喃重复∶「百姓的样子,是国家的样子?」 时月笑笑∶「我没有墨先生那样伟大,我只想要百姓们吃饱穿暖,识字明理。」 有些君主喜欢统治愚民,因为愚民不会撼动他们的地位。 可是拥有一帮愚民的君主,他自己能高明到哪里去,国家能强大到哪里去? 这种论点墨子期还是头一次听说,他若有所思。 屋外,一个婆子从厨房走出来,拉动屋檐下的铃铛,中气十足地喊∶「歇——」 在这点上时月完全按照了学校的模式,半个时辰一节课,早上上三节,下午两节,中间都有一刻钟歇息时间。 读书声戛然而止,随即先生道一句「歇息。」 孩子们像欢快的小鸟一样冲出屋子,叽叽喳喳地玩起了追逐游戏,女孩子们矜持一点,三三两两寻个角落,玩丢土块,或者摆弄院里的蔬菜。 不一会儿,厨娘提着一只大桶∶「来来来,都过来洗手,洗完手领鸡蛋!」 她一喊,孩子们纷纷围上来∶「好——」 他们在水桶里洗干净手,排着队一人领了一只鸡蛋。 「轻轻地磕开哦,然后剥蛋壳,一人一个,不许抢别人的!」厨娘拿了一只鸡蛋,给他们示范怎么剥鸡蛋。 孩子们有样学样,轻轻在桌上、墙上磕开。 鸡蛋在这个时候还比较珍贵,得家里有鸡的人家才能享用,学堂每天上午会给每个孩子发一只鸡蛋,补充营养。 墨子期看得惊奇∶「读书就是读书,怎能边吃饭边读?」 鸡蛋没分完,厨娘取了几只过来,递给时月∶「先生来了!您也尝尝,今早俺们村母鸡新下的,可新鲜了!」 墨子期也被塞了两个,他手上接着温热的鸡蛋,还回去也不是,收下也不是。 时月笑∶「墨先生尝尝吧,新鲜鸡蛋的味道很不错的。」 她将鸡蛋一磕,回答了墨子期刚才的问题说∶「因为孩子们太小,坐那儿半个时辰已是极限,再久坐下去也读不进去,不如让他们歇息一会再继续读,效果会更好。」 墨子期半信半疑,他从小就是从几个时辰的读书炼狱里熬出来的,身边师兄弟无不是如此,刻苦用功才能有所成就。 这样玩一会读一会,能读得进去? 时月咬了一口鸡蛋∶「不然你考他们呀。」 墨子期还真喊了几个孩子过来背书,孩子们一开始拘不住,还是学堂的先生出马,一个个才乖乖背起来。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 一共抽了六个孩子,三男三女。 除了一个年纪太小背不全,全部背得很通顺,年纪最大的那个女孩甚至会解释其中几句。 「苟不教性乃迁,意思是如果不好好教,性子会变坏。」小女孩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望着两人。 小女孩看着只有五六岁,很瘦很瘦,身上脏脏的,但脸和手还算干净。 时月十分惊喜∶「对,你说的很对!这是夫子教的么?」 小女孩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先生在课间说过,是我听到了,所以……」 教三字经的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先生,他激动地说∶「时先生,此子可教啊,老夫那日偶然一说,她居然就记住了!」 时月摸摸小女孩的头髮∶「你书背得真好!」 小女孩很害羞,小声地说∶「我以后,想和时先生一样……」 她觉得时先生什么都会,一定是因为读了很多书的缘故! 时月一愣,失笑道∶「那你要好好读书,总有一天可以的!」 小女孩用力点头,像受了莫大的鼓励。 孩子们离开后,墨子期朝时月投去了情绪复杂的目光,像钦佩,又像惊讶。 「时先生……果然与众不同。」 时月把碎蛋壳埋进土里做肥料,笑∶「我带墨先生来这里看,可不是为了得到您的夸奖。」 第146页 「墨先生觉得卫国如何,值得先生效力么?」 二人一蹲一站,对视着。 墨子期并没有给出答案∶「时先生之心胸,令在下敬佩,但是否相卫,还得看国君怎么样。」 害……时月心说那她费这么大劲,以为墨子期参观完会增加一点好感呢。 「既然如此,我派人送墨……呃。」时月站起来,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糟糕!低血糖还是贫血啊啊? 随即天旋地转—— 慌乱中,时月本能地朝旁边抓去,想稳住身形,千万不要摔下去啊! 随着一阵清凌凌的脆响。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到来——墨子期及时扶住了时月的身子。 「时先生,你怎么了?」他低头问。 时月借着他的搀扶缓了好一会儿,虚弱地说∶「多谢,多谢……」 等等,不对! 时月一愣,下意识低头看去∶「!!」 他的手,不小心按在了时月四个月的肚子上。 而时月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手腕上的铃铛打掉了。 两人四目相对,墨子期缓缓收回手,表情万分僵硬∶「你……」 「有身孕了?」 第49章 049(二更) 「你……」 「有身孕了?」 墨子期的表情太震惊, 像见了鬼一样。 时月轻咳一声,双手交叠在身前:「并非刻意隐瞒, 而是我只身在外行走, 易装方便一些。」 墨子期下意识看向她的腰:「孩子……是谁的?」 「嗯?」时月不解,随即墨子期似乎意识到那话不该问:「抱歉, 在下……」 「在下太失礼了。」他的脸色微白, 像受到了什么惨烈的打击。 时月也没有揪着不放的意思, 笑笑:「我派人送墨先生回驿馆吧。」 墨子期一抬手:「多谢。」不知是受到的打击太大还是什么, 匆匆拜别时月后, 上了学堂的牛车。 银杏心有余悸地迎上来:「姑娘, 你刚才真是吓坏我了,咱们快回去吧。」 时月若有所思地望着, 忽然看到地上有串铃铛。 这是墨子期的, 刚才被她不小心打落,他离开得匆忙, 忘记捡了。 「哇,好漂亮呀。」银杏将它捡起来,递给时月看。 时月一看果然是的,那铃铛青铜的质地, 约莫有五六颗,上面镂空处最小只有几个毫米, 对现在的工艺水平来说, 堪称技艺精湛。 「走吧, 让小黑拿去还给人家。」时月将它收起来, 准备回城了。 . 墨子期回到驿馆,谢别送他来的车夫。 乌尖迎了出来:「主人。」 他脸色发白,沉闷应了一声:「嗯。」 「今早太子宫的人来了两次,我以你不在为由,全推了。」乌尖道。 今早太子宫派来另外一个人,不是那天宫门口的小年轻。 这个年纪大一些,看起来身份更高。 他自称太子近卫,来请墨子期进宫。 墨子期抬眼:「嗯?」有些迷茫。 「师兄忘了?」乌尖提醒道:「今早出门前,你还说太子宫的人会来,让我吊一下他们的胃口。」 墨子期眼睫微颤,他确实忘了这回事。 「他们还会再来么?」他对进宫兴致不算很高。 「会的,那人说下午还来。」乌尖关心地问:「师兄的脸色看起来这么差,不如下午也推了吧?」 乌尖对卫国人不太有好感,若不是老师吩咐,他们是绝不会入卫的。 墨子期摇头:「不,下午进宫。」 「我们也该去会会卫太子了。」 . 赤金下午又来了,小黑铁跟在他身后:「这姓墨的也太不识好歹了,让师傅跑了三次。」 赤金狠狠敲了他一下:「还不是你!」 「殿下想见这人,你小子对读书人尊重一点。」赤金训斥道,小黑像可怜兮兮的小狗,低下了头:「是……」 这回很顺利,墨子期就在屋里等他,听说了赤金来意后,他站起身:「头前引路。」 卫国不大,宫殿也建得中规中矩,赤金一路将他引入大殿,里头空空如也。 墨子期转向赤金——他以为会看到满朝文武,甚至准备好了说服他们的腹稿,结果什么都没有? 赤金答:「先生稍候,属下去请殿下过来。」 以往墨子期入各国,无不是先见到国君或满朝文武,这卫太子——也不知是对他的怠慢,还是另有他意。 「殿下政务繁忙,不一定会早过来,您可以先看看书。」赤金指着旁边的书架。 虽然表面不显,墨子期心中还是起了淡淡的不满。 架子上挂着小竹牌,将竹简分门别类,墨子期拿起一卷,上面赫然刻着几个大字——《新卫律》。 是卫国的新法! 卫国变法,雷厉风行,关中诸国风闻后无不感到震动。 但震动也只是震动而已,在他们眼中,卫国不可能站起来。 遥想当年,它曾被几国联合攻入都城,打光了所有守城军队,最后逼得养尊处优的众大夫执剑守城门。 大战过后,两任卫君被杀,乱世之中,仅剩的十几个家族扶持了灵公一个庶子登基,也就是现在的悼公。 可以说卫国能活下来,靠的就是这些旧贵族。 第147页 而卫太子的变法,却最先朝这些人开刀,颇有点忘恩负义的意思。 墨子期解了绑绳,想看看《新法》到底怎么个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他也恍若未闻。 赤金刚想开口,慕容野抬手止住了他:「取纸笔来。」 「是。」赤金退下。 墨子期不知不觉,看完了半部新法,内心大受震动。 一抬头,他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人。 二人四目相对。 慕容野看向他手中的《新卫法》:「孤常听太傅说,世之显学,儒墨也。」(注) 「不知先生对我卫国新法,有什么见地?」 大殿外,时月抱着最新上来的一叠纸,蔡机跟在她身后:「咱俩偷听不好吧?」 时月把纸交给赤金,赤金问她要不要进去? 时月摇头:「让他们谈吧,我和公子机找个角落听就好了。」 「大殿旁边有处茶间,您可以去那里,属下叫人给您上茶。」赤金指了条路,带着纸笔进去了。 时月知道那是哪里,带着蔡机过去。 蔡机听到了慕容野问的话,说:「墨子期肯定觉得不好。」 卫国新法,颇有以法治国的雏形,而墨家学说主张兼爱,对里头连坐、刑罚篇估计会意见很大。 他猜得没错,墨子期对其中法制篇提出了意见,概括来说认为刑罚过重。 宫人端来热茶,慕容野大笑了几声,不置可否。 随后请他坐下,问:「先生,治过国吗?」 墨子期抬眼:「卫太子在说笑,鄙人并非公族。」 慕容野抬手:「孤绝没有看不起先生的意思。」 「先生辅佐郑公有几年了,认为郑卫之差,在哪里?」 时月和公子机也得到了一份茶,时月再一次拒绝了他往自己茶杯里放姜片的提议。 公子机是这样形容郑国的:「墙头草。」 时月认为他说得对,郑国短视,曾因为得罪流亡的少年晋公,被打击报復了几十年,后来一直夹在晋楚争霸之间,左右摇摆。 然后他们搞了一个政策,叫做「谁强我跟谁」,这种墙头草自然两面都不讨好,于是就在晋楚的一次次薅羊毛里,国力迅速消退,成就了现在破鼓万人锤的尴尬局面。 「郑公……非能君。」墨子期老实答。 郑国不像卫鲁,天生有出身周王室的自豪感,认为自己要有节操,要有骨头。 它由小小采邑发家,在强国的一次次侵略中,学会了对强权认怂。 从国君到国民,像绵羊。 而卫国不一样,卫人有一种迷之执着和傲骨,加上曾经差一点灭国,性子里有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血性。 慕容野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非能君,也非明君。」 「敢问先生,若是南方的楚国再发兵攻郑,先生会如何解?」 墨子期下意识答:「自然是亲身赴楚,说服楚王。」 「事实上,楚国不仅灭不了郑国,还会元气大伤,若因此被东南越国偷袭,则得不偿失。」 「楚王不会发兵攻打郑国的。」墨子期肯定。 更何况,即使楚国发兵,郑国在墨家的守城之术下,也会安然无恙。 慕容野同意他的说法,然后抛出扎心一问:「然后呢,事过以后郑国该如何?」 「从君到民醉生梦死,靠墨家之功,靠东南越国制衡?」 「楚国尚且有越国拉他后腿,若北方强晋攻郑,又当如何?」 墨子期随即给出对策:「晋国攻郑,当然也有解法……」 「先生。」慕容野打断他。 「你没听懂,孤真正想表达的东西。」 蔡机评价:「靠别人是靠不住的,要自己站起来。」 时月点头。 同为夹缝间求生存的小国,郑卫选了不一样的路。 「墨先生认为卫国新法严苛,是苛民。」 慕容野展开《新卫律·法制》:「可治国并非空口之谈,不是给百姓画饼。」 墨子期皱眉:「可法不爱民,无以立足。」 「我方才翻了律法,小盗、小抢即杀,负夏大刑,太子更是一怒之下斩杀了百余条性命!」 「来之前,子期听说齐国攻莒,也是卫国之功。」 「恕子期直言,卫太子此举与恶鬼无有不同。」 蔡机沉默了,时月问他:「你没意见啊?」 蔡机转头:「我能有什么意见,墨家学说一贯如此,反对战争。」 「听说他们已经派人去莒国,为抵御齐国做准备了。」 如果说卫人有迷之执着,那墨家也有,他们的执着是匡扶正义,锄强扶弱。 比如巨子墨翟在时,曾徒步十天十夜到楚国,劝楚王放弃攻打宋国,被传为一段传奇。 在大国吞併小国的战争中,墨家经常扮演救世主的角色。 他们的理想是让这世界上不再有战争,人人互相有爱。(兼爱非攻) 慕容野被骂了一通恶鬼,非但不生气,反而笑了笑:「我与先生主张不同。」 「恶,是为了我的子民恶。」 「若是不引祸,死的就是卫国的子民。」 墨子期不同意:「恶就是恶,这天下断无为善行恶的道理!太子这是在为自己开脱。」 「无开脱之意。」慕容野慢慢将新法捲起来:「公室为子民所养,教化民众、保护百姓是卫国公室的责任。」 第148页 「即使身将一死,化作一抔黄土,孤也毫无怨言!」 卫国不会一直这样,它想站起来,与周边国家的战争必不可少! 或许会血流成河,或许会尸骨成山,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你不杀人,就会被杀。 「说得好听,因为卫国现在无有能力,一旦崛起,屠龙者将变身恶龙,恃强凌弱。」 墨子期对卫国有些失望:「那些好战的国家个个如此,吾从未想过,卫国也是这般。」 慕容野瞭然:「想来先生是楚墨一派的,难怪。」 时月不懂:「什么是楚墨?」 蔡机告诉她:「巨子墨翟去世后,墨家内分成了三派,往秦去的相里氏,主张以战止战。」 「往齐去的相夫氏主墨辩,而往楚去的邓陵子主侠墨。」 楚墨是最接近巨子本人思想的,他们游走于大小国之间,帮助小国抵挡住了大国一次又一次的侵略,这次出发去帮助莒国的墨者,正是这一支。 时月瞭然——也难怪墨子期常驻郑国了,这破鼓可不经常被锤嘛。 墨子期拱手作揖,表示要离开。 国君不遵行他的主张,没必要多留。 慕容野装完大尾巴狼,又开始怀柔了,道:「先生既然来了,不妨多住几日。」 「过段日子,内子的……咳,排污系统就要建好了,届时想请先生一同看看。」 时月拿手捅蔡机:「我们什么时候快弄好了?」 连白泥都还在试密闭性,他可真会骗人! 蔡机说:「我看太子野是真心想留墨子期,你我只是藉口。」 时月同意:「墨家机关术闻名天下,若是有机会看看就好了。」 时月猜慕容野刚演武回来,定是看到了卫军的不足。 恰在此时,墨子期自己送上门来了! 墨家最为人称赞的是军事上的实力,发明有籍车、连弩车、转射机等重型武器,配合墨守之术,仅几百墨者就能抵住几万大军,简直是战国第一雇.佣.军! 慕容野肯定想狠狠薅墨子期一顿。 第50章 050(一更)[改口口词] 半个月后, 北边强齐攻打莒国。 齐国兵强马壮,粮草充足, 而莒国只是个沿海小国,压根没有抵抗之力, 齐军在十日内连夺两城, 势如破竹。 然后在进攻第三座城池的时候,踢到了铁板。 以楚墨为主的五十多名墨者, 持着墨家最有先进的藉车和连射机守城门。 这个时代的战争比较简单粗暴,就是拉人打, 一辆战车配备一百人左右,打仗的时候战车驶过, 士兵就互相殴打。 战败的一方退守城门,另一方就要攻城,以夺取城池为最终胜利。 就在夺城这一步,齐军吃了大亏。 当夜, 他们安排两百人小队,悄悄抛绳勾想爬过城墙破敌, 没想到守城的墨者早有准备, 连射机近距离万箭齐发! 直接射穿了一半人的身子! 最流氓的是,他家的箭尾巴上还有绳子, 射死人以后用轱辘慢悠悠往回收,一点战损都没有! 时月听得目瞪口呆∶「那藉车是什么?」 藉车类似投石器, 但投的是木炭, 可以想像攻城的大军乌泱泱的, 几台藉车一摆,木炭像烟花一样投出去,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时月倒吸一口凉气∶「如果藉车投的是火.药,岂不是无敌??」 冷兵器时代,拿热.兵.器殴打小朋友,就无敌啊! 慕容野「嗯?」了一声∶「什么是火.药?」 火.药…… 时月把腿搭在他膝上∶「就是一种会爆炸的东西,一点点就能炸死几百个人。」 她的肚子有五个多月了,比以前大了一圈,各种怀孕的不舒服随之而来,比如水肿。 时月拿脚踩他大腿∶「难受,你给我揉揉。」 慕容野一手执笔,另一手隔着裙子给她揉∶「太僵。」 「昨晚睡觉抽筋儿,可不得僵吗。」时月想着想着,踹了他一脚。 「你睡得跟猪一样!」 他被踹得一歪,正在写的字也撇了。 「……」慕容野转头,左手用力∶「放肆。」 时月被他捏得嗷嗷叫,膝盖撞了下他∶「疼疼疼!……我难受嘛!」 手劲渐收,僵硬的小腿肌肉被他揉开了,时月舒服地直哼哼∶「继续啊。」 「继续什么?」慕容野把那张纸扯了,重新书写。 造纸坊全面生产了起来,经过技术改进,原材料从单一的麻,又发展了竹子造纸。 竹子比麻更廉价易得,在高温潮湿的天气下,它们一天能长几米! 而且改进了搡捣工具,又添加树胶、白色染料,使造出来的纸更轻薄、更白、更滑。 现在,卫国上下已经逐渐改用纸张书写,代替了传统的羊皮和竹简。 「继续说呀,齐军攻莒。」 慕容野停笔想了想∶「前几日得到的消息,鲁国派兵支援,齐军久攻不下,定是要谈判的。」 「就是不知,三方会达成什么协议了。」 . 莒国。 莒在海边,北方是强大的齐国,西边是宗主国鲁国,南边有一块无人区,然后衔接越国的领土。 相当于被三个国家堵在大海边,国内没什么耕地,主要靠卖盐支撑国家经济。 第149页 朝堂上,年轻的莒君正在见鲁国使者。 「此番,多谢鲁公出兵襄助,又为我们请来墨家弟子,否则莒国危矣!」 齐军久攻不下,已经在城外驻扎了半个月,一副要熬死莒国的样子。 莒君说∶「可是墨家弟子只能守城,却无法退敌,齐军粮草充足,后续还能源源不断地补给。」 「若是围上几年,寡人可没有粮草陪他几年呀!」 鲁国来的是季氏,他道∶「莒君不必烦恼,在下正是来救莒国的。」 「莒君可知道,齐国为何突然攻打莒国?」 莒君也一头雾水∶「听说,是寡人的盐生意,妨碍到了他们。」 海边的国家有四个,燕、齐、莒、越。 燕、越自给自足,不太与中原诸侯做生意,缺盐的国家主要从齐、莒购买。 「齐国想垄断盐生意,让各国都和他们买,不跟寡人买!」莒君猜。 「但莒国以盐兴国,纯度高,各国都喜欢从莒购入,他们无法以质量胜过寡人,便想出这种阴招!」 季氏一愣,笑了笑∶「莒君说得对!」 各国不想和齐国做生意,主要怕盐的命脉被齐国捏住。 莒国实力就这么回事,从他这买放心多了。 年轻的莒君得意地笑了笑,又愁眉苦脸起来∶「但现在怎么办?寡人无法退敌啊。」 季氏语出惊人∶「莒国这一难,其实是替卫国受了!」 「卫太子花重金邀买谋士去说服田成子,是田成子下令攻打莒国的!」 「所以莒国这一难,其实是卫国搞的鬼!」 莒君目瞪口呆∶「他、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于是,季氏对他说了鲁卫之矛盾。 「卫国是怕鲁国因为公子嘉的事,对他们打击报復。」 「于是就拿你们,来牵制鲁公。」 从谋略上看,卫国此计甚妙。 可是被祸害的莒国,莫名其妙天降大锅! 莒君咬牙切齿∶「小人!」 季氏满意他的反应,道∶「此次发兵,乃田成子力排众议促成,田氏功高震主,齐王早有不满。」 「你若想解围,赶紧带上珠宝,派人与我同去齐国,面见齐王!」 莒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好好好!寡人立马选五十名美女,五十箱珠宝,给季大人带去齐国!」 「希望能解莒国的围啊!」 . 面见完莒君,季氏使者出宫。 宫门外,早已停了马车,车中有一个女子,她以黑纱覆面。 季氏上前∶「卓不负夫人託付,已说服了莒君,他将送上珍宝美人,与我们一同去齐国。」 被称作夫人的女子动了动∶「好。」 季卓不论听多少次,都会被她嘶哑的嗓音吓得汗毛倒竖。 「那,我们之后怎么办?」 「鲁国大义,救附庸于水火,墨家弟子高尚,反对战争,锄强扶弱。」那夫人轻声说。 「田成子收受贿赂,恃强凌弱,田氏功高震主,狼子野心。」 「至于卫国……」 「卑鄙小人,挑唆战争,间接使莒国百姓流离失所!」 说到激烈处,那夫人剧烈地咳嗽起来,嗓子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 季卓又害怕,又不得不上前∶「夫人,你还好吗?」 她止住了咳嗽,嘶哑的声音略显虚弱∶「流言,足以毁灭一个国家。」 「卫国就是遍体鳞伤的一条狗!打死它,不要让它活命。」 「就让正义的墨家弟子,去做吧。」 莒国守城战,墨家弟子再一次展现了惊人的作战能力,仅用五十人就抵挡住了齐军三万多人的进攻! 他们不要金银珠宝,不要高官厚禄,那就给名声! 帽子戴得高,他们就会在赞美声中,认为自己在做正义的事。 季卓明白了,准备回去就着手操控舆论。 「我派人送夫人回去吧,齐国之行下官一个人就可以了,」 「昨日宫中传来消息,说君上半夜又在念您了。」 「是吗。」黑纱下的双眼很漂亮,里头盛满不屑。 「往齐国去,我暂时不想回去面对又老又蠢的人。」她坐直身子,忽然看向车旁的季卓。 季肥其中一个孙子,今年才过弱冠,年轻俊美。 「季卓。」 季卓低头∶「是。」 「你靠近一些。」 季卓靠近了一步,马车中忽然伸出一双手,将他下巴抬起来。 嘶哑的声音依旧,她说∶「上车来。」 . 时月扶着腰,在宫里爬楼梯, 太子宫短短的二十几阶楼梯,被她上上下下地爬啊,爬啊。 每天清晨和黄昏,宫人们都能看见她尽心尽力爬楼梯的身影。 银杏心疼她腰难受∶「您每天在这儿上上下下个什么劲儿啊?回去躺着不好么?」 当然不好! 孕妇最忌讳躺着不动,到时候不好生的! 只可惜她也没生养过,不知道孕妇瑜伽怎么做。 还记得头三个月的时候,时月噼了个叉,结果当场把银杏吓晕过去。 这丫头醒过来以后,哭着喊着求她别冲动,人生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从那以后,时月就专注散步、爬楼梯。 第150页 「没事,我再爬一趟就结束了。」 时月歇了歇,感觉身体状况还可以,又把腿搭在台阶上,松了松筋骨。 忽然,她朝屋顶望去∶「谁!」 银杏和身边的宫女也抬头望去——空空如也。 「没、没谁啊……」三四个人张着嘴∶「您看见什么了?」 「……没、也可能是我看错了。」时月摇摇头。 刚才那一瞬间,她感觉好像有人在偷看。 可是等看去时,却什么都没有。 「算了,不重要。」或许是看错了呢。 她又不会武功,哪有那么神奇的感知? 时月顿时抛弃了那点疑惑,继续在阶梯上锻鍊。 「来来来,抬进来,小心点啊!」 宫门口,黄芮指挥着一群人,小心翼翼地把一截截东西抬进来。 「时先生!」 时月的肚子藏不住以后,就很少出门了,除了少数人,例如黄芮这样知道她身份的,偶尔会来汇报生产进度。 「这是……」时月从楼梯上下来,惊喜道∶「我的大陶管??」 「对啊,先生要的东西,可不得抓紧烧造。」 黄芮介绍着∶「按您的要求,一截陶管三尺长,口径足足有五尺!」 直径一米多的陶管,也为难他们居然能烧出来了! 陶管的壁厚一寸半,整体特别特别重,时月敲了敲硬度,觉得还可以。 「不错不错!哎,黄大人送去景先生那了吗?」时月问。 黄芮点头∶「这一窑是两天前烧成的,出窑后景先生立马看了,他与公子机正在试白泥。」 小号的陶管,是用来将污水从收集点引入系统的。 而这些污水太多,将它们输送到城外,就需要更大更粗的陶管。 小陶管好烧,大的不好烧,因为太大,受热不均匀就会烧不透,烧不透会导致有的地方硬,有的地方脆。 五个砖窑不知烧废了多少次,终于在一个月后,烧出了合格的陶管。 「所有收集点的陶管已经装好了,就等这个大傢伙了!」黄芮道。 「好好,黄大人监督烧造,居功至伟啊!」时月特别满意,绕着这截陶管走了一圈。 「真的特别好!」 果然不能小看古人的手艺,陶管内外十分平整,厚薄基本一致,在没有机械帮助的年代,凭的全是一双巧手啊! 黄芮笑道∶「下官分内之事,既然您看过了,那下官就先走了!」 陶管被留在时月这里做纪念,他很快带人走了。 时月扶着腰,走向院子东南角,那个半成品厕所。 没有电力机械,想建一个东西可真难啊。 大量的人力物力,最重要的是时间成本太多了,从她打算建开始,到现在过去了快三个月,才有一点点曙光。 「还是得用机械来解放人力啊。」时月嘀咕着。 化粪池已经修好了,由内到外抹了一层白泥,这东西防水性很好,颇有水泥的样子。 然后上方盖了三块石板,浇铸了一个铁耳朵,以后清污的时候提起来就可以了。 厕所是蹲坑,时月想等大管都埋好,找个木匠还是泥瓦匠,做个马桶。 不然她一孕妇,实在不太方便。 「终于快好了,可等死我了。」她又喃喃自语。 忽然,她勐地又一回头! 刚才那种奇怪的,被盯着的感觉又来了! 可是依然什么也没有。 银杏担心地问∶「真的有那种东西吗?您不会自己吓自己吧?」 「什么东西?鬼啊?」时月问。 「呀,您怎么能说出口呢!呸呸呸,不算数不算数!」银杏拉着她,赶紧做了个合十祈祷的动作。 「哎呀,好啦好啦。」 时月挣开她∶「这世上哪来的鬼啊,多的是人在作祟。」 「这人心啊,恶起来比鬼可怕多了。」 时月拍拍她的肩∶「小黑呢,让他来见我。」 「是……」银杏道,指了一个宫女∶「去把小黑找来。」 不一会儿,他来了。 小伙子最近老在外面跑,晒得黑不熘秋的。 「姑娘,您找我啊?」 时月将他招过来∶「黑啊,我跟你说个事。」 小黑把耳朵递上去,时月嘀嘀咕咕了半天,说∶「我也不能肯定,但小心驶得万年船,你去查查看咯。」 「这……」 时月让他去查查这阶段濮阳的外来人口,可是濮阳是卫国的都城,每天进进出出那么多人,怎么查得到嘛。 「笨吶,他们进来要走哪里?城门楼啊!」时月敲他脑壳。 「进来后要住哪里?当然是驿馆,要不就是认识的人家啊。」 「上个月刚做好的人口普查,你忘啦?」 说到人口普查和户籍制,是慕容野搞出来的。 时月当时提了一句∶「弄个户口本啦。」 慕容野问∶「什么是户口本?」 「就是一家人,上面记录家里有几口人,籍贯是哪,家住何方。」 「比如你我,加上它就是一家三口,住在太子宫就是地址。」时月指指肚子。 「再比如我阿爹阿娘,夫妻两个,并家中长子、次子、长女、次女……哎呀你干嘛?」 不知道哪句取悦了他,慕容野将脸埋在她胸前,然后往下移,又盯上了她的肚子。 第151页 「它今天动了吗?」 自从胎动愈来愈明显后,慕容野闲暇时又多了个活动,摸胎动! 时月觉得这人是真无聊啊! 从她怀孕一个多月开始,孜孜不倦研究了四个月,他能研究出什么啊到底? 从那天以后,卫律中多了条户籍制,规定卫国百姓都要去官府进行户口登记,家中新生孩子、新来人口都要上报,定期有人检查人口。 若是被发现瞒报、漏报,是要吃官司的! 政令一下,各地快速执行起来,最早做好的是濮阳城,它不仅登记了濮阳城的居民,大部分的流民也记录在案。 小黑一拍脑袋∶「属下怎么忘了,您放心,我立刻去查。」 「去吧。」时月点点头,让小黑走了。 他离开以后,时月又心有余悸地看向周围的屋顶,那种被窥伺的感觉,真的很不怎么样! 「殿下呢?这么晚了还在忙吗?」时月准备去慕容野那避避难。 「殿下在书房吶。」银杏道∶「您要过去么?」 「嗯,我过去看看。」 . 慕容野在见公子机,还有临县挖盐井的那些人。 朝地下挖了几丈深,终于在十天前挖出了盐滷,黄黄的,咸苦咸苦的。 「在下与大司空计算过,这口盐井打出来,一年起码能产盐万斤!足够卫国百姓两年的吃用了!」 「多余的还能拿来卖钱!」蔡机道,递上盐井的图纸。 「只是滷水在地下深处,挖出来仅有很浅的一层。」 「如何把滷水从地下抽上来,我们实在没有办法。」 大司空点头∶「听说墨门有先生在国中,是为殿下的客卿。」 「天下皆知墨门弟子能工擅造,才比公输班,不知殿下能否请那位先生帮我们做一个东西,将滷水从地下打上来?」 慕容野看着桌上表示盐井的图纸,问∶「一年当真能产盐万斤?」 大司空点头∶「当真,起码三万斤盐!」 蔡机补充∶「前提是能打出来。」 临县叫「淇」,西靠太行,东临淇水,是卫国为数不多出矿的地方。 不仅有盐井、白泥矿、石膏、花岗岩,还出消石(硝石)。 消石和石膏都是药,听说以后牛老太医都高兴坏了,恨不得连夜跑去淇县看看。 「好,好。」慕容野心里有数了。 有什么是比守着一穷二白的国家,忽然发现脚下踩着金子更令人高兴的呢? 大司空和蔡机汇报完这事,留下几本资料就走了。 他们前脚离开,时月后脚就来了。 赤金笑眯眯∶「您来了,殿下刚见完大司空和公子机。」 「是吗?他们来干嘛?」时月随口问道。 「这属下就不知道了,您请进。」赤金引她进去,说∶「属下叫厨下制两样糕饼来。」 「啊,好。」时月点头。 有了石磨以后,卫国百姓越来越习惯吃面食,什么谷物都能碾成面吃,因此折腾出来很多新花样,最近流行吃枣花馍,就是在馍里放红枣肉,吃起来甜甜的。 慕容野正在专心研究着什么,时月蹑手蹑脚走进去,他也没发现。 所谓恶向胆边生,时月坏笑两声,准备出其不意吓他一跳! 「当心孤出手伤了你——」 慕容野淡淡开口,时月的俩手就在他头顶几寸。 没来得及敲下去。 时月失望地收回手∶「你怎么知道啊?」 她每次来,就会给枯燥的书房里掺进一丝明美,慕容野五感灵敏,察觉不到才怪了。 「有事?」慕容野抬头。 时月捡了他身边一个位置∶「没事不能来啊?」自发地把腿搁人家膝上。 「揉揉,麻了。」 除了半夜抽筋,水肿,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麻了半边身子,时月觉得怀个孩子是真不容易,都快怀出病了! 「胡说八道。」慕容野怪道,将她手腕捉过来,探了探脉。 「血气不足。」他道,随后轻骂∶「两个月前就说你血气不足,补了一个月怎么都未见好转?」 「我哪知道?」时月瞪眼∶「太医开的方子都吃的呀!」 慕容野皱眉,捏了捏她腰侧的肉。 「每日吃那许多,也不见长。」 时月也发现了,她这体质好像不太长肉,别看她怀孕五个多月,快六个月了,也就是肚子变大了,四肢依然纤瘦。 并且随着孩子愈来愈大,有越来越瘦的趋势,活像掏空了自己在供养腹中的孩子。 「再吃几天,不行换方子。」 时月乖乖应声∶「哦。」这方面慕容野比她专业。 她百无聊赖地靠在椅背上,让他揉腿,问∶「赤金说刚才大司空来了呀,说什么?」 「淇县的盐井,没法挖。」 慕容野对她复述了大司空的请求∶「大司空希望墨子期能帮忙,弄个凿盐井的东西。」 盐井叫盐井,其实和井是一样的,只不过底下出的是滷水。 但是,水井一般挖个两三丈就能出水,盐井则要挖数十丈,甚至更深。 若是採用人工,起码要几年! 并且随着愈挖愈深,井壁会坍塌,把好不容易挖出来的井又填上。 现代机械容易啊,探测好方位,高速转动的钻头可以一天钻百余米,钢筋水泥往井壁一打,就能把土层固定住。 第152页 但如此落后的时代,面对坍塌几乎无解。 慕容野道∶「浅层盐滷也能挖到,就是少,状如浅水坑。」 他比了个小水坑的动作,拍在时月腿上∶「别动。」 时月正准备换个姿势,被他拍了一下,不敢动了。 「那找个机会,去见墨子期吧。」时月道。 简单的东西还好,挖井这种技术活儿时月实在不会。 虽然她以前见过举世闻名的燊海井,但也就是见过,里面的原理着实是她的盲区。 她坐直身子,看到了纸上一长串文字∶「那是什么?」 慕容野指给她看∶「淇县的矿产。」 「白泥、石膏、消石……」 「等等,什么东西?」时月一把捉住了他的手指,挪回前一个词语∶「这是什么?」 慕容野是后来才发现李时月不怎么「识字」的。 他薄唇轻启,字正腔圆地教∶「消石。」 硝石!? 火.药! 第51章 051(二更)[捉虫] 「什么是火.药?」 慕容野问, 今天已经听她提了两次了。 「它就是……」 时月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止住了答案——虽然在冷兵器时代用□□, 可以轻松殴打对方。 可这算不算另一种程度上的不公平? 抛开圣母角度来说,卫国太小,匹夫无罪, 而怀璧其罪。 她可以制火.药,但制出来以后呢?守不住怎么办呢? 综合考虑, 时月决定以后视情况,再看要不要跟慕容野说。 她低声∶「我是说, 冰药。」 「它可以制冰。」 「冰?」慕容野问。 炎炎夏日,冰这个字光听就觉得凉快。 卫国有地窖, 地窖用来储冰,之前最热的时候,慕容野曾让人敲了点来解暑。 但是太少了,那一小盆冰能干什么? 「是啊!制冰, 走,我带你去试试!」 她说风就是雨, 赤金端着枣花馍和羊奶进来, 正赶上二人要出去。 时月「咦」了一声,接过他手里的羊奶∶「要这个, 那个你自己吃吧!」 赤金惊讶∶「您要去哪呀?」 「去冰井!」 冬日储冰到夏天使用的习俗,最早见于周, 管冰的官员叫「凌人」, 放冰的地窖称「冰井」。 它们挖得很深, 在地下几米的地方,即使是最热的时候,地窖里也只有几度。 时月从宫里拿了几斤硝石,让宫人带了一只大盆。 还未进冰井,就听见几个人在争执。 这个说∶「还不快去敲冰来,君上热得毫无胃口,今晚想吃冰镇羊肉,厨下正等冰呢!」 另一个答∶「松监大人,不是小人不取,而是冰井里没冰了呀。」 「没冰?」那名叫松监的宦官尖着嗓子骂∶「凌人舍就是管公室用冰的,如今七月还未过,你就跟咱们说没冰?」 凌人万分为难∶「去年金秋,小人发现冰窖塌了个角,当时上报司空府,却等到隆冬才来修,这才害所储之冰太少呀……」 「好好,你还学会推诿责任了?」 时月和慕容野对视了一眼,后者上前∶「怎么了?」 正在吵架的两拨人齐齐望过来,松监眼前一亮∶「太子殿下!」 「拜见殿下!」冰井外,宦官和凌人跪了一地。 「起。」慕容野一抬手∶「冰井中,无冰用了?」 凌人苦着一张脸∶「殿下也是来取冰的么?实在没有了。」 说着,他打开冰井的门,扑面而来一股凉意。 时月贪婪地凑上去,感觉浑身都舒爽了起来∶「好凉快啊!」 冰井有一条延绵至漆黑地下的阶梯,里头用萤石照亮,光线十分微弱。 慕容野不让她下去,怕底下天黑路滑,摔着她。 时月瞪眼∶「不下去我来这干嘛了??」 「那取火把来。」慕容野吩咐。 原本为了保持冰井里的低温,采冰人进去都是不点火的。 「罢了,反正也没冰了。」凌人小声嘀咕,随后对手下说∶「取火来!」 火把到齐,慕容野取了一只,朝时月伸手。 「……」时月把手递给他,跟在慕容野身后半步。 「看着脚下。」慕容野沉稳的声音从身前传来。 「哦……」时月闷声应,手被他牵得紧紧的。 冰井里太黑,愈往地下愈冷,由于化冰的缘故,一地都是水。 凌人没骗人,冰井里空空如也,只有贴近北边的角落,还有一点脏兮兮的冰。 两个凌人跑过去,把那些脏兮兮的冰拖过来。 「松监大人,你也看到了,咱们这只有这些了。」 凌人也很为难∶「真不是小人故意不给。」 冰镇羊肉总不能拿这种去做吧! 那和交不出冰被砍头,也没什么区别啊! 松监很不高兴∶「咱们会上报君上,你啊,就等着吃板子吧!」 「松监大人饶命啊!」凌人们愁眉苦脸。 「没冰制就好了,吵什么呀。」 冰井里还是有点冷,时月忍不住把手往慕容野袖子里钻。 「制?」凌人们一时没反应过来。 意思是,在大夏天制冰? 「去打几桶水来。」时月让人把木盆放在冰井的北角。 第153页 她踩着湿漉漉的地∶「今年采冰前,钉些木架子铺在地上,要不冰化了太湿。」 凌人一愣,连忙点头∶「是,小人、小人到时候去弄。」 木盆里放了半盆水,然后放两只盛满水的木桶在中间。 时月铲了一铲子硝石,放进木盆里—— 硝石的主要成分是硝酸钾,遇水会吸收大量的热,从而使水结冰。 一铲子下去,神奇的一幕发生了,自浸入水的硝石为中心,冰花迅速朝四周的水扩散,一盏茶的功夫,木盆里的水已经冻得结结实实了! 时月拿铲子敲了敲∶「不错。」 冻得硬邦邦的! 松监眼睛都要掉出来了∶「冰……这是冰!?」 凌人直接扑了上去,用手去摸木盆里的冰∶「是啊!大人,这是冰啊!」 木盆里的水结成冰以后,木桶里的水也被慢慢冻成了冰块,由于没有和硝石直接接触,木桶里的冰敲碎了就能直接吃。 时月管凌人要了凿冰的小凿子,敲了一点冰投入羊奶里。 凌人惊疑未定,太神奇了! 她居然能徒手造冰! 「您……您怕不是冰神娘娘转世吧?」凌人突然出声,跪在时月脚边∶「一定是冰神娘娘显灵了!」 「对!冰神娘娘显灵了!」 在场所有人都见过她「点水成冰」的神奇术法,常年与冰雪打交道的凌人们更加敬畏神灵,顾不得地上脏水横流,狠狠给时月磕了几个头。 「哎哎!别别……」时月急忙避开,生怕折寿。 「请娘娘保佑,保佑我们来年采冰顺利!」 「对对,小人家媳妇要生了,请冰神娘娘保佑她母子平安,小人一定带上最好的祭品,诚心祭祀!」 「……」时月端着冰羊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哪怕她是冰神,生孩子的事也不归她管啊! 慕容野以拳掩口,低低地笑了几声。 时月跺脚∶「你还笑!」 「咳。」慕容野轻咳一声,拦住了他们∶「都起来,不是什么冰神,叫太子妃。」 松监是见过太子妃神奇之处的,虽然点水成冰很神奇,但他没有像凌人一样以为是神仙下凡了。 「还不快来拜见?」松监眉毛一挑。 「太子妃?」凌人们惊讶,但他们很快朝着另一个方向理解了。 「殿下将神仙也娶做妻子了!」 「……」时月总算明白,那些个神话传说是哪来的了。 硝石好像加多了,由内到外冻得敲都敲不动。 时月将硝石给他们看∶「夏日制冰,只要准备好水,投入硝石就可以成冰。」 「不过注意,要在地窖中,外面太热。」 「还有啊,外面木盆里的冰不能吃,木桶里的可以——松监,你将冰取回去交差吧。」 「是。」松监上前,敲敲打打了好一阵,才把一只木桶救出来。 凌人听得迷迷煳煳∶「您说,那个小东西能制冰?」 硝石是一种白色的晶体,看起来和冰也有点像。 凌人们理解了∶「原来是冰神娘娘的法宝,冰石!」 ……法宝。 时月已经放弃解释了∶「硝石可以重复使用,把它们在太阳下晒干就可以回收,然后再利用。」 凌人们重重点头∶「多谢冰神娘娘的赏赐!」 好吧,赏赐就赏赐吧,也没区别。 最后,时月让人敲走了另一桶冰,端着冰好的羊奶回去了。 二人回到地面,时月冰凉的手才恢復一些温度。 明月当空,已是晚上了。 两人一前一后,宫人们跟在身后,有的提冰,有的端羊奶。 慕容野看她∶「消石制冰。」 「公输子也知道吗?」 时月的表情一僵。 她绝大多数搞出来的东西,都推诿给书册,推给最多的就是擅搞发明的公输班,很少会自己居功。 别人好煳弄,但慕容野博览群书,天下诸侯国的典籍他基本都读过,煳弄他……可没那么容易。 他以前从未问过时月,为何懂这么多东西。 时月就从未解释过。 但硝石制冰不同于制造工艺,这是点水成冰。 在古人眼里,这恐怕叫「仙术」! 看刚才冰井的凌人一副见了妖怪的模样就知道……这回好像煳弄不过去了。 时月的指尖开始变冷,手心发潮。 「嗯……」怎么解释才好? 慕容野忽然停下来,时月躲闪不及,一头撞在他肩上∶「嘶……」 宫人们纷纷停下步子,在二人身后几步。 「你们先回,孤与太子妃有话说。」 「诺。」宫人们应声,鱼贯离开了。 待附近只剩下两人的时候,慕容野看向她∶「想不到理由搪塞孤?」 月色皎洁,银辉洒向大地,这里是一处花园,回太子宫必经之所。 园中花草树木种了不少,在这种时候显得有些阴森。 「你是什么东西?」 时月嘴角一抖——开口就祖安问候可还行? 「魑魅魍魉?妖魔鬼怪?」 「我就不能是好看点的妖怪吗?」时月抬头,大眼睛里全是嫌弃。 慕容野看着她干净的小脸,忽然上手∶「那你是什么?嗯?」 第154页 「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哇!」时月的脸被捏得像金鱼,一来一合的。 「妖不该会术法么?解啊。」慕容野的尾指挠了她咽喉一下。 「术……我要是会术法,你早趴下了!」时月扭开头,捂着脸∶「简直不讲理!」 慕容野勾着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 一手沿着她的嵴樑往上爬,捋得时月毛骨悚然∶「你放开我!」 「你是人是妖,孤不在意,但是卫国的江山百姓你不能动。」慕容野低声道。 李时月不一样,和别人都不一样。 想法很奇怪,常常语出惊人。 会的东西太多,慕容野倒不认为她是什么怪力乱神之物,但不确定她是什么人。 他和丞相老贼斗了几年法,又与她哥哥李定邦共事了很久,可以说对李家人十分了解。 李家人普普通通,但李时月不一样。 目前看,她一心为卫国好,慕容野也愿意留着她,放任她做这些。 「除卫国的江山百姓之外,任你处置。」 慕容野漆黑的眼里含着不一样的情绪,声音低低的,醇厚好听。 「如何?」 非要形容的话,有点像在勾.引她。 勾.引可还行!? 任她处置可还行!? 时月冷笑∶「拉倒吧你,我可是孕妇!」 慕容野在她脖子上亲了亲,一手滑到腰下,轻轻一捏∶「又想哪去了?孤又不是畜牲。」 「……」又来了又来了,他的拿手绝活,反手扣锅。 那话怪她想歪了吗! 时月挣脱他∶「哼,我不跟不真诚的人说话!」 说罢,气唿唿地扭头走了。 「天太黑,别乱走。」慕容野在她身后高声。 时月气唿唿的,很快甩掉了他。 走得一脑门汗,她决定停下来冷静一会。 心忍不住砰砰直跳。 「以后再信他的话,你就真是傻子了……」时月思考了一会,不高兴地嘀咕道。 明知道她心性不坚定,还用美色勾.引她干嘛? 他是准备从物质关系往精神关系上发展一下吗? 时月坐在一块石头上,又认真思索。 她和慕容野之间,拥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想法、三观、理想,说起来是真不合适。 白嫖可以,动了真心可就是傻子了。 「对……对。」时月想通以后站起来,耳边已经听见了他找来的声音。 忽然,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又来了。 「李时月!」慕容野寻着她的方向找来。 结果到了地方,却没有看到人影。 不对! 慕容野眉心一跳,心道不好∶「来人!」 第52章 052(一更) 时月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套麻袋的一天。 对方有七八个人, 还有一个女的,动作干净利索, 劫了她以后快速出宫。 太嚣张了! 那是重兵把守的王宫啊! 被他们连拖带扛地跑了很久,晃得她东西南北不分,等终于停下来, 时月已经记不清方位了。 「追来了。」其中一人道。 时月闻到一股香风,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四哥, 你去拦住追兵。」 「嗯。」被称为四哥的人拿起什么东西就走了。 时月的双手被绑在身后,她努力地挪到角落里, 蜷缩起双腿,希望能护住肚子。 「别动!」那女人喝了一声。 「好……好, 不动。」时月小声认怂。 她太好奇了,这是一帮什么人,居然能将她从王宫里,从慕容野眼皮子底下劫走! 「师妹, 前面设了关卡,我们出不去。」驾车的人说道。 「这么快?」那女子口气中露出懊恼, 朝向时月∶「他倒是很在意你。」 他?在意? 难道是慕容野的烂桃花? 「不, 我和他……关系不怎么好。」时月小声说。 麻袋很脏,全是粉尘, 她一开口就咳嗽了几声。 「闭嘴!」咳嗽声引起了对方的不满,他们似乎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 「好……咳咳, 咳……呕……」时月拼命忍着咳嗽的感觉, 但喉咙里的痒意一直往上卷, 无法咳出脏东西,身体便本能不停地干呕。 「啧,哎呀你脏死了!」那女人被她低低的干呕声弄得很烦躁,更怕她吐出来弄脏马车。 拉开一角麻袋,把水囊往她嘴里怼。 「咕噜咕噜……」时月吨吨吨喝水,从那一丝角落里,望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 她五官清秀,头髮梳成高高的马尾,一身黑衣,不认识。 时月喝完水,又瑟缩回角落里。 这到底是一帮什么人?为什么要劫持她? 「师兄,我们出不去,城中有地方躲吗?」那女人问。 驾车的人忽然勒住马头∶「不好,快走!」 一群人快速下车,时月被两个人架着,脚下腾空而起! 「啊啊啊!」 「闭嘴!再叫一声割断你的喉咙!」 他们飞檐走壁,丢下了孤零零马车。 不一会儿,赤金的手下发现了街上的马车∶「大人!有发现!」 侍卫们快速把马车围在中间—— 赤金左手压鞘,右手握着剑把∶「出来!」 第155页 车上的帘子微微晃动,他一剑刺进去——果然是空的! 「驾!」其他人快速赶到,慕容野衣裳都没换,声音如雷霆震怒∶「人呢!」 「属下只找到了马车,里头没人。」 一架马车,简简单单,没什么特色。 慕容野翻身下马,大步朝它走去。 车帘被狠狠摔开,里面有些狭窄,也不怎么干净。 残留着一点香气,人似乎刚走。 「追,跑不远。」他脸上的肉轻轻抽了一下∶「追到以后,格杀勿论!」 「不管他们是谁,什么目的,动了孤的人,就得死!」 . 时月一路在心里尖叫「啊啊啊」,这不是武侠的世界啊啊! 然后被他们掳到了一个四周都是虫鸣的地方。 完了,这里定是已经出城了。 濮阳城不大,他们如果一直在城里,慕容野迟早能翻出来。 但出了城就是天高任鸟飞,上哪去找!? 完了。 时月的手都凉了,腿也软了,半边身子又麻了,只能借着两个扛她的人勉强行走的样子。 「师姐、师兄,你们回来了。」 接应的人变多了,他们在城外居然还有据点! 根据时月的判断,周围起码有十一二个人。 他们低低地说话,那女人问∶「四哥回来没有?」 得到的答案是没有,她腾地一下站起来∶「十六弟,你去城外接应,一旦四哥他们出来,立马断后送他们回来!」 「是师姐,我立刻去!」 其余人围坐在一起,时月被推到某个角落里,坐在稻草上。 她还是比较随遇而安的,挪着身子靠在墙上。 「哎,不要点火。」那女人阻拦了同伴点火的打算,取出一枚石头投入锅中。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就开了。 时月轻轻一动,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 「师兄,师弟,喝茶。」 「将她劫出来真不容易!」其中一人道。 时月将自己隐在角落里,努力不那么显眼。 「既知错了,就该料到有这一天!」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言辞中不乏「残暴」、「助纣为虐」、「清理门户」等词语。 时月越听越迷煳。 没一会儿,那个「十六弟」回来了,他急得都快哭了∶「师姐!四哥、四哥他……」 「他被卫太子抓住了!」 「什么?」所有人都站了起来,视线齐齐射向角落里的时月。 虽然套着麻袋,但时月在那瞬间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 咽了口口水。 「你们……要干什么啊啊!!」 . 慕容野跨在马上,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他一身黑衣,趴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柄钢刀。 已经死去有一会了, 赤金的一个手下道∶「是属下不小心将他杀了的……请殿下责罚。」 慕容野不管这些杀手死不死,他只想尽快找到李时月。 赤金翻找着黑衣人身上的东西,忽然看到了一个奇怪的盒子∶「咦?」 盒子的侧面留着一排小孔,另一头有一个可以扳的地方,制得十分精巧。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盒面上,书了个大大的「墨」字。 墨? 慕容野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表情微微一动,如深渊爬回来的恶鬼。 「去,给孤屠了墨子期!」 半夜,驿馆的门被狠狠踹开,驿官还以为是马贼抢钱。 看清来人后更害怕了∶「殿、殿下?」 慕容野的人长驱直入,将还在睡梦中的墨家随从快速制服! 墨子期听到声音,披衣起来∶「卫太子?」 「你……你这是做什么?」 慕容野再压不住怒意∶「墨子期,你卑鄙!」 「你我之恩怨,有本事沖孤来,朝一个女人下手算什么!」 墨子期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你在说什么?」 「在下朝谁下手了?」 赤金将尸体和盒子放在墨子期面前。 硕大的「墨」字,书在盒子上。 被押在一边的乌尖瞪眼∶「啊??」 墨子期看到东西也是一愣,视线缓缓看向地上。 他把那人翻过来——是一张布满血污的脸。 「你果然认识。」 慕容野一把揪住墨子期的衣服∶「把人还给孤!」 墨子期摇头∶「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看嚮慕容野,希望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了。 赤金解释∶「有人在宫里劫走了二姑娘,这人是我们在搜城的时候发现的。」 「他一见到我们就拼命反抗,用那个盒子射杀了我们三四个兄弟。」 慕容野表情狠戾∶「孤的女人若是有事,就让他们洗干净脖子等着!」 墨子期更用力地摇头∶「不,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他们不会伤害月……时先生的!」 慕容野可不会听他三言两语。 墨子期看着地上的人∶「请卫太子稍候,在下……去去就来!」 . 时月靠在稻草上,虚弱地哎哟哎哟…… 麻袋被取了下来,那女人正在给她熬药。 「你还敢叫!你看看你,都成什么德性了!」 第156页 「给他生孩子,你脑子有病吧?」 「天下皆知卫太子残暴不仁,你这是助纣为虐!」 「消石,消石制冰都告诉他了,你是不是看人家好看就爱上人家了?」 「师叔告诉你,好看的男人是最靠不住的!」 「小月见,你有病吧!」 从刚才开始,那女子就一直口吐芬芳,二十几句不带重样的,真是老祖安人了。 她管时月叫「月见」,其余人似乎也认识她。 连最小的十六都逗她∶「叫师叔。」 师你妹啊……你们是谁啊! 药煎好了,那女人用一个有点先进的东西汲出了药汁∶「喝!」 时月看着滚烫滚烫的漆黑药汁∶「太烫了。」 女子很惊奇∶「你的消石呢?」 说罢,她取出硝石要往里放,时月急忙阻拦∶「别别别!晾……晾一会儿就好了。」 硝石虽然无毒,但毕竟是土里刨出来的矿石,直接喝肯定是不行的。 时月看着她∶「那个……虽然,但是,我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什么?不记得我们?」女子指着自己。 「那你记得什么?记得那个野男人?」 时月必须要为慕容野正一下名,她也不见得记得慕容野啊。 负夏那会儿的事,至今都没想起来呢…… 「嘿……你!」那女子狠狠敲了她一下。 「我是你姜师叔!门内行十!」 「驾驾——吁!」门外忽然传来了急促的催马声。 门口的十六惊喜地吐了草根∶「师姐,师兄来了!」 姜师叔浑身一僵,下意识摆弄着头髮。 「来了。」她应了一声,看向时月∶「一会收拾你!」 墨子期把马鞭扔给师弟∶「姜心!」 姜心迎出来∶「师兄……哎,师兄!」 墨子期看到屋里,时月正捧着陶碗吹吹,身上的裙子划破了几缕,脸上脏兮兮的。 时月装模作样,并没有打算真喝这碗来歷不明的药。 身边出现了一个身影,她还没转头,忽然被一把抱住了! 来人的双手微微颤抖∶「月见……先生来迟了。」 第53章 053(二更) 「李时月」在原着里是个小小的女配, 主要功能是给女主打脸,贡献升级经验, 所以只存在于前五分之一的剧情。 时月仅仅记得,在「她」出生后不久, 晋军围卫,林氏背着她逃难。 后来全家被俘, 李定邦小小年纪就要出门干活, 换点口粮养弟弟妹妹什么的。 时间线一下拉到了十几年后,晋军薅完羊毛走了,齐国又联合几国杀来,准备活剥了卫国。 也就是卫大夫执剑守城门的时候。 正是共同抗敌的情分, 让丞相李绰和公子宁惺惺相惜,为时月和慕容成定了亲事。 又过了两三年,几国谈判,公子宁请楚王做和事老,这才保住卫国宗祠, 然后,悼公登基。 …… 时月压根弄不懂他们的关系,用力推开来人。 「你……墨先生?」 「师兄!」姜心急促而短暂地喊了一声。 墨子期退了一个趔趄, 执着地想将时月拉起来:「别怕, 先生带你回去。」 「师兄!」姜心拦在墨子期面前:「你要把她送回去?送回卫太子身边?」 墨子期失望道:「姜心, 这件事你做错了。」 「错了?」姜心不服:「来卫前, 师兄是怎么答应老师的?」 「卫国挑唆强齐攻莒, 草菅人命, 活该遭天地唾弃!」姜心狠狠道。 墨子期示意时月:「那与她何干?你为何要将月见卷在其中?」 时月弱弱地动了一下,真的很想让两人别吵了,先给她科普一下人物关系啊喂! 「她……这臭丫头是非不分,助纣为虐。」姜心瞪她:「她居然将消石制冰都告诉人家,小叛徒!」 「姜心。」墨子期虎下脸,不喜欢她这样骂时月。 姜心不甘示弱:「我错了吗?」 「等一等——」时月真的不喜欢他们这样:「你们能不能不吵了?」 两人停嘴,齐齐看向她。 「你们都谁啊?」时月苦着脸。 一屋子,穿得黑不熘秋的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能不能照顾一下一孕傻三年的人,别让她推理了啊喂? 姜心想上前揪她耳朵:「小叛徒,我你不认就罢了,连你师傅都不认了?」 墨子期拦住她:「她已经忘了,别逼她。」 「忘了?」姜心看向墨子期身后的时月,嘲讽一笑:「那她还记得什么?从你身边离开也没几年!」 时月躲在墨子期身后,十分心虚。 不是她忘了,压根就换了个芯儿……这事儿,不能怪她记性差吧? 姜心觉得她太怂了,抬起手刀:「我能让她想起来!」 「姜心!」墨子期脸色苍白道:「算了。」 时月弱弱地提议:「既然想不起来,要不……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他们之间,好像有很多故事的样子。 「感情嘛,处一处或许我能想起来呢……」 想起来是不可能想起来的,除非原主诈尸咯。 但是演戏,在必要的时候,她也是能演的! 第157页 姜心:「……」 「好你个小叛徒!」 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时月坐在这堆人里,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 十六往青铜釜中投了沸石,不一会儿,水便开了。 姜心捞出沸石,放入茶叶和姜片,然后茶就煮好了。 墨子期想给时月打一碗,时月坚决表示不用了,白开水挺好喝的! 「四哥他……」姜心率先开口。 「去了。」墨子期左手端着茶碗,微微颤抖。 「混蛋!」姜心咬牙切齿。 墨子期抬眼,扫视众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时月发现了,虽然排行有前有后,但是这堆人是尊墨子期为首的。 他不在的时候,便是姜心说话管用。 姜心说:「鲁、莒使臣入齐,向齐王说明了其中缘由,齐王这才知道田氏受卫太子贿赂,刻意提议攻莒。」 「齐莒一战,齐军损耗一千余人,沂水河畔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说到此处,姜心狠狠瞪了时月一眼。 继续说:「老师认为卫太子性情悍戾,凶暴,假以时日成了气候,就是祸害!」 「所以,你是来杀他的?」时月弱弱问。 「他不该杀吗?」姜心反驳:「负夏大案,生杀百姓百余,悼公还在位呢!」 「此为不忠。」 「几个月前驱逐了自己的生母,令她半头白髮流浪在外,是为不孝!」 「我还听说他喜好奇异,常从附近村落骗些十二三岁的女孩子入城,这些女孩子一进城就再没有踪影。」 「更可恶的是生冷不忌,连男孩子也不放过!」 「是为不仁!」 「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事,我杀他有什么不对?」 鸦雀无声,全场鸦雀无声。 然后其余人反应过来了,纷纷击掌,觉得师姐骂得太对太痛快了! 时月:「??」 「你都听谁说的?」 姜心:「还用听说吗?列国之间都知道。」 时月看向墨子期:「墨先生在卫国住了一个月,你也这么认为?」 「你管他叫什么?」姜心问:「墨先生?月见,你的弟子礼学哪去了?」 「那我该管他叫什么?」时月不解。 姜心又想揍她了:「他当初就不该救你,就该让你这臭丫头死在外头!」 「师姐!」十六拦住了姜心:「让我给月见探探脉吧。」 十六是他们之中年纪最小的,与时月差不多大,他笑眯眯地朝时月伸手:「别怕,师叔不会害你。」 时月十分配合——与其等姜心动手,还是少吃点苦吧。 十六浓眉紧蹙,号了半天。 久到墨子期都开口问:「怎么样?」 姜心看了墨子期一眼,将视线钉在十六身上:「快点,磨磨蹭蹭的!」 十六松手,问时月:「是不是病过?」 原主病没病过她不知道,但时月确实很好奇,负夏那晚为什么会全然不记得了。 于是点头:「发烧,三天三夜没醒。」 十六瞭然,伸手去按时月的后脑勺。 「哎唷!」时月让他按得脱口痛叫。 十六松开手:「再受一次刺激,可能会想起来。」可能,也只是可能而已。 时月揉着后脑勺:「想不起来就算了吧。」受刺激,听起来很痛的样子。 墨子期温柔地应:「嗯,算了。」 「算了?」姜心挤开十六,看着时月:「你告诉我,养育之恩怎么算了?教你开蒙、识字、懂礼的恩情,怎么算了?」 「万箭阵中救你一命的恩情,怎么算了?」 时月拿手指点点姜心,又指着自己:「你刚才说,你是我师叔,那我师傅是谁?」 姜心拽着墨子期的袖子:「他!一个胆小到不敢说的傻子!」 「……」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组织起了一个故事。 当年濮阳被攻陷,林氏带着几个孩子逃走,因为营养不良她早早就没了奶水,小女儿经常被饿得嗷嗷直哭。 时值墨家弟子从宋国赶来阻止晋军攻卫,小时月被他们带走养了几年。 姜心咬牙道:「你小时候,是师叔我一颗米一颗米将你餵大的,现在居然都不记得了?」 一屋子的人,这个说师伯还抱过你,那个说师伯给你当马骑过,连年纪最小的十六都想了半天:「我带你钻过狗洞!」 这期间,墨子期一言不发。 时月不懂:「那为什么我的师傅是他,不是你们?」 墨子期不是这群人里年纪最大的,按推算当年他也就十五六岁吧,凭什么能做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娃的师傅? 十六说:「确切地说,是你非要师兄做你师傅的。」 「对,不是他抱你就嗷嗷哭。」旁人道。 姜心哼了一声:「臭丫头,从小就心眼多!」 时月裂开了。 她看向墨子期,他的背影像山一样沉默。 李时月是十二岁左右回来的,回来没两年就和慕容成定亲,然后原着的时间线就开始了。 「那……你们这些年,不来认我吗?」时月迷茫。 十二岁到现在,五年呀。 长长的五年,这帮人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令时月十分质疑。 第158页 「臭丫头,分明是你当时自己……」 「姜心。」墨子期打断了姜心:「不重要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咳咳。」 说罢,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你这老毛病又犯了。」姜心皱眉道,十六连忙送上药:「师兄,这是我新弄出来的药,你试试。」 墨子期接过吞下,余光看见时月如坐针毡的样子。 「让我将她送回去。」 姜心拒绝:「不行,虽然我不知道月见为什么突然喜欢那个卫太子,但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时月:「你别胡说啊。」她什么时候喜欢慕容野了,意外,这是一个意外! 「师姐!」门外望风的人,忽然急急冲进来:「他们、他们杀上来了!」 所有人在一瞬间都站了起来,各自抄起长相奇奇怪怪的武器。 有抛出去可以收回的链子刀,有一次能射三发箭的弩,更多的带着一只小盒子,其中一个侧面能发射暗针。 时月一惊:「不要——」 赤金的人赤手空拳,跟这帮以机关见长的人打起来,焉有命在? 墨子期不同意他们去:「都不许去!」 其中一个说:「师弟,别人都打上门了,哪有当缩头乌龟的道理?」 「对,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师兄,我们把月见带走,不能让她跟卫太子回去!」 大家七嘴八舌,总之就是热血沸腾地要打。 姜心拉着时月:「月见,你真忘了?」 「这种事还能有假?」时月想挣脱她的手:「你放开我,不能让他们打起来!」 姜心看向窗外,已经能听见双方对峙的声音。 「师叔很好奇,你如果想起了当年的事,今晚会怎么样?」 什么? 时月回头,后脖颈突然被姜心富有技巧地一噼! 随即,缓缓软倒在她怀里。 「小月见别怕,师叔这手可是很厉害的。」 「你一定能想起来。」 姜心的模样愈来愈模煳,时月在心里恶龙咆哮—— 混蛋,她怎么可能想起原主的记忆! 第54章 054(一更) 夜风烈烈, 双方对峙。 墨门弟子和太子近卫剑拔弩张,赤金这边人虽多, 却忌惮他们手中的墨械,不敢上前。 慕容野骑在马上, 睥睨着所有人。 「把人交出来。」 「你做梦!」遭到了墨门弟子的抵抗。 墨子期挡在双方之间,看了眼虎视眈眈的太子近卫。 「月见会还给你, 只是……还请太子放过我这些师兄弟。」 墨门弟子擅用机巧, 却不擅长肉搏,卫太子似乎知道这点,所以带了很多人。 慕容野冷笑∶「放?墨子期,你当自己有多大的脸?」 「你凭什么这样跟墨师兄说话!」十六不服气道。 「我看你是想领教一下墨家机关的厉害!」弩.箭立马瞄准了慕容野的心口。 想墨子期在郑国、楚国, 国君哪个不是以礼相待,到了卫国却被这样唿来喝去。 「十六。」墨子期低喝了一声∶「退下!」 「笑话!」慕容野不屑∶「鸡鸣狗盗之辈,也敢在此吠吠而谈。」 「你!」十六气急。 「相传墨门弟子高洁,为劝善止战奔走唿号,孤竟不知,强掳太子妃也算你墨门追求的至善?」慕容野嘲讽道。 十六受了激将∶「闭嘴,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你说我们强掳你的太子妃,我们还说你骗小姑娘身心呢!」 「十六!」墨子期当真恼火了, 朝着十六∶「去, 让姜心把月见带过来。」 「师兄!」十六不愿意去。 「十六, 你去是不去?」 「去什么去, 不必去了。」人群后忽然传来姜心的声音。 大家纷纷让开身子, 看见她半抱着昏迷的时月。 时月软软地靠在姜心身上, 毫无意识。 慕容野漆黑双目中喷出怒火∶「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姜心喊话道∶「我且问你,敢不敢一个人来我身边,将她带走?」 她与慕容野中间,隔着十几个手持墨械的墨门弟子。 个个手里的东西,都能在一瞬间要了慕容野的命。 姜心问他敢不敢来。 赤金道∶「殿下,对付这种乌合之众,属下一个人就够了!」 白银说∶「是啊,我与赤金去,一定把姑娘安然无恙带回来。」 姜心盯着他,所有人都盯着他。 慕容野的视线挪到软绵绵的李时月身上,翻身下马。 「殿下!」赤金大喊∶「一刻钟,属下只要一刻钟就能将这帮人收拾了!」 「您不能以身犯险啊!」 慕容野推开劝诫的人,大步朝姜心走去。 「这……」 「他定是虚张声势!」十六喊道。 两方人之间也没多远,慕容野很快走到了姜心面前。 他先看了眼昏睡不醒的李时月,双眼盛满冰冷∶「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倒不怕死?」姜心回视他。 「你可知在这个距离里,我可以瞬息之间杀了你!」 她袖中有短箭,可以轻而易举扎进他脖子里! 结果,「唰唰」两声,慕容野手中的利刃瞬间出鞘,反压在姜心脖子上! 第159页 「师姐!」 「姜心!」 慕容野用了点力,姜心的脖子顿时被割出一道口子,鲜血溢出。 「话,不要说太满,齐姜。」 慕容野漆黑的双眸中,倒映出姜心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 事实证明,这个距离里,他也能轻易割断姜心的喉咙。 姜心眼中一闪∶「你……」 「把人还给孤。」慕容野又往下压了一分。 姜心死死握着袖中的杀人短箭,恨声道∶「田氏狼子野心,恨不能夺姜氏取而代之,你与他纠缠在一起就是助纣为虐!」 慕容野眉头微皱,下一刻,眼前银光一闪! 「拿命来!」 短箭划过,姜心已经抱着时月,后退了几步。 「哈,哈哈哈哈!」她脸上露出疯狂的笑。 这可真是个疯女人! 她用袖中短箭划伤了慕容野的胳膊,而她自己的脖子,几乎被那把利刃割开! 温热的鲜血,溅在了时月的脸上,将她泼得一激灵,迷迷煳煳醒来。 「……」血,睁眼就是好多血。 谁的? 不行了不行了……时月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慕容野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时月的身子。 而姜心则因为失血过多,滑倒在地。 「师姐!」十六冲上来,抱住了姜心,迅速为她止血。 「没事的,伤口不深,你没事的!」十六按住了她的伤口。 姜心看向墨子期,嘴巴嗫嚅了些什么。 「你别说话了!」十六的声音带着哭腔,处理伤口的速度越来越快。 慕容野捞着时月的身子,检查了一下她周身。 还好没事,就是昏睡过去了而已。 慕容野看了眼地上,对墨子期说∶「她若有力挽狂澜的心,就该直接去刺杀田成子。」 「哪怕杀了孤,田成子的狼子野心,蚕食姜氏的心,会因此消失?」 「她怕不是失了智!」 慕容野骂完,冷笑着扫了一眼众人∶「你们在孤眼里,真真是个笑话!」 说罢,他弯腰抱起时月,转身走了。 「殿下!」赤金等人纷纷围上来,想给慕容野包扎。 「马车。」 小黑铁将车驾来,慕容野将时月轻轻放上去,自己也钻了进去。 「回宫。」 太子近卫没有同墨子期这些人纠缠的意思,很快如潮水般退去。 姜心的血被止住了,昏睡在十六怀里。 墨子期深吸了一口气,神情严肃∶「将这几日的事,一一说给我听。」 老师不会轻易下墨令逐劣,更何况逐的是一国太子。 姜心虽然冲动,也不至于没查清真相就要杀人。 从她刚才在屋中骂卫太子的话里,墨子期觉得可能有人在从中挑拨。 甚至把姜心他们,当作了借刀杀人的工具。 借刀杀人…… 墨子期从未有一刻这么生气过。 . 时月迷迷煳煳的,好像看到了一具白花花的肉.体。 对方的身材特别好,腹肌块块分明,随着暧昧的动作上下起伏。 肌肤上有一层薄薄的汗,偶尔几个动作剧烈了一点,那腰,那线条,性感得让人老脸一红。 …… 马车内,慕容野松开衣襟,正在给手臂上药。 忽然感觉有只小手在自己身前摸索,低头看去,额角青筋一跳。 「李时月!」他低喝道。 时月收回手,捂住头当鸵鸟∶「呜呜,脑壳疼,你不能凶我。」 姜心那一手刀噼得特别疼,到现在她脑子里都嗡嗡的。 边嗡,边想起了很多少儿不宜的画面。 男人粗喘着让她别弄了,肌肤的触感也清晰可忆……还有,时月记得他胯骨上好像有一块胎记。 慕容野狐疑地看着她扭啊扭,耳根越来越红。 「怎么了?」慕容野上手去掰她。 「哪里不舒服?」他怕那帮人给她餵了什么不好的东西。 时月扭得一身都是汗,声音从双手下传来∶「你别管我……」 太羞耻了,她当初是怎么对一个病人下手的? 禽兽呀!她是禽兽啊! 慕容野将她按住∶「你到底怎么了?」 时月双手被掰开,满脸通红,双眼水灵灵的。 「……」慕容野把手贴在她脑门上。 「干嘛?」时月轻声。 慕容野撒了手,只觉得她又不正常了。 他正在处理手臂上的伤,衣衫不整。 他的皮肤白得发光,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腹下的沟壑一直延展到衣服深处,让人有些想,剥开看看。 「……」她果然,是禽兽吧? 时月一个后仰,磕在驾车的赤金背上。 「啊!」赤金吓了一跳∶「姑、姑娘,怎么了?」 「你闹什么闹?」慕容野不顾一手药粉,将她捉回身边。 近距离看,连他肌肤上细小的汗毛都看得见。 「我不行了……」时月瘫在他肩上,捂住双眼。 「现在生龙活虎了?」慕容野斜了她一眼,调整姿势让她靠得舒服一点。 时月背靠着他,冷静了一会∶「墨子期他们呢?」 慕容野卷着药布∶「这会?凉了吧。」 第160页 时月这才发现白银不在,坐直身子∶「白银呢?你让他去干嘛了?」 「哼。」慕容野用鼻子出气,慢悠悠地打结。 没良心的东西,一醒来就问别人。 「白银打不过他们的!」时月以为他派白银去解决墨子期那些人了。 「墨子期的人哪有那么好对付,白银的手下都是以一当百的好手,折在这里多冤枉?」 培养一个武功高强的侍卫,少说数十年。 拿去和杀人不眨眼的机巧拼,这不是白给吗。 「把人召回来吧,好不好?」时月揪着他袖子晃。 「妇人之仁。」慕容野骂她。 「必要的敲打,能让他们认清自己是什么东西,别妄想做调停的大人物,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白银有分寸,打不过就会撤,慕容野只想教训一下这帮蠢货,顺便探探他们的底。 时月不懂∶「什么意思?」 慕容野被她气笑了∶「被餵傻药了?」 墨子期察觉到的东西,慕容野也察觉到了。 这帮墨门弟子来得太突然,又莫名其妙,不是有人在背后操控,他都不信。 「谁?」时月不耻下问。 「谁捣鬼?」 「暂时还不知道。」慕容野道,慢腾腾地穿衣服。 马车里太狭窄,他只好跪坐起来穿衣,腰腹的位置正好在她眼前,腹肌若隐若现。 时月看着看着,忽然伸手摸了一下他的胯。 「你这里,是不是有块胎记啊?」 第55章 055(二更) 姜心昏睡着, 十六和其余人小心翼翼将她搬上了床。 墨子期站在身后,俯身撩开她的发。 她因失血过多,脸色显得很苍白。 「十六, 将齐国最近发生的事,一一道给我听。」墨子期轻声说。 十六被点名, 便将这段时间来齐国发生的事都说了。 原本的齐国是田氏功高震主,田成子只手遮天,把控朝政。 然后他受卫太子贿赂,主持了对莒国的侵略。 莒国请了楚墨一支襄助, 所以齐军入莒没多久就踢到了墨家弟子这块铁板。 这些事墨子期知道, 他来卫国前, 楚墨弟子刚出发去援莒。 十六说∶「但是师兄你一定不知道, 南方越国突然趁火打劫,从背后偷袭了齐国一下!」 「越国那一下重击了五千齐军, 令他们元气大伤,甚至折了两个姓田的勐将!」 若不是越国突然锤了齐国一下,莒国还真不一定能解这次的围。 墨子期皱眉∶「越国?」 几个国家打来打去, 太复杂了。 但是地处东南沿海的越国, 原本是偏安一隅的国家, 怎么会参与其中? 「好像是鲁公打算将公主嫁给越太子, 于是在出兵支援莒国的时候,把女婿喊上了。」 鲁越算得上邻居, 以前鲁公就有娶越国公主壮大公室的打算, 但是被三桓掐灭了这根苗头。 墨子期分析着几个国家的关系, 问∶「鲁国最近……拜谁为相?」 鲁公打算重拾与越国的姻亲关系,这意味着三桓的钳制松了。 ——不,更像是他们内部势力变了,于是策略也完全变了。 十六想了想∶「还是季氏,没改啊……对,季肥不是称病吗,从那以后就是他的两个儿子在领导季氏。」 三桓是以季氏为首的,而季肥在公子嘉事件后不得不韬光养晦,从台前转到了幕后。 墨子期身为楚墨一脉嫡系弟子,对各国权力分布瞭然于心。 季肥两个儿子,长子季康愚、孝、忠,季肥很信赖他,也喜欢他,但似乎认为季康能力不足。 次子季卓,为人有些小聪明,但品性不太端,与父亲季肥也不算亲近。 十六点头∶「对对,此番去说服齐王的,就是这个季卓!」 「他还带了一个女人,黑衣黑裙,戴着黑面纱。」 「那天老师从宫里回来后,对我们说那个女人不简单。」 其余人纷纷附和∶「对!当时我们还说,一个女子能有多厉害!」 「女子?」墨子期百思不得其解。 「季氏,容许女子参政?」 季肥有些专权,虽然季氏家大业大,但从来不教女儿读书,而是全力培养几十个儿子,女儿们全是联姻的工具。 这个跟在季卓身边的女人,显然不简单。 墨子期都想不通的事,十六他们更想不通了。 「去查一下,那个黑纱覆面的女子。」 其余人应声∶「是。」 「对了。」墨子期对所有师兄弟说∶「将卫太子的墨令撤销。」 「撤销?」**惊∶「自墨令诞生以来,还没有人未死就撤销的先例!老师……」 墨子期打断了他,口吻不容置喙∶「老师那里,由我去说。」 . 回宫的马车上—— 「你这里,是不是有块胎记啊?」 时月隔着衣服,摸到了硬硬的骨头,旁边的肌肉富有弹性,引诱她多摸了几把。 慕容野一把攥住她的手:「往哪摸呢?」 时月轻咳一声,想收回手:「不摸了不摸了。」眼神却一直往他身上瞟,挪也挪不开。 慕容野看到了她无法自抑的视线,心生疑惑,于是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袍子里放:「李时月。」 第161页 低沉的声音伴随着指尖的触感,让时月倒抽一口凉气:「嘶!」 真实的肌肤更火热,更有弹性,指尖一刮他还会轻轻动一下。 时月当时就被迷得七荤八素∶「……啊?」 慕容野眸光一闪∶「你果然想起来了?」 他将时月的手按住,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既不给她,又不放开。 「什么想起来了?」时月傻傻地往上看,心说以前怎么没觉得他长得还挺顺眼呀? 「负夏那晚。」慕容野居高临下,鼻尖几乎碰到她的。 「想起来了?」声音中含着一丝怒气。 时月的手心虚地动了动,慕容野手上一使劲,一字一顿:「让你动了吗。」 这…… 时月不得不面对他的问题,苦着脸说:「意外嘛……」 姜心的『手艺』,原想让她想起墨子期,可她不是原主啊,怎么可能想起来? 反而意外噼回了负夏那晚的记忆。 她在昏迷期间做了三遍梦,间接等于把那晚的事回忆了三遍。 三遍啊!仔仔细细地梦了三遍她对人家做了什么。 太羞耻了! 「姜心?」慕容野重复:「她还干了这种善事?」 时月的手被抓得挺疼的,扭着想挣脱出来:「不摸了还不行吗,放开我。」 「未想起来时便罢了,想起来了,你还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慕容野俯视她,颇有秋后算帐的意思。 时月不解:「那我该……干嘛?」 摸一下以示友好? 「……你在胡说什么?」慕容野被她气得脸都黑了。 时月迟钝的脑瓜转了转,忽然想起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 了解。 双手穿入他身体两侧,时月松松地搂住了慕容野的腰:「想抱一下直接说嘛。」 慕容野的身体明显一僵,因为顾及她的肚子。 时月安抚地拍拍他的背:「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以后常来啊。」 友好的拥抱过后,时月想撤了。 而慕容野不让,他反手扣住时月的背∶「又想走?」 从前是她想不起来,两人在亲密之上总觉得隔着一层。 如今想起来了,居然还想当作没发生过? 时月被他搂着背,圆圆的肚子隔在二人之间:「肚、我的肚子。」 慕容野咬牙切齿:「李时月,你能不能闭嘴」太煞风景! 话虽这么说,他还是往后一靠,将她拉到自己身上,免得伤了腹中的孩子。 「那我,试试……」时月跨坐在他腿上,与慕容野面对面,乖乖闭上嘴巴。 这姿势,怪羞耻的就是。 慕容野一手托着她,另一手扶着时月的背,抬起深邃的双眼。 然后在时月不明所以的目光中,低头在她肚子上碰了碰,落下一吻。 时月的指尖一抖。 隔着几层衣服,他的吻也感受不到什么,但是那种酥麻从肚子,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 虽然,是意外的产物,但慕容野似乎很重视这个孩子。 之前就很喜欢摸它,偶尔早上醒的比这人早时,还能感觉到他用手为时月垫出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好了好了,我腿都要麻了。」 时月小声嘀咕,受不了这种莫名凝重的气氛。 随后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了,你继续努力。」 他啊,离时月理想丈夫的模样,还有一段长征那么长的路呢。 被无情打断的慕容野∶「……」 「李时月,你真是……」 时月被他捏得嗷嗷叫、「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呀!」 …… 鲁国,国都曲阜。 季氏家大业大,在城中有一座华丽的大宅子。 季肥有几十个姬妾,为他生了几十个儿子,但是能住在主宅的寥寥无几。 季卓的妻子刚嫁进门,已经怀孕四个月了。 婢女跟在卓妻身边,笑盈盈道∶「少爷终于从齐国回来了,那个女人也回宫去了,您总算安心了。」 卓妻出身名门,与季卓的婚姻十分登对。 但是,闹心的事也有。 公爹的一个客卿「木夫人」,经常以政事为由和季卓厮混在一起,卓妻对她早有不满。 若不是公爹和夫君季卓都很看重那个女人,她早将这个女人扫地出门了! 去书房的路上,她碰见了大嫂班春,班春正领着儿子玩。 妯娌两个互相打了招唿。 班春笑着说∶「弟妹这肚子好大呀,比我怀益儿的时候大不少呢,该不是双胎吧?」 季益是嫡子季康的儿子,也就是班春手里的小孩,他是家主季肥的嫡长孙,三岁,生得很可爱。 卓妻蹲下身,长长的指甲摸了摸季益的头∶「益儿真可爱。」 班春警惕地将儿子往后一拉,笑着说∶「弟妹……要去见卓弟吧,益儿该陪公爹进药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们母子走后,卓妻的婢女啐了一声∶「不就是嫡长孙吗,显摆什么呀……都知道双胎难生、难活,她那话不是诅咒您吗?」 卓妻收起尖锐的指甲,她刚才差点忍不住用这个划烂那小孩的脸。 往后的日子还很长,三岁的孩子能不能活过今年都是个问题。 第162页 冷哼∶「走吧,夫君该等急了。」 季家的书房里,瀰漫着甜腻的气息。 一男一女交缠在一起,直到季卓长出了一口气。 随后,他被狠狠掀翻在地上。 刚才还在身下婉转承欢的女人开始慢条斯理地穿衣裳,看都不看季卓一眼。 「你太绝情了吧,摔坏了我,吃亏的是你。」 在齐国,两人有了那种关系,随后不知谁对谁食髓知味,经常私下苟合在一起。 昨晚这女人明明回宫去了,今早天没亮却又跑来同他**。 虽然她一直黑纱覆面,但季卓愈发觉得这种神秘感也很迷人。 他越来越离不开这个女人了。 「我听说,季肥病得快死了。」 她一开口,就是嘶哑到极致的声音。 季卓将手伸进她衣裳里∶「再来一回。」 「季康成日在他面前献殷勤,你倒沉得住气。」她看向季卓。 「我可是将宝都压在你身上的,你若夺不了家主之位……」 季卓笑∶「我已在药里动了手脚,大哥餵得愈多,父亲死得愈快……」 二人低语着,门外,拄着拐杖的季肥身子颤颤巍巍。 他这些日子病得很厉害,自觉大限已到,但长子季康愚孝有余,勇勐不足,无法带领季氏继续把控朝政。 他原本更属意季卓。 没想到……没想到他居然弒父! 木夫人耳朵一动∶「外面有人!」 季卓顾不上穿衣,立马拉开了书房的门∶「父……父亲?」 季肥一看他追了出来,立马蹒跚着想逃跑。 季卓无比慌乱,突然意识到父亲身边居然没有带僕人—— 不行,不能被父亲逃走,不然他就没命了! 季卓心里,忽然升起了一个邪恶的念头。 李燕玉坐在昏暗的书房里,耳中听着季氏父子争执的声音。 她是故意来的,也故意叫人去请季肥来听这场好戏。 外面传来了一种类似重物狠狠砸入皮肉的声音,她勾起嘴角。 成了。 「啊——!!」 外面突然传来卓妻的尖叫∶「夫、夫君……」 「你……你杀了公爹!?」 第56章 056(一更) 季卓喘着粗气, 身下是渐渐不动了的父亲。 耳畔听到了妻子的尖叫。 卓妻在经歷了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意识到丈夫做了什么。 那一刻她没有害怕,反而觉得, 机会来了! 「把……院门锁住,一个也不许放进来!」卓妻厉声道。 「是……奴婢这就去……」她的婢女抖着双腿, 望风去了。 季卓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父亲的拐杖滚出去老远。 肩上多了一只手,卓妻轻声∶「夫君?」 季卓吓了一跳,面色惨白如恶鬼∶「你来干什么!」 「夫君自回来就未回过咱们院子, 妾想你了。」卓妻柔柔道。 二人的对话, 一点都不像刚杀了人, 和刚目睹了兇杀。 卓妻心想, 现在季卓和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以后他只能听自己的。 一定要让季卓把那个木夫人赶出去! 忽然, 身后有人狠狠推开了她,嘶哑的声音怒骂∶「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他处理了!」 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居然出现在这里! 卓妻忽然懂了什么∶「你和她……你们两个……」 「公爹是撞破你们两个偷情, 才被你们杀了的吧!」卓妻大喊道。 女人啊, 前一刻她还庆幸与丈夫有了共同的秘密, 盼着以后会更加夫妻和睦。 下一刻知道季卓杀父乃是因为眼前的女人。 她瞬间就炸了! 「姦夫□□!贱人, 你这个贱人!」卓妻捶打着李燕玉∶「你来找夫君干什么?你们两个干了什么!」 李燕玉不耐烦地将她狠狠一推∶「滚!」 「啊!」卓妻身怀有孕,李燕玉这狠狠一推, 令她撞到了肚子, 软软倒地。 季卓终于回过神来, 扶起妻子∶「你干什么推她!」 「夫君,我肚子好痛……」卓妻拽着季卓的袖子,裙下渐渐流出鲜血。 李燕玉俯视他∶「一个孩子重要,还是你的性命重要?」 季肥的尸体可还躺在地上,让季康知道是季卓杀了家主,季氏可就没有他的容身之地了! 季卓慌了∶「那怎么办?」 「将季肥送回房,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然后,嫁祸给季康!」 卓妻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下.身流了出来,生命在慢慢流逝。 她拽着丈夫,想让他请个大夫来,可是他不停地跟那个女人说话,压根不理睬她。 卓妻感觉越来越冷,眼皮越来越重…… 「好,就按你说的办。」 季卓同意了李燕玉的提议,忽然看到脚下的妻子不动了。 「阿柔!」季卓跪在妻子身边,看到了大片的血。 「血……我的儿子!阿柔,你醒醒啊!」 这里没李燕玉什么事了,她撇了一眼三人,踩着高傲的步伐离开。 走了一段路,忽然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 一回头,居然是个不足腿高的男孩,他藏在花丛后,大大的黑眼睛盯着她。 小孩完全不懂害怕,躲在那一动不动。 第163页 李燕玉眼中一闪,冰冷的五根手指慢慢抓住了他的脖子。 渐渐收紧,小季益就像一团破布,被她悬空提起,小短腿不停地蹬。 「益儿?益儿?你躲到哪里去了呀,阿娘看不到你!」季康的夫人班春寻了过来。 李燕玉一惊,手中的孩子勐地掉在地上! 班春的声音越来越近,李燕玉看了一眼摔昏过去的小孩,只好迅速离开了这里。 半个时辰后,季家传出了季卓惊天动地的哭嚎∶「父亲,父亲!您怎么了?」 「大哥!你,你居然敢毒杀父亲!」 . 季肥的死讯传到卫国,已经是五日后了。 彼时季卓已经打败了季康,成为新一任季氏的家主。 而原本的嫡长子季康,被指杀害父亲季肥,锒铛入狱。 没多久,季康死在狱中。 季卓的人闯进他家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妻子班春,早带着孩子不知所踪了。 时月摸着肚子∶「季肥死了?」 当时访卫的时候,老头身体看起来还不错啊,短短半年的时间,他居然死了。 「季肥死后,季氏势力重新洗牌,现今的家主季卓……」慕容野将桌上的竹牌摆弄来,摆弄去。 「季卓的资料太少。」 时月还是不懂∶「季肥怎么会突然死了呢?」 「按季卓的说法,他看见大哥季康在药里下毒,毒死了季肥。」 时月露出一个不相信的表情∶「你不是说季康最有可能接任吗,他杀季肥干嘛?」 慕容野摇头,捏起那枚「季肥」的竹牌∶「真相是什么不重要,所谓「事实」,是赢的那个人书写的。」 时月缓缓点头。 季肥死了,鲁公恨不得放炮庆祝。 表面上做了一首赋,悼念兢兢业业「奉献」了三十几年的季相,扭头就送自己的女儿出嫁。 那排场大的,恨不得昭告列国∶「寡人最近心情很不错!」 季肥死了,鲁越联姻,田氏则因为打仗元气大伤。 时月算了算这群对手,问∶「既然这么乱,他们应该就没空对付卫国了吧?」 好不容易平了齐国和莒国的事,姜心那帮人在墨子期的强压下,最近都没出现。 马上六月了,卫国的麦子即将成熟,夏天多雨,如果不及时收割,麦子就会烂在地里。 每每这个时候,连军队也要解散一段时间,让他们回家抢收麦子。 慕容野说∶「列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打仗不能在夏收前。」 「但是夏收后……」 他修长的手指挪到了地图上,「泗水」的位置。 「泗水大祭就要开始了。」 别看中原诸侯国多如牛毛,各种名字、关系五花八门,但是按现代地理位置算,他们全在河南省内打转。 泗水是一条水量充沛的大河,它流经的十二个诸侯国,也称为「泗上十二诸侯」。 每年夏收以后,这些诸侯国会聚在一起,祭祀泗水。 「祭祀……一条河?」时月不懂。 「一来,各国水脉都源自泗水,可以说这么多百姓,都是泗水河养大的。」 「二来……」 慕容野顿了顿,给时月指了指周边国家∶「周围大国太多,小国如果不抱团,很容易被吃掉。」 泗水大祭更重要的意义是联合这些诸侯国,商讨新一年的抱团大计。 「那到时候,是你去吗?」时月问。 夏收以后,起码也是八月的事了。 那时候时月都快生了。 慕容野将「季肥」的竹牌扔得老远∶「今年卫鲁交恶,卫国祭不祭……等到时再看。」 时月摸摸肚子,看着图上泗水的位置,总觉得有些不安。 . 六月,卫国的麦子熟了。 田野变得金灿灿的,因为收割期只有十天左右,每家每户男女老少齐上阵,挥舞着简单的工具,将麦子收割下来。 往年,大家都是为宗主家种地、收割,积极性不高,因为哪怕晚个一两天,麦子被雨淋了,损失的也不是他们。 可今年不一样了,交完赋税以后,地里的每颗粮食都是自己的! 经常能看到田间地头,青壮年们在前面收割,老人牵着孩子在后面捡麦穗,生怕掉了一星半点。 孙大刚割完一大捧麦子,直起腰,中气十足地喊∶「闺女!来把麦捆起来——」 「哎,俺这就来!」 孙大的老娘牵着才两岁的曾孙,一边挎着柳条筐一边教∶「那个要捡,这个也要,都是白面馍馍哩!」 「娘,你咋来了?等妞儿捆完麦会来捡的嘛!」孙大扶着老娘∶「你腿脚不好,莫要摔地上!」 「摔又咋了,摔地上就是摔粮食上了,俺高兴!」孙老太将麻布巾子递给儿子∶「擦擦汗。」 孙大擦擦汗∶「没想到时先生说的是真的,娘你看,这麦子长得多旺啊!」 他随手割下一把麦子,拿手轻轻一捻,麦粒颗颗饱满。 这是那片压青苗的麦田,后来他勤勤恳恳洒了半个月大葱水,还真把□□病治好了,一直到麦子成熟,都没再犯过! 令人无比头疼的倒伏也有了很大的改善,起码这片地几乎没倒! 「是嘞,是嘞!」孙老太珍惜每一粒粮食,摸索着将地上的麦粒都捡起来了。 第164页 「等夏收过后,俺就送小栓子去时先生的学堂读书!」孙大一边收割一边跟孙老太闲话。 孙老太搂着小曾孙,惊喜道∶「俺们小栓儿也能当贵人了?」 时月的学堂,为这些出身底层的孩子打破了向上升的壁垒,如今学堂的孩子已经有三十个左右了。 「不仅要送小栓子去读书,俺还想送妞儿去城里造纸坊学手艺。」 「虽然咱们妞儿十六了,年纪大一点,但是家主和时先生关系好,俺去求一求,一定能中!」 孙大的女儿妞儿正在捆麦子,听罢活泼地问∶「爹,你说真的啊?」 「咋个不知道,爹知道,对门的秀儿去了你没去,一直不高兴。」孙大又割下一把麦子。 「但是家里地这么多,咱家只有这几口人,爹想让你夏收过后再去。」 「真的?谢谢爹!」妞儿干活更起劲了∶「秀儿说,造纸坊里可好了,又干净又舒服,还能看见时先生!」 「爹,时先生长啥样啊?」 孙大回忆了下∶「时先生啊,她的皮肤白,长得……就是仙女的样子!」 「嗨呀……你跟没说一样!」妞儿手脚利落地又捆好了一扎。 「俺还是自个进城去见吧!」 田里热火朝天,田边站了一行人。 时月给墨子期他们介绍∶「这是孙掌柜的地,明年也将充公,重新分配给农民。」 孙子敬肉疼得想哭∶「对……」 前些天,负夏最早完成收割,粮食比去年增产了三分之一,因为地和产出都是自己的,农民更乐意好好伺候,所以普遍都增产了。 种好地不仅能让一家老小吃饱饭,达到一定产量还得农爵。 新法里有三十等农爵,最低的「第三十等」也能奖励到一亩好田。 所以大家都卯足了劲想要挣到爵位! 地头时不时能听见东家和西家对话∶「俺家一亩地打了一百斤粮食哩!」 西家不服气道∶「俺家一亩地都是打一百二十斤吶,麦穗灌浆的时候你家懒,没多浇水吧?」之类的对话。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这种喜悦也感染了时月,她对墨子期等人说∶「走吧,我再带你们去看看排污系统,今天就要最后一次封口了。」 「这次封完口以后,厕所就能用了!」 第57章 057(二更) 上次那事后,墨子期寻了个机会, 想为他那些师兄弟赔礼道歉。 慕容野这个心机小能手, 拒了人家整整八次! 他愈生人勿近,墨子期就更觉愧疚,尤其对时月的伤。 终于在第九次的时候, 慕容野让人释放了一点态度松动的讯息。 这帮傻乎乎的墨门弟子立马就上钩了, 不论自愿或者碍于墨子期面子, 都表示了歉意。 此时, 慕容野又展现了极度的亲和与礼贤下士,邀请他们麦熟的时候在卫国好好参观, 看看在他的改革下,百姓过着一种什么样的日子。 用他跟时月说的——他要收这帮人的心, 而不是用财帛请他们做事。 于是就有了今天的事。 时月领着墨子期的人逛了丰收的麦田,又带他们去城外, 两条输水道合垄的地方。 它们在这里汇集成一条,将会把污水输送到两里外的地方。 时月后来想了很久,也没有一个比较好的办法处理这些污水,干脆挖了几个池子, 准备曝晒它们, 然后用生物降解,最后让附近农民拉去做肥水。 景庄头戴斗笠, 站在垄沟上, 指导着:「仔细一些, 这里一定要抹匀。」 「不抹匀两边容易漏水。」 「哎, 俺做活您放心!」工匠挽着裤腿,跳进土沟里。 沟里躺着丫型的三截管子,今天工匠要封口的就是三管交集的地方。 「景先生?」时月带人跟了上来:「今日怎么样?」 景庄一惊,回头行礼:「您来了。」 他看到时月身后还跟着不少身穿黑衣的人,顿时有些不解。 「这位是墨子期,墨先生。」时月为两人引荐。 「这是景庄,景先生。」 「墨先生。」 「景先生。」 双方见了一礼,互通了姓名。 「景先生可是咱们排污系统的总设计啊。」时月笑道。 银杏扶着她,小黑则举着伞:「姑娘,日头渐渐起了,咱们看完快回去吧。」 十六看了半天,嘀咕问:「它埋在地下,不会因为地上的部分太重而碎掉吗?」 两条从濮阳城出来的管子,直径两尺(45厘米)左右,而汇集一处的大管,直径足足大了一倍! 这么大的管子,将地下掏出一个空洞,上面的土、车、行人经过,承重就全在管子上。 时月心说不愧是墨门弟子,已经开始有『荷载』这个概念了。 「有解法的。」时月指着在黄土下露头的三截管子。 它们四周用青砖砌高,管子就躺在青砖砌成的沟里,隙缝用小石子填实后,又填入黄土,进一步夯实。 「这是景先生想出来的法子。」时月道:「青砖砌成小墙,能为管子抵住大部分的压力。」 「对。」景庄点头,接着介绍道:「另外,所有管线都是沿农田而过,极少数建在官道上。」 除了城内部分避无可避,城外的管子全埋在人、车很少经过的地方,这就能大幅度减少来自地面的压力。 第165页 「第三,当然多亏了巧手的工匠师傅,这些管壁全是两寸厚,很坚固的。」 大的那部分管子,管壁厚达三寸,是砖窑的工匠们反覆试了十几窑,煅烧了七天七夜才成的。 十六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抹泥的工匠笑着说:「啷个有那么难,烧出来了俺家也高兴!」 众人不解,景庄介绍道:「这位师傅姓罗,烧出三寸厚管子的,正是罗师傅的儿子。」 罗师傅一家原本是住在西围里的流民,因为时月的招工政策,现在他的两个儿子在砖窑干活,而他则跟着景庄埋管。 「俺家祖上,是给曹公铸造祭器的。」罗师傅用指腹仔细地将白泥抹在缝隙间。 「后来宋军打来了,全家就逃到了卫国。」 曹为宋灭,大批百姓、手工匠人逃往各国,其中不少就到了相邻的卫国。 西围里那些流民,有七成是从曹国逃难来的。 「真的?」时月有些惊讶:「那罗师傅的手艺定是很好了?」 景庄点头:「不过罗师傅最精通的,还是铸造青铜礼器。」 罗师傅抹完了内壁,又在仔细处理外面:「嗨呀,铸铜都是哪辈子的老黄历了。」 「俺家现在全靠这一手泥瓦手艺,也能吃饭餬口。」 祭祀被公室视作和上天交流的媒介,礼器和祭器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 所以每个国家铸造的青铜都有一批专业人士,他们一般世袭,曹国灭了以后,罗师傅一家就无法进入那个圈子了。 「景先生,你来瞧瞧老儿手艺?」管子已经接好了,景罗师傅让景庄来看。 刚抹好的白泥要晾一天才能干透,景庄用丈量的工具检验厚度,又洒了点水上去,抹干净。 浮泥被洗掉后,填充在缝里的白泥更加贴合了。 「好,好!」景庄肯定地点头:「罗师傅的手艺就是好!」 时月听得一喜:「这就成了?」 景庄大松了一口气:「是啊!修了快四个月,终于好了!」 「只等明日白泥干了以后,将土回填,就完全造好了!」 从时月提出要造排污系统开始,从简单的小管烧造,到化粪池的设计施工,他们尝试了一切从未尝试过的东西。 最终,造出一整套排污系统! 濮阳城约有四百多户,第一批收集点设了三百个,平均两到三户共用一个化粪池,还在十条主要街道上建了不少公共厕所。 罗师傅搓着手问:「那……那老儿家是不是能领十等工的牌子了?」 墨子期轻声问:「什么是十等工?」 景庄答:「哦,时先生将西围里流民招做工匠,然后规定了十个等级,第十等工匠就准入卫籍。」 十六不解:「入卫籍有什么稀罕的?」 景庄已经检验完质量,罗师傅开始收拾抹泥工具:「嗨呀,小郎君不懂呀!」 「入了卫籍好处多多哩,不仅可以按人头分地,儿子们还能上战场打仗!」 分地还可以理解,十六皱眉:「打仗有什么好的?老人家盼着打仗吗?」 「谁盼着打仗啊?」罗师傅把瓦刀往腰后一插:「但是打仗有军功啊!」 他抱起煳泥的稻草:「三十等军功,挣个末等就行!家里分到的地越多,说媳妇也好说多了哩!」 「哪有盼着打仗的?真真是愚民!」 十六太无法理解了,摇头嘆息说:「当今天下动盪,究其根源就是君、臣、民之间人人自爱,而不能相爱,若能多一些自身有余,兼爱他人之百姓,则不会再有战苦。」 罗师傅愣了愣,差点没懂他的意思。 「可……那是贵人们要想的事,小老儿只看有没有饭吃,有没有地种。」 「别的管那么多干嘛呀?」罗师傅捆好所有工具,又穿上草鞋。 「你……你现在没地种了么,没饭吃了吗?」十六说不通他,有些气急。 「自身有余而广济他人,这没错啊!」 这也是墨门弟子的守律,他们有出官入仕的都会将俸禄交回组织,供大家使用。 罗师傅点头:「对啊,那俺家要入了卫籍才能得土地啊,现今吃的口粮米,都是起早贪黑做工换来的哩!」 「按小郎君这么说,俺还得将口粮分给村里不做工的二癞子?」 「凭什么啊!」 「十六。」墨子期出声:「你太无礼了,向老人家赔礼。」 「不用不用。」罗师傅摇摇头,只觉得小郎君读书读傻了,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呢。 景庄将今天的口粮牌子发给其余工匠,又给罗师傅发了一块:「领黄糜去吧,等砖窑算出你家大郎三郎的产出,便会将新的工牌送去。」 十等工是需要累积的,罗师傅一家八.九口努力了三四个月,才堪堪做到九等。 景庄拍拍他的肩:「在家等着,不要急!」。 「好好,小老儿就在家等着!」罗师傅收了领口粮的竹牌子,粗粝的指头摩挲上面珍贵的字——这块牌子能换三十斤黄糜子,是他近一个月的工钱哩! 罗师傅喜不自胜地邀请时月:「时先生,小老儿刚领了三十斤口粮,请先生去家里吃黄馍馍吧!」 时月刚想拒绝,罗师傅热情地说:「俺家老妻说,有机会一定要请时先生来家吃饭!」 第166页 「先生就允了吧!」罗师傅恳求着,风吹日晒的脸上满是诚恳。 银杏轻轻朝时月摇头,她们姑娘现在吃东西都是宫里专门做的,哪能去农家吃不明不白的吃食呢。 「时先生,你就去吧!」罗师傅求着,其余工匠也七嘴八舌地说:「先生就去西围里看看吧,现在俺们那大不一样了嘞!」 连景庄也热情地说:「时先生要是不好意思,就去我那吧,我那粮食多!」 时月看了一眼墨子期等人,终于点头:「那……现在日头大了,就去罗师傅家讨碗水喝!」 「哦——先生答应了!太好了!」大家一阵欢唿。 有那年轻的,已经背上做活的工具:「俺们先回去,立刻让婆娘们造饭!」 罗师傅点头:「对对对!三钺去俺家,让英子把老母鸡杀了,给时先生补补身子!」 「哎,俺这就回去!」三钺高兴地跑回村了。 「别别!喝口水就行,杀鸡真不用了!」时月急忙阻拦:「小黑,去跟三钺说,不要杀鸡。」 鸡是很珍贵的家庭财产,家里可能就养着一两只留着下蛋,她怎么好意思吃掉? 「一只鸡而已,先生不要推辞了,快走吧!」 「走咯!」罗师傅一号召,所有工匠背着东西离开了。 时月苦笑不得,转头看向墨子期:「墨先生和大家也一起去吧。」 十六摇头:「他家看起来很穷的样子,我们这些人去了,那三十斤黄糜子不得一顿就吃完了啊,不去不去。」 他虽然刚和罗师傅吵了两句嘴,但心是不坏的,只觉得卫国百姓的日子过得艰难。 「什么啊。」小黑铁不同意他的说法:「姑娘事后会将粮食补给他们的,又不是真白吃白喝!」 银杏点头:「是啊,哪能让老人家把口粮给我们吃,肯定会补给他们呀。」 时月并不是想去吃罗家这顿饭,而是想让墨子期这些人去看看西围里百姓的生活方式。 在她看来,墨家的很多主张都很先进,哪怕以几千年后的目光看,都是十分超前的。 但是,太不接地气了。 好比十六说的相爱与共济,要求这些连肚子都填不饱的农民有这种觉悟,简直是太讽刺了。 明明是从人民中来的思想,却没有真正做到「到人民中去」。 也难怪它们在漫漫歷史长河中,逐渐找不到了。 「墨先生,还是一同去看看吧。」 第58章 058 夕阳下,西围里炊烟裊裊。 流民聚集的村落, 茅草屋搭得也不规整, 路上常坑坑洼洼的,东家的篱笆倒了,西家的门坏了是常有的事。 这里号称夜不闭户, 那也是实在太穷, 家徒四壁, 屋里还不如屋外齐整, 有什么好闭的呢。 这是时月第一次来西围里时的印象。 短短半年的时间,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坑坑洼洼的泥路被碎石路填平, 道路两旁是树枝搭成的木篱笆,虽然简陋, 但是整整齐齐,小孩们在篱笆里左右追逐。 家家户户都在烧锅做饭, 菜刀的「哒哒哒」声,烧火的味道,还有母亲喊孩子吃饭的声音不绝于耳。 罗师傅边走,边向时月他们介绍∶「有条件谁不想过好一点儿呢, 以前是没条件, 日子没奔头,干多干少都一样, 就挣口吃的罢了。」 「但是老儿自去砖窑做工以后啊, 才知道, 嘿, 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好的地方!」 「吃得好,住得好,工钱按做了多少活计多少钱。」 「要是肯卖把子力气啊,一个月能挣六十斤口粮呢!」 除了按劳给钱,砖窑还鼓励全勤,一个月做满二十六日就有全勤,想要钱的可以领钱,不想要钱的可以折合成粮食。 像流民不事耕作,他们愿意要粮。 而家里有地的卫国百姓,他们就愿意领钱,钱能买别的东西,无形中也刺激了卫国的市场经济。 这些墨门弟子还是头回听说这样的用工制度,他们一路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哇……呜哇……」 一群人走着走着,忽然迎面跑来一个穿开裆裤的小孩∶「爷,阿爷!」 「哎哟,守福儿!」罗师傅弯下腰,一把抱住了孙子∶「上哪去滚泥了,看你这一身臭泥!」 四五岁的男孩,头上沾满了泥巴,身上也全都是,他抹着眼泪,哭得直打嗝∶「他们欺负俺!」 「把俺推到泥塘里,要不是姐姐路过把他们骂跑了,呜……阿爷打他们!」 「谁欺负你?」罗师傅教训道∶「不许哭了,跟别人打架还打输了,你孬得不行!」 守福身后还跟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女孩,她打满补丁的裙子上全是泥巴。 「阿爷,你得管管他们,这个月都第三次把守福扔进去了!」女孩委屈地说。 罗师傅把孙子交给孙女,兇巴巴道∶「家去,都回家帮恁姑烧火去! 「今儿家里有客,不说这些扫兴的事!」 女孩这才看到爷爷身后乌泱泱的一帮人,顿时怂了∶「哦……」 守福抹着脏兮兮的小脸,在姐姐怀里,好奇地看着这帮陌生人。 罗师傅家里有八口人,住三间茅草屋。 土灶是露天的,搭了个木棚防止下雨,篱笆圈得比较大,院里有一棵遮天蔽日的老槐树。 第167页 说起这个地方,罗师傅还有点得意∶「俺家来得早,特意挑了这块地,他们都嫌乎槐树不好,俺家都住了好几年了,也没见不好哇。」 「姑!」俩小孩隔着老远,就奔向篱笆里正在忙碌的姑娘。 「那是俺闺女,叫英子。」罗师傅笑眯眯地,高声喊∶「让你把鸡杀了炖,炖了没?」 英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女孩,正在切罗菔(萝蔔),那把刀不太锋利,她切得很艰难。 「炖了!」英子应道,抹着裙子站起来,忽然看到了一大帮人。 「这……」 「怕什么,孬相!」罗师傅打开柴门∶「这就是时先生,快来见过大恩人时先生!」 英子乖乖朝时月行了个礼,圆圆的脸蛋上满是崇拜。 「景庄先生你知道,还有这个是……」他介绍到人群中高高瘦瘦的那个男人。 墨子期轻声∶「鄙人姓墨。」 英子忽然涨红了脸,立马转过身∶「我……我立刻搬凳子来!」 院子角落摆着几条长凳,英子跑去拉,俩小孩也跟了过去。 十六追上去∶「我帮你吧!」 说着,十三和他一起跑到英子旁边,把堆在上面的杂物弄开。 英子的耳朵都快熟了∶「多谢贵人……」 十六笑着说∶「我们不是什么贵人,就一过路的!」 「你多大了啊?」 英子小声说∶「我十五了。」 「我十八,大你几岁,师兄弟们都叫我十六,你也这么叫吧!」 「我叫十三!」个子比较小的十三出声道,憨厚地笑∶「你叫英子吗,真好听……」 「有你什么事啊!」十六踹了他一脚。 两师兄弟打打闹闹,英子的脸更红了。 她用湿布把凳子擦干净,递到了那个公子身边。 「公子,请坐。」 墨子期低头看了一眼,对英子说∶「多谢。」 英子低着头退开了,偷偷望了一眼,心说那人真好看。 银杏捡了把最结实的竹椅,擦干净给时月说∶「您坐这个。」 时月坐下后,朝邻座的墨子期笑了笑∶「墨先生是第一次在农家吃饭吗?」 墨子期看着她,良久低头∶「不是。」 「以前,经常。」 墨门有生活作风必须简朴的规定,墨家弟子外出,坐车的都是极少数。 时月笑眯眯地转头∶「这样啊。」 罗师傅的两个儿子上工去了,家里只有女儿和儿媳妇在。 听到外面有动静,其中一间茅草屋的门打开,走出来一个挽妇人髻的女子。 「公爹……」女子轻声唿唤,碍于太多人了又轻轻闭上嘴。 守福和小女孩拽着长凳,又朝她喊∶「阿娘!」 罗师傅将擦干净的长凳拉过来,招唿大家坐下∶「坐,都坐!」 「英子,你娘呢?」 英子把切到一半的罗菔推开,给众人空开地方∶「阿娘帮人捡麦穗去了!」 「嗨呀,这贪小便宜的婆娘。」罗师傅摇摇头。 「公爹……」 儿媳妇一直小声叫他,他不得不走过去∶「咋了嘛?」 守福娘焦急地说∶「那人今早到现在都没醒,刚才又吐血,气儿都险些没了,要不要请个赤脚大夫来看看?」 公媳嘀嘀咕咕的,英子把凳子搬给所有人后,又把罗菔抱走去切了。 她这才看到两个泥猴一样的小孩∶「你们两个怎么脏成这样?快快,姑姑给你们洗干净。」 罗师傅面色凝重,对儿媳妇说∶「你先进去,一会守福他爹回来了,你让他……拿上两个大钱,去请刘九叔来看。」 刘九叔是西围里的赤脚大夫,村民们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 守福娘心疼地说∶「两个大钱呀?」 「人命重要还是两个大钱重要?快去!」罗师傅低喝道。 「是……」守福娘只好回房去了。 「罗师傅?」时月看到了他凝重的脸色,高声问他∶「怎么啦?」 罗师傅回头∶「没事没事!俺去端水来。」 十六坐在墨子期身边,倚着结实的槐树干,有些羡慕地说∶「这样的生活真好啊。」 罗师傅一家虽然清贫,但是一家人看起来关系很好。 「是呀,那个叫英子的姑娘很能干。」十三老惦记人家。 烧饭的木棚下,摆着一只大木盆,守福姐姐正在给他洗澡。 英子切着罗菔,对女孩说∶「一会给守福洗完澡,你也回屋洗洗,姑给你烧热水。」 「好。」女孩应着,刮干净弟弟脸上的泥∶「哎呀,你咋磕肿了也不说啊?」 守福光顾玩水,被一按才知疼∶「呜哇,姐姐,疼!」 「咋啦?」英子俯身查看,心疼地说∶「又是那帮臭小子干的?」 守福委屈地点头,英子握紧了刀把∶「……咱们家快十等工了,守福乖啊,咱再忍忍,下次……下次姑给你打回去!」 「嗯!」守福像幼兽一样叫唤了一句∶「姑姑说话算数哦。」 姑侄三个的对话并没有让槐树下的客人听见,但是没多久,罗家两个儿子回来了。 他们架着鼻青脸肿的罗家老娘,一瘸一拐地走回来。 罗师傅一惊∶「你咋个了嘛,摔进沟里了?」 第168页 罗大婶挎着变形的柳条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你这么大声干啥?不嫌乎丢人啊!」 罗二郎握着拳头∶「哪里是阿娘摔进沟里了,那帮人就是故意的!」 「二弟!」罗大郎看到了院子里的客人∶「先扶阿娘回屋吧。」 时月指了小黑∶「去看看。」 罗家兄弟刚想把罗大婶扶回去,小黑拦住了三人∶「先生在问,您这是怎么了?」 罗师傅还想隐瞒∶「没什么……就是不当心摔沟里了,多谢先生好意。」 「还不快扶恁娘回去?」 罗大郎听话,罗二郎却迟迟不动,他恨声道∶「俺吞不下这口气!」 说着,他松开罗母,跑到时月面前∶「时先生,你得给俺娘做主啊!」 罗师傅冲上来拽儿子∶「你在时先生面前说这扫兴话干什么?」 时月让小黑把罗师傅拦开∶「怎么了?有话你直说。」 「下午,俺娘和邻村的婶子去给赵家庄的封主拾麦子。」 「原本说好给半斤麦子的,轮俺娘的时候就得了半斤糜子!」 「这糜子和麦子能一样吗?俺娘和他们理论,被打成这样,最后糜子也没给!」 罗师傅骂着老妻∶「早跟你说别去拾麦子了,就不听,就贪小便宜!」 「你怪俺啊?俺还不是想守娇的生辰快到了,想捏点白面馍馍给孩子吃……」 「还有这种不讲理的人?」十六腾地一下站起来∶「哪家姓赵的,走,我带你们理论去!」 罗二郎说∶「就是赵家庄的,那几家都给赵家种地……」 「等一下,咱们把话听完。」时月将十六扯开。 「罗师傅,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从守福被打,到老妻被打,罗师傅明明很生气却不得不忍下来,时月觉得很奇怪。 「嗨呀……」罗师傅痛苦地抱着头,蹲了下来。 「俺家……又不是卫国的百姓,对面的个个有人,有家族。」 「又马上就是十等工了,万一被捅去里正那里,扣了俺家的分儿,岂不是白折腾了!」 「所以俺在想,等入了卫籍,再去找他们理论……」 二郎很生气,他把小守福拽过来,给大家看他身上的伤∶「四岁的娃儿,叫那些坏娃推到泥坑里三回,脸都要磕烂了!」 守福大大的黑眼睛眨啊眨,无辜地看着大家。 十六真的要气坏了∶「十三哥,抄起傢伙,我们去瞧瞧这帮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回来!」时月喊了一声,让小黑铁去把西围里的里正喊来。 罗师傅有些担心,景庄宽慰他∶「时先生有分寸的,罗师傅你早该将话告诉我们啊。」 「老儿不是不信先生,但是俗话说阎王好过,小鬼难缠,他们……唉。」 原本西围里的流民和附近的卫国百姓相安无事,但国家人口太少,时月就想把这些流民收编成新的卫国百姓。 动机虽然是积极的,也确实做到了。 整个排污系统基本是由这些「新卫民」建成的,他们每日上工,日子到了能和卫国百姓一样分钱、分粮,还有机会加入卫籍,挣爵位,分房子,分土地! 对这些流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但对于原住民来说,突然有一帮人出现,抢了原本属于他们的福利待遇。 一些小肚鸡肠的人自然会有意见。 于是就酿成了罗家人被打的事——从小守福被玩伴欺负,到罗大婶拾麦子遭受不公平待遇。 「小月见你拦着我干嘛?」十六像个一点就炸的炮仗∶「此等恶民,不教训难道放任他们继续欺负人?」 「卫国有法的!」时月差点揪着他耳朵喊。 慕容野制定了《新卫律》,司寇府一直在修修补补往上加条文,目前已经比较完善了。 依法治国是方针,是必须要做的事,既然在卫国的土地上,任何人就必须得遵守这个国家的法律! 「小黑,去把西围里的里正叫来!」 「还有赵家庄的封主、里正、打人者,一併叫过来!」 「今儿就在这里,好好让大家懂一下,什么叫「依法治国」!」 . 慕容野忙了一天,忽然发现李时月还没回来。 「啧……」他看向赤金∶「人呢?」 「好像……跟墨先生他们,去西围里吃饭了。」赤金老实答。 「西围里?」慕容野皱眉。 「简直是胡闹!」 赤金跟在他身边∶「银杏也跟去了,那么一大帮人,应该没事的。」 这不是有没有事的关系啊! 挺着那么大肚子上窜下跳的,明明只要指几个人去陪墨子期那帮人就行,偏偏自己去了。 「姑娘说,因为麦子成熟了……加上今天是合管的日子。」 「……」慕容野深吸了一口气。 不论是种麦子,还是排污系统都是李时月很重要的事,这些事齐齐赶在一起了,难怪她非要跑出去。 「去谁家用饭了?」 慕容野印象中,那个姓景的,好像就住在西围里。 「一个工匠吧,修管子的工匠。」 慕容野的眉头就没松开过∶「摆驾。」 「您要去西围里?」赤金大惊∶「去接姑娘回来么?」 第169页 慕容野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赤金笑着说∶「姑娘知道您亲自去接她,一定很高兴!」 高兴? 慕容野在心里哼了一声,那个没良心的东西会高兴才怪。 . 等慕容野到西围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罗家的篱笆里里外外围满了人,黑铁去司寇府借了个人来判案,罗家院子就成了一个临时的公堂。 赵家人推脱说∶「我们哪知道这回事!分明是底下人自己的主意……」 他虽然低着头,面对这帮流民神情依然十分高傲。 不止赵家人,到案的卫国百姓也是这样,他们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该比这些流民高一等,神情中流露出不屑。 西围里的百姓忍气吞声。 司寇府的临时「法官」张大人问∶「时先生,您看……」 「我看?我看什么?」 时月扶着腰坐在一旁,背后的墨家弟子个个虎视眈眈,看起来十分唬人。 「这赵家人……」张大人有些为难。 「赵家人怎么了?」时月望向人群中穿得比较体面的赵家人。 赵家人昂了昂脖子,说∶「我家大人为国鞠躬尽瘁。」 这真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连他一个小小家僕,仗着主人势力都能嚣张跋扈成这样。 时月好奇∶「你家主人是谁?」 赵家人颇为得意∶「乃是当朝,赵奉常大人!」 奉常一职,位列九卿,确实是高官。 他这话一出来,罗家人顿时忐忑了。 时月笑着说∶「奉常又如何?」转向张大人∶「张大人不懂怎么判了么?」 张大人自然知道怎么判,只是原告一方不是卫国的百姓…… 时月睨了他一眼∶「张大人,既然在卫国的土地上,任何人都得遵守卫国的律法!」 「是是……下官懂了。」张大人擦了擦冷汗。 「按《卫律》,打人者得赔偿对方三十斤麦子,并且交公十斤,以儆效尤。」 「且,向被打的人赔礼道歉!」 几十斤麦子对赵家来说九牛一毛,可是赔礼道歉他们不能忍。 「凭什么给一帮流民赔礼道歉!」 「小人祖上东征西战,为卫国开疆拓土的时候,这帮人在哪呢!」 「结果他们一来就坐享其成!」 「对,凭什么跟我们一样?我们不服!」 赵家人的几句话,说出了大部分卫国百姓的心声,连赵家庄那边的里正都轻轻点了点头。 「这帮人……」十六差点又拍案而起。 「小月见,师叔都说了该好好教训他们一顿!」 正当群情激愤的时候,背后忽然有人高喊∶「都让开都让开!」 「太子殿下到——」 人群自动分成两边,太子近卫小跑着分立两旁,隔开了围观的百姓。 慕容野一身绣金线的白袍,玉冠高束,端的是威严无比。 「参见殿下!」众人纷纷行礼。 张大人将慕容野迎到主位上,对他说了案子经过∶「大致就是这样,赵家人答应赔偿,但不愿赔礼道歉。」 罗师傅没想到自家的小案子,居然把太子炸出来了,一时间惶恐不安。 「不要赔礼道歉了,老儿不要赔礼道歉了……」 能赔三十斤麦子已经是喜出望外了,哪里还敢让赵家人道歉? 赵氏是附近的百年老族,动动指头也能碾死他们一家啊! 慕容野看向梗着脖子的赵家人∶「赵氏,不服?」 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令人两股战战。 时月却知道,这是慕容野吓唬人的惯用手段,简直百试不爽! 果然,赵家人没了一开始的高傲∶「小人……愿意赔偿三十斤麦子。」 「赔礼呢?」慕容野问。 「这……都赔偿了,就不要赔礼了吧?」赵家人小心翼翼地说。 慕容野眸色一重∶「放肆!」 「殿下息怒!」张大人急忙跪下。 「你的家主赵湃,尚不敢在孤的面前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慕容野眯了眯眼。 「胆敢同孤商量,胆敢同卫国的律法商量?」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落在赵家人耳中,却仿佛晴天打起霹雳。 他们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小人不敢!殿下明鑑,小人真的不敢这般想啊!」 「只是……赵家先祖为卫国抛头颅洒热血,如今这样……」 「如今这样如何?」慕容野冷冷问他。 赵家人咽了口唾沫,不敢吱声。 「赵家人开疆拓土,这卫国是你姓赵的打下来的?」 「那干脆将这《新卫律》改姓赵,将这卫国江山,也改成你赵家的姓氏好了!」 鸦雀无声,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卫国江山改姓赵,这岂不是谋反? 刚才还和他站在一线的卫国百姓,全部安静如鸡,一个也不敢出声,生怕祸及自己。 「殿下!赵家绝无此意啊!」赵家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什么先祖的光荣,什么不服气全忘了。 慕容野怒极反笑∶「你不是要商量?」 「殿下……殿下饶命!赵家真的没有,这么没有!」他只剩下磕头的本能了。 完了,他完了。 哪怕太子不罚他,今天的话传出去,家主也会亲自打杀了他,向太子表明态度。 第170页 赵家人磕着头,忽然转向罗师傅一家∶「罗师傅,对不住,是小人心胸狭隘,三十斤麦子如数奉上!我……我还给尊夫人请大夫,请婢女来伺候,就请原谅小人吧!」 罗师傅吓了一跳,面对痛哭流涕的赵家人不知所措∶「这……这这……你快起来。」 「罗师傅!你不原谅我们,就不起来!」 慕容野冷眼看着这帮跳樑小丑,背在身后的手忽然被挠了一下。 回头看,时月双眼亮晶晶的,用口型问∶「你怎么来了?」 即使慕容野不来,她今天也能用《新卫律》压着张大人公平审判。 可时月的身份毕竟有限,赵家人如果阳奉阴违,等她们走后罗师傅的日子依然好过不了。 可太子来了就不一样了,三言两语将事情上升到藐视律法。 试问在负夏案后,卫国哪个家族还敢背上藐视律法的罪名! 虽然有点以权压人,但是是真爽啊! 慕容野没应她,却松开五指,将时月的手稳稳握在手心。 这一幕刚好扎进墨子期眼中,让他仿佛被针扎了一下,连忙撇开头。 竟有些失了风度。 第59章 059 赵家人苦苦哀求, 罗师傅也不想将事情闹大。 最后张大人判赵家人赔偿麦子三十斤, 打人者向罗大婶和小守福道歉。 小守福怯生生站着, 对面五六个比他还高的乖孩子菜着脸跟他道歉。 他不太懂道歉的意思,但是看到他们低头就高兴∶「姐姐……」转头看他姐姐。 「他们坏坏……」 对面的小孩握紧拳头, 瞪着守福,大的那个喝他们一声∶「你再动!小心俺揍你!」 几个小孩顿时就焉儿了,事后打击报復守福的心也焉儿了。 罗师傅一家接过麦子,原谅了他们。 赵家人大松一口气,为首那个双手在袍子上不停地抹,低声问张大人∶「大人, 不知……太子殿下满意了没有?」 「若是没有满意,小人再拿三十斤麦子也是愿意的!不……六十斤!」他声音一下拔高,像在对也太子表忠心。 张大人暗中掐了他一把∶「闭嘴!律法规定三十斤就是三十斤, 你还想藐视一次?」 赵家人一惊, 顿时慌乱无比∶「那……那咋办吶!张大人救命啊……」 两人嘀嘀咕咕, 慕容野咳了一声。 顿时鸦雀无声。 他扫了一眼其余人∶「还不离去, 是还有事?」 张大人立马懂了他的意思∶「无事, 无事!下官立马回城, 立马回城……」 其余人齐刷刷行礼∶「草民告退。」 然后纷纷离开了罗家的小院子。 罗二郎低啐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罗师傅安下心了, 随即领着全家给慕容野磕头∶「草民罗大勇,携一家老小见过太子殿下!」 慕容野看他行礼的姿势有些不同, 时月轻声解释道∶「罗师傅祖上是曹人。」 各国文字、习俗不同, 见君的礼仪也稍微有点不一样。 慕容野点点头, 并未在意他的身份, 让罗家人平身∶「听闻,你家立马要成为十等工了?」 罗师傅脸上露出忐忑的笑∶「是啊,是啊,草民的两个儿子在砖窑做工,草民在管线上,按说……应该快够了。」 「嗯。」慕容野点点头,看向里正∶「罗家若是分地,能分多少?分在哪里?」 西围里的里正立马站直,脑瓜迅速计算∶「这个……罗家是成年男子、女子各三个,并两个小孩儿,应分十一亩良田,半亩山地。」 守娇满七岁了,她可以分一亩地,小守福还不到七岁,没资格分。 罗师傅洋溢着期待的笑容∶「够了,够了!十一亩地,种上麦子、菽豆,一年下来交三成赋税,其余的够家里人嚼用了!」 罗大婶也按捺不住激动∶「半亩山地拿来种菜正好,罗菔种些个,葱姜都要一些……让它一年四季都有产出,俺家就够吃了!」 「对对!等攒够粮食了,俺还想换一头小牛犊,养一年就能下地干活了!」罗大郎也畅想着以后的日子。 里正轻轻扯了一下罗师傅——咋在太子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嘛。 罗师傅回过味来,臊得老脸通红∶「让太子殿下见笑了……」 慕容野摇头∶「很有趣,努力种地,你家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他的一句话如黑夜中的明灯,又像定心丸,罗家人感激涕零。 「对了,殿下也留下来,在俺家吃顿饭吧!」罗师傅突发奇想。 罗大婶接口∶「对对,俺去隔壁借石碾,把麦子碾一下,晚上蒸白面馍馍吃!」她高兴地拽着赵家人赔的三十斤麦子。 「欧~有白面馍馍吃!」最高兴的当属守娇守福姐弟两个。 「对!孩儿他娘说得对,快去,二郎去帮你娘推碾子!」罗师傅指挥着。 「大郎,去帮你妹子烧火做饭!对了,你媳妇呢?」 「咋躲在屋里不见客?真是少教!」 罗大郎说∶「俺去喊她出来。」 还没等他去喊,守福娘打开茅屋的门,急得不知所措∶「爹呀!咋办吶,那个女人没气儿了!」 「什么女人?」众人纷纷问。 罗家有三间茅草屋,大郎夫妻带着孩子住一间,罗师傅和二儿子睡一屋,罗大婶和英子睡一屋。 第171页 就在罗大婶她们屋里的床上,躺着一个重伤的女人,她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就像死了一样。 床边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小孩儿,他看起来和守福差不多大,黑熘熘的大眼睛一丝神采也没有,呆呆愣愣的。 守福娘拿手探她鼻息∶「真的没气儿了!」 墨子期见状∶「十六,去看看。」 十六通晓岐黄,他上前翻了翻那女人的眼皮,按着她的人中∶「她受了很重的伤?」 守福娘比划说∶「对呀,她腰上,有那么老长的一道口子,吓死人了!」 十六翻着身上的药粉∶「快,把她衣裳解开,要不就救不活了!」 「大家先出去吧,人太多不利于治她!」十六高声说,对英子喊话∶「英子,你端盆开水来!」 「哎!我这就去!」英子转身去厨下了。 「我也去!」十三刚想跟过去,十六从背后喊∶「十三哥,你的刀借我一下。」 守福娘掀开了那个女人的衣裳,肚子上一道蜈蚣一样的伤口,不少地方已经溃烂。 必须要先挖掉这些烂掉的肉再治。 十三把随身的银刀抛给他∶「接着!」 然后出门帮英子烧水去了。 其余众人退出屋子,慕容野余光看见那个女人的手指动了动,像挣扎着不想死去。 十六的声音传来∶「大姐,你替我按住她……」 院子里,时月问罗师傅∶「那是谁啊?」 罗师傅嘆了口气∶「唉,那是老儿前几天上山砍柴的时候,救的一对母子。」 当时他去山上砍柴,忽然看到一个小孩在林子里奔跑,罗师傅觉得很奇怪就跟了上去。 「他跟守福一样大,穿的破破烂烂的,俺跟看见小孙子似的,小孙子在深山野林里跑来跑去,咋不心疼嘛。」 罗师傅以为是谁家走丢的孩子,没想到小孩摘了野果,用树叶取了一点点清水,钻进了一个山洞。 「那个女人就是俺在山洞里救出来的。」 「那小孩可凶了,差点把俺的手咬断!」罗师傅说着撸起袖子,胳膊上好几个小小的牙印。 「啊!!」 正说着,屋里忽然传来十六的尖叫∶「你干什么?我不是要杀你娘,我是在救她!你撒开,撒开!」 十三和英子刚好抬着热水进去,赶紧帮忙去了。 「狼崽子一样,护得紧。」罗师傅摇摇头。 「也不知道这母子两个,是怎么流落到山上的。」 慕容野用眼神示意赤金,后者低头∶「是。」他跟在十三后面进去了。 时月宽慰了罗师傅两句∶「您的心真好,要不是您救了她,恐怕她早已经……」 乱世中常有匪寇,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不在少数,这对母子或许就是这个遭遇。 罗师傅一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巴巴的,还愿意施以援手救人,可见品行高洁。 罗师傅连忙摆摆手∶「小老儿没时先生说的那么好,以为她和俺家一样,是逃难的。」 因为想起当年的经歷,所以起了恻隐之心。 墨门弟子中忽然站起来几个,为下午的不正确言行向罗师傅赔礼道歉。 罗师傅受宠若惊,连连摆手。 不一会儿,赤金出来了。 时月抬头看向他,后者低声说∶「是刀伤。」 「是遭遇了匪寇吗?」时月问。 赤金摇头∶「这个女人,身份不简单。」 罗师傅问∶「咋个不简单法?……对对,那小孩儿的衣裳是绸子的嘞!」 赤金在慕容野耳边低语了什么,后者眉间一动∶「是这样?」 时月把耳朵递过去∶「是哪样?」 她半个身子都快压到慕容野身上,后者只好伸出手将时月揽着,免得她掉下去。 「诶??」时月听清了赤金的话。 「那……我们要把她带走吗?」 慕容野摇头,忽然将目光投向墨子期∶「不知道墨先生那里,方不方便?」 墨子期一直低垂着眉眼,忽然让他一问∶「什么?」 「罗师傅这里地方狭窄,加上她治伤,这里药材不够。」 慕容野笑着说∶「不知道墨先生那里方不方便收留她们?」 收留一对可怜的母子罢了,墨子期点头∶「责无旁贷。」 「那就好,一会孤将人送去墨先生那,顺便她这些日子的吃用,全从太子宫拿。」 墨子期又垂下视线∶「好。」 十六给她治伤用了一个多时辰,久到罗家的饭菜都做好了,他才结束包扎。 床上的女人动了动,干裂的嘴唇蠕动∶「冤……救……」 小孩儿抓住她的手,眼泪无声地流,长长的睫毛上沾满了泪珠。 十六和十三收拾着东西。 十三问∶「这孩子是不是哑巴啊?」 从进屋就没听他说过一个字,安静的时候就是蜷缩在角落里,用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望着别人。 怪吓人的。 守福端着磕出豁口的碗,在门口探头探脑∶「馍……」 十六很喜欢虎头虎脑的守福∶「什么馍?给我的啊?」 小守福迈着小短腿夸过门槛,噔噔噔奔到床前,把装着白面馍的碗往床上一放∶「吃。」 刚蒸好的馍热气腾腾,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第172页 狼崽子看了他一眼,没理。 守福执着地把碗推过去∶「吃!」 十三快被他可爱哭了∶「你咋这么招人稀罕呢?」 小狼崽子执着地握着他娘的手,并不理小守福的馍。 守福迈着短腿,想爬上床把碗放到他手里。 十三送了他一把,守福扭着身子爬上床,抱着碗放在他腿上∶「你吃!」 十六收拾好东西∶「你就吃吧,小守福的一片心意。」 小孩不为所动,守福委屈地皱起脸。 白面馍馍这么好吃,他怎么不吃呢? 「好了好了,我们吃饭去吧。」十三一把将守福抄起来,对十六打了个眼色。 十六瞭然,对小孩说∶「可以给你娘餵点水和吃的,但是她不能动,知道吗?」 小孩不知道听懂没有,两人带着守福出去了。 门被关上,小狼崽子抬起漂亮的小脸,看了眼身边的馍。 . 罗家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菜色虽然简单,但是胜在心意。 那锅老母鸡汤专门放在时月面前,虽然慕容野不让她多碰外面的吃食,她还是喝了一碗,还吃了个鸡腿! 饭后,十三和十六逗两个小孩玩儿,槐树下的院子凉风习习,充满着大人小孩欢乐的笑声。 天太晚了,他们该回城去了。 赤金的手下赶来了另一辆马车,墨门弟子和太子近卫一起帮忙,将那个女子搬上车。 小狼崽子紧张得看着,那只馍被他揣在怀里,多了很多小牙印。 守福看到他愿意吃,笑得见牙不见眼。 然后,一行人向罗师傅一家道别。 十三对英子说∶「我们住在濮阳城的驿馆里,你要有空,可以来找我玩!」 英子红着脸,应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她看到站在车边光风霁月的墨先生,声若蚊蝇∶「你们……都住那吗?」 十三笑得爽朗∶「是啊,我有好多新奇的玩意儿,到时候能给你看。」 「你一定要来!」 英子微弱地点了下头,十三差点高兴地跳起来。 时月困了,被慕容野一把抱坐在车辕上∶「吃饱就睡,小猪。」 时月将头靠在他肩上∶「你咋不想想我今天跑了多少地方?」 慕容野偏头,嗅着她发上的清香低笑。 很是亲密, 余光里,慕容野忽然看到墨子期那直愣愣的眼神。 等抬眼看去时,墨子期已经撇过了头。 不知是不是雄性动物的直觉,慕容野忽然注意起墨子期的一举一动。 时月将脸歪在他肩上∶「你干嘛?」 慕容野摸了摸她的头,意味深长∶「没事。」 两方人各自上车,十六冲时月高喊∶「小月见,我们先回去了!」 时月被他吼得一激灵,干笑着从车窗对他摇手∶「后会有期。」 车里,墨子期将十六按下∶「以后不要叫她月见,称时先生。」 十六不解∶「为什么啊?」 「月见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名字她叫了十来年,为什么不能认?」 墨子期看向手腕上的铃铛∶「我与她早没有了师徒关系,你还是喊她本名,再尊一句先生。」 「否则……」卫太子估计会生气。 十六坐在墨子期身边,不高兴地说∶「师兄,你当初为什么要逐月见出师门啊?」 这件事在他这一脉里简直是未解之谜。 墨子期作为楚墨一脉最优秀的继承人,门下居然一个弟子都没有。 连十六都有两个可爱的学生呢。 在郑国的时候,墨子期会授课,会帮忙带师兄弟的徒弟,但自己从来不收徒。 墨子期又陷入长时间的沉默,显然是不愿意提。 十六也不好意思追问,渐渐转移到别的话题了。 「对了师兄,这个女人是谁啊,卫太子为什么要我们将她带回去?」 墨子期回头,与马车角落里的小孩对视了一眼。 他黑熘熘的大眼睛里平静如水,却透着一股阴沉。 墨子期回头∶「他……意在让墨门弟子保护他们母子吧。」 「保护?」十六和十三双双不解。 . 慕容野确实打的是这个主意。 时月怎么躺都不舒服,圆滚滚的肚子横在身前,哪个姿势都会被它挡到。 她气得俩腿乱蹬∶「好讨厌啊,我想生了,我不想怀着它了!」 「胡闹,但凡女子有孕,都是十月瓜熟蒂落,你这才六个月!」慕容野低声训道。 时月瞪了他一眼∶「敢情不是你怀啊?给你给你。」 她作势把圆滚滚的肚子掏给慕容野。 慕容野被她孩子气的动作逗乐了,拉着时月,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再用双手托住她肚子的重量。 「舒服点没有?」 这个姿势确实好一点了,时月哼唧一声,慕容野低沉的声音在耳畔萦绕,还怪……性.感的。 慕容野亲了亲时月的耳朵,怀里是自己的女人,掌中是两人的孩子,这一刻给了他少有的安宁。 时月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你看它,又大又圆,像个球似的。」 「不如,就叫它球似吧!」 慕容野∶「……」 「裘?」慕容野认真思索这个名字的可行性。 第173页 「嗯,球儿!」时月随口应了一声, 两人鸡同鸭讲,居然也交流得下去。 「对了。」 她扭了扭身子∶「那女人到底是谁啊?」 赤金刚才在罗家,低声说了他的所见所闻——贵族出身,有很高的身份地位。 慕容野贴着时月的手背,两人摸着球球。 「季氏。」 「季氏?」时月随口问∶「哪个季氏?」 慕容野笑了笑∶「当然是鲁国三桓里的季氏。」 「啊??」 季肥家? 时月不解∶「你怎么知道?」 慕容野嫌弃她观察力不够仔细∶「那小孩的袖口上,是季氏的家纹。」 「笨。」 时月∶「……」 几乎每个稍微大点的家族都有家纹,很多还长得很像! 指望她记得这个,太为难正在一孕傻三年的人了好吗。 慕容野自己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得这些对他来说小菜一碟。 他摸着球球,不知这孩子会不会和他一样。 「可是,鲁国的季氏怎么会流落到山上?」 「季氏那么大,那么多人,旁支那么多,这个又是谁啊?」时月嘀嘀咕咕。 慕容野倒是想起了一个人。 「季康的妻子和儿子,在他死后不知所踪。」 「季康?季肥的长子季康?」时月这个记得很清楚。 季康和季卓兄弟争斗,季卓赢了,成为了季氏新一任的家主。 「嗯。」 慕容野虽然没见过,但年纪形容差不离,加上这个巧合的时间,巧合的身份象徵。 估计□□不离十。 「那……你为什么要把人交给墨子期?」 「这濮阳城中,还有比墨门弟子住的地方,更安全的所在吗?」慕容野问她。 时月一愣,心说也对。 一群手持重武器的武装分子,靠近他们不得被打成筛子啊。 「是季卓的人在追杀她们吗?」 时月不能理解∶「季康都死了呀,为什么要赶尽杀绝。」 小狼崽子看起来只有四五岁,能对他造成什么威胁? 「若孤是季卓,斩草除根只会比他做得还干净。」 季康作为继承人之一,还是季肥的嫡子,手下门众肯定不少,有了小狼崽子就等于有了少主人。 总有一日会为患,不如尽早除去。 时月搓了搓胳膊——果然,这个死变态! 「咔!」一声。 马车摇了摇,忽然停了下来。 时月跟着晃了晃,被慕容野稳稳抱住。 他朝车外问∶「怎么了?」 白银跳下去查看∶「路上哪来这么大坑啊?」 这一段路忽然变得坑坑洼洼的,马车的左车轮陷进坑里,两匹马怎么努力都拉不上来。 「请殿下和姑娘先下车,属下等将车推出来。」 二人只好下车。 下车后才发现附近都是荒郊野地,黑乎乎的树杈遮天蔽日。 时月嘀咕了一声∶「这里要是搞刺杀,可太合适了。」 话音未落,「咻——」地一声,暗箭划破空气,直直朝二人射来。 慕容野眼疾手快,一把将时月按在怀中,低吼∶「有刺客!」 「笃笃!」两声,暗箭深深扎进马车壁上。 「有刺客!护驾,快护驾!」赤金大声喊。 和白银、小黑铁护在时月和慕容野身前。 「咻咻!」 「咻咻咻!」 暗箭忽然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赤金举剑格挡,将大部分的暗箭打落。 「走!」慕容野当机立断,马车怎么都推不动,太子近卫只好护送着几人朝树林深处跑去。 那些不明源头的暗箭像打不完似的,「噗!」一声! 其中一支扎穿了小黑的胳膊! 「徒儿!」赤金回头。 「师傅,我没事,你快护送殿下走!」小黑捂着伤口∶「我断后!」 慕容野将时月牢牢按在怀里∶「别看。」 时月很慌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埋伏在这里?——不,路上那些坑,也是他们挖出来的吧! 这些杀手是有备而来的! 暗箭射完了,几人进入了树林,慕容野示意她别出声∶「嘘。」 他们隐在树丛后,背靠着一块石头,可是黑暗里似乎有人倾巢出动了! 「杀!」 赤金眼中一闪∶「他们人好多!」 从密集的脚步声判断,起码有近百人,慕容野身边就带了二十几个人啊! 树林里太暗,这些杀手一时间找不到他们的方位,摸索着朝时月他们寻来。 时月抖着声音问∶「怎么办?」 小黑疼得暗暗喘气,她从未如此接近过危险。 慕容野竖着耳朵听动静∶「来了。」 「什么来了?」时月不解。 下一刻,十六的声音解答了她的疑惑∶「糟糕!他们出事了!」 马车和马全停在路中间,傻子也知道出事了。 墨子期当机立断∶「十三,留几个人保护他们,其余人跟我在附近找!」 黑暗里,那些杀手似乎动了杀机,找不到卫太子的人,干脆朝墨子期他们扑去。 「杀——」 随着一声信号,**叫∶「有刺客啊啊!!」 第174页 然后不远处传来墨门弟子和他们厮杀的声音。 慕容野压低声音∶「杀!」 赤金等人掀开伪装,举起刀剑,快速朝战局冲去。 刚好与墨门弟子形成包围圈! 慕容野将时月按在角落里∶「嘘,不要出声。」 时月重重点头,将自己隐藏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他们在这里!」黑暗中还是有人发现她了。 慕容野迅速拔出靴中的匕首,回身就是一剑! 「噗!」一声,来人血肉模煳。 「走!」慕容野踹开那人,拽着时月逃走。 第60章 060(一更) 黑衣人同太子近卫、墨门弟子交手, 打得昏天黑地。 墨门弟子不擅近战, 他们便在太子近卫的掩护下,频频朝黑衣人放冷箭。 一时间, 居然有些胜过对方的人海战术。 「哔,哔哔!」 忽然,黑暗中传出一短两长的竹哨声, 这是在提醒他们不要恋战! 果然,下一刻,黑衣人们调整了策略, 他们留了一部分继续同太子近卫厮杀,更多人直直朝马车杀去! 「不好,他们要杀人!」白银高喊着。 「杀谁?有小爷在, 他们能杀谁!」 十六在车辕上做出防备的姿势, 两三黑衣人朝他们沖开, 他一拉袖口,两枚精巧袖箭立马扎进对方胸口! 小狼崽子在黑暗中看见, 惊奇地瞪着十六的手腕。 墨子期刚退了一波敌, 看到赤金、白银、黑铁三人具在, 不禁失声∶「月……太子呢?」 「你们三人为何没在卫太子身边?」 赤金三人互相望望, 都诧异对方怎么在这里? 「哔——哔——」 竹哨声音变了, 仿佛在提醒黑衣人, 这些人太难缠, 快换目标。 原本他们此行就有两个目标, 如今看杀母子二人不成, 干脆一窝蜂转向另一个。 慕容野按着时月的身子,二人在黑暗的丛林间躲躲闪闪。 黑暗的附近,有七八个杀手蛰伏,他们同样找不到目标,正在用短促的气声交流。 时月贴在慕容野耳朵上∶「他们……有一个首领。」 一直在某个地方,以竹哨指挥这些黑衣人。 慕容野让她的气息拂得浑身一痒,勾手护住时月的肚子,低语∶「躲起来。」 「孤去引开他们。」 「不。」时月反手抓住他,拼命摇头。 「我害怕。」 时月是真的害怕!无数桥段证明了,只要一方说由他引开杀手,那留下的那方必有血光之灾! 大半夜,小树林里藏着一百多个杀手啊! 慕容野太看得起她这个孕妇了! 若不是情况危急,慕容野真想亲亲这个小傻子。 「他们的目标是孤。」他将时月藏在一个土包后的树丛里。 「在这等,等孤回来接你。」 「不……」时月不让他走∶「你凭什么觉得他们的目标是你?」 「直觉。」慕容野敏锐的听见有人来了,掰开时月的手,迅速往很远的地方跑去。 然后在离时月起码五十米的地方,故意发出声音! 「他在那里!」 果然,杀手倾巢出动,朝他的方向奔去。 其中两个居然从时月所在的树丛边跑过,衣摆将树丛摇得「沙沙」作响。 时月拼命捂着自己的嘴巴,把身子往树丛深处隐藏,一动都不敢动。 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时月在心里破口大骂,慕容野这个混蛋! 周围的安静,放大了远处的声音,刀剑磕碰,还有急促的脚步声。 忽然,那个尖锐的竹哨声,居然从头顶传来!? 时月吓得手脚瘫软,心想完了完了,她小命休矣。 「蠢货!与那帮人打个什么劲?」 一个黑衣女子站在时月头顶的土包上,竹哨声正是她吹出来的。 时月一动不动,心说这个人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黑衣女子似乎没发现脚下藏着一个人,专注地听前面的动静。 失败了,她听见前方黑衣人的信号——墨门弟子太厉害,刺杀班春母子的行动,失败了。 「一百多人居然杀不死一对病怏怏的母子,还让她们从鲁国跑到卫国来。」 「你们让我回去怎么跟姑娘交待?」 「真是没用!」 黑衣人颇有怨怼——是她非要在路上劫杀班春母子的。 那么多墨门弟子又不是死的! 「废话,等她们住进层层机巧守卫的驿馆,你以为我们还有机会吗?」 怪就怪在,班春母子被人救了这么多天,他们却迟迟没有发现。 一步慢,步步慢,最终变成了这样。 「不过,杀不了班春,不是还有一个人么?」黑衣女子意有所指。 举起竹哨,吹了一长三短的讯号。 随即,那个女子走下了土包。 时月从树丛的缝隙里看到她娇小的个子,恨不得好好拍自己的脑壳一顿。 这么熟悉的声音,怎么就死活想不起是谁? 「等等。」 那个女子忽然转身,视线锁定在树丛。 时月心一下悬到了嗓子眼——被发现了,怎么办? 她、她要出师未捷身先死了吗? 第175页 「树丛里有人!」 两个杀手闻言,顿时提刀噼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时月忽然被人狠狠一扯,落进了来人怀抱。 刀风砍破空气,树丛被噼得一震! 黑衣女人看清时月的身影,居然脱口而出∶「二姑娘!」 时月被撞得七荤八素,眼前是一片雪白衣衫,墨子期稳稳抱着她,朝黑衣人投去三枚东西。 「砰!」一声,落地腾起呛人的烟雾。 墨子期趁乱带着时月,迅速逃入密林深处。 「咳、咳咳!」黑衣人咳嗽不已,那女子高喊∶「追!不要放过她——」 . 墨子期一路狂奔,脚不点地,飞掠过树杈,时月被颠得南北不分。 「墨……墨先生,我不行了!」她快喘不过气了。 墨子期这才想起来她身怀六甲,不禁放慢脚步。 「没事吗?」 时月喘得像狗一样,那个女子短促的一声「二姑娘」一直萦绕在耳边。 「小竹,」 「是小竹!」 对,熟悉的声音……小竹,是李燕玉的丫头小竹啊! 快被她遗忘的名字,随着小竹的声音重新想了起来。 「什么小竹?」 墨子期问,他扶住时月的身子∶「先生找个地方让你歇息。」 「小竹是,我爹三女儿的丫头……」时月不想承认李燕玉是她妹妹。 「半年前,她离府后就不知所踪了。」 这是后来青奴打听来的。 李燕玉被囚去鲁国以后,小竹在家里处处被排挤,林氏看她不顺眼,想卖给人牙子,没想到小竹连夜逃出李家,不知所踪了。 墨子期轻轻给她拍背∶「你姐妹犯什么事了?」 时月不想承认李燕玉是她姐妹,一脸菜色∶「说来话长。」 「他们在那里!」追来的黑衣人大叫。 时月吓得一激灵,勐地朝后面摔去! 「月见!」墨子期瞳孔一缩,拽着她的手。 没想到二人正在一个大坑边缘,他不仅没保住时月,反而自己也一起掉了进去! 「啊!」时月的尖叫忽然消失在地面。 只剩下几个树丛,在月光下婆娑摇曳。 「啊——」时月一下摔到了坑里,五脏六腑都疼∶「咳、咳咳!」 要死了,她要摔死了…… 「咳、墨、咳咳,墨先生?」 这里伸手不见五指,时月摸索着,在身下抓到了墨子期的手∶「墨先生!」 墨子期将自己垫在她身下,摔在坑底石头上,砸得够呛。 「月见,先生、在这里……」 时月松了一口气,直起身∶「你没事吧?对不起……哎哟。」 结果不小心,一头撞到了墨子期的下巴。 墨子期被她一撞,牙齿磕破了舌头,口腔里顿时一股铁锈味。 「别动。」 墨子期低声,摸索着身下∶「不行,坑里都是水,你慢慢地起来。」 时月点头,左右手扶着松软的坑壁,慢慢站起来。 「墨先生,你没事吧?」时月问。 墨子期动了动手,发现左手腕扭成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想是刚才护着她摔下来时,扭脱臼的。 「没事。」 墨子期咬紧牙关,顺着骨头狠狠掰了回去,冷汗顿时冒了出来。 「我们这是……」时月望向坑口的星空, 「掉到哪儿了?」 墨子期身下全是石头,将他光风霁月的白袍划烂了,又沾了泥泞脏水。 「应当,是附近百姓打猎挖的坑。」 「怎么办吶,我们怎么出去?」时月问,下意识不敢低头和墨子期对视。 ——虽然这黑灯瞎火的,对视也不一定能对出什么结果。 「他们掉进去了!」 黑衣人追了上来,三四个人围在坑口。 时月吓得抱头蹲下∶「怎、怎么办?」 小竹也追了上来,一个黑衣人提议∶「放火,烧死他们!」 「蠢!放火不就把人招来了?」小竹狠狠道。 「那就倒水,淹死他们!」 另一个黑衣人提议,话没说完被前一个黑衣人拍了下∶「你也没聪明到哪去,这附近哪来的水?」 小竹斜了他们一眼,心说怎么会跟季家这帮蠢货来出任务? 「将坑壁挖塌,活埋他们。」 她冷冷下了指令,在看一眼坑里模模煳煳的人影。 善恶有报,终于也轮到你了! 小竹冷哼了一声,随即离去。 「是。」其余的黑衣人照令办事,忽然愁了起来——这没锹没铲的,拿什么刨土? 「笨吶?手里的刀剑是干什么用的?」 时月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刚想问怎么办,坑壁的一大波土就倒了下来! 「小心!」墨子期迅速将她护在身下,用背抗住了这些土块! 时月在他怀里轻轻发抖∶「墨……墨先生?」 「月见……没事,我没事。」 「只要先生在,你就不会有事!」 墨子期向她保证道,提起瘫软的左手,想去解右臂上的飞爪机关。 可是左手刚脱过臼,原本就没有力气。 他提了半天也无济于事。 时月不知道他窸窸窣窣在努力什么,刚冒出头,又叫他一压∶「小心!」 第176页 铺天盖地的土块,又尽数砸在了墨子期背上。 他用嵴背为时月和孩子留出一点点狭窄的空间。 时月伸手将他背上的土块拂掉∶「墨先生,你听我说……将这些土踩实,我们悄悄踩着它,一步步上去!」 以前看电视剧男女主活埋的场景,时月总觉得很不科学,手脚没有绑住的前提下,凭什么不能把土踩实,然后借力爬出来!? 墨子期虚弱地笑了笑∶「好,听月见的。」 这心酸的口气。 时月很想说你的月见早不知去哪里了,嗫嚅了半天,也说不出口。 「月见……你是不是一直在怪先生,将你逐出师门?」 墨子期原不想旧事重提,原想她现在已经有了夫君和孩子。 原想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可是…… 那一点点私心,一点点自己也骗不了自己的自私,令他听说时月定亲以后,千里迢迢跑来卫国。 想看她一眼,知道她嫁给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定亲了,不是从前那个小子。 她有孕了,是卫太子的。 她好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 时月不是原主,根本不知道墨子期在说啥……她纠结了半天,八卦道∶「为什么逐出师门?」 原谅她,好奇心害死猫。 「这坑这么大,咱们要填到什么时候?」黑衣人挖了十几下以后,当时就觉得不对了。 坑壁挖塌了,他们不就更接近地面了吗? 如果一路挖下去,还没等把人活埋死,他们已经能跳出来了! 「烧,还是得烧!」 「她不是不让烧吗?」 「废话,光填土埋不死他们,听我的,烧!」 三人商量了一下,认为还是放火比较好,虽然有被发现的危险,但效率更高啊! 熏也能把人熏死啊! 于是,三个黑衣人就各自找柴火去了。 时月听到了黑衣人的商议,急忙说∶「他们走了,墨先生我们有办法出去吗?」 墨子期的左手实在受不住了,他虚弱地说∶「你解开我的衣裳,右手上有飞爪钩……」 这是用来攀城墙的,只要附近有高的建筑或者树木,就能在千军万马中凌空飞起!——进而顺利逃离。 是墨门弟子用来紧急保命的机关。 时月听得一愣一愣的∶「真是……太厉害了。」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墨子期的肩膀,沿着右肩往下,果然摸到了一处凸起。 事态紧急,时月也顾不上许多了,拽开墨子期的衣襟往里掏—— 「月见……?」墨子期低唿了一声,半个赤.裸的肩膀已经暴露在空气中。 时月一愣,迅速把他衣服挂上∶「对不起对不起!」 然后把他宽大的袖子撸起来——就当她刚才脑子瓦特了吧,怎么会想到脱人衣服呢,太丢人了! 墨子期任由时月将他的袖子挽得老高,低低笑了几声∶ 「如果是月见的话,先生可以。」 时月∶「……」可以你妹,我不可以。 我是家里有狗的人,要守妇道。 这么宽大的袖子,简直是反人类设计。 时月一狠心,把它罩在墨子期头上∶「它老掉!」 然后顺利摸到了他手臂上的飞爪钩——一个弹性发射的东西,一枚钩子,还有捲起来的牛筋绳。 「这个,怎么用啊?」 时月问,墨子期从袖子底下探出头∶「有一个拨动的地方,瞄准目标——」 袖子又落了下来,罩在它上面。 「……」时月抿唇∶「你们平时都不用它吗?」 墨门弟子平时确实都不用它! 毕竟不是天天需要爬城墙嘛。 墨子期张开手∶「脱了吧。」 时月∶「……」 最终是进化到这一步了吗,不扒他衣裳,自救不了了是吗? 她果断扒了墨子期半边衣裳! 衣裳下他的身材,意外的精壮有力。 ……之前看他文文弱弱,没想到是个脱衣有肉的。 墨子期将累赘的衣裳在腰上盘了一圈,瞄准洞口那根树枝。 「不行,距离太远。」他摇头。 「那怎么办?」时月问。 「等他们回来就要点火了。」 墨子期想了想,按住时月的背∶「听先生说。」 「你站在先生肩上,将飞爪钩到树,然后你先出去。」 「我??」时月失声。 他们一个个怎么都喜欢为难孕妇呢? 「月见,先生小时候教你用过的,相信自己。」墨子期看着她的双眼,严肃道。 「……」可那是李时月学的呀。 关她什么事呢? 时月哭丧着脸∶「要是射偏了怎么办啊?」 「只有一次机会,来!」墨子期让她解下他胳膊上的武装。 「左手腕上的也戴上,那是袖箭。」 时月边摸索着开口,边嘀咕∶「你们墨家弟子身上怎么什么都有?」 墨子期一愣,忽然想起二人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先生以前,迫不得已过。」 「啊?」 「哒」一声,墨子期右臂上的飞爪钩被解了下来。 「先生……后悔了。」墨子期口气中多了一丝失落。 第177页 若非当年,他对小姑娘天真的话,动了不可说的情愫,二人也不会分开。 若是没有那次的分开,今日是不是就不用看着她,嫁给别人? 墨子期不知道,也不敢想那个如果。 「后悔什么?」时月压根不知道二人的往事,她将飞爪钩系在手上,突然发觉这东西好重啊! 她的小细胳膊,抬都抬不起来! 「没什么。」墨子期回过神,用右手帮她调整。 「怎么瘦成这样?他没有好好对你?」 时月「嗯?」了一声∶「不是,是我好像怎么吃都不胖。」 吃不胖这个体质,是她以前梦寐以求的! 可是怀孕了还吃不胖问题就有点大了,时月现在每天吃六顿,还是阻挡不了自己越来越瘦。 墨子期语含担心∶「请大夫看过吗?」 「他说没什么事,球球很健康。」时月道。 慕容野通晓岐黄,医术比牛老太医也不虚,时月有个不舒服都是他在管。 虽然不知道他堂堂一个太子,是咋会这门手艺的,但是不得不说,这是时月仅有的几个,欣赏他的地方。 「嗯。」墨子期沉闷地应了一声。 摸索着时月的左手,感觉袖箭也装好了。 他蹲下身子∶「来,踩到先生肩上。」 救命要紧,时月提起裙子,轻轻踩在他肩上∶「可以吗?」 「上来!」墨子期一沉气,感觉背上多了抹轻飘飘的重量。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他训诫道,像从前教她用各种墨械。 「嗯。」时月扶着潮湿的内壁,感觉视线在慢慢拔高。 近了,离洞口越来越近了。 墨子期受伤的左手疼得一跳一跳的,腿上全是粗砺石块划出来的伤—— 其实他已经有点撑不住了…… 「月见。」 「啊?」时月应道。 「如果……让先生再选一次。」 「这次先生,想同你一起离开师门。」 墨子期喃喃道。 「你说什么?」时月听不清。 远处忽然多了几个人影,是那几个找柴火的人∶「他们要跑!」 「看准,左手!」 墨子期一急,恨不得将她护在身后,叫她一辈子平平安安,永远不要经歷这种危险。 可是现在他无能为力在坑底,只能稳住时月的身子,让她一个人面对穷凶极恶的杀手。 时月瞳孔一缩,举起左手∶「咻!」 第一次使用,准头果然很差,这一箭没有打到任何一个杀手。 「正愁怎么杀了你们,自己爬上来了!」 其中一个握紧大刀,刀风烈烈,朝时月的脖子横噼过来! 她原本就在坑口冒了个头,吓得一缩! 墨子期低吼∶「专注!月见,你只能信自己!」 「信……信什么啊!」时月差点崩溃。 她一个长在红.旗下,活了二十几年最严重争执就是和楼下小卖部老闆吵冰棍为什么多卖她五毛的人。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啊啊! 「拿命来!」 三个黑衣人齐齐朝她噼砍,大有让她当场归西的意思。 时月一闭眼,豁出去了! 「咻咻咻!」 三枚袖箭划破空气,黑衣人的刀锋堪堪落在她头顶三寸! 不动了。 「呃……」 随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倒地声。 安静了,四周安静了。 时月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居然真的做到了。 墨子期听到了,又马不停蹄指挥道∶「右手,朝着最粗壮的树枝。」 「别看我,看上面!」 「用望山瞄准——打出去!」 时月瞄准那个黑煳煳的树枝影子,扣动扳机∶「!」 她只觉右手一紧,一股强力将她一下拽出了土坑—— 「!」 救命,她要怎么落地啊! 时月像人猿泰山一样被盪出去了一圈,又狠狠盪回来。 在心里疯狂尖叫——难怪李时月不认你这个师傅,哪有教人东西教一半的!? 她快抓不住了…… 时月那双小细胳膊,压根支撑不住多久,她想喊人来救,又怕引来的是杀手。 只能眼睁睁,眼睁睁感觉自己不停下滑,手心被磨烂出血。 该死的小竹…… 不,小竹,怎么可能只有小竹一个。 李燕玉,没准小竹背后是李燕玉,果然啊果然,女主就是女主! 大杀四方的她,怎么可能会摔在一个小小的公子嘉案上。 时月拼命克制自己不要尖叫,绝望充斥了心头。 孩子…… 她摔下去没什么,这个多灾多难的宝宝,要怎么保得住? 「呃……」 时月闷哼一声,再也没力气抓住牛筋绳。 整个人从几米高,掉了下去! 第61章 061(二更) 「啊————」 树林里迴荡着时月的惨叫。 接着, 一只圆滚滚的西瓜从半空中掉落在地上。 瓜瓤四溅! 翠绿的皮, 红通通、水分特别饱满的瓜瓤,在地面炸开! 时月小脚一蹬, 勐地从睡梦中醒来。 「不要啊!」 那么熟的瓜,为什么要砸了呢呜呜? 第178页 咦? 她环顾四周——是她和慕容野睡觉的寝殿。 「!」时月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掀开被子查看。 圆滚滚的肚子还在, 她的孩子没事! 「啊……」时月大松了一口气,整个人脱力往后一躺。 终于想起来她当时掉下来以后,似乎落入了一个人的怀抱。 树林里太暗, 时月凭他身上的味道闻出了是慕容野,嚎了一句∶「你再不来就丧偶了知道吗!」 然后脑袋一歪,昏了过去。 想来是太子近卫和墨门弟子搞定了那帮杀手, 来救他们了。 活着的感觉真好。 已经死过一次的时月, 分外珍惜来之不易的生命, 这也是她后来逐渐接受了这个孩子的原因。 于她而言,面对所有人都像隔了一层, 毕竟她心知肚明这些都是书里的人物。 他们正在走一本书里的剧情——虽然好像被她走歪了。 可是这个孩子不一样, 这是她的孩子, 在她肚子里一天天长成这么大的, 她们日夜陪伴彼此, 是最亲密的人。 「宝宝呀, 我都快吓死了……」 她摸着肚子, 想起当时的情形, 仍然心有余悸。 「姑娘?」青奴听见动静推开门, 惊喜道∶「您醒了?」 「银杏姐姐,姑娘醒了!」 银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推开门∶「姑娘!」 两个丫头伏在时月膝上,就差没嚎啕大哭了。 时月一手摸一个∶「好了好了,别哭了,墨先生呢?」 银杏抹着眼泪∶「您怎么一醒来,不问殿下先问个外人啊?」 那当然是因为墨子期还在坑里呀! 「你们殿下怎么了?」 青奴也抹着眼泪∶「殿下受伤了。」 「受伤了?」时月一惊,心说慕容野这半年是不是水逆啊,连着受伤三回了。 「不过伤得不重,一些皮外伤而已。」青奴补充道。 撅嘴说∶「殿下守了您一天一夜呢,刚才内阁有事将他喊走了。」 「您对殿下好一点儿吧!」 害…… 时月敷衍地点点头∶「那墨先生呢?」 银杏说∶「墨先生救上来了,这会儿在驿馆养伤吧。」 时月松了一口气,指着自己∶「我睡了一天一夜吗?其他人呢,你们都给我详细说说。」 「小黑铁受伤了,赤金和白银大人没事。」 「那对母子俩也没事,她们被安顿在驿馆,由墨家弟子照料。」银杏道。 青奴补充说∶「那日的杀手大半都逃走了,剩下的查不出任何头绪!」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无法无天,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 银杏点头附和,说∶「殿下怕他们回来报復,特意派兵加强了西围里的守卫。」 时月心想,慕容野想的还挺周到。 「那,他被内阁请走了吗?」 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对呀,傍晚才会回来吧,您醒了就好了,奴婢伺候您洗漱,吃些东西吧!」 . 内阁。 慕容野坐在一堆大臣中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手上扎着药布,脸上挂彩了一块,整个人倚靠在椅背上。 不知不觉,想起了十六喊李时月「月见」。 这两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还有墨子期,他也管李时月叫「月见」,从坑里被救上来以后,不顾一身伤也要看李时月一眼。 「……宋公此举,不对头啊。」赵奉常说。 众臣附和着,李绰看嚮慕容野∶「不知,殿下以为如何?」 「嗯?」慕容野回过神。 「说什么了?」 群臣对视一眼——太子今儿怎么了,平日不会走神成这样啊。 赵奉常重复了一遍∶「今年泗水大祭,是由宋国主持,据闻宋公特意指名,卫国今年必须要去。」 泗水大祭虽然是十二诸侯的默契,但也有意外的时候,比如靠近南方的几个国家有的附庸楚国,而北边几个却臣服晋国。 晋楚争霸多年,关系异常恶劣,如果是这样的年份,臣晋或者附楚的那些国家,就会有一方不去。 所以名头叫「泗水大祭」,其实十二诸侯全部到齐的年份寥寥无几。 「宋国还算强大,由他主持晋楚都会给个面子。」李绰答。 「想来今年泗水大祭,一定是十二国都到齐的年份。」 赵奉常说∶「可他们明知道卫鲁今年的关系如履薄冰,就差撕破脸打起来了……」 「宋公长袖善舞,左右逢源,不是这等看戏的人。」 宋国长袖善舞,是因为它没有什么盟友,所以和别的国家只有两种关系——「我打不过你,那咱们就一起做生意」的酒肉朋友。 或者「我有打服你的实力,所以你得管我叫大哥」的臣服关系。 这主要源于当年周天子分封诸侯时,把殷商遗旧放在宋国了,它周围都是天子宗国,因为这个原因一直防着宋国、打压宋国。 所以宋国歷任国君就养成了左右逢源的保命技能。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进入礼崩乐坏的时代,宋国迅速崛起强大,而周围这些老牌的天子宗国,却一代不如一代。 如今泗上十二诸侯里,以宋国最为强盛,鲁国紧随其后,卫、莒、郯(音∶坛)为第三梯队,剩下都是弹丸大小的超级小国。 第179页 赵奉常出声∶「殿下?」怎么又出神了? 慕容野「嗯」了一声∶「无妨,等宋公的使臣到,看看情况。」 群臣点点头,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又商议了一些别的事,今天的会才结束,众臣纷纷向太子行礼告退,劝他好好养伤。 慕容野颔首∶「孤有分寸。」 他们陆陆续续离开,慕容野突然出声留住李绰∶「丞相。」 李绰回头∶「殿下。」 「许久不曾和丞相一起走走了。」慕容野开口,请手∶「请。」 李绰心里一个「咯噔」,不明白太子此举何意。 二人一前一后,绕着光明殿散了一圈步。 李绰边走边觉得奇怪,太子又不说话,光拉着他散步? 他们君臣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还是,在和他培养翁婿之情? 李绰悄悄拿眼睛去看太子,有点发愁。 「殿下。」 李绰不得不开口∶「殿下有话,就直说吧。」 「老臣知无不言。」 「丞相。」慕容野背着手∶「孤要问的是私事。」不太好意思开口。 「殿下请问,如果老臣知道的话。」 「丞相,谁是「月见」?」 慕容野轻声问,念到这个陌生名字的时候,还有些涩口。 直觉告诉他,他或许不太喜欢这个答案。 李绰皱眉想了想∶「是……臣那次女的小名。」 他只是回忆了一下这件事,倒没有隐瞒的模样,口气也比较光明磊落。 慕容野悬着的心忽然有些放下,在心里嘲笑自己没用,一个名字把他吓成这样。 李绰接着说∶「是她师傅取的,取「月见时圆」之意。」 月见日,指的是八月十五祭月节(古时的中秋),有团圆的意思。 「她很小就被带走去养,月见……是盼着有一天能一家团圆。」 「后来次女回家,这个名字也就不用了。」 慕容野∶「……」 「师傅?」 「她师承谁?」 这有点明知故问了,那帮墨家弟子围着喊小月见,自然拜的是墨家的先生为师。 正因为这段特殊的经歷,在时月最早鼓捣出石磨的时候,李丞相没有起半分怀疑。 因为墨家弟子能工擅造是天下闻名的,他也只当女儿是在那几年受的薰陶。 ——这个光环一套,包括现在的慕容野,对她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顿时觉得合理了。 简直太合理了! 「原来是这样。」慕容野垂眸。 不知李时月在门里排行多少,估计在十六后面,是十七、十八……还是多少? 与墨子期,是师兄妹? 难怪,难怪墨子期看她的眼神都透着不对劲。 「多谢丞相,有空的话,请丞相夫人入宫,看看她罢。」 李绰一愣,点点头∶「是,夫人那日还在念叨着这事。」 「孤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罢,慕容野急匆匆转身,招手喊来赤金∶「备马。」 赤金跟在他身后∶「您手上的伤还没好,不宜骑马……」 . 墨子期靠在床头,脸色苍白,时不时发出低咳。 十六正给他把脉∶「……本来就有旧伤,这下好,更严重了!」 姜心脖子上缠着药布,咬牙切齿∶「都说了卫太子是灾星,先害小月见,又害师兄。」 「我非宰了他不可!」 十六翻了个白眼∶「哎呀,师兄师姐,你们让我省点心吧,一个两个伤成这样,带出来的药都不够用了!」 十三轻轻叩门∶「墨师兄,卫太子来了!」 墨子期神色虚弱,想从床上站起来。 慕容野径直入了他屋子,抬手∶「墨先生不必多礼。」 姜心在一旁恶狠狠瞪着他,大有再与卫太子战一场的打算。 赤金礼貌地请他们三人出去∶「殿下想和墨先生说说话。」 姜心不让∶「有什么好说的?狼子野心!」 「姜心。」墨子期轻咳了几声∶「你们出去罢。」 「师兄!」姜心跺着脚,十六拽她∶「师姐,走吧走吧。」 三人很快出去了,赤金也躬身退下,贴心地带上了门。 慕容野打量他∶「墨先生救孤妻儿,孤感激在心。」 墨子期低眸道∶「太子客气。」 「不知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回郑国?」 「太子……在下逐客令?」墨子期抬起头,与他对视。 慕容野笑着摇头∶「非也。」 「先生不愿意走,是因为有相卫的打算,还是旁的原因?」他刻意咬重了「旁的原因」四个字。 「孤不是那等拐弯抹角的人,对先生直言不讳好了——方才来前,孤问了李丞相一些关于太子妃的旧事。」 墨子期脸色煞白∶「你不信她?」 「她为你生儿育女,你不相信她?」 墨子期似乎生了极大的气,伤痕累累的双手在被面轻抖, 慕容野心道果然。 「你与太子妃,是什么关系?」 「我与她什么关系,重要吗?」 两人四目相对,都是惊才绝绝的男子,一黑一白,互相对峙。 良久,慕容野忽然笑了∶「哈哈哈。」 第180页 「先生说得对,不重要。」 墨子期一番话,早明示了——李时月对他就是很重要。 但是重要又如何,人现在是他的。 「七月十五,泗水大祭。」 慕容野腾地一下站起来∶「孤有意拜先生为国士,诚邀先生与孤,一同赴会。」 「届时泗上十二诸侯皆在,场面一定很壮观。」 「我若不答应呢?」墨子期抬眸。 「先生为何不答应?」慕容野反问。 「因为,孤与她的夫妻关系?」 慕容野笑着,眼中凉飕飕的∶「墨先生,孤不在国中的时候,也不会让你留下来的。」 「……」墨子期一贯好风度,差点让他气出脏话来。 「儿女私情之上,还有天下家国,在这点上,先生与孤是一样的人。」慕容野看着他。 「那对母子,乃是鲁国季氏嫡长子季康的妻儿,墨先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墨子期喉结上下一滚。 身为墨家弟子,他有责任匡扶正义,抛开月见这层影响,墨子期对慕容野变法的态度还算欣赏。 「所以,七月十五泗水大祭,请先生一定同孤一起去。」 慕容野抬手,行了个很尊敬的礼。 随后转身离开。 门外,姜心张牙舞爪,被十六和十三拦着。 赤金跟在慕容野身后,二人很快离开。 「他脸黑个什么劲儿?这个混蛋!」姜心质问着。 十六怕她挣裂了伤口∶「我们哪知道啊,师姐你还是进屋看看师兄吧。」 姜心握拳,看着慕容野的背影∶「他别给我机会,要不我就把小月见偷走!」 「再不让他见!」 「小孩儿就同我姓姜,不比姓慕容好听多了?」 姜心叽里哌啦直说,转头进了墨子期的房间。 随后,屋里传来她的尖叫∶「十六,师兄吐血了!」 . 慕容野骑着马,有些心不在焉。 赤金问他∶「您回宫吗?银杏那边传话,说姑娘醒了。」 慕容野精神一振∶「醒了?吃药没有?」 赤金摇头∶「这属下哪知道。」 赤金看他犹犹豫豫∶「您怎么了?」 慕容野左右看着濮阳街头的商贩∶「姑娘家,一般喜欢什么?」 「啊??」赤金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慕容野闭紧嘴,权当没问过这话。 「驾。」 快马从赤金身前冲过,他还没反应过来——殿下,是想给二姑娘带礼物? 赤金倒抽一口凉气,殿下居然……开窍了! 「殿下!」反应过来时,慕容野已经跑得老远了,赤金急忙催马追上去。 回到太子宫,赤金和白银拦住了慕容野。 「有事?」 赤金取出一只盒子∶「姑娘家一定喜欢首饰!」 白银挤开他,端着枣花馍∶「那是一般姑娘家,二姑娘不一般,她肯定喜欢吃食!」 「拉倒吧,二姑娘又不喜欢吃枣花馍!」 白银将盘子递给慕容野看∶「可这个不一样啊!」 盘子里是三只兔子,两大一小,红红的眼睛和短短尾巴是红枣肉做的,胖乎乎,怪可爱的。 「一家三口,寓意多好!」 慕容野对两人的主意表示怀疑,赤金和白银争宠半天,他低声∶「算了。」 都老夫老妻了,送什么东西啊,怪酸的。 于是,他空着手回寝殿了。 争着宠的两人∶「殿下怎么这样?」 「难怪姑娘在背后。一点都不想殿下。」 「就是就是。」 二人对视了一眼∶「首饰!」「馍!」又争论起来。 . 时月瘫着两只手,像嗷嗷待哺的幼鸟,让银杏餵她吃的。 手心全磨烂了,伤口触目惊心。 「汤,汤来一口。」时月指挥着,眼巴巴瞅着那碗鲫鱼汤。 银杏连忙端来汤,一勺一勺餵时月喝。 「您现在不方便,别喝这么多水呀。」银杏道。 「不过呀,景先生早上派人来说,『厕所』能用了!」 「真的!?」时月可太高兴了。 可惜她手现在这么不方便。 「殿下回宫——」殿外,宫女高声唱道。 慕容野跨进门,看见她瘫着两只胳膊,正在被餵饭。 「给孤。」 他接过了投餵工作,夹了根青菜,餵给时月。 时月含住,嚼嚼。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朝中没什么事。」慕容野又舀了点饭餵她。 时月喜欢米饭多过面食,但是卫国水田太少,就不怎么产水稻,馋米饭馋得不行。 「对了,那天的杀手——」时月突然想起来。 「他们的首领是小竹!」 慕容野抬手拿掉她脸上的米粒∶「小竹?」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李燕玉的婢女!」 李燕玉…… 慕容野餵饭的动作一顿∶「当真?」 「我听得清清楚楚,那人喊我「二姑娘」,声音就是小竹。」 如果是小竹,几乎可以预见这些杀手就来源于李燕玉! 可是她得了什么造化,居然能指挥一百多人? 慕容野给她夹了一块肉∶「有消息称,季卓与一个叫「木夫人」的女人来往甚密。」 第181页 「这个木夫人是鲁公新纳的美人,十分与众不同,鲁公很是疼爱。」 鲁公对木夫人已经不止是对妾那种疼爱了,更像对一个谋士。 公室孱弱,朝臣不将鲁公当一回事,有「三桓胜,鲁如小侯,卑于三桓之家」的民间闲话。 「近日,季氏忽然对鲁公恭敬起来,想来是这个木夫人之功。」 「木?」时月喃喃。 李去掉子,可不就是木? 时月肯定∶「这个木夫人,十有八.九是她。」 慕容野缓缓点头,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要沐浴吗?」 「嗯?」时月抬起吃饭的脸,没适应他转得这么快的话题。 「要!」 泥坑滚了一圈,时月自己都嫌弃自己。 真不知道慕容野怎么允许她上.床的,这人不是有洁癖吗? 太子宫里有一方浴池,不是很大,但常年有热水。 时月高高兴兴地准备洗澡,忽然发现慕容野也跟进来了。 「孤怕你淹死。」慕容野解释道,耳根微微发红。 时月∶「……我有婢女。」 「她们照顾不周。」 拉倒吧,这人也没周到哪去好吗。 慕容野让她们出去,窸窸窣窣开始脱衣裳,时月一回头,看到他白花花的胸膛∶「别……」 她、她有点晕肉。 「孤刚才,去见了墨子期。」 慕容野看了一眼她,跨进浴池,微烫的水烫得他灵台清明。 「哦……」时月背对着浴池∶「你去见他干嘛?」 「月见。」慕容野用眼神描绘着她的背影,从削瘦的肩,到腰。 「你还有一个名字,叫月见?」 时月回头,慕容野只给她留了个背影。 她绕到另一边,看着慕容野的脸色∶「你跟他说什么了?」 「紧张了?」慕容野问。 原本在墨子期那还没有那么恶劣的心情,面对她有些急的口气,终于绷不住了。 水花扑腾,慕容野直起身子,揽着时月的脖子。 「李时月。」 时月先是被他的手烫了一下,视线忍不住向下,看向他**的线条,暗啐一声∶「老流氓……」 「你一贯聪明,不会没看出姓墨的,对你的企图吧?」 企图? 时月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是你师兄?」慕容野问,补充了一句∶「孤问过李丞相了。」 时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宁可真是没问对人,李丞相知道个啥嘛。 「说,知道还是不知道?」 时月甩开他的手∶「知道知道。」 原本她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而是醒来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墨子期说「这次师傅想跟你一起离开师门」。 也暗示得太明显了好吗。 墨子期……大概喜欢原主这个小徒弟吧。 师徒恋什么的,啧啧……刺激。 慕容野眼里没什么温度∶「你知道?」 「知道,你倒是沉稳。」 时月被他的口气弄得不太高兴∶「那我要怎么样?跟他大闹一场,还是跟你大闹一场?」 被她顶了一句,慕容野那个怒火就差顶破天灵盖了。 他怒极反笑,咄咄逼人∶「你同我发什么脾气?可是见过了光风霁月、温和有礼的……想换个口味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时月觉得他不太冷静,不适合说话∶「你好好洗,等你冷静再说。」 「回来!」 慕容野从池子里迈出来,打横抱起了时月∶「收拾不了你了还!」 说着,他转身将时月抱进水里。 池子的水不深,坐着也就到肩膀,但是时月等于躺着被他放进去了,一入水就扑腾着搂住了他的脖子,咬牙切齿∶「慕容野!」 「你要跟我同归于尽是咋地!」 第62章 062(一更) 两人四目相对。 时月的手动了动, 这水也不深,脚下寻到落脚点后, 就松开了他。 「跟孤说说,你师门的事。」慕容野在她身后开口。 时月回头∶「师门?」 「你从未对孤说过你的身份。」 时月∶「……」不是她不想说, 是她也刚知道不久好吗。 「我忘了。」时月老实说。 那些属于原主的记忆, 早随着原主消失而消失了。 「忘了?」慕容野心头无名火起, 一手搭在池壁上, 半垂着眸。 「李时月,你是不是特别擅长忘些什么?」 从与他的事, 到墨子期的人。 慕容野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忘了,还是下意识的说谎和逃避。 只觉得她面对自己时, 不诚。 时月又被他的话堵得十分憋屈。 什么叫她擅长忘记些什么,这是她想忘的吗?? 「好,旧事不提, 提些你能记住的。」慕容野抬眼。 「那晚, 你二人说什么了?」 时月一愣, 那晚? 一起掉进坑里那一晚? 「严格来说,我们没说什么。」时月说。 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墨子期确实说了点莫名其妙的话,但因为时月没有追问,他也就没有详说。 迄今为止, 时月对「她」和墨子期那些往事还是两眼一抹黑好吗…… 太惨了, 当事人明明不知道, 偏偏所有人都认为她在隐瞒、说谎! 第182页 「那不严格来说呢?」慕容野逼问, 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 时月往后贴在池壁上,没好气地说∶「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别阴阳怪气的。」 她发现慕容野和墨子期在这点上很像,明明想说什么,就不跟你直说。 就让你猜! 时月不是一个喜欢猜度别人心思的人,每每都会被他们俩气得半死。 慕容野的脸色因为她的隐瞒,而有些阴沉:「以后,不许见他。」 「好。」时月满口答应。 虽然不爽他的口气,但墨子期很明显对原主抱有不可说的感情。 这份感情现在嫁接到了时月身上。 她又不喜欢墨子期,註定没有结果的事,还是别拉拉扯扯地让人家以为有希望。 那太渣了。 她答应得这么爽快,慕容野阴了两天的心情总算晴朗了一点。 「过来。」他朝时月招手。 时月还在生闷气,一点都不想搭理他。 她手心那天晚上被磨破了,自己洗很不方便,正准备爬出去让婢女来。 身后缠上来一双手,将她拽了回去。 「!」时月脚下一滑,还好被慕容野紧紧搂在怀里,才不至于摔进水里。 「咱能商量个事吗?以后能不能别这样。」时月稳住身子以后,极度不高兴地说。 「每次都会被你吓到。」 平时磕一下碰一下没问题,她也会游泳,可现在不一样啊,这么大的肚子天天一惊一乍的怎么行? 也亏她身体好,要不然早吓流产了! 「你不信任孤。」 慕容野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随后一双手轻轻地剥开时月的衣裳。 浴池边点着宫灯,亮如白昼。 时月觉得很羞耻,阻挡了他的手∶「别,还是让银杏来吧。」 慕容野说的对,她潜意识里不信任他。 所以每次被他吓到,第一反应都是自救,而不是信赖他可以稳稳接住自己。 慕容野低头亲了亲她的脸∶「很美。」 时月撇开头,他一路往下,掀开了她的衣襟。 「灯……」时月拽了下慕容野的手臂。 他的动作一顿,从水里站起身,上岸灭了绝大多数的宫灯,只留下远处几盏。 随后入水,又与她贴在一处,耳鬓厮磨。 「七月十五泗水大祭,孤会带墨子期去。」 肌肤相碰,慕容野托住了她的肚子,将人抱坐在怀里。 「嗯。」时月应了一声。 「泗水大祭……会怎么样?」 「宋鲁,醉翁之意不在酒。」(注)慕容野一手护着她的腰,另一手尽挑.逗之能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嗯。」时月闷哼一声,感受到他的唇齿。 「对了,那晚的杀手。」 她想起小竹。 「是小竹……是李燕玉,我怀疑……你查查她。」时月的话变得支离破碎,忽然倒吸一口凉气。 「你……够了!」 慕容野轻轻动着,贴在她耳边∶「对你,孤永远不够。」 「等孤从泗水回来……」 他的话说了半截,时月已经没精力听他在说什么了,手脚瘫软挂在慕容野身上,有些慵懒。 他的手贴着她腰侧,难得温柔些∶「难不难受?」有些话等回来再说,也来得及。 已经尽可能放慢动作了,不知她能不能受住。 时月困了,脸歪在他肩上,没有吱声。 慕容野抱紧她,闭了闭眼。 近日鲁国动作频频,先与越太子联姻,使臣又频频往宋,有消息称,前些日子还召集了几个附庸国,一副要有大作为的样子。 季肥死了,鲁国公室有復甦迹象。 再加上李时月刚才说的那个人……这些元素全部汇聚在泗水大祭上。 慕容野眉头愈发紧锁。 . 翌日早,时月醒过来,浑身酸疼。 「嘶。」她转了个身,腰疼得最厉害∶「哎哟,腰……」 宫殿里空无一人,慕容野也没在,她回想了下昨晚的事,一手捂住了脸。 负夏那时候,可以说她醉得不太清醒,而昨晚,她可是清醒的。 另一手提起衣领,看到了斑驳的身子。 时月咬牙切齿,慕容野这个混蛋,这么久都没有长进! 她气得在床上蹬了蹬。 忽然,圆鼓鼓的肚子上也被轻轻踢了一下。 「诶?」时月停下动作,手心覆在胎动的地方,又被轻轻踢了一下。 肚子里的宝宝仿佛和她心有灵犀。 她忍不住笑出声,刚才的恶劣心情也一扫而空,这种感觉太神奇了。 「叩叩」,殿门被叩响。 银杏探出头∶「您醒啦?」 「啊?」时月嘴角那抹温柔的笑还没落下,银杏看她开心,也不自觉被感染了。 「殿下派人请了夫人进宫,这会儿都快到啦。」 「奴婢快给您收拾一下吧!」 林氏来了? 时月眼前一亮∶「大姐姐呢?也来吗?」 「大姑娘也来呢,还有二公子,除了大公子不在呀,都来了,您快起来!」 银杏打开门,宫女们鱼贯而入,纷纷伺候起她们姑娘梳洗。 时月有些日子没见过林氏了,心情美好地坐起身让宫女们伺候∶「挑个喜庆点的颜色,就那条浅紫的吧……」 第183页 . 最近,惊家隔壁的院子,搬来了一户人家。 九娘正在院子里晾衣裳,与儿子闲话∶「听说,是一个寡妇带着几个女儿呢。」 小水蹲在地上戳蚂蚁玩儿∶「那她的女儿也太多了!」 「诶?」 九娘经儿子这么一说才发现不对劲,全是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足足有五个! 哪怕一年生一个,也不会年纪都一般大呀。 九娘起了疑心。 惊分的院子在濮阳城的中城,附近住的都是朝中小吏。 过了几天,九娘像往常一样,天不亮就去井边洗衣裳。 有妇人见她来,低声问∶「你夜里没听见动静啊?」 「什么动静?」九娘不解。 「那家子白天紧闭大门,夜晚在门口挂一盏粉灯。」 「九娘,你不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吧?」相好的妇人好意提醒她。 九娘一愣,她是真不懂。 连城里人三日洗一次澡的规矩,都在慢慢习惯呢。 一同洗衣裳的妇人们支支吾吾不肯说,九娘心里愈发疑惑了。 洗完衣服,她挑着一担清水回家,偶然间路过隔壁的院子。 透过半掩着的院门,她看见一个只穿着粉色肚兜的姑娘打着哈欠,将院里的粉红灯笼收起来。 天还未大亮,半昏半暗之间,九娘看见那个姑娘雪白雪白的皮肉,和一扭一扭的腰肢。 顿时明白井边的妇人为什么支支吾吾了,敢情这是个暗门子啊! 九娘气坏了,挑着水踢开了自家的门。 小水刚睡醒,一蹦一跳∶「娘,我去找隔壁的小虎玩儿!」 「不许去!」九娘十分生气,把水桶和洗好的衣裳放下来,锁住院门。 「儿子,帮娘把衣裳晾了,娘有话跟你爹说!」 「啊……」小水苦着脸,老实去搬凳子晾衣裳了。 惊还在睡觉,九娘上前将他摇醒∶「孩他爹?孩他爹?」 「嗯?」惊迷迷煳煳醒来,九娘对他说:「你知道咱家隔壁搬来了什么人吗?」 「那是个暗门子!」 所谓暗门子,就是暗娼,表面上和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背地里却做皮肉生意。 九娘很生气,她儿子是要考学,以后出人头地的,怎么能和这些人住隔壁! 被教坏了怎么办? 惊晃晃脑袋∶「凡下九流者,皆住在北城,怎么会到这里来住?」 自从採取了严格的户籍制度后,濮阳城就呈现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按说隔壁这户人家是不可能住进东外城的。 「所以呀,你快起来跟我去看看!」 惊一听,立马翻身起来,套上鞋子。 天快亮了,二人打开家门,在隔壁院外纠结。 九娘让惊敲门:「一暗门子,我嫌脏,你敲!」 惊刚要敲,九娘又拉住了他:「还是我敲吧,别以后你都敲熟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惊说了她一句。 没想到九娘的手刚抬起来,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 双方都吓了一跳,九娘趁机看清来人:「张里、里正??」 张里正是附近八十户的里正,他居然从这里出来了?? 「这……张里正,你怎么会在这里?」九娘看了一眼他,又看一眼身后的妇人,脸色很精彩。 张里正有些慌张,随即脸色大变:「这、这里是我本家亲戚的住所,我为何不能在这?」 本家亲戚? 九娘拿眼神去看身后的人,明显不信。 「好了好了,就是本家亲戚,因家中夫人不喜,所以将她们暂时安顿在这里。」 「可是……」九娘还想说。 张里正大怒:「有什么可是的,惊大人,我称你一句大人,可有些事,还得有些眼色才好!」 惊拽住了九娘,不让她再激怒对方。 张里正离开了,门里的妇人对九娘笑:「想来,这位是隔壁的大人和娘子吧。」 「老身亡夫姓柳,携几个女儿来投奔亲戚,以后与娘子就是邻居了。」 「娘子若是有空,可以来家里坐坐。」妇人福了一礼,对卫国的行礼姿势有些生涩。 九娘暗啐了一口,拉着惊走了。 「什么邻居,谁要同这不明不白身份的人做邻居!」九娘生气道。 她忽然想起来:「你今日上值,不如问问司寇府的人,这家是什么来歷?」 城门楼是归司寇府管的,每日濮阳城进进出出什么人,那边都一清二楚。 惊觉得没必要,九娘说:「你忘了连坐啦!她们若是什么坏人,你我可是要挨板子的!」 九娘是有私心的,这么大一暗门子摆在隔壁,那些女人妖妖娆娆的,一看就不是善类。 有可能带坏孩子不说,还有可能勾.引她丈夫! 惊无奈:「好,我今日上值,去问问同僚。」 没想到就是他们这一盯,盯出了一个大秘密。 第63章 063(二更) 又过了几日, 太子宫中陡然忙了起来。 时月一问,原是朝中接到了宋国的消息, 已经定下了各国前往泗水的日子。 因为这个,慕容野最近都很忙。 朝臣分为两派, 一派支持太子去, 悼公留下镇国, 另一派支持悼公和太子一起去, 三公九卿各留一半监国。 第184页 总之,太子就是得去。 轩辕王后来了一趟, 在太子宫里转悠,说∶「苦了野儿了, 谁叫他君父不争气。」 自上次雪夫人的事以后,时月有日子没见过轩辕王后了,她摸摸索索, 说∶「君上啊, 耳根子软, 性子软,唯一个好处是别人说话他听得进去。」 估计是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悼公对所有朝臣都很好,内阁也知道吉祥物没什么用,遇到国家大事, 三公九卿会自己先掰一顿头, 然后让公子宁等人过目, 他们再掰一顿。 最后递到悼公案头的, 只需要他点头同意就可以了。 时月跟在王后身后,终于忍不住问∶「您在找什么呀?」 「厕所呀。」 轩辕王后眼睛亮亮地问∶「本宫听说,最近城里兴一个好玩意儿,叫「厕所」,是你折腾的,快拿来给本宫瞧瞧?」 「这个呀,您随我来。」时月将轩辕王后引到后院。 之前造纸、熬盐的东西都清走了,后院里空荡荡一片,西南角站着一座小木屋,就是她的厕所啦。 「这……」轩辕王后被宫女扶着,上下打量∶「这有什么有趣的,为何那些世家夫人都想要?」 是这样的,之前修厕所的时候,考虑到这东西比较新奇,贸然去人家家里挖土估计会引起很多人不满。 所以景庄按照濮阳城的格局,一条巷子装了一到三个公共厕所。 像惊家附近,八十户人家为一里,则造了近二十个厕所。 「赵家夫人跟本宫说,想在家里装一个,她现在让人守着家后巷那个,不叫隔壁人家去用哩。」 王后轻轻推开厕所的门∶「咦?」 里面没有很大,中间摆着一把……椅子? 「那是马桶。」时月介绍道,掀开了马桶上的盖子。 里面当然是空的,一个黑洞洞的口子,底下是通往化粪池的管子。 没有自来水,就没办法做沖水装置,不过厕所外就是一条沟渠,里面流着清水,可以用它沖。 这渠也是顺手修的,渠里的水来自护城河,它穿城而过,几乎每一个有厕所的地方都有这条沟渠。 主要功能就是提供沖厕所的水。 「这个怎么玩?」轩辕王后问。 时月给轩辕王后介绍∶「这不是玩的,这是……」 时月原本想说『这是上厕所用的』,但是『上厕所』又为何物呢? 「拉屎用的。」 「咦——」 她这话一出,轩辕王后身边的宫人纷纷露出不贊同的表情。 「姑娘怎么能将污秽字眼挂在口中呢,不雅,实在不雅。」 「咳。」时月轻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大小解,大小解好了吧。」 「怎么用?」轩辕王后问。 她很好奇这个让濮阳城的夫人们都想要的厕所,到底怎么个好用法? 「青奴,来。」时月招来青奴∶「给娘娘演示一下。」 「啊,奴婢来啊?」青奴十分不好意思,顶着一群嬷嬷的眼光,走了进去。 「就是这样……」说着,她作势要脱裙下的裤子。 「好好,别别别!」时月拦住了她,意思到了就行了,不用这么认真。 青奴脸红红的,继续演示∶「好了以后,这里有厕纸……」 每个厕所里都放了一叠厕纸,这是用造纸坊的边角料、或者失败品裁的。 「厕纸?」轩辕王后问∶「为何不用厕筹?」 厕筹,就是古时候的拭秽之物,一般是木条或者竹条。 听说贵族们会用打磨圆润的玉条,条件普通的百姓用竹条,而条件更差的,树叶和土坷垃也偶见史料记载。 时月还记得来这里后,第一次想解决人生大事,那时银杏递给她一把竹片。 当时她那三观都震碎了的心情。 「纸?这不是你造出来的书写之物吗?」轩辕王后摸了摸,这些纸张发软,和造纸坊送进宫的有点不一样。 「对啊,用它擦干净,然后旁边有一处篓子。」 直接投进去也可以,但总有堵塞化粪池的可能,后来时月干脆就在每个厕所外立了使用须知,把「厕纸使用完不许投入」写在了上面。 「然后呢?」轩辕王后追问。 「然后用水沖干净。」时月挽起袖子,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进厕所里。 水将秽物冲下去,地面又恢復得干干净净。 「就是这样啦,您试试?」时月问。 轩辕王后老脸一红,身旁的嬷嬷轻轻摇头∶「娘娘……」 年纪大的人看这种新兴玩意儿,总带着挑刺的目光。 轩辕王后跃跃欲试,她挣脱开老嬷嬷的手∶「本宫试试。」 以前宫妇如厕,是在偏殿里摆一只恭桶,上面放一块或两块板子,可以坐。 然后用完,使厕筹拭秽。 恭桶并不是用完一次就换,久而久之,用来如厕的偏殿都带着一股味道。 所以宫妇们每次用完都得换身衣裳,否则上面的味道叫人闻见了,着实失礼。 时月猜,这也是古代十分流行佩戴香囊的原因吧…… 轩辕王后步入厕所,然后将门合上。 她从小锦衣玉食长大,每次都有别人伺候,自己动手还是头一次。 外面的人等了好一会儿,久到几个嬷嬷都想去敲门了,她红光满面地出来了。 第185页 青奴机灵地去沖水了,嬷嬷们急忙扶住她∶「娘娘好久不出来,奴婢们都要担心了。」 「担心什么,还怕本宫被它吃掉不成?」 轩辕王后怪道,转向时月,表情十分惊喜∶「月儿,你……你是如何想到做这个的?」 厕所给她带来的震撼一般,她主要太满意那些厕纸了,与硬硬的厕筹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感受啊! 时月让银杏伺候王后洗手∶「您喜欢就好。」 「难怪城中几家夫人都想要,现在本宫也十分想要呢!」 轩辕王后兴致勃勃问∶「能不能在宫里也给母后弄一个?」 时月笑∶「当然可以,之前建造的时候就想在宫里给您和君上建几个,但是宫里哪能随随便便动土,就搁置了。」 「你又没有跟母后说。」 轩辕王后嗔怪道∶「这种干净方便的好东西,就该多多益善才是!」 修一个厕所可造价不菲,之前是从国库中拨钱,旨在改善濮阳城的环境卫生。 现在贵族们想在家里建,这就得收费了。 轩辕王后说∶「这算得什么,本宫看她们都很愿意的样子,收个千八百钱不在话下!」 千八百钱! 「真的?」时月眼前一亮。 除了慕容野给的零花钱,她可有日子没见到进帐了。 而他给的那些,又被时月投进了学堂的建设,那些孩子读书、吃住全是她自掏腰包!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轩辕王后道。 「到时候啊,本宫让她们来找你亲自谈!」 时月笑眯眯扶着她∶「那敢情好,月儿先谢过王后娘娘了。」 二人说着,回到了主殿里。 轩辕王后看她这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忍不住问∶「你没给野儿准备东西吗?」 她今日来,目的有二,一是看看厕所,二是担心时月一个小姑娘,不懂给夫君准备远行的东西。 「准备什么?」 时月不解,想起赤金最近都很忙,她说:「啊,您说那些啊,有赤金在准备呢。」 「母后不是说太子起居的东西。」往后朝身边的人伸手,嬷嬷递来一个笸箩。 「是五色绳。」 「什么是五色绳?」时月问。 五色绳,顾名思义是五种颜色拧成的绳,有祈福平安的意思。 泗水大祭刚好在七月,按照卫国的习俗,妻子应该给丈夫准备这么一根绳子,以求他们远行顺利。 时月看向轩辕王后手里∶「您给君上准备了吗?」 轩辕王后轻咳一声,说∶「本宫手艺不精嘛。」 时月看着这一筐五颜六色的绳子∶「月儿手艺也不精呀。」 婆媳两个对视了一眼,时月看向轩辕王后的嬷嬷∶「嬷嬷顺手给太子也扎一个吧!」 「这……」嬷嬷看向轩辕王后。 「这是女儿家的一片心意,哪能由别人假手嘛。」王后意有所指。 「再说了,每一个结都是求来的福气,关键时刻能护佑野儿的。」 时月很想说,那您咋不给悼公扎一根? 轩辕王后抚抚鬓边∶「宫里多的是给君上扎的,本宫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说着,嬷嬷向时月展示了几个姬妾扎的,个个手艺都挺好,五颜六色的看起来很漂亮。 「野儿宫里只有你一个嘛。」 于是,在轩辕王后半劝半求下,时月跟着中宫的嬷嬷学了一下午。 等到她们回去,她刚扎出了个开头。 不得不说,她在做手工上,真的完全没有天赋! 「这里怎么扎来着?」时月嘀咕道,仔细回忆刚才嬷嬷教的,发现她已经快忘光了。 「……」很好,慕容野说的没错,她好像真的很擅长忘记些什么。 银杏看她憋了半天都没有进行下一步,忍不住指导说∶「这里呀,绿线穿过红线的耳朵……」 时月仿佛找到了救星∶「银杏啊,还是你来吧!」 「不不,奴婢怎么能逾矩呢,您还是自己扎吧,这是你对殿下的一片心意啊。」 银杏笑得甜甜的,很盼望两人能恩恩爱爱,白头偕老的样子。 「见死不救的丫头……」时月嘀咕道,继续跟手里的绳子奋斗。 这一努力,努力到了深夜,慕容野回来的时候,发现她歪在榻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根五色绳。 「怎么让她在这里睡着了?」慕容野皱眉道。 银杏心虚∶「姑娘想早些扎好五色绳,奴婢们劝不动。」 时月确实想早点弄好它,但却是因为被这根破绳子弄得很生气,边生气边觉得没道理啊,她别的东西都学挺好,没道理这个学不会啊。 这股犟劲上来,奋斗到了现在。 五色绳意味着什么,慕容野心里很清楚,他眉目柔和了一些∶「下午谁来过?」 「王后娘娘来过。」宫人答道。 「五色绳也是娘娘带来给姑娘的。」 慕容野点头,挥退了其余人,上前将时月摇醒∶「去床上睡。」 时月迷迷煳煳醒来,先是看到他,接着看到手里的半成品,抱怨道∶「这个东西太难了……」 慕容野失笑∶「民间传说耳,哪有一根绳子就能护人平安的,傻。」 时月撒了手,嘀咕说∶「是王后娘娘非说别人都有,你也要有的。」 第186页 「我说让嬷嬷扎一个吧,她说别人家都是妻子扎的,哪有下人代替的。」 慕容野明白了,她这是叫轩辕王后坑了。 五色绳很常见,是一种祈福的东西,每到七月,濮阳城的街头巷尾到处都有得卖,压根不是什么只有妻子能给丈夫扎的东西。 不过,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慕容野并没有把真相告诉她。 将手摆在那一小截前面,慕容野垂眸∶「不丈量一下尺寸?」 暖光融融,殿里殿外十分安静,就适合谈情说爱。 时月不一样,她刚被破绳子弄得一肚子火,压根想不到风花雪月上去。 比了比,忍不住抱怨∶「你手长这么大干什么啊啊!」 「我还得编……这么长!」时月瞪眼,食指和拇指比了一长段距离。 慕容野低笑,拍拍她的手∶「算了,编不了算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夜深了,你该睡了。」 说罢,将她手中的五色绳拿下来——歪歪扭扭的绳子,一头坠着一颗珍珠。 「那个是我不会锁边,就拿了颗珠子。」时月嘀咕道。 「太难了,做手工太难了!」她抱怨着,因为每编一个结都得拽紧,十根手指拽得通红。 慕容野心一软,揉揉她的手∶「编不了别弄了,一根绳子而已。」 「这你说的呀。」时月眼前一亮。 慕容野轻声哼了一声∶「你倒很高兴?」 绳不绳子的他不在意,主要是看她大半夜还杵着不睡,为他编祈福绳的心意,有点心软。 「嗯,孤说的。」 . 虽然慕容野说他不要,但是时月觉得做人要有始有终,第二天依然和它奋斗。 正在努力着,银杏说姜心和十六来了。 「嗯?」时月抬头,有些意外∶「不是悄悄来的吧?」 银杏不解∶「当然不是呀,走大门进来的呢。」 姜心脖子上依然绑着药布,十六跟在她身后。 「哇,小月见,你住的地方不错呀。」 姜心进来就被殿中装饰吸引了注意力,摆弄了下那面珠帘,她说∶「比齐王宫也不差呢。」 银杏端来了茶水,十六坐在桌边∶「你在弄什么?」 时月把绳子给他看∶「五色绳啊。」 「五色绳?」 十六恍然大悟∶「前几天英子进城来玩,给我们带的就是这东西吧!」 说罢,十六将手腕摆给时月看∶「据说是你们卫国的习俗,消灾除厄的呢。」 英子……给他们带的? 时月当时就明白,她上王后的当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只有妻子能给夫君扎的东西! 一口气生生堵在胸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她虚弱道∶「那你俩来干什么呀?」 十六说∶「我们是来告诉你,那对母子醒了。」 姜心参观完,也坐了下来∶「而且,师兄决定相卫,我们会跟着他留在卫国一段时间,帮他站稳脚跟。」 十六点头,将姜片投入茶水∶「小月见,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怎么,不欢迎我们啊?」 时月回过神∶「没有,哪里会不欢迎呢。」 「可是墨先生……为何突然决定相卫呢?」 不是她脸皮厚,时月很怕墨子期是在那晚以后,决定为她留在卫国的。 十六说∶「前些日子,卫太子同师兄谈了一次,二人从白天一直谈到黄昏,很是投机的样子。」 姜心也说∶「连郑公都没有让师兄说过那么多话,估计师兄是真心觉得卫国适合吧。」 他们在卫国住的这段时间,见到了这个国家欣欣向荣的地方,并不像传言中那么恶劣。 连姜心误会的人口失踪,也只是因为这些孩子进城学手艺了而已。 时月摆弄着手里的五色绳∶「是这样啊……那以后墨先生留下来,你们也会跟着他留下来吗?」 十六和姜心对视了一眼,后者拨弄了一下头髮∶「当然不是,我们还有旁的事情,只是这几个月会住在卫国而已。」 「师姐还要回齐国呢。」十六补充道。 「而我们要回楚国的。」 「嗯?」时月不解∶「你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当然不是呀,师姐平时一直待在齐国,这次也是听说师兄到卫国来,特意跟来的。」 「十六,你不说话能死啊。」姜心瞪了他一眼,举杯掩饰。 时月左右看看两人,缓慢地点了点头∶「啊……我懂了。」 姜心耳根有些烧,急道∶「月见,你别听十六胡说八道!」 时月低头∶「这有什么呀,姜师叔喜欢墨先生,关我什么事啊。」 姜心一愣,看着她∶「你真的什么都忘了?」 时月继续编五色绳∶「嗯。」 「月见,当年是你一口一个心里只有师傅,想做师傅新娘的……师兄是为了你才……」姜心急道。 「这么多年,他没有收过别的徒弟,心里一直是有你的呀!」 「姜师叔。」时月打断她。 「你也说了是过去的事了。」 时月觉得他们回去可能会向墨子期复述这些话,干脆多说了几句∶「从五年前我回家开始,就不一样了。」 五年这么长,墨子期如果真的有想法,怎么会不来找她呢? 第187页 就连这次来卫国,一开始,不还是装作不认识吗? 「可那是因为……」 「师姐,师兄不让我们说。」十六阻拦道。 姜心推开他的手,看着时月的眼睛:「可那是因为他救你,被射成了重伤!整整一年没能下床呀!」 「晋军中多有百步穿杨的好手,最近的一箭是贴着他的心口扎进去的!」 「月见,你怎么能说忘就忘了他?」 时月抬眼,姜心激动地牵扯到了脖子的伤,捂着脖子退到一边去了。 十六嘆了口气,说∶「当年,师兄将你逐出师门,你伤心坏了,骑了一匹马就要回家。」 「当时卫国仍然在晋国的包围里,你误闯了晋军的军营。」 「师兄为了救你,被晋军一箭射穿了这里。」十六点了点胸口。 「伤好以后又马不停蹄赶往楚国,说服楚王出面,晋国这才退兵。」 楚王提出让墨子期相楚三年为条件,等三年后他离开楚国,却不想小徒弟已经定亲,欢欢喜喜准备出嫁了。 「师兄黯然神伤地回到了郑国。」 「把自己关在屋里几天几夜。」 十六口气中颇有责怪∶「小师叔不是想怪你,而是你确实将师兄伤够呛的。」 姜心咬牙切齿道∶「他就是胆小啊!若我是他,早将你绑回去了!」 十六幽幽道∶「师姐,你也比师兄强不到哪去……」 他意有所指,姜心伸开五爪,阴森森道∶「你再说一遍?」 时月还没回过神,还在消化十六说的话。 难怪他当时会那么难过,说如果让他再选一次,这次想跟她一起离开师门。 明明这份深情不是对着她的,但时月突然就变得好难过。 夏日天气多变,刚才还艷阳高照,这会儿又布满了乌云。 十六注意到了她的表情,低头问∶「你怎么了?」 时月突然感觉到满脸湿润,不知不觉居然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啊。」 她迷茫道,眼泪落个不停,心忽然揪成了一团∶「我心里好难受……」 姜心吓坏了,连忙搂住她∶「哎呀,都怪十六,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啊。」 十六挠挠头∶「不是你先开的头吗?」 姜心安抚地拍拍时月的背∶「好了好了,不哭了小月见,师叔不说了。」 时月擦干净眼泪,那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感才好了一点。 「师兄会跟卫太子去泗水,这几个月就由我们照顾你啦。」姜心拍拍胸口。 十六点头∶「卫太子说最近不太平,让我们进宫住一段日子。」 「让你们进宫住?」时月抽噎了一下,不解∶「他说的吗?」 慕容野居然会让他们住进来! 「是啊,所以我们今天进宫,不止为了看你,也是为了看看住的地方。」姜心道。 这好像是墨子期和他商议的结果,但是三人都不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约定。 时月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难过还是没有消退,无法陪两人去逛了,他们也表示理解,跟着宫人走了。 「你好好歇息,等我们搬过来,再跟你说话呀。」 时月点点头,目送她们离开。 脑海里又想起十六说的话,和墨子期那晚的表情,时月顿时觉得头疼不已。 . 鲁国,鲁王宫。 宫人送来了一些药材,李燕玉翻看着,吩咐下人烧水沐浴。 鲁公很疼爱她,为她辟了一个大大的池子。 池水氤氲,药粉投入以后瞬间变得漆黑无比。 李燕玉褪去衣衫,缓缓沉入水里。 这是她用了一辈子的养颜方子,熟悉的味道令能她心平气和。 「砰!」一声,季卓闯了进来。 他没想到会看见这样一个场景,合上门以后,奔到池子边∶「我听说你的人失败了,班春母子落入了卫太子手里?」 李燕玉睁眼,声音沙哑∶「你的消息,倒很灵通。」 「怎么办?班春母子必须死!」季卓全然没了主意。 季氏这么大,他还没有全部掌握,如果让班春说出季肥和季康之死的真相,那他就完了! 李燕玉不喜欢他急起来就方寸大乱的样子,狠狠给了季卓一巴掌∶「闭嘴!」 「我已派人潜入濮阳城,只要班春母子还在濮阳,迟早会有机会。」 「你急什么?」 季卓捂着脸,却没有生气∶「是我太急了,可我也是为了你,如果季氏不在我们手里……很多事都做不到。」 李燕玉挥开他的手,从水里站起来∶「你做好自己的事,旁的不用管那么多!」 季卓眼前一亮,刚想贴上去。 被李燕玉喝止∶「这里是王宫!」 「王宫又怎么样?鲁公老眼昏花,哪怕你我在他眼前,他也全然看不见……」 季卓胆子更大,李燕玉穿上衣服,冷笑∶「滚出去。」 季卓不中用,她已经不用像季肥在时那般讨好他们了。 说罢,她已经打开门走了出去。 宫女贴上来,低声说∶「竹姑姑又递消息来了。」 李燕玉接过来,匆匆看了几眼。 里面是一些关于卫国的动向,包括太子宫,她那个嫡姐的。 李燕玉看着上面的字,眉头皱得死紧。 第188页 她一直想不明白,这个李时月……为什么会怀上慕容野的孩子? 还有她这脸上的伤,居然是慕容野亲手烫的! 慕容野……是那个曾将她捧在手心,甘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卫国太子啊。 到底是……哪个环节错了? 第64章 064 时月最终还是编了根歪歪扭扭的五色绳给慕容野。 七月初一, 天晴,利远行,卫国使团正式出发前往泗水。 按日程, 诸国会在初十前齐聚泗水, 卫国离得比较远, 较别国提早了几日。 濮阳城外, 满是送别的百姓。 轩辕王后领着时月站在人群前,同悼公说了些有的没的。 时月跟在她身边, 看了眼慕容野。 他正和丞相李绰商量着什么,三公九卿带走了三分之一,留下公子宁和丞相监国。 时月下意识看向旁边, 一身白衣的墨子期站在人群里, 半低着头。 似乎意识到了时月的目光,他轻轻一抬头。 这回轮到时月撇过视线。 慕容野和李绰交待完, 看见她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 时月一回神∶「没。」 慕容野抬手将她凌乱的髮丝抚到后面去, 不经意露出腕上的五色绳。 时月连忙将他袖子盖下∶「不好看,多丢人啊。」 慕容野笑了笑, 对她说∶「最近, 不要离开濮阳。」 嗯? 时月一愣, 有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说。 慕容野也没有详说,太祝已经敲响了鸣钟,出发的时辰到了。 悼公跨上战车, 双手扶在车前, 慕容野上了他后面的一辆。 时月犹豫了很久, 高声喊他∶「殿下!」 「嗯?」慕容野转向她。 时月说∶「我在盒子里放了些东西,若是有需要,可以拿去用。」 悼公的车右轻轻甩动马缰,前车走了,后面的有条不紊跟上。 慕容野不知道听懂没有,对她做了个口型「等孤回来」。 使团出了城门,一路朝东出发。 . 慕容野走后,时月的日子好过极了。 原则上,她算太子宫半个主人,现在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慕容野离开的当天,她就让人砌了个冶铁炉。 铁器晚于铜器诞生,这个时代的青铜器冶炼技术已经达到了巅峰,而铁器只是堪堪被创造出来而已,远不能与青铜相提并论。 现在的冶铁技术採用的是简单的法子,在地上挖一大坑,用石块砌成铁炉,然后一层铁矿石、一层木炭叠加。 底下烧火,利用木炭在不完全燃烧时产生一氧化碳,把矿石里的氧化铁还原成铁质。 这个简陋的方法有一个缺点,成品铁的质地疏松,并且杂质太高。 后来铁匠们发现,只要反覆锤鍊锻烧,就能去除掉一部分杂质,使铁变得比较坚硬,适合做农具。 这也就是目前列国最流行的冶铁术。 「姑娘,赵木匠来了!」 银杏推开门进来,时月正在和十六说着什么,她抬头∶「他将我要的东西带来了吗?」 「赵木匠带了好大一个东西,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赵木匠,就是当初帮她改良纺车锭子的。 后来时月的摇椅、烧砖的模具都是从他那里定制的。 十六站起来∶「你整了什么东西?」 时月神秘一笑∶「看了你就知道了。」 赵木匠揉着衣角,站在两个大箱子旁边,见到时月来,恭敬地弯了弯腰∶「二姑娘来了,小人将东西带来了!」 「赵师傅,近来可好啊?」时月笑眯眯问。 赵木匠成了李锦乐的生产商,专门帮李家生产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本人除了两个儿子以外,还收了不少学徒。 从前他来李家的时候,穿的是磨得发白的粗麻衣,现在已经能穿上绸子衣裳了。 赵木匠摸摸簇新的衣裳∶「是我家婆娘,非说见您得穿光鲜一点。」 「照小人说啊,泥腿子就是穿金丝绣的衣裳,不也是泥腿子嘛!」 十六好奇地看着两只大木箱∶「这是什么?」 赵木匠∶「对对,这是图纸,小人还给您。」 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取出雪白的纸张。 十六看了一眼∶「咦?」 「这是风箱,我为冶铁炉准备的。」时月让银杏把图纸收起来。 老式的拉风箱在农村很常见,给家人烧火做饭,免不了会用它。 拉动的时候「唿噜噜」直响。 每个风箱三尺长,一尺半宽,显得很大。 时月将它的上盖打开∶「你看。」 风箱的原理就是活塞运动,由六块板子订成一个密闭的长方盒子。 「你看,左边有一个出风口。」时月指着左边,木板上有一个圆圆的缺口,套着一截牛皮做的「软管」,软管顶端是一个锥形的木嘴,有点像裱花嘴。 这个用来集中出气。 然后木箱里,左边四分之一用木板钉起来,在头尾各留了一个缺口,上面钉一块厚牛皮,用来做阀门。 拉杆所在的短边和对面的短边各留一个进风口,上面也钉牛皮做阀门。 「这个怎么用?」十六不耻下问。 拉杆是呈工字型,一头在里,一头在外。 第189页 时月将它往外拉——「噗噜噜噜噜……」 由于负压的作用,对面的阀门打开,空气进入风箱。 而靠近身体的这部分,进风口被空气压闭,无处可去的空气就顶开了通往左边风嘴的阀门。 十六不愧是墨门弟子,时月演示了两次他就懂得远离了。 他接过拉杆∶「往前送的时候,靠近身体的这个口进风,对面的关闭,风又会被挤进风嘴。」 「一来一回,就能持续鼓风!」 「对。」时月点头,让赵木匠把盖子盖上。 这个推的拉杆也有讲究,四周包着软软的厚牛皮,让它足够密闭——如果漏气就无法鼓风了。 十六拉了两下,风嘴的出风果然很大,都吹动了地上的小草! 「好厉害!」十六眼前一亮,想起刚才时月问他的话。 「月见,你问我冶铁,就是为这东西准备的吧!」 铁的熔点约一千五百度,普通的烧炭是无法达到这么高温度的。 加上从前的方法,木炭是在坑里闷燃,导致铁矿石受热不均匀,冶炼出来的铁杂质多,质量差。 鼓风能提高炉火温度,使铁矿燃烧得更充分一点,这有利于冶铁。 「对呀,我听姜师叔说你擅铸,门中□□都是你打造的。」 「哎……」十六挠挠头∶「师姐知道什么呀,十三哥才擅这个,我只不过给他打下手罢了。」 「咦?」时月歪了歪头∶「那我派人把十三师叔请来。」 住进太子宫的只有姜心和十六,时月等了他一段时间,没想到十三把英子也带来了。 英子畏手畏脚,紧紧跟在十三背后∶「这行吗,我、我害怕……」 「别怕,是我带你来的。」 原来,今天英子是赶集来的,没想到被十三遇见,他干脆将英子带来了。 听说时月的打算以后,十三一抚掌∶「那不正好吗,罗师傅擅铸铜,英子从小耳濡目染,知道怎么烧火!」 英子红着脸点头,忍不住拿眼睛看坐在一边的时先生。 她猜过时先生身份贵重,却没想到居然这么贵重! 「那敢情好,咱们就试试?」时月笑着说。 冶铁的高炉已经砌好了,这是时月回想着以前她们村里的旧高炉造出来的。 大生产时代,曾经有过轰轰烈烈的炼钢活动。时过境迁,村子里也就剩下残缺不堪的高炉,和爷爷口中热火朝天的时代故事了。 高炉呈一个大肚,尖头的形状,正面有一个半人高的火塘,左右两个侧面留有鼓风用的口子。 顶端那个尖头,其实是烟囱。 时月让赵木匠把风箱装好,左右各一个。 然后火塘里开始烧火,投入铁矿石、大量木炭。 高炉的外壁很快就烧热了,可是温度还不够。 要达到一千多度,需要持续的燃烧。 「送风。」十三观察着炉子里铁矿石的情况,时不时用铁棍戳弄。 随着燃烧进行,铁矿石里的杂质被烧没,逐渐变成海绵一样疏松的块体。 已经达到土坑冶铁的极限温度了,小黑铁和十六一左一右,拉起风箱。 「唿——唿——」 随着空气送入铁炉,原本橙红色的木炭颜色变得耀眼起来,温度拔高了一些。 英子又铲了一部分炭。均匀地送进去,热得擦了擦汗。 十三一定盯着炉膛,汗像雨水一样往下流。 英子抬手,用袖子给他擦了擦。 十六忽然一声悲鸣∶「啊嗷!」 时月被他吓了一跳,手里的李子都掉了,姜心嚼着李子说∶「他是嫉妒十三弟,有人擦汗。」 姜心是刚才听到动静跑来的,这么热闹的场面怎么能少了她呢。 十六坚强地继续拉风箱,嘴里哼哼唧唧的。 时月也觉得他们俩太辛苦了,便让银杏和青奴一人送了一碗水。 英子羞红脸跑到一边去了。 铁矿石动了,十三喊道∶「十六,快来。」 锤鍊需要两个人,十六「哦」一声,离开了原本的风箱位,英子乖巧地替上了。 锤鍊的铁锤和铁钳是特制的,十六举起比较大的锤子「叮」一声,砸在松软的铁矿石上! 火花四溅! 杂质被烧出来,铁矿石变得千疮百孔,像一块海绵,随着「叮叮噹噹」的锤鍊,赤红的颜色慢慢变灰。 这意味着它的温度降下去了。 十三喊了一句「停」,又将铁块送入火炉加热。 这一过程需要千锤百鍊。 趁着空闲,时月建议∶「十三师叔,你以前冶铁,淬过火吗?」 「什么叫淬火?」十三不解。 「就是锤鍊到一定程度,忽然将它放进水里!」 姜心说∶「那岂不是,呲拉——」她发出了个象声词。 「对,淬火能让铁件更坚硬。」时月点头。 「我以前从未试过。」十三摇摇头,不过他意识到,这似乎是个新法子。 「不过,可以试试!」 随后,两人又反覆锤鍊了六遍,直到那铁块的杂质含量变少,怎么锤鍊也不会变轻为止。 时月让他锻把刀,两人便配合锤了把小刀的形状出来。 水已经准备好了,十三用铁钳夹住红通通的刀,往水里一浸! 第190页 「呲拉——呲拉呲拉!」 通红的铁被水迅速冷却,表面呈现一种淡淡的金属光泽。 时月眼前一亮∶「可能还需要淬火两三次。」 天已经快黑了,几人又忙碌了好几个时辰。 最后一遍淬火后,铁刀表面那层金属光芒更加闪耀了! 时月曲指在刀身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噹噹」声。 姜心围上来看∶「你打造了一把铁刀?」 「不,这不是铁,这是钢。」 铁和钢,相伴相生,几乎很难分开,它们的区别在含碳量的高低。 含碳量高的叫生铁,也就是这个时期的技术能生产出来的铁。 生铁铸造性能好,但是脆性大,时月还记得李定邦有一柄铁剑,居然是被他生生噼断的。 含碳量中等的是钢,再低一些的叫熟铁,熟铁很软,可以做铁丝什么的。 生铁和熟铁各有缺点,不是太脆就是太软,而处于中间的钢,正好继承了双方的优点。 它有一定韧性,不易断裂,又有足够强度,不会轻易变形,又十分耐腐蚀。 可以说是性能十分优异的金属了! 「钢?」姜心重复着这个新词彙。 「对呀,它有名字的,叫百鍊钢。」 百鍊钢最早出现在西汉,指经过千锤百鍊至不再减少分量的铁,用百鍊钢打造出来的兵器,质量很高。 十三洗完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师叔给你刻个木把,想要什么花纹的?」十三问她,举着刀刃看直不直。 「这刀没开刃已经很锋利了,若等开了刃,定是削铁如泥的宝贝啊!」 十三是铸造的行家,一眼就看出来这东西的好坏。 时月接过手,觉得它十分小巧玲珑∶「咦?刻什么都行吗?」 「嗯,刻什么都行。」 「那……师叔给我刻个马头刀吧。」时月得寸进尺∶「再弄个刀鞘!」 「行!再有两天吧,要给你开刃么?」十三以为她想要一把防身小刀。 「可以呀。」时月点头,端详着这把小钢刀。 她前几天做了一个梦,梦见李燕玉回来了,她抓着时月的女儿,面容兇残。 时月甩掉脑海里的念头,对他们笑得甜甜的∶「多谢各位师叔!」 . 七月初八,卫国使团快到泗水了。 离泗水还有二十里左右的风渡坡,早已停了一支军队,飘扬的红底旌旗上书一黑字「邾」(音∶朱)。 代表这是小邾国的人。 悼公一路风尘僕僕,整了整仪冠,步下战车。 亭中,一个公族打扮的中年人迎了出来,同悼公抱头痛哭。 乌尖为墨子期拽住马缰,问∶「那人是谁?」 墨子期答∶「是小邾公,」 「小邾国为鲁国附庸,但小邾公却娶卫国公主为王后,与卫公乃是舅子妹婿的关系。」 泗上十二诸侯里,小邾国特别小,方圆就十几平方公里,相当于一个小镇。 他们来参加泗水大祭,完全是添头。 小邾公泪水涟涟∶「旧年一别,还当此生见不到兄长了。」 悼公眼睛也是通红∶「不知妹妹好不好?」 「好,好,她留在国中教养太子,无法随典前来。」小邾公同他寒暄,看到了身后的慕容野。 「这……」 悼公像逢年过节向亲戚炫耀儿子的老父亲,口气颇为自豪∶「这是寡人不争气的儿子,野儿,还不拜见你姑父!」 慕容野抬手做礼∶「姑父。」 昔年,他祖父灵公膝下三十多个女儿,嫁往各国做姻亲,小邾国这门亲戚并不多稀奇。 小邾公并未怪他没有行大礼,对悼公说∶「我与其余三国到得早,因有些姻亲,特意自请来接你们,上车吧!」 悼公邀请他上自己的战车∶「走,你我多年未见,一同去吧!」 小邾公不好推辞,便同他上去了。 路上闲聊,慕容野才知道今年泗水大祭的重头戏是宋鲁联姻。 小邾公说∶「鲁公要将女儿嫁给宋公,两国结永世之好。」 悼公问∶「不是刚嫁了一个去越国么?」 说起这事,里头还有点弯弯绕。 春天的时候,季肥因为公子嘉的事闭门不出,整个季氏大为收敛。 鲁公就趁机派人前往越国,希望同越国结盟。 小邾公点头∶「三桓势力太大,鲁公早有剷除之意。」 但他手里无兵无将,拿什么剷除? 于是就趁季氏收敛,暗中搭上了越国这条线,想借越国势力帮他剷除三桓。 悼公忧心忡忡∶「三桓势力哪是他说动就动的。」 「所以才拖了大半年啊,若非三桓阻挠,鲁国公主春天就嫁到越国去了!」 「没准这时候连孩子都有了!」 慕容野沉吟,问∶「季肥突然死了,鲁公得以顺利同越国结盟?」 「是啊。」小邾公点头。 「这回他又看上了宋国。」 「宋公将聘礼都带来了,一会儿你们瞧瞧,好傢伙,不愧是膏腴之地!」 宋国十分富饶,在泗水河边搭起了绵延几里的简易行宫,供国君、大夫们居住。 远远的,便看到了他们极为嚣张的旌旗。 旗杆最高,旌旗最大,被风颳得「烈烈」作响。 第191页 临近门口,小邾公回自己那儿去了,与悼公相约有空一起饮酒作乐。 行宫里到处是宋国士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十分严肃。 悼公腿肚子有点软∶「太子……」 宋国派了一位大夫来引卫国使团入内,大国不愧是大国,衣着、谈吐皆不凡。 「君父一路辛苦,先歇息罢。」 慕容野意有所指,悼公只好抖擞精神应付宋国大夫∶「请。」 所有国家的行宫都是一样的规制,这点上不得不夸宋国一句公平。 卫国使团入行宫就用了一个时辰。 等慕容野全部安顿下来,天已经快黑了。 他好洁,外出也必须洗得干干净净,换了一身舒适常服之后,慕容野忽然看到一只盒子。 那日李时月对他说,有必要时可以打开看看。 双手压在扣锁上,慕容野想将它打开。 外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是我们公主送来的,希望军爷转赠给卫国太子殿下。」 白银拦住眼前的婢女∶「你们公主是谁?」 「我家公主乃鲁国王姬。」婢女说着,使人送上食盒。 「婢子先退下了。」 白银提着食盒,目送她们出去,转身进了屋子。 「殿下?」 慕容野听到了那些婢女的话,鲁国公主?马上要嫁给宋公那个? 「扔掉。」 他没有任何犹豫,继续摆弄手里的扣锁。 「是。」 「哒」一声轻响,里头露出了几截竹子。 白银出去后不久,又折返回来,说悼公有请,让慕容野过去一下。 第一次在外头过夜,悼公心里很不安,非要儿子在眼前说说话才能安心。 他屋里也放了同款的食盒,慕容野一进来就将目光锁定在那只食盒上。 悼公连忙说∶「寡人没吃!」 「君父多虑。」慕容野并不是认为它有毒。 「众目睽睽之下,鲁国如果下毒未免太蠢了。」 悼公松了一口气,随后又苦着脸∶「寡人刚来就想回去了,同他们勾心斗角,真不是寡人擅长的……」 他屋里摆了一幕列国地图,慕容野背着手看了一会∶「君父不必担心,先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若是有狐狸尾巴,这几日会露出来的。」 父子两个正在屋子里密话,门外忽然又传来一个女声,柔柔问∶「不知食盒用完了吗?婢子来收呢。」 白银皱眉∶「你不是刚来过吗?」 那婢女一愣,眼睛四处打量∶「是吗,许是送太多地方,连婢子自己也忘了……对不住啊,婢子一会儿再来。」 说着,她带着人离开了。 悼公身边的松监嘀咕∶「一只盒子而已,有必要跑三次吗?」 「三次?」慕容野问。 「是啊,送来后她都来拿三回了。」松监道。 「不像来拿盒子,倒像在找什么东西……」 找东西? 慕容野一惊,连忙将白银叫进来,让所有士兵守紧卫国行宫,然后让太子近卫在行宫范围内一寸寸翻找。 「殿下,我们找什么啊?」 慕容野让人熄掉火把,仅凭月光翻找。 「找人。」 「人?」白银不解,随手翻开堆放的马草。 「什么人……啊唔!」 随着马草被翻开,里头露出了一个头髮花白的老头,他身上穿着简单的里衣,捂着脸躲在角落里。 「别……别告诉别人寡人在这!」 第65章 065 泗水大祭, 各国心怀鬼胎。 白银被眼前的疯老头吓了一跳,连忙举剑护卫在太子身前。 「你是什么人!」 慕容野借月色看清了他的面容:「鲁公?」 鲁公躲在角落里,只给众人留了个背影,白银的眼睛瞪得老大:「这是鲁公?」 谁能想堂堂礼仪大邦的国君, 居然会躲在草堆里? 「鲁公怎么会在这里?!」 慕容野让人将他请出来,可疯老头疯疯癫癫,一会指着众人嬉笑舞蹈, 一会非要爬到草垛上去摘星星, 按都按不住。 他在卫国行宫里可劲折腾,很快就引来了鲁国的人。 鲁公的车右有山氏先带人前来,看到非要给卫公扎小辫子的鲁公, 他表情像开了染色坊一样。 「对不住对不住!我们国君他……」有山氏急忙上前, 将鲁公从卫公身边薅下来。 「有山氏代主向卫公赔不是!」 「有山氏, 你大胆!」鲁公见到他就精神了:「见到寡人为何不跪?」 「是是, 有山氏见过君上,君上快同属下回去吧!」 「你欺君犯上,寡人要将你千刀万剐啊啊——」 有山氏小山包一样的体型,八尺高的壮汉,居然扛不过一个花甲老头拼命地挠、打、掐,不一会儿脸上就挂了彩。 就在他被打之际,门外忽然传来婢女高唿:「鲁国付雅王姬,有要事求见卫公!」 这个付雅公主就是马上要和宋国联姻的那个。 她提着裙子进来, 一眼就看到了在地上撒泼打滚的父亲, 大喊:「君父!」 卫公一副被鲁公折腾惨了的样子, 付雅脸色铁青:「有山氏!你是如何照顾君父的?」 「怎么能让君父到卫公这里胡闹?」 第192页 有山氏苦着脸:「属下也不知道啊,就转个身的功夫君上就跑出来了,公主……君上最听您的话,公主快将君上哄回去吧!」 付雅公主皱紧眉头,将一个小瓶子放在鲁公鼻子下闻。 这是一种镇静的药物,原以为鲁公会安静下来,没想到他涨红脸,忽然从地上弹起来:「呔!」 然后径直朝慕容野冲过来:「你这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呀呀——」 慕容野不曾防备,竟然被一个花甲老头撞翻在榻上,与卫公摔做一团! 吉祥物抱着矮榻的扶栏:「救驾!快救驾!」 鲁公那一下子仿佛昙花一现,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从他跳起来扑倒慕容野,到昏睡不醒,前后不过一瞬。 有山氏立马上前去扶,欲哭无泪:「君上,您都干了什么啊!」 鲁国的人连忙将鲁公背在背上,慕容野被白银拽起来:「您没事吧?」 鲁公虽然是花甲老人,但鲁人高大,那狠狠一扑,差点把慕容野撞懵了。 「还不快将君父送走?」付雅公主双眼一瞪,有山氏朝卫国父子抱拳:「属下告退!」 随后带着昏睡不醒的鲁公离开了。 付雅公主气得不行,但碍于礼仪得向卫国赔不是,她回身朝卫公一拜:「小女付雅,替君父向卫公赔礼。」 悼公还没从愣神里醒过来:「鲁公这是怎么了?」 付雅公主脸色十分难看:「君父这是老毛病了,今晚宫人不慎,没想到被君父跑了出来。」 「付雅怕影响诸君,只好暗中查找,没想还是伤了卫太子。」 她说完一抬头,看到了愣坐在榻上的卫太子,眼睛忽然瞪大——乖乖,这卫太子未免也太俊美了。 「付雅代父,向太子赔罪。」 鲁女爱俏,喜用□□敷面,付雅面容俏丽,又是个女子,卫公连忙摆摆手:「无妨无妨。」 「鲁公这旧疾,太医也无法根治么?」 付雅的语调忽然变得又轻又软,似乎胸中有无限惆怅∶「太医说君父这是心病,药石无灵。」 她盈盈望了一眼卫太子,发现人家根本不看她∶「宫中仍需照顾,付雅……先退下了。」 「好好。」悼公站起来,对身旁内监说:「送付雅公主回去。」 鲁国人走了,悼公终于看向身旁的儿子,他自被鲁公撞翻以后,就一言不发。 「怎么了?真被鲁公撞傻了不成?」悼公俯身,想掀掀儿子的眼皮。 慕容野的左手一直压在身下,鲁国人走后,他将手抽了出来——握着一根竹条。 「咦?」 悼公拔走了那根东西:「吞……卫?」 简陋的竹条上用炭块写着两个字,是刚才疯癫的鲁公撞翻他时,悄悄塞过来的。 慕容野看着那根竹条,只觉得撞到的后腰疼痛难忍。 「鲁国公室,估计出事了。」 . 付雅将鲁公送回去后,只觉得无比晦气:「谁让君父出去的?本宫这脸都丢到卫国去了!」 有山氏跪在门边:「是属下一时不察,让君上从窗户钻了出去。」 付雅瞪着他:「从前薛蓝做君父车右时,可没这些晦气事!」 不过她想了想:「还好本宫及时赶到,没让君父说出不该说的话。」 黑夜里,李燕玉一行人赶到,她一眼就看到了狼狈的有山氏,不悦道:「鲁公到卫国行宫去了?」 她身边站着个十几岁的年轻人,是鲁国太子临。 「见过殿下。」众人纷纷行礼。 付雅看着她,不咸不淡说:「又带太子去哪玩儿了?你再来得晚一点,黄花菜都凉了。」 李燕玉没有理睬她的阴阳怪气,质问地上的有山氏:「说!」 有山氏连忙说:「还好公主机灵,借送吃喝的名义在各国行宫寻找。」 「君上一在卫国行宫冒头,属下便赶去了,没让君上胡说!」有山氏信誓旦旦。 太子临很担心:「被君父这么一闹,卫人会不会已经生出防备?」 李燕玉朝他使了个眼色∶「这些日子低调一些,慢慢来。」 太子临状似无意看了眼付雅,点头∶「好,听木夫人的。」 「哼,好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 付雅冷哼,看向木夫人的眼神里带着敌意∶「鲁国强盛,凭什么忌惮区区一个卫国?」 同为自诩聪明的女人,她看到太子弟弟、季卓像喝了**汤一样听这女人的话,十分不爽。 李燕玉看了付雅一眼,她前世斗嫡姐、斗嫡母,从小小庶女一路爬到王后位置,赢过的女人数不胜数。 付雅这点层次,在她面前都不够看的。 李燕玉说∶「大祭前将君上看住,不要再出么蛾子。」 说罢,她转身离开。 太子临原想跟上,被付雅留住了:「你天天跟在她身后干嘛?过来,姐姐有话跟你说。」 李燕玉离开后,付雅立马拧住了弟弟的耳朵∶「你将她的话,当作金科玉律了不成!」 「哎哟……姐姐快放开我!」太子临疼得大唿小叫,还要压低声音,以免传出去丢脸。 「什么金科玉律,姐姐冤枉我了!」 太子临好容易拯救了自己的耳朵,心里对付雅的无理取闹很是厌烦。 第193页 「哼。」付雅哼道∶「不是金科玉律,季卓提出与宋国联姻的时候,你倒答应得痛快!」 「我可是你亲姐姐!」 太子临苦着脸∶「姐姐。」 「联姻是临儿和三桓共同的主意,关木姐姐……关木夫人什么事?」他及时改口。 又唉声嘆气∶「临儿无能,无法和王兄嘉相提并论,君父也不喜欢临儿。」 鲁公原本属意公子嘉为储君,但公子嘉死了,他只能改立幼子临为太子。 付雅心一软∶「好了好了,都是做太子的人了还一副小气相,平白叫人耻笑。」 「姐姐只是不喜欢你成日将那女人挂在嘴边。」付雅揉揉他通红的耳朵。 「这宋公姐姐会嫁的,一定帮你拉到宋国的支持,我弟弟一定要登基。」付雅信誓旦旦。 「呜……姐姐对临儿最好了。」太子临一把拥住了姐姐,感动地说。 . 话虽然这么答应了,但付雅对嫁给宋公那年过半百的糟老头子,仍然很不乐意。 婢女小荷跟在她身后,说∶「是啊,八公主的品貌还不及公主您的万分之一,居然能嫁给越太子!」 宋公杀侄登基,做国君的时候都五十九了,而那越国太子,据说才二十出头,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呢。 付雅与八妹从小争吃争用争宠爱,偏在夫君上输了一大截,越想越一肚子气。 小荷说∶「不过,宋国国力强盛,倒是与越国有的一拼,加上宋公老妻早投胎去了,公主嫁过去就是一国王后呢!」 王后又怎么样,不还是要伺候糟老头子。 付雅望着水流湍急的泗水河,忽然想起了卫太子。 越国那个太子来求娶的时候,付雅远远见过一眼,南蛮矮小,品貌比起卫国这个……可差远了。 那样高大俊朗的男人,若是能尝一次……下半辈子有个念想也好啊。 . 慕容野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 从那天之后,大家再没能见到鲁公,据说他一直称病。 鲁国内部的斗争,列国大致也都知道,并不是很想管他们的家事。 但那根写着「吞卫」的竹简,慕容野一直耿耿于怀。 疯疯癫癫的鲁公不会无缘无故给他带这个,可是宋鲁联姻……关卫国什么事呢? 墨子期沉吟半晌,举棋不定:「在下听说,宋鲁联姻乃是三桓极力促成的。」 二人坐在棋盘前,各执一色棋子对弈。 昨日是七月十五,十二诸侯同祭泗水,鲁公短暂地出现了一下,身体看起来不怎么好。 然后鲁国太子临邀请大家别急着走,见证一下这场联姻。 墨子期终于下了一子:「宋公与付雅公主大婚以后,各国各归各家,那这「吞卫」又从何说起?」 墨子期这一子,将慕容野的黑子堵到了角落里,他步步紧逼,势有剿杀全部黑子的意思。 「总不能是鲁公病煳涂了,偶然而为。」 病煳涂了? 这回轮到慕容野举棋不定了,他看了眼全局,似乎在考虑墨子期的话。 「不。」半晌后,慕容野摇头,他还是坚信自己的感觉。 这或许是鲁公的提示,只是他现在还想不到这个提示意味着什么。 白银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殿下,这东西又来了。」 从第一天到来,付雅的食盒每天都会到。 白银侧面打听了一下,她不光往慕容野这送,悼公那儿,各国行宫,全部有份。 平时慕容野都是叫人扔掉的,今天在墨子期这收到了,他忽然有了兴致,叫白银拿过来瞧瞧。 是一碟炙烤的鹿肉,还有酒。 「鹿肉?」墨子期失笑∶「这么燥热的天,也不怕你上火。」 燥热? 慕容野被他一说,眼前的迷雾仿佛一下被拨开了,他拿起酒闻了闻,又尝了两滴。 接着用筷子拨弄着盘里的鹿肉,问∶「鲁国公主送往各处的东西,都一样吗?」 咦?白银想了想∶「这个属下倒没刻意打听过。」 「要不属下去问问?」 慕容野点头允了,嘱咐∶「不要打草惊蛇。」 「是。」白银转身出去。 墨子期不解∶「这鹿肉和酒是什么意思?」 慕容野没有回答,从棋盒里取了个黑子:「如果——」 棋子在两个位置比了比,仿佛在他眼前摆着两条路。 「宋鲁联姻败于卫,墨先生觉得形势会如何?」 「宋鲁联姻如果败于卫,就是万劫不復的境地,会开战的。」 「这太危险了。」墨子期说。 然后慕容野落了一子,原本暗暗较劲的局势居然变成了一边倒。 黑子放白子长驱直入,丢掉了大片疆域。 墨子期疑惑不解——慕容野明明有另一条路走,他这是在干什么? 墨子期手指轻动,令白子又进一步,几乎逼到了慕容野的咽喉:「我只需再下一子,你就全输了。」 他将手悬在某个位置上,以此告诫慕容野——想赢只有一步的机会了。 慕容野眼中跳动着兴奋的火焰:「孤反而觉得,可以绝处逢生。」 「哒。」一子黑棋落盘。 原本占据绝对优势的白子,后方居然出现了巨大的漏洞,而这漏洞墨子期一开始并未注意——因为在前方厮杀大胜,令他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攻势上,反而忽略了后方。 第194页 慕容野一颗颗数着战利品:「小胜先生七子。」 墨子期输了,他将双手压在膝上:「原来那颗棋子,是在诱敌深入。」 「绝处才能逢生,虽然有风险,孤还是想搏一搏。」慕容野喃喃,心思已经不在棋局上了。 . 与墨子期交谈后不久,白银回来了。 他说∶「鹿肉和鹿血酒确实只往我们这送了,别的地方都是普通的糕点。」 慕容野正在换衣裳,闻言点头∶「嗯。」 「殿下,您刚才出去了?」白银问。 明明去墨子期那之前就换了一套,现在又换了。 慕容野没有回答,叫白银贴耳过来,低语一番。 「啊?」白银大皱眉头∶「她怎么敢……」 「去办。」慕容野制止了他的话,又说∶「还有,把孙子敬叫来。」 . 付雅忽然收到卫国行宫的回礼,还有些不敢相信。 白白嫩嫩的玉兰酥,中间点了一点粉色,十分诱人。 她心中一喜,知道这么多天的献殷勤奏效了,挥手招来小荷∶「为本公主梳妆,要妩媚动人一些的。」 小荷有些担心∶「您真的要去见卫太子啊?」 「你说什么呢,小声点。」付雅捋着自己的头髮∶「怎么能说我去见他呢,明月当空,偶然遇见怎么了?」 「可是明天宋国的人就来下聘了呀……奴婢担心……」 「担心什么?我半个时辰……一个时辰也就回来了。」付雅无所谓道。 「宋国的人,将来本公主要面对他们几十年,晚点见就晚点见吧。」 小荷低声应∶「哦……」 付雅梳妆打扮完,披上斗篷离开了,临走前嘱咐小荷∶「若是临儿那边找,你就说我身子不舒服,在睡觉!」 「那您早点回来!」小荷望着她,直到付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没想到她这一去,居然一夜未归。 翌日,宋国的人来下聘,鲁公身体不好,是由太子临接待的。 照说付雅要出来见面,顺便点算聘礼,可是小荷支支吾吾∶「公主、身子不舒服……还在睡……」 「姐姐身子不舒服?」太子临问,他大步朝付雅的闺房里去。 「我去瞧瞧她!」 「殿下!」小荷一下子拦在殿门前。 「公主她……是着风了,不能见人的,要不等她好了再……」小荷编得自己都心虚了。 太子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推开小荷∶「姐姐怎么了?你这婢子,到底在隐瞒什么!」 「砰」一声,太子临推开了屋门。 空空如也。 宋国大夫惊唿∶「公主呢?」 小荷跪在门边瑟瑟发抖,太子临俯视她∶「我姐姐呢?」 「公主她……」 小荷实在难以启齿。 半个时辰后,太子临带着宋国大夫闯了卫国行宫。 白银正在门口和侍卫们闲磕牙,忽然被鲁国的太子临一脚踹开∶「让卫太子滚出来!」 白银就地一滚∶「哎呀!」 太子临手持青铜剑,一副誓要斩杀死仇的架势,凶神恶煞。 「慕容野呢,让他把我姐姐交出来!」 白银从地上爬起来,瞪大眼睛问∶「什么姐姐,付雅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太子临冷笑∶「还说没有,我姐姐的婢女亲口说,姐姐昨晚受了卫太子的引诱,一夜未归!」 「说!你卫国是何居心,居然在宋鲁联姻的档口干出这种事!」 「根本没将宋鲁两国放在眼里!」 白银大唿∶「冤枉啊,这罪名从何而来?」 墨子期打开屋门∶「白银,怎么了?」 白银像找到了救星∶「墨先生,你给评评理,鲁国太子说我们窝藏付雅公主。」 「窝藏付雅公主?」墨子期看向气势汹汹的宋鲁两国。 一下就明白了昨天慕容野和他的棋局——鹿肉和鹿血酒,都是助益那事的。 付雅公主一个女儿家,给卫太子送这东西简直别有用心! 宋鲁联姻败于卫…… 慕容野,分明那个时候就看出来了! 「原来是墨家弟子,墨先生,难道你要管这件事?」尖嘴猴腮的宋国大夫问道。 墨子期指尖有些凉,他不仅意识到慕容野昨天就想通了。 还想到了他翻盘的计谋——将计就计,诱敌深入。 「白银,太子呢?」墨子期问白银。 「殿下不在……」白银神色有些怪异。 「不在?」墨子期差点失态∶「他去哪了?」 一想到慕容野有可能对不起小月见,墨子期就压抑不住心口的怒火。 「殿下的行踪哪是我们知道的,墨先生别问了。」白银将有口难言演得淋漓尽致。 宋鲁两国冷笑,太子临大声呵斥∶「我却不信,你敢让我搜一搜?」 「这是卫国的地盘,凭什么给你搜啊!」 太子临今天带了一大帮人,为的就是这个场面,他哪会被白银拦住,几个侍卫制住卫国的人,他带头沖了进去! 「哎哎!那是我们君上的屋子!」白银被反剪着双手,又踢又喊,就是「挣不开」。 鲁国的人犹如蝗虫过境,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可是搜归搜,砸归砸,一根头髮丝也没找到。 第195页 就在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慕容野回来了。 「吁——」他背着弓箭,身后跟着赤金和侍卫,看样子清早打猎去了。 赤金将几只野兔扔在地上∶「这是怎么了?」 慕容野亦翻身下马,与墨子期对视了一眼。 「怎么回事?」 「殿下!你要为我们做主啊,鲁国太子和宋国大夫莫名其妙闯了我们行宫,非说付雅公主在我们这!」 「付雅公主?」慕容野问,抬头看向鲁国太子临。 小小的少年,看见他的时候脸上明显露出惊慌神色。 ——还是太嫩,掩藏不住内心想法。 「宋人马钊,见过卫太子。」那个宋国大夫行礼道。 「太子临刚才说,卫国窝藏付雅公主?」 「我姐姐不见了,婢女说她昨晚出来是见你来了,我自然得来找你要人!」太子临手中的剑松了又紧。 「哪怕姐姐不在卫国行宫,也不能证明她昨晚没见过你!」 「我姐姐呢,你把她交出来!」 「笑话。」慕容野不屑∶「孤昨晚与墨先生秉烛夜谈到天亮,巡逻的士兵都能证明,何时与付雅公主见面了?」 墨子期∶「……」明明二人结束棋局的时候,晚饭都还没到点。 「你……」太子临看他信誓旦旦,忽然一慌,心知可能被反摆了一道。 他与宋人合谋,企图拿宋鲁联姻做一个局,嫁祸卫国,进而与宋国联手吞併它! 前面都很顺利,付雅还以为弟弟真的需要她去联姻宋国,巩固地位。 太子临还记得木夫人说∶「开战是需要理由的,否则会被列国诟病。」 「卫国破坏宋鲁联姻,就是最好的开战理由!」 「可是……如何让他们破坏?」太子临当时问她。 木夫人的声音嘶哑到极致∶「当然是嫁祸。」 太子临知道姐姐一贯放荡不羁,又使了些计谋,让人不停在付雅耳边提八公主和越太子。 衬得她一妙龄女子,嫁给花甲之年的宋公多可惜。 果然,付雅看上了卫太子。 一切的计谋都那么完美,只等他和宋国大夫将淫人妇的卫太子斩杀—— 便可以合情合理地挑起战争! 可是……卫太子在这里,付雅呢? 第66章 066 清早,卫国行宫就爆发了这么大的争吵。 临近的莒、薛两国纷纷出来看热闹, 远处的五六个也闻风而动。 莒君问清前因后果, 看看太子临焦黑的脸色, 忐忑道:「不如……先将公主找到?」 找,当然得找! 可是上哪去找? 薛国的国君忽然支支吾吾:「本君好像知道付雅公主在哪里。」 众人的眼神瞬间朝他投过来。 一刻钟后,太子临以同样的姿势踢翻了小邾国的行宫守卫。 小邾国没有卫国那么多守卫,被宋鲁两国的侍卫长驱直入, 薛君、莒君还有卫国一行人跟在背后慢悠悠走。 「砰」一声,小邾公的屋子被踹开——里头暗暗的, 暖暖的, 扑鼻一阵甜甜的香味。 太子临一嗅就大感不好, 这分明是付雅身上的香! 走到这里,他忽然不敢进去了—— 小邾国太小,方圆不过十几里, 还不如鲁国一个都邑大。 费尽心思坑它, 犹如杀鸡用了宰牛刀,为此还会得罪宋国——不行不行, 不值不值! 「小邾公……看来不在。」 太子临艰难地说,看向宋国大夫马钊:「不如我们出去找找?」 指路的薛君嘀咕:「本君昨晚明明看见付雅公主进了这……」 「闭嘴!」太子临将怒火发泄到薛君身上,薛国同样弱小, 他闭嘴不语了。 宋大夫跟到这里,心中已经极度不快。 原本太子临信誓旦旦, 一定能让卫国吃下这哑巴亏, 届时两国联手伐卫, 就能瓜分土地,扩张领土。 谁知道闹了半天,这棍子抽到了小邾国头上! 众人在门口僵持之际,小邾公醒了。 他捂着头坐起来:「咦?诸君为何齐聚门口?」 慕容野站在人群后,几不可见地翘了翘嘴角。 墨子期将他的表情看在眼中,为小邾国的将来担心。 他低声:「祸水东引,太子这一手计谋还要用几次?」 慕容野看向他,似乎胸有成竹:「先生莫急。」 所有人看向屋中的小邾公,他一脸的宿醉未醒,一身的衣衫不整,闹了个大红脸。 随手扯过旁边的衣裳:「来人啊,更衣更衣……什么东西!」 衣裳下,小邾公抓到了一截手臂:「哦哦……昨晚同大舅子饮酒。」 不对,卫公的手哪有这么白嫩? 那截手臂纤细窈窕,指尖染着红色的蔻丹。 「马大人!」 宋国大夫挣开太子临的阻拦,上前抓住小邾公的外袍,狠狠一掀! 锦衣玉被下,居然有三个人肢体互搭,场面混乱不堪。 ——泗水河边顿时炸锅了。 有那来得晚的国君,路上急忙问知情的:「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知道啊?原本要嫁给宋公的鲁国公主……」对方压低声音:「居然跟卫公、小邾公滚做了一床!」 「那场景,真真是荒唐至极!」 第196页 「啊!?」询问的人声音拐了三个弯,足见其震惊。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马钊脸色铁青,太子临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 ——他好好的姐姐,怎么会跟两个人…… 「太子临。」马钊脸上横肉轻跳,犀利眼神看向鲁人:「宋国不会忍下这种奇耻大辱。」 「你鲁国好自为之,哼!」 说罢,宋国人拂袖而去,太子临急了:「马大人!马大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邾公抱着衣裳,弱小可怜又无助。 另外两人悠悠转醒,同样是一脸懵。 吉祥物连滚带爬:「付雅公主!?」 付雅看清眼前景象,又看到屋外鲁、宋、莒、薛……几乎所有国家的人都到了。 「啊!」她抱头尖叫—— 不是卫太子吗?昨晚同她在一处的不是卫太子吗! 她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受的刺激太大,付雅两眼一翻,终于昏了过去! 「各位请回。」太子临一个早上仿佛老了十岁。 他双手拦住所有看热闹的人,强硬地说:「此事说到底,是宋鲁卫小邾四国的事,各位还是先回行宫,省得风大将眼睛闪到!」 「来人,将公主送回行宫!」 「是。」鲁国人将衣衫不整的付雅抱走。 太子临走之前,看了一眼慕容野,眼中满是不甘愿。 「卫太子,这一招偷天换日,用得好厉害。」 慕容野装作不懂他的意思,笑得光风霁月:「嗯?」 「太子临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听不懂?以后有你装傻充愣的时候!」 「鲁国因此得罪了宋国,你卫国又能置身事外到哪里去呢?」 太子临死活想不通慕容野此举是为了什么,放狠话道:「我们走着瞧。」 说罢,他带着所有鲁国人离开。 墨子期同样不解,若说祸水东引——卫公还在里面呢,这三人戏卫国并没有置身事外啊。 慕容野又在打什么主意? 赤金白银举着衣裳上前,裹住了瑟瑟发抖的卫公:「寡人……寡人是不是做错了啊?」 卫公听到了鲁国太子的威胁,懊悔万分。 只觉得自己太不小心,中了奸人计谋——卫国、卫国要被他害忙了! 「太子!寡人做错了……」卫公哭丧着脸。 地上的小邾公已经和内侍抱成一团,两个中年人都觉得完蛋了,双双得罪宋鲁两国,国将不保,危矣危矣! 「君父不必忧心,回去沐浴更衣,没事的。」慕容野安抚了他两句,让白银把人送回去。 卫公心里七上八下,唉声嘆气,离开了。 小邾国的人如丧考妣,只差嚎啕大哭了。 列国渐渐散了,清早这一瓜吃得,简直令人神清气爽。 不等大家消化完,宋国传令兵高举旌旗,分别甩到了鲁、卫、小邾三国行宫里。 「宋公有请!」 . 鲁国行宫。 太子临气得用剑乱噼乱砍:「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付雅披着衣裳,眼中泪水打转:「你在怪姐姐?」 太子临大怒:「不怪你怪谁?你破坏了我们全部计划,全部!」 付雅并不知道太子临准备卖了她,只觉得弟弟变了。 她遭逢大难,唯一的弟弟却沖她大吼大叫——这个局面又不是她愿意的!她也中计了呀! 「是啊,你现在觉得姐姐没用了是不是?」 「不能为你远嫁宋国,巩固你太子的地位了是不是!」 两姐弟吵得不可开交,季卓和李燕玉来了。 季卓拦住太子临:「别别,殿下别生气。」 「我如何不生气?宋公旌旗已到,明日得入商丘城见他!我们……我们该如何交代?」 「你说说,我该如何交代?」太子临稚嫩的脸上满是慌张,他毕竟没怎么经过事。 李燕玉从侍卫口中得知了今早的事,顿时知道付雅,估计是叫人反摆了一道。 她推开小荷,低头问付雅:「细节,将所有细节告诉我。」 黑纱下的嘴动了动,付雅也没心思同她较劲了,啜泣着说:「昨晚,我收到了卫国送来的糕点……」 付雅是有私心的,她想在出嫁前最后放纵一次。 但她现在还不知道,她这点私心全在弟弟的设计里,可以说是太子临推动她去犯禁的。 「昨夜我只身过去,见到卫太子了呀……」付雅说到这里,自己也不确定了。 「当时天色太暗,我们又不敢点火。」付雅回想着:「喝了点鹿血酒,然后就……」 后面的事付雅记不清了,也不好意思说了。 没想到,原以为是婚前的**放纵,醒来变成了索命噩梦! 「原来是这样……」李燕玉喃喃。 太子临也听懂了:「那酒里定有迷药,他将你迷晕后,送去了小邾国的行宫!」 可是没有证据啊。 付雅还记得对方说,附近人太多太惹眼,去一个安静的地方。 她当时色迷心窍,随他七弯八拐走了好远。 十二国行宫这么大,每处长得都差不多,最后两人喝酒的地方连她也记不清在哪了。 太子临以拳击掌:「难道我们要吃下这闷亏吗?我太不甘心了!」 第197页 李燕玉心思一滚,已有了主意:「让你远嫁卫国,你愿不愿意?」 付雅瞪眼:「卫国?嫁给谁?」 废话,上了老子的榻,难道还能嫁给儿子吗? 「你不恨他吗?」李燕玉循循善诱:「他将你当做了什么?离间宋鲁的棋子?」 可不就是离间宋鲁的棋子! 付雅咬牙:「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 她对卫太子那点旖旎心思早消了,现在一阵阵后怕——人们常说好看的女人得罪不起,好看的男人心思也这么恶毒! 李燕玉一字一顿:「我们同卫国,结盟。」 「跟卫国结盟?」 「跟卫国结盟?」季卓和太子临双双大叫。 太子临反对:「不行,卫国将我们坑得这么惨,我们跟它结盟?」 「卫,积弱之国,我们跟它结盟有什么好处?」季卓同样不解:「那宋国呢?难道我们要得罪宋国?」 「宋公多疑,刚愎自用之人,这件事过后你以为他还信任我们么。」李燕玉道。 这桩婚事,这个计谋,是季卓一力促成的,季氏同宋国多有生意来往,他很了解宋公这个人。 李燕玉说得对,宋公恐怕不会信任他们了。 「可我,不甘心啊!」季卓恨声道。 对外,他们被卫太子摆了一道,对内,班春母子还好好活在濮阳。 季卓的指甲抠进了手心,只觉得鲁国今年怕不是和卫国犯太岁吧? 先有公子嘉的事,季肥的事,接着泗水大祭这么完美的计谋也毁了! 李燕玉看着付雅:「你嫁去卫国,我同你一起去。」 付雅看着她在黑纱的朦朦胧胧的面容,犹豫了一会儿。 「好。」付雅答应。 . 鲁公那病,时而清醒,时而煳涂。 今天他醒了,被三桓中的孟氏扶着在泗水边熘达。 天气不错,蓝天白云,远处绿树成荫,鸟语花香。 「武伯啊,寡人这身子愈发不行啦。」 孟武伯扶着他,十分不走心地应:「君上,千秋万岁。」 「千秋万岁?」鲁公笑了笑,花白的鬍子很久无人打理,乱糟糟的:「寡人徒活六十有八,一生都在三桓阴影之下。」 「昔年孔先生曾劝寡人,「卿大于公,无可善终也」,可寡人当时受季肥扼制,哪有反抗的余地。」 「季肥终于熬不过寡人,去了。」 说到此,鲁公还笑了笑,看来季肥在他心里真成了阴影。 孟武伯同为三桓之一,听了这话也不知作何感想。 「武伯,你说寡人会死吗?」 孟武伯应:「臣,不知。」 这回他没有说千秋万岁的漂亮话哄鲁公,鲁公笑了笑,君臣同看这奔涌不停的泗水河。 . 翌日,三国同去商丘城。 太子临做好了万全准备,没想到鲁公今天清醒了。 他打扮一新,凌乱的鬍子都梳平了:「怎么,寡人没有资格面见宋公?」 「君父怎么醒了?」太子临愣在当场,季卓将太子一拽:「请君上登车。」 鲁公踏上去后,让太子也跟上去,不过谢绝了季卓:「季子,你同武伯去一处罢。」 季卓看了太子一眼:「是。」 有山氏跳上车,战车缓缓驶动。 「太子,同三桓勾结在一处,可不是明君啊。」 太子临勐地抬头:「君父……」 「你哥哥去了,寡人老了,这公室的将来,只有靠你了。」鲁公语重心长。 父子俩的对话随着车轱辘不停地转,声音愈发远了。 . 入商丘城,悼公十分不安。 与小邾公舅子妹婿靠在一处,像两只落水的可怜鹌鹑。 随着宫人唱:「鲁公到——」 众人看见了精神矍铄的鲁公。 那日他病成了疯老头子,今日再见不由令卫公心嘆,真真是上邦的风度。 宋公没多久也来了,四国进入谈判阶段。 姻亲只是表面文章,他们真正需要商量的是——各自拿出什么条件,平息这件事。 苦主显然是宋国,真是苦得没处说了,其余八国面上不敢讲,背地里风言风语传得飞起。 出了泗水还有中原列强,全在等着看宋国笑话。 可是卫公和小邾公都很委屈:「可我们压根不知道,付雅公主为什么会在啊。」 原本这门亲就是宋国与三桓做下的套,娶不娶付雅对宋国来说,不重要。 但事情演变到这里,宋公的打算已经变了——他要从三个国家这捞点赔偿。 「卫、小邾,附庸于宋,鲁国割三城赔偿。」宋国大夫狮子大开口。 卫公和小邾公面面相觑,小邾国原本是鲁国附庸,改个大哥也不算什么,他闭口不言。 慕容野轻轻捅咕了下卫公,后者吞咽口水:「卫国,不愿意。」 宋人顿时看了过来:「你说什么?」 「这事卫国本来就冤枉,为何要认亏?」卫公张口便言。 他虽然怂,但不是自己做的事情打死都不能认,赵奉常脸都白了:「君上,是不是再想想?」 鲁国还没表态,卫国不要带头冲锋啊。 卫公执拗,赵奉常转头去劝太子,没想到慕容野不表态。 第198页 他不表态,就证明和卫公一个想法。 赵奉常觉得天都要塌了。 鲁公示意太子说话,稚嫩的太子临面对宋公:「鲁国也不同意。」 「这事宋国是苦主,鲁国就不苦吗?我姐姐才是受害者啊。」 卫鲁已经表态,小邾公准备也意思一下:「小邾国也不……」当他触及宋国大夫的眼神,又闭嘴了。 马钊冷笑:「看来三国要因为此事,同我宋国结仇了啊。」 宋公虎目一瞪,非常之威严。 「小子以为当务之急,是该查清背后搅局的黑手。」慕容野开口。 「而不是急着盖棺定罪。」 「显得宋鲁,心虚似的。」 太子临十分不爽:「鲁国有什么可心虚的!」 「噢。」慕容野不咸不淡看向宋公:「那就是宋国心虚,急着结案了事?」 宋公仿佛一头大老虎,被不怕死的小牛犊挑衅了:「座下何人?」 他口气不屑,明知故问,意在以身份年纪压人。 「祖上康叔,慕容氏。」慕容野自报家门。 「卫鲁,周礼之邦,不想到了卫公这里,居然能让小辈当众顶撞长辈?」宋国大夫咄咄逼人。 慕容野顶了回去:「宋国,殷商之后,等级森严,不想到了马大人这边,臣能越君言?」 「你!」马钊气得满脸通红。 鲁公开口:「此事,还是再查查吧。」 鲁公明显要与两小国站在一起,宋公懂了他的意思,皮笑肉不笑:「既然鲁公开口,便再查几日。」 说是查,可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出了商丘城,卫公、小邾公向鲁公道谢:「若不是鲁公,我二国可就要遭殃了。」 鲁公笑而不语,太子临不快道:「宋公这里是煳弄过去了,我姐姐的事,二国不该有个说法吗?」 两国头顶的乌云还没飘走,又飘回来了。 小邾公苦着脸∶「要什么说法啊?」 「还请鲁公明示。」慕容野问。 太子临见父亲没有说话的意思,道∶「我们,三国结盟!」 . 三国结盟,共同为抵御宋国的报復做准备。 回国路上,卫公始终想不通∶「鲁国为什么突然提出结盟呢?」 之前还喊打喊杀的,想起兵吞灭卫国呢。 慕容野跪坐在车中∶「因为鲁国理亏,宋鲁联盟,实际上早已破裂。」 墨子期坐在他对面∶「愿闻其详。」 其实也很好理解。 宋国原本和三桓定下计谋,要利用付雅给卫国下套,进而得到攻打卫国的目的。 可是计划失败了,付雅与两国君厮混在一起,还被其余众国围观了个透彻。 「小邾国犹如鸡肋,而且背后站着鲁国,就是打下来了,宋国也会因此与鲁国生出罅隙。」 「如果不打……那凭什么攻打卫国?」 墨子期恍然大悟,卫公也有点懂了。 「不对啊,太子。」 卫公提出问题∶「你是怎么知道三桓计谋的?」 慕容野从袖中取出了那根写着「吞卫」的竹条。 是疯癫的鲁公特意给他们送来的。 卫公眼眶微红,起身拥住儿子∶「祖上保佑,如果没有你,为父……死后都不知道怎么去见列祖列宗!」 他儿子,居然仅凭一根不明不白的竹条就猜出了一系列的阴谋,并且想出解法救了卫国。 真真是祖宗坟头冒青烟了! 卫公甚至觉得,回去应该准备祭祀,好好谢谢列祖列宗。 慕容野不语,将竹条收起来。 其实没那么神奇,是他偷偷去见鲁公了一面——就在和墨子期对弈以后。 那帮人也不怎么聪明,以为鲁公疯癫就没有刻意防备,好几次都是在他屋外谋划的。 墨子期沉默半晌∶「那你为何要让卫公答应,娶鲁国公主?」 说到这事,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既然约定了同盟,就必须要有盟约的信物。 小邾国原本就是鲁国附庸,这道程序就省了。 太子临提出要把姐姐嫁过来,再从卫国选一个质子赴鲁。 双方一换一,很公平。 卫公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孙儿都要有了,居然还能娶个十几岁的新妇。 既忐忑又脸热∶「你母后知道了,肯定要同寡人置气。」 他和轩辕王后的关系好容易破冰,又要冻回原点了。 鲁国公主的陪嫁十分盛大,还有前来签订盟约的使团护送,浩浩荡荡一行人,竟比卫国的人还多。 三日后,快到濮阳城了。 时月万万没想到,慕容野出去一趟,居然给自己弄了个小娘回来! 轩辕王后更没想到,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居然来了个能撼动自己地位的女人。 ——还那么年轻! 「也没明说,鲁国那丫头是来做妾的,还是来做王后的。」 「若是来做王后的,合该本宫收拾收拾自请下堂,给新妇让位!」 说罢,轩辕王后气得直扇风。 时月连忙用冰帕子给她擦∶「您别着急啊,人没进城呢,什么事都不一定呢!」 思来想去,轩辕王后怒骂∶「那个老混帐!」 骂的当然是不着调的卫公。 第199页 消息传递不发达,她们听到的消息还停留在出事当天,据说三个人光熘熘被捉了个正着。 轩辕王后怒不可遏∶「亏他还是执周礼长大的君子,与妹夫共用一个女人,也不嫌脏!」 时月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悼公是无能,不靠谱,但他怂啊,怂到什么出格的事都不敢干! 与小邾公□□鲁国公主这种事,他干不出来。 「母后,先别慌了自己阵脚,明日他们等进城,咱们看看再行事。」 . 翌日,卫公回城,加上鲁国公主嫁到,城中大道两旁挤满看热闹的百姓。 濮阳城已焕然一新! 城墙,是新修的,坚固的青砖有稜有角,十分坚固! 官路也是新修的,碎石子路铺出城好几里地,黄土漫天的情景再也见不到了。 最令人叫绝的还是濮阳城的大街小巷,地面干干净净,道路两旁设有暗沟,用来排出多余雨水。 每条街道上都有几间小木屋,门口雇有管理的人,一条流着清水的沟渠从小木屋后方穿过,人们出来后或用水洗手,或沖厕所,井然有序。 环境好了,卫生也慢慢抓起来了。 时月让里正教导大家勤洗手,不喝生水。 后来发现这样教没什么效果。 尤其现在是夏天,劳作了一天的百姓哪有空烧水,都是舀一瓢水缸里的水,咕咚咕咚就喝了。 那水缸有的十天半个月也不见清理,夏天温度这么高,一两天就会滋生细菌,太不卫生了! 后来时月想了个招,她让人召集全城的大夫,让他们散播「喝热水能治病」的『谣言』。 没想到这招还真管用! 现在她偶尔去农户家,招待她的都是滚烫热水。 卫公先下来,慕容野紧随其后。 然后鲁国公主的大马车也停了下来。 慕容野看到人群中的时月,紧走几步过来∶「怎么来了?」 「夏日酷暑,在宫里躺着不好?」 时月的肚子快八个月了,她扶着腰巧笑倩兮∶「干嘛,许你闹出这么大么蛾子,不许我来看看啊?」 银杏努力踮着脚为两人举伞。 慕容野避开∶「给你们姑娘遮。」 近一个月没见,慕容野的心口热得厉害。 当众牵上时月的手,恨不能立马跟她回太子宫,两人合上门好好说话, 「公主下轿——」 随着鲁国宫女娇声,付雅下车了。 时月朝车边望去,这无意的一瞥——却见到了做梦都想不到的人! 付雅车中,李燕玉阴冷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终于,她对上了时月的目光,二人隔着人群,四目相对。 那种感觉仿佛被毒蛇盯上,时月浑身的血液顿时降到了冰点! 李燕玉……回来了。 第67章 067 回太子宫路上, 时月总是失神。 银杏问∶「您是不是热着了呀?奴婢让她们熬银耳羹, 冰得凉凉的送上来, 好不好?」 夏日苦热, 脆脆的银耳羹冰得凉凉的,在上面浇上甜蜜的饴糖,吃一口别提多舒服了! 时月入夏以后最喜欢这个, 可现在,她连吃的心情也没有了。 「去丞相府吧。」她半倚在车上,有气无力地说。 夏意正浓,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 林氏见女儿回来了十分惊喜∶「今日殿下不是回城吗?」 她给时月轻轻摇着蒲扇∶「夏日难熬,想要什么派人回来说一声就行,特意跑一趟做什么呀?」 话语虽然嗔怪,脸上却高兴得不得了。 一会儿吩咐家奴取冰来, 一会问时月想吃什么。 「阿娘,你别忙了, 我有话想跟你说。」 林氏看她兴致不高,点点头, 对下人说∶「你们放下冰盆就出去吧。」 屋门合上,剩下母女两个。 时月压低声音∶「阿娘, 我今日看到……李燕玉回来了!」 林氏一愣, 手里的蒲扇也停了∶「燕玉?」 「你在哪里碰见她的?」 「我不是曾对阿娘说,密林中的杀手头目是小竹吗, 可苦于没有证据。」 林氏点点头∶「那丫头离府的时候, 只带走了几件旧衣, 阿娘当时不大信你说的。」 任谁也很难相信,府中粗使丫头居然会成了冷酷杀手。 时月眉头一直没能松开∶「如今想来,有可能是李燕玉派人接走了小竹。」 林氏哑然。 当初李燕玉被装在囚笼里押往鲁国,没想到这才过了短短半年,居然摇身一变,跟着鲁国公主回来了! 「我问过赤金,他说「木夫人」现在是鲁国使团的人,连君上见了都得给三分面子。」 时月最担心的就是这个。 当时李燕玉出事,李家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当然了,她犯的那事,想救也救不成。 以原着中她睚眦必报的性格,李家众人很危险。 时月提醒林氏,最近要约束家人,最好别得罪任何人,免得被寻衅报復。 林氏有些不以为然∶「丞相府的人行得端坐得直,怕她做什么?」 「你父亲之前就说,权当没生过这个女儿!现在老家族谱上都划掉了她的名字。」 梗在林氏心头十几年的大刺终于拔掉,她比较乐观∶「月儿不必担心,阿娘会保护月儿的。」 第200页 时月怎么可能不担心? 因为她的横空插手,导致李燕玉没能发挥多久就惨遭下线,李家众人压根不知道她有多丧心病狂。 林氏企图让她想点开心的∶「那日声雁夫人来咱家做客了。」 「啊?」时月迟钝地应。 林氏微笑,从屋里的木衣箱里抱出了几匹布∶「阿娘同她脾性还算相投,相约着染了几块布,别说,她手艺真好哩!」 「月儿看看?」 两匹都是蚕丝织出来的,有一块绸和一块罗,绸是素面,染了大红的颜色,罗上面则用夹花板印了图案,也是大红的。 「好漂亮……」时月摸着两块布,不由赞嘆其精美。 「这是咱家店里的新品吗?」 林氏笑着摇头∶「这是阿娘准备给你姐姐的嫁妆。」 「啊??」 时月好惊讶∶「大姐姐吗?」 「嫁、嫁给谁啊?」 林氏将布展开,在时月身上比了比∶「你这丫头,方才还与你说着,这就忘了。」 「这布好不好看?好看的话待孙儿出生,外祖母给他裁二十件衣裳!」 时月失笑∶「什么呀……」 「是……公子机么?」时月不大确定。 「声雁夫人第一次来,阿娘没有同意,嫌蔡国乱七八糟的,诗兰这性子嫁过去,定要受苦的。」 林氏又将印着红花的罗也朝时月身上比了比。 「我对你父亲说,他也忧心忡忡。」 「没想到诗兰这丫头不知从哪里得到消息,跪在我们面前,说愿意。」 「她从小到大就没求过什么。」林氏说着,眼角不禁有了些泪花。 「她娘去的时候,这丫头才两三岁,如今都要出嫁了。」 时月听懂了,公子机现在慕容野手下做事,虽不能拜相封侯,养活一家老小还是没问题的。 问题是蔡国…… 「公子机再怎么说也是蔡国王孙,成亲还是要告诉蔡侯的吧?」 林氏点头∶「是啊,只等君上和太子回来他就要请婚了。届时自会通知蔡侯。」 「那这是好事啊。」 时月松了一口气∶「我那里也有几匹好料子,还有不少首饰一次也没戴过,改天让大姐姐去我那看,喜欢什么拿什么!」 林氏含笑点头∶「可不就是好事,家里许久不曾有过这等喜事了!」 她笑着笑着,忽然拉住时月的手,低声问∶「眼看你这孩子也要生了,殿下就没说过大婚,将你迎娶过门?」 时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别说,慕容野还真没提过,一次也没提过。 连她的名字被划拉上皇室的玉牒,都是轩辕王后对她说的。 林氏眼含担心∶「那你这样住在太子宫,名不正言不顺的。」 「生下的孩儿也不知道能不能被记作嫡出。」 林氏越说越担心∶「月儿,还是找时间问一下殿下罢,对了,别直问他。」 「男人啊,要让他主动给,而不是跟他讨要。」 「懂不懂?」 「懂,懂。」时月点头敷衍着,有点不想听她说这些了。 「阿娘,记住我的话呀,最近让家里人小心一些。」 「还有对大姐姐说,过几天我请她来太子宫玩儿!」 说完,她提起裙子准备熘了,林氏站起来∶「这就回去啦?」 「昂,阿娘好好歇着吧,月儿回宫啦!」 时月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惹得林氏嘀咕一句∶「这丫头……」 . 过了几日,清早,丞相府。 太阳还未升起,李诗兰的院子已经忙碌了起来,阿菊指挥着几个丫头,给李诗兰梳妆打扮。 「姑娘今日要进宫见王后娘娘,可要打扮得精緻一些。」 阿菊兴高采烈地说,取了几种珠花在她头上比划。 今天是李诗兰的大日子,公子机已经向王后请婚,王后应允了。 消息传到丞相府,上上下下都高兴得不得了! 一会儿蔡机会来接她进宫,去向王后谢恩。 「太子宫也派人来,说您见完王后以后,可以去一趟太子宫,二姑娘想见您呢!」 前几天二妹妹就留了话,李诗兰笑着点头∶「嗯,好。」 「我们要给妹妹带什么礼物呢?」李诗兰忽然问。 「太子宫里什么东西没有呀。」阿菊说∶「亲姐妹,您不用拘礼这些。」 「这哪行?怎么好意思空手去呢?」 李诗兰道,虽然她月钱很少,但每次去太子宫都会给时月带些小玩意儿。 「姑娘说的也对。」 阿菊点头∶「银杏说二姑娘最近喜欢盐渍的青梅,不如姑娘做一些带去?」 「青梅?」李诗兰眨眨眼,笑∶「二妹妹喜食酸物呢。」 青梅快过季节了,家中早已不採买这些,厨娘说∶「城南的街头,偶有山里人家背着竹筐叫卖。」 「都是山上的野梅子,是极酸极酸的!」 阿菊皱起脸,光是听形容都要酸掉牙了。 「那咱们先去一趟城南,买上一兜青梅再去太子宫。」李诗兰让家人套车。 另一个厨娘忽然端着一笸箩鸡蛋出来,问前一人∶「这鸡蛋怎么办呀,学堂那么远,送去还来得及吗?」 李诗兰还未走远,听到她们的对话又折回来∶「这鸡蛋怎么了?」 第201页 时月开的学堂,每天都会给小孩们发一个鸡蛋,原本是从农户家买的,后来林氏说庄子上就养着鸡,干嘛还得去买呢? 于是就承包了学堂每天的五十只鸡蛋。 「送东西的牛车突然坏了,学堂太远了。」两个厨娘有些为难。 「那给我吧。」李诗兰示意阿菊接。 「我们刚好要去城南,顺便将鸡蛋送去学堂吧。」 「真的?」两个厨娘惊喜道,千恩万谢。 李诗兰摆摆手,带着阿菊上车了。 . 学堂里,小水正在吃早饭。 九娘给他带了只馒头,还有竹筒做的小水壶,他一手馒头一手水壶,别提多惬意了。 学堂里还有很多孩子,现在还不是上课的时间,他们三三两两在一起追逐打闹,十分活泼。 小水一边嚼着一边在人群中扫视,圆圆的脸颊一起一伏,像松鼠一样可爱。 忽然,他的目标出现了。 「季益!」 班春将儿子送进篱笆,拍拍儿子的小肩膀∶「今天学着跟大家打招唿,好不好?」 季益依然不愿意说话,班春的伤还在恢復,脸色有些苍白。 「益儿?」 小水一手馒头一手水壶跑上来,用袖子擦了下嘴,向班春鞠躬行礼∶「伯母!」 「小水来啦。」 班春笑着打招唿∶「今天你娘又做馒头啦?」 小水嘿嘿傻笑,把吃了一半的收起来,掏出一个完整的。 「我娘让我给季益带的!」 小水和季益是学堂的同桌,季益从来学堂以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也没有任何朋友。 但是他好聪明,夫子讲的东西他一学就会。 小水想跟他交朋友。 班春看着馒头上的小黑爪印,示意季益接∶「益儿,小水给你带的呢。」 季益从小就不说话,别人还以为他是哑巴,可是班春知道,自己的儿子绝不是哑巴,他只是不愿意跟别人说话而已。 时先生看过他,说这孩子……对,自闭。 什么是自闭,班春不懂,但是时先生说他现在还小,及时干预还是有可能治好的。 所以她建议小季益上学,在学堂里试着说说话,看能不能交朋友。 小水举着已经冷了的馒头,可是季益一直不接。 班春觉得不好意思,想替儿子接。 没想到被季益一把打掉在地上! 白白的馒头在地上滚了滚,顿时沾满了沙土。 「啊!」小水捂着手,立马把馒头捡起来,拍拍干净∶「能吃能吃,马上捡起来就还能吃!」 「益儿!」班春瞪眼∶「你怎么能这样对小水?」 季益没理他们,扭头进了学堂。 班春向小水道歉∶「小水对不起啊,益儿他……脾气太怪了。」 小水拍干净馒头,又装进九娘给他缝的小兜兜里,大方地摇头∶「伯母,没事的!」 「时先生说,他是迷失在自己的世界里了,不是故意的。」 惊和九娘总是在儿子面前说,时先生有多厉害,有多好,导致小水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季益入学前,时月曾经给这些孩子讲了个童话故事。 她形容自闭症的小朋友,是迷失在自己世界里的小朋友,他们感受不到外界的东西,所以看起来很奇怪。 小水听完,觉得季益好厉害啊,他居然有两个世界呢! 加上季益聪明,从那以后他就很想跟人家做朋友。 学堂的夫子摇响了铃铛,要上课了。 小水朝她挥手∶「伯母,我们要上课了!」 班春远远看着两个小孩并肩坐在学堂里,眼角不知怎么就有些热。 一堂课近半个时辰,小水聚精会神听了两刻钟。 忽然听到身边传来「咕噜」一声。 他以为听错了,这「咕噜」声又来了。 他看向身旁的季益,小声问∶「你饿了吗?」 季益不答,垂着眼在沙盘里学写字。 小水悄悄掏出馒头,剥掉脏了的皮∶「喏,还能吃!」 「小水,季益!」夫子的声音忽然拔高,抓到了俩小孩的小动作。 小水立马站起来,整个人都慌了∶「夫子……」 「你们在干什么?上课吃东西?」 老夫子瞪眼,看向季益∶「你也站起来。」 季益慢腾腾站起来,小水低头认错∶「是我先跟他说话的!夫子您别怪季益。」 夫子一吹鬍子∶「伸手。」 小水将手心露出来∶「夫子,轻点打呀……」 夫子举起戒尺∶「还讨价还价?」 季益忽然将小水的手推开,夫子的戒尺挥了个空! 小水惊呆了,课堂的小孩都惊呆了。 接着,季益挤开小水,噔噔噔朝外面跑去。 「季益!」夫子拔腿追出去。 「季益!」小水也爬起来追了出去。 小小的孩子,跑出去后居然就没影儿了! 夫子在附近找了一圈,还号召另外几个大人一起找,居然什么也没发现。 季益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 「季益——季益——」 找他的声音此起彼伏。 而此时,季益正被一个男人紧紧钳在怀里,他捂着小季益的嘴,用腰带将他捆得紧紧的。 第202页 「没想到在这里碰见这小子,真是天助我也!」 季益拼命挣扎,可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力气能大到哪里去呢。 「二……叔……」 「哼?原来你不是哑巴啊。」 季卓把捆成一团的侄子交给手下,拔出随身小刀,笑得残忍。 「你啊,早该随着你爹……下黄泉。」 「住手!」一个沙哑到极致的女人声音传来。 季卓不爽∶「怎么?我杀个小孩你也管?」 李燕玉低喝∶「这里是学堂,你想被发现?」 远处,寻找季益的声音此起彼伏。 季卓看着被捆成胖虫子的侄子,收了匕首∶「好,将这小子带走,找个没人的地方,送他去见大哥!」 他们一行人外出办事,没想到在学堂外碰见了小季益! 季卓想杀班春母子很久了,可惜她们一直在墨家弟子的保护下,令人找不到机会。 今天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几人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到重物掉在地上的声音。 一颗青梅骨碌碌滚到了李燕玉脚下。 李诗兰正好来送鸡蛋,没想到撞见了这一幕,她捂着嘴∶「三、三妹妹!」 「你们……你们……」 「你们要带这个孩子去哪里!」 . 卫公举行了不大不小的仪式,迎娶付雅过门。 鲁国虽然强盛,使团态度也很强硬,但一没有好端端换王后的规矩,二来,轩辕王后的娘家是周天子罩着的,鲁国再强也就是个诸侯。 所以付雅住进了一处宫殿,阖宫称「雅夫人」,地位仅次于轩辕王后和几个有儿子的夫人。 王后坐得四平八稳,苦了那些原本就不受宠的妃嫔。 付雅十分跋扈,三天两头在宫里欺负人,把后宫闹得是鸡飞狗跳。 青奴猜∶「她就是看鲁国使团还在,才敢这么跋扈的!」 听说昨天,她罚两个小侍衣下池塘采荷花,两个女孩压根不会泅水,差点淹死在池塘里。 时月张开双手,让银杏给她穿衣∶「她简直是疯子。」 「是啊。」银杏点头。 「姑娘,咱们还是快去快回,要不一会儿太阳升起来了,又要热得不行了。」 王后赐婚了,公子机今天要带李诗兰进宫谢恩,时月也想请他们过来坐坐,顺便送上自己的添妆。 昨晚和慕容野随口一提,他居然把私库的钥匙给时月了,说可以去他库里挑。 随便挑! 时月还没去过他的私库呢,听说有好多值钱的东西! 「快快,听说有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这个得天不亮就去看!」时月十分兴奋。 可是还没等她去呢,宫人来报,公子机来了。 「咦?」 时月疑惑∶「这么早就来了吗?」 蔡机今天打扮一新,可是表情十分着急。 「时先生!」 时月跨进门∶「我还没恭喜公子机和姐姐呀!……咦?我大姐姐呢?」 「诗兰不见了!」 啊? 「什么叫,不见了?」 清早,公子机去丞相府接她,可丞相府的人说她早就走了。 厨娘想起来∶「大姑娘说要去城南买青梅,顺便替我们送鸡蛋去学堂!」 「学堂?」 公子机一路找去,寻到了卖青梅的村妇,她指了个方向∶「那姑娘抱着鸡蛋,说去学堂哩!」 去了学堂,那里的人说李诗兰根本没来啊。 公子机百问不着,只好来找时月了。 「那阿菊和车夫呢,再不济牛车总在吧?」时月问。 人不见了,那么大的牛车也会跟着不见吗? 银杏急匆匆跑进来,说∶「夫人传消息来了,说车夫怎么都等不到大姑娘,回家报信去了。」 「那阿菊呢?」时月和公子机双双问。 「阿菊姐姐没回来!」 公子机在殿里不停转圈,胖胖的脸上渗满了汗水∶「怎么会,诗兰胆子小又善良,谁会跟她有仇?」 「别急,再派人找找。」时月安抚他。 「那么大的两个人,总不会说没就没了。」 公子机深吸了一口气∶「对,时先生说得对,我要出去找。」 「诗兰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等我,我要出去找!」 说完,他急得转身就走,时月站起来∶「哎。」 银杏十分不解∶「大姑娘会去哪呢?」 「快派个人进宫跟母后说一下情况。」时月吩咐身旁的人∶「还有,让惊先生也去瞧瞧,没准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银杏捂嘴∶「姑娘是怀疑……」 惊可是验尸的! 虽然他上任以后,学了不少破案技巧,可本质还是仵作呀。 银杏慌了∶「大姑娘不会出事吧?」 如果是以前,时月不会这么担心,可现在李燕玉还在濮阳城里。 她就像一条毒蛇,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在暗处,狠狠咬你一口! 「希望没事吧。」时月望着窗口。 . 惊和公子机在学堂附近仔仔细细找了一遍,也没有李诗兰的影子。 蔡机不停告诫自己要冷静,可是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已经黄昏了,一旦入夜了只会更难找! 远处,传来了女人悲痛欲绝的哭声。 第203页 公子机皱眉∶「谁在哭?」 手下答∶「好像是学堂里丢了个孩子,他娘在哭。」 「丢了个孩子?」 寻找李诗兰的人一起去了学堂,姜心正扶着班春∶「没事的,臭小子那么聪明,一定没事的!」 十六不停问夫子∶「怎么会不见呢?」 「那么大一孩子,怎么说丢就丢了呢?」 学堂的夫子们找了一整天,本身就极度愧疚,打手心的那个更是懊悔无比∶「若不是老夫罚他,这孩子也不会跑出去。」 「老夫……对不起季益他娘!」 班春哭得伤心欲绝,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呜呜……儿……我儿……」 季康一脉被灭门,她只剩儿子相依为命了,现在小季益丢了,这不是要她命吗。 公子机问了小季益丢的时间,居然和李诗兰不见的时间差不多! 十六瞪眼∶「这……他们三个人是一起不见的?」 「很有可能。」公子机点头。 却百思不得其解,李诗兰和小季益,他们没有任何关联啊。 一群人分头找了很久,一无所获。 天,彻底黑下来了。 临近子时,他们已经找了一整天,又累又哑,终于放弃了寻找,约定明天再来。 惊扛着儿子小水,走在回家路上。 小水趴在他爹肩上,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爹,小水错了……」 小水特别后悔,如果不是他非要季益吃东西,也不会害他跑出去。 惊拍着儿子的背∶「这不是你的错。」 「照爹看,季益是被人抱走了。」 这只是一种预感,惊心里其实没底。 小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特别伤心难过。 九娘听到敲门声走出来,顿时急了∶「这是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啊?」 「娘……呜呜,小水做坏事了!」 惊合上院门∶「给儿子洗洗,我今晚睡书房。」 九娘知道他有案子查,贴心地说∶「屋里有饭,吃了再熬吧?」 一家人进了屋子,九娘见他们父子气氛低迷,随口扯了个话题∶ 「你们不知道——」 「下午啊,隔壁院子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闹得鸡飞狗跳的!」 第68章 068(一更) 小季益从昏睡中醒来, 看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 他听见一些迎来送往的声音——这座宅子好像来别人了。 「你醒了?」 黑暗里, 有个轻柔的女声的问他。 李诗兰和阿菊背靠背绑在一起,阿菊问∶「小孩, 你下午怎么那么勇敢呀?」 上午, 就在小季益差点被扛走的时候, 被李诗兰主僕撞见了。 季卓等人一不做二不休, 将她们也打晕绑走了。 三个人目标实在太大, 濮阳城内到处有巡逻的士兵, 简直太危险了。 于是他们被带到了这座院子里。 这院子的主人是四五个女人,小季益被带下车的时候, 像头小豹子拼命挣扎, 咬伤了好几个人的手。 「那些坏人进宫去了,好像是宫里出事了。」 李诗兰轻声说,安慰着阿菊和小季益∶「没事的, 他们一定能找到这里,把我们救出去!」 「对啊对啊!二姑娘那么聪明,一定能找到我们!」阿菊附和着。 两人都怕小季益害怕, 不停地跟他说话。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呀?」 季益不答, 他被捆得像毛毛虫,拼命蠕动着, 终于把自己摔下了柴堆。 「砰!」一声闷响。 李诗兰主僕吓了一跳, 急忙说∶「你是不是害怕呀?别怕别怕, 姐姐们在呢。」 「小孩你出个声, 我们俩把你弄起来。」阿菊仔细倾听小季益的动静。 季益没理她们,他蠕动到墙角,那里贴壁长着一熘绿油油的草,叶子小小的,稍微有些厚度。 「咳……」小季益顶掉嘴里的脏布,凑上去嗅了嗅,又咬了一小口。 这草又苦又涩,季益忍不住皱起小脸。 他咬咬牙,将一丛青草都咬下来,在嘴里不停咀嚼。 李诗兰感觉有什么动作贴到了自己脚面,接着,季益挪上她脚背。 她以为小孩来求救了,抬起双腿把季益『扶』起来。 「别怕,姐姐在,不会让他们伤害……」 「噗!」 季益满满一嘴巴的草汁,毫不犹豫喷向她的脸! 凉凉的,臭臭的草汁扑面而来,李诗兰整个人都傻了。 阿菊动了动身子∶「姑娘你怎么了?」 「没……我没事。」李诗兰甩掉脸上的草渣,挤出一个难听的笑∶「你……这是要做什么?」 小季益没有回答她,以同样的方式,吐了阿菊一脸。 「咳……咳咳!」阿菊被兜头喷下来的草汁浇了个正着。 「臭小子!你在干什么!」 阿菊没李诗兰那么好脾气,她气坏了∶「我们好心安慰你,你居然朝我们吐口水!」 季益吐掉嘴里的草汁,不停地干呕,太苦,太涩了! 并且有种麻意,渐渐从嘴里升起。 「臭小子,你到底朝我们吐了什么!」 阿菊甩着脸上的脏东西∶「若不是你,我们姑娘也不会被抓起来,你这小扫把星!」 第204页 「阿菊。」李诗兰阻止了她的叫骂,只觉得脸上沾过草汁的地方火辣辣地痒。 「姑娘……」阿菊用力蹭向肩膀,希望能止痒,心里对这个孩子更恨。 「小白眼儿狼!小灾星!」 「你说我们管你干什么呀?」 「还不如让你被他们杀了干净!」 「阿菊,别骂了。」李诗兰阻拦道,眼泪忍不住滑下脸颊。 她只觉得自己命苦,怎么会出来一趟,就刚好撞到了这种事呢。 一想到她有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这里,李诗兰内心就充满了恐惧。 温热的眼泪沖刷过,那些红痒的地方更难受了。 「是不是真的啊?」 屋外忽然传来几个人的声音,年纪稍大的妇人谄媚说∶「我看了,两个全是黄花闺女!那小脸吶,嫩得能掐出水来!」 「我打开门,让大爷们瞧瞧?」 这宅子原就是个暗门子,在濮阳城做久了,每日都有熟客光顾。 「开,开!我倒要看看你这里,能有什么黄花闺女。」 「哈哈哈哈!就是,别拿小妇人冒充黄花大闺女啊!」 在他们的淫.笑声中,柴房的门被打开了。 微弱的灯光照亮了里面的事物,其中一个刀疤脸啐了一口∶「花娘,你怎么还有孩子!」 小季益面朝下趴着,一动不动。 鸨子一愣∶「哦哦这是……这是隔壁家不小心跑来的孩子。」 她朝旁边的人横眉∶「还不快抱走!」 「是……」身旁的小妓上前把季益抱起来。 「各位大爷瞧瞧,就是这两个……是不是水灵得很?」 李诗兰主僕吓坏了——她们终于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也意识到这些人会对她们做什么。 「不要……你们别碰我家姑娘!」阿菊拼命扭动,想带李诗兰躲远一点。 「嘿嘿……」 「哟,还真是小姑娘,抬起头来,让我们看看吶!」 屋里门外的人调笑着,有那离得近的,上前勾起了李诗兰的下巴∶「小女郎……啊!」 李诗兰一抬头,巴掌大的脸上忽然出现了大片黑斑! 众人看清了,无不被吓得屁滚尿流,还有什么旖旎心思。 「花娘,这就是你说的,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 「这是母夜叉吧!你看她那脸!」 「真扫兴!」 「扫兴!今晚非做噩梦不可!」 那三五人嘴里骂骂咧咧,败兴而归。 「哎!哎大爷,看看我们其余的姑娘啊……哎!」 「大爷们别走啊!」 花娘连连挽留,却怎么也留不住人。 这座暗门子自搬过来起,头一回这么冷清。 两个小妓跟在她身后∶「花娘,竹姑姑说要赶紧解决掉她们,你怎么还引人来呢。」 「万一他们把事情抖出去,我们可怎么办嘛。」 「就是,竹姑姑她们……可是会杀人的!」 花娘「砰!」地一声合上大门,掐着腰骂∶「好你们两个小蹄子,帮着外人数落起我来了?」 「她们说得轻巧,叫我们解决,我问你,你敢杀人吗?」 花娘质问其中一个小妓,又问另一个∶「还是你敢?」 她们原本是曲阜城一家青楼的花妓,被小竹等人雇来卫国办事,原本花娘想在濮阳重开一家花楼的,没想到卫国不允许做这种皮肉生意。 她们只好转向地下,做起了暗门子。 日常就是负责从客人口中套话,收集机关消息。 两个小妓连鸡都没杀过,更别说人了。 三人面面相觑,花娘啐了一口,不停抱怨∶「卫国抓娼.妓抓得这么严,老娘我成天提心弔胆的。」 「卫国男人又全是假正经,全城就那么十几个客人,哪怕他们天天来也养不活咱们啊!」 「老娘成天为养活一大家子操心操肺,你们两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居然帮着外人数落我!」 说着,花娘看到了门口奄奄一息的小孩。 她也曾想着心一狠,掐死这狼崽子算了,谁知道差点被他咬下胳膊上一块肉。 花娘越想越气,狠狠踢了小季益一脚∶「臭扫把星!」 「你别踢他,他还那么小!」 昏暗的柴房里,传来了阻拦的声音。 花娘和几个小妓对视了一眼,撸起袖子∶「好哇,今晚生意惨澹,就因为你们两个,居然还敢叫!」 「柳儿,拿东西来!」 被叫做柳儿的小妓轻轻抖了一下∶「是……」 花娘出身青楼,多的是驯服女子的手段,她叫人点灯,誓要好好折磨这两个臭.婊.子。 灯,被点起来了。 柳儿把东西拿来了,花娘捏起一枚针,抬起其中一个的脸∶「老娘要划烂你的脸蛋!脸、脸……」 「啊!」 「鬼啊!」 身后,胆小的妓子尖叫出声。 ——那是如何恐怖的一张脸啊,布满了黑斑不说,还肿胀不堪。 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花娘瞪大双眼,双手微微颤抖,急忙甩开她。 看向另一人,一模一样的情况。 「那小孩……那小孩也会!」 门外的妓子把小季益翻了过来,只见昏迷不醒的他,半张脸和这两人一样,布满黑斑,肿胀流血。 第205页 「不会……是什么病吧?」 「瘟疫……吗?」 寂静中,忽然有人弱弱开口。 「啊!」众妓寂静了一瞬间,不由得惊叫,纷纷逃出了屋门。 「真真是晦气死了!」 碰过三人的花娘双手不停地擦,不停地洗,不停地破口大骂。 「关起来关起来!饿死他们!」 小季益像麻包一样被扔回去,「砰」地一声摔在阿菊脚下,扬起了不少灰尘。 他一直一动不动。 柴房的门,重新被锁上了。 唯一的光亮随着这群妓子离开,没有了。 阿菊的声音带着哭腔∶「姑娘,他……他一直不动!」 事到如今,哪怕再笨,也懂他朝她们吐口水的原因了——这脸上的黑斑定是因为那个草。 他……这个小孩,在救她们! 李诗兰低声啜泣着∶「小公子?小公子?」 小季益趴在阿菊脚上,一点反应也没有。 隔着衣裳,阿菊也不能判断他还有气儿没有∶「姑娘,我们该怎么办?」 「你先用脚,轻轻地将他抬上来。」 两人背靠背被捆在一起,双脚各捆了手指粗的麻绳,只能用两条腿轻轻将他抬起来。 小季益被抬动,一下倒在阿菊大腿上。 他脸上热热的——还活着! 「谢天谢地,小恩公还活着!」 . 隔壁,惊家。 惊听了九娘的话,瞪大双眼∶「九娘!」 「可能……可能……」他嘴巴好笨,越紧张越说不出来。 他们有可能在隔壁啊! 「房顶,梯子,上房顶!」 午夜时分,一家三口悄悄来到院子,小水踩在惊肩膀上,探头看了隔壁一眼。 院子里有一棵大桃树,树上挂着一盏粉红色的灯笼,散发着暧昧的光。 树下有石桌石椅,十分安静。 小水缩回脑袋,小声说∶「好安静呀,隔壁好像没人!」 惊朝儿子做了个噤声的东西,指指屋顶,示意小水爬到屋顶上去看。 九娘十分担心∶「儿子,小心点。」 小水人小身子轻,沿着两家的墙头,顺利爬上了屋顶。 得亏现在的瓦结实多了,否则连他这种小孩也能压塌一片。 小水蹑手蹑脚,掀开了一块——白花花的皮肉,两个小妓在洗澡。 他急忙放了回去,爬到另一间屋顶——花娘在数钱,也不对。 小水思考了一下,朝另一个方向爬去。 这回,底下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他竖起耳朵听,听见一个姐姐轻轻地喊∶「小公子?你快醒醒。」 找对了! 三个人,两个姐姐和一个小孩! 小水难掩兴奋,盖上瓦片用最快的速度爬回自家墙头。 九娘接住了跳下来的儿子,小水一身都是脏兮兮的青苔。 「爹!娘!」 「他们真的在隔壁!」 . 白天,因为付雅忽然出事,季卓和李燕玉不得不立马进宫,把三个人交给那群□□。 入夜,李燕玉翻来覆去睡不着。 小竹问∶「姑娘在担心大姑娘那边?」 「没死在我面前的,我始终不放心。」李燕玉说,声音像七八十岁的老妪。 小竹从脚踏上爬起来∶「那奴婢去将她们杀了!」 . 惊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太子宫外,向他们说明情况。 时月半夜被吵醒,迷迷煳煳听见李诗兰她们找到了! 「找到了?」她一个激动坐起来,肚子顶到了大腿∶「哎哟……」 慕容野伸手护住她的肚子∶「当心点。」 「在哪里找到的?派人去了吗?人怎么样?」时月连着问了好几句。 银杏在外面答∶「惊先生说三个人都在,黑铁已经带人过去了,还有丞相府的人。」 「姑娘放心,大姑娘一定没事的!」 「找到了就好。」时月松了一口气,想起身∶「我想去看看……」 慕容野打断她∶「不许去。」 银杏也说∶「您去干什么呀,明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奴婢替您盯着,您再睡一会吧,奴婢告退。」说完,银杏合上门退了出去。 时月却睡不着了,困意全消,坐在床上好半晌。 慕容野掀开一角眼皮∶「闲坐着干什么?睡觉。」 「你说……会是谁?」时月转头问他。 其实她心里有一个答案——那就是李燕玉。 可是没有证据,时月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了,发生点什么事就怀疑是她。 都快得病了! 慕容野没有正面回答∶「明日不就知道了。」 时月脑子里乱糟糟的,压根没注意到他的口气。 慕容野将她按回床上∶「天要亮了,再睡一会。」 时月的肚子正式八个月了,硕大浑圆的它已经完全限制了她的动作,正躺侧躺,哪个姿势都不舒服。 后来她让宫女做了个孕妇枕,托住沉重的肚子,能令她舒服一点。 她侧躺着,肚子搁在软绵绵的枕头上,俩眼像猫儿一样锃亮。 慕容野阖着眼睡觉,忽然被她踹了一脚。 「怎么?」他被迫醒过来。 第206页 时月无辜∶「脚抽筋!」 其实就是看他舒舒服服地睡觉,不爽。 慕容野将她一条腿揽在身前,闭着眼轻捏∶「多事。」 时月故意往他肚子上压∶「我多事吶?」 慕容野扬起手,不轻不重拍了她大腿一下∶「轻点。」 「啪」,清脆的巴掌声。 时月闹得更来劲了,用另一条腿踹他∶「你还打我……」 慕容野总算明白了,她根本就是睡不着,故意胡闹! 怀孕后期,随着身子愈发沉重,时月变得十分嗜睡,白天经常要睡好几个时辰,晚上就跟夜猫子似的,双眼锃亮。 慕容野抓住她两条乱蹬的腿拢作一处,凶道∶「还闹?」 时月折腾得一身香汗,拿脚丫子划拉他∶「不闹就不闹,那你陪我说说话嘛。」 慕容野轻骂了一句什么,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她小巧可爱的膝盖∶「说什么?」 「鲁国使团什么时候走啊?」 两国盟约没那么快,加上三桓都派人来了,光是拉扯其中条目就要好几个月。 时月不解∶「你为什么要答应和鲁国结盟?」 「结盟干什么?打宋国吗?」 慕容野揉着揉着,一手钻进她松松的裤管,摸着底下幼嫩的肌肤。 「国家大事,有你问的余地?」 嘿……这人。 时月毫不犹豫踹了他一下∶「你又来了!」 「好好将孩子生下来,这件事你不用管。」慕容野轻轻捏了一把她的小腿,不愿意对时月细说。 「我不用管?我就成天在这吃喝等死呗?」 慕容野压根不知道,她心里有多不担心。 李燕玉明显有备而来,而她对人家两眼一抹黑,敌在暗我在明,什么时候中了暗算都不知道。 时月生着闷气,把腿缩回来,翻了个身。 心说明天一定要问问十六,墨家弟子消息灵通,加上墨子期跟着去了泗水,没准知道点内幕。 慕容野的手悬在半空,看着她气唿唿地背影。 时月身后贴上来一个火热的胸膛,慕容野将她抱在怀中,下巴轻轻垫在她肩膀上。 左手贴上了时月的肚子。 「给孤一点时间,还有,信我。」 他这些日子疲于忙碌,为的就是这些事。 而李时月肚子已经这么大了,他不希望她还整天操心这些有的没的。 然而慕容野并不知道时月恐惧的来源,这事儿她也无法启齿。 慕容野将额头抵在她肩上,声音压得很低∶「孤会护着你们母子,你可以……学着信我。」 时月看着眼前的雕花,一点都不想应他这茬。 第69章 069(二更) 半夜, 惊带回一队侍卫。 小黑铁让他们上房的上房,抄后的抄后, 包围完成以后, 一脚踹开了大门! 花娘和四五个小妓还在熟睡, 在梦中全部被抓。 十六也带人赶到, 正好撞见以小竹为首的一行黑衣人:「什么人!」 十三立马蹲下, 用墨械射中了为首的几人:「这些人……怎么觉得这么眼熟呢?」 师兄弟对视了一眼:「是那晚的杀手!」 「你们找到什么了?」小黑跑过来,看到了地上哀哀直叫的黑衣人:「有人要杀她们?」 十六上前, 一把拽下为首那个小个子的面巾:「果然是你,看身形就觉得眼熟!」 小竹嘴角溢出鲜血, 大腿被一根钢针扎穿。 「你是什么人?」十六质问。 小竹的嘴唇蠕动了一下,闷哼一声:「呃……」 「她要咬舌!」小黑扔了刀, 上手掰她的嘴:「你不能死!」 来不及了, 小竹吐出一大口鲜血, 黑铁卸掉她的下巴, 看见牙齿被染成鲜红色, 她的身体一抽一抽的。 终于没有了生气。 「该死!」黑铁很生气,明明抓到了人,这下却死无对证了! 「我进去看看臭小子,这里交给十三哥。」十六对两人说, 进了院子。 公子机带人闯入, 看到被捆作一团的主僕:「诗兰!」 「恩公……恩公快救救他!」诗兰看是他, 心中定了大半, 担忧地望向腿上的小季益。 「诗兰, 她们……对你做了什么!」公子机给她们解绳子,看到了诗兰和阿菊惨不忍睹的脸。 诗兰下意识躲开他的目光,怕他嫌自己丑陋。 十六抱起小季益,看了一眼她们的脸:「是牛舌草吧。」 柴房的墙角潮湿,那里长着一排牛舌草。 「牛舌草是草药,捣碎了敷在身上,会把皮肤弄成紫黑色。」 十六轻轻地拍小季益的脸,又翻了翻他的嘴巴:「这小子……牛舌草性寒,又苦又涩,亏他吃得下去。」 诗兰被松绑,急忙看了看他:「小恩公是为了救我们才吃的……这草吃了会怎么样吗?」 如果不是小季益,她们主僕今晚就完了。 公子机将诗兰扶起来,问十六:「他怎么样?」 「昏过去了,这草小孩不能吃的,特别伤脾胃。」 十六一把将季益背在背上,看了看李诗兰的脸:「黑斑过个三五天会自己退掉,这是清凉解毒的药,没事的。」 阿菊挣脱绳子,与诗兰抱在一起:「姑娘,我们得救了!」 第207页 公子机走出柴房,侍卫们正将黑衣人的尸体被搬上板车,其中有一个是女的。 阿菊一声惊唿:「姑娘你看,是、是小竹!」 . 翌日早,太子宫。 赤金伺候慕容野正衣冠,他转着手上的扳指:「一个人去行吗?」 时月背对着他在梳妆:「怎么不行?她敢派人杀大姐姐,还怕我跟她对峙啊?」 小竹伏诛,几个黑衣人自尽而亡,院子里只有妓子们生活的痕迹,没有任何指向性线索。 但是花娘那帮人还活着,还有李诗兰和小季益的证词。 时月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想去直面一下李燕玉。 「孤今日必须出城一趟。」慕容野接过银杏手里的玉簪,轻轻别在时月发间。 镜中的时月胖了一点,原本尖尖的下巴圆润了不少,渐渐显出福相。 「什么时候回来啊。」时月掐算了下日子,今日并非朝会,按说他应该没什么事才对啊。 「短则一日,长的明早回。」慕容野道,按住时月的肩:「白银留给你,现在正是两国盟约期间,你别冲动。」 时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嗯嗯点头:「你去吧。」 慕容野还是不放心,将她扳过来,看着时月的眼睛:「孤出城是真的有事去办。」 「?」时月不解:「我知道啊。」 她后知后觉:「我没生气,你要去就去嘛。」 「两国盟约也是真的,你别冲动。」慕容野视线移到她肚子上:「尤其别伤了自己。」 「我真的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时月转回身,招来宫女:「更衣。」 宫女们鱼贯而入,有伺候她的,有洒扫宫室的,走在后面的宫女抱着两瓶鲜嫩欲滴的粉花,摆在桌上。 「我来吧。」银杏接过宫女的手,亲自伺候时月更衣。 太子走后,时月边梳妆边看向隔断外的白银:「白银吶。」 「属下在。」白银后背紧贴着墙。 「你是来监视我的呢,还是阻止我的呢?」时月问。 白银干笑:「属下当然是保护您的!」 「那好,你现在给我去驿馆,把季卓和李燕玉拖出来!」时月凶神恶煞地说。 . 自从慕容野变法,司寇府设了断案的公堂。 半个时辰后,时月到了公堂,大司寇田本迎出来:「时先生。」 「今日借田司寇的地方,我断个案,不为难吧?」时月朝他笑笑。 田本摇头:「不为难是不为难,只是这案犯……」 白银去驿馆把两人都带来了,三桓之一的季子啊,田本在朝堂上是见过的! 「他们犯了什么案?」田本小心翼翼问。 「绑架。」 时月一字一顿,步子走得飞快。 「绑架?」田本跟在她身边:「恕下官直言,绑架按律法,判得并不重。」 「而您这么大张旗鼓地把鲁国使臣抓起来……又在两国盟约期间,不太妥当吧?」 「田司寇。」 时月慢下步子:「田司寇见过二人了吗,还记得那个女人是谁吧?」 半年前,李燕玉曾慕容成藏司寇府住了一段时间,上上下下的官员对她都很眼熟。 田本一顿,乖乖闭上了嘴巴。 入堂,季卓和李燕玉坐着。 季卓与季肥有几分相似,因为年纪轻轻就坐上高位,显得十分傲慢。 远不如他父亲。 小吏请时月进来,季卓的视线挪了过去,盯着眼前肚大如箩的女人。 李燕玉则半低着头,并未看时月一眼。 时月从他们身边经过:「来人,撤了他们的椅子。」 司寇府的小吏上前撤椅,季卓的侍卫不让。 两方自进门,就发生了矛盾。 季卓笑:「卫国,便是那种待客之道?」 「待客之道?首先,你也得是客啊。」时月看了他一眼:「证据呈堂。」 小吏们将尸体一具具抬上来,小竹那具故意摆在李燕玉脚下,青色的脸微微歪着,几乎贴着她的脚。 李燕玉的手指几不可闻地一紧。 时月指着尸体:「地上的人,二位认识吗?」 季卓扫了一眼,高傲地说:「当然不认识。」 「不认识?」时月看向李燕玉:「那……你认识么?」 炎热的天,李燕玉依然执着地穿着黑衣黑裙,半张脸被面纱覆盖着,看起来很神秘。 她哑着嗓子:「这是我,从前的婢女。」 小竹和她的关系卫国这边都知道,李燕玉无法隐瞒。 「她是怎么死的?」李燕玉反问时月。 「你不知道吗?」时月与她对视:「带人证。」 「带人证——」 公子机带着李诗兰,班春抱着儿子,四人一前一后跪在堂上。 季氏的家僕惊唿:「大、大少夫人?」 班春看到季卓,急忙躲到角落里,朝时月行礼:「时先生。」 司寇府的小吏宣读着对季卓两人的控诉,田本心惊胆战听着,时月在他语毕一拍惊堂木:「你们认还是不认?」 季卓大笑:「笑话!」 「鲁国人都知道,我大哥季康杀了父亲,被我诛杀伏法,大嫂和侄儿恨我。」 季卓神情不屑,声音沉着冷静:「会栽赃我,意料之中。」 第208页 班春双眼瞪得像铜铃:「你……你怎么敢说这么无耻的话!」 「我夫君原本就是嫡子,为什么要杀公爹?」 「明明是你狼子野心!」 「砰砰。」时月敲敲惊堂木:「肃静,一案归一案。」 班春咬着苍白下唇,脑袋撇向一边。 「你二人不认?」时月问。 「没做过的事,为何要认!」季卓反驳。 「好。」时月点头:「请惊先生上来!」 惊端着托盘上堂,将证据摆在地上:「这是在学堂附近拓下的鞋印。」 因为怕小孩打闹受伤,学堂附近都用了比较细的沙土铺地,却无意中留下了他们的脚印。 季卓冷笑:「学堂?那就是人很多了?」 「凭什么拿来做证据?」 惊看了他一眼:「没错,学堂附近确实人来人往,但大家仔细看这鞋印之间的东西!」 田本伸长脖子看去,中间是黄黄白白的碎屑:「这是……?」 「这是被踩碎的熟鸡蛋。」 当日清早,李诗兰是替丞相府厨娘送鸡蛋去学堂的。 兇手将她绑走时,不小心打翻了鸡蛋,好多都被踩烂了。 虽然事后他们进行了清理,但还是留下了蛛丝马迹。 「季大人,你的很多侍卫,还没来得及换鞋吧?」时月看向他脚上的靴子。 得益于时代不发达,贩夫走卒多穿草鞋,像赤金他们这种侍卫身份高,需要骑马奔跑才会穿千层底纳的靴子。 千层底是由粗针麻布一层层纳成的,鸡蛋碎屑很容易卡在肉眼看不见的角落里。 季卓的脚下意识一缩。 「请季大人将你所有的侍卫叫来,我们一个个翻鞋底啊。」 季卓冷哼:「哪怕被你找到又如何,就能证明我们去过?」 「咳!」李燕玉重重咳嗽了一声——季卓这蠢货,这不等于变相承认了吗? 时月笑了,她看向地上的诗兰:「李氏姑娘,你说。」 诗兰怯于面对众人,在公子机的鼓励下,说:「我……和丫头去送鸡蛋,路上看见几个大人抱走了一个孩子。」 那孩子就是小季益。 「没想到,听见他们说「他就该随着他那死去的爹,一起去死」什么的。」 班春红着眼瞪季卓:「是你对不对!你杀了我夫君,现在还要杀我儿子!」 「你也曾规规矩矩喊我一声嫂子,叫季康一句大哥……季卓,你不得好死!你会不得好死的!」班春嘶喊着。 司寇府小吏死死将她拽着,生怕班春一时冲动。 季卓冷笑连连,李燕玉低头盘算。 时月转头:「田司寇,绑架他人按律当判什么?」 田本答:「按律当羁押五年以上。」 「我看谁敢!」 司寇府的府门忽然被人撞开,身穿鲁国服侍的侍卫一水儿沖了进来。 付雅来了。 只见她梳着妇人髮髻,衣着华贵,被宫女扶着。 季卓这才站起身:「公主。」李燕玉跟着站起来。 付雅沖入公堂,一扫众人神情,将凌厉目光投向时月:「原来是李姑娘。」 「李姑娘不在家安心待产,跑在这里丢人现眼!」 时月也不恼,付雅的出现在她意料之中。 「堂下何人?」 「放肆!你连我的都不认识,充什么楞?」 时月笑了:「我认识优雅娴静的雅夫人,可不是擅闯公堂的付雅公主啊。」 「我没功夫跟你阴阳怪气的!」 「我问你,你要关他们?」付雅染着红色蔻丹的尖指甲,指着季卓二人。 时月问:「他二人指使手下绑架他人,兼杀人未遂,我为何不能判?」 「绑架?证据何在?」付雅咄咄逼人。 惊呈上证据,并将细节说了一遍。 「咣!」一声,付雅掀翻了惊手里的证据:「这下没有了。」 「……」好哇,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 时月总算明白了,她是故意来找茬的。 不过她也留了一手:「来人吶。」 现代刑侦告诉我们,证据要留足。 所有有线索的脚印她都叫人拓了,为的就是有足够的样本对比,足足有二十几个! 付雅脸都绿了:「你!」 「你再扰乱公堂,知不知道我可以抓你。」时月一挥手:「把她弄开。」 司寇府的小吏刚上前,被付雅一记窝心脚:「哎哟!」 「李时月,你要拿卫国的律法,罚我鲁国的人?」付雅尖叫。 她的嗓门实在太高了,吵得时月脑壳嗡嗡的。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况且你们现在是在卫国境内,就得遵循卫国的律法。」 两人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的。 「好啊,好啊!」付雅忽然从侍卫手中拔出长剑:「季卓!」 季卓被明晃晃的剑尖逼得一退:「公主?」 「让开!」付雅大喝,挽了个剑势,狠狠刺向季卓身后的季氏家奴。 「噗呲」一声,那家奴不敢置信地看着没入胸膛的剑。 「公主,你……」 「砰」,他倒在地上。 司寇府大乱,时月大惊:「付雅,你这是在干什么?」 「不是绑架吗,不是判刑吗?那本公主就亲自清理门户!」 第209页 「一命抵一命,我可以带他们走了吗?」付雅手中的剑淅沥沥流着血,这些鲜红血液争先恐后渗入地上的青砖。 时月简直被她气笑了:「你简直是目无王法!」 付雅:「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要带他们走。」 「做梦!」时月扔了枚木令:「当着司寇府所有官员的面杀人,付雅,你胆子好大啊!」 「给我把她抓起来!」 「铮铮!」一瞬间所有刀剑出鞘,李燕玉也被护到了鲁国阵营后面。 她朝时月勾唇笑了笑,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本宫是鲁国的公主,卫公亲封的夫人,我看谁敢动本宫一根指头?」 司寇府的人确实犹豫了,纷纷看向田司寇。 田司寇拼命朝他们打眼色——别轻举妄动啊! 「好,好。」时月懂了。 他们压根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杀人了,就是想用一国强权压过卫国律法。 如果成功了,未来两国建交,鲁国就会占据上风地位——因为卫国在这个上头软弱了呀。 「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律法严明!」时月握紧手中木令,目光灼灼:「太子近卫何在?」 门外沖入两队人,将司寇府的官兵全部挤到后面去,白银跨进门里:「属下在!」 「把人抓起来。」时月下令。 时月还是头一回这么生气。 这种生气,源于强权的肆无忌惮、为所欲为,源于面对强权时,那种被挑衅的感觉,那种……有些无力的感觉。 他们可以藐视王法,她却必须依法办事。 哪怕心中恨不得把她们踩进泥里,再胖揍一顿! 付雅剑尖指着堂上的时月:「李时月,你敢!」 司寇府的门第三次被踹开,这回来的是鲁国使团。 有三桓里的另外两家,还有鲁国丞相。 在使团背后的是穿着官服的李绰和公子宁。 「通通住手!」 李燕玉站在季卓背后,朝时月勾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红唇动了动,仿佛在说:「你治不了我」。 李绰看到乱成一团的司寇府,脸上红了又白:「李时月,你看看你做了什么!」 「哈?」时月看着这群人。 直到此时才后知后觉,既觉得荒唐,又怒不可遏。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 诗兰说过,季卓想当场杀了小季益,被李燕玉阻拦了。 时月当时就觉得疑惑,季益那么小,一刀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留活口? 而且他们还将三人留给花娘那,叫几个手无寸铁的妓.女看管。 若是真想杀两刀就能解决的事,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完全说不通!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公子宁的龙头拐一顿:「通通住嘴!」 三桓之中,叔氏同季氏交好,他听完事件过程,傲慢地看向公子宁:「宁君。」 「季子和木夫人纵使有错,那也不是大错!」 「公主已然清理门户,鲁国便问心无愧!难道这位……大人,还要抓着不放么?」叔氏家主四五十岁,身材矮小,贼眉鼠眼,令人看着十分不舒服。 公子宁看向面色铁青的李时月:「李姑娘还不下来?」 时月看向公子宁,有些不敢置信:「宁君也觉得,这案子我不该判?」 叔氏屁股虽歪,却点出了个重中之重——现在是两国盟约期间。 季卓他们是犯案了,是绑架了,却没有导致很严重的后果。 你看李诗兰主僕是不是没事?小季益是不是没事? 她们身上连条大一点的伤口都没有! 既然无人伤亡,又在两国盟约期间,朝中那些权臣,自然是倾向春风化雨,小事化了,和气生财。 这也是李燕玉那么有恃无恐的原因。 在这件事上,她把握得很好——既踩了时月的底线,又干干净净,全身而退。 公子宁拿眼神示意李绰,后者上前捉住女儿的手臂,低声:「平日见你最聪明,今天怎么煳涂了?」 「鲁国使团全来了,今日必不可能让你下判!」 「丞相!」时月喊了一句。 内心那个怄火啊! 付雅掩唇笑:「李姑娘身怀六甲,还是回家生孩子去吧!」 「审案断案是大人们的事,哪有女人丢人现眼的份儿?」 「哈哈哈哈!」鲁国众人哈哈大笑。 手里的木令被时月握得死紧,手心很疼,她却仿佛一点都感受不到:「好啊,好啊。」 她半个身子气得直抖,却明白今天不可能有什么结果了。 时月一步步从堂上走下来,扫过李绰、公子宁和田本的脸,政.治这种东西,本就是权衡利弊。 它不是法.律,没有非黑即白。 更多的是调和,是互相制衡,是很多不知道如何界定的灰色地带。 时月孤零零的身影看起来很单薄,经过李燕玉身边的时候,对方用沙哑的声音轻轻说:「还没完呢。」 时月转头看她,李燕玉的红唇动了动: 「你抢走的,我会慢慢夺回来。」 对经了一世的李燕玉来说,眼前的「李时月」是陌生的、奇怪的,又是异常聪明的。 也难怪会把十六的她,逼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第210页 原应该属于她的男人、属于她的地位、属于她的人生,全被这个这人破坏了。 二人对视。 这梁子就在这一刻,深深结下了。 「放我进去!」 外面传来姜心的声音,她推开守门小吏奔到时月身边:「小月见?你没事吧?」 时月迈出司寇府的公堂,外面蓝天白云,艷阳高照。 可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不是怕李燕玉,而是觉得真没意思! 她一直一直为之努力的东西,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是真没意思! 姜心看她这副样子:「师叔给你报仇!」 说完,她径直冲进了公堂。 「就你欺负她啊?」 姜心一眼就相中了人群中最前面,最花枝招展的付雅。 「你是……」付雅还没反应过来,被她轮圆了胳膊,狠狠摔了两巴掌! 「啪啪!」 付雅一下摔进季卓怀里,整个人都傻了。 「你居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公堂又一次大乱,姜心盛气凌人:「放屁,老娘打人从不管她是谁!你不是会仗势欺人吗?」 「来啊,朝我的脸打。」姜心指指自己的脸。 「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往齐国公主的脸上扇巴掌!」 付雅差点被气哭,又及时忍住哭声:「齐……你姓姜?」 姜心真想再给她来两下,门外忽然传来银杏的哭叫:「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时月被她们吵得头昏脑涨,忽然眼前一黑。 整个人软倒在银杏怀里。 意识消失前,她听见墨子期的声音:「月见!」 第70章 070 太子宫, 寝殿。 十六握着时月的手把脉,眉头紧锁。 银杏担忧地问∶「姑娘好端端的怎么会昏倒呢?」 「嗯……」十六沉吟一会∶「像是气急攻心。」 「啊?」青奴惊唿∶「那会不会有事啊?」 「她醒了就没事了, 最近别让她生气, 马上就要生了, 再动胎气只怕母子都保不住。」 十六站起身∶「我开点药给她吃。」 青奴立马听话地跟上∶「奴婢跟您去煎药。」 「怎么样?」 十六一出来就被几人围在中间, 墨子期也站起身。 「没事, 就是气坏了。」 姜心以拳击掌∶「我当时就该再给她一巴掌!」 「我抓药去了。」十六说,带着青奴离开。 姜心高声问∶「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去吧, 不过安静一些哦。」十六吩咐。 姜心转身想进去,余光瞥见墨子期一动不动∶「师兄?」 「你不进去吗?」 墨子期回神, 一只手搭在栏杆上∶「你进去便好。」 他也想进去看看,但是月见在躲着他, 墨子期不敢。 姜心只好独自进去了。 银杏正在给时月擦汗, 看见姜心来急忙让位∶「公主来了?」 「不要叫我公主。」姜心摇头, 她在外不喜欢用齐国王室的名头。 「她怎么样啊?」 银杏答∶「姑娘好多了, 只是还没醒。」 十六说她不一定什么时候能醒, 有可能今晚,有可能明天。 「偏偏这个时候,殿下还出城去了……」银杏嘀咕道,有些不高兴。 「慕容野不在?」姜心环顾一周。 他们的寝殿很华丽, 因为时月的关系也很温馨, 桌上摆着粉红色的花, 十分怡人。 「是啊, 殿下今日刚好有事出城去了。」 银杏有些不服气地说∶「要不哪会让她们把姑娘气成这样啊!」 「你把水端出去倒吧, 我想跟月见说说话。」姜心示意道。 「啊?」银杏望了一眼熟睡的时月,低声∶「哦……」 说完,她端起盆,一步三回头出去了。 姜心撩袍坐在床边,捏捏时月的脸∶「醒了没啊?」 时月毫无动静,姜心嘀咕∶「难道真没醒?」 「原本还想让你看看师兄那可怜样。」姜心喃喃自语。 「你昏倒他都急坏了,那么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差点把鞋跑掉,真是丢死人了!」 姜心絮絮叨叨说了一通,撩开时月脖子上的碎发∶「我虽然喜欢师兄,但是看师兄那副德行,也心疼得要命。」 「小月见,你快点想起来好不好?」 床上的时月毫无动静,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姜心把她的手塞回被子里,嘆了口气。 「唉。」 然后起身,拉门出去了。 她出去以后,时月才缓缓睁开眼。 . 当天晚上,太子没回来。 据说公子宁做主放了鲁国使团,他们依然活蹦乱跳。 时月一动脑子就嗡嗡的,只好强迫自己别去想那些稀烂事。 银杏和青奴一左一右扶着她,在花园里慢慢熘达。 「殿下也不知道去哪了,姑娘遭了这么大罪,他也不回来看看。」银杏小声道。 昨晚一夜未归,今天过了一个白天也没消息,今晚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时月没好气地说∶「管他回不回来?」 宫女忽然追上来,对时月说班春母子求见。 「请她们进来。」 时月对班春母子还是很有好感的,尤其是季益那个小孩,居然懂得用牛舌草把李诗兰她们的皮肤染黑,让她们躲过一劫。 第211页 真是既沉稳,又冷静。 班春头上戴着小白花,拉着儿子。 季益有些迷煳愣登的,脸色苍白。 「拜见时先生。」班春拉着儿子向时月行礼。 小季益摇摇晃晃,在地上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时月笑着请她们坐下∶「小季益还好吗?那天十六说他吃了很多牛舌草。」 牛舌草性寒,伤脾胃,大人用药都得仔细斟酌份量,何况是个孩子。 班春将儿子按在小板凳上,苦笑说∶「十六给他开了两贴热药中和,今天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时月摸摸他的头,季益嘴唇上的紫色还没褪掉∶「吃点甜甜的糖吧,好不好?」 她让银杏取出准备好的麦芽糖,将筷子递给小季益。 「你看。」时月用筷尖挑了一些,金色的麦芽糖十分粘稠,可以拉成丝,一卷一卷绕在筷尖,绕出个『棒棒糖』。 小季益一脸病容,但还是被金灿灿的麦芽糖吸引住了,怯生生握住筷子。 「吃吧,甜甜的呢。」时月微笑,觉得他好可爱。 没有小孩能抵挡住甜食的诱惑,高冷的小季益也一样,他伸出粉红舌尖,轻舔着麦芽糖。 班春欣慰地说∶「好久没见益儿这么高兴了,时先生真会哄孩子。」 时月笑∶「是小季益好哄,要是换个脾气大的,我哪里哄得住。」 小季益握着麦芽糖小口小口地吃,班春和时月笑着看他吃。 好半晌,班春说∶「其实,我们是来向时先生道别的。」 「道别?」 时月问∶「你们要去哪里?」 班春低下头∶「我们母子的命,原就是罗师傅和时先生,还有墨先生他们救的。」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可是再这么白吃白住下去,我自己也要看不起自己了。」 「所以,我准备带益儿回楚国。」 班春抬头,苦笑∶「小妇人身无长技,养活一个孩子简直是天方夜谭,只好回家求助兄长。」 班春是楚女,远嫁鲁国。 现在季康已死,这一脉大多数併入季卓一脉,她们母子是季卓的眼中钉,肉中刺。 鲁国无容身之地,又不好一直叨扰卫国。 「你们母子才能吃多少粮啊,安心住!」时月不同意。 「你一离开十六他们的保护,就像落单的肥羊,不是更危险吗。」 班春忽然落泪∶「我倒宁愿追随季康而去!若不是益儿还这么小捨不得,我早该在他去那日就吻颈同去了!呜呜……」 时月不知道说什么安慰才好,正在与世无争吃麦芽糖的季益,忽然抬起小手,给他娘擦了擦眼泪。 班春哭得更伤心了,好一会儿,她取出几样东西。 「时先生,这东西託付给您。」 「这是……」 班春取出来的东西是一件血衣,仔细一看哪里是血衣,分明是写在衣裳上的血书! 「季康是冤死的,公爹也是冤死的。」 班春背负这个秘密,从鲁国逃到卫国,她虽然早被时月救了,却迟迟不敢说。 「不仅如此,季卓的原配阿柔,也是被他们杀死的!」 「可怜她身怀六甲,季卓这个畜牲,居然连自己的孩子也不放过!」 「他伪装得那么好,证据处理得又干净,季氏的人都信以为真,以为是季康杀了公爹。」 「根本不是,季康是冤枉的!」 时月迟疑∶「那……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班春擦擦眼泪∶「是阿柔的婢女,冒死盗出来给我的。」 「也是她连夜通知我们母子逃命,否则我们早就死在鲁国了。」 时月看着手中的血衣∶「所以,你要我帮你申冤?」 班春摇头∶「不,不是的时先生。」 「这东西在我手里,万一我有一日死了,季康就会永远蒙冤。」 「所以请时先生帮我保管,假以时日,如果班春还活着,再来向时先生讨要。」 小季益吃完了麦芽糖,规规矩矩地将筷子摆整齐。 跟着他娘给时月磕了几个头,然后母子两个离开了。 时月望着她的背影,银杏忽然哽咽∶「她好可怜啊。」 「经过昨日一闹,她一定绝望极了。」 没有任何人能替她申冤,生命安全也不能得到保障。 甚至,她的仇人依旧逍遥法外,可不得绝望。 . 班春牵着小季益,在墨家老九的保护下,去了罗师傅家。 不巧的是,罗师傅一家开荒去了。 他们几天前正式成为了卫国的百姓,领到了自己的地。 但地不是现成的,需要自己垦荒。由里正提供农具,垦出来的荒地三年内不用交赋税。 也有现成的地,但是罗师傅他们看中三年不用交赋税,就选了自己垦荒。 有了户籍身份,又有了地,全家干劲十足,老女老少齐上阵,誓要在夏收结束之前先垦一半出来。 届时就可以种春小麦,来年就有自己的粮食打了! 英子笑盈盈地把她们迎进来∶「班春姐姐来啦,快进来!」 「我娘前几天还在念叨你们呢!」 守福守娇听到声音,纷纷跑出来∶「季益!」 姐弟两个都喜欢漂亮的小季益,守娇指着他的嘴唇问∶「季益怎么啦?」 第212页 班春笑着答∶「他吃了牛舌草,过几天就好了。」 「牛草……」守福话还说不利索∶「苦。」 守娇皱着脸∶「好苦呢,季益你上火了吗?」 英子端来三碗开水∶「新烧的,一路过来热极了吧?」 讲卫生运动热火朝天,西围里也不例外,现在大家都习惯喝烧开的水,腹泻和痢疾少多了。 班春笑着和英子说了些话,然后领着小季益向他们一家道谢∶「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受我们一拜!」 英子急忙放下碗,扶她们起来∶「班春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呀,快起来!」 「可惜罗师傅不在,若是有机会向他当面道谢就好了。」班春说。 英子将她按在凳子上∶「哎呀,你……你下回再来,不,我们一家进城去看你嘛!」 「大哥还说我们不能总跟里正借农具,过段时间想进城买些铁器呢。」 「到时候我们去看你!」 守娇拉着弟弟和季益玩土∶「对呀,我们去看你,听说你住在大宅子里,是不是呀?」 季益不回答,用泥土摆出了一把小剑。 「哇,季益,你好厉害呀!」守娇真情实感地夸。 班春她们没有坐多久,就回城去了。 已是傍晚时分,她路过街市买了些菜,借馆驿的厨房给儿子做了顿饭。 母子两个沉默地用了一顿饭。 不,应该说季益全程沉默,班春絮絮叨叨。 「记不记得娘教你穿衣服?一会洗完澡你穿给我看。」 「十六哥哥他们都是好人,墨先生也是,还有时先生。」 「益儿,你就和大家说说话吧。」 季益安静地吃饭,动作既规矩又优雅。 这是因为季康好礼仪,凡行为举止无不一板一眼,守礼至极。 他把这礼也教给了儿子,从小季益身上,班春似乎看到了季康的影子。 她忍不住把儿子搂进怀里,吸吸鼻子∶「快吃,吃完娘给你洗澡。」 洗完澡夜已经深了,小季益躺在床上。 他人小,也容易困。 班春坐在床边陪他∶「睡吧。」 季益捉住了她的手,班春轻笑∶「不让娘走啊?」 季益轻轻点头,班春干脆躺在儿子身边∶「睡吧,娘陪着你。」 「一觉睡醒啊,益儿就长大了,长得和你爹一样高大……」 小季益眼中流出困意,呢喃∶「爹……」 「嗯,你爹是好人,他对娘很好……」 随着班春轻柔的声音,小季益渐渐睡着了,白天太累,他甚至打起了小唿噜。 几滴眼泪忽然滴落在他脸上,然后被班春拂去,生怕吵醒他。 她将脸埋在季益身上,低声道∶「娘真想陪着益儿长大啊……」 小孩儿一睡着,就是雷打不动,班春狠狠心站了起来,快速擦干眼泪。 他们母子的东西不多,大多是来了馆驿后才添置的。 班春好一通收拾,直到所有东西整整齐齐。 然后她走出房门,最后看了眼在昏暗烛光下睡觉的儿子,合上房门。 十六和十三在院子里喝酒,十六看见班春的身影∶「大嫂?你干嘛去啊?」 班春高声答∶「哦……我出去一趟,十六,益儿睡着了,你帮我看着他点。」 「好。」十六答应了。 班春快步走出馆驿。 十三拿走了花生米∶「你还吃什么花生米啊,还不去臭小子房门前看着?」 十六伸手就抢∶「你再让我喝一口怎么了!」 十三不让,护着怀里的碟子∶「不过,我听九哥说,班春大嫂今天去太子宫了,又去罗师傅家,反正跑了好几个地方。」 「嗯?」十六好容易抢到一颗,丢进嘴里。 「罗师傅?」 「嗯,说是去谢恩的,但是英子他爹娘不在。」 十六嚼着嚼着,忽然大喊一声∶「不好!」 「她……她不对!」 十六抓起墨械∶「十三哥,快去通知其他人,班春大嫂她要犯傻!」 . 入夜以后,濮阳城没什么娱乐活动,只有几间酒楼还未打烊。 因为经济不发达,酒楼比起曲阜的也差远了。 季卓喝得舌头都大了∶「不、不喝了!还得回去……回去……」 旁人劝∶「再喝一口嘛,季夫人又不在,季大人怕什么呀!」 「就是!跟我们喝,又不是跟小娘子喝,怕什么,多喝点嘛!」 季卓推开他们∶「拉倒吧,滚蛋!」 他摇摇晃晃走出来,濮阳街头只剩几个晚归的百姓路过。 「啐!真穷!」 班春在黑暗中等他很久了,她穿着不显眼的黑斗篷,悄悄拔出手中的短刀。 ——昨日公堂上她听见了,无法断案,是因为情节太轻了。 小季益虽然有些皮肉伤,却无法惩治他们。 那么杀人呢? 几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班春朝喝醉的季卓沖了上去! 「哎哎,你是什么人?」季卓的护卫先一步发现了她。 班春还没靠近季卓就被拦住,兜帽落下,她满脸泪水∶「季卓,我要杀了你!」 寒光闪闪的短刀高高举起,季卓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酒都醒了大半∶「你……大嫂!」 第213页 护卫飞起一脚踹在班春手上∶「放肆!」 「噹啷!」短刀被踢到,班春被按在地上,像头垂死挣扎的母兽。 她内心只有一个执念——杀了季卓,要不让就他杀了自己! 护卫一个不慎被她挣脱,班春捡起地上的刀径直朝季卓扑去! 季卓喝得再醉也是个男人,班春压根毫无胜算,短刀很快被他夺走。 季卓大着舌头说∶「那日放了你一马,今天你居然送上门来了?」 班春嘴里都是血,整个人癫狂至极∶「我要杀了你,为季康报仇!」 「为我夫君报仇!」 两人争执的时候,班春见打不过他直直朝他的刀刃上扑。 季卓察觉到了她的企图∶「好啊,你还想嫁祸!想都别想!」 短刀被抛开,季卓冷笑∶「你休想死在我的手里!哈哈哈哈……是不是很生气?」 「没用!」 绝望啊,恨啊! 班春从未有一刻这么恨自己无能,若她有个一招半式,也不会连死都死不成。 「轰隆隆……」 夏日多雨,天边忽然传来了闷雷。 十六他们在街上找到了正在争执的两人。 「嫂子!不要!」 班春见无法让季卓动手,干脆低头死死咬住季卓的手! 「啊!」 季卓痛得惨叫,条件反射地将她推出去。 正如班春所意,她用了点力气,将自己狠狠撞向酒楼的大柱子! 「砰!」一声,她头上鲜血淋漓。 「嫂子!班春嫂子!」 十六冲上来,急忙帮她止血。 「嫂子你别动,你没事的!我一定能救你!你别动……」十六的声音带了哭腔。 班春还有一口气∶「让嫂子死……吧……」 「益、儿……别让他知道……」 「他娘……很胆小。」 胆小,胆小到选了这种方式。 班春的身子轻轻抽动了一下,双眼看着季卓的方向,死不瞑目。 十六头一次掉了眼泪∶「嫂子!」 「你怎么这么傻,你怎么这么傻!」 季卓被扶着站起来∶「你也看到了,不是我要杀她,是她故意撞上去的!」 「咔擦!」天边一道闪电噼下,下雨了。 驿馆,小季益忽然醒了。 房间里安安静静,他揉着眼睛坐起来,声音像刚出生的小绵羊∶「娘……」 十三守在门口,听见动静连忙闯进去∶「打雷下雨,害怕了?」 季益仰头看他,然后从十三腿边钻出去∶「娘……」 「小子。」十三拎着他的后衣领,把季益抱起来。 「以后……有师傅和师伯师叔,不好吗?」 十三扯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容。 . 太子宫,时月扶着桌子∶「啊??」 青奴急忙扶住她∶「姑娘!」 「你……再说一遍?」时月差点没站稳。 「班春嫂子她……她寻短见去了!」 「她想杀了季卓报仇,反被他推在柱子上,活活撞死了!」 「呜呜……她怎么这么傻?」银杏说到伤心处,哭得不行。 班春死了? 班春死了? 下午还带着儿子给她磕头,下午还把重要证据交给她的班春,死了? 时月动了动嘴唇,脸色苍白∶「是……季卓杀的吗?」 虽然很难受,但白银仍然把实情说出来了∶「季卓……虽然推了她一把,但却是班春夫人自己撞上去的。」 时月几乎瞬间就知道班春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无法断案,因为季卓他们犯的案太轻了。 但若是故意杀人呢? 班春想用自己,让季卓『杀人』。 银杏捶打着白银∶「就是季卓杀的!班春夫人还有儿子呢?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死啊,就是鲁国那些坏人!就是……」 时月追问∶「她人呢?小季益呢?」 「墨先生他们赶去了,季子则……回去睡觉了。」白银低头道。 班春这一波简直是白给,不仅丢了命,甚至没能伤季卓分毫! 时月的指头深深抠进了桌子,想起她白天说「若班春还有命在,到时候来向时先生讨回」。 什么有命在,她当时分明是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了! 时月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从来没有一刻这么难过! 她想为班春报仇,想将坏人绳之以法,可是…… 可是…… 「殿下回宫——」 漫天大雨里,慕容野回来了。 他的靴子踩在青砖上的雨水中,黑髮被打湿,步履匆匆。 白银低头∶「殿下。」 「殿下!」所有宫女福身请安。 时月忽然感到脸一热,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影子下。 慕容野的拇指有点凉,温柔地揩掉了她脸上的泪水。 「不是说,怀孕的时候不能哭?孩子会变丑的。」 时月抬头看他,声线有些虚弱∶「你这几日……干嘛去了?」 「出城办事。」慕容野看着她可怜兮兮的脸。 「办事?」 时月喉咙很痛很难受,想发泄,又必须忍着∶「你想必已经知道了那天的事。」 「我就问你一句,你站在公子宁那边吗?」 第214页 慕容野挥手让宫人下去,轻轻拍着她的背,免得哭昏过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孤答应你,总有一日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总有一日?」时月忍不住笑出声∶「总有一日是什么时候?是三天后、三年后、还是十年后?」 「你到底在盘算什么?为什么我不能知道!」 慕容野想抱她,被时月狠狠推开∶「你别碰我!」 「我跟老谋深算的你不一样!」 「从前,我的世界里非黑即白,今后,我的世界里依然只有这两个,我不喜欢你们的调和,不喜欢你们的忍让!」 「我讨厌善良的人不明不白死去!」 班春死了,留下她只有五岁的儿子。 为了那个不知道能不能到来的正义,毅然决然去死。 时月无法想像她做这决断的时候,抱着多大的希望,或者她明知希望只有一点点,仍然想试试。 慕容野深吸了一口气∶「你现在不冷静,我们等你冷静再说。」 「我永远冷静不下来!」 时月还是头一次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桌上的花瓶被她扫落在地上,陶片飞溅! 慕容野抓起她的手查看∶「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胡闹什么!」 时月甩开他的手,冷笑∶「是啊,我只会胡闹。」 「那你回来干什么?继续你的计划,继续你的阴谋啊!」 「小点声!」慕容野恨不能将她按在怀里,狠狠揍一顿。 「也不怕喊坏了嗓子。」 时月扭头就走,慕容野将她拉住∶「去哪?」 「你管我去哪!」 「大半夜的,还下着雨,你能不能消停一会?有什么事不能天亮再去!」 「那你怎么不能天亮再回来?你再晚回来一个时辰,季卓的脑袋就能挂上城门楼!」时月反唇相讥。 「李时月!」慕容野低吼。 吼完又后悔了,低声哄道∶「我答应你,事成之后季卓任你处置,那个李燕玉、付雅,都归你,行不行?」 时月挣不开他,又不肯接受他的示好,干脆板着脸装死。 慕容野将她拽回屋∶「乖乖睡觉,还有一个多月就生了,别瞎折腾。」 时月甩开他的手,沉默地解衣裳,沉默地爬上床,全程没有和他说一个字。 慕容野一身都是雨水,解开**的盔甲,斟酌再三。 「等我回来。」 时月背对着他,无悲无喜。 她在认真思考与慕容野的关系,从未有一刻这么认真地在思考。 另一人并不知道,去净房沖了个凉,赤.裸着上身回来。 身旁的位置一沉,时月被他搂进怀里。 「不理我?」 时月一动不动,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偶。 慕容野将额头抵在她后脖颈,犹豫了很久。 「孤昨日,去了定城。」 定城是卫国一个都邑,不是很远,没有很大。 「在那里秘密会见了越国太子和鲁公。」 时月的手指轻轻一动。 慕容野继续说∶「鲁公想要借卫、越两国的军队消灭三桓,我已与他们订下盟约。」 这事最早能追溯到泗水大祭期间,慕容野偷偷去见鲁公那次。 季肥死后,三桓对鲁公的控制松了一点,他藉机把女儿嫁去越国,换取了越太子的支持。 没想到动作太大,惹怒了三桓,他不得已只好又装疯卖傻。 三桓想跟宋国合作,一举吞併卫国。 鲁公就装疯卖傻来给慕容野送信,和他搭上了头。 慕容野低声说∶「届时鲁公从曲阜起兵,越国从南边,孤从东明,三路击破三桓的封地……」 卫鲁两国之间原本是曹国,后来曹国灭了,两国各分了一块地方。 「鲁公将旧曹领土许诺给卫国,作为清剿三桓的酬劳。」 曹国原本面积和卫国差不多大,当时被宋国灭掉以后,领土三分。 如果卫国拿了鲁国那份,便可将自身领土扩大三分之一! 慕容野怎么能不心动。 时月似乎对他说的没什么兴趣,一动不动。 慕容野贴在她发间轻嗅∶「月儿……」 「我向你许诺,短的三个月,长则半年。」 「一定让你手刃他们!」 时月闭上眼睛,像是要睡了。 慕容野将她搂得更紧了,怀里的人说∶「明日我要出城,送班春最后一程。」 「好。」慕容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我陪你去?」 「不用。」时月拒绝∶「我想要二哥陪我去。」 「好。」慕容野点头,低声哄道∶「你回头看孤一眼。」 时月动了动身子,居然真的转回来了。 慕容野大喜过望∶「不生气了?」 时月阖上眼,刚哭过的眼睛很疲惫。 慕容野低头吻了吻她的眼睛∶「我陪你好好睡觉。」 说完,将下巴轻轻搁在时月头顶,两手垫在她肚子下,托住这份重量。 时月在他怀里睁开眼,忽然扬起头,咬了一口男人的喉结。 慕容野一下子睁开眼∶「你……」 「还不睡?」 时月也就咬了那么一口,随后缩回他怀里,像是真的要睡了。 第215页 慕容野以为时月在撒娇,心里一阵柔软,笑着蹭她∶「脾气还挺大。」 窗外雨声咂咂,二人相拥而眠。 时月在他怀中,又睁开了眼。 . 翌日,李锦乐来接她。 时月不让小黑铁跟着,踏上了李家的牛车。 李锦乐端详妹妹的脸∶「你昨晚没睡啊?」 「二哥,你有钱吗?」 「钱?」李锦乐点头∶「有啊,怎么?他不给你钱花啊?」 「季益没了娘,我想给点钱,让墨子期养着他。」 李锦乐摸着下巴∶「那得好多钱吶。」 「月儿你等等,二哥管孙子敬要去!」 牛车刚好经过孙氏商社,李锦乐跳下车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他带着满满一布兜回来。 「喏,这里是二十金。」李锦乐很大方。 「我要不了这么多。」时月不愿意收。 她知道这些钱大多是李锦乐跟着孙氏商社走南闯北赚来的,是辛苦钱。 李锦乐摸摸妹妹的头∶「什么呀,二哥的钱就是你的,拿去!」 「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二哥看那帮墨家弟子那么穷,别饿死那个小孩儿。」 李锦乐摆摆手,让银杏收好。 「谢谢二哥……」时月低声道谢。 「谢什么,我是你亲哥哥!」李锦乐十分得意,他以前在家招鸡斗狗的,时不时还得管妹妹伸手要钱。 现在总算有钱了,恨不得把最好的都给妹妹,一点小钱算得了什么。 墨家崇尚节葬,班春的尸身在西围里外的山上,寻了处风水宝地,就要下葬了。 罗师傅一家、惊家都来给她送行,还有十几个墨家弟子。 小季益头上戴着孝,呆呆地站在人群前,像是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葬礼全程,他不说一句话,没掉一滴泪,连表情都没有动一下。 葬礼结束,十六帮着送走罗师傅一家和惊一家,两家都提出想收养小季益,但都被小季益拒绝了。 人都走后,十三牵着他,对墨子期说∶「师兄,我想收徒了。」 墨子期低头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问他∶「季益,你愿意拜十三为师,入我墨门吗?」 小季益恐怕还不知道墨门是什么意思,十三怕他不答应,搂着他说∶「你拜我为师,以后师傅天天带你玩,你有十几个师伯师叔,可以学各种本事,以后就不会孤单了!」 季益呆呆的,墨子期又问了他一遍∶「你愿意吗?」 商社的人正好来找李锦乐,时月看着他和别人嘀嘀咕咕∶「那是谁呀?」 银杏答∶「好像是商社的人。」 「哦……」时月点头,李锦乐走了回来,一脸抱歉地说∶「月妹,二哥有些事,可能得先回城了。」 「你到时候跟着墨先生他们回去,行不行?」 报信的人说一批货物出了问题,需要李锦乐赶紧回去看看。 他今天是带着妹妹出来的,原本想拒绝,可那个小伙计很着急。 李锦乐也知道那批货的重要性,忍不住跟时月打商量。 时月很好说话地点头∶「好呀,二哥快去吧,我一会儿跟他们一起回去。」 李锦乐上了牛车,不放心地看了眼妹妹∶「早点回来!」 「好。」时月笑着朝他挥挥手。 李锦乐离开以后,她的表情落了下来。 时月转身牵住小季益∶「季益,以后你跟着我学本事,你愿意吗?」 十三「咦」道∶「小月见,你跟师叔抢徒弟啊?」 「这不得看小季益愿不愿意吗?」 时月问着手里的小孩∶「你愿不愿意?」 没想到沉默了两天的季益突然开口了∶「报仇……」 「什么?」众人一惊。 「我想……变厉害。」他艰难地学着说话,发音很奇怪,粗一听压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时月又问了一遍∶「那你跟着我,愿不愿意?」 季益轻轻地,点了点头。 十三怪叫∶「什么啊!他居然答应你不答应我!」 姜心从远处赶了一辆马车过来∶「愣着干什么?上来啊!」 时月牵着小孩儿,姜心将他拎上车,又和银杏配合让时月上去。 银杏跟着钻了进去∶「姑娘,我们回城呀?」 「回城?」 时月从未有一刻这么轻松∶「我们以后都不回来了。」 「啊??」银杏一时没懂她的意思。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墨子期也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姜心回头,嘲笑墨子期∶「师兄再不跟上来,月见就被我带回齐国了!哈哈哈哈!」 「姑娘……」银杏发着抖地说∶「我们要去齐国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 早上还好好的呀! 银杏跟了自家姑娘很多年,深知她这个表情绝不是开玩笑。 「青奴没跟来呀……还有殿下,殿下也没跟来呢!姑娘,你说真的吗?不是骗银杏玩吧?」 姜心在车门吹着风,十分快意∶「走就走了,还看姓慕容的脸色不成?」 时月今早出门前就去见了姜心一面,将自己的计划对她说了一遍。 姜心巴不得带她离开卫国,欣然应允并且跃跃欲试。 第216页 包括折腾李锦乐的货物,然后把他支走,也是姜心的功劳。 「可是我们没有身份文牒,压根出不去边关啊!」银杏担忧道。 跑路哪有那么容易,光是几个月前颁布的户籍制度就够呛,想顺顺利利逃出卫国,几乎是不可能的! 姜心哼道∶「丫头,你小看我们,我们是谁?墨家弟子!」 后面的一辆车里,墨子期一脸懵∶「月见她要去哪?」 十六理所当然∶「当然是跑路啊师兄!」 「师兄,你赢了那个太子了!高不高兴?」 墨子期整个人都傻了,姜心和十六通知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告诉墨子期。 他坐在车里,第一反应就是后患无穷! 他与慕容野相处过一段时间,深知此人的脾性,只怕这一路腥风血雨。 墨子期用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彻底消化这件事,最后苦笑。 并且在心里暗下决定,无论慕容野有多难缠,只要月见不愿意跟他走,他就是死,也不会让慕容野带走她! . 这一日黄昏,忙了一天的慕容野回宫。 刚进院门就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气氛,几乎所有的宫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怎么了?」 他状似平静地问。 「殿、殿下,姑娘……姑娘不见了!」 . 半个月后,齐卫边界。 十六从草丛里探出一个头,前方就是最后一个关口,出了这里就是齐国的地界,那就是姜心的地盘了! 原本时月想去南方楚国,可是从卫国要去楚国,必须要经过宋国。 因为两国不友好,那儿的边关已经封锁了,很不好矇混过关。 这半个月里他们披荆斩棘,走了□□个都邑。 慕容野的追兵果然很快,而且很执着,从濮阳一直追到了边境! 得亏这帮墨家弟子能打,加上时月对赤金他们行事作风很熟悉,经常能精准避开追兵。 「这几天追兵都少了呢。」十六鬍子拉碴,人也瘦了很多。 墨子期也没好到哪去,他将竹筒递给时月∶「鲁国在打仗。」 时月打开竹筒的动作慢了一点∶「是吗。」 她想起慕容野说的话,与越国合作的事。 「鲁公清算三桓,打得轰轰烈烈。」墨子期一直注意时月的表情,收回竹筒。 「卫国忽然出兵襄助,打了三桓个措手不及。」 「三桓实力强劲,双方打得很厉害。」 他说完,看着时月温柔地问∶「难不难受?」 时月还有小半个月就要生了,最近胎动得十分频繁。 姜心说∶「过了这座城就是我七哥的封邑,我和他关系还可以,我们可以去那住两个月,等月见把孩子生下来。」 小季益举着帕子给时月擦嘴,摸摸时月的肚子,奶声奶气∶「乖乖……」 他有听他娘的话,有在拼命学说话,哪怕极度不喜欢。 时月摸摸季益的脸,夸奖道∶「我们益儿好乖呀!」 季益被夸得脸红红的。 「我们等天黑就过去!」姜心指挥道。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守城的将领特别愁。 小兵问∶「您愁什么啊?」 「本将军啊,本将军愁你们几个一会儿就要挨打了,唉……」 「啊??」小兵不解∶「我们为什么会挨打啊?」 守城将领接到了上面的命令,早几天是说见到见到一个大肚子的女人就把她扣下来,但是不许伤了。 这两天变了,改成不许伤她,送她出关。 还得不那么明显地送,顺便看看她的身体状况好不好。 守城将领很愁啊! 他又不是大夫! 还有这个女人是谁啊……上头又不愿意明说! 城门就快关闭了,检查的小兵开始盼着下职,检查也漫不经心起来。 趁此机会,姜心的马车近了。 「哎!停下来!」 检查小兵拦住了他们∶「身份文牒。」 姜心掏出自己的∶「怎么?我回自己国家也要被你们检查啊?」 小兵看完还给她∶「车上什么人,她们的身份文牒呢?」 时月搂着小季益,十分紧张。 后一辆车的人默默按在了机关上,做好硬闯的准备。 「拿出来啊!」小兵伸手。 姜心往他手上递了点钱∶「是家里妹妹,生病了要去齐国求大夫的,不能见风,你就通融通融?」 「通融?」小兵瞪眼∶「把你的钱收回去,贿赂城门官,我可以将你们当作细作抓起来!」 「哎你这人……」姜心差点冒火。 城墙上的将领急忙走下去,临了又不知道说什么,急得原地跺脚∶「放人……对,放人!」 「快拿出来,不然我们就要打开检查了!」小兵举着长.矛。 「王二蛋!」守城将领来了,他恨不能把这愣头青揍一顿。 时月更紧张了,肚子也隐隐有些痛。 小季益似乎感受到她的痛苦,很乖地一动不动。 姜心将手挪到剑把上,准备殊死一搏。 「时辰都到了,还不赶紧把最后一批人放出去关城门?」 王二蛋就是那个执着地小兵,他摸不着头脑∶「可是他们……」 第217页 「哪有可是!快,本将军还要回家吃饭吶!」 「是是!」 就这样,姜心的马车缓缓出了卫国最后一座城池。 往前十几里地,就是齐国的都邑了。 虽然刚才城门守卫神情很奇怪,但是她们自由了! 她们真的自由了! 姜心边驾车,心情边高高飞扬∶「驾!」 「小月见,你闻到了吗,这是自由的风啊!」 「哈哈哈哈!」她畅快地大笑。 马车里忽然传来小季益慌张的声音∶「生……要生……」 「什么?」姜心将头钻进车帘。 时月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她朝着姜心挤出一个难看的笑。 「我好像……要生了。」 第71章 071(一更) 「啊————」 随着一声高亢的痛叫, 时月从睡梦中醒过来。 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家具,有些陈旧, 但看得出来是个富贵人家。 「啊我的肚子……」 她呻.吟一声,忽然摸到瘪掉的肚子, 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的孩子呢? 「来人啊!」时月挣扎地从床上想坐起来, 但麻木的下身一动就痛得厉害。 这里是哪里?她的孩子呢? 昏迷前的画面一幕幕闪现——出卫国边关的时候遭遇了阻拦,还好有惊无险。 但她坐在马车里,忽然觉得大腿一热, 羊水破了。 所有人都慌了,姜心尖叫∶「快!我们过边境, 去齐国!我七哥的封地在那里!」 十几里地, 说远不远, 说近也不近啊。 时月躺在马车里, 感受着腹部那种下坠的感觉—— 没有任何缓解的办法,只能生生受着。 后来、后来…… 「姑娘, 你醒了?」银杏推开门, 眼睛红红肿肿的。 她跑到时月身边, 端着一碗白粥∶「饿不饿啊,奴婢伺候您吃饭。」 「银杏,我的孩子呢?」 时月记得脱力前最后一刻, 听到了小孩的哭声, 随后她就陷入了昏迷。 银杏安抚她∶「您别急您别急!乳母带去吃奶了, 一会就抱回来。」 时月松了一口气, 这才觉得肚子好饿∶「我睡了很久吗?」 银杏舀起一勺白粥, 餵进时月嘴里∶「您睡了快两个时辰了,奴婢都要担心死了。」 歷来生孩子无不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时月怀这个孩子又特别多舛。 不一会儿,一小碗稀饭就见底了。 「您还要吗,厨房还有。」银杏给她擦擦嘴。 「吃得下就好,十六说您要是能喝点汤就更好了。」 这稀饭是时月生之前特意说要吃的,而且就要这个。 「汤?不不,过两天吧。」时月摇头。 「我明天还吃稀饭,然后烫些青菜,肉或者鱼也要一点,要清淡。」 时月一边回忆月子餐一边吩咐银杏。 银杏很听话,将这些记在心里∶「姜姑娘说给您熬鸡汤呢。」 「我刚生,汤汤水水不能喝太多,两三天后等伤口癒合,再补也来得及。」 时月大学时曾在她舅舅家住了段时间,刚好遇到表姐生孩子,那个暑假她是忙前忙后,跟家里的月嫂学了不少育儿小知识。 本以为这辈子都用不上了,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门被推开,乳母抱着一个襁褓来了。 时月眼前一亮,忽然不知所措。 虽然小外甥从出生到满月都是她照顾的,但自己的孩子,毕竟是头一遭。 乳母看起来很面善,她将襁褓放在时月身边∶「给夫人看看。」 「刚吃饱,可能吃了!」 昏黄的烛光下,时月轻轻掀开包被。 小小的婴儿,五官皱成一团,皮肤红红的。 乳母轻声说∶「奴婢做了这么久的乳母,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孩子呢!」 她说的是实话,这孩子出生时皮肤那叫一个白皙饱满,真好看! 随着时间长有点变红变皱,不过比起旁的孩子那小猴子模样,真是漂亮太多了! 「对了,是女孩,有五斤多呢。」 五斤多,很标准的体重。 时月松了一口气,不枉她孕期管理那么严格,也多亏小孩不大不小,她生得还算顺利。 她朝乳母笑笑∶「多谢你啊。」 「这是奴婢应该做的。」乳母笑笑。 姜心的七哥叫姜显,刚好他府中有小妾生孩子,就挪了个乳母借时月。 乳母给时月看完,说∶「您现在最需要多休息,奴婢将小姑娘抱下去睡吧。」 时月摇头∶「不用了,我带着睡吧。」 「刚才辛苦你了。」 「可是孩子半夜饿了要吃要拉的……」乳母轻声问。 富贵人家的夫人一般生完孩子就丢给乳母,自己专心恢復身体,争取早日能再承宠。 自己奶孩子的,几乎没有呢。 时月心说也是,她现在身体太虚弱,有人帮忙也好。 「那你在我隔壁睡吧,夜里有需要我喊你。」 「这……」乳母犹豫了下,见她坚持,点点头∶「那奴婢先退下了。」 她离开后,银杏凑上来看了看∶「小姑娘真好看!嘿嘿……」 时月也觉得,虽然她又红又皱,但是真好看! 第218页 这可能就是血缘的力量吧。 银杏见她专心致志逗着孩子,忍不住问∶「姑娘,我们以后怎么办呀。」 时月将孩子的包被遮上,问∶「咱们的钱还够吗?」 「您交给奴婢的,一分钱都没动过呢。」 这一路北上,姜心和墨子期啥也不让她出,对她好到极致。 时月不是不懂感恩的人,但齐国也不是她理想的栖身之所∶「我们在这里住到宝宝三个月,然后南下去楚国。」 「去楚国吗?」银杏的声音难掩失望∶「咱们不回卫国吗?」 「殿下还没见过小姑娘呢……」她的声音愈来愈小。 「他在打仗不是吗。」时月的声音没什么感情∶「先等孩子满月再说吧。」 . 「扑棱扑棱。」 一只巨大的信枭忽然降落在太子宫屋顶,尖锐的爪子抓着瓦片,眼睛炯炯有神。 小黑铁跑出来一看,急忙上房顶把它逮住,拿到了脚上的信。 「师傅!有了有了!」 赤金白银确认了来源,双双松了一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你拿去给殿下。」 「殿下昨晚一夜没睡,我不敢去,你去。」白银推脱。 二人争执不下,最后将目光锁定在徒弟身上∶「小黑,你去!」 那信筒最后还是被小黑捧到了慕容野案头。 他正在奋笔疾书什么,头也没抬∶「东明军回信了吗?」 赤金一愣,下意识答∶「来了,宁君世子说已经做好准备。」 鲁国使团已经呆了快一个月,付雅把卫国上上下下折腾够呛。 就在她瞎折腾的时候,鲁公离开曲阜避难,大战一触即发。 「越太子今早送来消息,他们准备于八月十八突袭定远城,那里是叔氏的封地。」 八月十八……还有五天了。 慕容野看着眼前的地图,卫国的东明和鲁国巨亿城交界,他新训练的铁骑只需半天就能到巨亿城,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巨亿城是孟氏的封地,驻扎着孟氏的军队。 越国从东南偷袭,牵制叔氏,卫国从西边攻打,牵制孟氏。 作用就是使三桓的另两头勐虎不参与中心战争,而收拾季氏,就交给鲁公了。 如果顺利的话,一个月就能结束战争。 「让李定邦做好准备,八月十八,用最快速度拿下巨亿城!」慕容野将虎符丢给赤金。 不能再耗了,他不想再耗了。 后者郑重应∶「是!」 白银和小黑悄悄对视了一眼——殿下好像没发现那个信筒呢。 要不要提醒一下? 两人用眼神打了一架,小黑铁终究是败给了辈分,小声说∶「殿下,那个……」 慕容野视线挪到那个信筒上,看了很久很久。 「……到边城了?」 他的声音不悲不喜,没有前几天那么愤怒,好像也不期待。 小黑点头∶「是,看日子是两天前的消息。」 慕容野的手指悬在上面,鼓足勇气拿起来,打开。 边城的将领受他私令,尽一切可能给李时月他们方便。 信中说,他们已经入齐境了。 慕容野闭了闭眼,攥紧手中的东西。 掐掐日子,临盆就在这几天,不知道有没有吃好睡好,半夜会不会惊醒。 「殿下?」白银终于忍不住∶「要不,属下亲自去请姑娘回来吧。」 「如果属下不行,那就把丞相夫人也带上!」 小黑也附和∶「对啊,要不属下去也行啊,姑娘使唤属下使唤惯了。」 这事根本不是谁去接就能解决好的,在政局没有平稳之前,在三桓的事没有解决之前,谁去都不好使。 慕容野不打算慢慢来了,他要尽快做完这些事。 「更衣,去校场。」 不能再耗了,他也不想再耗了。 . 刚出生的孩子,一天有十个时辰在睡觉,一个半时辰在哭,剩下半个时辰吃奶。 偏小孩儿肚子太小,每次只能吃一点点,一天就要吃十几次。 时月餵了几天,感觉整个人都要升华了。 当妈可太不容易了! 但她还是坚持自己喂,自己带,顶多让乳母和银杏帮帮忙。 很快,一个月就过去了。 借姜显这座府邸,大家一起吃了顿饭,庆贺小宝宝满月。 时月近一个月闭门不出,现在终于自由了! 姜心抱着宝宝,被一群人围在中间∶「让我们看看怎么啦?」 「看什么呀,担心你口水喷小孩脸上!」 「一眼,就看一眼!我们也想当师叔祖啊!」 十六离得近,他还想从姜心手里接过孩子∶「师姐,我想抱抱。」 「你会抱孩子吗?不给!」姜心得意洋洋,这手抱孩子的绝活还是她跟时月学了半天了。 通过『考验』以后才有资格抱着孩子呢。 十六想抱?没门! 十六一把抄起了小季益∶「怎么不会,不就是这样抱的吗!」 季益原本看着大家都围着妹妹,情绪有一点低落,没想到十六发现了。 他一把将季益扛了起来,融入他们其乐融融的氛围之中。 姜心白了他一眼∶「就给你们看一眼哦!」 第219页 一群大老爷们屏息凝视,小季益也好奇地望了过去。 红色的襁褓被轻轻掀开,小婴儿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她正睁着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所有人。 「她醒了呢!」大家压低声音,生怕吓到小婴儿。 「好小啊!」十六惊唿。 经过一个月的餵养,小宝宝已经长开了一点儿,睫毛又长又浓,任谁看了都要说一句——好漂亮的小孩! 十六问∶「她有名字吗?」 姜心摇头∶「没有大名呢,月见说她小名叫球球。」 「球球?这么好看的女娃,咋叫这个名字啊!」众人不服。 然后纷纷讨论起小宝宝应该叫什么。 小季益被十六捞在怀里,好奇地望着她。 忽然,小球球沖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带着口水泡的笑容∶「诶~」 孩子还太小了,只会发出一点点声音。 「她笑了!」十六觉得好新奇,抖抖怀里的季益∶「妹妹喜欢你呢。」 小季益惊奇地瞪大眼睛。 没一会儿,姜心就盖上了襁褓∶「好了好了别看了,我要拿去还给月见了!」 . 时月正在屋里叠衣服,姜心抱着孩子进来。 「吶,把女儿还给你。」 她身体正在恢復阶段,没办法抱着孩子给他们看,干脆由姜心代劳了。 「多谢师叔!」 时月接过手,哄道∶「我们小球球今天开不开心吶?」 宝宝似乎闻到了时月的味道,嘴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在她胸前一拱一拱的。 「谢什么啊,你不知道,那帮人可喜欢小球球了。」 姜心抱得手都软了,但是特别高兴∶「哎,好好一个女孩儿,你咋给她取这么个名字?」 时月摸了摸女儿的小肚子,知道她是饿了∶「以前取的。」 以前和慕容野闲话的时候随口取的,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名字,就一直叫着。 「你说得对,是该换个好听的名字了。」时月轻轻拍着女儿,盘算着她该叫什么。 「就是嘛。」姜心转过身,看着屋里的摆设。 「月见啊。」 「嗯?」时月看顾着女儿,随口应∶「怎么?」 「不是我趁人之危啊。」姜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你觉得,我师兄怎么样?」 第72章 072(二更) 「你觉得, 我师兄怎么样?」 姜心的话还迴荡在耳边,时月当时没有正面回答她。 姜心似乎也意识到这话不该问, 便东扯西扯,拉开话题了。 九月金秋, 午后阳光正好。 时月坐在廊下, 身旁的小摇篮里放着小棉棉——她后来给球球换了个小名,叫棉棉,棉花的棉。 掐指一算, 李府的棉花该丰收了,可惜她看不到了, 能收穫几千颗种子呢, 真是怪可惜的! 小季益坐在她对面, 正趴在小桌子上奋笔疾书。 他很刻苦, 每日时月给他布置的作业都会超额完成。 「六八……十八。」他嘀嘀咕咕,在粗糙的纸上郑重地写下「十八」。 时月听见他细弱的声音, 笑着问:「六八十八啊?」 「那三六多少?」 小季益抬起头, 掰着指头默了半天:「错, 了。」 他跟在时月身边,几乎什么都学。 正是上幼儿园的年纪,时月没给他安排很难的课程, 先教了九九乘法表, 又教了些简单的千字文。 季益很聪明, 而且以前在季家和学堂开过蒙, 学东西迅速。 除了话一直说不利索外。 「那六八多少吶?」时月一只手搭在篮子边, 摸着下巴:「嗯……姐姐给三个答案,你从中间选一个吧。」 「三十二、四十八、六十四。」 「益儿,你选一个。」 时月原想收季益做徒弟,但觉得师徒感情似乎太冰冷了,便让小季益喊她姐姐。 五岁正是粉雕玉琢的年纪,他的声音又小又软,跟在屁股后面「姐姐」「姐姐」地喊,别提多可爱了。 季益掰着指头算半天:「四十……八。」 「对!哎呀,益儿好棒呀,姐姐三天前教你背的吧,你居然都背下来了呢。」时月毫不犹豫地夸他,狠狠摸了一把他的小脑袋。 还不到扎髻的年纪,头髮细细软软的,在脑后梳了个小辫子,乍一看跟小姑娘似的。 小季益脸红红的,低头擦掉了作业纸上的错误答案。 他不会表达,但时月知道他很高兴被夸奖。 很快,十道算数题他就做完了,时月给他批改了一下,在纸张右上角写了个「十」,又夸了他一通:「这是益儿第几个十分了呀?」 他张开十个手指,最后留下四个:「四……」 「真好。」时月摸摸他,把作业纸给他:「拿去跟你十六叔换奖励,去吧。」 每次他拿满分,十六就会给他点小奖励,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一项固定活动。 奖励有时候是一块麦芽糖,有时候是几颗花生米,或者讲一个故事。 其实奖励本身并不重要,时月想让小季益学着跟大家交流,慢慢敞开心扉。 季益攥着作业纸,朝时月挥挥手,又走到摇篮边摸摸襁褓,好像在跟棉棉妹妹说「再见」。 第220页 时月被他可爱的动作逗笑了:「记得路吗,要不要姐姐带你去?」 季益摇摇头,小大人一样跑了出去。 「哇……」襁褓下的棉棉哭了,看时间她该饿了,时月抱起她回房餵奶去了。 季益走在花园里,迎面碰上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他们穿着富贵,正在玩捉贼游戏。 「不许跑,你已经被我捉住了!」 「救命啊,饶命啊大人!」 一轮游戏终了,小的那个掀开面具,拍拍身上的土:「我不想当贼了,凭什么一直都是我当贼啊!」 这对兄弟是姜显的儿子,大的是嫡长子姜保,小的是庶子姜泰,俩人在府中像小霸王一样。 姜保:「让你当贼你就得当,想挨我拳头么?」 姜泰苦着脸嘀咕:「当贼也得挨你拳头啊……」他忽然看到角落里孤零零的季益,大喊:「你谁啊?」 姜保转头:「啊,你是姑姑带回来的那个小孩吧。」 姜心入府第二天,姜保就跟着她娘见过了这位姑姑,而姜泰是庶出,没资格去见礼,也就不认识这些人。 姜泰问:「你是姜心姑姑的儿子吗?」 小季益轻轻摇头,俩人都大他很多,往眼前一站,他只能被迫仰望人家。 姜泰灵机一动:「你要跟我们玩吗?捉贼游戏,你当贼!」 姜保:「好好,一直捉泰弟没意思,我捉你吧!」他跃跃欲试:「先说好,如果我捉到你,会把你打得鼻青脸肿!」 「不……贼……」季益小声反驳。 他懂贼是什么意思,他不是贼! 「你是哑巴吗?」姜泰歪着头看他嘴巴:「怎么张嘴了却没有声音啊?」 「管你是不是哑巴,偷了东西还想跑,站住!」姜保挥舞着小木剑,径直朝季益冲过来。 小季益傻傻地站在路中间,被姜保的木剑「啪!」一下抽在胳膊上。 姜保得意洋洋:「你被我捉住了!」 姜泰扑了上去,骑在季益身上:「你这个臭贼!」 季益扭动着身子反抗,被大他三岁的姜泰压得死死的:「你还敢打我?」 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姜泰这一拳头狠狠挥在他脸上,直接把小季益打懵了。 他沉默了一会,两条腿扑腾着,用十六教他的法子一下反败为胜,把姜泰狠狠摔在地上! 姜保见弟弟吃亏,用手臂勒住了季益的脖子:「你给我放开泰弟!」 季益小脸被勒得通红,死死卡着姜泰的脖子,像条浴血奋战的狼崽子。 三个孩子在地上打成一团,直到一个女人急匆匆赶来:「都给我住手!」 姜保抬头,脸唰一下就哭了:「娘,这野种打我们!」 「泰儿!」萍女看见儿子被打得奄奄一息,上去揪起小季益,狠狠摔了他一巴掌:「你居然打我儿子?」 「你这个有娘生没娘教的小畜生!」 小季益被这巴掌摔得七荤八素,耳朵里嗡嗡直响。 听到她后半句话,小拳头攥得像石头一样。 「不……说……我娘!」 「哎哟!」萍女居然被一个小孩狠狠打了一拳,场面顿时大乱! . 时月刚将棉棉安顿好,看着她砸吧着粉嫩小嘴睡着了,心里一阵柔软。 银杏着急忙慌推开了房门:「姑娘!」 「小季益跟姜家两个公子打架,被带去主院了!」 「啊?」时月抬起头:「打架?」 「益儿怎么会打架呢?」 「姜姑娘今天不在,怎么办……要不您过去看看吧?」银杏急得不行:「听说被打得好厉害,都流血了。」 时月立刻起身,对银杏说:「你别去了,替我看着棉棉。」 银杏跺跺脚,既不放心自家姑娘,又不放心小棉棉。 时月出去寻了个丫头,直奔姜显夫人的主院。 姜显的夫人叫朱姬,在棉棉满月那天来过一次。 态度不冷不热,送的东西也就普普通通。 公子显并不受宠,要不封地也不会这么远。 府里日子本就紧巴,还要招待他们这么多人,也难怪朱姬心里不舒服。 人在屋檐下,时月路上做好了赔礼道歉的心理准备,但当她看到一脸血的小季益时,什么赔礼道歉的念头,全消散了! 「益儿!」 小季益坐在门口的台阶上,鼻子和嘴角渗着鲜血,有些地方已经干成了暗红色。 他身后站着两个强壮有力的婆子,趾高气扬: 「原来是时姑娘来领这个小杂碎,我们夫人正在陪公子看伤,没空见你!」 时月上前抱起小季益,轻声问:「疼不疼啊?」 他身上全是土,衣裳皱巴巴的,脖子、手臂、脸蛋全是抓痕。 「没事,姐姐带你回去上药,没事啊。」时月拍拍他的后背,让小季益趴在她肩上。 她原想进去给朱姬赔礼道歉的,看季益这个伤,谁理亏还说不定呢! 「哎哎!真不拿自己当外人啊,让你走了吗?」其中一个婆子上来就扒拉时月的肩。 时月一个踉跄:「我家孩子伤成这样,就许你家公子治伤,不许我家孩子上药啊?」 「你!」婆子语塞。 什么治伤、没空见只是朱姬的下马威,没想到时月压根不按套路来——她们寄人篱下,难道不该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主人家被赶出去吗? 第221页 门里走出来一个丫头,傲慢地说:「我们夫人要见你。」 姜保和姜泰已经上好药了,还换了身干净衣裳。 姜保躺在朱姬腿上,姜泰则被萍女抱着,两对母子紧紧盯着门口,看见时月抱着季益进来。 姜泰『哎哟』一声:「娘,我好疼,好疼啊!」 时月看了他一眼,身上的伤还没季益一半重,嚎得跟快不行了似的。 反观自己肩上的小季益,被打成这样一声都没吭过。 朱姬抬起凌厉的眼:「时姑娘,我家好吃好喝招待你们一个多月,没有得善报也不至于招来恶报吧!」 「这小子居然把我儿打成这样!你说说,要如何赔偿啊?」 姜保捂着流血的鼻子:「我要他们的弩!还要这臭小子学狗叫,从我□□钻过去!」 「闭嘴!」朱姬横了一眼儿子,高傲地看向时月。 「夫君常告诫我们要日行一善,没想到这善居然行到狗头上去了,真真是冤枉!」姜泰的伤比姜保重多了,萍女恨得咬牙切齿。 时月抱着季益:「我家孩子不是主动招惹别人的人,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会?你的意思是我家两个身份高贵的公子,主动去招惹这小野种?」萍女讥笑道。 「萍夫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家孩子有名有姓,怎么就是野种了!」 萍女骂他的时候,小季益明显抖了一下,时月见她们这态度,也就不奇怪季益为什么会把人打成那样了。 ——肯定姜家俩小孩指着鼻子骂小季益的父母,戳中他伤心事了。 「笑话!四岁的孩子不在爹娘身边,反而跟着你们这群人。」萍女的视线在时月身上打量:「哪怕有名有姓,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孩子吧。」 多年不见的姜心公主,一出现就带着十几个男人,还有一个快生了个孕妇。 虽然面上不敢问,后院的女人们私底下都不知八卦几遍了。 尤其是时月肚子里的孩子到底属于哪个男人,是她们最乐意讨论的。 「谁说他没娘的,我就是他娘!」 时月护着季益的背,看向朱姬:「今日的事是我家孩子下手重了,但指不定是谁先挑衅的。」 「既然夫人不欢迎我们,我们向公子显拜别后,自当离去!」 说罢,时月转身就走,朱姬腾地一下站起来:「拦住她!」 婆子们凶神恶煞地围上来,门外忽然走进来一个华服男子:「通通住手!」 是姜显来了。 「夫君!」萍女立马站起来,委屈无比:「你怎么才回来啊!」 姜显身后跟着墨子期,他急匆匆走到时月身边,低声说:「我来晚了。」 时月后退了半步,摇头:「那也没有。」 墨子期伸手:「我抱吧,你腰不好。」 时月生完棉棉后常感觉腰酸,但只私下跟银杏抱怨过几句。 墨子期……怎么会知道? 季益被他接过去抱,时月轻松了一点。 姜显很抱歉:「墨先生,犬子不懂事,把你家孩子打成这样。」 「我一会立马让郎中去看看,药什么的都从库里拿!」 萍女拽他衣裳:「夫君,你看他把泰儿打成这样……」 「闭嘴!不是上药了吗,多嘴什么?」姜显低吼了她一句,朝墨子期笑笑:「家中不宁,让墨先生看笑话了。」 墨子期还惦记着月见说要走的话,不冷不热地说:「已在府上叨扰旬月有余,是该离去了。」 姜显急了:「别啊墨先生!我们守城的事还没说完呢……」 边城临着几国,姜显又不擅治兵,城外村庄常会被草寇洗劫一空,他们住在姜府也不是白住的,墨子期教了姜显几种墨守之术,有利于击退贼寇和犯边的部落。 墨子期没有再同他说话,微微颔首后,抱着小季益离开。 时月临走前,特意看了一眼朱姬和萍女。 果然,踏出门的一瞬间,她听见姜显的怒骂:「看你们两个蠢货干的好事!」 . 季益趴在墨子期肩上,时月用手指逗他,企图让他开心一点。 小季益也很给面子,朝时月咧出一个笑。 墨子期余光一直看着她,三人的氛围迷之像一家三口。 心中沉寂很久的想法,突然在一瞬间破土而出。 然后长成了参天大树,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院子外,十六和银杏翘首盼着,见两人顺利把小季益带回来齐齐松了口气。 待看到小孩的脸,又气得差点去找姜家母子算帐。 墨子期把孩子交给十六:「带去上药,顺便洗个澡。」 十六接过来,顺便把银杏拽走了:「你跟我来,我不会给小孩洗澡。」 「哎,你……姑娘!」银杏就这么被拽走了。 墨子期看着时月,低声问:「棉棉,还好吗?」 时月轻咳一声:「墨先生。」她已经猜到了墨子期想说什么。 「这世间应该没有哪一国的律法,说女子带着孩子就必须要成亲吧?」 墨子期一愣,下意识摇头。 「我知道墨先生想说什么,但是我现在只想挣钱,把棉棉和小季益好好养大。」时月撇开头,看着院子里的花。 「先生的一生应该是光辉灿烂的,应该做一番宏图伟业,应该大展拳脚,而不是在一座边境小城里,蹉跎在我们身上。」 第222页 时月觉得自己拒绝的话应该说得很清楚,很明白了。 她又接着说:「这里的主人家已经不欢迎我们,是时候离开了。」 朱姬虽然有点过分,但姜显毕竟收留了她们一个多月,还是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时月不是不懂报恩的人,她看边城多牛羊,准备把发酵青贮饲料的法子教给他们,让牛羊在冬天也能吃好喝好多长膘,就权当报答了。 事情做完以后,她想离开齐国一路南下,带着两个孩子和银杏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定居。 墨子期张了半天嘴,所有的心情、所有想说的话,最后只化作一句:「好。」 「如果这是月见想要的。」 「先生都会努力去做。」 第73章 073 九月, 时月准备启程南下。 那日事后,姜心将朱姬等人狠狠骂了一顿, 她身份高,朱姬和萍女吭都不敢多吭一声。 姜心不让时月离开, 她说:「冬天就要到了, 届时大雪漫天,你哪怕不顾自己,也得想想棉棉和小季益嘛。」 黄河以北的地方, 入十月后(农历)就渐渐降温了,时月正是怕冬日难熬, 才要在入冬前南下。 「我算好了, 脚程快的话一个月就能到。」 姜心依依不捨:「是不是朱姬又给你气受了?你告诉我, 我帮你收拾她!」 「仗着自己生个宝贝疙瘩就能欺负别人吗, 没这种好事!」 「不是的。」 时月摇头:「在公子显府上已经叨扰很久了,若这是你的地方, 我绝对住上一年半载, 你不赶我都不走的。」 姜心失望地叫了一声:「可我不能跟你走了。」 姜心是齐国的公主, 平时都在国都住着,此次去卫国也是因为墨门有任务,加上奔着墨子期去的。 到这里, 大家不得不分开了。 以姜心为首的齐墨弟子要回营丘(齐国首都), 而以墨子期为首的楚墨要南下, 去楚国。 那天墨子期同时月谈了很久, 他坚持要送时月到楚国定居以后, 他自己再折返郑国。 「你和师兄回楚国吗?」姜心小心翼翼问。 然后状似不在意地拂拂鬓边的发:「也好,他能好好照顾你们母女。」 「楚王很看重师兄的,曾以三百里封邑聘师兄做大夫,你们在楚国一定能过得很好!」 时月将她鬓边乱糟糟的头髮抚平:「不是的。」 「我对墨先生没有任何想法,他送我们去叶邑后,自会折返郑国。」 「叶邑?」姜心喃喃,点头:「叶公乃是师兄的忘年交,你们无权无势,当地有人庇佑再好不过了。」 说着,姜心在身上摸了半天,找出一袋子散碎金银:「我没什么钱,这些都给你!」 「姜师叔。」时月不想要,她说:「师叔如果喜欢墨先生的话,大可不必因为我而迟疑。」 姜心脸一红:「什么啊,我不是那种横刀夺爱的人。」 「再说了,感情的东西讲究你情我愿,他不愿意我还强求不成?」 「你不用担心我,还是多想想自己吧!」姜心把银钱推了回去,腾地一下站起身。 「我真想跟你一起去楚国呀,但是国中田氏作乱,我太子哥哥不中用,如果没有齐墨挺着,就要沦落得跟鲁国一般了。」 时月想把钱还给她,但姜心不要:「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小月见,再会咯!」 时月只好同她行了个礼:「真的谢谢你,如果没有你一路陪着,很难过。」 姜心一把拥住她:「什么啊,你是我一口饭一口饭餵大的,有什么好说谢的。」 「往后只有你自己了,要小心吶。」 九月末,两拨人正式分开。 正是秋高气爽的丰收季节,菽豆、菘(白菜)、罗菔收穫后随手晒在田埂上,时月一行人走走停停,十多天后,正式到了叶邑。 叶邑是楚国北部重镇,被先楚王封给勤王有功的沈诸梁,因楚国封君皆称公,沈诸梁也称叶公。 「叶公?」时月轻声问。 她倒是知道一个叶公,好龙那位嘛。 十六抱着季益,权当讲故事了:「是啊,叶公帮助楚王平定白公之乱,官至楚国宰相和司马,后来他年纪大了让贤于宽、宁二大夫,在叶邑养老。」 「如今算来,有耄耋之年了吧。」 「宰相和司马啊。」时月抱着棉棉,道:「宰相为文官,司马掌军政,楚王很信任他啊。」 军政大权集一身,地位恐怕仅次于楚王了吧。 十六点头:「不过那是从前了,如今他在叶邑种地养老,只有几个儿子在郢都做官。」 时月点头,对即将到的叶邑有点期待。 等她们入叶邑城,发现这里已经收割结束,田地到处是散落的菜叶子、秸秆等,不少农民正在焚烧秸秆做肥。 叶邑傍着一条河水,名叫灰河。 在灰河边,时月看到了个神奇的工具。 灰河水流清澈,河边有竹架子延伸到河水上,人们在岸上用木头搭了个「门」状的架子,然后一根很长很长的竹竿搭在「门」上。 竹竿短的那头绑着块大石头,长的那头则有一根麻绳,繫着一只桶。 一个农女正在使用这个工具,只见她双手抓住那根绳用力下压,将木桶甩进河水里。 第223页 不一会儿打了满满一桶水,她稍微松手,木桶因为槓桿原理被带上来,农女将它倒进旁边的沟渠里。 沟渠通向一个小水塘,而小水塘连接着附近百亩农田。 「哇。」时月眼前一亮,在农业生产如此落后的时代,这种工具简直是神器。 「那是桔槔(音:节高),汲水用的。」十六得意洋洋道:「是巨子发明的。」(注) 桔槔在楚国得到了很广泛的应用,一条灰河边就不下十座。 它搭建简单、效率高、省力,连女子也能轻松提起几十斤水,几乎是楚国农民必备的『神器』。 时月有些不解:「桔槔只有楚国有吗,为何我在卫国从未见过呢。」 「啊。」十六啊了一声:「当初桔槔刚被发明出来以后,列国都在使用。郑大夫途径卫国,见农夫提水辛苦,便问他们为何不用桔槔。」 「但卫民说「有机之巧,必有机之败」,所以不用。」 时月语塞。的确,在某些方面,卫国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奇怪的执着。 入城后,墨子期去拜见叶邑的主人,而时月和银杏则在十六的陪同下,相中了一处院子。 楚国经济比卫国发达很多,交易市场也比较活跃,城市里房屋的买卖租赁已经有了雏形。 这个院子只有一进,四间房,进门就是个两丈见方的院子,种着一棵柿子树。 十月份正是柿子成熟的季节,光秃秃的枝丫上挂着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可惜长时间无人打理,柿子又小又丑。 十六爬上树拽了两个,丢给眼巴巴的小季益:「喏。」 院子的主人是个颧骨很高的寡妇,她搓着双手说:「这方院子是祖产,因我儿子要去郢都做官,这才低价卖给你们。」 说是低价,也要近十五金。 时月算算自己的资产,问:「还有一方后院是吗?」 「有,有,还有一口井呢,你来看。」 寡妇推开房门,扑面一阵灰尘:「咳咳!咳……许久无人打扫了,没关系的,你家人多,几个人洗洗涮涮一下午也就干净了。」 时月注意到屋里採光不是很好,而且家具很旧很乱:「你这房子没什么问题吧?」 寡妇推开通向后院的门:「能有什么问题啊……你看,周围都是人家。」 确实,这院子虽然在城池边缘,但周围都是邻居,洗衣裳的、做饭的、餵鸡的,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 前院的墙是青砖砌的,看起来很气派,但后院就不行了,破篱笆歪歪扭扭,还有几只别人家的羊跑进来吃草。 「去去,都回家去,担心老娘宰了你们炖汤!」寡妇呵斥着,将羊赶走了。 接着,她又走回来:「来来,你们瞧,这里大不大?」 凭良心说,她的房子是真不错,青砖木樑的结构,整条街上也找不到几家。 后院篱笆圈起来的地方有两丈宽(5米),三四丈长(7-9米),如果拿来种菜一年四季都吃不完! 就是房子太少,加上灶房、仓储,勉勉强强才五间。 「你们家才三个人两个小孩儿,要那么多间房做什么?」寡妇兜售着:「若不是我们举家搬迁,这么好的院子还轮不到你们呢。」 时月仔细看着院子里的每个角落,又将每间屋子都看了一遍。 除了主卧坐北朝南,採光良好以外,另外四间大白天都黑洞洞的。 「太暗了吧,等春夏阴雨连绵的季节,会很潮湿吧?」时月摸了摸墙上的印子:「大婶,我们是外乡人,你可不能欺骗我们吶。」 那寡妇「嗐」了一声:「就是看你跟我一样,一个人拖着几个孩子不容易,要不我这屋子起码二十金!」 「十二金吧,怎么样?」时月跟她砍价。 她犹犹豫豫:「你爽快给钱吗?」 「大婶说笑了,自然爽快的,我们今明两日就住下了。」时月笑笑。 「行,十二金卖你了!」那寡妇答应了,又怕时月她们反悔:「你跟我来家里取凭契,马上去族长那过户,这房子今后就归你了!」 十六轻轻拽了下时月:「就这么定下了吗,我们要不再看看?」买房产毕竟是大事。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看过两三处了,全是黄泥房,甚至还有个小茅屋,怎么看都是这座青砖搭成的房子好。 时月摇头:「不了,就定下了。」 然后,她跟着寡妇取了凭契去族长那,经过一系列复杂的手续,这屋子正式过户到了时月名下。 墨子期带人寻来的时候,她已经银货两讫了。 「买了?」墨子期皱眉:「为何不等等?叶公还想请你去他那住下。」 「那怎么好意思,我们已经麻烦你很多了。」时月抓着手里的钥匙:「等我们安顿下来,再去拜会叶公老人家。」 一行人又回了那个院子,小季益似乎明白这里以后就是他家了,在院子里跑跑跳跳,对一切都很好奇。 后院那个篱笆太破太旧,需要请人扎个结实一点的。 屋顶有几处瓦破了,需要请泥瓦匠来修,还有四间屋子、灶房,怎么也需要请几个农妇来帮忙收拾。 时月一边逛一边记,初步定下了装修大计。 . 第一晚,他们还是在叶家睡了。 叶公年近耄耋,早已不理俗事,也就墨子期来了他才愿意见一面。 第224页 至于时月等人,是没资格见他的。 叶家不愧是一城之主,处处透着奢华,每个房檐下都雕着木龙,墙上也很多龙的装饰。 时月她们一边看,叶家小公子一边介绍:「祖父喜欢这些东西,更因兴修叶邑水利,希望龙王爷保佑工程顺利。」 墨子期随口问:「不知澧水航运修得可还顺利?」 「航运?」时月重复了一边。 南方水系丰富,有发展航运得天独厚的条件,在交通不便的年代,得航运者几乎可以说得半壁江山。 叶家小公子摸摸鼻子,不欲多说:「秋冬水量骤减,正是兴修航运的好时机,还算……还算顺利吧。」 当晚,时月躺在叶家的大床上。 冥思苦想了半天她终于想起来——叶邑这位叶公,好像就是叶公好龙的那个叶公啊!(注) 叶公好龙是个寓言故事,比喻口头上说爱好某事物,实际上并不真爱好。 但其实,这个故事是有原型的。 所谓的「好龙」也不是真的喜欢龙,而是因为兴修叶邑水利,叶公在自家墙上画沟绘渠,然后在沟渠出口处绘上龙头,以祈求风调雨顺。 来往客人不识沟渠图纸,见了七扭八拐的沟渠,还以为是龙。 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叶公喜欢龙,而到了后汉,这一典故经过文学加工,就变成「叶公好龙」的故事了。 水利工程……航运…… 时月半眯着眼,琢磨自己在楚国的立身之道。 . 翌日,在叶家小公子的热情帮助下,十几个僕役来到时月的小院子帮忙干活。 小季益坐在柿子树下,守着妹妹的摇篮。 银杏给他洗了两个柿子吃,吩咐他:「在这里乖乖不要动哦,我们收拾完来陪你。」 小季益右手抓着柿子,左手抓着棉棉的摇篮,乖巧地点头。 后院的篱笆要新修,并且要修高一些,时月比了比自己的身高,跟工匠说:「照墨先生的高度修吧。」 工匠『咦』了一声:「腰高已是极致了,由墨先生这样高,可就看不见外面了。」 时月笑:「您也看到了,我家两个孩子,修矮了怕孩子跑出去。」 工匠表示理解:「那小人将地桩打深一些,免得不结实倒了。」 「那太好了,劳烦师傅再给我们修个结实点的木门。」时月朝旁边院子比划了下:「就照她们那种就行。」 隔壁院子的妇人正在餵鸡,闻言好奇地朝这里张望。 「行!您瞧好儿吧,三日后就修好了!」工匠抡起锤子,将破旧的篱笆拆了。 除了后院的篱笆,屋里还有三五个僕妇在擦洗。 家具没有卖现成的,想要只能请木匠打,但打家具哪是一朝一夕能办成的。 叶家那小公子一拍大腿:「从家里搬几样过来不就行了吗。」 于是木床、桌、椅、柜各搬了几样过来,将屋里擦洗干净后搬进来,就像个家了。 说到底叶家这么倾力帮助,还是亏了墨子期的面子。 墨子期背着手说:「不必觉得愧疚,我也护不住你们多久,往后在叶邑生活还得靠你自己。」 时月低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墨先生。」 有了叶家的帮助,三日后,小院子焕然一新! 乔迁那日,叶家小公子带着贺礼来了。 他站在门口张望了下,拍着叶管家的肩:「不错不错,你们办得挺好!」 时月站在门口笑着迎客:「叶小公子来了。」 他笑着摆手:「墨先生的……朋友,就是我叶某人的朋友,时姑娘叫我叶黎就好。」 一城之主的孙子,时月当真才是不敬了:「叶公子请进。」 叶黎将礼物放在墨子期面前的桌上,说:「墨先生不日就要启程去郑国了,黎实在想多和先生谈谈,学一学为世之道。」 「今日想请墨先生同我一起回去,秉烛夜谈岂不美哉?」 说到底,叶黎是冲着墨子期来的,对于时家乔迁宴不太感兴趣。 墨子期被他三请四请拉走了,临走前对时月说:「我晚一些回来。」 时月点头:「好。」 叶家的人一走,银杏松了一口气:「姑娘。」 时月正在摆碗筷:「怎么啦。」 「我怎么觉得,叶家人好像不太热情呢。」银杏将蒸米饭抱过来,帮时月舀饭。 「估计是把我们当破落户了吧。」时月笑笑,颳了下银杏的鼻子:「我们无权无势,没有任何依靠,和以前不一样了。」 银杏是丞相府的家生子,后来跟着时月出入太子宫,所见到的人对她们无不是客客气气。 可那客气是因为李丞相、因为慕容野,现在没了那层光环,能心平气和跟她们说话就不错了。 小季益噔噔噔跑过来,手里抓着一个鸡腿。 十六端着两碟子菜:「还说话吶,吃饭啦!」 「来了!」银杏应了一声,对时月说:「不论富贵不富贵,银杏都陪着姑娘。」 然后她拔腿就跑,去帮十六端菜了。 十六把盘子放下:「小月见。」 「啊?」时月把小季益抱上椅子,抬头。 「我昨天跟师兄说想留下来,他让我来问你。」十六坐在季益身边,揩掉了他嘴上的油。 第225页 「我跟小季益处出感情来了,你不能分开我们!」 小季益咬着鸡腿,两颊鼓鼓的像小仓鼠,忽然被抱了个扎扎实实,无措地看向时月。 十六捞着季益的肩,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师兄都被拒绝了,他能留下来吗? 能吗?能吗? 时月莞尔一笑:「好啊,那以后你带着小季益睡。」 「真的?」十六惊唿:「我真的可以留下来吗?」 「为什么不可以?」时月坐在桌边,银杏已经把菜端上来了:「什么留下来?他要留下来?」 「干嘛?我不能留下来吗?」十六反瞪回去。 「什么呀……」银杏皱着脸,给时月舀了一碗鲫鱼汤:「姑娘喝这个,熬白了的,加了姜丝味道最好了!」 时月是有打算的,院子里只有她和银杏两个女孩子,始终不太方便。 她不敢留下墨子期,但留个十六问题还是不大的。 他虽然大时月两岁,但跟个大孩子似的,还精通医术。 小季益是男孩子,有些性格需要由一个男性长辈来培养。 就这样,三个大人一个小孩,在新屋子里高高兴兴吃了一顿乔迁宴。 主卧由时月带着棉棉睡,银杏睡在榻上,隔着中间的堂屋,另一边是十六和小季益的屋子,还有一个仓储用的小房间、一间灶房。 当夜,时月在屋里哄棉棉睡觉,软绵绵的婴儿举着小拳头,时月隔着襁褓挠她小肚子:「棉棉?棉棉~」 「嘎~」棉棉乐呵呵吐出一个口水泡。 时月将涂成黑色的竹片在她眼前移动,锻鍊她视线追逐的能力。 银杏正在收拾行囊,数了半天钱,苦着脸说:「姑娘,我们只剩下不到五金了。」 时月望过去,银杏把她们的钱都拿了过来。 离开濮阳的时候李锦乐取了二十金给她,后来姜心也给了一点,不过她那点不多,也就一两金。 一路南下用掉了一些,买房产、修缮房屋、请工匠吃饭、买米买粮……用了很久,最后就剩下四锭马蹄金,和一些散碎布币了。 时月一枚枚数着,布币还有七百多枚。 楚国物价比较高,按一家四口的消费能力,四锭马蹄金能用两年多,但坐吃山空怎么行? 时月将金子收起来,只留下布币做日常开销:「是时候重操旧业了!」 旧业?银杏想了半天也没想到,她们姑娘做过什么旧业。 「豆腐啊,豆皮儿啊,豆浆啊。」时月笑笑:「过几天就出去找合适的门路,不知道楚国能不能租赁田地。」 「租些地来种也不错。」 银杏张了张嘴:「啊……能行吗?咱们以前没做过呀。」 「试试咯。」时月给棉棉换了身比较轻巧的衣裳:「要是有棉花就好了,这兔毛小褂子真贵!」 棉棉圆乎乎的小身子上穿着白色的兔毛褂子,就这几件巴掌大的衣裳,居然要一百钱! 实在太贵了。 「砰砰。」院门忽然被敲响,银杏把钱收起来:「奴婢去开门。」 「还是我去吧,你衣裳都换了。」时月站起来。 明月当空,小院子里洒满银色的月光,柿子树硕果纍纍。 时月抽开门闩,闻到了一股酒味。 「墨先生?」 墨子期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扶着院子的门:「月见。」 「你喝酒了?」时月让开身子:「先进来。」 墨子期的步子有些虚浮,他走到柿子树下坐下:「月见,我跟你说件事。」 时月合上门闩:「什么?」 「八月十八,卫军攻巨亿城,打了一个多月后,败退。」 第74章 074(一更) 「败退?」 时月跟着问了一遍∶「败退是……什么意思?」 败退, 败退当然是失败了。 时月忽然闭上嘴。 墨子期低声说∶「鲁公退避有山,没想到季氏太强劲, 曲阜根本拿不下来。」 鲁公见状立马从有山跑到卫国,可付雅还在卫国呢, 他又不敢在卫国久待, 跑去邹国了。 「那李燕玉他们呢,回鲁国去了吗?」 「没有,听说被囚在卫国了。」墨子期摇头。 虽然巨亿城没打下来, 但鲁国使团被缴械关在了濮阳城。 「留鲁国使团在濮阳?」时月无法理解∶「他想干嘛?」 「不对不对,墨先生, 你从头跟我说一遍。」 时月想一样一样捋清楚∶「越国攻打叔氏, 打下来了吗?」 「打下来了, 叔氏元气大伤。」墨子期点头。 越国自十几年前吞併吴国后, 雄踞东南,国力一度十分强盛, 打个叔氏轻轻松松。 问题是三面开花, 东南开了, 西边和中间没开出来。 卫国攻打巨亿城,用了一个月没打下来,曲阜那边直接闹了七天就结束了。 缓过手的季氏支援叔氏, 把越国拿下的城池又夺回去了。 「那岂不是闹了一通, 什么也没挣到?」时月惊讶。 按说慕容野不是这种白给的人设啊, 难道是第一次指挥打仗, 没有经验? 「不知道。」墨子期摇头∶「月见, 先生要去卫国。」 「劝卫太子把使团放了。」 拳头硬的情况下,抓着使团这张牌叫做人质,毕竟三桓的重要人物都在这里面。 第226页 尤其是季氏,家主季卓还在使团里呢。 可拳头不够硬的话,鲁国使团就犹如烫手的山芋,不仅不讨好,还有可能被三个家族联手打击报復。 时月悲观地觉得,卫国属于后者。 「好。」时月点头,心里难免有些烦躁。 毕竟在卫国住了那么久,林氏、李定邦、李锦乐、轩辕王后……对她都很好,还好罗师傅他们,可都是卫国的子民吶。 时月忍不住有些担心。 墨子期问∶「你有什么话,要先生带给他吗?」 「话?」时月一愣。 想了想又摇头∶「没有。」 她和慕容野没啥好说的∶「墨先生,别跟他说我在哪。」 她已经在楚国安顿下来了,不想日子过着过着,忽然有一天在家门口碰见慕容野。 倒不是怎么了,她只是有点不想理他了。 墨子期摇摇晃晃站起来,忽然拉住了时月的手∶「月见……」 时月一愣,急忙挣脱了他。 「墨先生!」 月光如水,两个人反应过来后,都挺尴尬的。 墨子期跌坐在柿子树下,良久忽然苦笑∶「对不住,是先生喝多……」 「墨先生。」时月打断了他。 心说是不是她之前拒绝得还不够清楚明白,才让一次又一次藕断丝连。 「墨先生应该记得,五年前的记忆,我已经全忘光了。」 不是忘光了,是她压根就没有过。 「墨先生喜欢的,到底是五年前的我,还是五年后的我?」 「还是墨先生觉得五年前的我和五年后的我没什么区别呢?」 时月也很奇怪,按说她的性格和原主的性格不太一样才是。 墨子期有这么不敏感吗,小徒弟换了个芯儿都认不出来? 他低着头没有回答。 时月后退了几步,说∶「先生刚才问我有没有话想带回去,我没什么话。」 「但确实有一物,希望先生可以替我交给他。」时月说着走回屋,取来一只竹筒。 「班春死之前,将季卓谋害父亲、长兄的证据留给了我。」时月将竹筒打开给他看。 「我誊抄了一遍,里面是一些关键人物。」 时月原本抄这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重查季家的案子,给班春报仇,没想到用在了这里。 想保住卫国就必须要击退实力强劲的季氏,硬来是不行的,根本打不过。 那就从季氏内部下手,利用季肥的死离间季卓一脉和其他人。 墨子期拿着竹筒,时月补充道∶「我将内容告诉先生,就是不想让先生说出这东西是我给的。」 「他如果问起来,先生就说是班春生前託付给你的吧。」 墨子期想留住她,可时月后退了几步,福了福身子∶ 「委屈墨先生今晚和十六挤一挤,夜深露重,您早点睡。」 说罢,她转身回屋去了。 墨子期攥着那只竹筒,在柿子树下愣坐了很久。 . 卫国,东明。 慕容野站在羊皮地图前,看着两军交战的状态。 慕容成被架着跳进来∶「哥。」 五日前最后一场攻城战,慕容成带一万精兵从正面佯攻巨亿城,李定邦带人包抄后面,烧掉了孟氏几万大军的粮草。 孟武伯守城很有一套,慕容成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反而被人一箭射穿了大腿。 慕容野回头∶「坐。」 慕容成龇牙咧嘴地坐下。 「哥为何下令退兵?」 「李定邦不是成功烧掉粮草了吗,我们只要困他个三五个月,到时候巨亿城自然投降。」 慕容成到现在还不理解,他虽然没打下来,但李定邦成功了啊。 「蠢。」慕容野白了他一眼,指着地图上越国攻打的地方。 「八月二十,越国占城。九月初十季氏的援军到达,仅十多天就夺回了城池。」 「如今叔氏和季氏都缓过劲来了,该联手支援巨亿城了,我们再打也不会有结果的。」 「那……就不打了吗?」 慕容成锤了下桌子∶「不甘心啊,这么好的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谁知道鲁公那里不成气候,居然几天就被收拾了。 「季氏真的有强大成这样吗,能只手遮天?」慕容成发问道。 卫军第一次和三桓交手,慕容野顿时感受到了对方的强大。 那是一种……熟练,他们的军队对打仗很熟练,从将领到士兵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而卫国的军队多是这两年扩充来的,三分之二以上的士兵没经过正儿八经的战争。 这是他们不足的地方,也是久不能攻下巨亿城的原因之一。 赤金从营帐外进来∶「殿下,您有客。」 慕容野回过神,拍拍慕容成的肩∶「好好养伤,过几个月还有一场恶战。」 慕容成回头,看见太子走了出去,心中嘀咕——都退兵了还有什么恶战? . 十月,叶邑。 墨子期离开后,时月适应了几天新生活。 十六在柿子树下搭了个木鞦韆,小季益没事就喜欢去那盪,他还想让妹妹也一起来。 时月笑着摇头∶「棉棉还太小了不能玩,益儿自己玩吧。」 小季益玩了一会就回到桌前写作业,很是乖巧。 第227页 「姑娘。」 银杏推开房门,手里挎着柳条筐∶「您不是说要去集市看看嘛,我们走吧。」 十六听到动静从后院跑过来∶「我也去我也去!」 「刚好有几样东西想买,你们等我一下啊。」十六一头钻进了屋里,不一会儿提着一只大竹篮出来。 「呀,这不是你前几天编的竹篮吗。」时月拍拍他歪歪扭扭,但是异常厚实的篮子∶「居然真让你编成了呀。」 「那是,祖传的编筐手艺!」十六递给时月∶「给你放棉棉。」 棉棉还不到三个月,不能竖着抱,也就没法背在背上。 十六做了个比她长一点的筐,可以挎在手里,免得一直抱着。 「尺寸刚刚好呢!」时月找了件厚实的旧衣垫在下面,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进去,又在上面盖了薄薄一层布,用来遮光。 棉棉醒着,还以为大家跟她闹着玩,嗷嗷叫唤了两声。 「小丫头声音真大。」十六隔着襁褓戳了戳她的脸蛋子。 「我提着吧,她现在也怪重的了。」十六自告奋勇,一把提起了大竹篮。 另一手拉起季益∶「别写了,走吧。」 小季益抬头,指着还没写完的作业∶「没完……」 「一会儿回来再写。」十六兴沖沖拉起他∶「这小子怎么这么爱读书呢?」 银杏追了上去∶「你慢点,别颠了棉棉!」 时月反而被落在了后头,她仔细锁好屋门、院门,出去了。 出了巷子,又走了一段路,三人来到市集。 这个集不太大,只有半条街的规模。 道路两旁全是叫卖的小贩,还有不少来买东西的百姓。 因为是秋天,有很多卖粮食、蔬菜、水果的,全是新鲜上市的。 时月逛了一圈,买了两棵大白菜。 卖白菜的大叔推着板车∶「多买几个嘛,我家菘菜都是浇泉水长大的,又甜又脆哩!」 「吃不了那么多,两个能吃好久了。」时月点了一个钱给他∶「多谢。」 银杏将两棵菜放进筐里,说∶「姑娘,咱们要不要提前囤菜啊,要不冬天下雪,什么菜都没有。」 叶邑还是属于北方的,每年大雪会下三个多月,严寒之下什么绿色蔬菜都没有。 「我知道,不过现在是十月份,我们还可以自己种。」时月朝她眨眨眼。 后院那么大的地,不能浪费了啊! 像耐寒的白菜、萝蔔、韭菜、香菜、芹菜可以在九月、十月播种,长到年前刚好收穫。 时月在市集上找了许久,才找到一家卖种子的店。 「掌柜的?」她走进去。 「来了来了,您里边请!」种子店的掌柜的胖乎乎的,看起来十分面善。 时月环顾一周,他这店有些小,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货架上全是农产品。 最显眼的地上摆着十几只麻袋,是稻米、麦子和菽豆,门口摆着好几种蔬菜,架子上则是各种各样的种子。 「掌柜的,我想要一些菘菜和罗菔的种子。」 「还有葱姜蒜,你都给我拿一些吧。」 「哎,好勒!」掌柜的点头,转身在架子上一样样找∶「小娘子是买来在家里种么?」 「对啊,您怎么知道。」时月笑着点头。 「您一看就不像地里刨食的人吶。」掌柜的笑眯眯的,两种蔬菜种子各拿了一小袋,葱姜蒜则是块茎,各拿了一兜子。 时月看见他这里有好几种米,俯身看了看∶「掌柜的,你这里好多种稻米啊。」 时月粗一看居然有四五筐,有红糯米、白糯米、粳米(音∶精)、籼米(音∶仙)…… 胖掌柜一边装东西,一边得意道∶「是啊,咱们荆楚可不就是多稻米嘛……姑娘手中那个,是我家南方的亲戚託过来卖的。」 「它叫长米,咱们这不习惯吃这个,不过味道不错!您要不要试试?」 稻米主要分为两大型,糯型和非糯型。 我们平时吃的米饭是非糯型,又分为粳米和籼米两大类。 时月抓起一把籼米放在手中看,小季益好奇地蹲下来∶「益儿你看,两种米有什么不一样?」 「长……」季益指着籼米说。 另一种粳米则短胖短胖的。 粳米是北方常吃的水稻品种,特点是圆、短,糯性大一点,比如东北的珍珠米就属于粳米。 而籼米长、细,最典型是泰国香米和阿三米,煮饭吃比较干、硬、松散。 当然了,现代水稻有一半以上是杂交稻,尤其是籼稻部分,几乎是买不到纯籼米了。 「益儿真聪明!」时月夸道,对胖掌柜的说∶「您这能送货上门吗,几种米我想都买一点。」 「能,能!」掌柜的这是遇见大主顾了,连忙从柜檯后走出来∶「您几种米都要吗?」 「糯米要少一点,来二十斤就行。」时月主要对另外两种感兴趣∶「粳米和籼米各一百斤,再来一百斤麦子,一百斤菽豆。」 「那就是四百二十斤!好勒好勒!」 这可是宗大买卖! 掌柜的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会儿就让伙计给您送家去!」 「您这里有稻米的良种吗?」时月解释道∶「家中还有一亩自留地,想种点东西。」 「稻米的?有是有,不过……」掌柜的一边取牌子让小伙计去仓库搬米,一边老实对时月说。 第228页 「叶公规定,别的东西好卖,这良种不能轻易卖,要不小老儿这店就开不下去了。」 歷来农耕都是一个国家重中之重,良种更是一种资源,一般由朝廷的农官把控。 百姓们种地会自己留种,隔几年去官府领一次。 时月听胖掌柜的说着楚国的制度,不由得感嘆这个国家之发达。 他们可能不懂什么是选种、育种、种族退化,但他们已经意识到,同样的种子不能反覆种,必须隔几年换一批,才能保证丰产。 胖掌柜的取出两小兜,乐呵呵说∶「虽然不能卖,但送几颗给您自己种着玩儿还是可以的。」 时月简直太惊喜了,接过两兜稻种连声道谢。 掌柜的摆摆手,算出了总价∶「一共九百八十钱!」 第75章 075(二更) 卫国, 濮阳。 鲁国使团被囚一个多月了,从上到下包括马儿,全被拘得一动不动。 季卓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一开始他还能像李燕玉那样沉稳,可是外面的消息听不到,自己的人出不去, 渐渐地就沉不住气了。 屋内陈设被他砸得差不多了,他又一次质问李燕玉:「难道你就不担心?」 「鲁公同卫越勾结,要从三桓手里夺权,万一他胜了, 咱们就是从这里出去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李燕玉看向他:「那你要我如何?插上翅膀飞出去?」 鲁国使团百余人,以季卓和李燕玉的院子看守最严格, 二人的近卫几乎全被杀了,而季卓只会一点三脚猫功夫, 连墙都上不去。 季卓原本惧怕她,被关了三十几天,那点惧怕早化做了怨气:「我就不该信你,你生是卫人, 难道会同我鲁国一条心么!」 李燕玉不想同这疯子说话, 道:「慕容野不是没回来么。」 「什么意思?」 「巨亿城有孟氏儿郎五千,而卫军有兵力两万左右,若是顺利打下来, 他们早该凯旋了!」 季卓品了品这话:「你的意思是, 巨亿城的战事并不顺利?」 七月, 鲁国使团送付雅公主来嫁。 李燕玉算得好好的,打算凭藉鲁国势力将卫国上下好好折腾一番,最后联合孟、叔二家集中攻打东明,让卫国吃点苦头。 没想到还没来几天,慕容野居然暗中缴了他们的械,那一夜火光漫天,他居然坑杀了五百护卫兵,直接把鲁国使团关了起来! 这群文臣丢了护卫,又手无缚鸡之力,只好被分开关押。 然后卫军出征,和越国合作攻打鲁国。 「若是战事不顺利,两国就该谈判了。」李燕玉低头,盯着地上久久无人打扫的尘土。 . 卫国边境,东明。 慕容野大步走出来,来客却令他意想不到。 「武伯?」 居然是巨亿城的主人,三桓之一的孟武伯。 孟武伯只带了随身一个老僕人,翻身下马:「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鲁公给他的封号为「武」,足见其年轻时作战骁勇,慕容野迎他进帐:「请。」 慕容成见有客来急忙起身,看清后大皱眉头:「孟武伯?」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吧?」孟武伯笑问。 若非知道他身份,只当是个面容慈祥的老人家。 慕容野请手:「武伯请坐,看茶。」 香茶很快上来,武伯轻啜一口,问:「卫太子似乎在等客。」 慕容野笑:「何以见得?」 孟武伯将杯子抓在手中:「老朽活了七十余岁,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斗胆猜测,卫越联军攻打东南、巨亿城均不顺利,来的是越太子鹿郢?」 倒也没那么神奇,孟氏盘踞此地几十年,这点情报网还是有的。 越国自吞併吴国后实力大涨,墨子曾言「今天下好战之国,齐、晋、楚、越」,足见其军事实力强劲。 慕容野不置对错:「武伯有话直说。」 孟武伯说:「百越,莽荒之国,缺礼教,无廉耻尊卑,从前孔先生曾求见越王,希望以礼教服越人,越王以「越人好战」为由拒绝。」 「同这样一个国家合作,是与毒蛇为伍,真真是丢了血脉中的尊贵。」 「说到底,我们卫鲁才是一家人吶。」话到最后,武伯拉起血脉来。 慕容野手下大将不屑:「得了吧,一家人?若非我们控制住了鲁国使团,你会来求和?」 孟武伯斜了他一眼:「世间无永恆之友国,亦没有长久的敌人,是敌是友,不就看是否有利可图么?」 「三桓之中,唯我孟氏是最亲近公室的,我已派人香车宝马前往邹国迎鲁公回来。」 「以此,为信也。」 他说了一箩筐还不到重点,慕容野打断他:「武伯直说就是,要我们如何?」 「你卫国已率先退兵,今后卫鲁仍以东明、巨亿为界,井水不犯河水。」 「你将鲁国使团好好还回来,而我以孟氏的名义对天起誓,三桓在五年之内不会攻打卫国,如何?」孟武伯道。 取出一张羊皮合约:「盟约我也带来了,上面有另外两家的印鑑。」 慕容成看向太子,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 慕容野翻开羊皮盟约,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孟武伯刚才的话。 「卫太子若是同意,十五日之后,我三族同卫国就在交界的地方,一手交人,一手交约。」孟武伯道。 第229页 「事关重大,卫国上下需要商量个结果,武伯不介意宽限几日罢?」慕容野没有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 「当然不介意,只是能不能让我们见见使团的人?」武伯试探着问道。 「武伯说笑了,来人啊,送客。」慕容野抓起羊皮盟约,毫不犹豫叫了送客。 孟武伯没想到他油盐不进,甩袖离去了。 鲁国的人走后,慕容成大叫:「孟氏老儿有这么好心?」 「卫军久攻巨亿城不下,他们占着优势才对,居然主动求和?」 「有猫腻,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慕容野正在看盟约上的条款,就是个简单的和解条约,没什么特别的。 非要说有什么,季氏的印鑑用的是族长的,而非家主的,二者虽然都是一族领袖,但族长的权力远不如家主。 赤金说:「可能是因为季卓在濮阳,无人能拿到他的印鑑,这才盖了季氏族长的。」 慕容野不语,大将将它一把夺过:「撕碎了它丫的!他凭什么代表三族和谈?」 「谭将军。」慕容野制止。 「叫李定邦去查查,三桓背后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毫无头绪,又心情烦躁,几乎一下靠在圈椅上,眉宇间流露出戾气。 「是,属下立刻去。」赤金点头出去。 他在门口与白银撞了个正着:「殿下!」 「你急什么啊?」赤金被他撞得胸口生疼:「赶着投胎吶?」 「殿下!墨先生……墨先生来了!」 墨子期牵着马,身后跟着乌尖,他一行二人、二骑,除此以外再无他物。 慕容野一阵风似的冲出来,见只有他两人,脸色一下就变了。 「墨子期?」 墨子期后仰了一下,慕容野的长剑差点划破他的咽喉:「战前脱逃视为叛,你还有胆子回来!」 「主人!」乌尖抬手格挡。 墨子期避也不避,任由慕容野的剑指着他的喉咙。 慕容野气势迫人:「你从哪里来?」 李时月的事封锁了消息,少有人知道她已经不在卫国了,像慕容成就一直以为她还在濮阳。 而李时月是跟墨子期一起不见的,二人也是一同去了齐国。 现在墨子期出现在这里,那那小蠢货人呢! 慕容野的脸微微一跳:「说话!」 墨子期不是来跟他讨论时月的事的,低声道:「当然是,自来处来。」 「好一个自来处来。」慕容野声色俱厉:「来人,将他绑起来!」 乌尖急了:「你这人怎么恩将仇报,主人是见你卫国有难,特意来帮你们的!」 「帮卫国?」慕容野冷笑:「多谢墨先生,不过还是不必了。」 「为了一个女人,先生就能私自离开,一路辗转,用尽各种计谋甩脱追捕,孤要怎么放心将家国大事,同你这样的人讨论?」慕容野不屑一顾。 「你!」乌尖气坏了:「墨师兄,我们走,让他卫国亡灭去吧!」 墨子期推开乌尖,甘愿束手就擒:「还请卫太子气消了之后,能见在下一面。」 「在下要说的事,真的很重要。」 说完,他跟着白银离开。 虽然抓住了墨子期,慕容野的心情依旧恶劣。 他冷哼一声,转身回营帐。 ——气消?他这口气永远消不掉! 第76章 076(一更) 是夜, 孟武伯赶回巨亿城。 家僕告诉他,另两族的族长已经到了。 孟武伯让他们到花厅稍候,自己入内换了身衣裳见客。 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脱去一身布衣,仿佛把那层慈祥的外衣也一併扒去了,剩下的是一位长时间把持朝政, 打个喷嚏大地都能震三颤的人物。 他阔步前往花厅见客。 「孟族长!」 「武伯!」 「二位族长不必多礼,请坐。」孟武伯率先坐下。 屋顶上,悄悄趴着几个黑衣人。 李定邦的副将低声说∶「三族齐聚,他们要干什么?」 李定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将瓦片盖回去,只留了一个很小的缝。 乌云正好把皎洁月光盖住, 巡逻的士兵没能发现屋顶上的人。 屋中,孟武伯说∶「……我下午去见了卫太子, 对他说了议和的事。」 「议和?」叔氏问。 季氏的族长点头∶「对,议和。越国难缠,若是卫国再同他们合作下去,我们会很难办。」 孟、季同对叔氏族长使了个眼色。 后者重重点头∶「啊, 对对!」 「我叔氏领教过越人作战的厉害, 若是再打下去恐怕对我们不利,能议和是再好不过了。」 屋顶上,副将轻声问∶「他们真想议和, 不是殿下猜测的阴谋?」 李定邦听了一会儿, 三族已经在讨论接鲁公的仪仗了。 乌云被风吹走, 月亮露出半张脸。 「走。」李定邦下令。 几人趁着乌云阴影还在,飞身掠出大宅,不知是不是动作太大,家丁忽然听到了动静∶「什么人!」追了出去。 孟武伯的耳朵动了动∶「走了。」 「哼,卫国那小子年纪轻轻,心眼居然这么多!」季氏族长往后一靠。 「若不是武伯机敏,进来就发现屋顶有人,咱们说的话不被他全听去了?」 第230页 叔氏点头称是∶「不过,二位族长刚才说的议和……」 「议和?议个屁和!」季氏族长破口大骂。 「我季氏两万大军已经开拔巨亿城,不日就能到达,小小卫国,不自量力,居然敢挑衅三桓!」 「等赎回家主后,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残忍!」 叔氏的族长听得迷迷煳煳∶「所以,议和是假,从卫国手里把使团骗回来是真?」 「怎么能说是骗?」季氏族长大义凛然∶「本来就是卫国私自扣押使团理亏!」 「我们只是,以牙还牙罢了。」 「哈哈哈!」 孟武伯也露出笑容。 忽然,他笑容凝固了∶「不对,屋顶那个还没走!」 李定邦见自己被发现,急忙起身欲逃。 那朵乌云已经飘远了,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他无处可躲。 「站住!」孟武伯追出来,毫不犹豫架起千机.弩,瞄准了那个逃走的黑衣人。 「咻!」 一声,接着是弩.箭「噗」地射入皮肉的声音! 李定邦闷哼一声,翻出了孟家的墙。 「打中了!」两族族长追出来。 「那是什么人?第一次居然骗过了武伯的耳朵!」季氏族长心有余悸。 孟武伯收起千机.弩,对赶来的手下说∶「箭上有毒,他逃不远。」 「搜城!」 . 巨亿城太大了,李定邦拖着受伤的腿跑了一段路,忽然觉得那条腿不受自己控制。 低头一看,伤口泊泊流着黑血。 箭上有毒! 他咬牙把暗器拔.出来,用布条将伤口紧紧缠起来,又撑着跑了一段路。 没想到孟家搜查的军队来得这么快,挨家挨户搜查,已经到了距他只有一条街的地方! 李定邦靠在阴影处,无声地喘气。 ——卑鄙,三桓太卑鄙了! 利用议和的机会,企图从卫国手里骗回使团,其实暗中大军已到。 只待人质到手,就打卫国个措手不及! 不行,他必须尽快回东明,把这件事告诉太子! 李定邦暗中咬牙,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弩.箭上的毒比他想像的要烈,不一会儿就行遍了半个身子。 先是从受伤的左腿开始,然后一路向上。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半边身子不受使唤,勐地摔在地上! 「他在那里!」 搜查的人找到了他,可他却没有力气逃走了。 不行,不能被捉住。 不能让孟家的人知道他身份! 李定邦用还能动的右手,从怀里掏出一截竹子和火摺子——这是慕容野给他的,说必要的时候,可以保命。 手臂已经有点麻痹了,李定邦用牙叼住正在焖燃的火摺子。 牙齿咯咯直颤,很快也要不听使唤了。 接着,他将火摺子凑近浸满灯油的引子—— . 卫军大营—— 慕容野忽然从睡梦中坐起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翻身起床∶「来人!」 赤金掀开帘子∶「殿下?」 「李定邦呢?」慕容野一边披衣另一手捡起靴子套上。 「他的人还没回来吗!」 「这……」赤金跑进来,帮慕容野更衣。 「巨亿城守卫森严,李将军没准要天亮才能矇混出城。」 以往他外出查消息,也常常两三天没有下落。 慕容野深吸一口气,摸走桌上的扳指∶「去见墨子期!」 墨子期和乌尖被关在一处空帐里,乌尖抱着剑睡觉。 帐子一被打开,他就惊醒了∶「什么人!」 慕容野钻进来,昏暗的灯光下,墨子期盘腿坐在营帐中央。 他睁开眼,与慕容野对视。 「你来干什么!」乌尖十分不客气。 「弄出去。」慕容野示意赤金。 后者上前,三下五除二将乌尖双手扭在身后∶「走吧。」 「你要对墨师兄干什么!我警告你不许动他!放开我!」乌尖拼命挣扎着,被赤金弄走了。 慕容野搬了把椅子,坐在墨子期面前。 「她的下落。」 墨子期眼中动了动∶「无可奉告。」 慕容野笑了两声∶「别以为孤不知道你们俩那点关系。」 一开始慕容野确实不知道,架不住李时月丢了以后,他几乎将濮阳掘地三尺。 翻着翻着,李时月和墨子期那点子旧事,就被他翻出来了。 「当年,你为了救她,被一箭射穿了心口?」慕容野问,眼神盯着墨子期的胸膛。 墨子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就是沉默。 「情深至此,孤佩服。」慕容野冷嘲热讽。 「既然同她走了,那你现在回来是做什么?同孤炫耀?」 「不。」墨子期摇头∶「在下是来解卫国之围的。」 「解围?轮到你来解围了吗?你是什么东西!你有几斤几两?」 慕容野终于没压住脾气,一脚踢翻了墨子期身边的凳子! 「打仗,卫鲁两国在打仗!」 「收起你那些止战的念头,这一役不是三桓败退,就是卫国灭亡,没有第三个后果!」 墨子期抬头,看着称得上暴怒的慕容野。 第231页 他肩上的担子很重,因为他的任何一个决议,都有可能将卫国推向生路,或者推向深渊。 墨子期取出怀中的竹筒,递到慕容野眼前∶「这是班春留给在下的。」 班春? 慕容野一把从墨子期手中夺过来,将那张纸打开。 「班春是季康的夫人,她临死前对在下说——季肥和季康的死,是季卓造成的。」 「但是具体证据我没有,这需要你自己去查。」 「季氏团结一致,想要赎回家主季卓。」 「若这些忠于季肥的人知道,老家主是被季卓杀死的呢?」 慕容野一目十行看完了那张纸,喃喃自语了什么。 他忽然抬头∶「谁让你拿来的?」 墨子期顿时卡壳,他并不擅说谎,讲得有点磕巴∶「……是班春託付给在下的。」 「既然託付给你,你给孤干什么?」 慕容野毫不犹豫戳穿了他,厉声问∶「人在哪?」 墨子期遵守着同时月的约定,撇头∶「无可奉告。」 慕容野将竹筒和纸仔细收起来,冷哼了一声。 也不知道在气墨子期,还是在气那个不愿意让他知道行踪,又回头帮他的女人。 「……生的男孩,还是女孩?」 算算日子,他们的孩子起码两个月了,可他这个当爹的,到现在也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长的什么模样。 墨子期闭紧嘴巴,慕容野也很有耐心,死死盯着他的任何一丝表情。 半晌,墨子期说∶「……女孩。」 「女孩?」慕容野重复了一遍,有些不自觉地翘起嘴角。 意识到以后。又将它压平。 「咳。」他轻咳一声,嘀咕道∶「女孩有什么好的,爱哭爱闹,不让人省心。」 若是儿子,惹他生气了还能狠狠揍一顿!女孩子可怎么好,动不动掉两个眼泪,能拿她怎么办? 慕容野心情不错,看着铁乌龟一样的墨子期也顺眼多了。 临出去前,他还是对墨子期千里迢迢赶来送东西表示了感谢。 「多谢。」 说完,他掀开帘子走出去。 赤金正在和乌尖套话,见他出来立马跟上∶「殿下?」 「您……」赤金看着他嘴角的笑摸不着头脑∶「您碰到什么喜事了吗?」 慕容野立马板起脸∶「喜了吗?」 赤金一愣∶「喜了……不不,也不是很喜。」 慕容野冷哼一声∶「让李定邦回来后,来见孤。」 说完,他背着手回营帐了。 女孩子? 女儿? 他有女儿了? 第77章 077(二更) 城中搜查的队伍跑到了暗巷中,却发现刚才他们以为的『目标』其实是杂物的阴影。 「怪了, 人呢?」 孟武伯全副武装追出来∶「找到了吗!」 「回族长, 没有。」手下不得不低头。 季、叔氏担心∶「这可怎么办,要是让他逃回卫国大营, 我们的计划岂不是都泡汤了?」 孟武伯眯起眼∶「他中了毒, 跑不远。」 「第一,叫人守在卫国大营附近,一旦发现可疑行踪格杀勿论!」 「第二……议和计划提早, 不能再拖了,我立马给季子写信。」 . 信枭扑棱扑棱,飞进了卫国王宫的大殿。 它乌亮的眼睛盯着黑暗里, 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咕咕』声。 李燕玉撩开帐子, 看见了它。 信枭通人性,她一把扑住它的翅膀,取下腿上的信筒—— 看见最新消息, 忍不住挑眉。 李定邦出事了? . 直到两天后, 李定邦的手下回来。 大家这才知道, 李定邦出事了, 他压根没有回来! 副将说∶「当时将军让我们先走,由他断后,我们就先走了。」 「原本约好巨亿城外的北风坡见面,可我们在那等了两天也不见将军行踪。」另一个人说∶「还以为他回来了。」 可他没回来, 没消息, 整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慕容成说∶「那么大个人, 怎么可能人间蒸发?」 「会不会被孟家抓了?」 慕容野想起那晚的噩梦,当时他就觉得感觉不妙,这感觉居然落实了。 李定邦真的不知所踪! 「报——」 传令小兵跑过来∶「殿下,季、孟、叔三族族长求见,想同殿下商量议和的事!」 「好傢伙,跟说好的似的!」赤金叫道。 李定邦不知所踪,其余几个探子没探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在这个时候,三族明摆着是施压来了。 「哒」一声,慕容野手中的笔叫他掰断了∶「有请!」 . 此时,远在楚国的叶邑。 时月刚与家人逛完集市,除了买菜、买粮,又扯了三匹粗葛布准备制衣裳。 正准备回去,远处忽然疾行过来一匹马,马上跨坐一个身穿白布衣的士兵。 「咳咳!」十六将季益护在身后,还是让扬起的风沙呛到了。 「好怪异的装束啊。」银杏给小季益擦脸,嘀咕道。 的确,那士兵装束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事还在后头,他骑过以后,街上好几家摆摊的百姓纷纷开始收摊,有一户妇人甚至来不及把蔬菜收起来,就坐地号啕大哭。 第232页 「咋办吶!咋办吶!」 旁人安慰她∶「许不是你家三郎呢?快回家看看,担子别管了我们替你看着!」 「这是怎么了?」时月等人完全摸不着头脑。 「难道是叶邑的风俗?」十六也同样不解。 等他们回到家,才发现隔着四五户人家的地方,聚集了一大堆人。 村里的百姓还在三三两两涌过去,时月让银杏把两个孩子带进屋,自己跟十六前去一探究竟。 这个村子还是比较富有的,一排排人家的院子整齐有序。 时月家离出事的人家有五户,他们家外面围着一圈竹子一样的植物。 走进她才发现,这哪是竹子,分明是甘蔗啊! 楚国……居然有甘蔗? 被他们当作竹子种植的是青甘蔗,表皮上有一层淡淡的白色蜡质,这户人家种成了一圈,用麻绳固定成「甘蔗墙」。 其实甘蔗早在周朝就传入华夏种植,只是因为交通不方便,很长一段时间里只存在于南方。 所以中原国家吃的糖主要是饴糖(麦芽糖),而非蔗糖。 除了不是空心的和叶子不一样以外,青甘蔗真的有点像竹子,估计是被楚国的商人从南方带过来,当作装饰植物售卖了。 时月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十六走着走着发现她没跟上来,回头∶「月见,你在看什么?」 时月翘起嘴角∶「没什么,发现一个好东西。」 「这户人家是怎么了?」 走近了他们才发现,这家人的女人们哭成一片,而男人们则蹲在屋檐下嘆气。 村长也来了,他坐在一块石头上,将面前的老妇扶起∶「谢家的,你快起来!」 妇人哭得瘫软,几个同族媳妇将她架着。 「三郎没了,我也不活了!老天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我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这妇人正是刚才集市上坐在地上号啕大哭那个。 村长也连连嘆气,拄着拐杖站起来∶「明日叶公府上的小公子会来探望你,不能说的话不要乱说。」 说完,村长看向谢家的一个年轻壮汉∶「大郎,看好你婶娘,别让她有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十六嘀咕道,随手拉了个刚从谢家出来的小媳妇∶「姑娘,你知道这家人是怎么了吗?」 小媳妇已经梳了妇人头,叫他一句『姑娘』弄得既高兴又不好意思∶「这户人家啊……」 她压低了声音说∶「谢三郎是应召去挖河渠的,没想到被河神捲走了……哎呀后面的话我不敢说了。」 「总之啊,他家是真命苦。」 「谢家婶娘是寡妇,一个人拉扯三郎长这么大,没想到第一天上河工就出事了,这不是要她的命嘛……」 那小媳妇跨上竹篮,嘆着气离开了。 「修河渠?」回去的路上,十六一直在嘀咕。 「你忘啦,我们借宿叶家那天,墨先生问过叶黎兴修水利的事,当时他就面有难色。」时月提醒道。 「啊,对对!」十六一拍脑壳∶「叶家一直在兴修漕运,但澧水多礁石,船触礁会沉,因此常常需要很多河工下去清理。」 「谢家那个三郎估计就是这样没的。」 时月点头∶「而且你看,那个白衣传令兵一来,百姓们都知道有不好的事发生,证明河渠上经常死人。」 「嗯。」十六点头,回头望了一眼哭声阵阵的院子。 「叶邑百姓的日子也不容易啊。」 回到家,时月才发现前阶段请石匠凿的石磨和石碾送来了。 十六对这个东西跃跃欲试∶「这就是石磨吧,我想试试!」 石磨是用来磨豆子做豆腐的,但他们没能提前泡上菽豆。 时月舀了一桶水来刷洗石碾∶「你要有空吶,今晚磨几十斤面粉出来。」 「几十斤?咱们哪吃得了这么多啊!」十六嘀咕着,帮她刷洗起石磨来。 「你刚才没听村长说吗,那个叶家的公子明天要来。」 时月用丝瓜瓤子拼命搓着新石磨∶「咱们一直坐吃山空怎么行,十六啊,你的老本行呢?」 「啊?」十六抬头,他的老本行? 看病吗? 傍晚,一家人吃了饭,银杏在洗碗,十六苦命地继续推磨。 小棉棉被放在院子里的摇篮里,时月准备牵着小季益出门闲熘达。 「银杏吶,你看着点棉棉,我带益儿出去走走。」 银杏从厨房探出头∶「哎,奴婢知道了。」 天还不是太暗,天边已经升起了月牙。 晚风拂面而来,时月牵着小季益∶「益儿,你今天不高兴啊?」 小季益一直低着头,闻言抬起眼看她∶「没……」 四岁的小鬼头太矮了,时月干脆蹲下身∶「来,姐姐背你。」 季益不想上∶「你腰疼。」 时月笑∶「背你熘达一圈还是可以的,没这么弱!」 最后时月还是让小季益上来了。 村里不少人都在大树下乘凉,他们说着今天谢家的事,都忍不住嘆气。 小孩们在大人面前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 小季益早熟,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什么是寡妇,什么是相依为命。 就像他娘就是寡妇,而他和他娘就是相依为命。 第233页 二人路过谢家的院子,他家已经扎起了灵堂,不少同族都进去拜祭。 小季益忽然将脸贴在时月肩上,情绪有些低落。 时月知道他是触景伤情了,摸摸小季益的手∶「我们进去拜祭一下?」 小季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时月背进了谢家的院子。 满满一院子都是人,不少人也认识时月——是那家青砖房里新搬过来的外乡人。 大家都好奇地打量着她们,谢家大郎迎出来∶「这位夫人……怎么称唿?」 时月笑笑∶「我姓时,新搬来不久,这是我家孩子,叫季益。」 谢家有不少小孩儿,大家好奇地看着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小男孩。 「大家都是邻居,我们想来拜祭一下。」 她说清楚来意,谢家大郎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时夫人,多谢夫人好意。」 谢姓是村里的大姓,不少人暗暗点头,赞嘆新来的这户人家很懂规矩。 谢家灵堂很简单,丧子的谢大婶一脸悲痛跪坐在一边,几个半大女孩陪着她。 时月恭敬地朝灵堂拜了三拜,小季益有样学样,也拜了三拜。 二人拜完以后,时月带他向谢大婶也福了一福。 谢家大婶虽然悲痛,该有的礼数还是齐全的∶「多谢夫人前来弔唁……」 时月家是异乡人,原本不来也无人会说什么。 但还是来了,足见其真诚,想融入这个村子。 小季益望着伤心的谢大婶,忽然跟她说∶「你儿子……不想你哭。」 他很少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发音又不太准,谢大婶先是被他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更伤心了。 「我宁愿死的是我……宁愿死的是我!」 每一个母亲都不希望白髮人送黑髮人,小季益拼命摇头∶「不,你活……你活……」 几个女孩迎上来扶住她,谢家大郎也赶紧进来,将时月他们请出去,免得激动的谢大婶伤着他们。 「婶娘太伤心了,吓着夫人了。」他觉得很抱歉。 时月摆摆手表示没关系,牵着小季益∶「那我们先回去了。」 「多谢夫人,改日谢家定登门拜访。」谢家大郎将他们送出去,又在门口望了一会儿。 时月走到门口,看见密密麻麻的甘蔗林,终于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那个……你家的甘蔗能送我两棵吗?」 「甘蔗?您说的是柘吧?」 谢家大郎一愣,随即点头∶「柘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夫人想要随时来取就是。」 说着,他随手拔了两棵,招来小儿子∶「帮夫人送回家去。」 「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拖走就好。」 甘蔗的根系浅,尾巴大,时月抓着甘蔗的头,朝谢家大郎拜谢∶「多谢!」 然后拖着甘蔗,带小季益回家去了。 「益儿啊。」 甘蔗尾巴拖拽在地上,沙沙作响。 小季益见她辛苦,主动不要她牵手,抬头∶「啊?」 「你娘肯定和谢大婶一样,也和你一样。」时月朝他笑。 小季益不解,时月望着满天的星星∶「你娘啊,没准这个时候在天上看着你呢。」 「你看最亮的那个星星。」 季益抬头看向星空,时月蹲下身∶「我们卫国的传说啊,人死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一直看着想要好好照顾的人。」 十六最近经常跟她说,小季益半夜会醒过来,然后就偷偷地哭。 他一个大男人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装作不知道。 四岁很小,很多事都不懂,可四岁也已经很大了,他知道什么是生死,什么是永别。 小季益愣住了,望着满天的星空,大眼睛迅速蓄满了泪水。 「娘……益儿、要娘……姐姐!」小季益一把扑进了时月的怀里,哭得肝肠寸断。 他不想报仇了,不想住大房子,不想做人上人,他只想要娘亲回来。 可是娘亲回不来了,像他爹一样了,永远永远回不来了。 时月单手将他抱起来,拖着长长的甘蔗。 甘蔗「沙沙」作响,时月的声音愈来愈远∶「你今晚要不要跟我睡?」 「我前几天发现啊,棉棉居然会打唿噜哦。」 「别哭啦,小哭包,你以后还有我吶……」 第78章 078(一更) 小季益哭累了,趴在时月肩上打嗝。 时月换了只手抱他∶「哭累了吶?」 「嗝……」他不好意思地蹭蹭时月的肩。 姐姐身上有好闻的味道, 暖暖的。 「咱俩算不算有共同的秘密了?」时月松掉甘蔗, 伸出小手指∶「吶,姐姐不会把你哭得秘密说出去, 同样的以后你心里不舒服也告诉姐姐, 别憋着,好不好?」 小季益本来就有点轻微的自闭,他爹娘接二连三去世, 又给了他很大的打击。 这事搁一个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况这么小的孩子。 时月教他功课时常常会带着棉棉,小丫头还在一言不合就哭闹的年纪, 当她抱起棉棉哄的时候, 小季益就安安静静地看着。 眼里藏着羡慕和失落,看着让人心疼极了。 「好了,擦干净眼泪, 免得你十六叔……发现咱俩的秘密!」时月故意贴在他耳边逗他。 小季益耳朵痒痒的, 羞涩地躲开∶「好……」 第234页 哄好了他, 时月又捡起地上的甘蔗∶「你知道姐姐管他们要了什么吗, 是甘蔗哦,很甜的!」 十六还在柿子树下磨麦子,银杏正在洗明天做豆腐的菽豆。 二人听见她们回家的动静齐齐望过来∶「姑娘,你带了什么回来呀?」 青甘蔗真的很像竹子, 只是叶子完全不一样。 时月把小季益放下地∶「甘蔗!」 甘蔗原产地应该是阿三或者华夏岭南, 是一种热带作物, 主要有黑皮、青皮两大种。 黑皮甘蔗是当水果吃的,水份大,含糖量低,纤维也更脆一点。 而青皮甘蔗是糖蔗,水份小,含糖量高,纤维比较硬, 像糖厂榨蔗糖就是用的青皮甘蔗,还有街头巷尾卖甘蔗汁的,也是用的青蔗。 「甘……蔗?」 十六和银杏双双懵了,出生北方中原的他们,压根不认识这种作物。 「是吃的。」 时月从厨房拿来菜刀,熟练地去头去尾,然后把甘蔗砍成一段段,削掉表面的小芽。 两个大人一个小孩惊讶地看着她,时月咬开甘蔗表皮,吃给他们看。 「姑娘!」银杏想阻拦,这奇奇怪怪的『竹子』,真的能吃吗? 甘蔗十分清甜,就是青蔗实在太硬,有点费牙。 嚼着嚼着,时月吐出渣滓∶「吶,这个吐掉,吃里面的汁水就可以了。」 银杏将信将疑,十六捡起一个,学着时月的样子吃了起来。 「好……好甜!」 青蔗本来就是作为榨糖原料种植的,甜度特别高。 「比饴糖甜好多!」十六嚼着嚼着,学着时月的样子把渣吐掉。 他眼前一亮,真的是好新奇的体验。 银杏也拿起一个尝了尝∶「真的好甜啊!」 小季益眼睛红红的,看着大家都在吃,他也想要。 「别别,你牙太嫩,咬不动。」时月阻拦了他,挑了比较嫩的一截,用刀将表皮削掉。 「轻轻地咬,咬一点就行。」她蹲下身,免得小季益吃甘蔗把牙崩了。 甜味总是令人愉悦,小孩就更喜欢甜甜的东西了,小季益抱着甘蔗,像小仓鼠一样慢慢啃。 十六和银杏吃完以后,各自干起活来,银杏打扫着满地渣滓∶「姑娘,这个有什么用啊?」 「这个晒干了能烧火,别扔掉。」时月嘱咐道,让她一会把甘蔗渣拿去后院晒。 「你说甘蔗啊,它能制糖!」 「糖?」银杏问。 华夏吃饴糖的歷史很长,可是吃蔗糖就晚多了。 因为没有榨汁工具,无法从甘蔗里获得汁水,直到比较发达的宋代才有甘蔗熬糖的记载。 「一会我们先熬点甘蔗汁,明天拿来兑豆浆。」时月吩咐道。 她要在叶邑站稳脚跟,就必须要和叶家打交道。 叶公已经不理俗事,那就从叶黎下手。 十六慢慢推着磨∶「用什么榨汁啊?」 做榨汁的器械已经来不及了,时月看向他正在推的大石碾——只能用这个代替一下了。 二十斤面粉磨完,银杏打来井水洗干净石碾。 甘蔗被砍成合适的长度,刷洗干净,从中间噼开。 然后铺在石碾上。 「推,不要转圈,来回碾它就行。」时月示意十六来回推碾。 她在旁边放了只大陶盆接,十六试着去推,沉重的石碾压过甘蔗。 甘蔗太硬,起先几次并没什么效果,随着反覆碾压才有少许甘蔗汁落下来。 效率比起榨汁的器械差太多了,但时间紧急,先将就用吧! 三人忙活了一晚上,又是榨汁又是熬糖,等大釜中的甘蔗汁变粘稠,已是月上中天。 糖汁已经变成了红褐色,时月让银杏停火。 如果再熬一会儿就能变成红糖了,但是她只需要糖浆,不需要熬到那程度。 滚烫的糖浆需要盛起来放凉,时月将它舀在盆里,放入竹篮,最后盖上透气的布,悬在后院那口井里。 这是防止小虫子爬进去,更因为井里温度低,低温保存不容易变质。 做完这些,银杏说∶「您都忙一天了,快沐浴去吧,这里有奴婢吶。」 「好,这里就交给你了。」时月直起腰,看见小季益在柿子树下玩,朝他招手∶「来,姐姐给你洗澡。」 刚才熬糖时顺便烧了一大锅水,十六已经洗完,坐檯阶上编筐了。 小季益有点不好意思,时月笑他∶「七岁才不同席呢,你这才多大啊!」 他原本是锦衣玉食的小公子,这半年来颠沛流离,脱了衣服后,时月才发现他身上瘦得直剩骨头了。 她兑了温水,让小季益坐在木盆里。 时月将他的手脚洗干净,说∶「手脚要时刻保持干净,因为手是拿东西吃的呀。」 「小脸也是。」说着,她拧了巾子给小季益洗脸。 小男孩从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慢慢安静下来。 时月将脏兮兮的巾子放在水里搓干净∶「你十六叔平时都是怎么给你洗的啊,瞧这脏的……」 小季益有些脸红,时月捡了个小凳子坐下∶「来,躺下,我给你洗头。」 他躺在木盆里,头搁在时月腿上,时月用皂角给他洗头∶「要勤洗澡,就不会生病。」 第235页 「因为有很小很小的坏东西,它们在脏东西里,如果人脏脏的,坏东西就会让我们生病。」 时月自己是很讲究卫生的,连带银杏她们也习惯了每日洗澡,勤换贴身衣裳,三五天就洗一次头。 刚来的时候十六很不习惯她们的干净程度,后来被银杏追着骂,渐渐也习惯了一两日洗一次澡。 古代洗澡就是麻烦,但是洗完一身轻松,别提多舒服了! 时月给他沖洗着,笑∶「你老看着我干嘛啊?」 昏黄的灶房里,小季益轻声说∶「姐姐……好像娘。」 时月一愣,半开玩笑地说∶「那你以后认我做娘,也可以啊。」 养一个孩子也是养,两个孩子也是养,更何况时月也挺喜欢季益的。 小季益脸红红的∶「姐姐……是棉棉的娘。」 「那随你叫啊,姐姐也行,干娘也行。」 十月份的夜里有点冷,时月怕他感冒∶「洗好咯,快起来穿衣裳。」 他穿上干净的小褂,又是个漂漂亮亮的小包子了。 「今晚跟姐姐睡啊,给你听棉棉的唿噜。」时月朝他眨眼。 十六回头∶「什么?这小子要跟你睡?」 「让你轻松一晚啦。」时月按了下十六的背∶「快点编,以后就有盖菜的东西了。」 十六正在编菜罩,是刚才她找不到东西盖红糖的时候提出的,十六说他可以试试。 小季益被带回她屋里,银杏正在哄棉棉玩。 「咦?」银杏好奇,棉棉看见时月过来,高兴地「呀呀」了两声。 「呀什么啊小孩儿?」时月用手顶了下棉棉的小肚子,她笑得更欢了。 「噶~噶~」棉棉很想跟时月继续玩。 时月取了衣裳,对银杏说∶「给益儿擦一下头髮,我一会就回来。」 时家的灶房也是沐浴的地方,地上有留一道沟,可以把洗澡水排到后院去。 条件比起太子宫和将军府,差得真不止一星半点。 时月用瓢舀起热水,浇在自己身上,心说一定要把挣钱大计尽早提上日程。 要不等严冬到来,简直太受罪了。 等梳洗完回房,小季益已经和棉棉玩得不亦乐乎了。 棉棉快三个月了,早已是个小人精,她认得时月的味道,闻到就很开心。 「呀依~依~」棉棉的视线追逐着时月。 小季益把自己往床边挪了挪。 银杏出去洗澡了,时月让她进来时顺便看看前后门有没有锁好。 「你们两个该睡觉啦。」时月笑着把小季益推进被子里,他难得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姐姐……」 「啊?益儿睡床里面吧,棉棉睡我们中间。」时月将他埋进被子里,然后让棉棉躺在他身边。 「姐姐……」小季益又喊了一句。 「干嘛?」时月问,可他却把半张脸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羞涩地不敢说出口。 他想说姐姐真好……是除了娘以外,最温柔最好的人了! 时月失笑,捏着他的胳膊∶「你看,棉棉都要比你胖了。」 小丫头的胖手又白又短,手背还有五个小窝,相比起来,小季益的胳膊简直瘦得像小鸟。 「下次赶集我们去捉几只小鸡,养大了天天给你吃两个鸡蛋。」时月给他掖好被角,轻轻拍着他。 「妹妹吃……」小季益有点困了,而棉棉早已没心没肺睡着了。 「妹妹啊,妹妹还太小了,要大一点才能吃。」时月轻声道,给两个孩子都盖好被子。 辅食起码要四五个月才能添加,棉棉现在还早吶。 银杏洗漱回来了,悄声说∶「姑娘早些睡吧。」 「嗯,你也早些睡。」时月示意她吹熄蜡烛,自己也躺进被窝。 疲累了一天,在这一刻最为轻松,时月盘算着明日要如何镇住叶黎,渐渐睡着了。 一夜好梦。 . 卫鲁边境,一行奇装异服的人行走在黑夜里。 为首的是个戴着野鸟面具的女人,忽然,车上的人大叫∶「首领,那个人要不行了!」 「驾。」那女人策马过去查看,低头探了探他的鼻息。 「给他餵一粒红丹。」 红丹?红丹是越国的宝贝药,除了越王都没有资格享用的,但红丹功效强劲,这人身体这么差,一粒下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婢女取出一枚小小的丹药∶「是。」 车上的男人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大腿上一个流着黑血的伤口。 野鸟面具下,年轻的女人拍拍他的脸∶「他们中原男人,长得都不错啊。」 「首领,我们要回鹿郢太子那吗?」婢女问。 「鹿郢鬼迷心窍,和卫国联手攻鲁,可鲁国那帮人又不是傻的。」 「你看,把好好的俊俏郎君弄成这样,多可惜。」被称作首领的女人勾着李定邦的下巴。 不知道他叫什么,有没有家室。 「首领!」 断后的人骑马追了上来∶「巨亿城……巨亿城的人追上来了!」 「该死,怎么跟狗似的甩不掉!」 那女人说着一口南方口音的官话,下令∶「避开锋芒,别跟他们硬打,我们走南边!」 第79章 079(二更) 卫鲁战事, 三族一边与卫太子接洽, 一边使人去求郑国大夫武吉, 希望郑国大夫能做个中间人。 第236页 悼公还没登基前, 与这个武吉是好朋友,所以当他风尘僕僕来到濮阳,卫公热情地接见了他。 酒热正酣,武吉对卫公说:「我进城时, 见濮阳城墙整齐,百姓安居乐业, 足见在卫公治理下, 卫国百姓何等幸福。」 「与几年前民不聊生相比, 如今真幸福啊!」 卫国刚刚丰收,卫公就像躺在粮堆上睡觉的耗子, 笑得见牙不见眼:「武吉夸张了,与富饶的郑国相比, 卫国还差得远吶!」 「唉, 可惜。」武吉重重嘆了口气, 以袖掩口, 饮了一爵酒。 悼公奇道:「你可惜什么?」 武吉唉声嘆气:「我为卫国百姓好不容易得到和平、安宁, 又立马要失去, 而感到可惜!」 朝臣面面相觑, 悼公问他:「你把话说清楚。」 「在这之前, 武吉想对卫公说一个故事。」武吉放下青铜爵, 绘声绘色道:「武吉来时路过西河, 见河边水草丰美,风光秀丽。」 「河床上,一只大蚌从水里爬出来,正在晒太阳。我正想上前,不料一只白鹬鸟飞过来,一口啄住了蚌肉!」(注) 卫公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想必鹬鸟将蚌肉吞下了吧?」 「没有。」武吉摇头,双手做河蚌状一拍:「河蚌将壳狠狠合上,将鹬鸟的嘴夹住了!」 卫公听得惊奇,武吉继续说:「这只老河蚌的壳十分坚硬,鹬鸟无法飞走,又吃不到蚌肉,河蚌离开了水也活不了多久,可双方就是谁也不放过谁。」 「最后呢?」卫公追问。 「最后啊。」武吉卖了个关子:「最后我看见一个渔夫,他一把将河蚌与鹬鸟捉住,带回家烧着吃了!」 「哈哈哈哈!」卫公哈哈大笑:「河蚌与鹬鸟皆蠢。」 「是啊,卫公英明。」武吉拱手,随即道出了背后隐喻:「在武吉看来,卫国与鲁国的战争就像河蚌与鹬鸟,谁都不服谁。」 「此时,若是与卫鲁有罅隙的宋国一举发兵,就如那老渔夫一般,可将河蚌、鹬鸟一网打尽!」 「岂不两败俱伤?」 卫公点点头,若有所思。 「鲁公现在邹国避难,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孟武伯已派人去请国君回来,这场闹剧该平息了!」武吉苦口婆心。 公子宁在席间问:「武吉大夫有话直说。」 卫公迷迷煳煳,太容易被套话,武吉说了一大通还不直击重点,他便直接发问了。 「好。」武吉站起来,拱手道:「三桓有意与卫国议和,双方十年内不发生战争,休养生息,养民以富国。」 「不过卫太子的态度,似乎有些坚决……武吉这才远赴卫国,来劝卫公。」 「原来武吉大夫是这个意思。」卫公听懂了,他说:「不过太子在前方打仗,我们后方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对战场指手画脚,好像不是明智之举。」 武吉一惊,卫国朝臣都是一惊,大吉祥物说话,什么时候这么有理有据了? 「你与寡人多年未见,不如最近就在濮阳好生休息,多住几天,寡人新得了好些有趣玩意儿,有一个叫「厕所」,你一定没见过!」 「一会带你去瞧瞧吶!」 武吉语塞,议和的事就这样被耽搁下了。 送走郑国人,所有卫国官员都松了一口气,悼公肉眼可见地生气:「东明战事,太子还没败呢!议和,议哪门子和!」 「不过老臣觉得,武吉说得也有理。」公子宁分析道。 「如今宋国虎视眈眈,竟直接拒绝了卫国商人入境,可见其态度。」 「虽有百越国相助,可越国打下的城池没多久又被夺回去了,实在不算乐观。」 悼公问:「宁君的意思,我们要同他议和?」 「丞相,你觉得呢?」悼公转向一直不说话的李丞相。 李绰闻言拱手:「战,有战的好处,议和,当然也有议和的好处。」 其实内心里,李绰是偏向议和的。 太子与鲁公合作,压根没经过内阁的同意。 就像武吉说的,卫国百姓刚刚得到和平,变法、郡县、分田、军功,生活刚有点起色,此时打仗,无异于老树刚刚逢春,就立马遭了霜冻。 「原来你们的意见是这样。」卫公不说同意,也不反对:「寡人明白了。」 回后宫后,轩辕王后也听说了此事,她同样询问卫公的意见。 二人虽然因为付雅的事有些摩擦,但在家国大义面前,不是闹脾气的时候。 「太子不点头,寡人不同意。」卫公道,他总是无条件地信任自己的太子。 「寡人的大哥做太子时,常受君父猜忌,君父文韬武略,在位二十年韬光养晦,使卫国稳定强大,可他听信权臣谗言,将大哥杀了。」 「大哥死后,五哥做了太子,他依然没能善终。」 十年前卫国之乱,皆因乱了君位「父传子」的伦理纲常,灵公直接把王位传给孙子,致使他的二十几个儿子内斗。 最后让别国占了便宜。 「公室、公族、内阁、三公、九卿、满朝文武、遍野子民,寡人拥有整个卫国,但唯一能全部信赖的,必须是自己的儿子。」 这是卫公自登基以来就秉承的观念,所以在慕容野提出与鲁公合作的时候,他虽然不太同意,还是交出了虎符。 第237页 轩辕王后沉默了半天,说:「野儿是个好孩子,以后也会是个好君主。」 卫公哼唧道:「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 信枭,又一次来了。 李燕玉取下脚上的小信筒,把它放走。 忽然,殿里的薄纱动了动:「谁!」 季卓像鬼魅一样从柱子后面出现:「你一直在和外面联繫?」 「所以被困在这里毫无施展之力的,其实只有我一个人吧?」季卓的面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狰狞。 「你在跟谁联繫?」 李燕玉将羊皮捲成一团,然后取出火摺子打算烧掉:「跟你有关系吗?」 季卓几个箭步冲上来拍掉了火焰,夺过那张羊皮:「……」 「孟氏?」羊皮上的小字令他愤怒。 他一把卡住李燕玉的脖子:「效忠季氏的你,为何与孟武伯私下有来往?嗯?」 李燕玉任他卡着:「现在问这个有用吗?你的季氏能助我们出去?」 「你什么意思?」季卓掐着她,皱眉。 「承认吧,你不如季康,更不如季肥。」李燕玉的声音像烧焦的木头,又像撕裂的锦帛:「季氏有几万族人,真正想着救你的寥寥无几。」 季卓被她戳中痛脚,手上更用力:「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们……要出去,只能藉助孟、叔两族,那我与他们有合同……错了、吗?」李燕玉挣扎着,忽然被季卓一把推开。 「出去才能有活路,季子。」李燕玉捂着胸口咳嗽,二人在黑暗里对视。 季卓冷笑,已经无法全然相信这个女人:「好啊,我再信你一次,看你如何把我们救出囹圄。」 . 信枭在濮阳城上空扑稜稜地飞,忽然天边打起闷雷。 马上要下雨了,它赶紧降落在一户人家的屋顶上,用口水梳理羽毛。 打雷声李锦乐也听到了,他提着灯笼在时月院子里摘棉花,高声叫:「快去叫人帮忙!多叫几个,一会要下雨了。」 青奴背着小背篓,里面是雪白的棉花:「怎么办呀二少爷,这太多了,根本摘不完!」 时月当时种了四排棉花,还有墙根下零散几棵,别看数量少,产量可真不少! 前些日子一直没时间收,等李锦乐想起来,棉花基本都枯萎在地里了。 一棵棉花有上、中、下三层棉,底层接近泥土地面,品相最差,而顶端棉吐絮不完整,品相也很一般,需要把这两种分开摘。 而最优质的就是中层棉,它们吐絮完整,雪白雪白的,品相非常好,这又需要单独放一边。 李锦乐沉吟了一下:「把棉花树砍了吧,拿进屋慢慢摘。」 家僕全过来帮忙砍棉花树,一时间院子里热火朝天,青奴背着小背篓,小声嘀咕:「姑娘要是看见棉花丰收了,肯定很高兴……」 李时月带走了银杏,却没把青奴带走,她在太子宫里呆了一段时间,被白银送回李家。 李锦乐拍拍她的肩:「月儿以前把种棉花的事交给你了,还不去监督他们。」 青奴心说也对,跑到地里:「你们轻点呀,别弄脏了!」 「轰隆隆!」天边闷雷炸响,随后颳起大风。 李锦乐站在屋檐下盯着,眼前忽然掉下个黑乎乎的东西,它重重砸在地上,「砰」的一声。 朝地上一看,居然是只鸟? 小厮惊叫:「二公子,是信枭诶!」 「信枭?拿来拿来!」李锦乐放下棉花筐,抓住了那只信枭。 它不知是饿的,还是被雷吓到了,直愣愣从屋顶摔了下来。 李锦乐翻着它脚上的信筒,是空的。 小厮咦道:「怪了,正常人家的信枭,脚上信筒都会刻家纹,免得误落入别人家里,这只怎么没有标志呢?」 李锦乐沉吟道:「拿个笼子装起来,我明天提去见孙子敬。」 「他家养信枭,对这个熟。」 . 翌日,李锦乐提着新鸟跑去见孙子敬了。 孙子敬听他说完来意,差点翻脸:「濮阳城有信枭的人家,没上百也有几十吧,近百只信枭,你让我看什么啊?」 可当李锦乐把鸟拿出来以后,孙子敬不说话了。 信枭用来传信,可在小城池里来回飞的信枭,与两地之间传战报的大信枭还是有很多不同的。 李锦乐意外逮到的这只,明显是用来传战报的。 它的爪子像尖刀一样锋利,翅膀张开比人还长! 这么优秀的信枭,信筒上居然没有主人家的标志。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偷偷传递消息?」李锦乐猜测。 自从扣押了鲁国使团,濮阳城从上到下都进入了紧张的戒备状态,来往人口全部要盘查,生怕什么可疑人物坏事。 没想到防住了人,却没防住鸟。 「信枭一般半夜飞行,白天休息,那个时辰人们都睡了,难怪一直没人发现。」孙子敬道。 「送消息的人是不是快出发了?」孙子敬问身边人,得到肯定的答覆以后,他说:「将它一起送去东明,让太子看看。」 . 卫鲁战事紧张,叶邑一片祥和。 清早天没亮,时月开始磨豆腐。 做豆腐是已经熟练的事了,她和银杏配合,石磨『吱悠吱悠』转,磨出了白花花的豆浆。 第238页 架锅烧火的时候,她看见叶黎来了。 叶家人簇拥着他,叶黎是来抚恤河工的,隔着篱笆,她看见叶黎给谢大婶送了银钱,又低声抚慰了几句。 河水伤人频有发生,但兴修航运却是势在必行的。 谢大婶不知说了什么,谢家众人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叶黎身边人的脸色也黑了下来。 接着,谢大婶潸然泪下,情绪激动时甚至打翻了叶黎给的财帛。 叶黎被家僕护到一边,他向谢大婶躬身:「抱歉,没能救起你儿子,当真是叶家的错。」 「但楚国兴修航运势在必行,只能……对不住谢家三郎了!」说完,叶黎转身就走。 时月后来听说了澧水上的惨案——秋冬水位降低,运输粮食的舸船(音:葛)常会在叶邑段搁浅、触礁。 这就需要大量的河工下河清理礁石,或是拖拽舸船至开阔水域。 无论哪种都是辛苦而又危险的活,谢三郎就是下河清理礁石时,被水捲走的。 古人迷信,不懂水底下有暗流,只当河伯大人发怒,出来收人了。 叶黎刚才被谢大婶破口大骂了一顿,心情不是很好。 边走边吩咐:「准备祭河伯。」 「祭河伯?」身旁人犹豫道:「可今年已经祭过两次了,再祭岂不是……」 叶黎也很郁闷:「不然怎么办?明年王上艅艎(音:鱼黄)南下,整条航运只有叶邑段迟迟修不好,我们是要负责任的!」 边说着,叶黎准备离开,谢大婶拍着大腿坐在地上,哭声令人难过。 叶黎说又要祭河伯,这可把村里人吓坏了,村长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小公子留步!」 叶黎被留住:「老村长?」 时月看他被留住了,问:「那是怎么了?」 「因为叶黎说要祭河神禳灾!」十六刚从凑热闹的人堆里回来,迫不及待说着他打听到的事。 禳灾就是消灾,一般以祭祀作为形式,希望神灵宽恕罪行,不要再降下灾祸。 「你们知道楚国是怎么祭河伯的吗?」 时月在卫国时,常听李绰斥骂荆楚乃南蛮之地,常以生人做祭,她皱眉道:「不会是祭人吧?」 「你怎么知道?」十六惊奇:「传说河伯姓冯,浴水而溺,就成了河伯。」 「楚人认为凡水上有灾,多是河伯发怒。」 「叶邑祭河伯,是挑一个十二三岁的,阴时阴月生的少女,与村中冯姓男子交.媾后,再将她投入澧水。」 银杏尖叫:「什么啊,真野蛮!」 「人祭就算了,还……还要那样折辱她!」 「为什么是冯姓?」时月不解。 「听说是因为河神姓冯。」十六说道。 「加上冯族是祭司,我听他们的意思,这个冯姓人家像是被认为成河伯的族人,在叶邑地位很高。」 老村长是来求情的,因为村里阴时阴月生的女孩所剩无几,刚好谢家还有两个。 这两个女孩时月昨晚也见过,正是她们陪着谢大婶跪在灵堂上。 「这……」时月问十六:「谢家不会死了个三郎,还要出女孩子生祭吧?」 「这太荒唐了!」 叶黎听说村里合适的女孩子只剩谢家两个以后,也很犹豫:「当真没有别人了吗?」 老村长嘆气:「这两年澧水灾患频频,仅去年就祭了两次,村中人家多将女孩早早嫁出去了,哪还有别人吶……」 谢家的两个女孩是二郎的女儿,他前年也死在河工上,两个女孩还在三年孝期,所以没能及时定亲。 「小公子,谢家遭逢大难,这次选人就不从谢家出了吧?」 叶黎很犹豫,他挥退老村长:「您让我再想想。」 他一个人,走着走着就靠近了时家的篱笆。 时月灵机一动,边用木勺搅动豆浆,边高声唱道:「「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注) 她清亮的声音传出篱笆墙,传入了叶黎的耳朵里。 空气里瀰漫着豆子的香味,叶黎停下脚步。 「公子,那是墨先生带来的那户人家。」身旁家僕提醒道。 「「……百川沸腾,山冢崒崩。哀今之人,胡憯(音:惨)莫惩?」」 豆浆在釜中翻滚,时月用木勺舀了一些起来放凉。 银杏边烧火,边配合时月敲打节奏:「笃笃,笃笃。」 叶黎隔着时家的后院柴门,厉声质问:「哀今之人,胡憯莫惩,你好大的口气!」 时月抬头望去,拭着额上的汗水:「叶公子?」 家僕推开时家的门,叶黎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你给我解释一下,什么叫执政者不能自警?」 时月哼唧的几句出自《诗经》,大体意思是说现在有天灾**,乃是上位者治政不利,矛头之指叶邑的主人,也难怪叶黎会这么生气。 时月低头:「若想听此事的解法,就请进来坐坐吧。」 她盛出了一碗白生生的豆浆:「粗碗陋食,还请叶公子别嫌弃。」 第80章 080(一更) 叶黎将信将疑, 步入时家的院子。 走近了才发现, 她们在熬一锅白色的液体, 时月端给他的正是这个东西。 「这是豆浆, 菽豆磨成的。」 「叶公子尝尝?」 第239页 叶黎抬手拒绝∶「还是把话说完吧。」 「那我想先问叶公子几个问题。」时月请他坐下。 「今年以来,澧水河是否怪事频发?」 叶黎脸色一变,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开春时,便死了两个河工。」 每年开春前, 叶邑都会组织河工清理河道,加固河堤, 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丰水季。 怪事就是那时候发生的。 两个河工在清理河道时, 被捲入河底,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叶家派人在下游捞了半个月, 什么都没捞到。 接着就是长达三个月,一滴雨都没下。 「无奈之下, 叶邑只好第一次祭河神。」 叶黎说到这里松了一口气∶「好在河伯仁慈, 很快收走了神通, 叶邑下雨了。」 时月听他描述的时间, 与其说什么河伯显灵, 不如说当时夏天到了, 受亚热带季风气候影响, 叶邑开始大降雨。 下雨导致澧水水量暴涨, 航运开始通行。每天各地的舸船来来往往, 叶邑码头好不热闹! 「唉。」叶黎重重嘆了口气∶「好景不长, 六月,一艘舸船在叶邑段内,触礁沉没。」 「沉……没?」 时月万万没想到,除了丢人,居然还沉船? 「是啊。」 说起这个,叶黎真是郁闷至极∶「从那开始,叶邑仿佛受了诅咒一样。」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竟然沉了大大小小四艘船!」 「四艘?」十六瞪眼。 他们来的时候,在澧水边见过运输用的舸船,一艘起码有两丈高(五米左右),在水上航行时,简直是庞然大物! 这么大的船,居然一下沉了四艘! 「是啊!」叶黎也死活想不明白。 「四艘船都是运粮去郢都的,为此祖父被召回国都,王上狠狠斥骂了一顿。」 叶公德高望重,楚王也就动动嘴皮子,骂一骂过把瘾,顺便给国人交待。 可是舸船沉没,十几万斤粮食就这么沉进了水里,几百个护送的士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时月三人对视了一眼——他们完全没想到,祭河神背后居然有这种事! 第四次沉船以后,叶邑安排了第二次大祭。 「然后又平息了一段时间?」时月问。 「是啊。」叶黎点头。 「每次祭祀河伯,动辄猪牛羊三牲几十,鸡鸭鹅不计其数,还有美酒、歌舞……劳民伤财。」 最重要的是,需要一个阴时阴月生的女孩,将她活活沉进水里。 叶黎每祭一次,都要做半个月噩梦。 那些女孩如花般的年纪,那一双双绝望的眼睛,留在每一个参与过人祭的人心里。 「那这次呢?谢三郎这次又是怎么回事?」时月追问。 自秋天开始降雨变少,澧水也迎来了每年长达三个月的枯水季。 「十几万斤粮食沉进水里,还有那么大的船,那么多人,我们想着能不能趁水少把遗体捞回来。」 「好让这些可怜人能入土为安。」叶黎道。 「是啊,谢家三郎擅泅水是远近闻名的,他们一行十个人,入水前我们还在他们腰上捆了三指粗的縴绳!」 叶家另一个负责人跟了过来∶「在下叶滨,负责叶邑码头事务。」 「这是家中伯父。」叶黎介绍道。 时月朝那人福了福∶「叶大人。」 「那他们下水后呢?」 「前两次什么都没捞上来。」叶滨老实道。 枯水季水量下降,河床裸.露,不少地方水深只有两三丈。 但是找遍了沉船的水域,船只残骸倒是有一些,一只麻袋都找不到,也找不到任何一具尸骸。 它们入水后,就像……蒸发了一样。 叶滨说∶「澧水河风高浪急,估计是沉船的时候,被浪捲走了吧。」 就在谢三郎他们第三次下水的时候,怪事又发生了。 十个人,拴着十根那么粗的绳子,居然一齐不见了。 「绳结被打开了。」叶滨道,补充了一句∶「是自己打开的,不是刀割或者断裂。」 从那以后,十个人就没了。 银杏打了个冷战∶「难道是……有鬼?是水鬼解开了他们的绳子,把他们带走了!」 时月打断她∶「别瞎说。」 叶黎也很懊悔,前两次捞不到东西,就不该让他们第三次下水! 「你啊,就是执着地想找到什么。」叶滨拍了拍侄子的肩。 「有时候不是所有事都有答案的。」 叶黎不得不低头∶「或许是吧,唉,不甘心啊!」 一个家僕急匆匆走进来,对叶家伯侄说∶「冯家人来了。」 「仙师正在府中见大老爷,请三老爷和小少爷赶紧回去吧。」 叶滨一听,对叶黎说∶「快走吧,冯仙师定是掐算到了什么,我们不要误了见他的时辰。」 说罢,叶滨率先起身离开。 叶黎也站起来∶「我没空听你说了,看在墨先生的份上,你可以来城主府找我。」 「前提是你说的东西当真有用。」 「叶公子留步。」时月端起一碗豆浆,塞进叶黎手里。 「说了这么多话一定渴了吧,务必尝尝。」时月望着他,将碗稳稳放进叶黎手里。 第240页 后者皱眉,看向她塞过来的东西。 随后端起碗,一口干了那碗豆浆。 没想到入口的饮物豆香浓郁,香甜可口,比他想像的好喝多了! 叶黎眼中一亮,但碍于还有事,不得不走了∶「告辞。」 时月目送叶家人离开。 银杏嘀咕∶「姑娘对他那么好干什么呀。」 还亲手送上一碗豆浆,这要让别人看见,多容易误会啊! 时月回头∶「什么啊,你这丫头。」 她刚才趁着推碗的时候,往叶黎手里塞了个小纸条。 他收到了,并且收下了。 时月望着叶邑碧蓝如水洗的天空,心说这地方怪事,还挺多。 「十六啊,你准备一下。」 「我们今晚去澧水河。」 . 入夜,谢家的丧事还在进行。 这个时代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太阳一下山,村外就没什么走动的人了,更别提早先死过人的澧水河。 十六搓着手臂,跟在时月身边∶「月见,你胆子怎么那么大啊?不害怕吗?」 冬天快到了,冷风唿唿地往人脖子里灌,尤其是这开阔的河岸。 这黑灯瞎火的,只有微弱月光提供照明,这丫头怎么这样胆大呢? 时月并不信那些鬼鬼神神的,当然不觉得害怕。 「怕什么,不是意外就是阴谋,我就是怕,也该怕人心,而不是怕鬼神。」 「什么意思?」 十六虽然心里毛毛的,但还是尽职尽责护在时月身边,用打草棍探路。 「你是说,谢三郎的死是阴谋?」 「何止谢三郎的死,你没听叶黎说啊,十几万斤粮食,沉船后一个麻袋都没找到!」 「十几万斤吶!」 时月前几天刚买了几百斤米、麦,一只麻包装一百斤,十几万斤粮食起码有几千只麻袋,怎么会一只都找不到。 「那个叶家伯父不是说了吗,被水沖走了。」 时月不同意这个说法。 「你想呀,哪怕被水沖走了,难道水会沖得干干净净吗?」 时月原本只是觉得奇怪,正是叶滨笃定的一句「被水沖走了」,才真正引起她的怀疑。 「别忘了,叶黎说水里是有沉船残骸的。」 「凭什么河水只带走装着粮食的麻包,而留下了船呀。」 十六皱眉∶「万一呢?」 二人已经到了澧水河边,月光下,枯水季的澧水水位很低,露出了大片河床。 码头边停着几艘规模较小的舸船,有士兵正在来回巡逻。 「你看,舸船是有粮仓的。」 「而且粮仓是上锁的。」 要什么样的浪,才能把粮食从上锁的粮仓里掏出来,然后沖走? 十六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 「有人来了。」时月一拽十六,二人一齐躲进路边的草里。 不一会儿,叶家人来了。 「是叶滨。」十六眼神好,隔着老远看清了来人。 「还有一个方士打扮的人。」 叶滨打开了守卫,请冯仙师进去。 「仙师你看,这就是最后一批运往郢都的稻谷了。」叶滨接过一截斜噼的竹子,往麻包里一插。 「你看,颗颗都是上好的粮食啊!」 冯仙师是个皱巴巴的老头,头髮、鬍鬚惧是雪白,他看了看∶「确实是好粮。」 叶滨把粮食填回去。 「还有三日,这批粮食就要送去国都了,希望仙师请河伯大人通融通融,让这些粮食顺利到达。」 「不要再出事了!」叶滨提起河上惨案,也是一身晦气, 冯仙师做了个礼∶「河伯震怒,皆因我等的心不诚,准备准备,再大祭一次吧。」 叶滨点头∶「只能如此了。」 「对了,听说这次准备献祭的阴时阴月出生的女子,姓谢?」 冯仙师混浊的眼里射出一道精光。 叶滨点头∶「正是那个谢三郎的侄女。」 「女孩的爹前几年也死在河上了。」 冯仙师捻着鬍鬚∶「谢家三郎惊了河伯外出巡游,这才被夺去性命,由他家女孩祭祀,再合适不过。」 「河伯定能平息怒火。」 叶滨微微皱眉,不过还是满口答应∶「我们会尽量满足河伯的所有要求,还请仙师在河伯面前,为叶邑百姓多说点好话吧。」 「自然,守卫一方百姓,是我职责所在。」冯仙师又做了一礼。 两人看了一圈,就离开了。 十六抓耳挠腮∶「好可惜啊,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月见,你说他们在商量什么啊?」 冯仙师带着七八个仙童,刚才叶滨带他上船的时候,这些仙童有的在望风,有的在同叶家人攀谈,还有的跟码头守卫套起近乎了。 「这个冯家人奇奇怪怪的。」时月嘀咕道。 「我们先回去,明天去村里打探更多消息。」 十六点头∶「好。」 . 大半夜,冯仙师与叶滨去码头逛了一圈后,又收了叶家不少礼物。 然后他仙风道骨地坐上牛车,准备回去了。 在车上,一个仙童轻声对他说∶「师傅,今天师弟在码头边看见两个奇怪的人,似乎在盯着咱们。」 第241页 另一个仙童接口∶「是一男一女,住在谢家旁边,好像是新来的外乡人!」 「不止吶,今天叶家小公子也去见她们了。」 仙童们七嘴八舌,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了。 一个年纪最大的仙童问∶「她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冯仙师睁眼,捻了个诀∶「什么外乡人,清风,你去。」 「别让任何人碍事。」 清风仙童被点到名,点头∶「是,弟子明日就去。」 第81章 081(二更) 第二天, 时月和十六在村里打探了一番。 但是村民对于河上的事讳莫如深, 说起谢家的可怜遭遇也只是同情。 倒是有个老者说:「谢家几年前的光景还不错哩, 谢老头那手讨水里吃食的手艺,真真是绝了!」 「对对,谢家的青砖房就是那时候起的!」 「还翻修宗祠,扩了一大片祖坟不是嘛。」 老丈们七嘴八舌,话头突然一转:「自从谢老头死了以后, 谢家就一直在走下坡路,也不知是不是他生前皮子捞多了,得罪了河里的神灵。」 「捞皮子?」时月不懂。 十六小声说:「就是捞尸, 叶邑数十条溪水河流, 每到夏季常有意外溺死的人。」 再问就是把线索指向冥冥之中了,时月朝老者们道谢,准备回家去了。 一整条村道上, 只有时家、谢家还有村长家是气派的青砖房,村子另一头还有修葺一新的谢氏宗祠,看起来很有气势。 已近傍晚, 太阳西斜。 家家户户开始烧锅做饭,村子里炊烟裊裊。 小孩们追逐打闹, 时月他们忽然听到一阵清脆铜铃声。 「叮铃铃~」 天快黑了,谢家外摆了法坛,点着小簇篝火。 谢家两个女孩无措地坐在法坛上, 几个仙童围着她们做法。 传说道教源起先秦炼丹的方士, 这个冯仙师就是叶邑的方士之一。 他的徒弟口中念念有词, 执一柄木剑,挽了个剑花,直刺出去! 「噗!」一声,剑尖竟然炸出一朵火花。 火星子掉落,谢家的女孩尖叫了一声:「啊!」 剑尖差点刺破妹妹的脸,姐姐将她往后一拉,害怕地看向那些仙童。 「整得还挺花里胡哨。」时月皱眉。 「他们这是在给大妞二妞去邪崇,好让她们更好地服侍河伯大人哩。」路过的小媳妇道。 「怎么是你啊?」十六笑,正是那天他凑热闹时,在谢家门外喊姑娘那位。 小媳妇脸一红,低着头朝谢家去了。 仙童又跳又刺,累得满头大汗,忽然剑尖一转:「妖物哪里跑!」 接着,径直朝着时月他们跑过来—— 只见他右手横剑,左手两指併拢,往剑尖一抹:「受死!」 不好! 时月瞳孔一缩,躲身避开,清风这一剑刺空了。 见她敏锐,木剑攻势突然朝向十六,刺下第二剑:「还敢躲!」 这一剑干净利落地拍在十六的胳膊上,剑尖上似乎有什么粘稠的东西,弄脏了十六的衣裳。 然后,清风将剑往回一抽! 剑刃在十六衣裳上摩擦,「呲!」一声,火花突然乍现! 十六朝后一跳:「火,火火!!」 火中绽放出剧烈的白光,闪了众人的眼睛。 接着白烟滚滚,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啊!」十六被烧得痛叫。 「愣着干嘛,脱衣服啊!」 时月上手扯他的衣裳,可火光燃烧太快,几乎一瞬就点燃了他整条手臂。 时月一脚将十六踹倒在地,让他扑腾沙土灭火,紧接着跑进院子提水。 「诸位,昨晚河伯给家师託梦,说在河上作怪的是一个邪崇,他有万般法相,经常幻成各种模样扰乱一方。」 「邪崇?」村民们吓坏了,看着在地上打滚的十六,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谢家二女身上也有!我师兄已经作法将它从谢家女身上逼出来了,它斗我们不过,只好躲回原体!」 「原、原体?」村民更惊讶了,看向白烟滚滚的时家后院:「是这个外乡人!」 「对,为祸一方的邪崇,正是这些外乡人带来的!」 冯家仙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哗啦!」 时月提回井水,兜头浇在十六身上! 不知是烧完了,还是清水的功效,白光终于灭了。 村民们在愣了一瞬后,群情沸腾:「杀了这个邪崇!」 「将他们杀了!赶走邪崇!」 十六被烧得灰头土脸,半边衣裳全没了,烟燻火燎的胳膊上全是烧伤,血液和淡黄色的粘稠液体,还有腐叶、沙土全煳在一起! 「啊嘶……」他一动就疼:「混帐,什么邪崇啊!」 忽然,他后脑勺被砸得一低,一块石头掉落在地。 一个小孩举着弹弓:「你害死了我三叔,打死你!」 「对,打死他们!」 村民群情激愤,纷纷抄起扁担、耒耜、木耙,又无人敢第一个上前。 时月在他胳膊上捻到一点燃烧后残留的白色固体,待想通这是什么以后,简直怒火中烧! 银杏听到声音跑出来:「啊,这是怎么了?」 时月朝向为首的清风仙童:「你刚才说什么?」 第242页 「谁是邪崇?」 清风单手背在身后:「自然是你们!」 仙童见她逼近,纷纷围上来护在清风身边:「大胆妖孽,居然还敢反抗!」 「呵,邪崇?」 「那我就邪给你看!」 时月突然从袖中抓出一把粉末,天女散花一般撒在这些人头上,接着喊:「水!」 银杏抄起木桶,一桶水从天而降! 瞬间把这群人浇成了落汤鸡! 捉妖驱邪的清风仙童也被浇傻了。 更傻的还在后头,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头髮、睫毛突然出现了大量的冰霜,就像被活活冻住了一样! 雪白冰霜还在不断蔓延,仙童们牙齿冻得『咯咯』作响。 「冷,冷……」 「妖怪,她真是妖怪!」人群里,不知谁大喊了一句。 原本就不敢上前的村民,瞬间退了好远! 「不是捉妖吗?捉啊!」时月厉声,将这群装神弄鬼的仙童喝退了好几步。 护法的仙童满头冰雪,清风躲藏不住,被时月抓住手,从身后狠狠抽了出来! 「邪崇?会烧起来的就是邪崇对吧?」 刚才村民没看见,但时月站在十六身边,看的是清清楚楚。 ——清风刺剑的时候,往剑尖上抹了一种淡黄色粘稠的东西,然后剑狠狠一划,这才点燃了十六的葛布衣裳。 那东西烧起来时不见多少火光,倒是白光闪过,焰中有点淡绿——分明是磷燃烧的现象! 清风的手被抓出来,指尖上那个黏黏的东西已经化掉了,估计是什么动物的油脂。 而磷正是掺杂在里面! 时月按着他的手,逼迫他在自己衣服上摩擦。 清风与她较着劲,打死也不敢让手碰到衣服——他很清楚,会烧起来的! 「都住手!」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叶黎来了。 十六正在处理伤口,疼得吱哇乱叫。 叶黎冲上来,看到满头冰雪的仙童们:「这是怎么了?你们……今年还没下雪啊!」 「是她!叶公子别靠近她,那个女人会妖术!」 「是她把仙师们冻成这样的!」 「叶公子救我!」清风向叶黎求救。 时月趁他松神的机会,抓起清风的大袖子往他手上狠狠一抹! 「噗!」的一声,同样的白光浓烟,在清风身上烧了起来! 「啊!啊快灭火!救我啊!」清风就地一滚。 可磷存在他身上,那么易燃的东西瞬间连锁点燃,清风整个人被剧烈的燃烧包围! 「师兄!」 「清风仙师!」 叶黎惊呆了:「这……这……」 仙师说邪崇才会烧起来,难道冯仙师座下大弟子,居然是闹得澧水不得安宁的邪崇? 时月去查看十六的伤势:「没事吧?」 「嘶……烧脱了一层皮!」十六痛苦地叫着:「是什么东西在烧啊?疼死我了!」 「是磷。」时月道。 磷是一种很活泼、易燃的化学物质,自然界里没有单质磷存在,需要制取。 时月想起很多化学物质都是从一代代方士的炼丹炉里,或有意或偶然被发现的,想来是冯家人炼丹的时候意外制出了磷,后来发现它很轻易就能烧起来。 于是就拿它装神弄鬼,吓唬这些不懂原理的百姓! 「磷?」十六不解:「这是什么?」 「你知道鬼火吗?」时月问,十六浑身一抖:「知……道……」 人的体内含有大量的磷,死后腐烂的过程中会产生磷化氢,这是一种剧毒、易燃的气体。在夏天高温的时候,磷化氢会燃烧,也就是农村老坟头常常能见到的莹莹鬼火。 同样的,骨头里也有磷酸钙,这东西一样可以拿来制磷。 骨头? 时月忽然想起了什么。 十六问:「你想到什么了。」 「没……」时月下意识摇头,叶黎从百姓口中听到了时月做的事,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磷烧完了,清风还活着,但已经不成人样。 仙童们将他抬走,时月知道他活不成了,磷有毒,就是侥倖没被烧死,也会因为吸入剧毒的烟雾而死。 十六吓得打了个嗝:「我会死吗!」 「你该庆幸他没有抹很多!」 而且技术受限,制出来的并不是很纯的磷,清风被烧得那么严重,主要是他身上带太多了。 被磷灼烧过的皮肤呈一片片的,并且剧痛无比,十六坐了一会实在受不了了,回屋拿草药去了。 叶黎惊恐地看着时月。 「你到底是什么妖物!叶邑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你要这样残杀我的百姓?」 「妖物?」时月不怒反笑:「那群方士才是害人害己的妖物!」 「你分明用妖术冻住了他们,你……」叶黎一招手:「来人!」 「不是妖术。」时月从袖中拿出那个小袋子,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后退:「就是那个,那个就是她的法宝袋!」 「消石而已。」 时月抓了一小撮硝石粉末,它们轻轻落在地上,什么也没发生。 硝石需要遇水才能结冰,只是徒手造冰太过震撼,令围观百姓忘记了还有一桶水的功效。 「你到底是什么人!」叶黎质问。 第243页 「路见不平的闲人。」时月哼道:「昨日说你叶家听信谗言,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这些方士成日装神弄鬼,搜刮民脂。」时月看见了村民堆叠成山的供奉,那些都是孝敬这些方士的:「你叶家非但不管,还跟着笃信冥冥,淫祀滥祭!」 「你!」叶黎的手在空中指啊指。 叶氏的家奴忽然跑过来,为首的是叶氏的管家,他小跑到叶黎身边:「小少爷。」 「怎么了?」叶黎皱眉。 「家主出关了,请时先生入城主府!」 时月指着自己:「我啊?」 . 叶公,传说中那位好龙的叶公。 好龙虽然是个污衊,不过整个城主府确实处处都是龙的装饰,迴廊下也是,影壁上也是,连叶公屋中每一个装饰上,都画着飞龙。 这个时代,龙只是一种图腾,任何信奉龙的氏族都可以用龙纹,而楚人自称祝融后代,他们更崇拜火。 时月被引到叶公住的地方,这里更华丽也更清幽,她有点忐忑。 骂他孙子是一回事,揍方士吓唬百姓是一回事,真要面见传说中的人物,时月还是有点不安的。 「家主到——」 随着婢女盈盈香风入内,一个耄耋老者拄着龙头拐走进来。 他已经很老了,需要两个家僕扶着才能正常行走。 雪白的鬍子一直长到腰部,穿一身暗红色的袍子。 时月低下头:「民女时月,见过叶公。」 叶公被扶到上座,他手中把玩着两颗圆润的玉石:「太子妃免礼。」 时月心中一个『咯噔』,太子妃…… 自她离开卫国,可有日子没听人这样叫了。 很显然,这位叶公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太子妃师出墨门,能工擅造。」叶公将龙头拐放在一旁:「也难怪敢夜探码头、还敢当着仙师的面作法。」 「冯仙师的徒弟学艺不精,丢人至极。」 婢女给时月端来香茶,时月看着水面晃晃悠悠的茶梗:「他们根本不是什么仙师,装神弄鬼而已。」 她从袖中捏出一点消石粉末,放进茶杯:「就如这消石,懂的人知道是味药材,愚昧者才惊嘆不已。」 茶杯中的水,慢慢结冰了,散发出阵阵冷气。 叶公愣了半晌:「墨门弟子当真神奇。」 「你刚才说,装神弄鬼?」 时月点头:「根本没有邪崇一说,只是冯仙师为了针对我们这家外乡人,用的一种障眼法罢了。」 「令衣裳烧起来的东西叫「磷」,它随随便便就能烧起来。」 很显然,叶公是听不懂的:「障眼法,冯仙师为什么要这么做?」 时月语塞:「挣钱啊,您没看到,冯家人每来一次,村中百姓就要供奉他们一次。」 「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也不少呢。」 胆敢质疑者,一点磷就能弄得你卑服的,小到烧物,大到烧屋。 愚昧百姓只会磕头告罪,供上更多好东西。 这回轮到叶公顿了顿,他说:「时先生不信鬼神?」 时月老实道:「不信。」 「可叶邑的百姓信。」 时月犹豫了一下:「我可以去找证据。」 楚人多迷信,叶公也不例外,但他活了百岁,只有今年怪事频发,而且全在澧水之上。 其频率之高,令他不得不起疑心。 「好,痛快!」叶公满意了,一抬手:「时先生是墨先生的朋友,也就是老朽的朋友。」 「这一百金奉于先生,事成之后还有三百金相赠!」 家僕们抬着一只小箱子,在时月面前打开。 金光灿灿的马蹄金,瞬间夺去了时月的唿吸——楚、楚国人好有钱啊! 出手太阔了吧! 「澧水河上,怪事频发,楚国已经损失十几万斤米粮,这是多少百姓保命的粮食啊。」 叶公重重地嘆息了一声:「若是上天见老朽治政无方,要降下灾祸惩罚,也就罢了。」 「若是有心人作祟……」 「那就太过分了!」时月补充道,不错眼珠地看着那小箱子马蹄金。 「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人民服务嘛!」时月正义凛然。 叶公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老朽派人送先生回去,还有我那不成器的孙儿,最近就跟在时先生身边了。」 「好,好。」时月乐呵呵点头,压根没注意听叶公的后半句话。 直到出了城主府,叶黎一直跟在她身后。 时月好奇:「叶公子不用送了,留步吧。」再送就到家门口了! 叶黎一脸菜色:「祖父要我跟在先生身边,多看多学。」 「今日开始,我便住在先生家了,口粮自带。」叶黎指着家僕肩上的一麻袋米粮。 时月:「……」 不是,她当时到底乱答应了叶公什么啊! 小季益托腮坐在门前台阶上,遥遥望见时月的身影,眼前一亮:「姐姐!」 他像小鸟一样飞了上来,一把抱住时月的腿! 时月将他抱起来:「哎!担心我啊?」 「嗯。」小季益点头,狐疑地看向叶黎。 「叶公子最近会住在我们家。」时月颠了颠他:「走,回家去。」 小季益拼命摇头,比划着名屋里:「人,有人……哥哥。」 第244页 「什么有人?」时月没听懂他的意思。 还没跨进门,时月就听到一个操着南方口音的女人说:「哎,丫头,你刚才说什么?」 「你认识他?」 银杏嗷了一声,哭道:「怎么不认识,这……这是我家大公子啊!」 「公子……我家公子怎么成这样了?」 大公子? 她大哥! 时月立马抱着小季益沖了进去。 小院子里站了一群奇装异服的人,为首的年轻女人穿着短上衣,动作间还能看到古铜色的皮肤。 院中的担架上放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他赤.裸的身子上全是颜料画成的奇怪纹饰。 走近一看,居然真的是李定邦! 「大哥?」时月惊叫∶:「他怎么了?生病还是受伤了?」 李定邦紧闭着双眼,额角渗出汗水。 「喂,你别动我男人!」越女喝了一声。 银杏冲过来:「你干什么啊!你是谁啊,我们姑娘和公子是亲兄妹,这里有你什么事呀!」 「放肆,你怎么敢这么跟我们首领说话!」三四个越人一拍腰上弯刀,眼看就要起冲突。 「哎。」越女阻拦。 「亲兄妹?」 她的眼神在时月和李定邦脸上流连:「你是什么人,他又是什么人?」 叶黎站在门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尴尬万分。 不过当他看到越女脖子上的黑色文身时,脸色一变:「你们是越国人?」 越女回头:「啊,我认得你,是城主家的公子。」 好傢伙,三拨人,四个国家,齐聚一堂。 晚饭时间,越女的手下在帮银杏做饭。 叶黎拖了个小板凳坐在柿子树下,小季益学会了爬树,正打算摘柿子给大家吃。 时月坐在李定邦身边,皱眉看着越女用针给他上药:「你给他上什么药?」 「解药啊。」越女握着粗针,蘸满黑色药汁后刺入李定邦的肌肤:「他中毒了,我是从巨亿城把他弄出来的。」 「巨亿城?卫鲁边境啊。」叶黎嘀咕道:「卫国和鲁国在打仗,他会在巨亿城,不是叛国就是打探消息去了。」 李定邦是不可能叛国的,那就是打探消息去了。 「你能具体跟我说说吗?」时月看着越女。 越国人矮小,越女生得娇小玲珑,她手脚都挂着清脆的铃铛,脖子上文一条吐信的黑色大蛇,蛇尾没入衣领。 「说什么?」越女看了她一眼。 「你们中原人真没意思,想问什么就说嘛。」 那时月就不客气了:「你为什么会在巨亿城?」 越女拭掉李定邦皮肤上渗出的血:「我和他一样。」 和他一样,是打探消息去的。 当晚,李定邦孤注一掷,准备用火.药与孟家追兵玉石俱焚。 越女及时救了他,那信子也没点燃。 后来她救李定邦出城,却不小心惊动了孟氏,被一路追杀逃进了楚国境内。 「原来是这样。」时月明白了,看着她的针:「你的针消毒过没有啊?」 「消毒?我的针上怎么可能有毒?」越女瞪眼,认真给他上药。 「……」时月还是觉得她这上药方式太奇怪了,起身去叫十六起来。 十六手臂烧伤,睡了一下午,扶着门框迷迷煳煳:「什么啊?」 「我大哥中毒了,快吃晚饭了,你别睡了,起来看看吧。」时月招唿他。 十六看见李定邦,恍惚间以为还在卫国呢。 「你在干什么?」十六捂着手臂走上来,翻了翻李定邦的眼皮,又给他探脉。 他的伤口在大腿上,十六又掀开他的衣服:「嘶……」 伤口被越女处理过了,但她不知用的什么法子,散发着一股烂萝蔔的味道。 「巫术啊?巫术不能治病,撒开!」十六不让她继续扎了。 越女怒目,手中银针狠狠刺向十六:「闭嘴!这是我的人,我想怎么治怎么治!」 「什么叫你的人!我们夫人和老爷都不知道呢,你别想用这种方式过门!」银杏端着白菜汤出来,委屈大叫。 越女不屑:「中原人就是迂腐酸臭,重那些虚礼,我看上的男人就是我的!」 「不服来打啊。」 时月:「……」真霸道。 十六哼唧着,走到饭桌边:「那你继续治,治得好我跟你姓!」 越女眯着眼看他。 十六让银杏给他舀碗白菜汤:「他已经很久没醒过了吧,上次醒的时候应该有耳聋、声哑、或者失明的症状。」 时月惊讶:「为什么?」 越女脸色变难看了,因为他说得对。 十六看了一眼,喝起鲜美的白菜汤:「他中的是一种麻痹类的蛇毒,这位越国姑娘一直在用另一种蛇毒给他治,不治坏才怪呢。」 「啧啊,小杏儿,再来一碗!」 银杏接过碗,嘀咕:「你看受伤才给你舀的,你一定要把我们大公子治好。」 「他是战场上的将军,不能不明不白死在这。」 银杏的话像提醒时月了一样,她问十六:「大哥能治吗?」 「能治是能治。」十六看着精悍的越人,心中忽然冒出个念头。 「不过需要三样东西!」 从巨亿城到叶邑,越女一路给他治伤,可是李定邦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第245页 他每日醒来的时间越来越短,直到两天前,再没有醒过一次。 越女咬牙:「什么东西?」 「第一,冯家先祖牌位烧成的灰!」 叶黎被柿子呛到了:「咳咳咳咳!什么?」 越女皱眉:「烧你胳膊的那个仙师?」 她斟酌了一下,应了:「可以!」 叶黎直接惊呆。 「第二,河伯的新妾,第三嘛……」十六看向时月,让她也提一个。 时月明白十六在打什么主意了,接口∶「在水里浸泡半年以上的稻谷!」 第82章 082(一更) 牌位、新妾、稻谷。 第一条是十六想报私怨, 第二则是救人, 因为谢家两女被仙童他们带走了。 至于第三条,河底的稻谷,则是整个案子的真相。 时月对此没有十足地把握。 越女不傻, 她说∶「你这是在利用我们!」 十六哼唧道∶「那看你想不想被我利用了。」 她咬了半天牙,李定邦的伤势时好时坏,她已经黔驴技穷了。 「行!只是我也有条件。」 「你必须把他治好, 否则我拿你祭河神!」 「一言为定!」十六放下白菜汤的碗, 与越女击掌盟誓。 这一餐饭后, 越女准备带着她的人出发。 只见他们准备了牛筋绳、鲛衣、长长的芦苇管…… 时月敲门∶「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越女见是她, 道∶「你把他照顾好,等我回来就行了!」 越女的手下道∶「论下水的本事,我们百越国的女人还没怕过谁!」 越国在东南沿海,以前是个母系氏族,女性的地位很高。 因为人口太少了,所以她们和男人一样耕种、出海,也能打仗。 「我能一起去吗?在岸上给你们望风。」时月问道。 越女打量了她半天∶「身无三两肉, 你去干什么?」 不过她想了一会还是应了∶「被吓到了别哭!」 就这样, 子时一过,这些人就出发了。 时月刚要锁上屋门,发现叶黎穿戴整齐起来了。 他站在门边∶「我……能给你们引路。」 主要这些越人去势汹汹, 一副要把叶邑搅得鸡犬不宁的样子, 他有点担心。 越女低喝道∶「再不走, 天都要亮了!」 时月只好锁上门, 带叶黎一起。 按越女的计划,她要先下水,再去冯家救人。 「天快亮时,是睡得最熟的时候,救完人就能离开,要不还得带几个累赘去河边!」 「……」时月和叶黎两个「累赘」闭上嘴巴,跟在她身后。 澧水河边,风依旧很大。 叶黎小声说∶「那边是我家的码头,有重兵把守。」 「重兵?」越女看了眼那几十个困得打哈欠,手脚虚浮的士兵。 「……」叶黎说∶「舸船上是最后一批要送往国都的粮食,十一月初一出发,溯水而下,月底就能到郢都。」 高大的舸船静静地停在码头边,上面装满麻包。 「你带我们去沉船的地方。」时月轻声道。 叶黎点头∶「跟我来。」 一条河并不总是平坦,澧水上有三大险滩,其中两个位于叶邑。 一行人站在官道上,叶邑指着下面河水拐弯的地方∶「那里就是。」 「澧水在这里拐弯,水势险峻,常有船只因为转舵不及时,撞礁沉没在那里。」 「第一艘船就是在那里沉下去的!」 时月一看,水位下降后,河床上怪石嶙峋,两岸边全是锋利的黑色礁石。 「这里礁石这么多,怎么不清理一下?」时月问。 「清理?」叶黎带着她们从小路下到河床上。 走近一看才发现,这些礁石一块比一块大,最小的也有两人高。 「这么大的石头怎么清理?」 越女她们挑好位置准备下水了,只见她将衣服一掀,露出古铜色、劲瘦有力的腰肢。 叶黎吓得捂住眼睛∶「我什么也没看见!」 「哈哈哈!」惹来越国女人们的哈哈大笑。 她们换上紧贴皮肤的鲛衣,挽起头髮,在身上绑好牛筋绳,然后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跳了下去! 岸上留着一个人,她用长长的竹竿击打水面,为水下的人引路。 时月观察了一下附近,对叶黎说∶「这石头搬不开,可以用炸的啊。」 「炸?」叶黎不解。 「你趁现在河里水少,在底下用石头摞高,然后烧火。」 这是山民开採石头的方法,在想要的石头下烧火,把石头烧得滚烫滚烫的。 然后往石头上泼水,在强烈的热胀冷缩下,石头会裂开,脆一点的石质直接就炸开了。 叶黎双眼一亮∶「还能这样?」 「当然可以!」时月道∶「大礁石炸开以后,填到一些有暗流的地方,就不会总出事了。」 「暗……流?什么是暗流?」叶黎问。 「一种水里产生的现象。」时月道∶「产生暗流只有两个原因,一是河水支流汇聚的地方。」 「二是水下地形坎坷,你想想几次出事的地方,是不是都有这种地方?」 叶黎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 好像真的是这样! 第246页 尤其是河工们被捲走的地方,常是怪石嶙峋之处。 「你把礁石炸了以后,填平那些暗沟,使河底变平整,就不会产生暗流了。」时月说。 「还有,如果暗沟太深就别让人下去了,治理河流有很多种方法,不是只有人下去捞这一种的。」 叶黎点头∶「时先生的话,叶某谨记在心!」 「来了!」岸上看着的人忽然大叫。 她用力拽着其中一根牛筋绳,想帮助水下的人尽快上来。 时月和叶黎赶紧跑去帮忙。 随着水面一阵泡泡,越女勐地从水里探出头,她气喘吁吁∶「找到了!」 「水底下……有个特别长的沟!像是通往某个地方!」 说着,她被手下从水里拽出来,紧握的右手打开∶「吶,稻谷,一路都是!」 一手的沙砾,中间夹着几颗腐烂的稻谷皮,它们在水里已经泡得太久了。 「水下有暗沟?」时月问。 「对啊,人挖的!」越女气喘吁吁,脸憋的通红。 不一会儿,她的两个手下也探出水面。 其中一个找到的稻谷更多,足足有一大捧。 可是很奇怪,三个人都没找到那些随着船一起沉没的士兵尸骸。 麻袋也没找到。 叶黎很失望∶「或许真如伯父所言,被河水沖走了。」 越女拧干鲛衣,哼道∶「你还真是天真啊。」 「什么意思?」叶黎不懂。 时月将稻谷拿出来∶「这么小的稻谷都能沉在水底,以至于半年后被我们找到。」 「没道理比它重那么多的整包粮食和人,会找不到啊。」 叶黎迷迷煳煳∶「你是说……」 越女换回了小短衣,把鲛衣往背上一背∶「有人偷走了沉船的粮食,笨!」 「有人偷走了沉船的粮食?」 叶黎像个小傻子,跟在两人身后∶「怎么偷走的?谁偷走的?」 「当然是沉进水里后,派人悄悄捞起来的。」时月道。 越女补充∶「也有可能沿着水里的暗沟拖走的。」 见地主家的傻少爷还是不懂,时月停下来,竖起一根指头∶「我问你。」 「每次沉船后,是谁负责打捞的?」 叶黎傻傻道∶「我伯父,河上的事都是他在管。」 「当时就打捞了吗?还是隔了几天?」 这叶黎就不清楚了∶「这我得回去问问。」 想起那晚叶家伯父和冯仙师一起出现在码头,时月心叫不好。 「你就别回去查了,先跟我们去冯家一探究竟。」 . 半夜三更,一行人悄悄摸进冯家。 冯仙师是方士,在叶邑地位很高,又因为他能沟通阴阳,供奉河神,当地人几乎将他当作半仙看待。 叶黎阻拦了越女要砸锁的动作∶「别……万一触怒了神灵。」 越女白了他一眼∶「我们水上讨吃的都不怕,你怕什么!」 「就是,河伯是我们的神,你们私自拜祭已经犯了淫祀,不在意这一条啦!」越女地手下挤开他,帮忙开锁。 时月闷笑。 古人讲究在什么地方就拜什么地方的神,否则就是淫祀滥祭,会折福的。 河伯冯夷是掌管黄河的神,楚人原本无资格拜祭的。 后来楚王开疆拓土,把领土扩到了黄河以南(叶邑附近),那时候就开始大张旗鼓拜河伯。 「噹啷」一声,门锁被弄开了。 越女带着他们悄悄潜进去。 冯家很大,进门就是一个大院子,很空旷,其中一角搭着木棚,堆满干柴。 「因为仙师要炼丹。」叶黎小声解释。 木柴另一端是各种草药,村民有个头疼脑热也会来找冯家人拿药。 这么一看,冯仙师表面看起来还真是和善为民啊。 「谢家二女在哪里?」时月低声问。 「我不知道。」叶黎老实摇头。 冯家太大了,一间间找过去猴年马月都找不着,越女说∶「先去他们宗祠。」 烧祖宗牌位的事她还记得呢。 冯家宗祠好找,又大又华丽那间就是。 越女望了一眼,对叶黎说∶「你们叶邑真有钱。」 叶黎很尴尬,想解释他们没有,只有冯家这么财大气粗的。 夜色下,冯家宗祠很安静,越女寻了个没关的后窗翻进去,为其余人打开门。 冯家祖先的牌位太多了,粗粗望去有近百个。 越女飞身跃起,摘了最高那个∶「冯夷?」 「还真把自己当作河神的后人啊?」 时月则被最底下两个崭新的牌位所吸引∶「爱妻……」 楚国的文字太难了! 「爱妻冯谢氏,爱子冯春。」叶黎指着几个字。 时月又看向左下角立位的人∶「冯柯是谁?」 「啊?」叶黎一把夺过牌位∶「冯柯?」 「冯柯……」 越女一巴掌拍散了河神冯夷的牌位,将碎木装进袋子,准备带回去交差。 转头看见叶黎一脸受惊的表情∶「冯柯是谁?」 「冯柯……是冯仙师啊……」 ——立位的人是冯仙师,可是没听说他有妻儿啊。 叶黎看着两个牌位,怎么都想不通。 一群人在宗祠里摸了半天,没什么收穫。 第247页 越女提议∶「我们不如烧了它!」 「那怎么行,打草惊蛇。」时月不同意。 「可是牌位被偷,只要他们不蠢立马就能联想到了啊。」 越女拿起桌上的贡果,在衣裳上擦了擦就啃。 「你们中原人就是爱顾忌这些有的没的,要按我们越国的规矩,把人抓起来暴打一顿,不老实就继续打!」 「直到招为止!」 「嗯!」越女的手下一人拿了一个贡果,齐齐点头。 「咔」一声。 那只陶盘忽然浮动起来。 像是因为上面果子的重量被拿开,触发了什么机关。 时月吓得往后跳了一步∶「什么啊!」 贡桌前出现了一个黑黝黝的洞口,通向深不见底的地下。 「……」 越女一看,两三口啃完果子,跃跃欲试∶「我下去看看!」 「别……」时月下意识阻拦她,又觉得真的需要人下去看看∶「你小心点。」 「放心,我还得留着命跟你哥成亲呢。」 说完,她小心翼翼摸了下去。 地下没有灯,她也不敢点火,干脆从脖子上拽出一枚萤石,藉助石头散发的微弱光线,慢慢摸索前进。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越女的脚! 「救……我。」 时月和叶黎在上面等了很久,洞口渐渐有了点动静。 然后,越女和另一人架着一个人出来了。 「清风!」 那人的衣着腐蚀得十分厉害,只能依稀分辨出他的模样。 清风被磷严重烧伤,整个人散发出烂大蒜的味道。 他万分痛苦,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看了眼时月。 「救救我……」 . 天快亮时,时月等人回家。 十六打着哈欠来开门∶「回来啦?」 一开门,他差点把来人踹出去∶「怎么是他!」 「好小子你还敢回来!」 清风奄奄一息,被越女的人随手丢在地上,他求生欲很强,紧紧抓着时月的裙角∶「我什么都说……你救救我!」 时月将柿子树下的水桶一提,兜头将他浇了个彻底,然后跑进十六屋里。 十六从叶黎口中知道了来龙去脉,狠狠踹了地上的清风一脚。 「你没治了崽种!活该!知道什么叫报应吗?」 时月在他屋里大喊∶「十六,你的石胆呢?」 「什么?」十六高声应,跟着进屋∶「你找石胆干嘛?」 石胆是一味矿石型药材,也叫胆矾,现代叫五水硫酸铜,在高温下会脱水变成硫酸铜。 而现代治疗磷烧伤,就会用到硫酸铜。 十六听她嘀嘀咕咕背了一堆,取出装有石胆的小药袋∶「吶,我只有这一点了,你省着点用啊!」 时月该庆幸这个时代,人们对铜已经有了很健全的认知,各种炼铜、制青铜器、铜衍生制品的工艺十分成熟。 传说石胆入药就是开採铜矿石的工匠最早发现的。 十六取出石胆,它简直太美了! 在昏暗的烛光下,石胆晶体呈现无比纯净的宝蓝色,蓝光幽深盈盈,美得像宝石一样! 银杏被喊起来烧火,石胆放在陶碗里架在火上烧。 这么粗陋的法子,若让她那些化学生同学看到,非原地气昏过去不可。 但时间紧急,顾不上这许多了。 石胆高温脱水是很简单的,脱水以后的石胆变成了无水硫酸铜,呈现白色粉末状。 时月将它化进清水里,洒在清风伤口上。 「啊啊……」清风痛苦大叫着。 没多久,他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硫酸铜中和了磷的刺激性。 时月把水溶液给十六∶「你也可以用,不过需要再兑一倍的水。」 太阳渐渐升起,清风躺在时家院子里,被一群人围在中间。 「师父说,我没用了,要杀了我……」 「停,我们没空听你们师门斗争。」越女打断他。 「地下那些尸骸是怎么回事?」 「尸骸?」其余人惊讶。 越女摸下去,幽暗的地底居然到处是绿莹莹的光,她还没往前一探究竟,就被清风抓住了脚。 「是死人!是……好多好多死人!」清风想起被扔到死人堆里恐惧,仍然颤抖不已。 「哪来的死人?他们是谁?」越女问。 清风小声道∶「他们是……运粮船上的士兵。」 「运粮船上的士兵!?」 叶黎腾地一下站起来,撞倒了小板凳。 「对……」清风小声。 曾几何时,他是扔尸体进去的人,当他没有了作用,就被扔了进去。 真是天道好轮迴。 叶黎抓着他的领子∶「你给我说,一件件地说清楚!」 在清风的叙述下,埋藏在澧水、叶邑底下一个巨大的阴谋渐渐浮出水面。 「开春时死了两个河工,他们是意外死掉的。」 每年澧水都会淹死几个人,这本来没什么,但是冯仙师算到春天会大旱三个月,所以在他的蛊惑和推动下,叶邑进行了第一次祭河神。 「这次祭祀,让师父赚得盆满钵满。」 也就是这时候开始,冯柯他们动起了利用冥冥大赚不义之财的主意! 「那为什么祭完河神就下雨了呢?」叶黎不懂。 第248页 下雨和季风气候有关,与神灵没什么干系。 时月猜,这个冯柯应该是有点观星象的本事,加上方士的身份,更方便他散布谣言。 「叶公子想想,哪年夏天不下雨?不下雨澧水岂不是要干了?」 「他只是掐算好下雨的时机,在此之前进行祭祀罢了。」 祭完就如约下雨,这让冯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腾地一下变得至高无上。 清风点头。 「那运粮的舸船是怎么回事!」叶黎质问他。 「这件事,和叶滨叶大人有关系……」 冯柯利用天象制造出一个「河神震怒,降旱魃为祸人间」的谣言。 而叶滨与澧水打了二十几年交道,他几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冯柯他们的计划。 叶滨找到冯柯,将他是如何散布谣言、如何煽动百姓、蛊惑人心,最后大肆敛财的事全说了出来。 「以此威胁师父,帮他办一件事。」 当时,第一艘舸船在澧水沉没,当晚,叶滨让冯柯带上族里的泅水好手一齐到澧水河边。 「他要冯柯的人帮他下河捞粮食!」十六惊叫。 「对。」清风点头。 因为叶家的人都忠于叶公,都忠于楚王,偷粮食是为了叶滨一己私慾,他不敢惊动叶家人。 清风的伤口又痛了,他颤抖着手想去拿药水来涂。 时月给他递了一下∶「他们是怎么捞的?」 「竹排,江上渔夫经常用的竹排。」 第一次沉船后,叶滨就派人封锁了出事的水域,让所有水上渔家全部回家,不要在澧水上呆着。 「所以,他们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捞走了所有的粮食?」叶黎的脸色黑得快要滴墨。 清风点头。 「他要这么多粮食干什么?」众人不解,十几万斤啊! 「卖给,鲁国……」 一个虚弱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 众人回头,越女惊叫∶「你醒了!」 李定邦一脸苍白地扶着门框,小季益似模似样地照顾他。 「巨亿城的粮食……有可能是从这里流出去的。」 李定邦率兵烧过一次巨亿城的粮草,当时就觉得很奇怪,那些粮食湿答答的。 结果没几天孟氏的粮仓又填满了! 巨亿城和叶邑有航路相连,现在想来,那些湿答答的粮食,就是从叶邑来的吧! 刚才众人都在外面审问清风,屋里的李定邦醒了。 棉棉被他的声音吵醒,呜哇呜哇的声音又把小季益吵醒了。 于是他学着大人们照顾李定邦的样子,端了碗白开水去餵他。 「月妹……」李定邦情绪激动地看着时月。 「大哥!」时月立刻跑到他身边。 十六一把抄起小季益∶「好小子,你怎么这么乖啊?饿了吧,十六叔给你做饭去!」 李定邦还很虚弱,时月和越女连忙将他扶进屋,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 「月儿,东明……和巨亿城的战事!」李定邦忽然想起昏迷前,在孟家屋顶听到的那些秘密。 「孟家勾结叔氏、季氏,以议和为名,实际上已经集结大军,只待救出鲁国使团就开战!」 「殿下还不知道这件事,月儿!咳咳咳咳……」 说到激动处,李定邦忍不住咳起血来。 乌黑的血落在地上,令人触目惊心。 「晚了。」 叶黎出现在门口,说∶「我听家里说,卫鲁已经决定议和。」 「日子就定在十天后,十一月初一。」 第83章 083(二更) 有了清风的供词, 天亮以后, 叶黎将他押回城主府。 十六拆开药布,正用水溶液清洗伤口∶「嘶……好疼啊!」 磷烧伤剧痛无比,而且剧毒的磷还会被人体吸收, 造成不可逆转的脏器伤害。 好在十六的伤不是很严重。 清风就不行了,虽然水溶液能帮他缓解疼痛,却救不了已经从伤口吸收进去的磷。 时月蹲下身查看十六的伤口∶「用刀子将腐肉剜掉吧, 然后开些利下泻的药吃。」 利下泻的药可以帮助他尽快代谢掉体内的磷。 十六虚弱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银杏在一旁帮他, 时月见这里没她事了, 起身回房。 小季益正在桌子前写作业, 棉棉的摇篮在他身边,他一边看书一边用手逗棉棉安静。 「益儿。」 时月出现在门口,棉棉见娘亲来了,开心地蹬着腿∶「啊~」 时月弯腰抱起棉棉,对小季益说∶「走,我们去见定邦舅舅。」 李定邦正在扶墙学走,越女跟在他身边∶「你这么急干什么啊, 身体还没好全呢。」 卫鲁战事焦灼, 让李定邦如何不急,他沉着脸,脚下更加急躁, 一步小心被东西绊倒了。 「哎!」越女急忙扶起他∶「都让你不要急了!摔疼了没有啊?」 「你不用管我。」李定邦低着头, 握紧拳头。 「我只恨自己无用, 这双腿……如同残废一般!」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 「你已经很有用了!」越女训道, 见他心情不好,又缓下口气,说∶「快起来吧,我们再试试。」 「大哥。」时月抱着棉棉,牵着小季益出现在门口。 第249页 李定邦狼狈地掩饰情绪,在越女的帮助下站起来。 「月妹来了。」 李定邦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后退几步坐在床边。 越女推出两把椅子给时月她们∶「坐吧。」 时月坐在李定邦面前,关心道∶「大哥还好吗?」 「他啊,脾气大得很。」 越女一边叠鲛衣一边说∶「觉得自己就该回去救国救民。」 「要我说,就这腿脚,别说救国救民了,能救自己就不错了!」 李定邦脸一红∶「你别说了。」 越女哼唧一声,盖上木箱出去了。 「大哥不要太担心了,叶公子已经派人去见墨先生,会把这件事来龙去脉都说清楚的。」时月安抚道。 「至于这伤,十六说你躺了很久,手脚不利索是正常的,过几天就好了。」 李定邦摇头∶「月妹,他们是楚人。」 时月的院子里,叶黎是楚国人,越女是越国人,十六是郑国人,连小季益都是鲁国人。 身为卫国人的只有时月兄妹……还有小棉棉。 李定邦看着妹妹怀中的襁褓∶「这是……」 时月将女儿给大哥看,笑着说∶「这是棉棉呀。」 「棉……棉?」李定邦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有些不知所措。 棉棉放在他膝上,小女孩已经长大很多,水汪汪的黑眼睛望着他。 「噶~」棉棉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棉棉,这是舅舅呀。」时月笑道。 棉棉听到时月的声音,扭着身子想见她。 李定邦吓坏了∶「她会摔下去,抱走吧,月妹将她抱起来吧。」 时月失笑,将女儿抱回来∶「不会的,她力气还没那么大。」 李定邦松了一口气,时月又向他介绍小季益∶「这是季益,我干儿子。」 这小男孩李定邦知道,正是在他照顾下,李定邦才慢慢甦醒的。 「多谢小兄弟。」李定邦抬手一礼。 季益不知所措地看向时月,后者笑∶「什么啊,他要叫你舅舅的。」 李定邦点头,从床头摸出一把小剑∶「月儿的干儿子,就是我们李家人,我身无长物,这把匕首送给你。」 小小的匕首做工精良,十分精緻,时月示意小季益手下,他接过来后,小声∶「谢……谢谢。」 说完孩子的事,李定邦依然忧心忡忡。 「月儿,你真不回卫国了?」 「阿娘很想你。」 得知女儿离开后,林氏成日以泪洗面,又加上她走的时候都快临盆了,林氏更担心了。 李定邦见到可爱健康的棉棉,就知道妹妹这几个月来过得很好。 可是林氏不知道啊,她现在还在濮阳日夜担心呢。 时月摇头∶「没有啊,以后有机会我会回去见阿娘的。」 她和慕容野的矛盾另外说,林氏是真的对她很好,还有李锦乐,还有轩辕王后……都是对她很好的人。 「月儿,当时你和殿下到底怎么了?」李定邦百思不得其解。 时月沉默了一会儿,对小季益说∶「姐姐有话跟舅舅说,益儿带妹妹睡觉好不好?」 小季益乖巧地点头,时月喊来银杏把棉棉抱回去,顺便让她把益儿的匕首收起来,免得伤着。 做完这些,她走回李定邦面前。 「没有怎么了,就是很单纯的分道扬镳而已。」 时月一开始确实有赌气的成分,但一路北上,又南下,她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 那件事没有谁对谁错,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立场。她和慕容野之间也不存在什么绝对的矛盾,只是觉得彼此不合适而已。 两个人原本就没有感情基础,只是因为一场意外,一个孩子绑在一起。 哀大莫过于心死,她的心都没活过,怎么谈得上心死? 李定邦一愣∶「我以为,你对殿下至少有一点点……」 「有啊,怎么没有,毕竟他长得还挺好看的。」时月笑笑。 李定邦心知完了。 他设想过很多种跟妹妹谈起此事的场景,她可能会怨恨,会耍小脾气,怪殿下为什么这么久不来找她和孩子。 那他还可以劝劝——因为战事紧急,殿下太忙了。 可是时月既不否认也不装傻,口气平静,条理清晰,甚至可以大方说出,她曾经想过磨合。 这就意味着,她真的不在意这些了。 李定邦心里五味杂陈。 「可棉棉毕竟是殿下的孩子,将来还会是卫国的公主。」 「妹妹,不让殿下看孩子吗?」 时月的笑容渐渐落下∶「大哥要回去告诉他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定邦摇头。 「等棉棉长大懂事,我会告诉她所有事,她愿意走或者留,我尊重孩子的意见。」 「但是在这之前,我不会让任何人抢走我的孩子,包括慕容野。」时月平静道。 李定邦闭嘴了∶「我知道了。」 接着,他站起来∶「我不会跟殿下说你的下落,但是月儿,我必须回东明去。」 「离十一月初一只剩八天了,不能让三桓奸计得逞!」 叶家虽然派人去东明了,但他们是楚国人,慕容野信不信还是个问题。 加上东明有李定邦的军队,那是他的心血,他必须要赶回去。 第250页 时月阻拦不了他,只好去询问十六。 十六正在给自己包扎,龇牙咧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不建议他一个人上路。」 「要不昏死在路上都没人发现!」 时月是不可能陪他去东明的,十六也是,在场最合适的只有越女。 她不快道∶「什么啊,我还打算带他回我们越国呢。」 李定邦没说什么,收拾东西准备一个人上路∶「我可以自己回去。」 「哎!」越女皱眉∶「你不会服个软,求我一下啊?」 李定邦不想低声下气求别人,沉默地准备东西。 越女气坏了∶「你这人简直……好好好,我败给你了行了吧!」 「我送你回去!」 时月眼前一亮∶「真的?」 越女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有些人跟哑巴了似的,一句谢都不会说了,枉为礼仪大邦。」 李定邦憋了半天∶「多谢。」 越女顿时高兴了∶「行,今晚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就出发!」 . 翌日清早,他们要走了。 天刚蒙蒙亮,澧水河边已经有祭祀的百姓了。 前几天抓了清风等人以后,城主府下令取消祭河神的活动,但是村民们不放心,自发准备了贡品前来告罪。 只见他们用彩绸把牛打扮一新,牛角上涂满颜料,把贡品放在牛背上,牵着牛在澧水河边走来走去。 时月送李定邦到澧水河边,将包袱给他。 「大哥,一路顺风。」时月朝他笑笑。 李定邦接过包袱,翻身上马∶「月儿。」 越女和她的人也纷纷上马,她们走在前面∶「走啊!」 「月儿。」李定邦居高临下∶「有时间,回家看看吧。」 时月一愣,笑着点头∶「好啊。」 旭日初升,温暖的阳光照在澧水河畔,岸边枯草遍地,冬天快到了。 时月背着太阳,朝前送了几步∶「大哥,一路顺风!」 李定邦一勒马缰,战场将军骑马的姿势特别利落。 他向时月抬手∶「回吧。」 「驾!」 时月深吸一口气,回身望着朝阳,心情十分平静。 . 几日后,李定邦回到三国交界的地方。 「听说边境又封锁了。」越女道。 天气愈来愈冷了,他们不得已在路上买了御寒的皮毛。 「你们北边都这么冷吗?以后不如随我回百越住吧,我们那四季如春!」越女兴致勃勃地建议。 李定邦没她那好兴致,他一口饮尽热茶∶「赶路。」 「哎……」越女站起来,啧道∶「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店家,收钱!」 随着天气愈发寒冷,两国形势更加严峻。 慕容野站在地图前,发了许久的呆。 「殿下?」赤金端着羊汤进来∶「吃饭了。」 慕容野一动,这才发现双脚都冰冷了。 「鲁国使团呢?」他哑声问。 「使团下午就到东明了。」十六将筷子擦干净给他。 「殿下,我们真要议和?」 慕容野笑∶「只差一张盟约了,你说呢?」 「可能是属下想太多了。」赤金低头∶「属下不打扰您用饭,先出去了。」 赤金一出去,慕容野将筷子一放,半点食慾也没有。 鲜美的羊汤热腾腾的,上面的葱花绿油油的,令人食指大动。 自从用上精盐,所有食物的味道和口感都往上迈了一个台阶。 以前慕容野很喜欢这道羊汤,冬天喝来浑身都暖起来了。 李时月也很喜欢,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吃的就是这个。 李时月…… 慕容野右手托着额头,任由胃疼得痉挛。 赤金蹲在门口吃着馒头蘸着汤,忽然听到士兵回报∶「赤金大人,外面有人自称是李将军,要见殿下!」 「李将军?」赤金端着碗站起来。 「嘿,这年头的骗子,说谎也不怕闪了舌头!」他放下碗,阔步朝外面走去。 「谁啊,胆敢冒充朝中大将!」 李定邦正牵着马等消息,看到赤金眼前一亮∶「赤金!」 「哎……李将军!」 帐子中,慕容野第二次尝试吃点东西进去,赤金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殿下,你看谁回来了!」 抬头望去,李定邦阔步进来∶「殿下,定邦来迟了!」 慕容野还以为是做梦∶「定邦!」 二人见面,分外激动,赤金赶紧添了一双碗筷。 外面的士兵跑进来道∶「赤金大人,跟李将军一起回来的几个女人吵闹得好厉害,这可怎么办?」 「什么女人?」慕容野问。 「是救了定邦的人,她是越国的公主,叫……」李定邦这才想起来,他好像不知道越女的名字。 「我去将她安顿好再来。」 慕容野跟着钻出营帐,见是三四个奇装异服的女子。 「越国人?」他喃喃道。 不一会儿,李定邦回来了,他坐在慕容野对面。 「殿下,我们不能跟鲁国议和,议和是他们的一个大阴谋!」 慕容野给他舀了一碗汤∶「慢慢说。」 接着,李定邦将他在巨亿城打听到的消息,以及叶邑的所见所闻,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第251页 慕容野原本神色凝重地听着,讲到叶邑的时候,他忽然打断了李定邦∶「叶邑?」 李定邦并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慕容野重复一遍∶「叶邑的人,给巨亿城提供粮食?」 「对。」 而且是用楚国的粮食,来帮鲁国,虽然是叶滨为了牟私利,但从国家层面说,叶滨有叛国的嫌疑。 楚王有可能因此追究鲁国的责任。 对卫国来说,鲁国是挺强大的,但楚国无疑是更强大的存在,二者好比一个是家门外汪汪叫的恶犬,另一个是深山里的老虎。 慕容野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忽然笑了。 「人在叶邑?」 李定邦一愣,下意识道∶「不是……」 「定邦,你不擅说谎。」 李定邦答应时月不把她供出来,可叶邑的案子桩桩件件都离不开时月,叙述的时候难免会遮遮掩掩。 他说话从未如此磕巴,慕容野稍微一推就知道了原因。 够能跑的啊! 居然北上至齐国边城,南下到楚国叶邑,天南海北,还有哪里是她不敢去的! 还挺着那么大的肚子,带着那么脆弱的孩子! 慕容野怒火中烧,刚平息下去的胃又开始疼了。 「过得怎么样?」 慕容野尽量平静地问。 李定邦不想撒谎,他确实觉得妹妹过得还挺好的。 叶黎一家对她很敬重,房子干净整洁,两个孩子乖巧可爱,银杏勤快能干,十六能医能武。 慕容野阴鸷地笑∶「过得很好?」 好好…… 他在这日日夜夜煎熬,只盼着早日结束这一切去接她。 李时月倒好,过得很不错嘛。 李定邦老实点头,双手形容着∶「棉棉很漂亮。」 「又白又软,身上香香的,非常可爱的小女孩。」 慕容野∶「……」 第84章 084 当天下午, 鲁国使团被运到东明。 来时是尊贵的客人,回去的时候却是狼狈的阶下囚, 而且只剩下十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余有的被原地诛杀, 有的还关在濮阳。 「大家听我说, 直待十一月初一那日, 我们就……自由了。」叔氏的人低声道。 看守的人踹了一脚囚车∶「嘀咕什么呢,不许交头接耳!」 鲁国的人悻悻闭嘴。 帅帐中, 李定邦又说了更多有关此事的阴谋, 核心思想就是∶「不能跟鲁国议和啊!」 慕容野听完, 在巨亿城方向虚画了个圈∶「照定邦所说,巨亿城已经盘踞了几万精兵, 只等救回鲁国使团就对我们开战。」 「现在, 这些士兵肯定已经集结, 无缘无故毁约是不行的。」 「殿下!」李定邦急了, 哪有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的道理呢? 慕容野抬手∶「你附耳过来,我对你说。」 .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初一,两国议和那日。 清早,北风烈烈。 东明与巨亿城中间有一片开阔地带, 是两国边疆线的缓冲区, 议和正是在这里进行。 孟武伯一身绛红色公卿袍服, 左手压剑, 阔步站在两军对阵的高处。 按规定,双方可以各带一千士兵。 一千人听起来不多,当真列起阵来真不少,只见三个三百人大阵呈扇形排列,双方虎视眈眈。 赤金跟在慕容野身后,嘀咕∶「鲁国居然真的只带了一千人。」 「其余人呢?会藏在哪?」 慕容野看向对面。 卫国这头是一片开阔的平原,而鲁国方向是一条孤道,往前走不远就进入了一个峡谷,两旁是高耸入云的悬崖,一条小河流从峡谷静静流淌出来。 「在那山上。」 他们的地势易守难攻,还有地方躲藏,而卫国一片坦荡荡平原,有什么动静都会被尽收眼下,非常不利。 囚车骨碌骨碌被运过来,孟武伯见后急忙下来,朝卫国方向走来。 「我们要验明正身。」 慕容野迎上去∶「武伯就是不信任我们了?」 孟武伯的视线一直在后面的囚车里,却被慕容野堵在阵前。 「怎么会不信任太子呢,只是……这是规矩。」 「规矩好办,卫国并非不同情理。」 「只是使团人数众多,等鲁国一一验明正身,一天一夜也验不完啊。」慕容野笑。 孟武伯心说有理∶「那验一人就行,孟氏何在?」 孟武伯的儿子也在使团中,难怪他急了。 「诶,武伯,你不厚道啊,我们家主呢?」季氏的族长叫道。 「还有我们的。」叔氏跟着附和。 慕容野作思考状∶「只能验一人,三位商量一下验谁罢。」 三桓不愿内讧,转而攻击卫国∶「没有只验一人的道理,起码三人,一家一个。」 「对,验三桓,验三个!」 「好,三个就三个,不允许再加了。」慕容野大方同意,一挥手,让人缴了武伯的械,带他去验人。 每一个囚车都有重兵把守,孟武伯先见到叔氏的人,他双眼惊恐,看到武伯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 孟武伯朝他打了个眼色,接着走向下一个。 下一个是他儿子,父子见面分外心酸,武伯低声说∶「爹马上将你们救出来!」 第252页 最后一个是季卓,他昏睡着,瑟缩在囚车角落。 看守的士兵说∶「一会就醒了,我们没道理骗你吶。」 孟武伯看清了对方的长相,点头。 他还想继续,白银拦住了他∶「武伯,三个。」 只能三个,他刚才答应的。 孟武伯遥遥望了一眼,心里有数了。 「哼。」他拂袖而去。 白银抬手∶「把人推回去,双方盟约没签订之前,不许出任何差错。」 「是!」士兵们齐声答是。 回到阵前,已经摆好了简单的供桌祭品,双方朝镐京方向拜了三拜。 「请——」孟武伯请卫国先盖章。 赤金端上来卫国的玉纽,慕容野将它打开,在孟武伯的注视下,在盟约上按下了卫国的章。 轮到鲁国了,他们一下盖了三个,因为国君不在,只能三桓一家一个,以示有效力。 双方各留一半盟约以后,牛角号声响起,宣告短暂的和平生效。 孟武伯红光满面,看嚮慕容野∶「太子,是不是可以交接使团了?」 慕容野笑∶「当然可以。」 说罢,他离开阵前,朝卫军方向退去,囚车一辆辆被推上前。 鲁国也准备好了来接的人。 双方似乎都在等一个契机。 忽然,鲁国的牛角号声音一变,短促唿了三声后,一记长长的鸣声∶「呜——」 霎时间,推送囚车过去的卫国士兵全部被一刀穿透身体! 鲁国人手脚迅速,打开囚车∶「快出来,啊!」 「哈哈哈哈哈!」 战场上忽然洋溢着女人清脆的笑声。 「什么?」孟武伯一回头,被白色粉末迷了眼。 越女假扮木夫人,从囚车中一跃而出! 「眼睛,老夫的眼睛!」孟武伯痛苦地捂着眼。 霎时知道,他被骗了! 「信号,给我杀!」孟武伯抽出长剑,剑指东明方向。 负责发送信号的士兵闻言擂起牛皮鼓,鼓声传出去老远。 果然如慕容野所料,悬崖峭壁上全是埋伏,他们摇旗吶喊,竟有数万之众! 囚车里全是假扮成使团的卫国人,他们深入鲁军阵营,杀得昏天黑地。 越女一回头,看见李定邦身后有人偷袭。 「小心!」 「噗嗤」一声,鱼刺刀扎入那人嵴背,李定邦回头∶「多谢……当心!」 越女被他一把揽开,正好撞在李定邦肩上,她笑∶「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我们真是天作之合。」 天作之合哪有用在这里的? 李定邦无瑕管她的胡话,大喊∶「不要恋战,走。」 「慕容野,你卫国先毁了两国盟约,就休怪三桓不客气了!」孟武伯气得大叫。 「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手下送来水给他清洗眼睛∶「武伯,洗洗,快!」 越女双手握着鱼刺,嚣张大笑∶「洗吧,洗了闻名天下的孟武伯就要变成瞎子了,哈哈哈。」 孟武伯气得踹开了手下∶「那妖女洒的是石灰,要用菜籽油来清洗,快扶我回去。」 孟武伯急着退后的时候,一枚带着劲风的□□忽然擦过他的耳畔,划破了耳朵的肌肤! 「什么东西!」 慕容野手持巨弩,站在战车之上,以同样的话回敬鲁国∶ 「你鲁国假借议和之名,实则准备剿杀卫军,这『恩情』,慕容氏同样记下了!」 孟武伯气得跳脚。 在兵力差不多的前提下,越女一行人杀了鲁军个措手不及。 加上卫太子身先士卒,带领战车一下冲散了鲁人的阵型,不慎落单的鲁国士兵很快就成了卫军的刀下亡魂。 卫人简直杀红了眼! 杀敌一人就是一等爵位,可以分半亩瘦地;五人则是二等,能分两亩良田……更别提第三等,杀敌十人就能换五亩地,在乡下足够娶个媳妇过上好日子了。 为了解甲归田后的幸福生活,为了家中老小能填饱肚子,他们在战场上奋力厮杀。 鲁国增援的人赶到了,孟武伯用一点羊脂洗清了眼睛上的石灰,看到被打得落花流水的鲁军,那叫一个气啊。 「众军听令,给我列阵!」 墨子期望见鲁国增援的人到了,当机立断∶「是千盾阵,不要恋战,撤退!」 孟武伯纵横沙场三十年,对打仗很有一套,其中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是他发明的千盾阵。 所谓千盾阵,就是由一千个盾兵手持盾牌围成一圈,将枪兵保护在中间。 枪兵在他们身后伺机刺出长.枪,整个阵型如同一辆巨大的铁皮战车,径直朝敌人碾去! 对手想砍?一下就会噼在坚固的盾牌上! 想撤?往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紧随其后的长.枪一下刺死! 几个月前两军交手,慕容野就吃了千盾阵的大亏。 「撤!」 随着卫国这边撤退的鼓点响起,大量卫军齐刷刷撤退。 孟武伯杀红了眼,高举大刀∶「给我杀入卫军阵营!」 东明城的城墙几个月前刚修补过,又因墨子期的到来,装了不少墨守之械。 千盾阵在战场上无往不利,却不适合攻城。 鲁军在城墙外围了一整天,不得不稍微后退。 第253页 孟武伯已经下令叫人回去拉攻城车了。 攻城车是公输子为鲁公发明的攻城利器,在鲁国几次对外战争里无往不利。 深夜,慕容野的帅帐里,数十个将军讨论得十分激烈。 今日一千对一千的战争,卫国小胜,用三百多人的代价,杀敌整整六百! 「三百多人?」慕容野双手撑在桌上,心疼的无以復加。 卫国人口本来就少,前几个月已经阵亡了两千余人,这三百多人无疑是雪上加霜。 「我们还有多少兵力?」 手下大将犹豫∶「约莫,不到七千。」 「不到七千?」 其实这不到七千,还算上了东明城内十六岁以上的男丁,实际在伍的士兵只有五千多人。 五千多…… 慕容野往后一坐,他要怎么用这五千多人,去打人鲁国的一万多精兵? 光是那个千盾阵就无可奈何。 它就像一颗铁球,刀枪不入,水火不惧。 他从未有一刻这么挫败过,原以为今日做足了准备,能用最少的代价尽可能杀掉最多的人,没想到战况不过是一换二。 这太少了。 重重压力全在他一个人身上,慕容野的胃又开始痛了。 「殿下?」 赤金从外面进来。 将军们已经走了,深夜的帅帐只剩他一个人。 「怎么?」慕容野一动,才发现已经疼得没有知觉了。 他掬了一捧水拍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更清醒一点。 「有事?」 赤金答∶「关押的鲁国使团想见您。」 今天,他用了一招移花接木,拜越女他们伪装精湛,才打了孟武伯个措手不及。 而鲁国使团仍然被他关押着。 「不见。」慕容野没功夫搭理那些人。 「是那个女人想见殿下。」 女人? 慕容野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女人的脸,让他一想起来就头疼。 他痛苦得捂住了头。 「殿下!」赤金扶住了他∶「您怎么了?要不属下把墨先生找来吧?」 「不必。」慕容野摇头,薄唇咬得一丝血色也无。 「带路。」 慕容野最后还是去见了李燕玉,她被关押很久了,早已瘦得不成人样。 见到慕容野来,李燕玉心弦一动。 曾经的她,一颦一笑都会被这个男人牵挂,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重立律法,允许开女户,让她可以脱离父族另立门户。 如今想来,依旧令人心神荡漾。 慕容野见她独自陷入沉思,转身就走。 「等等!」李燕玉出声留他。 「卫军的情况不容乐观,若强行与孟武伯开战,轻则全军覆没,重则灭国。」她语速很快。 「卫太子,不愿意看到卫国又一次摇摇欲坠吧?」 慕容野没有回头∶「少故弄玄虚。」 「破阵的法子很简单!」李燕玉生怕他就这么走了。 「孟武伯的儿子还在你们手上,他老来得子,很宝贝孟和。」 「你可以拿孟和同他谈条件,还有季氏!」 「季肥和季康都是季卓杀的,你可以利用这一点离间季氏的族长和家主,分化他们的权力,再逐个击破!」 慕容野冷笑∶「无用的话!」 「为什么!」李燕玉终于忍不住尖叫。 这一声嚎得慕容野脚步一顿,不解。 「为什么会不一样?凭什么!」李燕玉嚎叫着,不能接受她的人生到底是受了什么影响,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前世,她是一国之母,被卫国两个至高无上的男人捧在手心。 她也争气,治理后宫,对付不听话的女人,赚钱手拿把掐,死后也博了个贤后名头。 真的是顺风顺水的人生。 可是这一世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为什么……她会把人生过成这样? 这一切到底从哪里开始,就不一样了? . 慕容野回到帅帐,李定邦正在等他。 「殿下。」李定邦把他们商量了很久的决议告诉慕容野。 「明日还是由属下带人绕后,打鲁军一个措手不及吧。」 他们尝到了甜头,想再复制一次。 慕容野不同意∶「昨日一战,鲁国已经有了防备,故技重施不会有效果了。」 「那怎么办?」李定邦很是自责∶「若我能早些回来就好了。」 墨子期的身影出现在帐外。 「太子有事找我?」 慕容野请他进来∶「孤有一计,或许能破千盾阵,请墨先生和定邦参谋参谋。」 地图被铺在桌上,慕容野拿了个青铜爵表示千盾阵∶「这是千盾阵,堪称铜墙铁壁。」 「对。」另外两人点头。 「若是我们用□□,将烧着的木炭射进千盾阵中间——」 慕容野将筷子插进青铜爵中间。 「能不能烧他们个中间开花?」 墨子期摇头∶「我今日观察过,千盾阵变了,上方也准备了活动的皮盾,并且盾兵之间配合更加默契。」 「最重要的是,铁盾与铁盾之间似乎做了钩子连接,令人无法冲破阵型。」 「人不能冲破,牛呢?」慕容野提议。 「将附近村镇的黄牛全部召来,在牛角上绑缚尖刀,牛身上披木甲,牛尾挂上燃烧的木炭。」 第254页 「城门一开,使千百头牛齐刷刷朝千盾阵撞去!」 李定邦和墨子期对视了一眼∶「这……我们试试!」 . 过了几日,鲁国的攻城车到了,又来攻城。 墨家的墨守之械架在城墙上,有效抵挡住了好几波攻击。 可是墨械打不坏浑身用铁皮包裹的攻城车,眼看它在投石机的保护下,离城墙愈来愈近! 「不好,它要撞城门了!」 攻城车是高高的木质结构,中间悬一个重杵,头上包裹铁皮,可以用来撞开城门。 操控攻城车的士兵躲在车里,有效阻挡了箭矢的攻击。 慕容野扒在墙头一看,厉声∶「取我机.弩来!」 赤金将精铁打造的弩递给慕容野,□□上绑缚着一节竹子。 竹子上还有一截引子。 「点火。」慕容野瞄准正在攻城车里操控的鲁国士兵。 引子被点燃,「咻!」的一生,强劲有力的铁箭穿过战火硝烟,直挺挺扎在了攻城车『操作室』外壁上! 鲁国士兵吓了一跳∶「没事没事,攻城车由铁皮包裹,箭射不穿的。」 「嗞嗞……」 引子烧完了,他们还没意识到什么。 包括城墙上防守的卫国士兵也没意识到什么。 「砰!!」一声。 沖天巨响! 火.药,第一次在这个时代的战场上空炸响! 那么高大、结实的攻城车,在火.药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仅一枚竹管就将它炸得粉碎! 一直在后方观察战况的鲁国将军全跳了起来。 「那是什么妖术?」 「居然……在一瞬间毁掉了公输先生的攻城车!」 火.药不仅炸毁了攻城车,炸起的沙土伤了附近一大片士兵! 最重要的是这东西的声音,如同当空噼下一道惊雷,吓得他们不敢前进。 就在此时,慕容野下令∶「放牛!」 城门忽然被打开,鲁国人还没反应过来,千百头黄牛直冲沖朝着他们冲过来! 「快解阵,快解阵啊!」 孟武伯见势不好,急忙下令让千盾阵解散。 来不及了,身披木甲,牛角上绑缚尖刀的黄牛们在战场上横冲直撞。 千盾阵犹如一个巨大的目标,成为了黄牛们的攻击对象。 第一头黄牛狠狠撞上来的时候,枪兵还来得及出枪。 第二头、第五头、第二十头…… 盾兵拼命解着盾牌上的钩子,可越急越会出错,每个人的虎口上都鲜血淋漓。 最后,千盾阵被撞散了。 几乎所有盾兵都毁了。 「卫国儿郎,跟着孤上阵杀敌,换我们的安稳河山!」 慕容野踏上战车,高举手中长剑,指着对面的敌人。 慕容成翻身上马∶「沖啊!」 扬着慕容氏王旗的骑兵出发,他们率先到达战场,噼砍着路上的士兵。 接着,东明城的驻军倾巢而出,城墙上守城的人换成了十几岁的男丁。 最后一个士兵跑出去,城门缓缓关闭。 他们要殊死一搏。 胜,则凯旋而归。 败,则死不退缩,用自己的尸体给城中妇孺留下一点逃命的时间。 这一战,打了一天一夜。 直到夕阳从西边缓缓落下,东明城外血流成河,尸骨成山。 残阳如血,慕容野满脸脏污,望着远处破败的鲁国王旗。 遍地都是尸体,护卫他的人死了一波接一波。 「殿下!」 李定邦和赤金双双奔过来,一个头上受伤,一个手臂挨了一刀。 「殿下,鲁国……鲁国退兵了!」赤金惊喜叫道。 「您怎么了?」 李定邦朝下一看,慕容野捂着腹上,手指间正泊泊流出鲜血。 「没事,挨了孟武伯一箭。」 慕容野虚弱地笑∶「我们胜了?」 「是啊殿下,我们胜了!」 与鲁国一役,五千人战胜了他们一万人,虽然卫国这边几乎把人打光了,但鲁国也没好到哪去! 「殿下,我们快走,回城治伤。」 赤金和李定邦将他搬上战车,李定邦解开他的铠甲一看才大叫不好∶「殿下!」 铠甲下居然有四处箭伤,有些被他折断了箭尾,箭簇深深扎进慕容野的腹部,血流不止。 「快,回城!回城!」赤金大叫。 战车颠簸,慕容野翻身呕出一口鲜血∶「别,别将孤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违令者斩!」 两国刚刚经歷大战,卫国大胜,却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太子重伤的消息不能传出去,一不能动摇军心,二不能让奸人趁机攻打,否则东明就守不住了! 「殿下,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我们回城治伤,墨先生可以把您治好的!」 赤金悲伤大喊,可是拉车的马不知跑哪里去了,孤零零的战场上,只有满地的尸体,和浸满了鲜血的黄土。 「定邦,你答应我——」慕容野低吼,又呕出一口鲜血。 「东明大胜来之不易,传回国……则举国欢腾,卫国能不能站起来就看这一次了。」 「李定邦!稳住军心,是你……身为大将军的责任!」 李定邦他单膝跪在慕容野身边,哽咽∶「末将李定邦……接令!」 第255页 城里接应的人来了,赤金白银将他搬上车,这才发现慕容野全身都被鲜血浸透了。 大量失血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逐渐涣散。 家国在他脑海中萦绕,忽的出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叫他∶「父父~」 小女孩被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子抱着,她的腰身很细,声音像三月清泉一样悦耳。 「涂里正?」 「啊……以后给你做纸啦。」 「带着吧,这个能救你。」 「我讨厌善良的人不明不白地死去!」 …… 身为公族,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这个弱小的国家在他肩上,千千万万人的人仰望他,爱戴他,他们是慕容野生下来就背负的责任。 从前,太傅教他,你是太子,你不能喊疼,不能哭,不能爱一个人。 他学会了疼到昏过去也不吭一声,他后来从未有过眼泪。 可是他……似乎没能做到最后一条。 「若是,孤死了……」 墨子期的手忽然被慕容野抓住,他似醒非醒,浑身烧得滚烫。 「一,让君父秘密传位……公子钊……」 「二,去告诉她……孤娶别人了。」 让她别等我。 第85章 085[捉虫] 如慕容野所愿, 他被救回东明后, 受伤的消息压了下去。 连亲近的大将都不知道他伤得如此严重。 军医小心翼翼从他腹中取出四个箭头,「咯哒」一声,他们落在托盘上。 赤金焦急地问∶「怎么样?」 军医擦擦汗, 准备给伤口上药∶「尽人事, 听天命。」 「什么叫尽人事听天命!」 赤金一下就火了,白银死死抱着他∶「你干什么?传出去怎么办!」 军医被他踹了一脚,吩咐药童准备药粉。 太子伤得太重, 他体谅这些家臣的无礼。 「师父, 殿下高烧不断呢。」药童探了探慕容野的额头,小声叫道。 「不好, 快给殿下降温。」军医指挥着,几个药童忙碌起来。 「高烧……发炎!」赤金忽然想起什么,从白银怀里弹起来。 「消毒!生理盐水!」 「你在说什么?」白银听不懂。 赤金一阵风似的跑回屋里,从行李中取出珍贵无比的精盐,比例他还记得, 是一百一十份水和一份盐。 白银看着他搅和盐水∶「这是什么?」 「之前殿下烧伤,也是情况危急, 二姑娘就是用它给殿下清洗伤口的。」 赤金搅和完, 将生理盐水递给军医∶「麻烦再用这个, 为殿下清洗一下伤口!」 军医看着这碗澄清的水∶「这是……」 「这是宫中牛老太医的方子, 牛老太医你知道的啊, 医术精湛, 德高望重啊!」赤金见他犹豫, 恨不得踹开他亲自给太子上药。 「好好……」军医听说牛老太医用的方子,急忙动作起来。 师徒四人忙了整整两个时辰,才把慕容野的伤包扎好。 军医说∶「能不能挺过去,就看这几天了。」 赤金又差点暴起,还是白银按住他,呵斥道∶「殿下为什么不让我们传出他受伤的消息?不就是怕人心不稳吗?」 「我们身为太子家臣,有责任安稳人心,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赤金被他骂得一愣,抱着头蹲下∶「可是……」 这么多年,他们一直在太子的指挥下做事,指哪打哪。 一朝慕容野倒下了,军中无主,他们登时慌了神。 「大人,二位大人?」 白银侧身挡住赤金,应∶「有事吗?」 「城中百姓自发来到军营,要谢谢殿下吶。」通传的小兵脸上喜气洋洋。 「咱们卫国许久不曾打过胜仗了,真过瘾。」 「他们都想一睹殿下的真容呢!」 白银心里一个「咯噔」,忍不住阴谋论,这消息来得这么巧,不会是什么人暗中知道太子受伤,前来试探吧? 赤金激动完了,虎着脸站起来∶「殿下的身份如此尊贵,是他们想见就能见到的吗?」 「君上传消息来了,传令下去,我们尽快回濮阳!」 白银与他对视,二人心照不宣。 「回濮阳!」 . 战胜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国中百姓无不载歌载舞,欢庆好不容易得来的胜利。 过了一个月,更惊喜的消息来了,鲁公在邹国、楚国的帮助下回国,重新夺取了曲阜的控制权。 叶邑偷粮的案子传到郢都,楚王震怒,直接问责三桓。 在强楚高压下,三桓是真的焉了。 鲁公趁机大肆收割三桓控制的区域,或杀或贬了一堆官员,换上他自己的亲信。 边境乱了小半年,终于在新年前尘埃落定。 可是慕容野一直都没醒,在回濮阳路上,有好几次甚至都停了唿吸。 高烧时起时退,人一直昏迷不醒。 亲近的几个人心里愈发慌张。 十一月底,卫国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薄雪还没来得及落在地上就化了,天气变得极度严寒。 在这种环境下,赤金一行人护送太子秘密回到了濮阳。 面对昏迷不醒的儿子,悼公几乎没有了主意,他愣愣望着,问∶「他说……传位给公子钊?」 第256页 公子钊是卫公一个庶子,以温和博学为长,悼公对其余儿子只是一般般,也没什么印象,不明白嫡子为什么要说他。 「殿下说,公子钊是守成之君,或许无能开疆拓土,却也不是昏庸之人。」赤金答道。 一向温和的吉祥物第一次发了特别大脾气∶「什么叫……什么叫守成之君?」 「太子还没死呢!」 「传令给牛老太医,腿脚要是还能动弹,就赶紧给寡人进宫。」 「一定要把太子治好!」 赤金重重应∶「是!」 「对了。」悼公皱眉。 「那个……李绰的嫡女。」悼公不太明白那姑娘和儿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现在太子病危,她……哪怕她不来,孩子也要来啊! 赤金低头道∶「殿下不让我们……他说,让我们去告诉李姑娘,他另娶别人了……」 说到伤心处,赤金一个五大三粗的侍卫差点汪汪大哭。 卫公愣住了,他深深了解自己的儿子,若不是到了无奈之处,他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卫公一步步后退,最后坐在台阶上,失落道∶ 「怎么办?卫国不能没有太子,不能啊!」 . 卫公派了几个人去接小孙女回来,以防儿子有个三长两短。 没想到人出发刚三天,慕容野醒了。 赤金差点跳起来∶「殿下,你……你终于醒了!」 慕容野扫视一圈,殿里只有这些伺候的人,再没有别人了。 「殿下?快,属下给您餵口水。」 慕容野虚弱道∶「人……呢?」 「什么人?哦哦……白银在外面,李将军留在东明处理剩下的事了。」 赤金用小勺子给他餵了小半碗水,慕容野火烧一般的喉咙才舒服一点。 眼看他半天都说不到重点,慕容野狠狠剜了赤金一眼。 「殿下,您想问谁?」赤金后知后觉。 他气得唿吸都重了不少,赤金一拍脑门∶「二姑娘!」 「糟糕,前几天您一直没醒,君上派人去接小世女回来了……」 卫公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既然太子不愿意让她知道,那就瞒着。 就说太子娶别人做世妇了! 但是慕容家的血脉不能流落在外,得找个机会把孩子带回来。 慕容野想起他昏迷前的那句「孤娶别人了」,差点两眼一翻再昏过去。 「去追回来……快去!」 那话可不能传进孩她娘耳朵里啊! . 十一月,叶邑接连下了几场大雪,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 半个月前,叶黎带人用火烧石的法子炸掉了不少礁石,填平了澧水的暗沟。 暗沟填平,河水终于不再危险。 叶黎他们又用同样的方法,治理了境内好几条河流。 十一月底,河上开始结冰了,澧水正式封航。 这一封,会等到来年二三月河水解冻后,再通航。 叶邑的百姓纷纷开始准备过年了,时月她们也不例外。 之前,她们帮叶邑破获了大案子,叶公如约兑现了五百金的承诺。 后来楚王又派人勉励了一番,听说时月有才,他甚至想请她去郢都,破例让时月以一女子身份出任客卿,为楚国发展出谋划策。 时月是来楚国养老的,不想刚从卫国朝堂出来,扭头进了更大一滩浑水。 这六百金足够她开个店,划几十亩地种田养家了,便以孩子还小为由,婉拒了楚王。 好在年轻的楚王也不执着,只派人送来一对玉珏,说是快过年了,赠予她两个孩子压岁的。 这面子可太大了,楚王送来的压岁钱,一经传出去,时家高朋满座,天天都有套近乎的。 时月不厌其烦,还好她的豆腐店快开张了,干脆请大家去店里坐。 是的,时月思来想去,决定开一个豆腐店,主营豆腐、豆皮、豆浆,也蒸包子、馒头什么的。 一开始楚国人对比不了解,好在有叶家的大力扶持,叶黎甚至亲自带货,提着豆腐和馒头当年礼,到处拜访叶邑的名门望族。 一来二去的,还真帮时月的小店打开了销路! 「你们当心点,可不能砸了我们时记的招牌!」银杏站在一处酒楼下,指挥着工人们挂招牌。 十六提着东西过来∶「哟,银杏大总管现在威风啦?」 银杏踹了他一脚∶「哼,就会说风凉话!让女人养你还有理了?」 时月的豆腐店开得红红火火,可做豆腐的利润毕竟太薄,她和叶黎商量了一下,决定再开一个火锅店。 「怎么让你们养了啊,我的医馆也能挣点散碎银子,养活自己的好吧?」 十六往旁边一蹦,陶盆里的小方块掉了不少出来。 「哎呀,你这毛手毛脚的,把姑娘要的冻豆腐都弄掉了!」 银杏赶紧蹲下身捡拾起冻得结结实实的豆腐。 十六也蹲下身,帮她捡了起来。 「哎哟!」一不小心,两人的头撞在一起。 银杏捂着头∶「你……」 十六也捂着头,突然说∶「我想跟月见告假,回郑国过年。」 「家里还有老父老母,我快一年没回去见他们了。」 银杏心里一跳,说∶「那、那你跟姑娘说去啊,跟我说干嘛……」 第257页 十六把地上的冻豆腐全捡进盆里∶「去年我阿爹阿娘就催我赶紧成亲,连老师都觉得我该成家了。」 十六和时月差不多大,时月的女儿都那么大了,他却还孤家寡人。 银杏不小心捡起了一颗石头,干巴巴地说∶「好呀,那你赶紧成亲啊。」 「成完亲就能搬出去了,你那屋子刚好给益儿睡,哼。」 说罢,她腾地一下站起来,继续指挥工匠们装修。 十六慢腾腾从地上站起来,啧了一声。 . 雪后天晴,时月正在和叶黎吃火锅,地点在还没装修完的酒楼三层。 时月涮了一筷子豆皮,装进小碗里递给季益∶「来,尝尝这个。」 小季益穿着厚厚的衣裳,乖巧地坐在时月身边。 「想吃什么跟姐姐说。」时月摸摸他的后脖颈∶「热不热啊?」 小季益摇头,亲昵地朝她笑。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小季益终于对时月打开了心扉,在时月面前偶尔也会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比如他很不喜欢葱姜∶「不吃这个……」 对面的小女孩教训他∶「葱姜多好吃呀,你干嘛不吃葱姜?」 这是叶黎的小外甥女,他姐姐回娘家过年,把外甥女带来了。 小季益见到女孩子会脸红,嗫嚅着说不出反驳的话。 「每个人都有不吃的东西呀,益儿不爱吃葱姜就不吃嘛,来,妹妹吃根青菜。」时月给小女孩夹了个青菜。 她当时就苦了脸,拽着叶黎的胳膊∶「舅舅,云儿不喜欢吃青菜。」 叶黎哈哈大笑∶「云儿,先生昨天刚教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呀!」 俩小孩在大人身边乖巧地吃饭,时月问叶黎∶「叶公子觉得,我们这火锅生意做不做得起来?」 北方的冬天有吃羊汤的习惯,而羊汤在寒冬腊月里稍不留神就冷了。 所以有经验的人家会在羊汤锅下放上烧红的炭,以保持羊汤持续沸腾。 这被视为北方火锅的前身。 火锅有很多种,麻辣鲜香的四川火锅,鲜美无比的菌子火锅,还有羊肉火锅、牛肉火锅、鱼肉火锅,几乎什么食材都能拿来涮火锅。 辣椒远在大洋彼岸,花椒也还藏在巴蜀两地,时月受限于材料,今天煮的是大骨汤做锅底的清汤锅。 猪、羊、鱼肉被庖丁片得薄薄的,白嫩的豆腐、黄澄澄的脆豆皮,还有新发的豆芽。 蔬菜品种是少了一点,但不论是白菜还是萝蔔都很适合下火锅。 看两个小孩吃得满头大汗就知道,这滋味差不了! 叶黎点头∶「寒冬腊月,大家都想吃点热的,这生意做得!」 「来咯!冻豆腐来咯!」 十六跑回家,把昨夜冻在墙头的冻豆腐取来了。 「刚才不小心掉了,不过没关系,我洗干净了!」十六将一小盆解冻过的冻豆腐放在大家面前。 时月往锅里拨了一些∶「一定要尝尝这个!这个滋味真的绝了!」 豆腐切成小块,冻在严寒之下经过一夜,豆腐中的水就会被冻住。 待解冻之后会形成疏密的小孔,使豆腐的质地发生改变,在煮的过程中吸饱汤汁,真是鲜美可口,汁水丰盈! 「吶,大家都尝尝!」时月招唿他们下筷子,自己夹了一块放进小季益碗里∶「慢慢吃,别烫着了。」 豆腐冻过以后,质地完全变了,和鲜豆腐是两种鲜美,两种都好吃! 大人小孩都吃得特别开心,叶黎满面红光∶「等新年过后,我就请祖父来给我们的火锅店揭牌!」 马上就过年了,时月也不想新年还忙工作,欣然答应∶「那再看个良辰吉日,年后开张!」 十六餵着小季益∶「你不是不信这些嘛。」 「不信是一回事,讨彩头是另一回事呀。」时月理直气壮。 这顿饭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叶黎想送她回去。 时月牵着小季益∶「不了,十六送我回去就行。」 十六提着放棉棉的大竹篮,跟在时月身边。 银杏也忙完跑过来了∶「姑娘!」 时月笑着点头,准备同叶黎道别。 叶黎忽然开口∶「时姑娘!」 「嗯?叶公子还有事吗?」时月问。 叶黎有点支支吾吾∶「我刚才……看棉棉很可爱,心想祖父一定会喜欢她的。」 「时姑娘新年无事的话,可以带棉棉来叶家玩。」 时月心想,他们毕竟是外乡人,在当地有封主庇佑是再好不过了。 再说叶公德高望重,她也确实应该去拜会一下老人家。 想通后,时月欣然应允∶「那,我到时候带棉棉和益儿去给叶公磕头拜年,你们可不能嫌我们母子烦吶!」 叶黎眼中一亮∶「好,就这么说定了,我到时候……让家中叔伯都准备好红封!」 「一言为定哦!」 说着,他兴沖沖往回跑∶「一言为定!」 银杏嘀咕∶「这叶公子怎么奇奇怪怪的?」 「嗝!」小季益忽然打了个嗝儿。 时月低头,笑∶「吃撑着了呀?」 小季益不好意思地笑笑,小肚子吃得圆圆的。 「那我们回店里喝一碗豆浆吧。」 十六重重点头∶「行行!特别行!」 第258页 银杏则说∶「昨天的帐奴婢还没算完吶,请姑娘恕奴婢不能陪您喝豆浆了。」 豆腐店做起来以后,时月雇了好几个工人,做豆腐、卖豆腐、蒸馒头都是辛苦活,银杏就转去学记帐了。 还好她和弟弟银多一样,天生是算帐的材料,时月就教了几个晚上,她已经会用算筹了。 「行,你回去后顺便将冰着的鱼化了,咱们今晚熬鱼汤。」十六爽快道,恨不得把银杏赶回去的样子。 银杏跺着脚,又同他吵了两句架,回去了。 十六成功支开了她,和时月去豆腐店喝豆浆。 豆腐店里到处烧着炭盆,十分热闹,这里已不单纯是卖豆腐的地方,还有豆皮、豆浆、豆酱……等一系列豆制品。 门外摆着高高的笼屉,在冬天里散发着令人觉得温暖的腾腾蒸汽。 附近百姓都会花上一个半个钱,去豆腐店里坐坐,喝喝豆浆,谈天说地。 这里已然成了茶肆那样的社交场合。 「来三碗豆浆。」时月点单道。 「好嘞……掌柜的?」小伙计惊喜地看着时月∶「您怎么来了?」 「王五,今天生意怎么样啊?」时月笑问。 「您往里瞧,都没座儿了,好着呢!」 食肆里热闹非凡,忙了一年的百姓终于有闲坐下来聊聊天,吃吃东西。 「爷们喜欢大馒头,扎实,顶饿。」 「姑娘和小媳妇们喜欢枣糕,甜甜的滋味最好!」 这几天也是各村各乡採买年货的时候,一家人带着孩子进城,给老娘、媳妇、女儿买几块热腾腾甜丝丝的枣糕,几乎成了叶邑的新潮流。 若是进城一趟,却没吃过时记的枣糕,那才会被笑话呢。 时月和十六捡了个座坐下,小伙计很快端了四碗豆浆,还有几样精緻糕点上来。 楚国经济比较发达,她这有点小资的生意才做得起来。 时月让小季益拿自己喜欢吃的∶「拿吧。」 小季益挑了碟子里的糖葫芦,听伙计说,这是最受小孩欢迎的小吃了。 甜甜的红糖,包裹着酸酸的山楂,咬一口别提多好吃了! 十六斟酌了一下,对时月说∶「小月见。」 「啊?」 棉棉醒了,时月将她从篮子里抱出来。 四个多月的女娃粉雕玉琢,被小袄裹得严严实实。 「快过年了,我想回郑国一趟。」 十六是郑人,家人、师门都在郑国,他陪时月一路颠沛流离,又在楚国定居了小半年。 这份情谊时月一直感激在心。 听说他想回去,时月高兴地应允∶「好呀,我准备一些年礼,你带回去给伯父伯母。」 「你这么久没回家,他们肯定想你了,多住几天!不用急着回来。」 十六点头∶「好!还有……」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挠挠头,紧张地喝了一口豆浆。 小季益满嘴糖渣∶「叔,那是……我的。」 十六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紧张到拿错碗了。 「哈哈哈,还有什么啊?」时月看他这副紧张样子,好奇得不得了。 「能不能让银杏姑娘跟我回郑国过年?」 时月先是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 时月反应过来以后,大喜过望∶「这是好事啊!你紧张什么呀。」 十六很不好意思∶「她是李家的家生子,我肯定得问你啊。」 嗐,在时月这可没有那么多封建规矩,她说∶「我虽然同意,但你得去问问银杏同不同意。」 「她要是不愿意跟你回去,那我也没办法哦。」时月摇着手指。 十六苦下脸∶「啊……」 银杏这个忠心的丫头,根本不可能留时月和两小孩过年嘛。 棉棉睡醒了,张牙舞爪想从小季益手里抢糖葫芦,小季益知道妹妹不能吃,边躲边说∶「妹妹不能吃……妹妹不能吃。」 棉棉可不管她能不能吃,胖手死死拽着季益哥哥的衣服,都拽变形了。 时月发现了,轻轻拍打她的小胖手∶「贪吃的小丫头,快放开哥哥。」 「你不能吃糖葫芦。」 食肆另一头,窗边的男人一脸病容。 李时月这女人……居然敢打他女儿。 棉棉的手终于被她娘掰开了,含着手指汪地一声哭了出来∶「哇……」 小季益被妹妹哭得不知所措,又惦记姐姐说,妹妹现在还不能吃有味道的东西。 「益儿,去找小二要碗米汤来。」时月估计棉棉是馋了,从篮子里拿出小丫头的小勺,用茶水洗干净。 棉棉还不到五个月,不能吃大人吃的食物,不过可以逐步添加辅食,比如米汤。 小季益连忙跳下椅子,去要米汤了。 十六取出棉棉的小围嘴,系在胖丫头的脖子上∶「吶吶,吃饭了小丫头,别哭了。」 邻座的几个大婶被小棉棉的哭声吸引,心疼地看着这个精緻漂亮的小女娃。 「多好看的小娃娃呀,哭得婶子们心疼极了,娃娃不哭不哭哦……时老闆怎么不哄哄啊?」 小季益跑回来了,碗里的米汤一滴都没洒出来。 时月用勺子搅了搅,棉棉在她膝上扭着身子大哭, 「不能让她知道哭是有用的,要不以后,她就懂得用哭来威胁大人了。」 第259页 小孩子是很精的,会利用自己的优势来『对付』大人,若让她养成不好的习惯,以后就难教了。 时月说道,小勺子在棉棉眼前晃了晃。 熟悉的小勺,熟悉的娘亲的味道,棉棉砸吧砸吧嘴,慢慢安静下来了。 其实,别看她哭得满脸通红,其实干打雷不下雨。 这么小就这么奸,真不知道随了谁。 大婶们见她乖乖喝起了米汤,喜道∶「是真的,时老闆真会养孩子,小男娃也又壮实又懂事!」 时月也懒得跟外人解释她和益儿的关系,专心餵孩子∶「呵呵,你们客气了。」 大婶们闲聊着,忽然有人问∶「时老闆啊,从你搬过来到现在……怎么都没见过孩子的爹呢?」 村落里很少来外人,何况是一个貌美的年轻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还带着弟弟妹妹。 妇女们在惊嘆她能干的同时,忍不住八卦,能和如此优秀的时老闆生出一双漂亮儿女的男人,该是什么模样啊? 慕容野坐在窗边,和煦的冬日暖阳照在他病怏怏的身体上。 他忍不住勾起唇,很期待李时月会怎么回答。 棉棉乖乖躺在时月怀里喝米汤,小脚相互交叠,居然是二郎腿的姿势! 时月看着女儿,心都要化了。 还要什么孩她爹啊,人生三大快事就该是升官发财死老公好么? 她笑眯眯道∶「他啊,是个没福的,死得早。」 第86章 086 「他啊, 是个没福的, 死得早。」 死得早…… 死得早…… 慕容野的脑袋上仿佛挨了一记晴天霹雳, 笑容冻在当场。 「孤, 死得早?」 「噗……不不, 您长命百岁!」 赤金和白银的肩膀忍得一耸一耸, 万分辛苦。 慕容野抬起一掌,最终软绵绵拍在桌子上。 迟钝地发觉这个女人,似乎一点都不想他。 就是,那么指甲盖大的一点点都没有。 「主子, 您别难过,这女人嘛,口是心非的多了去了。」赤金安抚道。 口是心非? 慕容野用鼻子哼了一声:「辛仇还没走远吧?叫他回来。」 辛仇就是卫公派来接小孙女回家的使臣,当然了他原本还有一个功效——通知李姑娘, 太子娶别人了。 「什么娶别人了,病危。」 慕容野睨了他们几个一眼, 心里像有一只手,搅啊,揉啊。 既想上去亲近, 又不高兴久未重逢,他居然一点不被重视。 辛仇大人被找了过来, 躬着身听完太子的话。 「是, 臣立刻去办。」 时老闆说孩她爹死得早, 引得周围妇人唏嘘不已:「这……是我们冒昧了, 你一个人真不容易。」 时月笑:「这不都过去了嘛。」 「也对, 养大了孩儿,你就轻松多了!」大家纷纷宽慰。 「你家娃娃都是富贵相,时老闆以后肯定享福!」 还有那热心的问:「我瞧你孩子也不小了,有没有考虑过……再找一个啊?」 「是啊,时老闆生意做得这么大,又生得花容月貌,是该有个男人帮扶,日子才过得红火嘛。」 她们话头一转,纷纷劝起时月再嫁。 时月笑笑,只说现在还不考虑。 慕容野听得脸黑无比,这该死的女人,居然都不拒绝! 难道她还想带着他的女儿改嫁? 美得她! 「请问,你是时老闆吗?」 就在大家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辛仇来了。 时月抬起头,望着这个蓑衣斗笠,风尘僕僕的人:「我就是,你是?」 「臣乃楚丘旧臣,辛仇,有要事来禀,还请先生借一步说话。」 辛仇的脸沧桑又着急,情绪酝酿得十分到位。 楚丘是卫国的旧都城,所以卫公的家臣偶尔也会自称楚丘旧臣。 时月当即知道,面前的人是濮阳来的。 濮阳来的…… 「十六,帮我抱着棉棉。」 时月将女儿交给十六,以防对方突然发难。 朝门外请手∶「辛大人,请。」 辛仇出了豆腐店,解开拴在门口的马,一脸憔悴:「李姑娘……濮阳,濮阳出事了啊!」 出事? 时月最近一次听到卫国的消息,还是在几天前。 叶黎说鲁国退兵,那一仗卫国险胜,将巨亿城前的三百里无人区,全划进了自家地盘,领土扩张了近四分之一! 这大好形势,能出什么事? 「濮阳出什么事了?」 天空慢慢下起了小雪,辛仇在街中间站定,仰头望着灰白色的天空。 然后长嘆了一口气,用无比悲怆的声音说∶「殿下带领士兵身先士卒,每次都沖在最前头,一直坚持到鲁人退兵……」 身为身份尊贵的太子,他本可以躲在队伍最后面。 可是所有战役太子的战车都是沖在前头的。 孱弱的卫国想赢,他就得给士兵信心,给将领信心! 无疑,慕容野成功了。 卫国这一仗打得惨烈,也打得漂亮! 可他付出的代价,也是高昂而巨大的。 辛仇说着说着,哽咽起来∶「君上派臣来接小世女回国,以防殿下有个三长两短……殿下,呜唿!」 第260页 赤金扒在窗户下:「辛大人演得是不是有点过了?」 「我觉得还挺好的。」白银扒在他身上。 时月一愣:「你说什么?」 谁快死了? 慕容野? 受了几次重伤仍然活蹦乱跳的慕容野? 「李姑娘,我求求你,让老臣带小世女回去见殿下一面吧!」 辛仇愈演愈上头,脸上老泪纵横,差点当街给时月跪下。 「要不……小世女就没有阿父了啊!」 「停!」时月喊停他。 「第一,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我在叶邑,但是我不会回去。」 「第二,叶邑回濮阳千里迢迢,你一人一骑,我要是让棉棉跟你回去,就是我这个做娘的不负责任。」 「所以,辛大人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说白了,时月不信眼前这个人。 退一万步说,如果慕容野真的病重,卫公真的派人来接棉棉回去见她爹。 也不至于这么寒酸地只派了一个人啊! 说罢,时月越过辛仇,十六挎着竹篮紧随其后,回头望了他一眼。 「姑娘,姑娘!」辛仇在街上跪着高喊。 「看,演砸了吧。」赤金扁着嘴。 二姑娘一向聪明,辛仇这浮夸的演技能骗倒她才怪了。 辛仇垂头丧气地回到慕容野面前:「臣辜负殿下所託。」 慕容野慢慢站起来,不错眼珠地望着妻女离开的方向。 赤金急忙上去扶住他:「您重伤刚愈,当心啊。」 「她住哪?」 「不远处一个村里,属下已经打听好了。」白银道。 「走,去瞧瞧。」 山不来就他,他就去就山。 反正都追到楚国来了,不差这几步路。 . 回家路上,十六愤愤不平道:「这年头,行骗的越来越蠢了,编理由也编个可信的啊。」 「卫国刚刚大捷,没听说卫太子重伤啊。」 「还想骗棉棉回去,他做梦!」 小季益被他牵着,似模似样地学:「做梦!」 「姑娘回来啦?」 银杏听到声音,繫着围裙跑出来开门:「什么做梦呀?」 「小银杏,我跟你说,刚才有个人说卫太子重伤,要接棉棉回去给他戴孝,你说可乐不可乐,哈哈哈!」十六边进门边跟她说这件笑话。 银杏一下子看向时月,并没有笑出声来。 「怎么了?」时月问,吩咐小季益:「回家后记得洗手哦益儿。」 「嗯!」小季益点头。 「姑娘……」银杏抓着时月的袖子:「真的有一位大人说殿下病重吗?」 「嗯,怎么了?」 十六把棉棉放回屋里:「你不会真信吧?」 银杏双眉颦蹙:「奴婢刚才回来,村里那些去卫国做生意的脚夫回来了,他们……他们也说了同样的话!」 「说殿下在战场上受伤了,大公子封锁了所有的消息,秘密送回濮阳治。」 「可是请了很多大夫,怎么都治不好……」说道害怕处,银杏越来越小声。 「姑娘,你说会不会是真的啊?」 银杏万分担心,殿下要是真出事了,姑娘和孩子要怎么办啊? 时月笑:「你不会真信了吧,山高水长,不是我亲眼看见的,无论如何我都不信。」 说罢,她越过银杏进屋去了。 十六对银杏说:「你别想太多了,卫国那么多名医,怎么可能治不好。」 「就算治不好也是他的命。」 十六对那个抢走了师侄的太子,实在没什么好感。 「你胡说什么啊!」银杏突然炸毛。 「殿下……殿下要是出事了,姑娘和小世女要怎么办嘛!」 银杏哭着吼了他一句,抬起袖子擦眼泪:「我烧饭去,不跟你说了!」 「喂,我没说他出事了啊!」 十六打了一下自己的嘴,还想带她回家过年呢,这个关头把人得罪了可怎么好? 「你别生气啊,我给你烧火。」他追上去。 「你出去!」银杏闷闷的声音从灶房里传出来。 「别哭了,鱼要杀是不是?放着,我来我来。」 小季益拖了个板凳坐在屋檐下,捧着脸听着他们俩吵架。 「嗯嗯,大人……难懂!」 . 出去了一天,棉棉该换尿布了,时月给女儿洗完小屁屁,又换上干净衣裳,放她趴在床上玩。 棉棉有点会认人了,歪着脑袋朝她笑。 牙床秃秃的,一笑就流口水。 「哎呀,你这个脏脏。」时月急忙用围嘴给她垫上,免得口水流床上去。 接着将水盆和脏衣服拿去后院,再回屋陪小棉棉玩。 十六用蒲草编了个小球,里头塞了铃铛,是给棉棉的玩具。 时月将铃铛在女儿头上方晃晃,棉棉循声抬头,甚至想用手去抓。 小孩出生后,听觉和视觉都需要观察,如果有问题要及时治疗。 时月观察了棉棉四个多月,觉得她发育速度还是挺正常的,视觉、听觉也没问题。 虽然看起来圆圆胖胖的,但体重一直在标准范围里。 练习完每日两次的抬头,时月将小球放在她面前,训练她的抓取。 第261页 棉棉很给面子,小手拍着抓到了球。 小朋友乖的时候,真的像极了天使。 时月看着看着就笑了,勐地将脸埋在女儿背上,吸了一口:「棉啊。」 「你想不想回去见你爹呀?啊?」 时月虽然不信慕容野病重的消息,但她知道,未来的棉棉有一天需要做选择。 是留下来跟她做山野村女呢,还是回去做一国的公主? 然而想起这个选择题时月就生气,女儿是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月子是她一个时辰一个时辰熬过来的。 从又红又丑养到白白胖胖,他慕容野凭什么白捡这么大一孩子啊! 「呀啊~」棉棉抓到了时月的手指,举着往嘴里塞。 她太贪吃了,什么都想尝一尝,时月看到她,心又软了:「吃不到~小棉棉吃不到。」 「哈哈。」 笑完,她揉了揉女儿的小肚子∶「你是不是该睡觉了,嗯?」 离晚饭还有一个时辰,她现在睡一会,晚饭后刚好醒过来吃奶,然后玩一会,睡前再吃一顿。 这样孩子的作息就能和大人一样,她也就免了闹夜之苦。 棉棉很给面子,在时月的哄睡下,小脑袋很快就一点一点的了。 银杏出现在门外,轻声说∶「姑娘,鱼片好了,您要煮点给棉棉吃么?」 时月回头,朝她点点头,示意银杏噤声。 然后轻轻给女儿盖上被子,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鱼还没腌吧,小孩儿还不能吃有味道的东西……」她掩上门,声音越来越远。 屋里,忽然翻进来几个人。 赤金潜到门边,把那条缝隙合上了。 白银则走到床边,轻声∶「殿下,是小世女!」 这还是慕容野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自己的孩子。 她仰躺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小脸胖嘟嘟,白嫩嫩的。 「跟殿下真像!」白银傻呵呵说。 三个大男人站在床边,不错眼珠地盯着床上的小孩。 赤金抄起枕头∶「殿下,你抱抱她呀。」 抱? 慕容野一愣,怎么抱? 「这样啊,您看我。」赤金抱着怀里的枕头。 白银也鼓励他∶「小世女出生后,您都没抱过她呢!」 不能陪着孩子出生,是慕容野一件遗憾的事,他鼓足勇气,朝床上软绵绵的孩子伸出大手。 「呀……啊。」棉棉突然醒了。 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着,来到这个世界四个多月来。第一次和她的父君见面。 「她……醒了。」慕容野突然不知所措。 三个人都没有哄孩子的经验,但都知道孩子受惊会大哭。 要是因此把孩她娘招来,那不完了吗? 慕容野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李时月见面! 棉棉的大眼睛里迅速蓄水,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白银拼命怂恿太子∶「您抱抱她啊!」 慕容野干瞪眼——他不是不想抱,他,不,会! 「不就是抱孩子,没那么难嘛。」赤金伸着双手朝棉棉而去—— 「哇!!」 棉棉响亮的哭声惊动了厨房里的三人。 「棉棉哭了啊。」时月立马放下刀,解开围裙。 到门前一看∶「咦,我刚才把门合紧了吗?」 屋里烧着炕,她不可能把门关紧的。 难道是风? 「怎么办?」 「想法子啊!」 屋里的三个人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 「有了,快!」白银忽然提议。 时月推门一看—— 屋里空空如也,窗户也合得紧紧的。 「什么啊。」时月皱眉,将窗杆支起来,留了足够的缝。 屋里烧着炕,关得严严实实的会一氧化碳中毒的。 她不可能那么粗心啊。 棉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时月将她抱起来,探了探小孩的额头∶「怎么啦小丫头,被梦靥着了吗?」 窗外三人紧贴着冰冷的砖墙,赤金趁机比划∶「殿下看清了吗,姑娘是这样抱孩子的!」 「你还说?快走!」慕容野瞪眼,有点心塞,他也想抱抱自己的女人和孩子。 时月忽然回头,疑惑地看着某个角落。 棉棉哭累了,趴在娘亲的肩膀上,流着口水睡着了。 小季益在门外探头∶「妹妹哭啦?」 「妹妹可能是做梦呀。」时月走过去,摸了摸益儿的头。 「益儿,刚才颳风了吗?」 小季益想了半天,摇头∶「没。」 时月只当自己是太累,太多疑了∶「没事了,写作业去吧。」 当晚,时家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十六提了带银杏回去过年的事。 银杏的脸先是一红,接着惨白∶「我,我不跟你回去。」 「为什么?」十六放下筷子∶「月见都答应了!」 「奴婢十四岁就跟在姑娘身边,夫人说到死也不能离开姑娘。」 「现在姑娘一个人在楚国受难,我……我不去别的地方。」银杏撇着头。 「没让你去别的地方啊,我们……我们过完年还会回来的。」十六想去抓她的手,被银杏甩开。 小季益看着他们争执,连吃饭都忘了。 「别光顾看,快吃。」时月将汤一推∶「喝的时候小心鱼刺哦。」 第262页 小季益听话得小口小口喝汤。 然后时月拍拍银杏的肩∶「你做得很好了。」 「可是银杏,你忘了姑娘跟你说过什么?」 「我们离开卫国以后,你就不再是我的奴婢,应该要有自己的人生。」 银杏鼻子一酸∶「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呜呜……」 「没不要你啊,怎么可能。」时月安抚道。 银杏是家生子,全家都是丞相府的奴婢,生下来就被告诫要一生侍奉主人家。 她们顶好的也就是年纪到了,配个前院的小厮,再生子生孙,世世代代还伺候主人家。 十六不一样,他有国籍,有家人,家里有屋有地,嫁给他银杏就彻底脱了奴籍。 当然也无法再伺候时月。 银杏越哭越伤心,连十六也后悔,是不是不该提这事。 时月和他对视一眼,双双放弃。 「好了好了,这件事先不提,先吃饭吧。」时月拍板。 饭后,银杏收碗去洗,顺便把大家换下的衣裳都洗掉了。 十六坐在廊下编筐,边编边唉声嘆气。 时月经过他身边,拍了拍十六的肩∶「小师叔。」 「月见啊。」十六削起竹篾有气无力。 「棉棉呢?」 「在屋里睡觉。」时月捡了个板凳坐在他身边,顺便望向房间窗户。 屋里点着灯,有任何异样她都能看见影子。 「银杏带益儿洗澡去了,咱俩说说话?」 十六点头∶「好啊。」 屋里,赤金蹲在地上,像下午一样潜伏了进来。 「殿下,下来。」 慕容野从窗外一跃而入,被白银压低身子。 他指了指蜡烛,做口型∶「影子。」 慕容野简直气急败坏,他作为生父见个孩子都要这样偷偷摸摸! 「属下听说,十六要带银杏回郑国过年呢。」 赤金悄悄说着他听到的消息∶「他俩要是走了,姑娘不就一个人带着孩子在这?」 白银接口∶「到时候殿下来了,不就刚好一家团聚?」 「嘿嘿嘿。」 这兄弟俩相视一笑的时候,慕容野已经成功抱到了自己的女儿。 棉棉脚上多了一串小铃铛,还好他发现及时,抱起来瞬间捂住了小铃铛。 小丫头的脚真是太小了,踩在他手心里,令人没由来的,心头一涨。 慕容野绷紧了半年多的弦,总算松了一点。 真如李定邦所说,他女儿又软又香。 赤金和白银围上来,发出艷羡的声音∶「小世女好漂亮。」 慕容野抱着女儿,突然萌发出现身留下来的想法。 屋外,时月和十六似乎达成了某种共识,她站起身∶「那我先回屋了,棉棉一个人睡我不放心。」 「行,去吧。」十六笑着挥手,哼着小调编筐。 时月又一推门—— 像上次一样空空如也。 她环顾一周,将视线放在女儿的被子上——盖得歪歪扭扭,像是有人动过了。 时月皱眉,打开窗户朝外望去,可是什么也看不到。 恰在此时,棉棉边哼唧边扭着身子,居然在梦里自己翻了个身! 时月跑回去看,惊喜道∶「呀,学会翻身啦?」 那么被子的凌乱,也有可能是小棉棉翻身导致的。 时月狐疑地望着屋里。 慕容野又一次逃脱了时月的视线,回客栈途中忍不住勾起嘴角。 女儿很可爱,他开始期待一家三口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了。 赤金他们苦着脸∶「您伤还没好全,这种翻墙头的事还是少做吧。」 「是啊,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好。」白银嘀咕。 他俩的主子,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 「聒噪,」慕容野斜了他们一眼∶「孤还死不了。」 随后几天,他又在不同时段,用不同法子引走棉棉身边的人,潜入女儿房间看她。 偶尔有几次也会撞上棉棉醒着,这小丫头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居然快快乐乐地和他们玩了起来! 以至于有一次时月回屋,发现棉棉朝着一个角落咯咯咯笑得十分开心,还以为她是不是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有这么一天,慕容野照例来看女儿,发现棉棉的小床上还睡着一个小男孩,俩孩子抱在一起,睡得很香。 小男孩半搂着棉棉,女儿也很依赖地抵着哥哥的小胸膛。 慕容野心忽然像被扎了一样,提前体验了一把十几年后的无能狂怒。 他悄悄把女儿抱起来。 经过数次相处,棉棉对他的味道已经很熟悉了,半梦半醒之间,轻轻拱着慕容野的胸膛。 他轻笑∶「孤是你父君,不是你娘,认错人了。」 低头一看,床上的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他眨巴眨巴眼,明显愣了一会。 「妹妹……有坏人啊啊!!」 赤金他们来不及去捂小季益的嘴,门就被「砰!」地一声踢开。 时月他们抄着东西堵在门口。 好啊,那个『怪物』终于又出现了! 六个人的视线,两两相对。 银杏手里的木棍先「噹啷」一声掉在地上,失声尖叫∶「殿下!?」 第263页 慕容野姿势熟练地抱着女儿。 男人高大的个子显得屋里有些逼仄,小小的婴儿趴在他肩上,有种老父亲般的慈祥。 时月只愣了一瞬间,用烧火棍指着他∶「把棉棉给我放下来!」 第87章 087 所有人都没想到, 时月会是这个反应。 慕容野看着她, 眼里的神采一抑。 银杏压下时月的棍子∶「姑娘, 这是太子殿下, 使不得, 使不得呀!」 棍子被夺走, 时月几个箭步上前,想从他怀里将女儿抱过来。 慕容野一偏身子,将女儿护在怀中∶「半年没见,你就这样对孤?」 棉棉的小脚丫在空中划了道弧线, 时月气道∶「你根本不会抱孩子,把棉棉还给我!」 慕容野原本有些犹豫,但低头一看,孩子睡得很乖。 「月儿。」他唤道。 「你别叫我!」时月下意识驳了回去。 寂静, 四周死一样寂静。 十六冲进门,想帮时月把孩子抢回来。 赤金他们可不会让他捣乱, 二人联手,将银杏和十六都推了出去,还不忘把小季益也带走。 屋中登时剩下争执的两个人。 ——还有睡得迷煳愣登的棉棉。 时月心里那个气啊。 棉棉不认生, 跟谁都能玩得很好,她以前觉得小朋友这样还挺好的, 很可爱。 可现在她巴不得孩子认生一点, 怎么能在一个『陌生人』肩膀上, 睡得那么熟呢! 「因为孤是她父君。」 慕容野抱着女儿上前一步∶「这孩子体内流着孤的血脉, 她天生该与孤亲近。」 这是血缘的力量, 女儿就该是他的,面前的女人也是! 时月很生气∶「你尽过一天当父亲的责任吗!」 「你给过孤尽责任的机会?」慕容野反驳。 时月后知后觉,慕容野没机会伺候小棉棉,确实是因为她。 她恨恨地撇开头。 也是怪了,她同人谈生意时,也常有生气到不行的时候,但没一个有慕容野这么可恨的! 每每都会将她逼得情绪失控。 「辛仇是你派来的吧?」 「您不是快死了么?」 时月上下打量他∶「可我瞧着,你这身体不错啊。」 「寒冬腊月千里迢迢,就为了进我家当贼,为难你了呀?」 慕容野皱眉∶「你很盼着孤早死?」 时月忽然想起她在豆腐店的那句『他死得早』。 盼他早死,那倒不至于。 归根结底时月和他没有仇,只是生气他莫名其妙闯进来,还一副要把女儿从她身边抢走的样子。 慕容野见她低眉,忍不住上前一步,软了口气∶「国中乱事肃清,未来几年不会再生乱。」 「已经出来玩了半年,是不是该跟孤回去了?」 「太子宫里的人,都盼着你回去。」 也包括他。 一开始慕容野很生气,想过立刻将她追回来,好好打一顿! 可是又想起她走之前,两人的争吵。 李时月跟他吵过很多次架,每次都小打小闹,唯独那次不一样。 慕容野想放她冷静冷静,没想到一冷静就等来了一场战争。 自古打仗,谁也不能保证会赢,何况是面对一个强于自己的国家。 所以他一边殚精竭虑,希望战事胜利,好让他能抽出手接她们母女回来。 另一面又庆幸她不在国内,若他不慎打输了,李时月和孩子能不被战败牵连。 二人一阵无话的时候,棉棉醒了。 她迷迷煳煳地睁眼,发现视线前所未有地高! 「呀啊?」 慕容野将她抱直,父女二人对视了一眼。 小棉棉不懂父母间的恩怨,转头看见时月,高兴地要扑过去。 时月牵起一抹勉强的笑∶「乖乖,睡醒了呀?」 慕容野抱着棉棉小朋友的下半身,但是小丫头的心已经恨不得钻进时月怀里了。 时月不得不离他更近,托着棉棉的身子,免得女儿掉下去。 可是两人太近了,她甚至能闻到慕容野身上的味道。 「棉棉饿了,你放开她。」她颦蹙起双眉,不太自在。 慕容野只好放开女儿。 怀中的触感一消失,让他的心没由来慌了一下。 时月想抱着女儿出去,被他按住门∶「做什么去?」 做什么?? 时月诧异,她餵棉棉,难道这人要看着么? 臭流氓! 慕容野脸上一热,低声∶「你留下,孤出去。」 说罢,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时月轻轻哼了一声,用脚带上门。 「你这吃里扒外的丫头。」她拍了拍女儿的小屁股,很不满意她刚才通敌的所作所为。 门外,两拨人剑拔弩张——不,具体地说是十六一个人跟他们剑拔弩张,而银杏很兴奋,很高兴殿下终于来寻自家姑娘了。 十六没有盟友,只好去找小季益,给他灌输∶「这些人都是坏人!」 小季益边写作业边点头∶「嗯!」 赤金他们和银杏是老相识了,见她钻进厨房忙,双双跟了上去∶「银杏姑娘,我们两个帮你吧!」 「是啊,总不好意思让姑娘一个人忙碌。」白银挽起袖子∶「要噼柴还是烧火?」 第264页 银杏连忙摆手∶「怎么能让两位大人动手呢,奴婢自己来就行了!」 十六一看这还得了,他专属的噼柴烧火居然都有人抢,登时丢下写作业的小季益,黑着脸冲上去宣示厨房主权。 「走走走,都走!月见留你们吃饭了么?」 「还挺主动!」 赤金兄弟两个对视了一下,主子们肯定是要和好的,留下来吃顿饭怎么了? 银杏拿葫芦瓢打了十六的手背一下∶「你这干嘛呀,把米汤拿去给姑娘。」 托盘里有一碗香浓的米汤,还有一小碟水煮的鱼肉,这是棉棉的辅食。 「哦,我马上去。」十六接过托盘,结果赤金趁机钻进了厨房。 「哎,你!」 他没能拦住厨房这边,结果托盘又被白银抢走了。 白银把托盘递给慕容野∶「殿下,去吧!」 慕容野递给他一个赞赏的眼神,轻轻地敲了敲屋子的门。 时月合上衣襟,将女儿嘴角擦干净∶「进来。」 她以为是银杏,没想到进来的是慕容野。 好像也意料之中,银杏这丫头恨不得拿红绳把两人捆在一起,让他们快快和好。 「放下吧。」 时月指了旁边的桌子。 棉棉吃完上半顿,高兴地在床上蹬腿,小丫头的精力越来越旺盛了。 慕容野想弯身抱她,时月说∶「她还没吃饱,别抱她。」 他就势坐在时月对面。 棉棉的饮食结构从原来的纯母乳,到现在会添加三分之一的辅食。 鱼肉片得薄薄的,煮熟,剔除鱼刺,碾得烂烂的,一小点一小点餵给她,辅以香浓米汤。 小丫头就是这样被她养得又白又壮的。 餵孩子是个辛苦活,尤其棉棉已经吃得半饱,就更有力气调皮了。 尤其今天慕容野还在。 以往她会迫于亲娘的压力,乖乖把饭吃完,今天有了『新朋友』,棉棉格外兴奋。 吃一口就要慕容野抱,吃一口就想跟他玩。 给时月气得啊! 「时棉棉!」 棉棉被她吼得一抖,慕容野心疼地将孩子抱起来∶「你叫她什么?」 时月原本就姓时,来到楚国后她用起了原来的名字,棉棉是她的女儿,当然跟着她姓。 「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字。」 慕容野皱眉∶「当小字叫就算了,孤的女儿不能取这么怪异的名字。」 要不怎么说小孩是人精呢,棉棉发现这个人能对付她娘,顺利将他当作靠山,寡淡无味的米汤也不愿意喝了。 小脚丫踩在她爹身上,耀武扬威地朝时月咿咿呀呀。 慕容野也乐意宠着她,一边带女儿,视线一边离不开时月。 时月冷笑一声∶「你俩关系好是吧?」 她端起碗∶「行,你俩玩吧。」 「月儿。」慕容野出声留她,时月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小丫头懵懂地望着,慕容野托住她的小身子∶「这可怎么办,咱俩把你娘气走了。」 「呀啊~」棉棉居然点了下头,神情兴奋。 「你觉得气得好?」慕容野失笑∶「父君可不想你娘生气。」 「父君希望你娘……」慕容野将脸埋进棉棉身上∶「消气,我们一起回家。」 . 时月一头钻进了厨房。 冬天灶上生着火,厨房里温暖又舒服,十六被打发去水井边洗菜,银杏「哒哒哒」剁着白菜。 「赤金大人没吃过吧,这是农家菜,白菜炖豆腐。」 「豆腐是自家制的,可好吃了!」 锅里烧着鱼,银杏揭开盖子,把白菜洒进去,用铲子推了推,重新盖上焖。 赤金夸奖道∶「银杏姑娘厨艺见长啊,光是闻味道,我就流口水了!」 银杏被夸得很不好意思,继续低头切猪肉。 十六听得一清二楚,小声骂道∶「马屁精。」 时月钻了进来,银杏「咦」道∶「姑娘?棉棉餵完了吗?」 时月点头,放下碗筷。 银杏接过∶「碗放着让奴婢洗就好了,您快带棉棉去吧。」 银杏觉得两人想要和好,棉棉绝对是最重要的桥樑,所以恨不得他们一家三口,时时刻刻在一起。 时月没好气地看了眼赤金∶「他爱带让他带,有他后悔的时候!」 慕容野才来多久啊,居然把她给棉棉立了这么久的规矩打破了。 让时月是又生气又无可奈何。 赤金瑟缩在灶膛前,默默烧火不敢说话。 银杏察言观色∶「姑娘生气啦?」 时月接过刀∶「生气?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白萝蔔在她手下被迅速斩成块,揭开砂锅一股脑丢进去。 银杏来不及阻止∶「姑娘!」 「锅里的排骨还没熟呀。」 时月被她一叫忽然清醒过来,眼看白萝蔔块和带着血丝的排骨依偎在一起,更烦躁了。 她找了双筷子,把白萝蔔取出来。 「赤金。」 「……啊。」烧火的赤金忽然被点名。 「你们殿下,到底想做什么呀?」时月提着刀,友善地问。 赤金视线挪到刀上,吞咽着口水∶「殿下……想带您和小世女回去。」 「我和棉棉?」时月指着自己。 第265页 一口闷气忽然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 无疑,她不想回去。 也不想让棉棉跟慕容野回去……至少现在不行。 时月边切菜边决定,吃完饭就跟慕容野说清楚! 厨房里热火朝天,屋里,慕容野带着女儿睡着了。 他一路风尘僕僕,数十天没怎么好好休息。 正式见面前又躲藏了几天,直到这会儿才放松下来。 小婴儿也很容易困,父女两个就头挨着头睡着了。 等时月找过来,就看见这俩舒舒服服睡在一个被窝的样子。 画面还是很美好的,可时月註定要做这个恶人,把大的那个叫醒。 「……起来。」 拽了拽他,不动。 「慕容野!」时月低喝。 久到她都要质疑这人是不是故意装睡了,慕容野还是没什么动静。 她拍拍慕容野的脸∶「殿下?」 毫无反应。 时月把女儿抱到一边,掀开被子——入目一片刺眼的血迹。 「!」她吓得惊叫了一声。 「赤金白银!」 正在烧火做饭的两人急忙赶过来,低叫一声不好。 时月把棉棉抱开,免得碍事。 「殿下伤口又裂开了。」赤金解开他的衣裳,无奈说道。 「什么伤口?」时月问。 两人处理着慕容野的伤口,艰难地说∶「姑娘……」 「辛仇大人的话,都是真的。」 辛仇的那些,关于他浴血奋战,重伤不愈的消息,全是真的。 「只是殿下从鬼门关,硬生生挺了过来而已。」 四支箭,最危险的一支擦着心口扎进去的,牛老太医看过以后都说∶「若是再偏一点点,神仙就都救不了他!」 时月一愣,看见了他身上四个血洞。 「主将重伤会令军心溃散,正是因为这样,殿下才一直坚持到最后。」 「病危的事,是属下和辛仇大人的一个玩笑,还请姑娘被怪罪到殿下头上。」 「他一醒,就撑着病体前来找您,您……别再气他了。」 . 冬日的夜,没有下雪,万物寂静。 慕容野醒过来,发现屋里没有点灯。 轻轻一动∶「赤金?」 床边的人跟着一动∶「赤金不在。」 「李时月?」他这才反应过来,现在在叶邑。 时月的模样在昏暗的夜里,让人看不太清楚。 慕容野摸索着想去牵她的手∶「棉棉呢?」 「银杏带着她睡觉去了。」时月岿然不动。 「受这么重的伤,你跑来叶邑干什么?」她问。 慕容野的动作一顿,悻悻地放下∶「你说为什么。」 「我不想跟你回去。」时月斟酌了半天言辞,还是决定直说。 「棉棉太小,不适合跟你跋山涉水,如果可以,我希望等她更大一些,再回去见君上。」 「还有,我知道棉棉是你的女儿,我没有干涉她和你相认的意思,但是这得等她长大了自己做决定,而不是我们替她做决定。」 慕容野被她一连串的话说得有点懵,打断道∶「停。」 「你不想跟孤回去?」 「不想。」时月老实道。 慕容野一口气差点没倒上来。 压着滔天怒火,他问∶「为什么?」 「我在这里很开心。」 对时月来说,来到这个世界以后,没什么地方可称之为『家』。 丞相府不是,太子宫更不是。 唯一让她有家感觉的,是棉棉出生以后。 诚然,养孩子的过程很辛苦,有时候也有些厌烦,但是棉棉的存在,将她与这个世界完全连接起来,让她不再以冷漠旁观的视角看这个「书中的世界」。 在叶邑的生活很开心,有事做,有钱赚,有未来。 慕容野迟疑地问∶「在孤身边,你不开心?」 时月低头∶「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慕容野在黑暗中看准她的方向,一把抓住时月的手。 「李时月,你对我不公平。」 凭什么在他身边的不开心就是不一样的? 凭什么在他那么期待自己孩子的时候,一狠心就带着孩子跑了。 她是开心地过了半年,有没有想过……他日夜煎熬的心情? 第一次知道孩子性别,是从别人口中。 第一次知道孩子模样,是从别人口中。 连她们母女的消息也是从别人嘴里知道的! 「你休想带着孤的女儿改嫁!」 慕容野想起下午那些热心给她介绍的农妇们,心里的妒火腾地一下烧得老高! 「……」时月反驳道∶「谁想改……我压根就没嫁过,何来改嫁之说?」 他们两个可没有大婚吶,不仅没有大婚,三媒六聘什么都没有。 充其量,也就是个非法同居! 慕容野心里闪过一丝慌乱,将时月的手攥得更紧∶「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一日是孤的女人,一辈子都是!」 「你放开我!」时月被他攥得生疼。 心说还好让银杏把棉棉带走了,要不让她看见爹娘吵架,可真是童年阴影。 「慕容野,你简直不讲理!」 时月气急败坏,下午她还在想,这人是不是打了一仗从良了,总算没有了那副变态反派的样子。 第266页 结果人家只是隐藏起来了。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对,孤就是不讲理。」 慕容野咬牙切齿∶「当初就不该放你出边境。」 「就该早早将你抓回来,打断腿关在太子宫中!」 「看你还敢跑?」 「嘶!」时月终于挣脱,捂着手后退了好几步。 他倒是想把人抓回来,无奈身上的伤很重,只能无能狂怒∶「李时月!」 时月看着他,口气没什么温度∶「你继续发脾气,这里不是濮阳,也不是你的太子宫。」 「既然醒了,就赶紧离开我家!」 说罢,她一把拉开屋门,赤金和白银叠成一团摔了进来。 时月对两人说∶「将你们殿下带走,否则我就喊人了。」 自河神一事后,时月在村里的地位噌噌直升,她要是去喊村长,老村长非带着人把他们丢出去不可。 赤金苦着脸,心说本来不说得好好的嘛,殿下怎么一转眼就把姑娘得罪了呢! 时月越过他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银杏扶着门框,一脸担忧∶「姑娘……」 时月挤开她∶「益儿和棉棉呢?」 小季益睡着了,而棉棉醒着,她看到时月来很高兴,朝她身后望了一眼,似乎在盼望另一个人。 时月那叫一个气啊∶「你这吃里扒外的小丫头!」 银杏跟着进屋∶「姑娘,殿下那……」 「银杏,你再为他说话,就跟他们一起回濮阳去。」时月不咸不淡道。 银杏吓坏了∶「奴婢再也不敢了!姑娘别赶奴婢走……」 时月逗了女儿一会,心里那股气才平息下去。 寂静的院子里有了些动静,十六站在屋檐下∶「走了就别回来了!」 不一会儿,他重重关上门,又上了锁。 然后摸去后院,把柴门也关得紧紧的。 做完这些,十六走回屋,高兴地说∶「他们走了。」 时月抱起棉棉∶「多谢小师叔,那我把孩子抱回去了。」 十六把小季益抱起来∶「我来吧,这小子现在怪沉的。」 刚才慕容野换药,时月将自己的屋子给他躺了,现在人走了,留了一地的沾满血的药布。 银杏默默收拾,十六把小季益放到床上。 「走了好,不骂他一顿,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十六嘀咕道。 「小月见别怕,大不了今年我不回郑国了,免得他们又来。」 卫太子身边那两个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要真动起手来,时月太吃亏了! 时月回过神,苦笑∶「好像真得麻烦小师叔了。」 她也很害怕慕容野一个冲动,把棉棉抢走了怎么办。 十六在,总归让她安心一点。 不过害人家不能回家过年,还是觉得很抱歉∶「明年我亲自带上礼物,去向伯父伯母赔罪。」 「嗐,这有什么啊。」十六摆摆手。 . 慕容野主僕三人在大雪里被赶出了门。 赤金十分怨念∶「您又发脾气了……」 慕容野心情很差∶「再聒噪,回去领罚。」 好吧,赤金乖乖闭嘴。 二姑娘一看就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啊,他们殿下这脾气真是没治了,不惹姑娘生气才怪呢。 白银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回濮阳吗?」 慕容野冷笑∶「回,立马就回。」 「都让人赶出来了,还厚着脸皮呆在这里,孤丢不起这个人!」 赤金暗中同白银打赌∶「我们肯定走不了。」 还真走不了。 接下来几日,天天都下雪,大雪封路,他们想走也走不了了。 慕容野刚好趁这个机会把伤口养得结实了一点,也晾了李时月几天。 这一天,他正在听白银的汇报∶「听说今日,姑娘要带小世女去给叶公拜年。」 慕容野不悦,他的女儿为什么要去给别人拜年? 窗外的街道上,一个年轻人穿着簇新的衣裳,显得玉树临风。 他正在和一个农妇买花。 寒冬腊月,百花凋零,只有馥郁芬芳的腊梅开得最好。 叶黎挑了其中最饱满的一捧∶「多谢,我就要这个。」 家奴替他付了钱,农妇笑着收下,多嘴问了句∶「小少爷这是买给哪家姑娘的啊?」 叶黎抱着手中的腊梅。笑∶「秘密。」 他居然没有否认是买给姑娘的! 他走之后,百姓们纷纷八卦起来。 其中一个道∶「你们不知道啊,小少爷今天是去接时老闆的。」 这个消息犹如惊天大雷,重重砸在人群里! 「真的?」 「那……花儿也是给时老闆带的?」 「老天爷呀!小少爷他……」 百姓们面面相觑∶「是不是对时老闆有意思啊!」 第88章 088 清早, 时月从睡梦中醒来, 摸摸身下的炕, 有些凉了。 棉棉醒了,一个小朋友在玩手指, 见到时月醒过来,开心地扭了扭。 「小丫头,又这么早醒。」 小孩子觉多, 起得早睡得早的, 万幸棉棉没有她一醒, 全世界得跟着醒的毛病。 时月将她餵饱后, 母女俩又玩了一会, 见她又困了,才决定起身去看一下前几天发的豆芽。 第267页 临出门前, 时月看了眼后窗, 将它用小链条扣上——既可以留条缝隙, 又不至于钻进什么小动物。 或者人。 时家有四间屋子, 一间是仓储,一间是放杂物的, 时月推开门,扑面一股热热的气息。 这间屋子连着灶房,那边烧火做饭,这里就会变暖和。 当然这么暖和的原因, 是她在屋子里种了很多小蔬菜。 北方还是太冷了, 只能把简单的绿叶蔬菜种在屋里过冬的样子。 十六用木板钉了十几个矮箱, 在里面铺满沙土,埋着诸如姜、荸荠、菱角、芋子之类的蔬菜,还有几棵冬笋,是叶家送来的。 在寒冷的冬天里,是无比珍贵的蔬菜。 其余的青菜长着矮矮的苗子,光照不够加上气温低,这些蔬菜长得很慢,也黄不拉几的。 时月先给它们浇了一遍水,等太阳完全升起之后,把它们挪到窗边,隔着窗户晒太阳。 前几天发的豆芽长好了,又收割了一波,能吃两天。 她挎着筐在屋子里转,思考着今天吃点啥。 拿了一大捧豆芽、十来个小!芋子,时月在考虑要不要把冬笋刨出来炖鸡。 院子的门被拍响了,她望了一眼:「谁呀?」 门没开,腊梅的幽香先至,时月拉开自家大门:「叶黎?」 叶黎笑笑:「时先生。」 腊梅是黄色的,有晶莹剔透的花瓣,花朵圆得有些可爱,时月接过它:「这是?」 「路上碰见有农妇卖腊梅,想着冰天雪地做生意不容易,就买了些。」 「盼她能早些收摊回家。」 叶黎说了个理由,将送她花的旖旎十分自然地打消了。 「叶公子心善。」时月失笑,将腊梅抱进屋:「请进来吧。」 叶黎跟着进院:「十六他们不在?」 「跟银杏赶集去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五,再有三四天就过年了。」时月从屋里抱了个陶瓶出来,招唿叶黎:「叶公子别客气,坐吧。」 叶黎依言坐下,时月又端了盘橘子和茶水放在他身边。 「时先生不必客气,叶某自己来。」 「那叶公子就自己来,我将梅花收拾一下。」时月取了小刀,又舀来一瓶清水。 腊梅根部需要削成斜口,高矮也要错落有致,叶黎边喝茶边看她插花,只觉得赏心悦目。 「已是二十五了,叶某想来接棉棉去见祖父,不知道时先生有没有空?」 「叶公老人家今日有空么?」时月抬头。 入了冬以后,据说叶公身子骨不太好,毕竟是百岁老人了,也可以理解。 叶黎点头:「这几天好多了。祖父是因为年轻时打仗受伤,听说也是寒冬腊月里,王上要他换地驻防,无奈只能拖着病体长途跋涉。」 「从那以后就落了病根,每每过冬都很难熬。」 在寒冬腊月长途跋涉吗? 时月削梅花枝条的动作一错,不小心削掉了一片花瓣。 「是吗。」 淡黄色的腊梅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有几片甚至飞到了叶黎的桌子上。 「时先生,你怎么了?」叶黎探究。 时月回过神:「啊,没事。」 她笑笑:「不小心把花都削掉了。」 「几朵花而已,先生要是喜欢,我改日再送一些过来。」叶黎笑着低头,将飞过来的腊梅瓣投入自己的茶水里。 「叶邑的山上还有热烈的红梅,孤傲的白梅,都很漂亮。」 其实他还想邀她去山上看梅花,不过等了半天也不见时月应话,只得作罢。 时月将插好的花瓶摆到显眼的地方:「真香。」 腊梅香味清幽,伴随着冬天的寒冷别有一番风味,时月说:「叶公子稍等,我把棉棉叫醒。」 叶黎点头:「时先生随意。」 时家客厅里很快只剩下他一个,叶黎看着矗立在桌上的腊梅,勾了勾嘴角。 梅花很漂亮,人也是。 既然是去见老人家,小孩儿当然是打扮得越喜庆越好,时月给棉棉穿了件红棉袄,还有红色的虎头帽——这是谢大婶前几天送来的。 谢家女眷的手艺很好,小老虎绣得活灵活现的。 「王,这个字是王~」时月将虎头上的王翻给棉棉看,小丫头哪看得懂,小手拍啊拍。 时月换了身比较新的衣裳,将女儿抱起来:「走吧,我们见叶公去。」 小季益跟着十六他们去集市玩了,时月一手抱着女儿,另一手提着早准备好的年礼。 叶黎上前一步:「我帮时先生拿一些吧。」 确实太重了,时月也怕摔着女儿,只好将礼物给他:「这是给叶公他老人家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礼不礼的就是个彩头,叶黎也不在意她拿了什么:「我帮时先生抱孩子吧。」 时月要锁门,只好将女儿给他抱一会儿,棉棉好奇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小手『啪』一下打在叶黎脸上。 「棉棉,不可以打人。」时月一边锁门一边训道。 「没事没事。」叶黎连忙道:「小孩子能有多大力气啊。」 「你别惯着她,不好的习惯要及时纠正,来,娘亲抱。」时月将钥匙揣好,接过棉棉,惩罚地打了两下她的小手。 慕容野站在时家围墙的另一头,盯着远去的两人。 第268页 若不知情的,还当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慕容野那叫一个心塞。 「孤的脾气很大?」他百般不爽下,终于发出了质问。 这个问题让赤金他们怎么回答才好呢? 白银想和一下稀泥,赤金抢过他话头:「二姑娘原本就在气头,您再对人家发脾气,不等于把人家越推越远吗?」 这不就一下推姓叶的那边去了。 慕容野倒不觉得李时月会和叶黎有什么,但那种自己的女人被觊觎的感觉,很不爽啊。 尤其在……他发现,自己已经有点掌控不了这个女人之后。 「孤身为大丈夫,向一个女人低头,传出去岂不是叫别人笑话?」慕容野还是有点抹不开面子。 更何况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赤金给他出主意:「那您在屋里什么样,我们也不知道啊。」 慕容野转头看他,心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叶邑的城主是……沈诸梁?」慕容野想起那位楚国的重臣。 「是,听说过几日叶公过整寿,流水宴要摆上几天几夜。」 慕容野嗯了一声:「递个帖子,孤去贺他做寿。」 . 到了叶家,时月才发现这里张灯结彩,询问叶黎,他说:「过几日是祖父过寿,家中要开宴。」 「过寿?」 时月想起自己的小礼物,那可真是『小』礼物,逢年过节送就算了,过寿那可有点寒酸。 据说他们有唱礼的习俗,若是被唱出来那可丢人。 「哈哈,无妨的,今日不是开宴的日子,时先生不必紧张。」 叶黎小声说:「过几天才盛大,但我怕你不喜欢沈家那么多宗亲,刻意提前了几天。」 时月心中一暖:「叶公子,你真是……」太体贴了! 「走吧,我们进去。」 之前来过叶家几次,时月没有很紧张,不过叶公那边的下人说:「老主人在见客,请小少爷过一会再来吧。」 「客?」叶黎有些奇怪:「是有哪家提前到了叶邑么?」 「小人也不知。」侍者摇头。 叶黎只好作罢,对时月说:「天气寒冷,时先生先去前厅喝杯热茶,一会再来吧。」 时月去了前厅,一路遇见不少叶家人,不知叶黎是不是提前打过招唿,一个个都特别热情。 加上棉棉生得可爱讨喜,压岁、红封收得时月都不好意思了。 「时先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你为叶邑挽回的损失,比这多多了。」叶黎笑道。 家奴来报,说叶公有请。 叶黎站起来:「时先生,请。」 一路入了叶公所在的阁楼,廊下婢女站成两排,安安静静,低眉顺眼。 这排场像有贵客。 果然,入了屋,听见叶公爽朗大笑∶「你可不能放水!」 随后是棋子落盘的声音,叶黎笑说∶「祖父爱下棋,想是碰见对手了。」 下人掀开棉帘,二人一前一后探身进去。 叶公背对着门口,颇有些举棋不定,而许久不见的慕容野坐在他对面。 见到有人进来,慕容野抬起头。 他一身宽松写意的白袍,墨发松松挽在脑后,执起一子落盘。 「哒。」一声。 对面的叶公先是怔楞了一下,接着数了好几遍:「老夫居然又输了?」 「不行,你必须再让老夫五子!」 叶黎低笑∶「祖父爱下棋,却是个臭手,总是悔棋。」 慕容野松了神色:「五子罢了,晚辈让就是。」 他说要让,叶公却将棋盘一推:「你还真让?」 「大丈夫落棋无悔,老夫虽然棋艺不精,这点面子还是要的!」 「认输就认输,答应你的事会办到的!」 慕容野满意了∶「多谢老大人。」 「嗯。」叶公一回头,看见叶黎和时月,笑眯眯,口气也亲和多了:「时月来了?」 「叶公。」时月抱着棉棉上前。 慕容野在,她浑身都不自在。 叶公余光看了眼卫太子,只见他岿然不动,二人明明是夫妻,氛围却是出奇的怪。 「棉棉?还认识老夫吗?」叶公逗道。 棉棉可太给面子了,朝着年老的叶公笑得十分灿烂,还张着手愿意给他抱。 把老人家高兴得啊,又塞了许多礼物。 可叶公毕竟年纪大了,精神不济,抱了一会儿孩子就觉得累。 时月将棉棉抱了回来:「棉棉重了不少,您累坏了吧?」 叶公爽朗大笑,指着叶黎:「这小子这么大的时候,老夫能背着他跑几十里山路。」 「到底是老了,老了!」 说着,叶公站起来,叶黎急忙去扶:「祖父身子好着呢,不老。」 叶公笑了笑:「小子,你扶我去后面歇息。」 「可是时先生……」叶黎看了眼时月。 他并不知道慕容野的身份,只觉得时月是他的客人,将客人独自放在这不太好意思。 「那孙儿先扶您进去。」叶黎扶上他的手,转头对时月说∶「时先生稍候。」 叶公掐了叶黎一把,低声说∶「傻小子,你真看上人家了不成?」 叶邑市集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叶公耳朵里,祖孙俩的声音越来越远。 第269页 「时先生有什么不好?……孙儿,不怕那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你当着人家丈夫的面说这个?」叶公惊讶。 「丈夫??」叶黎比叶公还吃惊。 「刚才那人是棉棉的爹?!」 . 屋中,安静到令人尴尬。 慕容野慢慢摆弄着棋盘,就是不跟时月说话。 他在思考赤金说的话——放低身段,但是……要怎么放低? 时月如坐针毡了一会,见叶黎迟迟没有回来,有些想告辞了。 慕容野见她要离开,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躲什么?」 时月转身的步子一顿∶「谁躲了?」 「你的叶公子一会就回来,才坐了这么一会就想走,不是躲着孤是什么?」 嘿? 他还挺有理? 不是,什么叫她的叶公子? 慕容野脑子里又在想什么? 时月气鼓鼓坐了回去,将棉棉放在膝上玩——她还有女儿逗弄,就让慕容野一个人尴尬吧! 慕容野将棋子归整完,站起身。 他生得高大,这一下几乎挡了半个窗户,时月只觉得他的阴影愈来愈近。 一抬头,那人正看着自己。 「叶公知道你我二人的关系。」 慕容野硬邦邦地开口,高大的男人慢慢在她面前蹲下。 二人从仰视、平视,到时月俯视他。 「在外人面前,给孤留点面子,好不好?」 时月发誓,她认识慕容野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他用这么温和的口气,问她「好不好」。 叶公确实老早就知道时月的身份,包括刚才,他老人家也一直在偷偷打量两人。 她不说话,慕容野便慢慢伸手覆在女儿的襁褓上,像在试探时月的态度。 「你想让孤走,孤也听话走了。」 「还要生气到什么时候?」 她没有阻止,慕容野心跟着一动,盘算着下一步。 时月的睫毛颤了颤,她就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慕容野这样,让她怎么跟一个病患计较啊。 一定是赤金那个狗头军师出的好主意! 「抱累了没?把孩子给孤抱一会。」 慕容野想从她怀里把棉棉抱出来,手背故意贴着时月的小腹划过,擦出了一片战慄。 时月惊得往后一缩,下意识抱住女儿∶「你别跟我抢棉棉。」 二人贴得很近,慕容野甚至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和以前略有不同,多了一分成熟的韵味。 让他的心没由来地痒痒的。 「说什么胡话,这孩子是你生的,谁也抢不走。」 他的手放在时月温热的身子和棉棉之间,一动感觉就很奇怪。 时月看着他∶「你发誓?」 慕容野偶尔觉得李时月傻得怪可爱的,他若有意抢孩子,直接动手不就好了? 何必在这里跟她撕扯。 既然跟她撕扯,图的又何止是孩子。 「嗯,发誓。」 四个多月的孩子已经有十多斤了,加上冬天穿的厚,接近二十斤的一个糰子! 孩子被慕容野抱走,时月才发觉小臂酸痛得不得了。 襁褓的小兜里全是叶家人给的红封,多是金银玉石类,做的都十分小巧。 慕容野一摸,居然从棉棉背后掏出一颗拇指大的河珠∶「亏这丫头睡得着。」 「棉棉很乖的。」时月忍不住道。 「有多乖?」慕容野抱着孩子,在她面前走来走去。 「她不爱哭闹……我跟你说这些干嘛?」时月懊恼地低语了一句。 「孤马上就要回濮阳了。」 咦? 「你再不跟孤多说几句,以后再见到这丫头,说不定都很大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 时月抬头,眼中有些怀疑。 慕容野斜了她一眼∶「孤骗你干什么?」 「国不可一日无君,能抽出这点时间过来已是不易。」 时月不喜欢这种感觉,说得他耽误时间过来,全是因为她似的。 也没求着他来呀!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想将把孩子接回来∶「那您可得趁这几日雪霁天晴,赶紧回去。」 「免得时间久了,耽误您回去治国!」 慕容野在心里啧了一声∶「你这绝情的女人。」 「贵客,贵客!」 二人争夺的时候,门外忽然跑进一个家奴打扮的人,他说∶「请贵客随小的来,府中出事了,需要二位暂避。」 暂避? 「出什么事了?」时月问。 慕容野看见家奴袍子上有血,不动声色将时月拉到身后。 「叶公何在?」 「小少爷护送老主人躲避去了。」家奴一步步上前∶「二位,随我走吧。」 说罢,他忽然亮出一柄钢刀,直挺挺朝慕容野刺过来∶ 「真是苍天助我,卫太子居然在叶家!」 慕容野瞳孔一缩,闪身避开他第一刀。 「你是什么人?」 「哈哈哈,你不需要知道,受死吧!」那家奴褪去声音伪装,俨然是个壮汉。 慕容野还抱着棉棉,行动很受掣肘。 对方似乎发现了他的顾忌,刀尖干脆朝着襁褓扎去! 「不要!」时月失声尖叫。 第270页 「呲拉!」一声,刀尖划破了慕容野的袖子。 他飞起一脸,正好踢在杀手的手腕上! 对方痛得大叫,慕容野趁机拉起时月就跑∶「走!」 阁楼外空无一人,时月边跑边叫不好∶「他肯定还有同谋……调虎离山,叶公!」 慕容野是偷偷来楚国的,行踪少有人知道。 而且刚才那杀手也说了,卫太子『居然』在叶家。 也就是说,他是冲着叶家人来的,结果发现卫国太子也在,就临时调整目标冲着他们来了。 「往哪里跑!」杀手追了出来,举刀朝两人冲过来。 慕容野将孩子往时月怀里一塞∶「带着孩子先走。」 「干什么?」时月拽着他∶「你伤还没好!」 什么时候了还逞英雄! 「聒噪,让你走就走!」慕容野将她狠狠一推,杀手已经到了眼前。 他记恨刚才的仇,一脚踹在慕容野腹部! 慕容野没防备,结结实实挨了这一下! 好容易长上的伤口,估计又要裂开了。 「找不到沈诸梁,拿你凑数也不错!」 慕容野后退了好几步,半靠在假山石上,裂开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让他忍不住皱紧眉头。 「受死吧!」 时月跑到一半,身后忽然没了任何声音。 她缓缓转过头,看到了令她浑身血液倒退的一幕——杀手的匕首,刺入了慕容野的身子。 而他身体朝前倾,绾髮的簪子深深捅进了对方的心口。 这是何等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啊! 「救命啊,快来人啊!」 时月大叫,抱着棉棉跑回去。 慕容野忍着身上的伤,一脚将对方蹬出去∶「老子在战场上拼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 对方在地上抽搐,鲜血流了一地。 「慕容野!」时月气得大叫。 慕容野捂着胸口,恶狠狠回了一句∶「老子在!」 「你……」时月被他吼得一愣。 慕容野这才看到她眼眶红了。 他身上那伤,好了又裂,好了又裂,反反覆覆一个多月。 结果今天又添了一道。 偏他今天白衣胜雪,不停渗出的鲜血红得刺目。 「你简直……你有病吧!」 时月红着眼眶,忍不住骂道∶「要你挡在我面前啊?我一大活人,手脚不比你病怏怏的健全多了!」 「就会逞英雄,我告诉你,苦肉计没用!」 「我不吃这套!」 「不吃这套你哭什么,不许哭!」慕容野吼了回去。 受伤的明明是他,她反而哭那么大声? 「你管我哭什么?你凭什么啊!」时月边骂边哽咽,恨不得将他打一顿。 做什么事都不考虑她的感受,从前也是,现在也是! 连护着她的时候也没想过,如果他因为保护她们有个三长两短。 她会一辈子活在愧疚里的! 「混帐,说的什么蠢话?」慕容野瞪眼∶「难道让孤看着你们母女犯险?」 「你是孤的女人,你怀里的是孤唯一的子嗣!保护你们是孤的责任,有什么好哭的?」 时月被他凶得语塞,又急又气∶「你简直……」 她当时简直瞎了眼,温柔款的不香么?善解人意的不香么? 慕容野是个什么品种的混蛋! 「别哭了!喊人来。」慕容野眼前直冒金星。 「老子要不行了……」 失去意识前的一刻,他听见李时月哭着骂他∶「你这混蛋!」 第89章 089 谁能想到, 偌大的城主府居然会闯进杀手来。 叶黎带人赶到, 看到这情景忍不住冲上前:「时先生,你没事吧?」 「叶黎?」时月迷茫地抬起头, 慕容野倒在她臂弯里, 棉棉则在她另一手上。 两边都重,压久了,手臂都没有知觉了。 「家臣……他的家臣呢?」 「入城主府需要解剑,那二位就在门房候着了。」叶黎解释着,急忙叫人把慕容野抬起来。 「快把人送进客房, 再请大夫来医治。」 下人们立马去办了,叶黎朝时月伸手:「地上凉,先生快起来。」 时月双腿发软,手臂也痛得要命,在他帮助下站起来:「叶公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棉棉的襁褓沾了血迹, 红得刺目, 万幸她睡着了就是雷打不动。 时月想起刚才的场景还一阵阵后怕,忍不住把女儿抱得更紧。 叶家的下人端来安神的热茶, 叶黎取了一盏塞进时月手里:「时先生博闻,肯定知道王孙胜的事吧。」 「王孙胜?」时月握着热热的茶杯,还没从恍惚中回神。 叶黎看见孩子身上的血迹, 偏头吩咐了下人几句。不一会儿, 他们便送来了摇篮和新的包被。 「多谢。」时月心头一暖, 感激他的八面玲珑。 有僕妇帮忙, 时月手脚麻利地给棉棉换了件包被,还擦干净了她脸上溅到的鲜血。 小丫头睡得懵懵懂懂,根本不知她刚从鬼门关外跑了一趟。 叶黎一直注视着时月的动作,时不时帮忙递个东西。 「叶公子说的是太子建的儿子,王孙胜?」时月终于闲下来,思绪慢慢冷静。 第271页 说起楚国这个荒唐事,得从现任楚王的祖父平王说起。 当年秦楚联姻,平王为儿子太子建聘秦女为妻,谁知他见儿媳太漂亮,竟占为己有。导致太子建和将领伍子胥出逃郑国。 这个倒霉的太子建,就是王孙胜的父亲。 后来太子建死在郑国,王孙胜一直怀恨在心,被现任楚王接回国后任了封邑大夫。 「对。」叶黎点点头:「王孙胜不满楚王出兵救郑,趁献捷之机起兵造反,竟直攻郢都,劫持王上,逼迫他退位禅让。」 郑国常年夹在晋楚争霸之间,是两面受气的角色,那年晋攻楚,郑国派人向楚国求救。 年轻的楚王考虑到强晋如果打趴了郑国,接着就会对自己不利,于是派大将子西出兵援郑,不想被王孙胜怀恨,引发了后面的政乱。 「当时是祖父率军击退叛党,扶王上重新登基。」 正因为此,叛乱平息后,楚王封叶公为令尹和司马,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在楚国朝堂可以说风头无两,位极人臣。 「但祖父年老,自知无法辅佐年轻君王,便退位让贤,回到了叶邑。」 战败后,王孙胜自缢而死,他的家臣、妻儿则树倒猢狲散。 叶黎点头:「不过,还是有漏网之鱼,这次潜入的就是其中一伙人。」 他们为旧主报仇,打听到叶公正在开寿宴,便乔装打扮混进来。 「没想到祖父入内避难去了,他们找不到地方,又听说今日有贵客,就朝着你们来了。」 叶黎觉得很愧疚,站起来朝时月行了个大礼:「这无妄之灾皆因叶家而起。」 「请时先生和那位在我们家多住几天,好让黎能有机会,弥补过失。」 时月被他这一礼弄得有些惊讶,推手说:「意外而已,叶公子不用这样。」 真正受伤的那个还躺在里面呢,她来受这礼总觉得怪怪的。 「不过,他要不要留下来,叶公子得亲自去问他。」 而三度受伤的慕容野,正靠在叶家床头,闭眼小憩。 叶邑的城主府富有又华丽,比起卫国王宫都不输。 叶家找来的大夫为他包扎了伤口,提醒近日不要碰水,要静养。 赤金连连点头:「多谢大夫。」 然后送大夫出去时,没想到碰到了时月,赤金惊喜大叫:「二姑娘!」 时月上前,朝里张望了一眼:「他醒了吗?」 「醒了醒了,姑娘快进来!」赤金喜不自胜,结果将时月进去以后,叶黎也跟着进去了。 慕容野躺在床上,俊脸苍白,额角一层薄薄的冷汗。 时月上前看了一眼,用帕子给他抹掉冷汗:「你还好吧?」 听见她小心翼翼的声音,慕容野十分受用,掀开一角眼皮。 原想说两句软话,再惹她心疼一番,没想到看见了她的叶黎。 这软话堵在喉咙口,怎么也吐不出来。 「怎么了?不舒服啊?」时月望着他。 慕容野看着叶家的小少爷,脸色不怎么好看:「没有。」 叶黎向大夫询问了几句,得知他新伤不深,但是旧伤久久不能痊癒,便说:「我家有郢都赏赐下来的上好伤药,让人去取一些来给卫太子用吧。」 时月回头,朝他感激一笑:「多谢叶公子。」 叶黎让大夫去拿,摆摆手:「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他边说边抬眼,看向床上病怏怏的男人。 无疑,这个卫国太子生得很好,朗眉星目,气度不凡。 只是因为伤痛显得有些孱弱。 「棉棉呢?」 慕容野的声音虚弱,成功拉回了时月的注意力,她说:「在外面,有下人看着,没事的。」 「孩子吓到了没?」慕容野问,低沉沙哑的声音莫名地好听。 「她没事,你好好养伤。」时月小声说:「棉棉比你强多了。」 二人低声说话的样子落入叶黎眼中,只觉得万分扎眼。 他想起祖父说:『他二人是夫妻,哪怕不是夫妻了,那孩子也是卫国公室之后。』 『自古同公室争夺的无甚么好下场,那是不忠,也是不义。』 『傻小子,及时抽身。』 抽身?叶黎不屑。 卫国的公室,还管得到楚国的地盘上? 慕容野喜欢时月难得的温顺,也愿意更示弱一点,换取她更多的温柔。 他甚至将手挪到了时月的手边,装作不经意地靠过去。 这卑微劲儿的,以前要抱就能抱,想亲就能亲,现在碰个手都得用尽心机。 「药来了!」就在他满心旖旎的时候,叶家大夫带着伤药过来了。 叶黎像重新找回了台词,对时月说:「伤口要拆开重新包扎,这屋子狭小,时先生出去等吧。」 时月心说也是,看了眼病怏怏的慕容野说:「你好好养伤。」然后站起来跟叶黎出去了。 「……」慕容野就这么被晾在原地,一口气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叶家的大夫围了上来,重新拆开他的药布:「可能有些疼,您忍着点。」 慕容野拂开他的手,心情不太好:「既然包好了,就无须重新包。」 「小少爷让我们重新包扎的。」虽然他态度不好,但大夫也没说什么:「别动啊,有些疼。」 第272页 「嘶!」慕容野倒抽了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夫:「你做了什么?」 . 另一头,时月从下人手中接回了自己的孩子。 见她神情有些担忧,时不时往里头望,叶黎宽慰道:「那药是当年祖父辞官归隐时,王上念及他老人家浑身伤痛,特意赐下来的。」 「药性虽然烈,但用来癒合伤口再好不过。」 「时先生不必担心。」 他的声音轻柔有力,劝慰的话也有理有据,时月不由一笑:「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再不济慕容野自己也通晓岐黄,总不能被别人治坏吧。 「嘤~」棉棉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从软绵绵的包被中探出小脸,朝时月笑得十分灿烂:「昂昂~」 她会发的单音节很多了,饿了、尿了、不舒服都有固定的信号,只见小丫头扭着身子,不停朝时月怀里拱。 叶黎笑道:「看着像是饿了,府中有乳母,我叫人把乳母请来。」 「不麻烦了。」时月婉拒:「叶公子给我一间安静的屋子就行。」 叶黎耳根顿时红了:「当、当然,时先生跟我来。」 时月觉得还是当小孩子好啊,无忧无虑,只要在娘亲怀里吃饱喝足,睡着就万事大吉了。 她把棉棉餵饱,轻轻地给她拍着奶嗝。 小丫头长成了一个雪白的糰子,眉目间渐渐有了父母的影子。 银杏总说她跟时月好像呀,其实时月觉得,棉棉和慕容野更像一点。 尤其是生气时候的小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坏丫头,像谁不好,像你爹。」时月嘀咕道。 棉棉顺利打出了那个嗝儿,又准备睡了。 叶黎在外面轻轻敲门:「时先生,黎已经摆下了饭食,你用一些吧。」 时月将女儿抱起来,扬声应了一声:「好。」 不得不说,叶家小少爷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他想留时月吃饭,又怕她不自在,于是派人把十六、银杏还有小季益,都请进府来了。 银杏跑了过来,上下查看自家姑娘:「您没事吧?奴婢听说城主府进了杀手,都快吓坏了!」 小季益也是,抱着她的大腿,眼睛闪亮亮的。 「我没事。」时月摇头,摸了摸益儿的头。 叶家的僕妇帮忙带棉棉,四人围成一桌的时候,僕妇就守在小摇篮边。 而小摇篮放在时月余光能看见的地方,十分体贴。 「没备下什么好菜,不过自上次和时先生吃过火锅以后,突然有了些新想法。」 叶黎一抬手,下人端着火锅材料,如流水般走了上来。 「时先生上次说,暂时不吃的菜可以有个架子放起来。」 叶家的下人刚好抬上来一个简单的竹架,形状有些像简易的鞋架。 叶黎晃了晃它:「竹子易得,我便叫篾匠做了几个。」 「只需在这、这儿。」他边说边指着四根立柱:「在上面开几个口子,用削好的竹条插进去,绑紧就可以了。」 竹架也不高,与桌子水平,上面放着三四碟薄薄的羊肉:「这是羊肉,牛太珍贵了,只能请先生试试这羊肉了。」 说着,他十分自然地夹了一筷子入锅,烫熟后将它送进时月碗里。 「庄子上养的小羊羔,肉质还不错,要是时先生也喜欢的话,我就放心拿出来卖了。」 那羊肉细薄如纸,晶莹剔透,十六连下了几筷子,迫不及待品尝起来:「嗯……确实嫩!」 他给银杏夹了几片:「你也尝尝。」 银杏怎么好意思跟他们同坐一席,拍打了下十六的手:「你自己吃。」 叶黎爽朗地笑:「银杏姑娘客气什么,我与十六情同兄弟,不必拘泥于世俗规矩。」 「阿喜啊,摆一副碗筷上来。」 小厮阿喜立马摆上了银杏的位置,银杏连连摆手,最后经不过叶黎的三催四请,只好忐忑不安地坐在十六身边。 「还有竹笋、荸荠。」叶黎又接连下了好几种蔬菜。 「竹子易得,能做竹架、家具,长出笋来能吃,竹叶、竹枝晒干又是引火的好材料。」 「我准备拿出五十亩山地种竹子。」 「五十亩?」十六边吃边惊嘆:「这么多吗?」 「不多。」叶黎一边规划着名她们开店的计划,一边算:「每日店里要用百来斤笋子,这东西是山珍,好卖。」 「时先生,你说是不是?」叶黎笑着询问时月的意见,十足的尊重。 时月边听边点头,冷不丁他又往自己碗里送了几片肉,叶黎笑说:「先生喜欢就多吃点。」 侧面望去,时月的长相真可谓美人如玉,连吃饭的动作都那么赏心悦目。 「够了,我自己来吧。」时月总觉得叶黎太热情了,让她有些不适应。 叶黎的筷子一顿,笑容也少了几分,正在锅里翻滚的笋片被他顺手转赠给了小季益。 「先生同我太见外了,咱们是合作伙伴。益儿,多吃点。」 小季益捧着碗点头,两颊鼓鼓的像小仓鼠。 人家落落大方,倒像时月想多了似的。 他们在这吃得火热,慕容野那头,叶家的下人送来了午饭。 虽然不是火锅,菜餚也十分丰盛,小厮笑着说:「这是二位的。」 第273页 赤金指着自己,惊讶:「我们的?」 「是啊。」小厮叫人端来另外一个盒子,示意床上的病人:「大夫说,这位先生需要清淡饮食,这是他的。」 赤金接过来一看,一碗白惨惨的粥,一碟绿油油的青菜,半点油水都没有。 「小的先告退了,一会儿过来收碗筷,您慢用。」叶家下人十分有礼貌地退下了。 「这……」赤金和白银对视了一眼。 果然,慕容野看到食盒里清汤寡水的午饭,顿时胃口全无。 他倒不是不能吃粗茶淡饭,只是和赤金他们的丰盛饭菜比起来,怎么就那么寒酸,那么悽惨呢? 姓叶的是故意的! 「也不一定吧?」赤金小声说:「是大夫说您要清淡饮食的。」 叶黎的做法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他受伤了就该吃得清淡一点啊! 至于别的客人,叶家当然该好酒好菜招待。 就给赤金他们的饭食里还有炙羊肉、老鸭汤之类,规格真是特别高了! 「属下服侍您吃饭吧?」赤金捡了把凳子。 「拿开。」慕容野心情无比恶劣,看到青翠欲滴的青菜就更难受了。 见他重新合上眼,两人十分无奈。 他们殿下哪里是不满意吃食啊,分明是不喜欢二姑娘跟姓叶的吃饭。 不高兴又不说,憋死他算了。 饭后,时月过来看他,赤金两人在外面吃饭。 她看了一眼:「吃得不错呀。」 「你们殿下呢?」 赤金抹了把油亮亮的嘴:「睡着了。」 「睡着了?」时月问:「吃饭了吗?」 白银说:「没呢,菜不……」不好吃,他不愿意吃。 赤金拐了他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殿下伤痛难忍,吃不下去,我们怎么劝都不好使。」 时月皱眉:「他不胡闹嘛,多大的人了。」 她边说边往屋里走,白银不解:「你拦着我干嘛?」 「二姑娘跟姓叶的关系不错,你揭他短干什么?」 赤金道:「万一姑娘觉得咱俩背后说人家坏话不高兴怎么办?不高兴就算了,要是再觉得是殿下授意的,那不完了?」 白银恍然大悟:「厉害啊哥们!」 屋里静悄悄的,慕容野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睡着了。 铜制的食盒放在一边,她揭开看了一眼,白粥已经冷了,青菜上的油也有点凝固了。 慕容野慢慢睁开眼,二人四目相对。 「怎么不吃饭啊。」时月问。 这只铜食盒做得十分精巧,分为上下两层。 下层是焖燃的炭火,冬天用来保温,夏天放上冰还能防止食物坏掉。 她拿银钎子拨了拨,让炭火燃得更旺一点。 「你还知道回来?」他开口,嘴角咬破了一块,显得可怜兮兮的。 「嘴上怎么伤了呀?」时月问,看了眼他身上的伤:「因为太疼咬的吗?」 慕容野哼了一声,不想告诉她。 那药是真疼啊,像顺着伤口钻进去,又使劲搅和一样,痛到最后都麻木了。 「不说话我走了。」时月作势站起来。 一只手拽住了她的裙角,床上的人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疼。」 时月顺势坐下,勺子搅了搅白粥:「你什么时候能不嘴硬啊?」 「吃吗?」 搁平时,慕容野就是饿死,也不会吃这种折辱之食。 但经由她的手餵过来又不一样。 李时月餵的,可以吃。 时月摸了摸碗壁,觉得它变温热了,舀起一点:「尝尝楚国的米?」 楚国习惯吃稻米,而卫国则多食面食,慕容野不太喜欢这种湿湿黏黏的食物,含入口后,立马皱起了眉。 「不好吃?」 他摇头:「不习惯吃。」 「稻米不错啊,种得好的话能养活很多百姓。」时月道,夹了片青菜给他。 卫国虽然地处北方,但是国境内水系丰富,若是灌溉种稻也是可行的。 「凉。」慕容野边嚼边道。 时月放下碗,从袖中取了只鸡蛋出来:「早上出门前拿的,原想回去路上吃。」 她早上出门没来得及吃早饭,原以为拜会叶公也用不了多久,没想到一下拖到了中午。 纤纤玉手剥着莹白鸡蛋,慕容野看着她,忽然说:「那我们回家,不在他这住。」 时月将鸡蛋夹碎,拌着白粥往他嘴里填,调侃道:「回家?你回哪个家?」 「你在楚国哪来的家?」 慕容野轻咳一声:「那,回你家。」 时月长长地「嗯?」了一声,慕容野道:「孤在楚国无亲无故,哪怕身为同乡的情谊,借住几日不行吗?」 时月没有说话,将半碗粥都餵给他以后,站起来。 「那,你走得动?」 慕容野原本都不抱希望了,听见她的话,眸子里像瞬间被点燃了。 时月要告辞,叶黎万分不舍,他说∶「卫太子是在叶家受的伤,我们有责任将他治好。」 「时先生,要不就多留几日?」 慕容野是不可能多留的,他好不容易得到了登堂入室的机会,宁愿回去睡时家的小土炕,也不想住叶家的大豪宅。 见他们去意已定,叶黎只好退一步∶「那请时先生务必让叶某送你们回去。」 第274页 叶邑不大,但从城主府回时家也有一段长长的路,慕容野现在不方便,有叶黎送再好不过了。 时月点头∶「那就麻烦叶公子了。」 「不麻烦。」叶黎笑着,眼中却没有什么温度。 阿喜贴过来,轻声问∶「公子真要让时姑娘回去?」 「不放又如何,人家压根不给我机会。」 叶黎眯了眯眼∶「酒楼那里过年也不要松懈。」 「机会还很多,不拘泥这一时半会的。」 . 时月愿意借屋子给慕容野养伤,最高兴的当属银杏了,但是她上次被时月训过,高兴也是偷偷摸摸的。 最不高兴的当属十六了,就像家里突然来了一群山贼似的。 时家小小的院落里,突然住进他们三个大男人,别的不说,屋子就不够住。 赤金这个机灵鬼寻摸了半天,攻略银杏去了。 时月从衣柜里抱出被子,小季益在逗棉棉玩,银杏在门外探头探脑∶「姑娘?」 「嗯?银杏啊。」时月回头∶「怎么啦?」 「姑娘,奴婢有话说。」银杏羞红着脸,双手不停揉衣角。 「你这丫头,有话就说啊。」时月看她这副样子,觉得怪新奇的。 「奴婢想……跟十六去郑国。」话说到后半截,银杏羞涩地低下了头。 一个姑娘家跟着男人上门,明眼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时月一愣,又惊又喜∶「真的?」 「嗯……」银杏点了下头,脸红得不行。 她原本不放心时月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但刚才赤金大人找到她,说二姑娘对殿下的态度有些松动了,现在需要更多的空间,让两人相处。 银杏简单的小脑瓜想了半天,决定把十六这个反对分子撬走,让自家姑娘能毫无顾忌地跟殿下相处! 「那太好了!」时月一下子站了起来,重新打开衣柜∶「上次做的新裙子去哪了?」 「姑娘,你找什么呀?」银杏紧走几步上去。 时月抱出两条簇新的裙子∶「这个一条是给你的,原本想除夕送给你,当作礼物的。」 「没想到要提前给了!」 「姑娘……」银杏很意外,又很感动。 她前几天收拾柜子时就见过它们,没想到是姑娘给自己做的新裙子。 时月乐呵呵说∶「这条是我的,你去他家不能被瞧不起。」 时月将两条裙子都给了她∶「都给你!」 「这怎么使得,奴婢怎么能穿姑娘的衣裳?」银杏连连推辞。 「怎么穿不得,明年我再裁新的就好了啊。」时月将它推进银杏怀里,又继续拿东西。 「十六帮了我们很多,我想给他父母备一份礼物,有你替我送去真是太好了!」 最后时月还给她塞了一些钱∶「你一个人在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有点钱傍身比较稳妥。」 银杏被感动得眼泪汪汪的∶「姑娘对奴婢真好。」 「银杏啊,十六是个好人,他会对你好的。」 时月分明和她差不多大,却提前体验了一把嫁女儿的感觉。 银杏又羞又感动,还有一点点愧疚,这复杂的情感最终转化成重重一跪∶「银杏这辈子是姑娘的奴婢,一辈子都是!」 「干什么呀,快起来。」时月扶起她。 笑着说∶「不要有顾虑,好好玩儿,回来跟我说说郑国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银杏重重点头。 当天晚上,一群人挤着过了一晚。 第二天,十六带着银杏走了。 他虽然有点疑惑,但是成功带银杏回家的喜悦沖淡了那点疑惑,只郑重警告赤金他们∶「我屋里的药,别弄坏了!」 赤金他们满口答应。 趁着天气不错,时月把被子抱去后院里晒,怕他们三个挤在一起不够睡。 赤金和白银在慕容野身边嘀嘀咕咕。 她当时没往心里去,等到黄昏降临,屋里屋外居然到处都找不到他们两个。 时月顿时就知道被他们骗了! 「我问你,赤金他们呢?」时月跑来质问慕容野。 他靠在床上看书,一脸病容∶「什么?」 「你又装傻啊?三匹马剩下两匹,你别告诉我是派他们去捉杀手了?」 那日行刺的杀手被擒住大半,还有几个负伤逃走,叶黎那天还让她要紧闭门户。 「胡说,捉杀手是叶家的事。」慕容野否认。 「不过,孤确实派他们办事去了,大抵……需要半个月才会回来。」 半个月?? 意味着时月要跟他独处半个月? 「你简直……刚觉得你有几天好,你又来了!」时月生气道。 慕容野病歪歪的,家里家外全靠她一个人,还有两个小孩! 时月气唿唿地扭头出去了。 刚走进灶房准备烧火做饭,慕容野跟着钻了进来∶「生气了?」 「没提前跟你说是孤的不对。」 「但是——」 时月刚拿起锅盖,被他一只手臂抵在灶沿∶「孤想跟你待在一起,单独的。」 他说得很诚恳,时月没好气地说∶「话说的挺漂亮,你病怏怏的,到头来不还是我伺候你?」 「还有两个孩子,我伺候完你这个病号,还得收拾两个孩子。」 第275页 「你真是……」 时月恨不得把他踹门外雪地里去,昨天那点怜惜又一次被他自己成功打消! 慕容野小声∶「……孤伺候你也行。」 时月∶「?」 半晌后,他很接地气地蹲在灶膛边烧火。 柴是前几天十六已经噼好的,他只要塞进去就行,问题是这爷不会用打火石,「咔咔」擦了半天,就是不着。 从前时月见他,从来就是高坐朝堂,矜贵又高傲。 在朝堂上翻手为云的男人蹲在小厨房烧火,怎么想画面都太残暴了! 时月刚想说要不她来吧,只见慕容野回屋拿了只油灯,用火捻子点燃油灯。 灯的火大多了,他用枯叶点燃后,塞进灶膛里。 枯叶引燃了木柴,渐渐有了小火苗,锅里的水份蒸干。 慕容野抬头∶「愣着干嘛?」 「……哦。」时月将淘好的米倒进小锅里,加入适量清水。 这个灶是她住进来的时候特意叫人垒的,灶台上有三个锅位,左边的锅位最大,用来炒菜炖菜,右边有两个小锅位,一个煮饭,一个炖汤。 如果把灶膛里全部打开,就可以一边烧饭,一边炖汤,还能炒菜。 「今天不煮汤,汤锅位不用烧。」时月轻声道,慕容野将木柴往饭锅位挪了挪。 他这烧火工的工作适应得还挺好! 时月只好收起心思,取出昨天剩下的熟猪肉,切成薄片备用,生姜、葱切细丝,蒜剁碎。 锅热以后,白肉先下锅炒制出油,捞起。 放入蒜米,出香味后下葱姜丝,然后下猪肉。 趁着入锅,勾了点酱油下去爆炒。 一道回锅肉就炒好了——小季益爱吃这个。 放水洗锅,又煎了三个鸡蛋,一点点酱油就能让鸡蛋活色生香。 最后炒青菜,无需另外放油,鸡蛋捞起后下入细蒜泥,洗净切好的青菜倒入锅中。 翻炒两下,放入细盐。 高温和盐会逼出青菜里的水份,再翻炒到熟,盛出装盘。 绿油油的青菜在寒冬腊月里显得生机勃勃,三道菜就做好了。 菜做完,饭也差不多熟了,需要再闷一会儿,她把盘子推给慕容野∶「拿出去,叫益儿吃饭。」 大人们虽然都走了,但这院子里还有另一个孩子。 慕容野把肉端出去,小季益正在窗前写大字。 季康的儿子,半年不见已经长得很大了。 慕容野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了一会,小季益这才反应过来背后有人∶「!」 他惊恐的小脸像被发现了什么秘密,懊恼自己怎么没有早点发现他。 慕容野说∶「功夫不到家。」 「过来吃饭。」 说罢,他率先转身。 时家饭桌上摆了热腾腾的饭菜,小季益看了他背影一会∶「你……是坏人吗?」 慕容野步子一顿∶「好人,坏人,看你怎么定义了。」 小季益跳下凳子,把不该被看见的大字叠好收进怀里。 时月端着其余的菜进来∶「这么乖呀,洗手去。」 「哦!」小季益扬起笑容,只有在时月面前他会露出一点小孩有的天真。 慕容野坐在桌前,被时月撞了一下∶「你也去!刚烧完火也不嫌脏?」 小季益蹲在水井边洗手,十六做了个轱辘,让小孩也能轻松打上水来。 慕容野拿走他身边的瓢,舀了点清水∶「纸要掉出来了。」 小季益下意识捂住胸口,发现慕容野在耍他∶「坏人!」 「小子,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你现在要做的是快点长大。」 「季氏太大,你一小孩能做到什么?想也白想。」 慕容野说着,湿漉漉的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顺理成章把小季益当作了擦手布。 当时月发现小季益身上水淋淋的,瞪眼道∶「你欺负他啊?」 慕容野端碗∶「谁欺负他了?」 「来益儿,把外衣脱下来烤干。」时月将他拉起来∶「冬天穿湿衣服会生病的。」 「……益儿自己来。」小季益扭着身子,自己脱下了外衣,放在炭盆旁烤干。 时月摸摸他的小手,还算暖和∶「冷了就穿衣裳,知不知道?」 「嗯嗯。」小季益点头如捣蒜。 三个人坐下吃了一顿饭。 饭后,时月把晒好的被子抱去十六屋里。 「知道你爱干净,这是新做的。」时月道,将被子丢在十六床上。 「不过你得自己铺。」 慕容野正在看十六的药架子,闻言回头∶「嗯。」 两人一阵无话,时月站起来∶「你早点休息,我出去了。」 慕容野目送她出去,心痒难耐。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想抱她的冲动。 生怕像之前一样让她生气。 啧……难搞啊。 被子上有干净的气息,还有一点她身上的淡香。 时月哄睡了两个孩子,提着灯笼去杂物房。 这两天阳光不错,小青菜变绿了一点。 时月将它们挪开,把另几个长木盒抬过来,里头种着三种稻谷。 小竹牌上写着种植的品种,日期。 时月用尺子丈量稻苗的高度,在纸上记录下它的生长速度。 第276页 水稻是热带和亚热带作物,虽然北方也能长,但是生长周期比南方慢很多。 她种的秧苗快十公分了,也分出了足够的叶子,时月准备找个晴朗的天气,将它移栽进陶盆,模拟稻田里的环境。 她全神贯注地做事,没发现慕容野一直站在门外看她。 昏黄的灯光下,时月坐在桌前,一边用炭笔写着什么,一边嘀嘀咕咕。 「你在干什么?」 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时月吓了一大跳∶「你干嘛吓我。」 慕容野走到她身后,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胆小。」 「换你突然被吓一下试试啊。」时月没好气地拂开他的手。 「这是秧苗?」慕容野在她身边坐下。 「嗯。」时月点头,指着其中一盆∶「这是籼米。」 「另外两个是粳米。」 她发现同一个时期种下去的秧苗,籼米长得比粳米快,但是粳米的苗更壮。 「种这个干什么?」慕容野不解。 哪怕是缺米,这一小盆苗子的产出,还不够做一顿饭的。 时月白了他一眼∶「知道什么叫育种吗?」 「育种?」 作物的遗传育种,简单一点说就是採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改进作物的遗传质量,保留优势基因,而渐渐淘汰劣等基因。 最终的结果就是提高作物的产量、抗病性、适口性。 用人话解释就是让它高产、好养、好吃。 这也是时月以前供职的农学研究所的主要工作。 「别看它们一样,其实它们各有不同。」时月道,揪着秧苗的叶子,勾唇浅笑。 「就像人一样,作物也有亲缘关系,也有族谱,会开花,花有雌雄之分。」 「蜜蜂、蝴蝶之类为它们授粉,令果实膨大,慢慢地就长成了我们吃的瓜、果、粮。」 说起自己的专业,时月简直整个人都在发光。 「育种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最好的种子,让百姓多打粮、打好粮。」 和她之前在卫国做的那些事一样,本质上是希望百姓越过越好。 慕容野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忽然倾身靠过去,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时月捂脸∶「慕容野!」 「班春的事是孤不对,没考虑到你的感受,但当时也是无奈之举。」慕容野轻声说。 时月一愣,没想到在这里听到了他的道歉。 其实后来时月想了很久,卫国弱小,慕容野的做法不能算错。 只能说两个人的主张不一样。 以前读书时,老师就说她性子看起来绵,实际上藏着一把钢尺。 她低头∶「你不用跟我道歉,你做的没有错。」 「那你对孤公平一点,对着一盆草都能笑,为何对着孤就总板着脸?」 时月心说你这畜牲还敢说,抬起眼。 她的眉眼一如既往地动人,比从前又添了一抹妩媚。 尤其是身上的香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带着一点淡淡的奶香。 气氛恰到好处,就该耳鬓厮磨,与她缠绵。 时月伸手抵住了男人的胸膛∶「你以为就结束了啊?」 什么? 「一码归一码。」时月恶劣一笑∶「那事就算翻篇了。」 「但不代表我们恢復从前的关系了啊。」 「你要做的还多着呢。」 说罢,时月掰开他的手站了起来,指尖在他唇上的伤口点了点。 「明天早点起来,年前最后一次赶集,晚了过年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然后她毫不留恋地出去了,边打哈欠边说∶「记得把屋门关好。」 唇上仿佛还留着她指尖滑过的触感,慕容野闭上眼,「啧」了一声。 看得到吃不着,这不是造孽吗。 第90章 090 翌日早, 慕容野天不亮就醒了。 隔壁家的羊似乎丢了, 女主人一晚上都在骂骂咧咧。 他刚睁开眼,门就被拍响了, 传来了李时月清亮悦耳的声音∶「醒了没啊?」 也不是什么旖旎情话, 偏让他心神一盪。 暗想若是以后, 能和她在一处醒来就更好了。 时月穿戴整齐, 准备出门了。 结果隔壁屋一点动静都没有,她想想让一个病患跟着去集市, 实在有点折腾了。 便隔着门说∶「要不你把两个孩子看一下, 我快去快回。」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慕容野鬓髮微乱, 脸上有久睡后的潮红,带着几分慵懒∶「等孤一会。」 他的领口微微张开,背对着时月脱下寝衣, 露出线条结实的后背。 时月「嘶……」了一声, 用力把门关上∶「冻不死你!」 他休想用男□□惑,她李时月不是那种人! 昨晚又下了雪, 院子里一层厚厚的积雪。 时月回屋将两个孩子穿戴整齐,慕容野出现在门外∶「还不走?」 棉棉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小季益疲倦地打着哈欠, 时月摸摸他的额头∶「益儿好像有点发烧了。」 小季益趴在时月肩上,难受地哼哼∶「唔……」 小孩子在生病时总是格外脆弱, 慕容野走进来∶「手。」他仔细给小孩把脉。 「是不是你昨天害他穿湿衣服?」时月一边抱着他, 一边轻踹了慕容野一脚。 第277页 「多大的人了, 你跟一五岁大的孩子闹什么?」 小季益发出小猫一样的哼哼,时月抚着他的后背∶「没事啊益儿,吃点药就好了。」 「风寒入体,不是什么大病,孤去抓药。」慕容野想起十六房里有很多草药,转身出去了。 时月拧来帕子,搭在小季益额上∶「一会把药喝了,然后好好睡一觉。」 「睡醒病痛就飞走啦。」 「想吃……糖。」小季益哼唧道。 「行,一会姐姐去集市给你买。」时月从罐子里取出之前制好的红糖块∶「先吃这个好不好?」 小季益小口小口地舔着红糖块。 「药得了。」过了好一会儿,慕容野才端着药碗进来。 寒冬腊月的,黑漆漆的药凉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可以入口了。 小季益难得发小孩子脾气,扭着身子不愿意喝。 棉棉睁着好奇的大眼睛,望着爹娘和小哥哥。 「我抱着益儿,你餵他。」时月将小孩抱起来,拍着小季益的后背∶「乖乖喝药,喝完病就好了。」 慕容野还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他单手端着碗,把那小子的下巴抬起来。 小季益连连往后躲。 「你轻点嘛。」时月训道。 慕容野只好松了点手劲∶「自己喝还是孤灌进去?」 这哪是餵啊,这分明是威胁。 小季益眼泪汪汪的,抱住了药碗,吨吨吨喝了。 「好了好了,小男子汉不哭啊。」时月将他放下来,往他嘴里塞了糖块。 慕容野十分不耻这臭小子趁机撒娇的行为。 「孤像你一般大的时候,没完成课业被太傅罚,哭都不曾有一声。」 「丢脸。」 时月正在准备棉棉出门的装备,闻言道∶「你别说他了,小朋友生病就是比较脆弱啊。」 小季益眼泪汪汪,拳头在被子里握得紧紧的。 慕容野看着他,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生病而已,也值得你哭得像女孩一样?」 小季益的眼泪戛然而止∶「不是女孩……」 「不是女孩喝个药能把你怎么样?」慕容野凉凉道, 「行了行了,快把棉棉用包被抱起来,我们出门了。」时月把女儿的包被扔到慕容野怀里。 坐到床边安慰小季益∶「姐姐要出去买东西,益儿在家睡一觉。」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姐姐给你带啊。」 小季益含着泪花想了想∶「十六叔做的……木剑坏了。」 他文武都学,昨天不小心把十六送他的小木剑噼坏了,想要把新的。 「好,姐姐给你买个新的。」 另一边,慕容野正在和自己的女儿,还有包被奋斗。 他抱孩子尚且是新手,更别提包被了,弄了半天反而把女儿的小棉袄解开了。 时月起身一看∶「怎么笨手笨脚的,让开。」 棉棉躺在床上,看着她爹娘笑,时月把她的衣服一层层拉下来,最后埋进棉裤腰里。 包被之前还往她小肚子上盖了一条小被子,然后用包被包起来。 「篮子拿来。」 棉棉出门用的大篮子经过了好几代更新,已经变成了小婴儿车那样,底下有架子,有轮子,不仅可以推孩子,买的东西还能放在下面,真真是一举好几得。 锁好门,慕容野的心情忍不住变好。 这才是他期待的一家三口的场景嘛。 时月对慕容野说∶「你跟益儿讲话要讲究方法呀,他很敏感。」 「会伤小孩心的。」 小季益太小,又无父无母,内心十分敏感。 教育他不注意方式,很容易造成心理问题,这是时月不愿意看到的。 慕容野不同意∶「乱世之中,无父无母的人多了去了,你将他如玉石陶器般养着,只能养出一头羊,以后怎么出去与别人厮杀?」 时月一愣,却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 憋半天,时月说他∶「你小时候还有完不成课业,被太傅打的经歷啊?」 慕容野失笑,认真地看着她∶「孤小时候干过的好事多多了,你要不要晚上过来……一件一件听?」 时月白了他一眼∶「我才不去,你做梦。」 慕容野掩唇轻咳,结果一回头看见了叶黎。 慕容野∶「……」 「叶公子?」 时月意外,笑着打招唿∶「叶公子要上哪去?」 叶黎像是正巧路过,他两手一摊∶「来给谢大婶和村长送年礼,现在刚要回去。」 「时先生要去市集么?」他笑眯眯地问。 「是啊,今天是最后一天赶集,我准备去看看。」 叶黎作惊喜状∶「那真是太巧了,我正好要去给家中铺子的掌柜们送年礼。」 「不如一起去?」 于是,慕容野期待的一家三口逛市集,就变成了三人行,带着一个小孩。 他推着棉棉,叶黎很自然地走在时月身边。 二人似乎在说酒楼和豆腐店的事,说着说着就把他甩在了后面。 一路上遇见好几拨採买归来的村民,她们纷纷跟两人打招唿∶「小少爷、时老闆!」 「你们赶集去呀?」 时月笑着点头∶「是啊。」 「今儿有南边来的商队卖东西哩,好东西不少,您快去瞧瞧,晚了就买不上了。」 第278页 「对对,在市集北角。」 「是吗,行,我一会去看看,多谢啊。」时月朝她们道谢。 村妇们经过,小声嘀咕道∶「小少爷又来找时老闆了。」 「怕不是很快就能喝到两人喜酒了哟,呵呵。」 「对啊,呵呵呵。」村妇乐呵呵地八卦∶「那个面生的大高个是谁啊?没见过呀。」 「时老闆家新雇的常随吧。」 「哎哟,长得可真好。」 二人又说起了今天市集上的收穫,声音渐行渐远。 常随?? 慕容野的步子一慢,恨不得冲上去把姓叶的踢走。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偏他不能,再随意发脾气又要被打回原形了。 慕容野郁闷得内伤。 原以为到了市集叶黎就会离开,结果听说时月想买头母山羊和小羊羔,叶黎又热情地带她去挑。 叶家在当地的地位可想而知,时月这一趟採买十分顺利,用特别优惠的价格买下了一头会产奶的母山羊,还有一只小羊羔。 叶黎笑着说∶「我派人帮时老闆送回去吧,这母羊力气挺大的。」 时月十分不好意思地说∶「叶公子不是还有事吗,你忙你的去吧,不用顾忌我们。」 叶黎招来僕从,吩咐他们将山羊和已经买好的东西送去时家。 「不急,店就在那,又不会跑了。」叶黎一路挑挑拣拣,笑问∶「时老闆,买小鸡仔么?」 现在买鸡哪还来得及养大啊,时月挑了四只大母鸡和两只大公鸡,还有一筐鸡蛋。 「您没带筐啊?那小的把筐送您!」 小贩热情地把竹筐也塞了过来,搓着手跟叶黎打招唿∶「小少爷,您看明年的租子……」 叶黎笑容一顿∶「樟树村的杨七郎对吧,租子的事咱们过几天再说。」 小贩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他挠着头,说∶「行,听您的,您一定得记得啊!」 叶黎对时月说∶「时先生,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叶邑实行的还是封田制,这里一半以上的土地都是叶家的,良民可以跟叶家佃来种,而其余百姓是叶家的家臣。 就像从前的卫国,家臣只能世代为封主耕种。 「叶公子,刚才的小贩说什么租子啊?」时月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跟卖鱼的农妇买了一筐小泥鳅。 农妇边收钱边说∶「您识货,这是俺家男人昨晚去山里挖的,新鲜得很哩!」 冬天太冷,泥鳅们不太活跃,在湿漉漉的稻草上轻轻扭动。 叶黎说∶「哦,他说的是改租的事。」 时月将泥鳅筐放在婴儿车底下,感觉叶黎不想就这件事多谈的样子,也就闭嘴不提了。 市集北角,那里果然有南边来的商队,卖一些铁器、陶具、种子、瓜果蔬菜什么的。 时月挤进去一瞧,居然有豌豆。 卖东西的大汉说∶「这是西南那边儿的老农种出来的,拿来炒个香,用一点盐巴调味,好吃得不得了!」 时月当然知道豌豆好吃,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拿来发豆苗,豆苗就更好吃了! 于是她朝商贩说∶「给我来十斤。」 「舅舅!」 几人身后忽然传来了小女孩的叫声。 原来是叶黎的小外甥女云儿来了。 她跑着跳着,扑进叶黎怀里∶「舅舅又偷偷跑出来,蓉蓉姐姐来了都找不到你!」 云儿身后还跟着一个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少女,她约莫十五六岁,撅着嘴喊叶黎∶「舅舅。」 「蓉蓉?」 叶黎抱起云儿∶「你们怎么来了?」 云儿很兴奋,趴在叶黎耳边说∶「蓉蓉姐姐是跟她爹娘来的!」 「舅舅,你有好事啦!」 好事? 叶黎脸色微变,他没有接云儿的话,而是时月介绍∶「时先生,这是杜家商社的千金,杜蓉姑娘。」 「蓉蓉,这是时月时老闆。」 时月朝杜蓉一笑,对方却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时老闆?你就是时老闆?」 她的眼神令人不舒服,时月嘴角的笑也就落了下来。 怪了,她没见过这个杜家姑娘,她哪来的敌意? 云儿被叶黎抱着,左顾右盼∶「他呢?」 叶黎轻轻拍了她一下∶「没规矩,叫人。」 云儿很委屈,不情不愿地喊∶「时老闆。」 她想问的是小季益,时月说∶「益儿在家里写字。」 时月的好脾气只针对小季益这样可爱的小朋友,对于叶家这个被大人宠坏的小女孩,她是没什么耐心的。 云儿撅嘴∶「他怎么老是看书啊,看书能有什么出息嘛。」 「云儿。」叶黎训道。 「大概比跟女孩子玩,有出息一点吧。」时月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 一直不说话的杜蓉突然开口∶「时老闆,你这么大的人了,没必要跟一个孩子计较吧?」 「当然没必要了,毕竟不是我家的孩子。」 「没家教而已,也不算什么大事。」时月勾起嘴角朝杜蓉笑笑。 顺便打消了再同叶黎一起逛的想法。 「今日多谢叶公子了,我们就先走了。」 「时老闆?」叶黎不想她这么早走∶「时先生!」 慕容野赶紧跟上,回头扫了一眼他们三个,露出一点笑。 第279页 叶黎皱眉,把外甥女放下地∶「你们怎么来了?」 云儿丝毫没有意识到他生气了∶「因为蓉蓉姐姐说要来找你呀。」 「舅舅,你是不是快娶蓉蓉姐姐做妻子了啊?」 小孩子童言无忌,杜蓉脸一红,低下了头∶「云儿,不许胡说,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杜家商社是楚国最大的商社,而叶家是数一数二的贵族,两家联姻是强上加强。 杜蓉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后是一定会嫁给叶黎,做叶家少夫人的。 叶黎将她的小女儿姿态尽收眼底,冷淡地说∶「你蓉蓉姐姐说得对,八字还没一撇。」 杜蓉一愣,叶黎紧接着说∶「而且永远不会有那一撇!」 杜蓉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如纸,云儿也意识到舅舅生气了∶「舅舅……」 「舅舅……」杜蓉也小声唤他。 杜家跟云儿家有点亲戚关系,论辈分她和云儿是远房表姐妹。 而云儿是叶黎亲姐姐的女儿,因为这层远得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杜蓉一直亲昵地喊叶黎舅舅,并且像小尾巴一样一直跟在他身后。 叶黎严肃地说∶「一,你我年岁相仿,二,你我并无亲戚关系,叫舅舅怎么都不合适。」 「杜姑娘以后,还是叫我叶公子吧。」 杜姑娘? 这就从蓉蓉一下成杜姑娘了? 杜蓉还没反应过来,叶黎已经拂袖离去。 云儿站在街上,不知所措地喊∶「舅舅,你去哪呀?」 「舅舅!」 杜蓉不敢置信∶「为什么?他……他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声『舅舅』她喊了好几年,也未听叶黎说不妥,二人的亲事是两家没有挑破的默契,也从没听过叶黎不愿意。 怎么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全都变了呢?! 云儿拽着杜蓉的袖子∶「蓉蓉姐姐,你没事吧?」 杜蓉心里难受,面上泫然欲泣,月儿想宽慰她,口不择言道∶「都怪那个时老闆!」 「舅舅跟她一起做生意,一起进进出出的,也不怕别人说闲话!」 「我还听说啊——」 云儿把杜蓉拽下来,伏在她耳边说∶「舅舅给那个寡妇买花呢!」 「买花?」杜蓉的眼泪卡在眼眶里∶「等等,她是寡妇?」 「我阿娘说的!」 云儿把从大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复述给杜蓉听∶「她有两个孩子,丈夫早死了,是逃难来楚国的!」 杜蓉喃喃∶「逃难来的,也就是没有根基咯?」 「蓉蓉姐姐,你在说什么?」 云儿害怕地看着她∶「姐姐,你的表情好可怕啊。」 杜蓉擦干眼泪,慢慢站直身子。 敢跟她抢人,就别怪她狠心了! . 时月跟慕容野走在市集里,一个推着婴儿车,一个挎着柳条筐,时不时问问价钱。 逛了一圈下来,收穫满满! 除了已经送回家的羊、鸡、鸡蛋,时月还买了泥鳅、五六条冻得邦硬的鱼,葫芦瓜、芹菜,还有一筐橘子。 冬天水果少,整个集市只有柑橘比较新鲜。 考虑到额外补充维生素的需要,时月多买了一些,最后还是托豆腐店的伙计搬回去的。 买完这些东西,时月去豆腐店和酒楼,给忙碌的伙计们和工匠发了点奖金,同时通知过年期间就不开店了。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了,还有两天就过年了。」 「咱们店新年期间不开张,等到来年初八,你们再回来开工!」 伙计们面面相觑,王五问∶「东家,您是不是要辞了我们啊?」 「辞?怎么会呢?」时月意外∶「叶邑的店过年还做生意吗?」 叶邑的店过年倒不一定做生意,但是没听说给伙计放假的。 哪怕不开张,老闆也会让他们留着看店,生怕遭贼。 「我不会辞退你们的,等来年初八照常上工!」 时月说着,取出几只小袋子,里头装着一点钱∶「这是这个月的薪酬,来,拿着!」 王五拿着钱不知所措∶「东家,这个月还没过完呢。」 「没过完怎么了?咱们店能开起来全多亏各位的努力。」 时月笑呵呵将最后一个人的月钱发了。 接着,她又取出几只同样的小袋子∶「今年我们店刚开没多久,没挣到什么钱。」 「这是一个月的月钱,大家拿去过个好年!」 伙计们一下得了两个月的薪水,又高兴又忐忑∶「东家,你这是干什么呀……」 「正月的月银另算,这是奖金,不是预支的月银,大家放心收!」 她这么一说,伙计们顿时安心了。 「呜呜……」王五忽然抹起眼泪来。 时月问∶「怎么了?发钱不好吗,你哭什么啊。」 「东家,你真是太好了,小的们伺候过那么多东家,只有您是最大方的!」 「东家放心,来年我们一定好好做事,把豆腐店开得红红火火的!」 时月一听才放心了∶「原来是这事啊。」 「咱们店确实需要大家齐心协力才能越做越好,今年谢谢大家了。」 「来年也拜託大家了!」 说罢,时月朝他们抱了个拳∶「下午把店里打扫一下,王五,把剩的馒头枣糕之类给大伙分分,然后就回家过年去吧!」 第280页 王五被点到名,啪地一下站直∶「是!」 「把门窗都关好,灶膛的火灭干净,知不知道?」时月嘱咐道,拍拍他的肩。 「是,东家,小的一定办好!」 时月这才放心,同慕容野带着孩子离开了。 一出门,慕容野以拳掩口∶「时老闆,好威风啊。」 时月望过去,只见他眼底都是笑意,透着一种老父亲般的慈祥。 时月得意地哼道∶「他们来给我打工,就是看得起我,豆腐店这么短时间内能开起来多亏他们。」 「做豆腐是个辛苦活啊。」 这些伙计住在豆腐店,天不亮就要磨豆浆、制豆腐、豆皮等,还有的要揉面、捣枣、做糕。 还有跑堂的、结帐的…… 现在只不过放个假,发个十三薪而已。 不过不得不说,不论哪个时空,发奖金都是员工最开心的事。 她离开前,已经有伙计在畅想下午回去前,是给家里媳妇扯块花布,还是给孩子买点零嘴。 亦或是把房子翻修一下。 不论做什么,今年都是一个值得开心的好年! 慕容野往前走了几步,松开手示意时月可以挽着他。 时月轻推了他一把,笑着说∶「你想得美!」 二人回到家,家门口已经放满了东西,豆腐店的小伙计看着东西∶「东家,那羊和鸡是叶家的让小的看着的。」 「我帮您把东西拿进去吧!」 小伙计十分能干,三下五除二就把一堆东西搬进了仓储房。 时月勉励了他一番,说∶「回去记得找你王五哥拿两个月的月银,咱们店明天开始就放假了,初八回来开工!」 「记住了哟?」 小伙计大喜过望,不停地跟时月道谢,临走前,他憋出一句∶「也祝东家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时月点头,朝他挥挥手∶「去吧,路上雪滑,小心点!」 伙计走后,时月决定收拾一下东西。 后院搭着一个小棚子,母羊和小羊羔就住在这。 时月用木叉铲了一堆干稻草过来,又将木棚多钉了几块木板挡风。 稻草铺好以后,母羊上前闻了闻,舒舒服服地躺在了温暖的稻草上。 小羊羔也立马跟上去,卧在母羊身下。 木棚旁还有一个稍小的鸡窝,时月把几只鸡放进去,同样铺了稻草,它们扑腾着瑟缩在一起。 有羊棚挡风,鸡窝温暖多了,但外面的雪还是很大,时月有点怕它们熬不过半夜的严寒。 她进屋,对慕容野说∶「你来帮我一下。」 「嗯?来了。」慕容野一喜,跟着她到后院。 「我想把羊棚和鸡窝再钉一层木板,免得半夜下雪,把羊和鸡冻死。」 慕容野绕着两个地方转了一圈∶「哪来那么多木板,如今这样可以了。」 「不如用茅草织墙,效果不输木板。」 茅草在田间地头到处都有,尤其澧水两岸更多,二人跑去澧水旁割了一堆回来,开始织墙。 先用竹子钉成四方框,再在中间钉四根竹条,然后将干茅草用织布的方式,一上一下编入,再推叠结实,这样一块茅草墙就搭好了。 这东西也不好编,稍不注意就会被锋利的茅草割伤,时月被剌了两次以后,慕容野就不让她弄了。 「弄别的事去,我来。」 说起来,他这太子应该算列国里最接地气的了,坐在时家矮矮的小板凳上,跟普通农家汉子一样编茅草。 偏他手艺还不错,织出来的茅草墙又好又结实。 时月烧了热水,放了点红糖和姜末,把碗往他面前一递,小声道∶「歇一会吧。」 慕容野将茅草的硬杆儿一掰,抬眼∶「没看正忙么,餵我。」 嘿…… 好吧,看在他今天干活很卖力的份上,时月将碗沿儿往他唇边凑。 慕容野停下手,一双眼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时月被他盯得浑身发麻,恨不得他早点喝完。 「你故意的是不是,这一点喝这么久?」 时月作势要松手,慕容野抬手一托,粗砺的手心贴在时月的手背上。 顺势一握∶「别走啊,院子里还有什么活?」 时月被他一扯,差点扑在茅草堆上,还好及时按住了男人的肩。 「……一会去地窖里,把青贮饲料拿出来餵羊。」时月低声说,同慕容野这么近让她有点别扭。 「哪个是?」慕容野往前一凑∶「是不是用香了?」 谁用香了? 时月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香料,从来没有佩过香物。 她挣开手,把碗收回来∶「靠外的地窖里都是,打开的时候小心点,味儿很沖。」 「这就走了?」慕容野扬声。 时月瞪了他一眼∶「要不咱们大的小的一起喝西北风啊?」 她进屋去了,慕容野回味了一下糖水的味道,甜是真的甜。 人也是。 他心情不错,很快织完了剩下几块茅草墙,给羊棚和鸡窝搭上。 阻挡了唿啸的北风,它们终于不瑟瑟发抖了。 时家院子里挖了两口小地窖,其中一个储存了一些青贮饲料,是用甘蔗梢做的。 从前村里人只知道那个长得像竹子的东西叫柘,有甜味,可以吃。 第281页 但不知道它还能制糖! 时月把甘蔗制糖的法子教给了村长,在冬天来临前,令几户种甘蔗的人家发了笔小财。 然后她回收了那些不用的甘蔗梢和甘蔗渣,前者拿来做青贮饲料,后者发酵肥料。 时月提着泥鳅出来,慕容野正要去铲雪,地窖在雪底下。 她不放心地走过去∶「底下还有发酵的肥料,别挖错了哦。」 慕容野用铲子拍了拍地面,地窖是木板封顶的,他很快找到了地方。 一打开,属于饲料的青草味和发酵的微微酸味扑面而来! 「啧……」慕容野嫌弃地避开。 他那点洁癖,早在时月这里的各种家务活中被消磨干净了。 这个是正常饲料发酵的味道,时月用木叉勾了一些上来。 「以往饲养牛羊都是看季节,夏秋水草丰美就放牧,春冬就吃干草,但是干草的营养远远不够。」 「所以牛羊在冬天会很瘦。」 同样的问题在军中战马也会出现,慕容野看向一地窖的青贮饲料。 它们青中带黄,水分含量很足。 投餵到羊棚里,母羊先是嗅了嗅,接着大快朵颐起来,明显很喜欢吃。 「记得发酵吗?」时月道。 「发酵后的饲料营养丰富,好消化,适合拿来餵牛、羊、马。」 时月观察着羊儿进食,小羊羔也想尝尝,但是它还太小了,吃不动饲料。 她在看着羊,慕容野在盯着她,看着看着忽然扭过头,轻咳一声∶「军中战马也可以吃?」 「可以啊,还有豆渣、牧草、苜蓿,经过发酵都可以做成优质饲料,保证吃得你的马儿膘肥体壮!」时月笑着说。 余光看见泥鳅一蹦一蹦的,都快跳进雪地了,她急忙跑过去∶「没有水还这么能跳!」 慕容野看着活力十足的李时月,忽然觉得一小破院子的生活也不错。 没有朝堂险恶,没有尔虞我诈,男耕女织,有儿有女。 寻常百姓追求的也不过如此。 「愣着干嘛呀,把地窖关上,进来烧火。」 时月蹲在井边洗泥鳅,又去屋里抓了一把稻谷餵鸡。 今天买了很多猪肥肉,她准备榨点猪油。 现代人们不喜欢吃猪油,觉得它不健康,更偏爱瘦肉。 但在清汤寡水的古代,猪油可是一年都吃不上几次的好东西。 白花花的肥肉下锅,小火翻炒,逐渐逼出油脂。 慢慢的油脂越来越多,肥肉也渐渐缩小,变成诱人的金黄色。 时月对猪油没什么嚮往,但小季益闻着喷香的油味,居然爬起来了。 他脑门上顶着湿帕子,趴在灶房门口,眼巴巴盯着锅里的油渣。 时月回头∶「怎么醒了呀,快让姐姐摸摸你退烧了没?」 温度有点降下去了,但他还是病怏怏的,不错眼珠地盯着锅里。 时月只好用碗盛了两三块给他∶「不要吃多了,会不舒服的,回屋休息去吧。」 小季益抱着碗,美滋滋准备回去,时月扬声∶「用筷子吃,油乎乎的手不许乱摸哦。」 「好。」屋外传来他兴沖沖的声音。 炸猪油真的特别有过年的感觉,暖烘烘的灶房里瀰漫着猪油的香味。 时月的爷爷就很喜欢油渣,每次家里榨油渣都会被他吃个精光,边吃边感嘆∶「现在你们的日子好啦,都不爱吃这个了,这在以前可吃不到的好东西。」 慕容野往灶膛塞了一把柴火,失笑∶「你笑什么啊?」 「你以前怎么过年的啊?」时月把油渣都捞起来,然后开始把猪油捞进瓦罐里,这可以吃很久? 「年?」 慕容野回忆∶「祭天地,祭先祖,开宫宴。」 公室过年挺无聊的,既不上朝,也不可能有亲戚串门,过年就是在宫里待着,读书写字。 「这么无聊吗?」时月惊讶。 「嗯。」慕容野点头,问∶「你呢?」 他好像……学会怎么跟李时月平等地聊天了。 时月回忆道∶「嗯……会贴年画、贴春联、买糖……家里会做很多很多好吃的。」 小孩们兜里天天装着糖和炮,还有压岁钱。 然后初二奶奶会带她去外婆家串门,给老太太磕头,拜年,说吉祥话。 慕容野眼中露出一点迷茫∶「外祖?」 「去郑国?」 时月一愣,糟糕,她竟下意识说出了从前的生活。 林氏的娘家在郑国,李绰位高权重,她们根本不可能年年回去。 时月懊恼地闭上了嘴,心说这可要怎么煳弄过去啊。 但慕容野没有继续追问,突然说∶「孤也想尝一个。」 时月望过去,他示意着灶上的油渣。 为了防止他继续追问,时月捏起一块塞进他嘴里。 指尖没入男人的唇,叫他轻轻吸吮了一口。 时月浑身一麻,像被电了一下似的。 其实慕容野也不见得多喜欢这玩意儿。 他自小身份尊贵,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区区油渣真勾不起他的兴趣。 他想要的是时月餵他。 「……流氓。」时月低骂了一句。 锅里还剩下一点油,她把瓦罐搬开,将洗干净的泥鳅「哗」地一下倒进去! 第282页 油锅滚烫,泥鳅进去后被快速炸熟,在菜勺和筷子引导下盘成一个圈圈。 不一会儿,酥香的盘龙泥鳅就出锅了。 「我把白菜炒一下,你去看一下益儿和棉棉。」时月道,将白菜快速切成块。 「摸摸他还发烧不。」 慕容野洗干净手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烧反反覆覆的,又睡着了。」 小孩子生病就是很麻烦的,加上现在天气那么冷。 慕容野想了一会儿,说∶「不如今晚让那小子跟我睡。」 「跟你睡?」 感冒是会传染的,棉棉还那么小,抵抗力很差,小季益要是传染给她就不好了。 所以两个孩子必须得分开睡。 可是季益和慕容野不熟,让他俩一起睡时月可不放心。 「那,我带棉棉睡?」慕容野一挑眉,似乎对单独带女儿睡觉很期待。 让他带棉棉睡就更不可能了,棉棉半夜需要吃一次夜奶,总不能让他抱过来吧? 慕容野轻咳一声,往灶膛里塞了一段木柴。 大义凛然说∶「那就只能我们四个一起睡了!」 时月∶「……??」 这才是他的最终目的吧! 饭后,时月问了小季益,他果然不愿意和慕容野睡,可怜汪汪地含着眼泪,看得时月都心疼了。 慕容野靠在她床头,棉棉在他身边玩∶「将孤想那么坏干什么?」 棉棉揪着她爹胸口的衣裳,努力想爬起来。 万般无奈之下,时月只能同意让他进屋,睡在银杏之前睡的榻上。 一番洗漱折腾以后,慕容野带着自己的家当,表面上云淡风轻,内心极度美滋滋地,搬进了时月的屋子。 昏暗的灯光下,时月正在给小季益换睡衣。 她说∶「你快睡,妹妹今晚不跟我们睡啦。」 棉棉被慕容野抱去了榻上,父女两个正在玩很幼稚的吼声游戏。 小季益细声细气地问∶「妹妹为什么不跟我们睡?」 「因为益儿生病了呀,你要快点好起来,妹妹就能回来啦。」时月轻声道,用小毯子抱住他的肚子。 「姐姐对不起……」小季益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就因为他生病了,妹妹要去别的地方睡觉,他觉得好愧疚。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时月摸摸他的头∶「明天就要好起来哦。」 小季益点点头,暗暗决定他明天……就尝试一下和怪叔叔睡觉吧。 生病的孩子很容易就睡着了,时月哄睡他以后坐起来,发现棉棉也趴在慕容野胸口,睡着了。 「你怎么让她趴这里啊,你的伤……」时月轻声责怪道。 小丫头有时候打人也挺疼的,他也不怕伤口再裂开。 「另一边伤了,这边没事。」 不到五个月的婴儿能有多大,慕容野将女儿放到身边,时月不放心地嘱咐∶「你别压了她。」 「还有啊,她肚肚上的小毯子不能掉了。」 棉棉还没力气踢被子,但是她在被窝里扭啊扭,很容易把小毯子扭掉了。 慕容野忽然凑上去,声音低沉地笑∶「不如你来跟我们睡?」 「我还有益儿呢。」时月推开他,又检查了一下女儿的被子。 「赶紧睡。」 慕容野看着她的玲珑有致的曲线,眼中一深,指节不由轻轻敲击。 半夜,第一次和女儿分开的时月怎么都睡不着,好容易熬到棉棉醒来,哼唧着找她的时辰,她赶紧翻身起来。 凭着朦胧印象朝慕容野榻上摸去。 触手,似乎摸到了他的手臂,棉棉睡在慕容野内侧,时月不得不跨上一条腿,把手伸进男人的被窝,去捞女儿出来。 突然,她被身下的人一搂,整个人一下跌进了他怀里! 「你的伤……别压到棉棉!」时月低声惊叫。。 「护着呢,压不到。」慕容野贴着她的耳朵,轻轻吻了吻。 「你半夜来干什么?嗯?」 时月知道他误会了,咬牙道∶「棉棉饿了!」 慕容野心中满是柔情,棉棉被他塞进时月怀里,小丫头本能地往时月怀里拱。 时月脸一红∶「你放开我。」 慕容野将她们母女抱在怀里∶「在这里餵。」 「混蛋,你想得美。」时月才不愿意在他面前衣衫不整,将棉棉抱起来以后,她躲到屋子另一个角落里,解开小衣。 小丫头睡得迷迷煳煳,还不忘凭本能吃饱喝足。 时月低头看着她,摸摸女儿肉乎乎的小脸蛋。 突然,身后贴上来一个火热的胸膛。 「躲什么,黑灯瞎火的,孤又看不到。」 第91章 091 大半夜, 黑灯瞎火的。 时月被他吓了一大跳, 下意识用手肘往后一顶! 慕容野闷哼一声∶「下死手啊?」 「你……」时月朝前一躲∶「你自己贴上来的,怪我啊?」 油灯被点燃, 慕容野撩起寝衣, 露出劲瘦有力的腰。 时月将棉棉塞回被窝里, 回头一看∶「你没事吧?」 「……没事。」慕容野有点郁闷, 偷香不成还差点英勇就义,没这么倒霉的。 时月撩起耳边的发, 说∶「没事就赶紧睡, 大半夜的。」 这一插曲也没能改变什么,时月回了床上, 慕容野继续带棉棉睡觉。 第283页 可惜辗转反侧,一夜都没睡好。 第二天,时月最早起来。 打开门缝一瞧, 昨晚的大雪积了有半个小腿那么高。 北风顺着缝隙往里钻, 她赶紧合上门。 小季益还在睡,她摸摸小孩额头, 只剩下一点低烧。 榻上隆着小山包,时月走过去,看见女儿趴在慕容野怀里, 睡得正香。 从这里角度看去,父女两个似乎更像了。 时月给他们掖了掖被角, 准备做饭去。 早起, 外面十分安静, 柿子树上落满白雪,院子里一片银装素裹。 套上羊皮靴子,时月拿起扫把,把积雪扫向两旁,锻鍊完浑身也热起来了,她又准备去看看小羊们。 后院里,羊槽已经空了,时月去挖了一簸箕清脆多汁的饲料出来。 「咩~」刚倒进去,母羊立马朝着时月跑过来。 她买这头母山羊是要挤羊奶的,棉棉再有两个月该断奶了,羊奶可以作为辅食补充营养。 「饿坏了呀?」时月笑呵呵的,唿出一阵阵白气。 「时老闆,你起得好早呀!」 邻家农妇端着水盆出来倒,朝时月打招唿∶「明天就是除夕了,天气是愈发冷了!」 「是啊。」时月笑着点头。 另一家的妇人也出来餵鸡∶「哎?时老闆,你家羊棚的茅草是新搭的呀?你的手真巧!」 时月看向整整齐齐的羊棚和鸡窝,心说慕容野的手确实还挺巧。 不自觉勾起嘴角∶「家里人编的,我不会弄这个。」 三人互相道了早,正赶上谢大婶挎着篮子来给时月送东西。 「时老闆,是我啊,谢家婶子。」 「哎哎,谢婶子来了。」时月双手在围裙上一抹,跑去给谢大婶开门。 「早起我就来瞧过,你们还没醒。」谢大婶钻进柴门∶「哎哟,时老闆买羊啦?」 「还买鸡了!」 「是啊,这不马上就过年了嘛,置办点牲畜,想来年红红火火!」时月将她迎进屋。 「谢大婶,快进来烤烤火。」 「好嘞。」谢大婶跟着她进屋∶「时老闆可真能干啊,要婶子说,这十里八乡最能干的媳妇就属你了!」 「就是可惜了,也没个男人。」 时月给她倒了一碗水∶「来,我新烧的,还热乎着呢。」 谢大婶见她不愿意提,轻轻拍打了下自己的嘴∶「瞧我这破嘴,大过年的说什么丧气话。」 「吶,这是你上次托我做的东西,都在这了。」谢大婶边说边打开了柳条筐。 取出一件小孩的寝衣∶「这是你家男娃的,我特意加长了半尺,起码能穿到后年!」 「还有你家姑娘的小围嘴,小斗篷……」 这是时月前几天托谢大婶做的,都是一家人的贴身衣裳之类。 这东西都是家里巧手的媳妇做,压根没地方买,银杏在的时候她还能做几件,银杏走了时月就捉瞎了。 别说衣服了,让她裁件坎肩都费劲。 「多谢婶子,你的手真巧!」时月拿起棉棉的小围嘴,毫不犹豫地夸赞道。 小围嘴很柔软,边边角角缝得都特别结实,一看就是用心了的。 「我拿钱去,婶子你等等啊。」时月把东西拿进去,让谢大婶稍坐。 「哎,行。」 谢家婶子坐在时家客厅里,羡慕地打量着这座青砖瓦房。 同时盘算着接下来要对时老闆说的话。 时月回屋了一趟,慕容野和孩子还在睡。 她把一叠衣裳随手放在桌子上,拿了钱又折返回去。 「谢大婶,你看看那些多少钱?」 谢家婶子受她恩惠,原不想收钱,但时月坚持要给,她说∶「料子都是时老闆拿来的,你给个裁缝钱就行。」 「十五个钱。」 时月点了十五枚布币给她∶「多谢婶子了,还亲自送过来。」 谢家婶子收了钱,又喝了一口水。 犹豫着说∶「时老闆啊,我就这么一说,你也就那么一听。」 时月笑着坐下来,剥着橘子∶「婶子你说。」 「婶子也知道,我们这算高攀你家的……」 「就是前些天,婶子娘家侄儿来给我送年礼,小子今年二十岁,年轻,个子壮。」 「侍弄田地一把好手!」 时月一愣,忍不住失笑。 敢情给她介绍对象来了? 「他也没婚娶,听说时老闆是这个情况,不介意当上门女婿的,我那老哥哥老嫂子有了日个儿子,不用这个小的养老送终的。」 谢大婶搓着衣角∶「你要觉得好呢,后天他来给婶子送东西,我让他从你家门前经过一下,你看看人怎么样,如何?」 不得不说,入冬后,村民们八卦程度直线上升。 就这几天的功夫,已经有四五波媒人明里暗里要给她介绍男人了。 有同样鳏寡的,也有条件差点,但是年纪小的。 果然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啊。 「不用了婶子。」时月直接拒绝道,往嘴里塞了瓣橘子。 她屋里还躺着一个『前夫』呢,再招惹几个她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现在还没这个想法。」 谢大婶有些失望,不过考虑到棉棉才四五个月,她『亡夫』刚走没两年,也确实早了一点。 第284页 「那好,时老闆就当婶子没提过……」 忽然,门被推开,慕容野探出半个身子∶「孩子哭了。」 谢大婶∶「??」 时月正好找到理由,站起来准备送客∶「婶子,你看我这。也没能好好招待你。」 谢大婶还算识趣,立即准备告辞了,只是小眼神一直打量着慕容野。 时月原想送她出去,被他拦住∶「我去,你回去哄孩子。」 这男人长身玉立,带着与众人不一样的气质,谢大婶有些忐忑。 时家住着个娃娃脸的小年轻,村里人都知道,听说那是时老闆的亲戚。 但眼前这个俊朗的年轻男人,很多村民就不认识了。 临出门前,谢大婶小声问∶「小伙子,你和时老闆……」 「是什么关系啊?」 怪只怪慕容野的相貌太优秀,比城主家的小少爷还要贵气几分,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他在时家住的这些日子,早引起了村民们的注意,不少大姑娘明里暗里地打听着,以为又是时老闆的什么亲戚呢。 慕容野骨节分明的手搭在门上,声音沉稳有力∶「听闻楚国有律法,男子有二十当婚,否则会有惩罚。」 「还是尽早给你侄儿相个合适的。至于她——」 「就不用惦记了,你们也惦记不上。」 谢大婶听得迷迷煳煳,问∶「你到底是谁啊?」 慕容野合上门∶「她亡夫。」 . 时月正在仔细察看看谢大婶送来的衣服。 慕容野回来了,时月抬头∶「你骗我干嘛啊?」 棉棉根本没哭,小季益也睡得正香。 「怎么?不然你还想继续听她那孔武有力的侄儿?」慕容野居高临下看着她,声音带着些许冷意。 时月白了他一眼∶「又阴阳怪气的。」 「吶,你的。」说着,时月从衣服堆里拎出两件,是一套中衣。 赤金和白银不在,慕容野差点生活不能自理,外袍还有两件,贴身的寝衣只有一套。 偏时月也不会做,只好拿了尺寸去找谢大婶裁。 料子和两个孩子的一样,柔软亲肤。 慕容野接过来一看,挑眉。 「别误会啊,最近你跟棉棉睡,我总要让小丫头跟一个干净的人睡啊。」 时月解释道,忽然觉得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站起身∶「你看孩子吧,我做饭去了。」 这好像是两人认识这么久,时月第一次给他送东西,慕容野内心雀跃,表面云淡风轻。 展开衣裳,在腿上比了比∶「短了点。」 时月一看还真是,裤管短了一截,懊恼地说∶「谢大婶定是做成了十六的尺寸,明明给过她尺寸的呀……」 「这怎么办?我拿去给她改?」 「然后顺便去听听她侄儿?」慕容野反问,将衣裳搭在臂弯∶「算了,将就穿。」 他长这么大,估计第一次穿如此寒酸的亵.衣。 时月拍拍他手背∶「等开年了,我去布庄问问他们的裁缝,到时候给你做套新的。」 穿什么慕容野倒是不在意,如果需要的话,不穿也是可以的。 但李时月的态度让他很受用,他揉了揉她的小手。 「我去帮你。」 明天就是除夕了,时月没有祭神的习惯,但还是准备好好做一顿年夜饭的。 她从把冰在雪里的猪肉泡在热水里化冻,又叫慕容野去挖一些荸荠过来。 不一会儿,他拿了几头大蒜回来。 「这是大蒜呀。」时月看了一眼,差点被他气到。 「夫子说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说的就是你吧?」时月摇摇头,拉着他走到杂物房,准备教他认识各种蔬菜。 「荸荠在这里,是黑色的,削出来白莹莹、甜丝丝的,形状像马蹄,」 「所以也叫马蹄。」时月挖了十几个荸荠出来,顺便刨了一头姜。 因为一直埋在沙土里,荸荠和姜都很新鲜。 「啊,这个冬笋放了好久一直都没吃。」时月又往筐里捡了两个笋。 绿油油的蔬菜们隔着窗户在晒太阳,时月指挥慕容野把另外几箱换过来晒。 「冬天里的太阳太珍贵了,要轮着晒,要不长不大。」 杂物房里因为这些小蔬菜显得生机勃勃,时月拿得差不多了,让断后的慕容野锁门。 猪肉化冻还需要一点时间,她将笋交给慕容野,自己端着荸荠和盛满水的小陶碗∶「咱们择菜去。」 要是半年前,慕容野肯定想不到,他有一天会和李时月坐在水井边择菜。 还那么自然而然。 水井终年不冻,打上来后时月将手伸进去,舒服地嘆了一声∶「好暖和呀。」 可惜这暖和是暂时的,而且沾了水以后会冷得更明显,没削几个荸荠,时月的手已经通红了。 慕容野已经剥完两个笋,看见她通红的手,忍不住说∶「我来。」 马蹄好吃但是不好削,需要先切掉两头,再慢慢削掉中间的皮,削好后的马蹄很容易氧化,需要泡在水里。 有他代劳,时月乐得清闲,俩手踹在袖子里,像孩子一样晃着脚丫∶「洗干净可以吃呢,清甜,像梨子一样。」 荸荠含有一点淀粉,把泡着的水弄得有点混浊,慕容野从水里捏起一枚,递到时月唇边。 第285页 新鲜马蹄又脆又甜,水分十足。 时月轻轻咬了一角,忍不住笑∶「唔,这颗好甜!」 「是吗。」慕容野很自然地将剩下半块塞进自己嘴里。 漆黑的双眼盯着她∶「嗯,甜。」 时月不自然地站起来∶「我切菜去。」 逃进厨房,她才觉得心跳变慢了一点。 真是丢人啊,孩子都这么大了,难道突然就学会欣赏孩她爹的美貌了? 她将解冻好的肉切开,慢慢剁碎。 时家厨房里出来「哒哒哒」的剁馅声,不一会儿,荸荠削好了。 时月将猪肉一分为二,一半准备包饺子,一半准备做肉丸子。 饺子馅是明天用的,先将它搁在一边。 做肉丸子的猪肉剁到全碎,加入新鲜的马蹄、姜末继续剁,直到三种东西混为一体。 再加盐、鸡蛋、酱搅和上劲儿。 烧火架油锅,肉丸子用手团成形,下锅炸到金黄成熟。 小小的灶房里瀰漫着焦香。 两人正忙,时家的院门忽然被拍响。 时月忙着炸丸子∶「愣着干嘛,去看看呀。」 慕容野不太满意被打扰,抹着手上的灰∶「谁?」 门拉开,叶黎的脸出现在外面∶「时先……时先生不在?」 慕容野眯起眼,果断把门扣上! 叶黎先他一步,半条腿卡进门里∶「时先生!时先生是我啊!」 时月听见声音,从灶房探出头∶「叶黎?怎么是你啊。」 「来来,新出炉的狮子头,你尝尝啊。」 叶黎光明正大进了时家院子,赞嘆道∶「好香啊!时老闆的厨艺真好。」 「一点家常菜而已。」时月笑笑∶「眼看中午了,留下来一起吃个便饭吧。」 「不行。」慕容野果断拒绝。 叶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取出几个纸包∶「这是时先生上次托我找的东西,只因国中无人见过此物,我也不确定是不是。」 「拿来给时先生瞧瞧。」 慕容野皱眉∶「什么东西?」 「秦椒。」叶黎答。 秦椒! 时月一喜∶「真的吗?真的找到了吗?」 「叶黎你等等啊,我把剩下的丸子盛出来!」 说完,时月一头钻进了灶房。 慕容野盯着叶黎,后者不卑不亢,朝他微笑。 这笑容无疑是挑衅,他就是要当着慕容野的面将时月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就是要破坏两人独处的机会。 关键……还要让对方,拿他无可奈何。 灶房里传来时月的声音∶「你进来帮帮我。」 叶黎挽起袖子∶「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 慕容野拦住他,瞪眼∶「没喊你,你别太过分了!」 「太子野在说什么?」叶黎笑笑,凑近慕容野耳边∶「这里不是卫国,你也不是叶某的上级。」 「你们干嘛呢?」时月探出头,看见两人亲密地凑在一起说话。 「没什么,叶某正在给太子殿下请安。」 时月「哦」了一声∶「叶公子不必多礼。」 慕容野瞪了他一眼,几步跨进了灶房。 他高大的身材堵住灶房小小的门,顺手掩上了。 「帮我把剩下的丸子炸了。」时月摘了围裙,踮起脚挂在他脖子上。 慕容野不太情愿∶「姓叶的不安好心。」 「不安好心?」时月拍拍他的手∶「你对叶黎有偏见。」 「他对你,心怀不轨。」慕容野一字一顿。 「我?」时月指着自己∶「不至于吧,叶黎是叶公的嫡孙,什么样的姑娘找不到?」 「非看上我这样的?」 慕容野脸上露出一丝戾气∶「你这样的怎么了?」 年轻漂亮,又聪明能干,不知道被多少人惦记过。 「哎哟?」时月忍不住笑出声∶「还是第一次听您夸我呢。」 「我有这么好吗?」 慕容野哼了一声,手里忽然被塞进一把勺。 「好了,我不留他吃饭,你把这些弄了。」 「乖啊。」 说罢,时月踮起脚亲了他一口。 软软的嫩唇贴在他下巴上,慕容野顿时就愣住了。 没等他回过神,时月拉开门,朝叶黎走过去∶「叶公子。」 叶黎看见了她嘴角一闪而过的笑容,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时先生,你看。」 他将纸包摊开在石桌上。 秦椒,花椒的一种,因为原产八百里秦川,所以叫秦椒。 辣椒原产地美洲,华夏有没有辣椒,是不是辣椒原产地之一,一直众说纷纭。 但可以确定的是,花椒是真的本土作物,并且早在先秦时期,贵族们就知道这是一种辛味调味品。 干花椒是浅红色的,一颗颗裂开,闻起来有很好的香味。 时月眼前一亮∶「对对,就是这个东西!」 她捏了一颗入嘴,麻味随之而来,对舌尖有一种微微的刺激,令人精神愉悦。 太可惜了! 如果有辣椒就好了,花椒和辣椒简直是天生绝配! 时月难掩兴奋∶「多谢叶公子,你是哪里找到的?」 突然,院门外传来了一个女声∶「原来你找我爹要这个,是为了拿来给她啊?」 第286页 杜蓉站在时家门外,盯着石桌上的纸包。 杜家商社走南闯北,这秦椒是他们从秦国带来的,一共就这么一点儿。 叶黎听说以后表示想要,杜蓉的爹就大方给了。 上次两人闹矛盾的事没被两家人知道,杜蓉以为叶黎会收收性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 「杜姑娘。」叶黎上前两步。 「杜姑娘?你叫了我五年蓉蓉,就因为这个女人的出现,你改口叫我杜姑娘!」 杜蓉在崩溃边缘,看着院子里成双成对的两人,再望望形单影只的自己。 「蓉蓉,这秦椒是酒楼要用的。」叶黎急忙解释道。 比起让杜蓉误会,他更怕时月误会。 「时老闆,对不住,叶某处理完家事再来。」 时月忽然想起刚才慕容野对她说的话。 不论叶黎对她有没有意思,让别人误会了就是她态度拖泥带水。 当断则断。 时月心痛极了,把花椒包起来∶「叶公子这个你拿回去吧。」 「时老闆!」叶黎急了∶「这秦椒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是我一直想要的,不过……」 「我家也有商社,想要的话让他们远走一趟秦地,也就有了。」 时月余光看见灶房的门打开了,慕容野的身影出现在门边。 「眼看天要下雪了,雪天路滑,叶公子多让下人扶着点。」 这就是在下逐客令了,叶黎双手慢慢握拳,还想争取一番∶「时老闆,我今日带来了酒楼的新想法……」 杜蓉在门外冷笑∶「人家都赶你走了,你别再丢脸了!」 叶黎心情恶劣,低吼道∶「与杜姑娘何干?」 「与我何干?」杜蓉的眼泪唰就落了下来∶「好好,姓叶的,你别后悔就行!」 说罢,她跺着脚跑了。 叶黎一个头有两个大,追也不是留也不是。 慕容野从厨房端出新炸好的狮子头,朝时月说∶「吃饭了。」 「哦。」时月轻轻应了一声。 人家的关系其乐融融,叶黎愣了半晌,时月也没有请他进屋的打算。 「那……我就先走了。」叶黎嗓子发干。 「叶公子慢走。」时月将他送出门。 「这外面到处都是冰雪,你还是去找找杜姑娘吧。」时月扶着门道∶「她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算了吧,她对叶邑比你还熟。」叶黎小声说了一句。 隔着门看见慕容野朝他扬了扬嘴角。 像是胜利的挑衅。 叶黎转身就走∶「告辞。」身影很快消失在雪中。 慕容野站在廊下∶「望什么?捨不得他走?」 灰濛濛的天又开始下雪了,时月关上院门,搓着手走回去。 「干嘛,我真的很捨不得那个秦椒。」 花椒是常用的调料之一,还有八角、桂皮、香叶……等等,酒楼需要招牌菜,招牌菜就需要调味料。 「为什么亲我?」慕容野突然问。 时月抬头∶「啊?」 慕容野与她并肩同行∶「为什么……亲我?」 哪有人把这种事拿出来问的? 就是气氛刚刚好,她又恶向胆边生,一口就亲上去了呗! 时月硬着头皮解释∶「嘴滑!」 慕容野堵在时月面前,微微伏下身,指着自己的脸∶「那你再滑一次?」 时月才不愿意∶「哪有在同一个坑跌倒两次的?」 再说了,这种事少则珍贵,多了就不值钱了! 「吱呀~」屋子的门被打开,传来了棉棉嗷嗷的哭声。 「妹妹……哭了。」小季益揉着眼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时月一下推开身前的男人,整理仪容∶「哎,来了。」 慕容野啧了一声,手心按住小季益毛茸茸的脑袋,狠狠揉了一把。 「臭小子,每次都来得这么及时。」 第92章 092[端午节快乐] 「姑娘, 姑娘你别跑那么快,婢子要跟不上你了!」 叶邑城门,冬日昏暗中, 突然跑过来一个骑马的女子, 她的红斗篷像白雪中舞动的火焰, 一下就跑出了城门。 一个丫头追在后面,气喘吁吁地扶着膝盖∶「姑、姑娘,哎我不行了……」 小丫头一下软倒在城门口,过路的百姓纷纷停下来。 「那是怎么了?」 守城门的士兵过来查看∶「你什么人?城门口不得停留, 快走!」 小丫头的脸苍白如纸, 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我是追我家姑娘出来的, 马上就走, 马上就走!」 「哎,那不是杜家千金的丫头吗?」过路百姓有人将她认了出来。 「杜家千金?和小少爷订亲那个?」 「可不就是她。」 小丫头又倔强地找自家姑娘去了。 时辰到了, 叶邑城门缓缓闭拢。 . 城主府。 叶黎站在一票叔伯后面, 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个家奴从外面进来,立马有人追问∶「找到了吗?」 家奴摇摇头∶「找遍全城也没有杜姑娘的踪影。」 叶家叔伯中间坐着一个虬髯大汉, 他突然站起来∶「你们到底把蓉蓉弄到哪去了?」 「杜老闆别急,我们再派人出去找找。」叶家大伯父宽慰道。 第287页 「是啊是啊,蓉蓉一个小姑娘, 跑不了多远的。」 杜雄被劝坐下, 凌厉目光突然射向叶黎∶「蓉蓉是去找你的, 叶家小子, 你有没有见过她?」 叶黎的小叔推了他一下∶「说呀。」 叶黎脸色铁青。 他见过杜蓉, 不仅见过,杜蓉还因为他跑不见了,到现在都没回来。 叶夫人打着圆场,说∶「黎儿今天都在家里看帐,怎么会见到杜姑娘呢?」 她见儿子脸色不好,心中也是一咯噔,但当务之急是安抚住杜雄。 杜雄可不信∶「叶家小子,你自己说!」 「我……」叶黎张了张嘴∶「确实见过杜姑娘。」 「在哪?」所有人提起了兴致。 「在时家。」叶黎咬咬牙,将今天所有的事和盘托出,包括秦椒,和杜蓉气坏了跑开。 「你说蓉蓉是因为你才跑丢的?」杜雄怒目。 「这个时老闆是什么狐狸精?能惹得你叶贤侄千方百计从我这里求得秦椒!」 昨天酒席上,杜雄说起杜家商队刚走了一趟秦国,带回不少稀奇古怪的玩意。 叶黎便提出想大开眼界。 其中一味中原很少见的香料引起了他的注意,叶黎开口向杜雄购买,但后者考虑两家马上要有姻亲,便大手一挥,送给叶黎了。 没想到他得了秦椒是要去讨好另一个女子。 那把他女儿当成什么! 「叶大人,叶黎如果不能给杜家商社一个交待,我杜家人……以后都不敢来叶邑了!」杜雄大声说,言辞中颇有以此威胁叶家人的意思。 叶夫人拽了下儿子∶「黎儿,你说句话。」 叶黎说∶「这事是叶黎做的不对,但是跟时老闆无关,还请杜伯父不要把罪责怪到她头上。」 杜雄哼道∶「叫得好亲热,叶贤侄都这么说了,我还敢怪罪么?」 「有消息了!」叶家的家奴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有人说、在……城门口,看见杜姑娘起码跑出去了!」 「斗篷!他们说杜姑娘穿着一件红斗篷!」 杜夫人一捂心口,差点没昏过去∶「这大半夜的,她出城干什么呀!」 「当家的,当家的!」杜夫人拽住了杜雄的袖子∶「你一定要把蓉蓉找回来,咱们可就她一个女儿呀!」 叶黎被一屋子人吵得不行,转身就走∶「我亲自去找她回来。」 「备马!」 . 除夕夜,伴随着簌簌雪声,时家的小院炊烟刚熄。 门外有村民经过,先是喜气洋洋互道一声「新年好!」 再问一句∶「回家去啊?」 「回家好,回家好,家里人都等着吶!」 村中鸡犬相闻,随着夜幕降临渐渐安静下来。 慕容野点燃烛火,时月抱着棉棉出来,小丫头睡了一天,小肚子早咕噜噜叫了。 小季益跑进跑出,将餐具摆在每个人座位上。 「益儿真乖。」时月摸摸他的头∶「退烧了呀,小心不要再着凉了哦。」 「嗯!」小季益嗯嗯点头,爬上高高的凳子。 慕容野给他打饭∶「够不够?」 季益小声∶「少了。」 「臭小子,还挺能吃。」慕容野又给他挖了一大勺,推去小孩面前∶「自己要的,必须吃完。」 时月将棉棉放在膝盖上,好奇道∶「你们两个的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之前还一副剑拔弩张的样子呢。 慕容野跟小季益对视了一眼∶「这是男人间的秘密!」 小季益用力点头,从盘子里叉了个狮子头。 「哟,你们都有男人间的秘密啦?」时月笑,一手搂着跃跃欲试的女儿。 棉棉似乎明白小哥哥在吃好吃的,不错眼珠地盯着人家,口水「啪嗒」落在围嘴上。 肉馅剁碎到上劲,掺杂着细细的姜末和荸荠碎,用盐和酱油调味。 经过两遍油炸又酥又香,然后还要用酱焖煮半个时辰,使内外都浸透汤汁。 一口咬下去,肉馅汁水丰盈,姜末有一点点微辣,荸荠清脆爽口。 拌上香甜的白米饭,别提多好吃了! 「好吃!」小季益吃得十分满足,余光看见棉棉一脸羡慕。 「妹妹能……吃吗?」小季益举着筷子。 「妹妹不能吃。」时月一手搂着女儿,免得她掉下去,另一手夹了一丝剔去刺的鱼肉塞进小丫头嘴里。 「别看了,吃你嘴里的,跟哥哥一样的。」 棉棉粉嫩的小嘴抿啊抿,似乎想凭藉着寡淡无味的鱼肉,想像狮子头的味道。 时月忍不住笑出声,她女儿傻乎乎的也太可爱了! 慕容野边吃饭边往时月盘子里夹了一块竹笋炖鸡。 「棉棉不能吃这个。」时月摇头,将盘子推回去。 「她不能吃有味道的东西。」 「给你的。」慕容野又送了回来,见她手边只有一双筷子,干脆夹起来往她嘴边送。 小季益吃饭的动作一顿,差点把脸埋到碗里。 「什么啊。」时月避开,觉得在孩子面前亲热特别难为情。 棉棉睁着好奇的大眼睛看她爹娘互动。 「赶紧吃,油滴下去了。」慕容野道,铁了心要将她餵饱。 时月只好张嘴叼住。 第288页 「我吃饱了!」小季益从椅子上跳下去。 慕容野眼尖∶「小子,你饭还没吃完。」 「鸡……饿了!」小季益抱着碗,跑到后院餵鸡去了。 他一走,时月扯过帕子擦了擦嘴∶「你真是……男人的秘密是什么呀?」 慕容野夹了一块笋,一本正经∶「既然是秘密怎么告诉你?」 「你还挺守信啊?」 时月哼道,将棉棉的嘴擦干净∶「谁稀罕知道你们的秘密,棉棉,我们也有秘密对不对?」 辅食不能吃太多,棉棉乐呵呵举着拳头啃,口水流得到处都是。 小丫头好像要长牙了,最近不停地流口水,一天要换好几条围嘴。 慕容野吃饱了,把棉棉抱过来,好让时月能安心吃饭。 「……晚上守岁,再包个饺子。」 这个时代的人们,过年还是比较简单的,除了各种祭祀就是吃吃喝喝,趁着农闲好好歇息一番。 饭后,时月在屋里给棉棉洗澡,小丫头白白嫩嫩的,四肢胖得像藕节。 洗完后,又给她穿上一套新的红棉袄,整个宝宝喜气洋洋的。 除夕,意味着去除旧年不好的东西,迎接崭新的一年。 时月提前给大家做好了新衣裳,唯独慕容野来晚了,他没有。 小季益被慕容野按在灶房洗了一顿,两人的关系真的突飞勐进。 等时月出来倒水的时候,两个人已经都洗干净,坐在炭盆前烤火了。 时月一瞧∶「短这么多啊?」 他身上穿着雪白寝衣,外罩厚实大氅,手腕和脚都露出一大截。 不仅如此,身上似乎也窄了一点,隐隐勾勒出结实的线条。 「将就着穿。」慕容野将大氅拢了拢,倒也不觉得冷。 小季益伏在他身边写作业,时月便回屋拿衣服,她也准备洗个澡,迎接新年了。 古代洗澡绝对是个麻烦事,之前在太子宫还有人伺候,现在全是自己来。 灶房地上挖着沟,热水在灶上烧好就能洗,污水直接流去后院。 灶还闷燃着,屋里十分暖和。 时月好不容易洗干净自己出来,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 「瑞雪兆丰年呀。」 她站在廊下看了一会,直到发梢都结出冰花了才搓着手进屋。 小季益趴在一旁睡着了,慕容野在灯下揉面。 「都睡着啦?」时月问,摸摸小季益的额头。 「嗯。」 棉棉躺在摇篮里,两个孩子都睡着了。 时月灭了屋里其他的灯,只留二人身边不远的两盏。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新裙子?」 时月低头∶「哪呀,去年做的旧裙子了。」 「新裙子给银杏带去郑国了。」 银杏刚走没几天时月就想她了,这家里家外都是活,如果不是慕容野愿意帮她做一些,真会累惨的。 像今晚两人要包的饺子。 以前只见过他在灯下看书、削竹简的,哪见过揉面擀皮的呀。 时月坐在他身边,把馅料搅了搅∶「你这手,从前捉刀弄笔的,没想到和面也很厉害呀。」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现在捉刀弄笔也很厉害。」 时月轻轻推了他一下∶「不害臊。」 慕容野抬手,将大氅罩在时月肩上。 她原本就纤细娇小,这半年来又几多颠沛,怀孕时好容易养起来的肉全没了,还有更瘦的趋势。 时月的肩膀贴在他手臂上,忍不住问∶「你不冷吗?」 大氅里很热,全是男人身上的温度。 「孤要冷了,你如何?」慕容野随口问。 他要真冷,时月就要考虑去抱床被子来给这人盖了。 慕容野一手从时月后腰穿过,倾身压过去∶「孤缺这一床被子?」 他的手抵在矮塌扶手上,几乎将身边的女人圈在怀里。 灯光正暗,适合亲近。 慕容野在她耳边嗅了嗅,朝领口望去∶「不是说除夕要穿新衣?」 「穿在里面了?」 耳朵被他的气息拂得痒痒的,时月的心不自觉跳快了几下。 「给孤看看?」 时月掩紧衣襟∶「做梦,臭流氓。」 慕容野扔下光滑面团,将她圈禁在自己怀里∶「棉棉取名了吗?」 「没有。」时月的脸往旁边一避,被他轻轻啄在脸上。 慕容野轻咬了一口光滑的肌肤∶「老实说,是不是在等孤给女儿取名?嗯?」 时月脸上一凉,有些麻痒∶「谁说的……你老往自己脸上贴金。」 慕容野挥灭了一盏烛火,屋中光线更暗了。 趁她没反应过来,他低头亲在时月湿润的唇上。 肌肤触碰的一瞬间,时月忽然想起了很久远之前的事。 那年负夏大刑,卫太子威风凛凛,誓要将变法进行到底。 旧贵族负隅顽抗,他孤注一掷。 那天的风很大,台上的男人俊美如九天谪仙。 就是那一刻,时月对一个陌生人动了心。 全然喝醉是无法那啥的,反正就是半推半就,滋味也算不错。 就是他技术不行。 「发什么呆?」慕容野不高兴她与自己亲近,居然还能走神。 薄唇微张,又贴了过去。 第289页 这次更加深入,像探入她的灵魂。 时月忍不住抓紧慕容野的一角∶「你的伤好了吗?」 此情此景,没好也得说好了啊! 「好了。」 慕容野没反应过来,忽然被她按住肩膀,然后往后一推! 时月反将他推倒在地,微抬下巴∶「我问你啊。」 大氅滑落,他僵硬的臂膀更明显,既想动,又不敢动。 时月看了一眼,指尖从男人的鬓角慢慢抚到他手心,又交缠进指间。 「这几天在我家干活,委屈吗?」 她路过的地方仿佛绽放了一星空的烟花,慕容野反手握住她,哑声∶「这点活算什么。」 时月笑他∶「那你完了,堂堂一国太子,居然愿意窝在一个小房子里烧火。」 慕容野轻咳一声∶「形势所迫。」 他捏得也忒紧,时月将慕容野的手心轻轻一刮,迫他撒手。 慕容野顿时笑不出来了,时月两手撑在男人头边∶「你有过别的女人吗?」 「……没有。」 「真的假的?」时月质疑。 「真的。」他喉咙有些干涩,补充道∶「孤从未骗过你。」 时月亲了他额头一下,继续问∶「那,喜欢过别人吗?」 「……没。」 时月又亲了亲他高挺的鼻樑,慕容野闭上眼∶「别折磨孤。」 「谁折磨你了,不喜欢你可以反抗啊。」 指尖隔着薄薄寝衣在他身上刮过,那种羽毛般若有似无的触感,惹了一身的战慄。 慕容野倒抽一口凉气,皱眉∶「李时月。」 「嘘,叫我时月。」时月用手拢住他的双眼,俯身吻过去。 两个名字是不一样的,前者是前者,后者是她。 慕容野慢慢抱紧她,一颗心几乎要涨满出来,二人身影重合、交叠、不分彼此。 时月按住他往下的手,说∶「不行,棉棉还小。」 「那你要孤怎么办!」慕容野咬牙切齿。 时月哪知道怎么办,让他自己冷静下来呀。 要是以前,慕容野才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可现在他居然咬牙忍了,两手揉着时月的细腰聊以慰藉。 「跟孤回去,好不好?」 时月嘴硬道∶「你说回去就回去啊,回去干什么呀?」 没想到慕容野居然就这么不提了,额头抵在时月肩上说∶「孤可以留到初十。」 「春耕后也有些空闲,秋收以后……」他算着有空外出的日子。 鲁国战败以后,卫国至少有五年可以休养生息,这次扩张的领土够多了,发展民生、养精蓄锐才是接下来的政.治重点。 时月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厉害啊,直接把这儿当作第二个家了呗?」 这算什么?一年来几趟,逗逗孩子,亲近亲近,将她当外室啊? 慕容野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时月一把将他推开∶「那您赶紧回去,省得耽误您太子殿下日理万机。」 慕容野捉住她的手,试探着问∶「是不是想孤多陪你一些日子?」 呵?? 「不必,你赶紧走!」时月趿拉上一只鞋,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噼里啪啦!」 「什么东西?」时月被吓了一跳,摸索着想找到另一只鞋出去看看。 慕容野一把捞住她的双腿∶「你刚才是不是……」 「不是!」时月否认。 「孤还没说是不是什么呢。」慕容野将她抱坐在膝上∶ 「不想我常来,那……我们回濮阳?」 时月冷笑∶「回濮阳干嘛啊,我在叶邑时老闆当得好好的呢。」 慕容野的眼睛亮得惊人∶「回濮阳,当孤的太子妃。」 「噼啪啪!」一声,仿佛就在院子里炸响。 时月挣开他∶「出去看看什么东西在响。」 慕容野不依不饶∶「你先答应跟孤回去。」 「你还来劲了是吧?」时月用力挣脱他终于找到另一只鞋,一下跑出去老远∶ 「想我跟你回去啊?还久着呢!」 说罢,时月拉开房门,一块火星子擦着她的脸飞了进来! 「啊!」 什么东西? 慕容野立马披衣起来∶「怎么了?」 「咻!」一截燃烧的竹子顺着墙头飞进来,落在院中的雪堆上。 时月吓出一身冷汗∶「是火,药!」 火,药!? 慕容野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按在怀里,二人往门口一躲! 「噼啪!」炸声响起,却没有想像中的大。 时月从他身下抬头∶「等下,好像不是火,药。」 火,药的威力,时月知道,慕容野也知道,但这声音远小于火,药,爆,炸的声音。 时月想出去看看,慕容野不让∶「我去,你待着。」 炸开的竹子崩得院子一片狼藉,慕容野走出去仔细察看。 「出来吧,不是火,药。」 时月从门口钻出来,看到残缺的竹子∶「这是……爆竹?」 早在很久以前,人们就发现竹子放在火里烧会爆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传说中的凶兽『年』害怕这种声音,所以人们会在过年这一天放爆竹,用爆竹声来驱赶年兽。 时月打开院门,原来是邻居家朝她院子投掷来的竹子。 第290页 邻家一家在门口烧爆竹,大叔喜气洋洋问∶「时老闆怎么不烧爆竹啊?」 小孩们更喜欢这种活动,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时先生!」 「时先生新年好!」 时月松了一口气,这可真是虚惊一场! 「大虎二虎新年好,啊,先生这有糖!」时月回屋抓了一把糖果,塞进两个孩子手里。 隔壁家大婶说∶「这怎么好意思,糖块金贵得很哩。」 「还不快跟时老闆道谢?」 大虎二虎拼命往嘴里塞糖,含煳不清地说∶「谢谢时先生!」 「不客气,去玩吧。」时月朝他们挥挥手,对邻家笑着说∶「这有什么,过年高兴。」 「婶子,我家院子的爆竹是你们投的吗?」 刘大婶点点头,又一枚爆竹炸开∶「噼啪!」 「我看你家什么动静也没有,眼看就子时了,年要来了!」 爆竹声在村子的各个角落炸响,寂静的冬夜顿时热闹了起来! 也有了过年的气氛。 「梆梆!」村里的敲更人来了,表示着子时已过,是新的一年了。 临近几家一起烧爆竹,互相道新年好。 时月还是第一次感受这种气氛,拉着慕容野生涩地回应大家。 梆子声远去,大雪还在下,大家就各自躲回家了。 大虎他娘临进门前,实在忍不住好奇∶「时老闆啊。」 「啊?」时月正要关门。 刘婶子半开玩笑似的问∶「那人……是时老闆的男人吧?」 慕容野闻言停住了步子。 雪花很快他肩头落了薄薄的一层。 然后,他听见时月笑着点头∶「对啊。」 院门被关上,时月哈着手从他身边经过∶「愣着干嘛,你不困啊?」 饺子也没包成,就折腾到现在了,时月准备把它们收起来,明早再包。 慕容野跟在她身后,咳了两声∶「榻上有点冷。」 时月把面皮和馅料收起来∶「什么意思?」 「衣裳有点薄。」慕容野一手抱起一个孩子,时月将孩子们的被子抱着。 时月看了他一眼∶「你有话直说。」 两人一起进了屋门,慕容野踢上房门∶「孤觉得你炕上挺暖和的。」 「想跟你一起睡。」 时月才不应他,将两个孩子塞进被窝。 慕容野等了一会儿,见没希望了,只好长吁短嘆去铺自己的床。 「……把灯灭了。」时月钻进被窝里。 「嗯,铺完就去。」慕容野点头,继续捯饬他的小窝。 时月∶「……」 「笨死你得了!」 时月将被子拉过头顶,心说他这基因遗传给了棉棉,这可怎么好啊。 以后不得变成一个小笨丫头啊? 屋里很安静,半晌后烛火灭了。 被窝钻进来另一个人,他从背后将时月搂住∶「新年了。」 「嗯。」时月轻声应。 慕容野贴着怀中小女人的耳畔,声音十分愉悦∶ 「新年好,棉棉她娘。」 第93章 093 大年初一。 清早, 澧水河畔泊着一艘船。 「兄弟,来,喝一口热的。」 赤金把酒推过去,往嘴里丢了个煮花生:「这天儿太冷了!」 白银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啧……」 「好酒!」 辛辣的酒液灌入咽喉,从胃里升起腾腾暖意,白银抓了把花生,蹲去船头:「昨天进城打的酒么?不怕二姑娘看见你啊?」 「我哪能干那种笨事。」赤金指着远处一座茅草屋:「跟那户樵夫买的, 他媳妇白天赶集去了。」 「这日子, 什么时候是个头啊。」白银感嘆。 「别嘆了, 等殿下把二姑娘追到手, 咱们日子就好过咯。」赤金倚着船门, 瞳孔醉得有点涣散了:「到时候回濮阳, 濮阳的酒比这个带劲多了!」 「咳咳。」白银叫辛辣的酒呛得直咳。 「哎兄弟……你看, 那是不是个人?」赤金抬手虚虚指了一下。 白银转头看去, 黑漆漆的江面, 哪有人? 「你眼花了吧?」 「不是, 好像真的是个人啊。」赤金坐直身子,揉揉眼睛。 漆黑江面上有一点晃动的白影,像是人的脸。 「不好,像是个姑娘!」 赤金一下就清醒了,抄起竹竿跑出去, 把船震得一盪一盪的。 「哎哎!」白银差点从船上掉下去, 花生落得到处都是。 澧水在枯水期断流, 很快水面就会结冰,但楚国气温不够冷,冰层最厚也只能冻住几寸。 相当于跺跺脚就能把冰面跺碎,十分危险。 每年入冬都有不识冰情的外乡人或调皮孩子掉进冰窟窿里。 因此,叶邑设了守冰人,专门在严冬时巡逻两岸,防止有人上冰。 赤金和白银这些日子正是住在守冰人的小船上。 「餵——」赤金举着竹竿朝那个白点跑过去。 跑得愈近,他愈发看清——果然是个人,还是个穿着红斗篷的女人。 赤金找到了离她最近的一角冰层,大喊:「你抓住竹竿,我拽你过来!」 小姑娘身材纤细,冰面暂时没被她踩碎,但她似乎没听见赤金的话,一步步朝河道中间走去。 第291页 「喂!」赤金大喊,慢慢踩着冰想过去拽她。 「你疯了?冰层那么浅,等下一起掉进去!」白银追上来,也看清了对方的背影:「我去,我会泅水。」 说罢,他脱下蓑衣、斗笠和棉衣,小心翼翼上了冰。 「这大过年的,有什么想不开的啊……」赤金嘀咕道:「兄弟,你抓住竹竿,我把你捅过去。」 两人配合默契,白银脚下哧熘哧熘,一点点靠近了那个女子:「餵?」 杜蓉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行走在冰面上,眼泪冻在脸上,她的脑子里嗡嗡的。 肩膀忽然叫人一搭,杜蓉下意识甩开对方的手:「滚啊!」 她动作太大,这一甩不仅把白银的手甩掉,脚下冰层还发出「喀拉」一声。 「不好,冰碎了!」 「拽住她,拽住她!」赤金急忙指挥:「我拉你俩上来!」 杜蓉一心寻死,压根不想跟他上岸,踩着已经碎裂的冰跑出去好几步。 「疯子啊!」白银气得跺脚,可是竹竿已经不够长了,他下了个艰难的决定。 「喂,你疯了?不能撒手啊!」赤金在岸上急得大叫。 白银几步冲过去,将杜蓉双手一禁锢,整个人扛上肩膀。 「你放开我!放开我!」 「喀拉喀拉……」 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白银抓紧时间往回跑—— 脆弱的冰层压根支撑不住两人重量,就在上岸前一刻,白银脚下一空! 「啊!」杜蓉被他一把扔上岸,撞在嶙峋礁石上,摔得够呛! 「白银!」 「别撒手,抓住啊!」赤金伸手去拽他上来。 北风唿啸,河水刺骨,白银拼尽全力,一把扣住赤金的手,被他拽上了岸。 「嘶……冻死我了!」 「快快,我们赶紧回船上。」赤金将蓑衣斗笠给他披上:「唉……摔傻了吗?」 杜蓉傻傻坐在地上,被赤金一推,忽然崩溃大哭:「你们干嘛要救我!让我死,让我死啊!」 白银冻得牙齿打颤:「放屁,放你死,我俩的月银还拿不拿了?」 「扛起来,走。」 赤金只好道一句『得罪』,一把将杜蓉扛在肩上。 三人一起回了舸船上。 半晌后,白银换下湿漉漉的衣服,披着蓑衣发抖。 赤金给他递了碗姜汤,白银道:「多谢。」 「喏。」赤金也给杜蓉递了一碗。 「小姑娘家家的,为什么要死要活的?」赤金干脆坐在她身边,喝了口滚烫姜汤。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杜蓉脸上十分狼狈:「我有一个未婚夫。」 「他看上了一个寡妇。」 赤金白银对视了一眼,纷纷投来感兴趣的眼神:「然后呢?」 「他从我爹那骗了个稀奇的宝贝,就为去讨好那寡妇!呜呜……」杜蓉说到这里,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 「那寡妇很好看?」白银问。 「好看又怎么样!她都有两个孩子了。」杜蓉咬牙切齿道:「她家里还养着个不清不楚的男人,真不知道那畜生喜欢她什么!」 「你就为这个要去死?」赤金摇摇头:「你爹娘把你养这么大,就为一个男人……还是个没确定关系的男人要死要活的。」 「现在小姑娘都怎么了?」 杜蓉尖叫:「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喜欢他啊!」 说罢,她又可怜兮兮地哭了起来。 赤金掏掏耳朵:「喜欢就去抢回来啊,你在这死了,他又不知道,没准明天就上那寡妇家提亲去。」 「那你不白死了?」 杜蓉心说有道理哦,她死了岂不是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好了,收拾收拾,我们送你回城吧。」 杜蓉抹干净脸:「你们说得对,我不能死,我要回城,我要找我爹做主!」 「这就对了嘛,走吧,我送你回去。」赤金站起来,白银头有点昏昏沉沉的,朝他们摇摇手:「我就不去了。」 天亮起来的时候,杜蓉到了城门口。 「你家在哪?」赤金问。 「回家之前,」杜蓉摇头:「我要先去一个地方。」 . 半晌后,赤金站在时家小院外,张大嘴巴。 「这就是你说的……寡妇家?」 杜蓉重重点头。 赤金整个人都傻了,两个孩子?——季益和小世女!? 关系不清不楚的男人?——他们殿下?! 赤金拔腿就想跑! 杜蓉大叫:「你去哪呀,说好给我撑腰的!」 这不是撑不撑腰的事,这是大水沖了龙王庙的事啊! 时月正好出门倒水,先是看见一身狼狈的杜蓉,接着看见转身想跑得赤金。 她大喊:「赤金!」 赤金心说完了完了,等回濮阳一顿毒打是少不了了。 他艰难地回头:「二、二姑娘。」 杜蓉后知后觉:「你们……认识啊?」 时月也想说,你们认识啊!? 「杜蓉!」 杜蓉回头,看见了一脸憔悴,鬍渣邋遢的叶黎,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你跑哪去了!」 「我找了你整整一夜!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杜蓉被他吼了一顿,刚好起来的情绪瞬间又垮塌了:「你吼我?」 第292页 「你居然吼我!」 「姓叶的你不是东西!」杜蓉又抓又叫:「你说你找了我一夜?你哪里找了?就在她家门前找了是吗!」 很快,叶黎脸上就多了几道指甲抓痕。 时月被杜家姑娘的战斗力惊讶得目瞪口呆,余光看见赤金又想跑,她一把喝住:「你去哪啊?」 赤金被拎进院子:「姑、姑娘,轻点!」 「不是办事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啦?」时月居高临下,逼问道:「另一个呢?」 赤金捂着耳朵,小声试探:「殿下呢?」 他们殿下到底跟二姑娘和好了没? 没有准确情报,他都不敢随便吭声啊! 「哑巴啦?」时月推攘了他一下:「别想着让他给你们开脱啊。」 「我们就是……去干了点,临时的活儿。」赤金只好硬着头皮,把这些日子的动向对时月和盘托出。 时月平静听着:「这样啊。」 赤金刚松了一口气,时月说:「银杏突然愿意跟十六去郑国,也是你从中作梗吧?」 赤金干笑∶「您高看属下了,属下哪有那本事啊……」 「二姑娘,家里有什么活要干吗?烧火噼柴跳水,属下都行啊!」 时月简直被他气笑了,转身走回去:「不必了,现在这些活有人干。」 「哦好……嗯??」赤金勐地抬头。 有人干 谁? 他们殿下? 赤金急忙奔向后院,慕容野正在水井边刮鱼鳞。 「殿下!」他扑通一下就跪下了。 「您……您受苦了!」 慕容野看傻子一般瞅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他压低声音:「被发现了?」 那可不就被发现了,要不也不可能到后院来啊。 「属下,说来话长。」赤金有点懊悔,把如何救了杜蓉,杜蓉又如何在家门口跟叶黎吵架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 慕容野剖开鱼腹:「姓叶的来了?」 「是啊。」赤金看着他熟练杀鱼的动作,十分为难:「还是属下来吧。」 这短短几天,他们殿下是经歷了什么啊! 慕容野原想给他,又想起时月说这条鱼是蒸给女儿吃的,便不打算让赤金代劳了。 赤金只好捡了块砖,坐在慕容野身边择韭菜:「您跟二姑娘到底和好了吗?」 慕容野嘴角噙一抹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你说呢?」 那还用他说?赤金一看就知道成了,傻呵呵地乐:「那太好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慕容野把鱼鳍、鱼尾切掉:「这里不好么?」 赤金抬头:「啊?」这里有什么好的? 殿下还待上瘾了不成? 初一大清早,时月正在屋里逗两个孩子玩,忽然听见有人闯进了院子。 「人呢,快让姓时的出来!」 小季益循声望去:「有人。」 「益儿乖,看着妹妹,别让妹妹掉下来哦。」时月起身走出去。 小季益点头,棉棉一个没留神娘就跑了,趴在炕上直蹬腿:「啊~啊~」 院子里突然涌进来一堆凶神恶煞的家丁奴僕。 叶黎拦在这群人面前:「你们够了,叶邑是叶家的地盘,你们怎么敢对祖父的客人无礼!」 「叶公子,怎么了?」时月穿着一件藕荷色曲裾,外罩白毛边的同色坎肩,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埋在毛茸茸的狐毛领中显得小巧精緻。 「你就是时老闆?」 为首的是一个矮小的管家,他淫.邪的目光将时月上下一通打量:「果然是狐媚子长相,难怪身为新寡,还跟良家女子的未婚夫牵扯不清!」 「杜兴,你嘴巴放干净点!」叶黎顿时火了。 「我和杜蓉没有定亲,哪来的未婚夫?」 「你跟蓉蓉没有定亲?」院门外响起一个含着怒气的浑厚声音,接着,胖乎乎的杜雄探头进来。 还不止他,叶大人和叶夫人也紧随其后:「黎儿!」 杜蓉奔向杜雄,委屈地喊:「爹!」 这也太热闹了! 时月一个头有两个大。 「蓉蓉,你昨晚到底去哪了,让伯母担心得一晚上没睡。」叶夫人想握杜蓉的手,被杜雄别开。 「叶夫人担心的是叶黎,不是我女儿吧?」 「杜老闆,这话怎么说?」叶夫人看着他:「蓉蓉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她?」 「担心她,担心她你就该知道蓉蓉差点为他跳了河!」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叶黎惊讶地看向杜蓉:「你……你跳河了?」 杜蓉斗篷上全是灰石、枯草、青苔,脸上还有一行行的眼泪,她撇开头,不想跟叶黎说话。 杜雄哼了一声:「现在才来关心?晚了!」 「别说你叶黎看不上我家蓉蓉,只要我杜雄活着一天,就不可能让蓉蓉嫁给你!」 时月心说好傢伙,这帮人大清早来她家,是吵架来了? 屋门被拉开一条缝,小季益偷偷往外瞧。 时月将门缝合上,低声说:「益儿,不许出来。」 「爹啊……」杜蓉跺脚,她闹这么大是为了嫁给叶黎,她爹这话一出,就没有任何机会了啊! 「好,杜伯父,一言为定。」叶黎巴不得不要娶杜蓉。 第293页 「哎呀,女儿啊!」杜雄拍着杜蓉的手,痛心疾首:「你怎么这么傻,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黎儿,你在胡说什么!」叶夫人不同意:「蓉蓉哪里不好?」 杜蓉吸了吸鼻子:「叶夫人,你不要劝了。」 「蓉蓉在你们心里就是有万般好,在舅舅心里也不值她人一分!」 「她人?」叶夫人问,下意识看向廊下的时老闆。 时月忽然笑了:「杜姑娘想说什么直说就是,不用这样遮遮掩掩的。」 「显得很……卑劣。」 「卑劣?」杜蓉指着自己:「我卑劣?」 「我再卑劣也比不上你!」 「叶黎向我爹求秦椒,可是用来讨好你的!」 时月觉得更荒唐了:「秦椒?」 「我是让叶公子找秦椒没错,问杜老闆要秦椒我可不知情。」 「杜姑娘总不能因为讨厌时某,就把所有罪责怪在我头上吧?」 叶黎也说:「秦椒的事我已经解释过无数次了,你怎么就听不懂?」 杜蓉被他吼得一缩,眼泪顿时下来了:「你解释什么了?你只会凶我!」 「就怪她,都怪她!」 「我们以前都好好的,她出现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叶黎头痛无比。 慕容野闻声出来:「怎么了?」 时月顺势挽住了他的手臂,柔声道:「找茬的。」 杜蓉大笑:「你看见了?她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转头就跟了别的男人不是吗!」 慕容野皱眉:「你就一直听这种污言秽语?」 「那我有什么办法,他们人多啊。」时月微微抿嘴。 二人亲密的模样落在叶黎眼中,原本就扎漏了他脆弱的心,杜蓉还不停地踩他的痛处。 「你闭嘴!」 叶黎忍无可忍,指天画地:「我叶黎,此生就是鳏、寡、孤、独,也不会同你杜蓉有任何关系!」 「现在,立马带着你杜家的人离开这里!」 杜蓉几乎崩溃,时月轻咳了两声:「杜姑娘。」 所有人朝她望过来,时月说:「我想大家误会了。」 「我同叶公子什么关系都没有,非要提一点联繫,酒楼是我二人一起开的。」 「既然出了这种不愉快的事,那我就准备撤掉酒楼的投资了,等年后衙门开了,叶公子同我去走一下章程罢。」 「以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叶黎低声:「时先生,不必为了他们……」 「叶公子。」时月打断他:「我意已决。」 叶黎无处发泄的怒火朝向杜家人:「现在你们满意了?」 说罢,他扫了一眼叶、杜两家人,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黎儿!」 叶家人已萌生退意,杜雄半抱着哭个不停的女儿,气得跳脚:「姓叶的不是东西,你们这对狗男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赤金。」慕容野低喝一声。 他真是听够这群人的污言秽语了,脏了耳朵,还噁心了自己。 赤金从身后掠出,一掌拍在杜雄肩上,将小山一样的杜雄拍退好几步。 「哎哎!疼!」 接着,又几个攀折将杜雄的双臂扭在身后,膝盖压着他的后背。 杜雄一头扎进了黑黑的雪里:「唔唔唔!」 「老爷!」杜家的家奴一窝蜂乱了。 杜蓉吓得忘记了哭:「你干嘛?你快放开我爹!」 「对我们太子妃说话客气点!」 杜雄满嘴都是脏雪:「太……子妃?」 时月松开了慕容野的手臂,说:「杜姑娘,这男人呢,不听话就换。」 男人不听话就换?慕容野的笑容一僵。 她一步步走下台阶,将杜蓉肩上的雪拍了拍:「倒也不必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闹得要死要活的。」 「伤了自己不说,在他们的眼中也低贱到没边了。」 杜蓉看向时月,又看向迴廊下高挑的男人:「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慕容野声音低沉冰冷:「原配。」 杜蓉惊叫:「你不是寡妇吗?」 时月轻咳了一声:「怎么,不允许闹别扭啊?」 杜蓉像震惊了三观,既羡慕又质疑:「他……千里迢迢跑来找你吗?」 杜雄还趴在地上哼哼唧唧,杜蓉求情道:「求求你放过我爹吧,我爹他是一心为了我才口不择言的……呜呜。」 「松了吧。」时月道:「杜老闆也是爱女心切。」 赤金撒手,胖乎乎的杜雄活动了下双臂,从地上站起来。 这下可好,父女两个一样狼狈。 「爹……」杜蓉心疼地拂开杜老闆脸上的雪:「你为女儿受苦了。」 杜雄抹了一把脸:「蓉蓉,只要你想开,爹这点苦不算什么。」 「听说是这位恩公救了你?」杜雄看向赤金,举着疼到发抖的手朝赤金行了一礼:「多谢恩公救了我女儿。」 「我杜雄这辈子家大业大,却唯有蓉蓉一个女儿。」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她娘也活不了了。」 杜蓉汪地一声就哭了:「爹,是女儿不孝!」 赤金后退一步:「受不得杜老闆大礼。」 「既所爱非良人,何不换一个爱呢?天地之大,还找不到一个愿意千里迢迢来找你的人么?」时月道。 第294页 杜蓉哽咽道:「那是因为你有,你就觉得简单!」 从她懂得男女之情起,眼中就只有叶黎。 突然要她放手,如同剜心一样啊! 「我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啊。」时月把手帕给她:「擦干净,脏死了。」 杜蓉胡乱一抹,又抛了回去:「哼,还给你!」 「回去吧,你爹娘都在等你。」时月抱着双臂道。 杜雄摘掉女儿头上的枯草∶「爹就不该带你来叶邑过年!」 「爹……」兇巴巴的杜蓉只有在杜雄面前才有一点小女儿的样子。 「我不想他了,我再也不想他了。」 杜蓉大哭,像是终于割下了什么执念。 「好,好。」杜雄点头,欣慰道∶「我们回南方去,天下之大,三条腿的□□不好找,三条腿的男人好找得很!」 杜蓉破涕为笑。 杜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一瘸一拐地递给时月∶「时老闆。」 「秦椒?」时月接过来,闻到了浓烈的花椒味道。 「我杜雄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这东西你想要的话,就送给你了。」杜雄大方道。 那可太好了! 时月面上一喜∶「敢问杜老闆,这东西是在哪里找到的?」 「秦国,邽县。(音∶圭)」 时月重重点头∶「多谢杜老闆!」 杜家父女相携离开。 时月突然问∶「杜老闆,你是怎么知道杜姑娘落水的?」 杜蓉跳河,知道的应该只有赤金白银兄弟啊。 杜雄看向时家门外∶「是这位恩公告诉我的。」 时月走出去一看,白银贴着墙壁,笑得灿烂∶「二、二姑娘……」 杜雄告辞了∶「时老闆,那我们先走了。」 「好,杜老闆慢走。」时月笑着送他们出去。 随即对墙边的白银露出兇相∶「你们三个啊!」 白银脸色苍白,急忙咳嗽起来∶「哎呀,寒冬腊月的跳下河,要冻死我啦。」 时月率先进了院子∶「那还不进来,顺便来收拾东西。」 白银拍着胸口,心说太子妃还是心软。 「属下帮您收拾什么呀?」 收拾什么?当然是收拾回濮阳的箱笼。 时月望了眼这座小院子,虽然又小又破,却是象徵着自由的地方。 慕容野站在她身边∶「喜欢就多留一些日子,等春暖再走。」 「还是不了,把叶家小少爷『祸害』成那样,再留下来会被丢臭鸡蛋的。」 时月无所谓道∶「棉棉还没去过濮阳呢。」 带回去见林氏,她一定很高兴。 「你院子里的棉花收穫了。」慕容野跟在她身后。 「很多,一直放着等你回去。」 「真的啊?」时月惊喜,忽然想起来∶「不知道杜老闆那里有没有棉花……」 「找时间去他铺子里看看。」 「还有甘蔗、豌豆、籼米……要带回去的东西有好多!」 第94章 094 叶邑的冬天比较短, 正月刚过了一旬, 下个不停的雪渐渐变少了。 澧水河边, 杜蓉来给时月送行。 她穿着新做的红裙子, 梳了两股俏皮活泼的辫子。 「……这是你之前托我找的东西。」 杜家的僕人抬过来一只箱子, 杜蓉将它打开, 满满的都是种子、果实。 「很多我们已经忘记是什么了, 你得自己种看看。」杜蓉说。 「杜家商社走南闯北,足迹遍布天下,或许会有不少你想要的。」 时月简直太惊喜了, 她一把抱住杜蓉∶「多谢!」 「少来。」杜蓉挣开她, 小声说∶「我裙子新做的, 别弄皱了……」 时月双手背在身后, 笑∶「有空……来濮阳找我。」 「我会去的。」杜蓉抬起骄傲的下巴。 「我将会跟着父亲学做生意, 希望有一天, 杜氏商社可以在我手里发扬光大!」 她曾经一心想着嫁一个好夫婿, 对于父辈打拼下来的家产没什么**,甚至想如果能顺利嫁给叶黎, 杜家的家产可以帮他在家族竞争中获得优势。 多么危险又愚蠢的想法! 那日从时家回去后, 杜蓉同父母好好谈了谈, 杜雄告诉她, 其实他一直不看好她和叶黎的亲事。 只是因为女儿喜欢, 拼上家产也希望她能得到善待。 杜蓉嚎啕大哭, 终于意识到自己从前有多愚蠢。 杜氏商社富可敌国, 是杜雄和一众叔伯穿着草鞋、背着货物, 一步一步拼出来的,如果毁在她手里,她就是家族的罪人。 「真的吗?」时月惊喜地「哇」了一声,眼中生出羡慕。 「好棒啊。」 杜蓉看了眼她身后抱着孩子的男人,伏在时月耳边说∶「不想跟他过了,就骑马来找我。」 说着,她将马鞭递给时月,手指放在嘴巴里,打了个响哨。 「咧——」人群中的一匹马似乎受到了号召,甩开马蹄奔了过来。 时月睁大眼睛∶「这是?」 赤金伸长脖子∶「是千里马!」 「送你了。」杜蓉大方道。 「时先生!」 澧水河畔,叶黎也带着人来送行,他清秀的脸上多了几处淤青,想来那天回去后没少挨揍。 杜蓉「哼」了一声,转过身子。 第295页 叶黎看了她一眼,走到时月面前。 「祖父身体不好,托我带来一点东西。」叶黎打开手中的箱子。 「严格说,这是墨先生留给你的,祖父只是代为转送。」 「墨先生?」时月一愣,接过那捲书籍。 「墨先生去哪了?」 卫鲁大战以后,墨子期就带着乌尖离开了,去哪里也没说。 叶黎摇头∶「墨家弟子四海为家,他停不下来的。」 「多谢。」时月抱着竹简,朝叶黎道谢。 叶黎看着她,有很多话唿之欲出,到最后也没能吐露。 「那处院子永远是你的,我会派人定期洒扫。」 叶黎后退了几步,念着她的名字∶「时月,再见。」 时月看着他,点头∶「再见。」 说罢,她转身朝马车跑去。 杜蓉回身,朝她挥手∶「一路顺风!」 「有缘再见!」时月朝他们二人用力挥手。 下人把东西装车封好,赤金调转马头。 「如果顺利啊,十天我们就能回到濮阳城了!」 . 春暖花开,卫国又迎来了一个春天。 从楚国带回的甘蔗苗种下去两个多月后,终于长出了新叶子。 「我还以为它活不了了呢。」 时月大松一口气,蹲在地上仔细看这亩甘蔗苗的生长状态。 李锦乐在甘蔗苗旁边刨了一个坑,把拌好的肥料倒进去∶「这个管用吗?」 「不要这么多。」时月舀了大半回桶里。 桶里是腐熟的豆渣,拌着草木灰和鸡蛋壳,豆渣腐熟多氮,草木灰则是钾肥的主要来源,鸡蛋壳里含有磷。 钾肥生根,氮肥长叶,而磷肥丰花丰果,三种是植株生长必备的肥料。 这里没有现代农业的氮磷钾复合肥,只能搞点替代了。 「酸啊。」李锦乐捂着鼻子。 腐熟的豆渣就是带着酸臭味,时月把青奴缝制的口罩给了他一个。 「戴上吧,会好一点。」 李锦乐提着桶跟在时月身后∶「月儿啊。」 「你从回来就一直住在桑村,为什么呢?」 慕容野隔三差五会来一次,偶尔也在时月这里小住。 不过他毕竟是一国太子,要忙的事有很多。 这就弄得两人虽然和好了,却依旧分居。 「哪有为什么?」时月不解。 「难道我要留在他宫里,每天天亮盼他回来,天黑陪他睡觉吗?」 「那不是我想要的。」 处理完甘蔗苗,她还要去压青苗,杜蓉送的小马栓在树下,刨着蹄子。 这似乎是匹矮脚马,刚来的时候它矮矮小小的,时月还以为是头马驹。 没想到阉马匠看过以后说∶「这是匹成年小公马,两岁了,噢,看这优秀的长相!」 小公马是油光瓦亮的红色,见到时月高兴地打着响鼻,时月把刚才顺手割的苜蓿餵给他。 它嚼了两口,忽然不吃了,焦躁地围着树桩绕圈圈。 「它这是怎么了?」时月往后一避,免得被小马踢到。 李锦乐绕到小公马后面研究了下∶「呀,它发.情了。」 「真的吗?」时月一喜。 赤金说这是一匹稀少的千里马,起码价值千金,杜蓉这份礼物真真是下了血本。 可是千里马毕竟只有一匹。如果能让它生出更多千里马就好了。 「杂交啊。」时月提出。 千里马指的是这种马可以日行千里,军中最好的骑兵来试过它,耐力比一般马匹强特别多。 而且它身材矮小,底盘低,重心低,在一些山地作战十分有优势。 「那该拉它去上驷处了。」时月解开马缰。 上驷处是卫国专门培养、训练马匹的地方,小公马将会在这里与六个品种的母马交.配,以期生出优秀的马驹。 「唿咧咧——」 时月将小马交给上驷处的官员以后,它变现得更加急躁,不停地刨着蹄子,甚至横冲直撞地攻击驯马官。 「啪啪!」驯马官扬着鞭子∶「我让你安静!」 小马可不会听他的,用力甩着嚼子。 「啪!」一声,鞭子抽在小马身上,抽得它的叫声都变形了。 时月听得十分不忍∶「它是不是害怕啊?」 李锦乐劝她∶「别担心,这里的驯马官都是有多年驯马经验的,不会伤了小马的。」 小马被打得老实了一点,驯马官趁机翻身上去,准备试马。 他骑着马儿转了一圈,忽然,身下的小马发了疯一样甩着蹄子狂奔。 「啊!停下来!我让你停下来!」 驯马官大声喊着,鞭子唿啸着朝小马甩去∶「啪啪!啪!」 小马被打得皮开肉绽,它忽然看准一个木头搭的架子,径直朝着架子狂奔! 「不好,他要撞上了!」 时月指着马上的驯马官。 那个架子只有一人高,矮脚马边沖边加速,临近小门的时候,一矮身子—— 居然钻过去了! 它钻过去了,马上的人就受苦了,驯马官一头撞在架子上,摔下了马! 「还不快过去救人!」 上驷处一片大乱。 时月踩着围栏翻进去,大喊∶「小马!」 「妹妹!」李锦乐紧随其后。 第296页 小马像有灵性似的,撒开丫子朝时月奔过来。 大脑袋在她手里用力蹭。 「你……你干了什么呀。」时月心疼地看着一地狼籍,还有被抬走救治的驯马官。 小马身上也是伤痕累累,驯马官的鞭子将它抽得皮开肉绽。 「走走,我牵你去上药。」时月牵着它。 「啪啪啪。」一阵掌声。 一个穿着短打的高大男人站在时月他们面前,他的手臂上满是虬结的肌肉。 「你的马很不错。」 时月抬头望向他,头髮乱糟糟的,鬍子拉碴,额上有一个黥字。(音∶情) 受过黥刑的人——罪犯。 时月脑海中对此人有了初印象。 「我叫黥鹰。」 「可以看看你的马吗?」 时月将马缰递过去,李锦乐拦住∶「你真给他啊?」 「一个不明身份的人。」 「错了,二哥。」时月摇头,看着他手上的桶,里面有刷马的工具。 「他在上驷处做事。」 黥鹰接过小马,摸了摸它的头,像是看见一个美丽的姑娘。 「我可以骑它吗?」 时月点头∶「它受伤了,如果它不愿意的话,你不可以。」 「要上战场的马,不应该惧怕这点小伤。」 说罢,黥鹰一把拽住马缰,姿势娴熟地翻身上马,一气呵成。 小马很讨厌别人骑它,黥鹰一上来它就想故技重施,把这人甩下去。 没想到黥鹰的控马技术比驯马官的好多了,不论小马怎么甩,他依旧稳稳地坐在上面。 跑了几圈下来,小马累坏了,也学乖了。 黥鹰将小马骑回来,停在时月面前。 「好马!可惜没有一个配得上它的主人。」 李锦乐当时就火了∶「我妹妹配不上它,你配得上啊?」 时月拽住他∶「你说得对,一匹好马应该在沙场草原驰骋,而不是跟着我种地、拉磨。」 「可是千里马太稀少了,有也是贵族们的玩物,活在后院马厩里。」 黥鹰居高临下望着她。 时月问∶「你知道千里马为什么稀有吗?」 黥鹰答∶「发.情少。」 普通马儿,母马一年发.情一次,一次怀一年,产一胎。 而千里马的母马,三五年都不一定发.情一次,而且公马也是有发.情期的,并且两种性别的马,发.情期往往不在同一时期。 这就造成它的数量奇低。 「你身下那匹,今早刚刚发.情。」 时月说∶「我正是拉它来配.种的。」 黥鹰皱眉∶「可是上驷处并无母千里马。」 「谁说非要母千里马,只要是母马就可以啊。」 黥鹰恍然大悟。 人们明白杂交的概念,最早是体现在动物上,比如为君王培养战马的上驷处。 只是千里马太稀少,而且长相奇特,驯马官们就下意识没将它当作普通马。 黥鹰牵着千里马∶「那就试试吧。」 太僕连滚带爬跑过来∶「您受惊了!」 「是不是这个奴隶没把马看好,才害您受惊?夫人别怕,下官立刻惩罚他!」 「来人啊,将黥鹰关进去,饿他三天三夜!」 「太僕大人,不是的。」时月阻拦。 黥鹰被几个小卒扭住双臂,臂上肌肉勐地隆起,力气很大。 李锦乐后退了小半步,嘶……这若是一拳打下来,他焉有命在? 时月生气了∶「太僕大人,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 「夫人,你不知道,奴隶最是狡猾!」 「他被分来上驷处做事已是荣幸,不好好干活,反而投机取巧想在您面前出风头。」 「这样的风气不能养成。」 「来人,押下去!」 黥鹰一把挣脱押着他的人∶「我自己走。」 他瞪了一眼太僕,又看了眼时月,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小马不停地刨着马蹄。 时月尝试带小马去配.种,但是小马看不上任何一位「姑娘」,每每就在马厩前。再不肯往前走一步。 折腾了一天,时月筋疲力尽,只好拉着小马回去。 桑村,她的小屋里灯火通明,院子里停着马车。 李锦乐高兴地说∶「殿下来了!」 「这几天春花节,朝中休沐三天,妹妹,把握住啊。」 李锦乐朝她打眼色∶「要不要我把棉棉抱走?阿娘特别想她!」 时月扬起嘴角,推了李锦乐一把∶「你在说什么呀。」 不过,时月想起一件事∶「二哥,棉棉可能真得给你抱回去带几天。」 「真的啊?」李锦乐喜出望外。 「太好了!阿娘一定特别高兴。」李锦乐傻呵呵的,多问了一句∶「不过,为什么啊?」 时月搬开自家柴门,棉棉躺在摇篮里,拽着小季益的袖子,朝人家吼∶「啊~啊~」 小季益一手捂着耳朵,另一手快速写着作业。 「半岁了,她该断奶了。」 慕容野端着一盆鲫鱼汤从灶房里出来,冷不丁撞见时月兄妹。 时月挑眉,李锦乐像见了鬼一样∶「殿下!」 他、他在干什么? 烧火做饭吗?? 慕容野冷静地说∶「赤金做的。」 第297页 说罢,他端着鱼汤,优雅地飘进屋去了。 李锦乐趴在灶房窗子上,看见赤金在烧火∶「赤金大人,没想到你还有这种好手艺啊?」 不明所以的赤金∶「啊?」 慕容野将汤搁在桌上,矜贵地用手巾擦手,棉棉看见他来很高兴,拍着篮子想要慕容野抱。 要是平时,慕容野就把她抱起来哄了。 但是今天不行,李锦乐还在。 棉棉很失落,不明白父父为什么突然不抱她了。 于是,她转动六个月大的小脑瓜,朝慕容野绽开了一朵灿烂的笑。 又甜又绵,依稀有些她娘的影子, 慕容野擦手的动作一顿,差点就遏制不住冲动,将她抱起来了。 棉棉被一双瘦白的手抱起来。 时月逗着小丫头∶「你父父不理你,伤心啦?」 棉棉扭身埋在娘亲的肩窝里,只给不肯抱她的慕容野留了个生气的屁股。 李锦乐十分不识相地说∶「棉棉怎么啦,舅舅抱一个?」 棉棉立马十分快乐地投入了别人的怀抱。 慕容野翻着时月通红的手心∶「上哪去了?」 「上驷处。」时月道∶「棉棉吃了吗?」 「嗯,餵了小半碗米汤。」 棉棉现在羊奶、米汤、母□□替着喝,辅食原本只占六分之一,现在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一,时月觉得断奶的时机到了。 「二哥,你把棉棉带回家几天吧。」时月道。 小丫头还不知道她即将弹尽粮绝,开心地跟她舅舅玩闹着。 「真的吗?我……我能带好她吗?」李锦乐好紧张,长这么大第一次独自带着这么小的孩子。 「什么啊,阿娘带她,你最多帮帮忙。」 时月进屋准备棉棉的东西,说∶「你别让阿娘心软,更不许偷偷让乳母餵她。」 「可是棉棉太小了吧。」李锦乐抱着棉棉,站在屋外。 慕容野跟着进屋∶「你要做什么?」 「她半岁了,该断奶了。」时月把女儿的小衣服放进包袱里,各种花色的足足有二十多件。 「她太小了。」慕容野不同意。 「你要是不想喂,就让奶嬷嬷再带两年。」 「那怎么行?」时月更不同意。 这个时代的孩子普遍要吃奶到两岁,有的甚至吃到四五岁。 倒不是时月狠心不让女儿吃饱,而是她现在的消化系统逐渐在成熟,可以消化复杂食物了,更因为母乳餵久,营养就不够全面了,这对孩子的成长又没有多少好处。 但是断奶是个辛苦活,对母亲是,对孩子也是。 「反正,她时棉棉从这个月开始,断奶。」时月把包袱捆好。 「我让阿娘带她几天,把那个瘾降下来再说。」 慕容野跟在她身后∶「什么时棉棉,不是改姓慕容了吗?」 时月把东西交给李锦乐∶「抱走吧,赶紧抱走。」 随着棉棉越来越大,前几个月的乖巧不復存在,她学会了察言观色,还学会用哭声降伏大人。 即使时月一直在纠正她的坏毛病,依旧被慕容野惯得无法无天。 「就生了这一个。」慕容野低声说∶「不宠着她宠着谁?」 「你还想生几个呀?」时月瞪眼,狠狠心把女儿塞进李锦乐怀里。 「坏习惯就是坏习惯,不能因为她小就可以原谅。」 「她有坏习惯,是因为我们大人做得不好。」 李家的马车渐渐出了篱笆,此时的棉棉还沉浸在可以出去玩儿了的喜悦中,丝毫不知道迎接她的是痛苦的戒奶生活。 慕容野望着女儿没心没肺的影子,摇摇头回屋了。 桌上的菜有点凉了,小季益先吃完饭,被赤金带去练剑了。 时月在桌边坐下,慕容野要给她舀汤,她摇摇头∶「我不喝了。」 鲫鱼汤有助于分泌奶水,棉棉同学已经进入断奶阶段了,她就没必要再喝这个了。 慕容野低声说了句∶「熬了一个时辰的。」 「你什么时候来的呀。」时月夹了根青菜,像只小白兔。 「下朝后。」慕容野坐在她身边,二人就像一对寻常夫妻。 这座房子是老族长的旧屋,他们一家人搬进新砖房后,这里就闲置了。 听说时月要来,老族长一家好一顿折腾,茅草屋外面看起来平平无奇,里面却别有洞天。 用的、看的、摆的,无一不是干净又名贵的。 她不动那碗汤,慕容野也不动,满满一盆奶白的鲫鱼汤,明明喷香四溢,无人问津。 时月搁下筷子∶「行行行,最后一碗,断奶期间你不许熬了。」 慕容野扬起嘴角∶「嗯。」 鲜美的鲫鱼汤里放了姜丝,姜丝带来一些辣辣的感觉,喝进去从腹部一直暖上来。 时月放下碗,夸他∶「手艺有进步。」 慕容野简直被她气笑了∶「今日去上驷处做什么?」 「上驷处啊。」时月嚼着青菜,吞下去后说∶「你知道有一个奴隶,面上刺着黥字吗?」 慕容野斜了她一眼∶「每个奴隶都受过黥刑。」 「他说他叫黥鹰。」 慕容野的筷子一顿∶「你怎么会碰见他?」 「小马发.情了,我本来想拉它去上驷处,看能不能配几个小母马的,你不是说想要组骑兵么?」 第298页 列国中,骑兵较强的有秦、晋、燕,三国都地处北方草原,天然适合放牧和饲养战马。 就像舰兵以楚、越为强一样,这是地理因素造成的。 而卫国境内没有合适的地方建牧场,加上卫人普遍不擅骑马,这使得骑兵建设起来很难。 「嗯。」慕容野点头。 杜蓉送的小马给了卫国组建骑兵的希望,如果千里马可以繁育成功,别的不说,战马质量先往上跨了一个台阶。 「黥鹰。」慕容野指节敲在桌上∶「是秦国的公子。」 「啊?」时月一口米饭卡在喉咙里。 「秦国?」 时月放下碗筷,抓住慕容野的手,在上面写了个字∶「他说的是秦鹰,而不是黥鹰?」 慕容野摇头,笑∶「秦国,嬴姓赵氏,他原本叫赵鹰,在战中犯刑,被剥去姓氏。」 「以刑为姓,是为黥鹰。」 「秦国啊。」时月端起碗,吃了两口又停下。 秦国啊,最后一统天下的秦国啊。 按时月推测,这个时候离商鞅诞生还有大几十年,此时秦国在位的君王也不如后面几个那么有名。 「秦君,励精图治,野心之君。」慕容野评价。 「他为什么犯刑?」时月问。 「为了一个女人。」慕容野道。 「弭兵之会后,秦楚站在一处,为的是共同抵御强大的晋国。」 「但联军出征期间,楚军将领包胥玷污了一个女子,是赵鹰的未婚妻。」 「赵鹰在阵前斩杀了包胥,差点害两**队反目成仇。」 「后来他亲率骑兵冲锋,带着必死决心扭转了战局。」 「归国后,被剥姓黥面,流放。」 时月皱眉∶「这是个冲动的人啊。」 慕容野用鼻子哼了一声∶「孤若是他,斩杀包胥都是轻的。」 时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慕容野继续说∶「此人能征善战,尤其擅长骑马作战。」 「说起蛮秦。」慕容野摸了摸下巴∶「他们的骑术倒是一流。」 时月心说来了来了,他这雁过拔毛的性子又来了! 她边吃饭,边觉得胸口涨疼,停下来摸了摸。 慕容野回神,眼神在她身上暧昧地流连∶「做什么?现在还没入夜。」 「不是啊。」那种闷疼的感觉持续不断。 时月颦蹙眉头∶「我好像……涨.奶了。」 第95章 095 慕容野一下望了过来。 缓缓吐出一个音节∶「……嗯?」 涨.奶? 时月突然站起来, 快速说了句∶「你自己吃吧。」 然后脸热地跑回屋去了。 她半个月前决定给棉棉断奶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个场面, 有条不紊地开始准备东西。 可是实在太痛了,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来愈痛。 「啊……」 时月捂着胸口,痛得呻.吟不止, 那种生理性的疼痛压根没法忍受, 尤其在那么脆弱的地方。 就像不小心撞到大拇指, 它迅速红肿、胀痛起来一般。 「叩叩」慕容野敲门。 「出来。」 时月将手里的绢帛丢过去,生气地说∶「你出去!」 慕容野接住那条干净的绢子∶「疼得很厉害?孤帮你?」 帮? 时月老脸一红∶「你要怎么帮?混蛋。」 慕容野按了她脑袋一下∶「想哪去了, 手拿过来。」 他捏着时月的手号了半天脉, 可惜实在不擅长妇科,只得悻悻松了。 时月白了他一眼,虚弱道∶「熬点麦芽茶给我喝。」 「好。」慕容野答应,转身出去了。 时月翻身躺下,难受地哼哼。 棉棉刚被抱走的时候, 她还庆幸这臭丫头终于可以不打扰她睡觉了。 这才一个时辰没看见, 忽然有点想她了。 李锦乐那个毛手毛脚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顺利把棉棉带回去。 迷迷煳煳间,肩膀被拍了拍,紧接着一股温热气息贴近,慕容野在她鬓边亲了一口。 「熬好了, 起来喝。」 他做饭的技能在叶邑算是被全方位点亮了, 只是爱面子得紧, 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承认。 时月睁眼才发现, 已经半夜了。 「来。」 麦芽茶有助于回奶,但这种自然规律性痛苦,起码得忍受七天。 时月渴了,一下喝了大半碗。 麦芽的味道稍微有点甜,闻起来像春天躺在麦苗地里,清新又舒畅。 时月把碗还给他∶「夜深了,你不回去啊?」 「春花节,朝中休沐三天。」慕容野道。 春花节没有固定的日子,什么时候发现田间地头的野花开了,什么时候庆祝这个节日。 春花节后大约十天就是春耕大典,届时人们会载歌载舞,以更盛大的仪式来庆祝春天到来,祈求新一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春耕大典,你不很忙吗?」 慕容野「嗯」了一声,又说∶「流程是每年都做的,他们要是做不好,朝中真是白养他们了。」 「噢。」时月点头。 「春耕大典之后。」慕容野端正地坐在床边,双手扶膝。 「我们就大婚,如何?」 大……婚? 时月眨眨眼。 第299页 慕容野轻咳一声∶「君父想给棉棉赐名上谱,需要写生母姓甚名谁,什么位份。」 「哦这样。」时月抄起枕头狠狠给了他一下。 「你就是来气我的对吧?」 「把我气死了好给你女儿找后母呀!」 慕容野挨了她两下,第三下格挡住了∶「胡说八道什么?」 「哼。」时月累了,主要是胀痛的地方又不舒服了。 慕容野这小人,说话不能好好说么,非要拿当棉棉藉口。 「又痛了?」慕容野放下格挡的手∶「我看看。」 「你看什么呀!」时月一把推开他∶「看到你就生气。」 「走开啦!」 慕容野沉默地跟在时月背后,她又去倒了半碗麦芽茶,吨吨吨一口喝完。 慕容野夺过碗∶「别喝太多,也会不舒服的。」 时月更生气了,锤了他两下∶「都因为谁啊!」 「……」他拿下双手,显得有点惨兮兮的。 当天晚上,时月因为不舒服迟迟不能入睡。 她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刚开始几天住在太子宫,面见了轩辕王后和悼公。 然后在李家住了几天,接着就跑到了桑村,一住就是一个多月。 在桑村的日子很自由,李锦乐名下有五十多亩地,准备全交给时月种。 她已经规划好了五十亩地的用途,棉花、大蒜、水稻、小麦、甘蔗…… 如果跟慕容野回去,这些岂不又要半途而废? 慕容野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翻身从背后搂住她。 「睡不着?」 时月闭紧双眼,憋了半天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挺无聊的,似乎总在跟无意义的事较劲。」 慕容野失笑∶「什么事是有意义的,什么又是无意义的?」 「你还愿意生气,还愿意较劲,那这事就有意义。」 时月转回身,胸前却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臂,疼得叫唤了一声∶「疼……」 慕容野缩回手∶「怎么跟瓷娃娃一样,碰都碰不得了?」 时月离他远远的,免得又被不小心碰到。 「那……大婚以后,我还可以过来住吗?」 「你的庶出兄弟太多,朝中的大人也有夫人、有很多姑娘,我……不擅长应付这些。」 一想到和他成亲就要去女人堆里作战,时月头都大了。 慕容野拧起眉头∶「你就害怕这个?」 时月轻轻蹬了他一下∶「不许笑!」 他倾身贴上来∶「我没有要禁锢你的意思。」 「你,天生不属于深宫后院。」 时月被他说得一愣,缓缓点了下头∶「那我可以去骑马?」 「可以继续研究杂交麦子,继续……」 话没说完,被他一吻堵在口中。 「都可以。」 只要她喜欢的,他有能力给的,都可以。 时月久久不语,小声说了句∶「谢谢。」 黑暗中,传来慕容野一声轻笑,他忽然翻身,扯开时月的衣襟。 「嘴上道谢多没诚意。」 「李时月,孤还需要一个儿子,」说罢,他亲在时月修长的脖颈上。 「嫡出,你生的。」 时月惊唿∶「慕容野……你这畜牲!」 . 春花节后就是春耕大典。 时月憋了好几天没去见棉棉,直到这一天所有人齐聚祭台,才从林氏手里接回女儿。 「棉棉?」 棉棉迷茫地从姥姥怀里抬头,面对时月的唿唤显得有些呆。 时月牵着小季益,心说完了完了,她那没心没肺的女儿,定是忘记了自己父母是谁。 林氏把外孙女交给她,笑得合不拢嘴∶「棉棉太待人亲了,跟谁都玩得好。」 「那些夫人都太羡慕阿娘了!」 棉棉直到扎进时月怀里,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小嘴一瘪,当着众人的面「汪」地一声哭了出来。 时月吓了一跳,连忙落座把女儿抱在怀里∶「好了好了,不哭了。」 「娘亲不是在这吗?」 前排的李丞相闻声转过头,低喝了一句∶「让孩子别哭!」 「好。」时月将女儿抱得更紧。 台上全是濮阳城的贵族,还有不少是帝丘旧贵族,专门携家带口,赶来庆祝这个盛大的节日。 今年卫国的领土扩张了近四分之一,大片良田等着百姓去开垦耕种,加上与鲁国大战取胜,可以说一雪前耻! 所以春耕大典格外隆重。 林氏白了一眼李绰,用手中小花球逗着棉棉∶「别管你爹,六个月大的孩子,哪里是我们能掌控她的?」 时月轻轻抚着棉棉的后背,指了指下巴∶「我爹鬍子呢?」 林氏闷笑,指着棉棉∶「你问棉棉。」 棉棉渐渐安静下来了,躺在时月臂弯里跟小季益玩。 时月从侧后方看去,李丞相漂亮的鬍子居然缺了一大块。 「该不会……是棉棉扯的吧?」 时月惊呆了,她女儿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啊? 往来大人、勛贵纷纷朝李绰打招唿,关系好一些的难免会问到他残缺不全的鬍子。 李绰以袖掩口,老脸羞成了猪肝色。 林氏小声∶「他非要替我看着棉棉,我说留个人帮他吧,还生气。」 「结果就是被棉棉,把鬍子扯了,」 第300页 时月忍不住笑出声,重重拍了一下棉棉的小屁股∶「你干嘛扯姥爷鬍子?坏孩子。」 李丞相耳朵多尖啊,立马转过头∶「不会带孩子就回去!」 嘿,看这讨人厌的口气和话。 林氏翻译着李丞相的话∶「他是不让你打棉棉,心疼小孙女了。」 李丞相的鬍子一翘一翘的——胡说八道,他才没有心疼。 春耕大典很快就开始了,祭坛上旗纛(音∶道)林立,随风飘扬。 太祝宣读了一段冗长的告词,接着卫公和太子一起祭祀天地。 棉棉望见了熟悉的身影,高兴地拍手跺脚。 林氏身边忽然坐下来一个人,时月惊喜∶「公子机?」 林氏嗔怪∶「叫什么公子机,你得改口叫姐夫了。」 蔡机依然胖乎乎的,绛紫色的官袍让他看起来像一个饱满的大茄子。 他笑着说∶「内阁有点事,我来晚了,阿娘、二妹,诗兰呢?」 「还没轮到她呢,急什么。」林氏怪道。 蔡机和李诗兰还没成亲,但婚期定在二月底,也快了。 今年是诗兰最后一次跳祈福舞,明年她成了人妇后,就不能参与这项活动了。 君主祭完天地,接着就是歌颂勤劳耕种的舞蹈,李诗兰穿着绣满麦穗的裙子,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天鹅。 她的相貌平平,性子善良到有些懦弱,只有在跳舞的时候,整个人像放着光的。 蔡机看得目不转睛,眼中流露出欣赏和爱意,看得时月暗暗点头。 身旁的椅子忽然一沉,时月转头∶「怎么是你?」 越女朝她咧嘴,露出兇悍的虎牙∶「怎么不是我?」 小季益下意识朝时月怀里缩,被越女抓回去把玩∶「这小子怕我。」 「小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季益确实怕她,尤其看到越女脖子上活灵活现的蟒蛇文身以后∶「五……五岁。」 「你别吓他。」时月把孩子捞回来,让他去蔡机身边坐。 越女趁机跟时月坐得更近。 「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喜欢那样的?」越女抬抬下巴,指着祭台上风姿绰约的姑娘们。 她们像是春天抽绿的柳条,有柔软的腰肢和绵羊一样的性格。 越女大大咧咧坐着,余光看见坐得十分僵硬的林氏。 时月敏锐地意识到什么,但是越女摇头不肯说。 卫鲁大战中,越国帮了卫国一点小忙,战后越女不愿意离开,就跟着李定邦回到了濮阳。 但是她既不住在宫里,也没住在馆驿,而是整天往军营跑,往李定邦面前跑。 春耕大典很快接近了尾声,今年多了一个项目——即犒劳战胜的三军。 越女眼前一亮∶「我去看你哥,回见。」 说罢,她从人群中闪出去了。 她一走,林氏松了一口气,幽怨地望着越女的背影。 「阿娘,怎么了这是?」 林氏摇着头不愿意说,前排的李丞相沉声道∶「只要老夫还活着一天,她就休想进门!」 林氏抱怨说∶「越国那般强大,要是越王向君上提亲,非要咱们儿子娶她,你能怎么办?」 「不还是得乖乖娶进门?」 她三言两语把李丞相堵得哑口无言。 犒赏三军,丞相当然也要过去,他站起来拂袖而去。 时月问∶「阿娘,你不喜欢越女吗?」 林氏揉着帕子∶「也不是不喜欢,就是……」 蔡机补充道∶「害怕。」 刚好李诗兰来了,她身上华丽的绿色舞裙还没脱下,小季益惊艷地望着,无声地「哇」了一声。 诗兰见到时月很惊讶,狠狠抱住她∶「我以为妹妹不来了。」 「怎么会。」时月笑着祝贺她∶「大姐姐的舞技愈发精湛了。」 蔡机跟着点头,林氏也投来赞赏的目光。 李诗兰害羞地低下头∶「还是紧张,无论上台多少次,依旧紧张得不行。」 「你们刚才在说大哥的婚事吗?」 林氏面露尴尬,这才想起女儿的问话∶「她……毕竟与中原女子不太一样。」 何止不一样,简直差远了。 越人文身断髮,越女的头髮是在濮阳待了小半年才长这么长的,之前也就齐耳那么长。 那是因为越人长居水边,不论男女都擅泅水,长发下水是非常危险的,稍不注意就会被勾住。 加上越国地处南蛮,文化上长期远离中原,并没有受到《周礼》影响,依旧保持了很原始的生活状态。 「但是她救了大哥的命。」时月道。 林氏懊恼地说∶「就是有着救命之恩,若她要金银财宝,阿娘就是变卖家产,也要报这一恩。」 「可是她什么也不要,一心想嫁给你哥哥。」 这就难办了,加上刚才林氏说得对,如果越王为女儿求娶,那不还是得娶? 李诗兰小声开口∶「我刚才在舞乐司,听见她们说,君上准备给大哥赐婚呢。」 「是越女吗?」林氏问。 李诗兰红着脸∶「不是啊。」 果然,犒赏三军那边忽然传来越女的怒吼∶「好啊,那你就娶啊!」 李定邦穿着银白色铠甲,在阳光下波光粼粼,好一个俊朗的少年将军。 他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 第301页 忽然,人群被越女推开,她抹着眼泪大步朝外面走去。 贵族夫人们立马窃窃私语,面露不屑,似乎在嘲讽她没有规矩,被少年将军拒绝。 越女勐地抽出腰间弯刀指着她们∶「说什么呢?」 「我真是看惯你们中原人这虚假的嘴脸了!」 「有什么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啊!」 她的弯刀在众人头上挥啊挥,刀尖好几次差点划破姑娘们如花似玉的脸蛋,所到之处惊叫连连。 越女忽然用刀指着李定邦∶「你李定邦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才这般肆意践踏我的心吗。」 「嚯!」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怎样一个毫不害臊的女人啊! 林氏歪倒在时月肩上,气喘个不停∶「她……她这样叫定邦以后如何做人?」 「我告诉你,我看上的男人,那就是我的!」 「所以,让你娇弱的未婚妻最近小心一点,哼!」 说罢,她甩开步子走了出去。 人群中,一个穿着华丽衣裙的娇弱姑娘忽然脸色苍白∶「阿娘,她、她威胁我!」 「好了好了,葭儿,她就是嘴上说说,忘了娘亲跟你说的,要优雅……」 时月看去,那姑娘确实是中原人喜欢的模样,瘦弱、白皙,脸不足巴掌大。 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少年将军很匹配。 时月把女儿交给林氏∶「阿娘,两个孩子帮我看着一下,我去看看。」 「月儿,月儿?」林氏急了。 春耕大典已经接近尾声,卫公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了太子的婚期。 慕容野长身玉立站在祭台上,朝贵族堆里望去。 原本以为能看见李时月含羞带怯的眼神,没想到只看到了朝他流口水的女儿, 孩她娘一点踪影都没有。 百官、贵族们纷纷恭贺太子大婚,慕容野的欢喜却因为时月不在,生生折断了一半。 ——这该死的女人,又跑到哪里去了! . 时月追着越女跑了出去。 越女跑得忒快,时月小胳膊小腿的压根追不上,眼看她越跑越远,忍不住大喊—— 「你等等我!」 越女满脸泪水,看见是她∶「怎么是你?」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时月一步步朝她靠近∶「我……的马儿在上驷处,你要跟我去骑马吗?」 越女的眼泪戛然而止,歪头不解。 上驷处。 官员们诚惶诚恐将时月迎进来,时月说∶「不用招待了,黥鹰呢?」 那天对慕容野提过以后,他下了一道手谕把黥鹰从牢里捞出来,并且给了他一个驯马官的职务。 虽然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但比起以前飢一顿饱一顿的奴隶生活,已经体面多了。 小吏们面有难色∶「这……黥鹰正在……」 黥鹰正在阉马。 只见他手起刀落,四只蹄子被捆起的马儿嘶鸣一声,失去了它引以为傲的,小公马的象徵。 「嘶!」越女倒吸一口凉气。 「你……我不得不承认,你这个安慰很有效。」 越女张大嘴∶「我现在已经不想报復你哥了。」 她指指那个人∶「他已经替我做到了。」 时月∶「……」宁倒也不必这么真情实感啊。 两枚血淋淋的东西被抛进桶里,黥鹰快速给昏厥过去的马儿上药,不一会儿,这匹就算阉好了。 阉马(也叫骟马)是为了去势,骟(音∶扇)过的公马性格温顺,不容易打架,好控制,长得更壮。 这都是它成为一匹优秀战马的优秀指标,所以上驷处,除了用来繁育的公马,其余小公马到了两岁都要拉来骟。 骟马还能防止它们在栏期间随意交.配,这可以有效避免母马生下劣种马驹。 小吏跑去告诉黥鹰,他有客人。 越女好奇看着,黥鹰抬头望过来∶「知道了。」 「黥鹰。」时月朝他招手。 「这是我朋友,叫……」时月向他介绍越女,但是很明显,她不知道越女名字叫什么。 「姒揽星。」越女大方道。(音∶似) 黥鹰点头∶「黥鹰。」 「听说你很会驯马。」越女微抬起下巴∶「怎么样,有适合我的马吗?」 黥鹰转身就走∶「我的马,不是给别人发泄用的。」 越女一愣∶「喂!」 时月道∶「他看出你心情不好了。」 越女撅嘴∶「但他还是高傲地令人讨厌!」 时月耸肩,不置可否。 她拔腿追上黥鹰∶「黥鹰,我的小马呢,你给它找到合适的马姑娘了吗?」 黥鹰的步子放慢∶「有啊,你来看。」 时月背在后面的手赶紧招唿越女,她不情不愿追上去了。 小马被送到上驷处,给黥鹰亲自养着。 它太烈了,除了时月和黥鹰,几乎不给第三人碰。 「哔哔——」黥鹰吹了一声哨。 马群里忽然钻出来一个娇小的身影。 「小马!」时月惊唿。 「你把它养得好漂亮啊。」 小马在阳光下撒开蹄子朝时月奔过来,皮毛红得发亮,牙齿整齐,双目有神。 蹄子修得整整齐齐,蹄铁也是为小马量身打造的,它在黥鹰手里过得很好。 第302页 小马弯下大脑袋,拼命蹭着时月的手。 「好好好,知道你想我了。」时月揉着它的大脑袋,说∶「等你谈完恋爱了,就跟我回去拉磨,我给你做饲料吃。」 越女∶「……」 「这就是你的千里马吗?」越女想上来摸摸它。 小马尥了下蹄子,差点踢翻越女。 「它脾气还不小。」越女瞪眼,忽然起了征服欲。 「我想骑它,可以吗?」 时月询问黥鹰的意见,后者打量了一下越女∶「如果你认为自己的骨头够硬的话。」 越女今天本来就在气头上,压根受不得激将,从旁边架子上取下马鞭。 「好啊,让你看看我百越国的骑术!」 时月偷偷观察,黥鹰在听说她是百越国人以后,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 她心说也对,如慕容野那般的公室子,背列国的君臣关系如数家珍,没准他一开始就知道越女的身份。 越女一把拽住马缰,一个漂亮的翻身跨住小马。 「哟呵,不错!」 优秀的骑手,在上马的一瞬间就能感受到马匹好坏。 越女一夹马腹∶「驾!」 小马撒开蹄子跑了出去—— 在黥鹰的训练下,小马更像一匹能征善战的好马了。 时月举着手挡太阳,望着越女和小马在阳光下恣意驰骋。 「黥鹰,你把小马养得好好啊。」时月感嘆道。 黥鹰看了一眼她,低声说∶「我一共让它和五匹不同品种的母马配.种,接下来半个月还会陆续配五个品种。」 「因为不知道和哪个种结合最优秀,干脆一起试了。」 「……」一个月内,十匹! 时月干巴巴说∶「那,要不要给小马餵点韭菜?」 她怕小马精.尽马亡! 「马不能吃韭菜。」黥鹰认真解释道。 「……噢。」时月面色凝重地点头。 训练过的小马温顺多了,越女骑着它跑了两圈,兴奋地朝时月招手∶「你的马真不错!」 时月也朝她开心的挥手。 忽然,她看见小马朝一个熟悉的矮门跑去。 「不好,它要故技重施,把越女摔下来!」时月惊唿。 急忙跑上去大喊∶「越……揽星!揽星!」 「快调转马头,它要摔你!」 马背上的越女急忙拉扯缰绳,可是压根没用,小马像发了疯一样朝矮门冲过去! 就像上次摔掉那个驯马官一样,它要用同样的方式把越女摔下来! 越女压根控制不住它,时月急得抓住黥鹰的手∶「怎么办?你想个法子救救她!」 「麻烦。」 黥鹰低咒了一句,手指放在嘴巴里,打了个奇怪的哨声。 「咧咧!」 小马在矮门前勐地扬起前蹄! 「啊!」 越女来不及处理变故,双脚的蹬子一松,顿时从马背上滚了下来。 时月惊叫∶「揽星!」 黥鹰快速掠过去,想接住半空掉下来的她。 「姒揽星!」 还有一个银白色身影,速度更快地朝越女奔去。 第96章 096 「啊!」 越女尖叫着被甩上半空, 时月张大嘴巴, 心说完了。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越女睁开眼,发现自己落入了一双有力的臂弯。 抬头, 看见黥鹰平静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表情。 是他。 「它不喜欢你,以后别碰它。」 黥鹰说着, 把越女往地上一扔,朝小马走去。 「哎哟!」越女摔在地上,扬起了不少灰尘。 漂亮的小红马将脑袋蹭向黥鹰的手, 哼哼唧唧的,似乎在撒娇。 越女摔得七荤八素, 眼前出现了一双银白的靴子。 李定邦关怀地蹲下身:「你受伤了?」 越女捂着擦伤的胳膊:「怎么是你啊?」 她欣喜李定邦来找自己,又生气他即将要娶别人,硬邦邦说∶「来看我死了没有的吗?」 「大哥?」时月拔腿跑过来, 拽着越女上下打量:「你没事吧?」 越女的胳膊扭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她摔得灰头土脸,看了李定邦一眼:「还死不了。」 李定邦微微蹙眉:「不高兴朝我来, 别伤了你自己。」 「那我怎么敢呢, 万一将你打伤了, 吃亏的不还是我?」越女一抹脸上的灰。 「你是来找我的吗?」 李定邦脸上露出迟疑,最终决定实话实说∶「不是。」 他是陪太子来找时月的。 越女的欣喜僵在嘴角∶「是吗。」 「李定邦, 你好样的。」 说罢, 她气得转身就走。 「揽星!」时月叫了一声, 留下也不是, 追上去也不是。 李定邦站在原地,时月问:「大哥,你真的要娶那个姑娘吗?」 李定邦眼中古井无波:「月儿,大哥不想骗你。」 「我娶谁,都无所谓。」 「无所谓?」时月反问了一句:「你没有更喜欢谁吗?」 李定邦还真想了想,摇头:「没有。」 对他来说,李家、卫国、军队、甚至弟弟妹妹……什么都比『妻子』重要。 若不是越女一直追着他,若不是卫公突然赐婚,李定邦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与哪个姑娘有什么瓜葛。 第303页 「你真是……」时月越想越生气,又觉得感情这东西强求不来。 最后恨恨抛下一句∶「你要是不喜欢那个姑娘,就别耽误人家一辈子!」 说罢,时月提起裙子朝越女跑去:「揽星!」 不远处的黥鹰揉着小马的头,看了眼这几个争吵的人。 . 越女郁闷地坐在上驷处门口,左手托腮,右手微微发肿。 「姒揽星。」时月出现在她面前。 越女抬头,时月的到来像是突然被按下了什么开关,她回过神,尝试给自己治伤:「干嘛?」 「我给你找个大夫吧。」时月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才好,将越女搀起来。 「嘶……」越女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你的马太烈了。」 「不对,是那个人没有驯好,将马儿驯乖是他的职责。」越女还在记恨黥鹰将她扔在地上:「他失职了!」 她也不是真生气,只是找藉口发泄罢了。 时月推着她:「好了好了,人家还救了你一命呢。」 越女被推攘进屋子,时月招来一个小吏,让他持牌子去请御医来。 越女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桌上的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就啃。 她歪扭的胳膊还搁在桌上,但越女一点都不在意,半垂着眼,默默吃东西。 时月走到她面前,学着她的样子拿起一个梨,但是没洗过也没削皮,怎么都下不去口。 越女笑她:「你跟我又不一样,别吃了。」 时月默默把梨子放回去:「你越国没有好看的男人吗,你非吊死在我大哥这棵树上干什么?」 越女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 「他不一样。」 时月可没看出来李定邦有什么不一样:「强扭的瓜不甜,你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越女哼了一句,把梨核扔在地上,又拿起一个。 「那也得扭下来尝尝,才知道甜不甜啊。」 不一会儿,慕容野单手抱着棉棉,大步流星地赶过来。 「你怎么来了?」时月站起来迎出去。 慕容野朝屋里看了一眼,表情阴沉:「这是你缺席春耕大典的理由?」 「女儿也不要了?」棉棉被他一把塞进时月怀里。 时月抱着乱踢的女儿:「我让阿娘照顾棉棉了呀……你也没跟我说要留到最后嘛。」 慕容野瞪眼:「你还有理了?」 想起路上听到她请太医,慕容野将时月推了一个圈:「受伤了?」 时月摇头:「没有啊。」 「那叫太医做什么?」 时月示意了下屋里:「她受伤了。」 越女抬起眼看了他们俩一眼,又低下头啃果子。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时月抱着棉棉,对越女说:「先把你胳膊治好。」 越女对她怀里的小女娃很感兴趣:「你的孩子?多大了?」 「嗯。」时月点头:「半岁多。」 太医正在处理她的胳膊,越女恶劣地用指头去搔刮棉棉的脚底:「她不怕我。」 棉棉乐呵呵地踢了她一脚,越女哈哈大笑,半敛着眉眼,忽然抬起头朝棉棉发出毒蛇一样的『嘶嘶』声。 配合她脖子上的蟒蛇文身,仿佛那条大蛇忽然忽然活过来一样! 棉棉的笑容慢慢消失,粉嫩的小嘴逐渐颤抖。 时月赶紧捂住女儿的眼睛,后退了好几步:「你干嘛吓她。」 越女笑得更欢了,整个人朝后靠在椅子上:「抱走吧,我累了。」 「你好好治伤,我过段时间去看你。」时月抱着女儿往外走,临出门前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 越女骄傲地哼了一声∶「看什么看?我还能找不到回去的路不成?」 太医无奈:「您别动了,老臣给您正骨。」 「来吧。」越女的声音消失在门后。 棉棉吓得要哭不哭的,见到慕容野一瞬间就崩溃了:「哇哇!」 这还是她出生以来,第一次跟她爹伸手要抱抱,时月只好把女儿给他。 棉棉胖乎乎的胳膊搂住了慕容野的脖子,小身子趴在他肩上,哭得一抽一抽的:「嘤嘤……」那个坏人太吓人了嘤嘤。 时月轻拍着女儿的后背:「别哭了,她不是故意吓你的。」 「她可是你生的。」慕容野斜了时月一眼,抱着孩子朝外走去。 时月跟在他身边:「是我生的呀,又不是我吓的。」 临出上驷处之前,时月看见李定邦站在门外,腰身挺拔如松,俊朗的脸上透着冷淡和禁慾。 「不走啊?」时月问。 李定邦下意识看了慕容野一眼,后者抱着女儿上车:「处理好你自己的事。」 「是。」李定邦低头。 时月踏上马车前看了他一眼,一头钻了进去。 「君上为什么突然给大哥赐婚?」 回去路上,时月百思不得其解。 「陆家求的。」慕容野往旁边让了让:「独生女,陆家很宠她。」 卫公赐婚的姑娘姓陆,叫陆葭。祖父曾担任过慕容野的太傅,已经告老还乡。 目前在朝的是陆家大人,任典客职位,就是外交官,也是有几代积蕴的勛贵之家。 按说和李家真真是门当户对。 「你大哥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如同一张白纸。」慕容野评价道。 第304页 时月缓慢地点头,忽然一拍脑袋:「啊呀,我答应阿娘今晚回去吃饭的。」 慕容野斜眼:「你不跟孤回去?」 「答应在前嘛。」时月摇摇他袖子:「听说声雁夫人和公子机也来,我在家住一晚,明日再回宫。」 慕容野撩开车帘,对赤金说:「去丞相府。」 「是。」赤金应。 时月满意地笑了:「你真好~」 慕容野似笑非笑:「孤跟你一起回去。」 时月笑容一僵。 终于在慕容野的『努力』下,丞相府今晚格外热闹。 马车在李家门外停下,赤金搬了脚凳。 李家的家僕高兴地互相通禀:「二姑娘回来了!快去告诉夫人,二姑娘回来了!」 时月知道他在外要面子,哄着女儿:「棉棉,给娘亲抱好不好?」 棉棉留了个屁股给她,还没从越女给的童年阴影里走出来。 慕容野单手抱着女儿探出车门:「孤抱着就行。」 「哎。」时月在他身后,见他真抱着棉棉下去,忍不住笑出声。 进了府门,又过几道迴廊,时月在僕妇口中听说,今晚的客人不止声雁夫人和公子机。 「陆家大人也来了,带着陆夫人和陆姑娘呢。」 僕妇轻声道:「夫人已经叫人去请大少爷回来了。」 陆家人来了? 入了厅,李丞相和陆大人客套的声音戛然而止,慕容野把女儿交给时月,二位老大人和蔡机急忙迎上来:「殿下?」 陆夫人拉着陆葭站起来,一厅的人跪了个齐齐整整:「参见殿下!」 「无需多礼。」慕容野抬手请他们起来:「孤与太子妃只是回家跟丞相讨一顿饭吃罢了。」 他用了『回家』二字,李绰松了一口气,将慕容野请上座:「殿下请。」 他们成天在朝上见面,时不时还要因为政见不同掰个头,除去君臣之礼是非常熟悉的,坐下后很快就打开了话匣子。 时月顺势坐去了林氏身边,朝声雁夫人行了个礼:「有许久没有见到夫人了。」 「太子妃客气。」声雁夫人摆摆手,声音依旧清亮又悦耳:「这是棉棉吧?真漂亮。」 棉棉扭着身子要林氏抱,林氏笑得合不拢嘴:「咱们棉棉跟姥姥亲呢。」 没了棉棉那个小秤砣压在身上,时月抚平裙子上的褶皱,望见了对面的陆家母女。 她在看陆葭,陆夫人也在看她:「葭儿,快向太子妃行礼。」 「是。」陆葭柔柔一应,站起来朝时月行了个福礼。 礼仪分毫不差,姿态十分优美。 林氏连连点头,这才是她心目中儿媳妇的模样嘛。 声雁夫人夸赞道:「陆家姑娘礼仪学得真好。」 陆夫人淡淡道:「多谢声雁夫人夸赞。」 她鼓励陆葭:「从前太子妃待字闺中时,还常常与你姐姐见面呢,还不去跟太子妃说说话?」 「是。」陆葭含羞带怯望了时月一眼,款款走来。 时月不擅长应付这种场面,陆葭的整洁有礼,似乎将她衬得灰头土脸。 时月硬着头皮打招唿:「陆……陆姑娘好。」 「太子妃客气,叫我葭儿就好。」陆葭柔柔道。 近距离看,她连笑容都像用尺子比过似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陆姑娘……最近读什么书吗?」万般尴尬之下,时月只好开了个话题。 陆葭有意无意看向丞相夫人,小声说:「葭儿不念书,最近绣些女红,正在学纺纱。」 陆夫人补充道:「葭儿只会这些小女儿玩意,不像太子妃,心在江山社稷呢。」 她的话虽不尖锐,时月一时间居然也被堵得一点都不想应话。 这让她想起之前,因为付雅而爆发的不愉快回忆。 林氏接过话头,很快跟她们讨论起了纺纱织布的事。 时月只好挪去声雁夫人身边。 声雁夫人很喜欢古灵精怪的棉棉,眼中流露出羡慕:「你把小女孩养得真好。」 「皮猴子一个。」 时月拍拍她的腿,棉棉试探着拿脚踩在声雁夫人膝上,逗得她掩唇直笑。 「以后诗兰她们的孩子,若是有棉棉一半可爱就好了。」声雁夫人期待道。 时月从慕容野那里知道,蔡机已经置办了府邸,在濮阳城有了自己的安身之所。 三媒六聘走了一半,只等日子到了便风光大娶,迎李诗兰过门。 时月与她说了些话,终于忍不住问:「陆家人怎么会来呢?」 蔡机是李家的准女婿,这顿饭是林氏好几天前就在操办的,她当时可没说陆家人要来呀。 声雁夫人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她说:「今日君上赐婚,大家很快就是一家人了。」 屋外忽然一阵嘈杂,原来是李定邦回来了。 他刚踏进屋,陆葭的眼神立马粘了上去,惹得陆夫人直拍她手背:「矜持。」 「是,娘。」陆葭柔柔道,头微微垂着,露出优雅的脖颈曲线。 「诸位好。」 没想到李定邦背后还跟着一个人,越女胳膊上缠着木条,踩着门槛跳进来,活力十足。 李绰的表情僵在当场,林氏的笑容也是一顿。 「天色已晚,碰巧遇见李将军,听说丞相家开宴席呢,不知能不能容我吃上一顿饭?」 第305页 陆家人的表情更加精彩,陆葭的脸惨白惨白的。 好歹是越国公主,在太子没什么表示的情况下,李绰只好请她入座。 「公主,请。」 李家大屋,众人围坐一桌,家僕如流水一般送上来精美的饭食。 「你们中原人的饭菜真精美。」越女感嘆了一句,看向声雁夫人。 「这位是声雁夫人吧?久仰。」 声雁夫人朝她友好地笑笑,越女回以一笑∶「公子机很靠谱,夫人生了个好儿子,又找了个好媳妇,下半辈子无忧。」 声雁夫人的声音如泉水叮咚般悦耳∶「多谢公主吉言。」 「不必多礼,我辈分小,夫人可以叫我揽星。」 桌上有一道鱼汤,林氏舀了半碗放在时月面前,又舀了一些递给陆葭。 陆葭害羞地笑笑∶「谢谢夫人。」 「听说你身子寒,多吃些老姜。」林氏关心道。 时月悄悄朝慕容野做了个鬼脸——她断奶好容易快结束了,这个吃不了。 慕容野趁着举筷的空隙,快速将自己与她的汤碗调换。 「就你事多。」慕容野傲娇地哼了一声。 时月朝他露齿一笑∶「有本事你别惯着啊。」 陆葭小口小口地喝汤,动作赏心悦目。 林氏安排位置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将陆葭摆在李定邦正对面,他无论如何,都能看见陆葭的模样。 越女没有动筷子,时月伸长胳膊,将一块肉放进她碗里,轻声问∶「不舒服啊?」 「没事。」越女动了动嘴唇,用左手拿起筷子。 她下午伤到了右手,暂时无法用右手吃饭。 用左手又不习惯,经常撞翻汤勺和碗,好好一顿饭吃得跟打仗一样。 和对面矜持又优雅的陆葭比起来,显得粗俗又无礼。 陆夫人从一开始的警惕,到后面沾沾自喜,而李丞相的脸,黑得都要滴水下来了。 李定邦轻声说∶「让你不要跟来了。」 越女瞪眼∶「我为什么不能来?难道让你跟她吃饭吗?」 说着,她凌厉的眼神射向对面的陆葭,后者像受了惊的白兔,朝李定邦楚楚可怜地望了一眼。 「别把怒火发到无辜的人身上。」李定邦口气重了一分。 越女将盘盏重重一推∶「你这就护上了?」 李绰终于受不了,狠狠咳嗽了一声。 这顿饭除了少数一两个人,大部分都没吃得尽兴。 饭后,时月将越女拽到一处∶「你怎么来了?」 「怎么?连你都认为我不能来吗?」越女口气忽然多了一分委屈。 「我知道你爹娘不喜欢我。」 「那个陆葭更是恨我入骨。」越女想起陆葭惨白的脸色,忽然扬起一分快意∶「不过她怕我。」 「你们中原的女孩子真胆小。」 时月真不知道她是傻大胆还是真那么无所畏惧,她拉着越女,说∶「婚前你都处理不好公婆关系,还怎么嫁进来啊?」 「我是嫁给他,又不是嫁给你爹娘。」越女振振有词。 忽然露出少女怀春一样的表情∶「哎,你说他心里是不是有我?」 「在你们中原人眼中,见父母不是一件很隆重的事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她似乎把事情搞砸了啊…… 时月想起李绰夫妻的表情,深深为越女担忧。 越女怂恿时月∶「你能带我去你哥的院子看看吗?」 「你要干什么?」时月警惕。 「我想干什么早在他一动不动的时候干了好吧。」越女白了她一眼。 时月心说好有道理哦∶「那你跟我来吧。」 一路上,越女不停赞嘆∶「你们的院子真好看。」 丞相府是继承了一户旧贵族的屋子,原本已经很破旧了,住进来后林氏才将它慢慢拾掇起来。 又因为府中马上要办喜事,前段日子刚请工匠重新粉刷上漆,看起来十分精美。 二人走着,忽然看见李定邦和陆葭,他们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时月拽住越女∶「不如……你要不要先去我院子里看看?」 陆葭嘴唇蠕动,似乎正对李定邦说着什么。 李定邦的表情犹豫∶「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陆葭扬起一抹苦笑∶「阿爹没有儿子,族里早就有塞一个男孩过来的打算。」 「可是阿爹辛辛苦苦爬到这么高,怎么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昔年祖父因言获罪的时候,也不见他们出手相救,现在看陆家发达了,倒起了摘桃子的心思。」陆葭不屑。 家家都有极品亲戚,陆家也不例外。 这个时代都是子承父爵,陆大人官至典客,相当于卫国的最高外交官,家族不可谓不风光。 但是陆大人没有儿子,这么大一份家产,自然引来了心怀不轨的人。 「……阿娘生我的时候落了毛病,再不能生育,阿爹与她感情甚笃,又不愿意纳妾。」 陆葭抬眼∶「若我能嫁一个位高权重的夫君,为陆家撑一撑门楣,阿爹就不会因为无子被族中逼着过继……」 「李将军,我知道你心中无欲无爱,陆葭不敢越线,嫁作李家妇之后,一定谨守本分,绝不干涉你的事情。」 陆葭真诚地说,双眼像小鹿一样澄澈。 第306页 越女听得很生气∶「她什么意思?当姻亲是交易的筹码吗?」 「你哥哥不会答应她的!」 越女猜错了,李定邦表示会考虑。 越女不敢置信∶「他什么意思?那个女人在利用他!」 「她又不喜欢他!」 时月有点能理解李定邦的想法,他无法回应越女这样热烈的情感表达,如果娶了她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负担。 陆葭不一样,她明确表示两人成亲后也是各过各的,她不需要李定邦对她负责。 这对不打算受妻儿所累的李定邦来说,是一桩非常合适的交易。 越女惊讶∶「你在说什么?交易?成亲也可以拿来当交易吗?」 「只是一个猜测。」时月道。 李定邦先走了,陆葭在他身后慢慢抬起头,眼中露出迷恋。 少年将军没有人不爱,高贵的出身,俊朗的长相,还有出众的能力。 但是陆葭是个聪明人,几次接触下来,她立马知道李定邦是个怎么样的人,也知道提出什么条件会让他心动。 只要能进李家的门,她就有把握慢慢俘获这个冷面将军的心。 「这个女人!」越女看到了她野心勃勃的眼神,气得像爆.炸的火.药桶。 她们动静太大,引起了陆葭的注意。 越女朝她扮了个鬼脸,怒吼∶「你给我等着!」 说罢,她气沖沖转头离开了。 时月隔着花丛和陆葭对视了一眼,后者柔柔行礼∶「太子妃。」 「葭儿想起来了,昨日刚把《孙武兵书》看完。」 她做了个俏皮的表情∶「阿娘平日不让我看这些闲书的,所以刚才在席前葭儿选择了隐瞒,对不住啊。」 兵法啊…… 时月笑不出来∶「……陆姑娘博学。」 原以为是个没有主见的小白花,没想到还是个扮猪吃老虎的。 但她这心机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是令时月有些不舒服而已。 「我还有事,失陪。」时月匆匆道了一句,转身就走。 陆葭看着她的背影,又望望说得正起劲的三个中年妇女,悄悄地从僻静处离开。 当晚,时月破天荒不想留在李家睡,而是跟慕容野回了太子宫。 棉棉一回来就收到了满满一箱子的小裙子! 慕容野说∶「是中宫送来的。」 时月翻了翻,看到不少熟悉的名字∶「啊,都是后宫的娘娘们做的。」 慕容野身份尊贵,他唯一的女儿更是打生下来就带着团宠标籤,无论她们是不是真的喜欢棉棉,都想藉此讨好太子。 「棉棉,来,喜欢哪一件呀?」 时月抱着女儿,从琳琅满目的小裙子中走过。 棉棉很高兴,拍着小手选中了一件坠满金片珠子,亮闪闪的小斗篷。 时月顺理成章将它抛得老远,捡起一件平平无奇,没有钉珠也没有染色的素面裙。 「好,棉棉挑中了这件。」 小丫头压根没看清时月的小动作,还在纳闷那亮晶晶的衣服,怎么一瞬间就不一样了呢? 慕容野将时月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摇头——他傻乎乎的女儿哟。 「抱棉棉下去换吧。」时月将沉甸甸的女儿和新衣裳交给宫娥。 「诺。」宫娥小心翼翼抱住小世女,鱼贯着退出去了。 宫殿里安静下来,慕容野揉揉时月的头髮∶「你这坏把戏。」 时月把衣服堆里不合格的全剔除出去∶「棉棉还小,不能穿绣花的、钉珠的、染色的,再漂亮也不行。」 这一剔除,只剩下三四件素面朝天,轻软又舒适的小褂子。 时月翻了翻,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公子钊?」 这不是慕容野快死了的时候,倾点替代他的庶弟嘛。 慕容野评价他∶「宅心仁厚有余,野心魄力不足,守成之君,非开疆拓土之君。」 时月白了他一眼∶「不管他是什么君,他家的裁缝不错。」 她把小裙子的袖口翻给慕容野看,针脚缝边藏得十分平整,不会划到小孩子幼嫩的肌肤。 「有空跟他借一下人,给你女儿做几件夏天的衣服。」 慕容野抽出时月手里的裙子,一下丢得老远。 然后吩咐内侍∶「灭灯。」 时月一步步后退∶「你要干嘛?」 「你说呢?」慕容野随手放下隔断的薄纱,使宫殿里的光更加朦胧,也更加暧昧。 时月退到了角落,被他一手抵在墙边∶「上次跟你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 上次? 他指的是仅仅几天前的上次吗? 「棉棉还没周岁呢,你是禽兽吗?」时月哼道。 想让她这么早生二胎,没门! 慕容野烦躁地「啧」了一声∶「那再给你几日的时间考虑。」 「你得好好考虑。」慕容野一字一顿地说。 宫娥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殿下,小世女来了。」 慕容野看向时月,不满道∶「孩子怎么抱回来了?」 时月推开他,从宫娥手里把焕然一新的棉棉抱过来。 「你知道什么叫,培养良好的亲子关系吗?」 慕容野∶「……」她又在说什么东西。 「我问你呀,你小时候怎么过的?」时月抱着棉棉坐在床边,照顾他也过来。 第307页 慕容野半靠在墙上,看着妻女玩耍。 「读书。」 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 中原诸国的贵族,培养男孩的方式都大同小异,像慕容野小时候就更辛苦一点,基本从睁开眼到月上中天,都在学习。 「我是说你爹娘,常来看你吗?」 慕容野露出奇怪的表情∶「怎么可能?」 贵族女子从来不自己哺育孩子,有一个原因就是她们需要快速恢復身体,好尽快回到承宠状态,避免自己因为生养而失宠。 而贵族男子一般会有妻妾无数,孩子更是多到数不清,如慕容野的祖父就有二十几个儿子,十多个女儿。 悼公妻妾少一点,但慕容野仍然有很多庶出的兄弟姐妹。 「孤三岁开蒙,见君父的次数寥寥数几。」 雪夫人更不用说,她不给慕容野留下童年阴影就算不错了。 「你小时候不想他们吗?」时月仰着脸问。 时月是留守儿童,父母离婚后谁也不愿意要她,她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 爷爷是村里砖厂的烧砖工,奶奶是普通农妇,每一天都从侍弄家里的鸡、鸭、猪开始,然后下地干活,夜深了在灯下纺纱。 两位老人在时月上大学后先后去世,所以时月发现有了棉棉后,只花了一点时间开解自己,然后就欣然接受了。 对她来说,棉棉是这个世上唯一的家人。 「我小时候想啊,如果爹娘都在身边,那该多好啊。」时月耸耸肩,再怎么掩饰口气中也带了点失落。 可惜盼着盼着,都盼长大了,也没能等来那一天。 慕容野深深地看着她。 棉棉认真地研究床上的花纹,大眼睛澄澈又明亮。 新裙子很漂亮,雪白的胳膊像一节节饱满的藕。 他在时月身边坐下,脱靴子∶「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今后不许记了。」 两个童年不完整的人,可以给棉棉一个完整的童年。 时月锤了他一下∶「就你煞风景。」 「退下,不必留人伺候。」他扬声道。 「诺。」宫人们应声而退,寝殿里很快只剩下一家三口。 棉棉吃力地仰起头看他,高兴地往慕容野怀里撞。 「你知道吗,棉棉会坐了哟。」时月脱了鞋钻进帐幔里。将女儿抱直。 「坐。」 软绵绵的身子朝旁边一歪,棉棉摔在柔软的被子上,自己乐得「咯咯」直笑。 慕容野笑女儿笨,时月轻踹了他一下∶「干嘛,我生的,有意见啊?」 慕容野一把握住小女人纤细的脚踝,往他的方向一拽∶「什么时候能学会尊重你男人,嗯?」 时月差点摔在棉棉身上,捶打了他几下∶「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棉棉张着小嘴,惊讶地看着父母打闹,随后拍着小手,加入了混乱战局。 等她长大后,或许不会对此留下什么记忆,但是父母恩爱,会给小朋友一往无前的勇气。 . 正所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太子宫里一片和谐,濮阳城内炸了锅。 明明是宵禁时分,李家和陆家的下人还在城里不停寻找。 月上中天,一无所获。 丞相府,陆夫人抹着眼泪∶「葭儿到底去哪了?」 林氏宽慰道∶「别急,我已经派人将府中下人都集中起来问话了,一定能找到的。」 「李夫人,你知道的,我们葭儿温柔有礼……善待他人,就是一只蚂蚁也不忍心踩死,她怎么敢一个人跑出去呢?」 陆夫人擦着眼泪,忽然掩住嘴∶「你说她该不会,该不会……」 「别胡说。」林氏喝住她。 「已派人去找了,那么大个姑娘,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莫名其妙消失。」 说着话,李锦乐跑进屋,气喘吁吁∶「唿,阿娘。」 「怎么样?」林氏站起来。 「没找到。」李锦乐摇头∶「大哥还在找,他让我回来跟你们说一声。」 陆夫人更伤心了,她的哭声十分尖锐,吵得林氏脑袋嗡嗡的。 「陆夫人,陆夫人,不如你先去客房休息吧?」 陆夫人抹着眼泪∶「丞相夫人,事到如今,我不得不说了。」 「你说葭儿,会不会是被越国公主给……带走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静。 李锦乐说∶「不会吧,陆夫人,没证据的事不能乱说啊。」 「可是葭儿这么多年来,与濮阳城的闺秀们关系都很好,夫君更没有在外面得罪什么人……」 「唯独有过矛盾的,就是越国公主了呀……」 林氏和小儿子对视了一眼,李锦乐依然坚持∶「我还是觉得不可能,越国公主不像会干出这种事的人。」 . 濮阳被西河穿城而过,这个季节西河早已化冻。 从远方雪山流出的河水既清澈又充足,它们欢快地唱着歌,朝下游奔去。 西河岸,有上驷处培育马驹的地方。 这里一到春天水草丰美,正适合母马养胎产驹。 黥鹰坐在马场围栏上,用一片树叶吹起了古老的秦调。 明月当空,云层缓缓流动。 西河水「哗哗」流过,一阵清凉的微风拂过。 第308页 「哗啦!」 西河里忽然冒出一个人,越女的笑声打破了初春安静的夜。 「我捉到好大一条鱼啊!」 半晌后,她披着湿漉漉的外衣生火。 「喂,你刚才吹的曲子是什么,还挺好听的。」 越女在濮阳没有固定住所,平时是赖在李定邦军中,这几天她同人家闹别扭,也就不想去了。 黥鹰说∶「它没有名字。」 它没有名字,只流传于秦人口中,是每个秦人思乡的慰籍。 越女看向他∶「哦。」 她熟练地杀鱼,去鳞,撒调料∶「我给它取个名字好吗?」 「揽星,好听吗?」 黥鹰看向她,不语。 「哈哈哈。」越女畅快大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揽星吗?」 黥鹰对于不速之客,向来没什么闲聊的心情。 越女自问自答∶「我有个姐姐,叫逐月。」 「我父王很喜欢她,说她是兄弟姐妹中最像他的。」 「然后我姐姐六岁就夭折了。」 「后来我阿姆生了我,父王以为我会像姐姐一样,给我取名揽星。」 「我其他姐妹都没有名字的,只有我和姐姐有。」越女说到这里,还有些小得意。 「可惜父王失望了,我和姐姐一点都不一样。」 「他也就不喜欢我啦。」 越女低头烤鱼,火光将璀璨映进了她的双眼∶「星辰就是星辰,这辈子都不会是皎月。」 黥鹰默默听着,抓起腰间的葫芦。 新发的月钱,被他拿去打了一壶酒。 卫国的酒液温润清淡,好像喝多少都不会醉。 不像秦国的酒,又辣又烈。 「喂,给我喝一口。」越女伸手∶「我拿鱼跟你换。」 酒葫芦被夺走,手里塞进来一串没熟的鱼。 黥鹰皱眉∶「没熟。」 「没熟你不会把它烤熟啊?」越女仰头喝了一大口。 「嘶,痛快!」 二人分吃着鱼和酒,天渐渐亮了。 远处有一行人急匆匆赶来,越女已经醉得像鸭子一样。 「有……有人来了。」 黥鹰没醉,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装作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沉默地嚼着鱼骨头。 李锦乐跑上来,看到了衣衫不整的越女∶「呀!」 「你你你……的衣服!」 泅水的短衣紧贴着玲珑有致的身材,露出整个肩膀和手臂,连平坦小腹也依稀可见。 越女抬头,磕巴着说∶「怎么是你……你哥呢?」 后面众人追上来,李定邦皱紧眉头,快速将外衣脱下来给越女披上。 她一整个晚上都坐在这,露水早已经打湿了她的长辫子。 「嗝……」越女打了个酒嗝,傻乎乎地笑。 「你来找我啦?」 李定邦低声问∶「陆姑娘不见了,想来你见过她没有?」 「谁?」 越女掏了掏耳朵,一颗心像被泼了冰水一样∶「陆姑娘?」 「哦——」她醉得舌头都大了∶「就是那个很虚伪,说话捏着嗓子的陆姑娘吧?」 「哼,没见过。」 陆夫人跟在后面,闻言又急又气∶「有人见到你带我儿出了城门,你还不承认!」 她扑上来,拼命想捶打越女∶「你把我儿藏到哪去了?」 「你是不是害了她?你是不是害了她!」 三天了,陆葭音讯全无。 在铺天盖地的搜查下,终于有一个百姓想起∶「是有那么一个姑娘,被一个打扮很奇怪的女人带出城去了!」 打扮很奇怪的女人,不就是来自百越国的越女? 越女被她吵得脑壳疼∶「你在说什么啊?」 「我害她?」 越女醉意朦胧,嘴边噙着冷笑∶「对,就是我害她的,什么坏事都是我做的!」 「你心疼了?」 「李定邦,你是不是心疼了?」 第97章 097 李锦乐拨开大哥, 对越女说∶「这不是心不心疼的事。」 「你真的没见过陆葭吗?」 越女挣开李定邦的手,将他的衣服扔回去∶「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会觉得, 我和她不见有关。」 「那天你在丞相府, 威胁葭儿让她等着!」 陆夫人又怕她又焦急,双膝跪在牧场地上,双掌合十∶「我求求你,你把葭儿还给我, 我就这一个女儿!」 越女跌跌撞撞站起来∶「我都没见过她,上哪去还给你?」 「城门口,有人见过你把陆姑娘带走了。」李定邦陈述着。 「有, 还是没有?」 越女闭上眼, 将手里的东西狠狠摔向地面∶「没有!」 「滚, 都给我滚!」她轰着众人。 李锦乐只好把陆家人推走, 可他们不甘心,将马场里里外外搜了一遍。 结果当然是没有的。 太阳升起来了,找陆葭的人陆续离开。牧场一片狼藉。 越女慢慢坐在地上, 看向旁边的黥鹰,拉出一个苦笑∶「对不起啊,把你的地方弄乱了。」 黥鹰站起来, 沉默地走回木屋睡觉去了。 马儿们睡醒了,发出愉悦地嘶叫, 似乎在彼此道早。 越女将脸埋进臂弯, 从底下传来了压抑又细碎的哭声。 . 第309页 「陆葭不见了?」 时月正抱着棉棉吃早饭, 青奴绘声绘色地给她讲这几天的事。 「是啊, 突然就不见了,怎么都找不到。」 「有人看见她被越国公主带走了,可越国公主不承认。」青奴机灵地将手帕递过去,时月擦了擦棉棉的嘴。 「陆夫人天天去找她,又哭又求的,希望能找到陆姑娘。」 时月觉得荒唐∶「人不见了当然去找啊,可着越女求什么劲?」 「人丢了几天了?」 青奴掰着指头算∶「哟,到今天,是第五天了。」 「简直乱来。」时月生气,把棉棉交给宫娥∶「更衣,我去瞧瞧。」 「诺。」宫女们簇拥着时月入内,还有的上前收拾桌上的残羹剩饭。 「找到了!」 时月回头,小黑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声说∶「陆姑娘……陆姑娘找到了!」 「在哪找到的?」时月问。 「城郊一处地窖里!」 地窖? 等时月赶到的时候,陆葭已经洗干净,一副受惊羔羊的模样,瑟缩在陆夫人身后喝姜汤。 「陆夫人。」 陆葭惊吓了一下,双手不停颤抖。 陆夫人又心疼又生气∶「我儿到底受了什么劫难,说出来,太子妃会给你做主的!」 李锦乐小声对时月说∶「找到的时候就这样了。」 「是一处空房子的地窖,村民说……」李锦乐斟酌了下言辞∶「是个打扮奇怪的女人租下的。」 又是打扮奇怪的女人。 越女来了,她大剌剌踩着门槛跳进来,看见时月∶「你也来了?」 时月点头,她并不在意,朝着陆葭走过去。 陆葭一见到她,仿佛见到索命恶鬼,不停朝后躲,又哭又叫∶「娘,阿娘我害怕,不要让她靠近我,不要……」 陆夫人抱住她的头∶「不怕,葭儿不怕,阿娘在。」 说着,她朝越女露出兇狠的表情∶「你离我女儿远一点,你这个毒妇!」 越女看了一眼陆葭,只见她惨白的双颊凹陷,半低着头,不停发抖。 「走开!」陆夫人推了她一把,将越女推了个踉跄。 她经过时月身边∶「你们最好查查她这几天吃过什么。」 「她吃过什么不是应该问你吗!」陆夫人大叫∶「你将我儿绑到郊外,关在不见天日的地窖里,你是想杀死她吗?」 「就因为葭儿被君上赐婚,即将嫁给李将军吗?」 「公主,你好狠的心啊!」 越女脸上的表情渐渐落下来∶「我绑她?」 她一拍腰间的小葫芦们,冷笑∶「我若真想对她做什么,任意一点就够你女儿死千百回了!」 时月拦住越女,对陆夫人说∶「事情的真相还没查清楚,陆夫人结论下得太早了。」 「太子妃!」陆夫人说∶「有人看见的呀!」 城门口的百姓,租房的村民,都有人见过一个打扮奇怪的女人。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确定,这个人就是越国公主不是吗?」时月反问。 她看向那个租房的村民∶「你说!」 「当时……是半夜,俺没看清那人的模样,就知道是个女人,穿得跟她一样。」村民颤颤巍巍指了下越女。 越国服饰很有特色,起码在濮阳城里非常少见,几乎不可能撞衫。 越女朝他露出一个兇狠的表情,脖子上的文身犹如活过来一样。 「那人脖子上也有文身吗?」时月抓紧问。 村民不确定∶「当时实在太晚了。」 「她给你的钱呢?」时月又提问。 还好过去得也不久,村民很快取出了几十枚布币∶「就是这些,一共二十钱。」 布币是卫国最常用的那种,除了有新有旧,没有任何特色。 线索到这里似乎全断了,有人目击,有陆葭的证词,越女的嫌疑逐步增大。 「我说了没有,不是我!」越女烦躁地斥骂着。 时月按住她的肩膀∶「你冷静一点,先告诉我,那天晚上离开丞相府之后,你去哪了?」 「连你也怀疑我?」越女更生气了。 「我不是怀疑你,不知道事情的经过,怎么帮你洗刷冤屈?」时月大吼了一声。 这一声将越女的理智拉了一点回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好。」 「那晚……」 那晚她们两个听见陆葭和李定邦的对话后,越女气沖沖跑出去。 随后时月也回宫去了,直到此时,陆葭应该都在丞相府里。 「我在濮阳城逛了很久,那天晚上街上很热闹。」 因为还在春耕大典的庆祝期,一到晚上街上都会有各式各样的灯光。 「没有人陪同吗?」时月问。 越女白了她一眼∶「没有,我手下都回越国去了。」 李定邦来了,他站在人群后同她对视了一眼。 越女撇开眼∶「也就我蠢,也不知道留下来干什么。」 「不留了,我想回家了。」 没有时间证人,没有不在场证明,时月微微蹙起眉头∶「那你是什么时候到黥鹰那边的?」 「很晚了吧。」越女回忆着∶「街上的小贩都收摊回家了,我没地方去,就沿着西河边走。」 「遇到他在餵夜草。」 第310页 然后就顺理成章赖在牧场。 像她以前赖着李定邦一样。 只要她不干出格的事,黥鹰都只是默默做自己的事,不管她干什么。 越女在外奔波惯了,稻草一铺随时随地能睡着,就这样在牧场睡了几天,直到听说陆葭不见了。 「没有人能证明你那天晚上在濮阳城逛,也没有足够证据证明你这几天一直在马场。」 时月看着她,认真地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越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你是说,我就是绑架她的兇手?」 现有的证据,既不能证明她有罪,也不能证明她无辜。 越女冷笑连连∶「好啊,既然你们觉得我有罪,那就把我关起来好了!」 李定邦拨开人群∶「你别胡说。」 「我胡说什么了?你李将军不也这么认为吗?」越女仰头瞪着他,脸上满是不服气。 就这样,越女被暂时收押进大牢。 但她身份尊贵,牢房条件很不错,除了不能出去,也没有过多限制她的自由。 「你们卫国的牢房条件都这么好吗?」越女问着年轻的狱卒。 他摇摇头∶「这是给您特别准备的。」 「那不必了,普通的就行。」越女忽然不想进去了。 「给我换,换个普通的牢房。」 「这……」狱卒为难,另一个捅了捅他∶「换吧,我们都听见了,是她主动要求的。」 「好吧。」狱卒关上豪华牢房,引着越女朝大牢深处走去。 「你就住这吧。」 普通牢房就是一个个木栅栏隔起来的牢笼,越女环顾一周,将自己往稻草上一扔。 「好了,你们走吧。」 铁链「哗哗」,狱卒们走了。 越女将胳膊放在眼睛上,嘆了一句什么。 忽然,她听见「沙沙」的声音。 循声望去,她看见了一双可怕的眼睛。 混浊,且通红。 它长在一张变形糜烂的脸上,对方『趴』在两个牢房之间,对她说∶「你也是……被冤枉,关进来的吗?」 越女听得直皱眉,『她』的声音太难听了,像撕裂的绢帛,像吞过火热的炭,甚至都不像人的声音。 「黥、膑、劓。」 越女慢慢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那个人——如果她还能称之为『人』的话。 「你做了什么,受尽三种大刑还没死?」 . 越女被抓起来以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陆夫人了。 她朝时月弯腰,感谢太子妃秉公执法。 时月可不认为越女是兇手,也没受她这一礼,转身走了。 临上车前,她看见陆葭被陆夫人扶着,不胜柔弱地朝李定邦盈盈一拜。 ——是了,是李定邦亲自将她救出来的。 她一整晚心情都不怎么好,慕容野将棉棉放在书桌上,引导女儿在桌上爬来爬去。 棉棉终于学会爬了,兴奋地到处追逐她感兴趣的东西。 父女俩玩了一会儿,慕容野抬头∶「一整晚都在那走来走去,学驴推磨?」 「我只是奇怪。」时月坐下来。 「濮阳城最近不安全吗?」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从未听说。」 「那谁绑的陆葭呢?」时月不解,补充道∶「我可不觉得是越女。」 越女虽然口口声声报復陆葭,可她不是那种人。 也是巧了,她这几天的行踪居然没有任何时间证人。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那种人?」慕容野反问。 「……直觉。」 「你自己说的,断案不能光凭直觉。」慕容野将女儿的小褂子拉下来。 「人证、物证、口供,缺一不可。」 「我还没去那个地窖看过。」时月抬头道。 慕容野∶「……」 半夜,棉棉睡得正熟,时月和慕容野把孩子交给宫人后,悄悄出宫。 陆葭被关的地方在郊外,是一个村子。 地窖所在的院子早被包围了起来,留两个士兵负责看守。 慕容野打过招唿,时月一头钻了进去。 地窖是村民储存粮食和蔬菜用的,已经废弃很久了,里面又脏又乱。 地上的脚印杂乱不堪。 据说李定邦就是在这里把陆葭找到的。 时月打着灯笼仔细找了一圈,心里总算有底了。 「这个陆姑娘,真够会撒谎的啊!」 . 陆葭被接回家,陆夫人用柚子叶给她好好洗个了澡。 洗的时候她就有些疑惑,女儿的肌肤光滑如玉,十根指头干干净净。 换句话说,她不像被关押了四五天的样子。 陆葭轻唤∶「阿娘?」 陆夫人回过神,说∶「娘叫人熬了你最爱的银耳羹,一会吃一点。」 陆葭乖巧地点头,从水里爬出来。 丫头们立马围上去,服侍她穿衣。 「葭儿,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娘说?」陆夫人犹豫着问。 陆葭不解∶「没有啊。」 「阿娘,你什么意思?」 陆夫人掩饰道∶「没事,没事……」 「夫人。」僕妇在窗外唿唤∶「太子和太子妃来了!」 陆葭身上微微一僵,柔声问∶「这么晚了,他们怎么会来呢?」 第311页 陆夫人拍拍她的手∶「娘去看看。」 「好。」陆葭乖巧答。 慕容野和时月坐在主位上,陆大人忐忑地立在一边。 「不知殿下深夜驾临,有什么事?」 时月开口∶「我就不跟陆大人卖关子了。」 「请陆姑娘出来见我,我有一些关于绑架案的事想问问她。」 陆夫人正好从门外进来,行过礼后,她说∶「葭儿受惊,妾身让她喝了安神汤睡下了。」 「不如,明天再让她进宫去见太子妃,如何?」 时月很坚持∶「陆夫人,你还是去叫吧。」 「事关越国公主的清白,若是越王追究起我们将公主关了这么久的责任,你担还是我担啊?」 陆夫人脚下一打滑∶「是、是……我立刻就去。」 不一会儿,陆葭来了。 经过半天休息,她的精神好多了。 时月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把攥住陆葭的手∶「陆姑娘,你这五天一直在地窖里么?」 陆葭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镇定自若道∶「是啊。」 时月举起她光洁干净的手∶「那你的手怎么会这么干净?」 正常人被关进地窖,定是要大声唿喊求救,然后拼命挣扎逃命, 她的十指不可能一点伤都没有。 陆葭很快给出了合理的藉口∶「因为我被绑着,动弹不得,李将军救我的时候可以证明……啊,太子妃!」 时月「唰」地一下将她的袖子撸起来,露出又细又白的手臂。 上面纵横交错了许多红痕,像是近期被绑缚过。 「太子妃!」陆夫人将女儿护在身后。 「这里……殿下还在这,太子妃为何污我儿名节?」 慕容野轻咳一声,表示自己没有抬头看过。 「陆姑娘,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伤?」时月伸手。 陆夫人心中惊疑未定,她刚才明明没在女儿身上看见伤痕啊。 就这一会功夫,怎么就有了呢? 可是她爱女心切,不愿意交出女儿∶「太子妃,葭儿已经遭逢大难,请太子妃不要再为难葭儿了!」 「大不了……妾身给太子妃跪下了!」陆夫人扑通一下跪在时月身前,抱着她的大腿。 「葭儿年纪还小,有什么冲着我这没用的娘来,放过我的女儿吧!」 她上次就是用这招迫使越女就范,装可怜扮柔弱,很管用。 「是这样。」时月不为所动。 「来人啊,把陆夫人带下去,扒光衣裳,让惊先生好好检查。」 陆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太子妃!」 「陆夫人不是说,有什么冲着你来吗?」时月弯下腰,将她头上的珠花扶正。 「放心,惊先生手艺很好,检查身体不疼的。」 陆大人脸都黑了∶「殿下,请不要这样折辱臣的老妻!」 慕容野指节在桌上轻敲∶「陆大人,检查伤痕是查案必须的流程。」 时月一扬手∶「来啊,找个下手轻的替陆夫人脱。」 「不要,不要!」陆夫人抓紧衣襟,拼命挣开他们。 「我身上没伤,没伤啊!」 时月当然知道她身上没伤,只是被她那副我弱我有理的样子气到了,吓唬吓唬她而已。 「做不到就别妨碍我们查案。」 说罢,她看向脸色苍白的陆葭∶「陆姑娘可以把手给我看看了吗?」 陆葭没办法,被太子宫的人钳制着,露出了手臂。 雪白肌肤上有纵横交错的红痕。 「这是?」时月挑眉。 「是……被绑的痕迹。」陆葭道。 时月松开她的手∶「陆姑娘很乖啊,被关在地窖里,既不唿救,也不挣扎,就乖乖呆了五天。」 陆葭的语气没刚开始那么淡定了∶「那是因为……我怕她再对我行兇。」 陆夫人说∶「越国公主那么兇残,葭儿害怕她再行加害也是人之常情。」 「葭儿手无缚鸡之力,是个弱女子。」 「妾身不知道太子妃究竟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什么?」时月看着陆葭弱小的模样∶「我怀疑她自导自演了这齣绑架。」 「不可能!」陆葭大声反驳。 「我……我是受害的人,自己绑自己,不蠢吗?」 时月没功夫同她辩驳∶「请惊先生。」 惊从门外走进来,对陆葭说∶「请陆姑娘再给我看看伤。」 陆家老两口不愿意,说怕坏了陆葭的名声。 惊连连摆手∶「只看一点也可以。」 时月又要抓陆夫人祭天,万般无奈下,陆葭撸起了一小节袖子。 惊仔细检查。 半晌后,他松开。 陆夫人快速把女儿衣服盖好∶「怎么样?这下能证明我女儿清白了吧?」 惊对时月低声说了什么,时月看向她∶「那让陆夫人失望了。」 「小黑,给我搜!」 陆家人大叫,抵抗,但是太子还在这里,不一会儿,小黑将一根绳子丢在客厅地上。 「这是从陆姑娘闺房找到的。」 陆葭嘴唇拼命颤抖,小黑又将一个丫头推进来∶「把刚才对我说的,再说一遍!」 小丫头瑟缩成一团,小声说∶「姑娘……姑娘……」 她说了半天也说不出口。 第312页 时月说∶「还是我说吧。」 「她身上的伤,是刚刚才弄出来的!」 「陆夫人,听说陆姑娘刚才洗澡的时候,身上还没这些伤啊。」她看向陆葭。 陆葭真是个狠角色,听说她一路查过来,居然想到给自己勒出一身的伤痕。 不,她的可怕之处还不止这里。 「绑架案是你自导自演的吧,当天晚上,是你自己走出了丞相府,然后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整整躲了四天,直到第五天,你提前藏在地窖里,又叫人引李定邦去救你。 加上两个证词模稜两可的百姓,便能顺理成章嫁祸给越国公主。」 陆葭冷笑∶「太子妃娘娘,你说的都没有证据,现在办案是需要证据的!」 「证据?」时月一把抽出小黑腰间的剑,抵在那个丫头胸前。 「说。」 「啊!」那丫头尖叫了一声,忙不迭把话全招了。 「奴婢招,奴婢招,刚才……姑娘拿着绳子,要我们把她紧紧捆起来!」 「陆姑娘倒是解释一下,为什么要让下人把你捆起来?」 陆葭连连后退,撞到了一把椅子。 「你还要别的证据我也可以去找。」 「假扮越女的女人,越国的服饰。」时月一样样数给她听∶「对了,还有那个租房给你的村民。」 「我去让他仔细回忆回忆,租房的人是越国口音还是濮阳口音,如何啊?」 陆葭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陆大人光是消化这些事就用了许久。 到最后失望透顶∶「葭儿,真的是你?」 . 半夜,时月和慕容野出了陆家的门。 陆葭的案子自有司寇处按着律法审判,时月想去接越女出来,慕容野不让。 「大牢里脏,出来要做噩梦的。」 但是时月非要去,慕容野只好将她带到大牢外∶「大半夜的非要来这里,真不知道你胆子是不是比天还大。」 「我不怕鬼,我只怕心怀不轨的人。」时月提着裙子跳下车。 「陆葭知道揽星身份高贵,不会受到什么严厉的审判,她只想击倒这个对手而已。」 她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越女无法洗刷冤屈,她在李定邦和李家人心里的印象,就彻底毁了。 「咦?」时月没有在豪华牢房里看到越女。 「人呢?你不说关在这吗?」 牢头大惊失色∶「她没有逃走啊,俺们一直寸步不离看着的,没有任何情况啊!」 「别急别急,昨天值班的人呢?」时月问道。 很快,昨天值班的人被找了过来,其中一个说∶「她不愿意住这,要求住普通的,小的就将她……哎哟!」 牢头破口大骂∶「你知道那位是什么身份吗?臭小子!一会儿收拾你!」 普通牢房条件恶劣多了,越女趴在稻草上,睡着了。 四周的囚犯常年在暗无天日的环境里生活,一点儿外人的气息对他们来说,珍贵又令人嫉妒。 「姒揽星!」时月隔着牢门唿喊。 「小娘们叫什么叫,吵了大爷们的美梦!」隔壁囚牢里的犯人大吼了一声。 「哟,还是个漂亮娘们。」 「哈哈哈哈!」 慕容野额角一跳,一把抽出赤金腰间的剑,左手一拍剑把。 「铮!」的一声,剑贴着犯人的脸,凌厉剑气将他钉在了墙上! 「哪来的腌臜货色?」慕容野冷声问。 牢头翻找着记录∶「是……鲁国使团的侍卫!」 鲁国使团?那都哪辈子的老黄历了。 「杀了,别浪费卫国的粮食。」慕容野一根根擦着手指。 「是。」 越女被喊醒,迷迷煳煳走出来∶「干嘛?」 「我接你出去睡,你没事了!」时月将越女拽出牢房,三言两语对她说了陆葭的事。 没想到越女的反应淡淡的∶「哦。」 「多谢你帮我洗刷了冤屈啊。」 时月奇怪她的态度∶「你怎么了?」 越女淡淡一笑∶「没事。」 「我没事了对吧?」她看嚮慕容野,后者颔首,她便如行尸走肉一样,朝着牢外去了。 「那我走了。」 时月还以为她会很高兴,很不耻陆葭的所作所为,或者兴沖冲要去找李定邦理论。 没想到是这个反应。 老实说,有一点失望。 慕容野按住她的脖子∶「折腾一夜,就这样?」 时月嘴硬∶「我乐意!」 「回去睡觉,丑成这样。」慕容野摸摸她眼下的青黑,拽着时月朝外面走去。 临走前,时月偶然看到隔壁牢笼里,一双眼睛正在阴冷地盯着她。 犹如黑暗里蛰伏的鬼魂,布满血丝和恨意。 慕容野回头∶「怎么?」 「啊。」时月低唿一声∶「没有。」 「我没事。」 天已经快亮了,慕容野看了眼时辰,懊恼说∶「早朝快开始了。」 「孤以后绝对不半夜跟你出来。」 大晚上不睡觉,跑来跑去查案。 查完也没得什么实际好处。 时月爬上马车∶「好嘛,你人最好了~」 慕容野哼了一声,将她按在自己腿上∶「睡一觉。」 第313页 「你不睡了吗?」时月仰头问。 「今日大朝会,没空。」 春耕大典后他就有得忙了,去年推行新法,效果不错,今年准备将新法新政推向全国。 然而阻碍也随之而来,他已经很老贵族们扯了好几个月的皮了。 二人在宫门前分道扬镳,时月给他揉了会太阳穴,「吧唧」一口亲在腮帮子上∶「今天早点回来。」 慕容野心里一暖∶「嗯,你回去睡一觉。」 说完,他下车朝着内阁去了。 时月趴在车窗朝他挥挥手,脑海里却忽然闪过那双眼睛。 她问驾车的小黑∶「小黑啊,你知道越女牢房旁边关着谁吗?」 「不知道。」小黑摇头∶「要属下去打听吗?」 时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但想起那人的眼神,总觉得不太舒服。 「那就去查查吧。」 小黑点头∶「是。」 . 越女回去后,安静了几天。 陆葭在司寇府接受审判,罪名是污衊诽谤。 但这个罪判得不重,她在司寇府被关了半个月后,就回家了。 律法上虽然判得不重,但对于陆葭来说,名声可以说全毁了。 林氏听完事情经过以后,又羞又愧∶「是阿娘以貌取人了,阿娘对不起越国公主……」 然后她想请越女去家里吃饭,刻意让李定邦去请人。 越女不再去军营,也不再每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跑,她在黥鹰的马场帮忙,每天和小马驹们生活,也挺惬意的。 李定邦去了几次,都被赶走了。 别说原谅,越女连让他说话的机会都没给。 时月气他优柔寡断∶「他活该!」 青奴给她揉着腿,银杏回来有段日子了,她在准备时月的嫁妆。 「听说呀,大公子的婚事又耽搁下了。」 李定邦的婚事耽搁下了,李诗兰的和时月的如火如荼进行着。 太子为尊,所以时月他们的婚期比较早。 他们成亲后十天才是李诗兰出嫁的日子。 这些日子林氏忙得脚不点地,连带李锦乐也被使唤得叫苦连天。 时月对这些东西兴致缺缺,就由着她们置办。 有一天,小黑终于查到了消息,神神秘秘对时月说∶「那人……是木夫人。」 木夫人……李燕玉。 这个名字,听到仍然心跳漏了一拍,时月纠结了两天,决定去见她一面。 小黑连声说不行∶「那女人太恶毒了,您不能去!」 时月摇头,坚持要去。 她找了个慕容野不在的机会,只身前去。 牢头提着灯笼引她进去∶「您这边请。」 昏暗的牢房里,有各种奇怪的味道和不知名的污渍,到处充斥犯人们绝望的呻.吟。 时月站在牢笼前,看向趴在地上的李燕玉。 她受了黥、膑、劓三重大刑,几乎不成人样。 「她很危险,您当心。」牢头吩咐道。 时月接过他手里的灯笼,对牢头说∶「你先出去吧,我有话跟她说。」 「不行,事关您的安危,小的不敢!」牢头不敢担这个责任。 「出去吧,就说我说的,怪不到你头上。」时月目不转睛盯着李燕玉。 牢头只好说是,出去了。 李燕玉也在看她,裙子似乎是新做的,那般光鲜亮丽。 「我快成亲了。」时月说。 李燕玉表情一动,喉咙里发出「桀桀」的声音∶「李时月。」 「我生了一个女儿,很漂亮,很聪明。」时月道。 「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一个女人将我的女儿绑在烧红的铜柱上,把她活活烧死了,梦里她还那么小……」 时月说到这里,忍不住揪住胸口的衣裳。 虽然知道是梦,仍然后怕。 「你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 李燕玉想起前世慕容野的那个女儿。 她已经忘了小女孩的模样,也不太记得她的生母是谁,只记得皮肉被烫熟以后那种带着酸臭的焦味。 「你不是……李时月。」李燕玉用尽力气,说了一句。 「你不是她……她没有那么聪明……你不是李时月!」 她抱着头髮所剩无几的脑袋∶「你毁了我的人生!如果不是你,现在站在外面的应该是我!」 「当王后的是我,他们爱的是我!」 时月皱眉,这个李燕玉…… 该不会,和她一样? 李燕玉忽然想起了什么,喉咙里又发出那种「桀桀」的声音。 「对了,你男人的滋味不错。」 时月一呆∶「你说什么?」 「慕容野啊。」李燕玉微眯起眼睛∶「他在床上的模样,当真迷人。」 「……」时月将灯笼靠近她。 「他迷人?」 李燕玉很讨厌光亮,光会让她的丑陋在人前暴露无遗,光会让她看见李时月光洁干净的脸。 而她的容貌……早在城门前就毁了。 「啊!快拿开,不要看我!」李燕玉捂着脸,像惊慌失措的老鼠。 时月将灯笼悬在李燕玉头顶三寸,她拼命往黑暗挪去,不想让别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李燕玉,是你吧?」 原着里那个,叱咤风云那个,心狠手辣那个。 第314页 李燕玉的动作一顿,勐地抬头看向她。 「你猜对了,我不是李时月。」时月轻声说。 「按原来的路线,你会得到所有人赏识,你会害得李家家破人亡,诗兰沦为万人骑的军妓、大哥战死沙场,李锦乐双眼被挖双腿被砍。」 「害你**的「李时月」,会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李燕玉惊骇地看着她——她怎么会将自己上辈子的事全部说出来? 「那又如何?」时月直起身子,睥睨她。 她从怀里摸出一块铜镜,抛到李燕玉身前∶「你以前用的,不谢。」 灯笼被她插在高处,暖融融的烛光照下来,李燕玉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时月踩着黑暗朝外走去,身后传来了李燕玉绝望的叫声∶「不——」 . 李燕玉死了,被自己的模样吓死的。 狱卒两天后才发现,层层上报后,消息来到慕容野桌头,他瞥了一眼∶「哦。」 没有任何反应。 现在他对与李时月的大婚更感兴趣。 二月二十,吉,宜嫁娶。 成亲是个很麻烦的事,整个仪式流程巨长。 时月从天不亮被挖起来打扮,然后乘车去祭祀。 先祭天地、先祖,再朝着周天子的方向叩拜,然后拜悼公。 这一过程慕容野是不能陪同的,时月就这样被太祝摆弄来摆弄去,直到下午,太阳西斜。 似乎是为了躲避什么传说中的神,她只能天黑以后偷偷摸摸进城,再偷偷摸摸被迎进太子宫。 濮阳城内张灯结彩,红绸挂满了街道两旁。 太子妃的銮车缓缓入城,绕了一大圈以后,停在太子宫门口。 青奴和银杏打开车门,将时月扶出来。 这个时代还没有盖头,但是头上的金冠特别沉重,面上有一串细细的流苏,半掩着时月精心打扮的面容。 她气喘吁吁,低骂说∶「成个亲这么费劲,没有第二次了!」 银杏小声说∶「什么第二次呀,大喜的日子您别胡说。」 最可气的是,整个仪式流程只有她一个人东跑西走,慕容野就舒舒服服地在太子宫等新妇来! 时月身后跟着一大片宫人,被簇拥到太子宫正殿的玉阶下。 抬头望去,穿着华贵太子冕服的慕容野站在最高处。 他一步步走下来,朝时月伸手。 时月鬼使神差地想把手放上去,旁边的喜官急忙咳嗽∶「咳咳咳!」 为了彰显正妻地位,这一仪式是要丈夫伸三次手,新娘才会跟他走的。 慕容野低低直笑,第二次伸手∶「这么想跟孤走?」 「哼。」时月老脸一红,暗自决定第三次也不伸手,让他一个人尴尬在当场! 第三次,慕容野朝她伸手,时月没有应。 喜官小声提醒∶「您可以把手交给殿下了。」 时月才不,微微扬起下巴,隔着亮晶晶的流苏与慕容野对视。 「啧。」他眼中染上征服欲,突然将她拦腰抱起! 「殿下,万万不可啊!」众人一片惊唿。 「滚,都滚,别打扰孤。」慕容野抱起她,转身就走。 时月揽着男人的脖子∶「你怎么这么急,丢不丢人啊?」 「丢人?」 慕容野走到了最高处,快步朝寝殿走去,一脚踹开寝殿的门,动作有些急躁。 「你跟我一起丢。」 「哎哎!」时月的脚尖刚碰到地面,立马被他抵在门上,隔着晃动流苏,吻上了红唇。 「混蛋!」时月尝到了珠子的味道,狠狠拍了他一下。 「骂,尽管骂。」慕容野将她外衣剥下来。 「今晚让你睡着一刻,都算是孤仁慈!」 时月害怕了,边推他边捞着裙子跑∶「太祝说要喝合卺酒的!」 桌上摆着酒和肉,全部准备好了两份。 慕容野一手拎起酒壶,另一手端起盘子。 时月退到床边,心说别人成亲也会成成这样吗? 跟打仗似的! 到底是她的问题还是慕容野的问题啊! 他将盘子搁在旁边,夹起一片入口,在时月惊恐的眼神中,将软软烂烂的肉分给她。 「咦……」时月嫌弃地要命∶「你噁心死了!」 然后他松开领口,将时月头上的金冠流苏拆下来。 「美。」 说罢,歪头吻了过来。 唇齿缠绵,勾缠着对方的滋味,时月被他亲得双目有点迷离,接着被冰冷酒液浇了一脸。 她瞬间就清醒了∶「!」 这个畜牲啊啊! 慕容野动了动唇,将淋在二人之间的酒液含入口中,再餵给身下的小女人。 一壶酒很快被他倒完了,酒壶咣当一声被扔得老远。 喝倒是没喝几口,全淋脸上、衣服上了。 时月捶着他的肩膀∶「弄成这样狼狈你就满意了?」 湿润的髮丝落在吹弹可破的脸上,显得楚楚可人。 「真美。」他捞起时月繁复的裙子,将她的手拉到自己心口。 「摸摸,等了你一天。」 时月重重一抓∶「怪谁啊?你们的礼仪忒复杂!」 他正准备更深入一步,时月忽然掐住他∶「有人说,」 慕容野额上沁出薄汗,急躁地说∶「哪个畜牲说的,不听。」 第315页 「你的滋味很好。」 慕容野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时月将他拽下来,鼻尖顶着男人的下巴,诱.惑道∶「给我尝尝啊。」 他眼中一沉,咬着身下人的唇∶「给你,都给你……」 . 大婚当夜,棉棉小朋友枯坐在房间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她爹娘, 青奴困得直打哈欠∶「奴的小祖宗啊,别等了,今晚殿下和姑娘不会来陪你睡的。」 棉棉不知道听懂了没,含着手指掉眼泪。 她才半岁,就失宠了! 第98章 098 翌日清早, 天刚蒙蒙亮。 时月迷迷煳煳醒来,发现身上横了一条手臂。 她呢喃了一句,将慕容野的手拿开, 从床上坐起来。 清醒了一会儿,从他身上翻出去。 脚挨到地上的瞬间,一阵酸软从她腰间袭来, 时月径直往地上软下去,竟直接滚出了帐幔。 慕容野叫她惊醒,骨节分明的手撩开帐幔, 看见李时月傻愣愣坐在地上。 「嗤。」 他笑了一声∶「笨,这也能摔下去?」 时月白了他一眼, 身上娇软无力∶「我腰疼。」 不止疼, 嗓子也哑了, 真不知道都老夫老妻了, 怎么还那么能折腾。 慕容野坐起来, 俯身靠近时月。 两根指头捏起她的寝衣,朝内望了一眼∶「一会拿药给你擦。」 时月老脸一红,拽回自己的衣服,挣扎着站起来∶「你要闲着没事,就去带棉棉起床吃饭。」 慕容野勾住她的腰,帮了时月一把∶「怎么, 大婚第二天, 时先生上哪忙去?」 时月拍开他的手∶「不要叫时先生!」 他可倒好, 昨晚张口先生闭口也先生的, 一点身为『学生』的尊敬也没有,还差点把她这先生的腰折腾散。 「我种的水稻快开花了。」 整整一冬,时月都在折腾从楚国带回来的几样种子。 北方漫长的冬天里,作物几乎不生长,纵使时月用了各种办法,也只是种出了几株瘦瘦弱弱的苗子。 还好现在气温在逐步转暖,接下来的育种工作就会顺利多了。 时月没有喊人伺候,随便扯了件袍子,将腰带一系,准备出门。 「等等。」慕容野翻身起来∶「孤跟你一起去,」 暖房里,几株稻谷正在抽穗,时月一惊,问守候的宫人∶「水稻抽穗了怎么不叫我?」 宫人为难道∶「这几棵是昨晚抽穗的,小的们心想,您昨晚哪有空呀……」 「昨晚?昨晚什么时候?」时月问。 「约莫子时过后罢?」两个宫人互相确认了一下时间,确定∶「就是子时过后!」 「子时过后……」时月喃喃∶「那应该还没授粉。」 「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水稻杂交是个很麻烦的技术,之所以麻烦是因为水稻、小麦都属于自花授粉的作物。 它们没有花瓣,雄蕊和雌蕊藏在穗壳里,大部分在抽穗当天就会开花,然后在自己的穗壳里快速完成授粉。 这就增加了异株授粉的难度,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自己悄悄完成了授粉,简直防不胜防。 时月掰开稻穗的小壳看了下,雄蕊的花葯还没有破裂,还来得及! 「杂交?」慕容野问。 「是啊,简单来说,一朵花是有性别的,你见过葫芦的花吗?」时月从宫人手里接过托盘。 里面摆着两只葫芦、一把镊子、一叠纸袋。 然后他们抬进来一个小火炉,上面温着一盆水。 时月把所有工具消毒,然后往葫芦里装满热水∶「葫芦的雄花,花朵后面什么都没有。」 「而雌花后面,会有一个小果子。」 「对对!」宫人附和着。 「那种叫做雌雄异花作物,要杂交很容易,在雌花盛开当天,拿雄花的蕊,往雌花花蕊上怼就行。」 慕容野挑眉。 时月将葫芦里的热水倒空,迅速将葫芦套在新抽出来的稻穗上。 「但是水稻是雌雄同花作物,意思是它一个壳里同时有雌雄两种花,可以在开花的时候自己授粉。」 「如果不及时干涉,只要一个时辰,一切的努力就白废了。」 热热的葫芦烫了约一分钟,时月将它取下来,又把另外几个稻穗都烫了。 「那该如何做?」慕容野坐在她身边,认真地看着时月的动作。 「把雄蕊杀死在花壳里。」 现代水稻杂交,最古早有效的方法是温汤去蕊法。 这个方法是利用了水稻的雌雄蕊能承受的温度不一样,来进行杂交的, 翻译成人话就是,雌蕊能耐受的温度更高。在六十度温水中雄蕊会被烫死,而雌蕊仍然能保持活性。 雄蕊失去活性就无法授粉,杀死它们后要用镊子挑出来,再用本就准备好的父本花葯给母本穗授粉。 具体操作是在稻穗刚抽出来,穗壳里的花葯没破裂之前,用六十度左右的热水瓶套住稻穗一两分钟。 「这样花壳里的雄蕊就被杀死了。」时月轻声道。 然后她用镊子轻轻拨开稻壳,把死掉的花葯夹出来,同时将前几天准备好的另一种稻谷的花葯取过来,轻轻在需要授粉的母本穗上点了点。 第316页 授粉造成的稻穗需要套袋安静生长十五天。 这个工作不难,但是十分麻烦,要知道一个稻穗有几百粒稻谷,就是产量奇低的这个时代,一个穗上也有五六十颗,意味着同样的动作要重复五六十遍。 一棵水稻往往有两三个穗,她一共种了五棵试验稻…… 等所有稻谷完成授粉,已经接近中午。 时月累瘫了,往慕容野肩上一趴,捉着他的手给自己揉腰∶「揉揉,疼死了。」 慕容野也帮忙弄了一个穗子,他不解∶「这有何用?」 「不懂啊?这叫育种。」时月把稻谷上挂的牌子翻给他看∶「这是卫国本土的稻谷。」 「优点是植株矮小,不容易倒伏,颗粒大、饱满,缺点是分櫱少,抽穗少。」 「而这个……你看我干嘛,看它。」时月染着红晕的眼尾一瞪,指着远处几棵牌子不一样的水稻。 「那是我们从楚国带回的水稻品种。」 「它的优点是分櫱多,抽穗多,所以楚国水稻亩产一直很高。」 「它的植株高大挺拔,但作为水稻来说,这个特性是没有优势的,穗子长起来以后头重脚轻,容易倒伏。」 慕容野心不在焉听着,将时月耳边的长髮拂开∶「嗯。」 时月白了他一眼∶「我觉得自己在对牛弹琴。」 术业有专攻,她感兴趣的东西,对慕容野来说毫无吸引力。 「杂交就是让两个品种优劣势对沖,这样可以产出更加优质的下一代。」 「应该封你做司农才对。」慕容野轻颳了下她的鼻子。 「闲下来了?用饭去。」他站起来,顺便把时月也拎起来。 「你女儿两天没见过你了。」 时月往他腰上顶了一下∶「害我说了一通,简直浪费感情!」 她昨晚才发现的,这人怕痒,尤其是腰。 慕容野捉住她的手,威胁∶「时先生,昨晚不够累是不是?」 「你还敢说,今晚想睡书房啊?」 二人一路争吵,回到寝殿才发现,棉棉来了。 青奴抱着小棉棉,一脸憔悴∶「小世女天没亮就哭着想过来,奴婢实在没有办法了。」 加上昨天忙碌,棉棉小朋友已经整整一天没见过时月了。 时月将她抱过来∶「想娘了啊?」 棉棉的回答是不停地嘤嘤嘤,往时月怀里钻。 「嘤嘤怪,好了好了,今晚让你回来睡,黏人的丫头。」 十天后,蔡机和李诗兰大婚。 时月带着棉棉去参加婚礼,小棉棉还作为滚床童子在他们喜床上扑腾了一圈,声雁夫人高兴地满面红光。 热闹的春耕很快就落下了帷幕。 随着天气转热,作物纷纷进入快速生长期,去岁的雪大,冻死了地里不少虫卵,加上雪化后提高了地块含水量,作物长势非常不错。 夏天将尽的时候,鲁国传来消息,说鲁公薨了。 鲁公薨逝,太子临继位。 时月还没忘记,他的姐姐付雅公主,就是死在卫国的。 慕容野开始变得很忙,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人影。 棉棉快一岁了,小丫头改吃米面以后,长得越来越快,爬的动作也利索了不少,就是更皮了。 前阶段送回李家住,又把李丞相的鬍子揪了,害得一代儒臣李丞相,突然剃光了鬍子。 鬍子,犹如士大夫的里衣底裤,李绰这么一剃,被朝上嘲笑了好几天。 后来他干脆赌气称病,不上朝了。 时月还以为他生大气了,正准备回去把棉棉带走,没想到看见他抱着棉棉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满口之乎者也。 丝毫不见生气样。 林氏拉着女儿偷偷笑∶「喜欢着呢,鬍子剃了就剃了,再长就是了。」 「看清你爹模样了吗,年轻的时候就是这张脸,勾得为娘千里迢迢嫁到卫国来。」林氏忍不住掩唇直笑。 时月朝院子里望去,一处瓜架上爬满碧绿藤蔓,藤间绽开着三五朵黄色小花。 棉棉对花很感兴趣,伸长了手想摘。 李丞相念了一大堆文章,发现还不如一朵黄花对小孙女的吸引力大,不由得嘆了一口气。 「愚儿,愚儿!」 边骂,边摘了小黄花给棉棉。 很快,夏天过完了,藤蔓下的黄花长成了一个个玲珑可爱的小葫芦。 十月金秋,卫国各地开始最后的收割,田埂上到处是金灿灿的粮食。 军队有规定,每年农忙时节一半士兵可以回家帮忙劳作,春耕一波,秋收一波,刚好所有士兵一年能回家一次。 因为军功激赏制度的关系,卫国男儿无不一当兵为荣,可以上战场为国杀敌,下来之后还能换取一家老小吃饱穿暖。 秋收过后,百姓们纷纷放下农具进城打工,以期在过年前再挣一笔小钱,让全家过个大肥年。 城门外每天都在招工,东家掌柜的缺两个长工,一个月五百钱,包吃包住,西家老爷需要两个木匠打家具,按家具式样给钱…… 偶尔有了招工矛盾,招聘处还坐镇着司空府的官老爷,由老爷按照律法进行裁决。 …… 很快,棉棉小朋友就该过一周岁的生日了。 这一日,太子宫里张灯结彩,时月准备给棉棉抓周。 第317页 「抓周?」初闻时,慕容野不解。 「就是准备很多小东西,让小孩抓呀,没这个风俗吗?」时月问。 慕容野当真想了想∶「没有。」 啊,时月心想,那抓周估计是后世的习俗,毕竟这个时代实在太早了。 不过,慕容野听完以后点点头∶「听起来很有趣。」 笔、墨、纸、砚代表以后会封侯拜相,刀、剑则代表在武学上有所成就,钱就挣大钱,还有算筹、首饰、花朵、勺子……等等,实在太多了。 棉棉抓周当天,卫公和轩辕王后也赶来凑热闹。 前几个月,李诗兰被查出怀有身孕了,蔡机笑眯眯扶着她,也赶来参加。 时月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大姐姐成亲后,看起来美了不少呢!」 李诗兰为蔡机梳起了妇人髻,安心在家侍奉声雁夫人。 蔡机的府邸只有一进,很小,家里有一个门房和两个丫头,其中一个还是李诗兰的陪嫁阿菊。 「婚后是不是很累啊?」时月拉着她悄悄问。 李家的家奴也不多,但蔡家明显更少,听说李诗兰常常要亲自做饭缝衣。 「没有的。」诗兰摇头,面红耳赤∶「夫君……很好。」 因为蔡机身份关系,他无法拥有太多的家奴,唯一的门房既是护院,平时也噼柴挑水。 阿菊伺候诗兰,另一个丫头伺候声雁夫人,蔡机下值后,会带一块她喜欢的红枣糕回去,夫妻两个常常夜话到半夜。 「我以前从不知未来在哪里,每一天都浑浑噩噩过日子,阿爹阿娘怎么说,我就怎么听。」诗兰小声说着,眼里多了一点光亮。 「现在我知道,要操持家务,侍奉婆母,管好夫君的几十亩食禄田。」 「还有……听妹妹的话,为夫君生一个健康可爱的孩子。」李诗兰摸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充满着母爱。 她长得瘦弱,时月从知道她怀孕开始,就奋笔疾书了一份《怀孕宝典》,希望能帮到她。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梦想,李诗兰的梦想很小,也不伟大,只是当好一个女儿、妻子,和母亲。 「你要记住啊,胎坐稳以后要多动弹,别听那些夫人说什么卧床静养,到时候不好生。」 「多爬楼梯,锻鍊下半身的力量——也别爬过了,伤着自己就不好了。」 李诗兰重重点头∶「我会的,谢谢妹妹。」 门外一阵短暂的喧譁,原来是越女来了,她嘴角噙着笑,往棉棉的抓周小物品里丢了一只葫芦。 说∶「她要是抓中那个,就是我的徒弟了!」 越女擅用毒,也晓一些岐黄之术,这些日子一直窝在黥鹰的牧场里帮忙培育小马。 黥鹰的战马培植计划非常成功,马场里有五十多匹母马怀孕了,它们会在明年三月,产下第一批杂交的小马驹。 「你来啦!」时月眼前一亮。 越女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李诗兰∶「你姐姐?」 时月为她俩互相介绍∶「诗兰,我姐姐。」 「揽星你知道的,越国公主。」 越女哈哈大笑∶「离了越国我还算什么公主,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罢了。」 时月余光瞥见李定邦来了,他和李锦乐一跨进门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时月对越女说∶「你用早饭了吗?我带你吃饭去?」 越女自然也看到了人群中闪闪发亮的李定邦,她嘲弄着说∶「你掩饰什么啊,他那么大一个杵在那,我又不是瞎子。」 诗兰有些紧张∶「公主,大哥他没有……」 「好了,左右我也跟他没什么关系了。」越女打断她。 「不是请我吃饭吗,吃吧,我都饿了。」 说罢,她率先入席,李定邦看见了她的身影,又低头同悼公说话。 时月和诗兰对视了一眼,诗兰苦恼地说∶「那陆姑娘的事以后,阿娘怎么跟大哥提成亲的事,他都不应。」 「上次逼急了,几个月都没回家。」 林氏看着儿子,眼眶都红了,轻轻捶打了他几下,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娘娘,吉时快到了。」银杏走到时月身边,轻声说。 「那我先去抱棉棉了。」时月同诗兰和越女打过招唿,回到寝殿。 小棉棉刚洗完澡,被慕容野按着穿衣服。 白白胖胖的小女娃,金光灿灿的红裙子,穿起来别提多可爱了。 「别动。」慕容野吓唬她。 棉棉简直傻大胆,边被她爹按着,边用脚踹慕容野的脸。 慕容野忍无可忍,拍了下她的小手。 时月闷笑∶「谁当初不许我打她的呀?」 「现在知道棉棉是个小坏蛋了啊?」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上哪去了,来这么迟?」 「招待客人吶。」时月上来给他帮忙,三下五除二就帮棉棉穿好了衣服。 慕容野不捨得下手,但这个年纪的孩子哪有商量的余地,就得快准狠。 「你送给棉棉什么礼物呀?」时月问。 慕容野从袖中取出一只小金锁,挂在女儿脖子上。 时月吃力地辨认着上面的名字∶「瑜?」 「美玉。」慕容野道。 时月先是一愣,接着笑∶「皮成这样,名不副实嘛。」 棉棉蹬了蹬脚,仿佛是对娘亲污衊的不满。 第318页 她一岁了,时月有点抱不动她了,果断扔给了她爹。 慕容野单手抱着女儿,另一手将同样的一只小金锁挂在时月脖子上∶「你的。」 「我也有?」时月低头看看,同样的款式,只是她的大一些,同样凿着她的名字。 纯金打造的,沉甸甸的,时月嘿嘿笑着将它收进衣领里,推着慕容野∶「快走快走,要迟了。」 喜气洋洋的棉棉被放在大殿地上,一群大人将她围了一圈。 面前是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时月一手牵着小季益,一边鼓励她∶「棉棉,抓呀,看喜欢什么。」 棉棉坐在原地,兴奋地拍了拍手,压根不知道她娘让她抓什么。 李丞相又喜又愁∶「这愚儿。」 林氏掐了他一下∶「不要胡说,我们棉棉聪明着呢。」 棉棉终于在时月源源不断地引导,和大家持续的起闹中,慢慢朝刀剑爬去。 越女挑眉∶「这丫头有出息啊。」 李定邦望了她一眼,没想到棉棉看了会刀剑,又朝算筹爬去。 李锦乐大喜∶「做生意多好啊,跟小舅学做生意!」 算筹也不是她最终停留的地方,棉棉又看上了纺锤。 轩辕王后和林氏双双说∶「女子能织善造也不错!」 棉棉就像一个花心的大蝴蝶,这个看看,那个闻闻,没有一个想抓在手里的。 她爬向书本的时候,李丞相欣慰,但是很快她就转向了一枚纽印。 时月看嚮慕容野——那不是他的私印吗?什么时候放下去的?? 小季益蹲下去看妹妹,棉棉伸手朝慕容野的印抓去。 悼公既欣慰又忐忑∶「这丫头,是要女承父业啊。」 然而,花心大萝蔔时棉棉小朋友,在抓的一刻又反悔了,径直朝着小季益爬去。 在众人惊讶、怀疑的眼神中,她一把抓住了小季益! 小季益被妹妹抱得不知所措,棉棉很开心地往哥哥怀里钻∶「咩~」 围观的大人们都傻了,李锦乐说∶「抓住小季益是什么意思?」 「棉棉以后要嫁给这小子吗?」 他本是无心的一句话,小季益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六岁的他已经知道什么是嫁人了。 棉棉搂着他,咿咿呀呀地说着只有她自己懂的语言。 「妹妹……不行。」小季益推着她。 慕容野一把将女儿抱了起来,斜了小季益一眼,仿佛在生气女儿为什么什么都不要,偏偏看上了这小子。 「开宴。」 这一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太子宫的气氛,时月搂住小季益∶「益儿,别放在心上。」 小孩子长大了,心思敏感多了,小季益犹豫了好一会儿,抬头问时月∶「姐姐。」 「季家,是不是来人接我了?」 季家来人了? 时月完全不知道这回事,当天晚上,她和慕容野躺在床上。 「你是不是有事没告诉我啊?」时月轻轻顶了他一下。 慕容野将手从额上拿下来∶「什么?」 「季家来人了吗?」 鲁公薨逝,太子临继位,原本被狠狠打压的三桓又有了捲土重来之势。 这次不一样,季卓死了,季肥这一脉只剩下几个没什么能力的庶子。 他们忽然就想起了流落在外的小季益。 毕竟他是季康的嫡出子,是季氏唯一的嫡系。 慕容野点头∶「孤以为,你不想让他回去。」 时月确实捨不得,他这么小,季家又那么乱。 可是今天小季益对她说,想跟着那些人回去,想给他爹娘报仇。 时月这才发觉,这孩子比她想的早熟很多。 慕容野将她拥入怀中∶「孤早跟你说过,你养孩子太仁慈。」 「只能养出来绵羊,养不出狼。」 时月锤了一下他的胸膛∶「你这是在说我不行啊?」 「盛世才需要绵羊,乱世之中只有狼才能活下去。」 慕容野将她往怀里一按∶「无妨,你与孤的儿子,将来孤亲自教养。」 「你哪来的儿子啊?」时月白了他一眼∶「做梦梦来的?」 说到这个,慕容野也很疑惑。 明明怀棉棉的时候特别顺利,甚至在两人没有丝毫防备的时候,她就来了。 但是他们成婚有大半年了,前后脚成婚的李诗兰肚皮都圆滚滚了,他们的二胎仍然没有动静。 慕容野问她∶「孤不够勤快?」 时月想推开他∶「你还不够勤快?饶了我吧。」 「知道什么叫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吗,这东西强求不来的。」时月得意洋洋。 慕容野的手贴在时月的小腹上,威胁道∶「怎么强求不来,孤若非要强求呢?」 时月心叫不好,想熘下床又被他拽了回来∶「我跟你说着正事呢!」 「那你继续,在被窝里……慢慢叫夫君饶了你。」 第99章 099[正文完结] 悼公四年隆冬, 濮阳。 临近年关,不少活动和生意渐渐停了。 昨天,城门外的招聘处出了放假通知, 他们只工作到腊月二十五, 让有意愿找份工作的百姓抓紧时间。 九娘搓了搓手心,牵起儿子的手∶「别紧张, 先生平时怎么教你的, 就怎么写。」 第319页 小水抱着笔墨,哭丧着脸∶「不行娘,我害怕, 算数学得最差了!」 惊锁好门,将儿子的脑袋一按∶「考完试跟先生道歉去。」 九娘附和∶「就是, 辛辛苦苦教了你一年, 就学成这样?」 学堂正值期末考,小水最害怕的算数课是最后一门考试。 清早,九娘要送儿子去考试,惊则要去衙门当值。 小水垂头丧气∶「爹、娘,那我还能跟你们回村过年吗……」 「我想哥哥姐姐们了!」 九娘嗔他∶「你是想回去玩了!」 惊说∶「衙门有十日年假, 回家也得。」 九娘说∶「当然得回去,咱们土里刨食出身,到哪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 我给阿翁阿姑准备了东西, 到时候带回去, 保管羡慕坏她们!」 一家三口的背影渐渐远去。 …… 城门口, 一辆牛车缓缓靠近,士兵上前阻拦∶「停!把你们的验都拿出来。」 「验」是一种身份证,上面写着持证人的姓名籍贯家庭住址,还有兄弟姐妹一类,用来验证身份。 车婆婆握着竹牌做的验∶「这就到……城门啦?」 她眼睛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听∶「这小子是西山村的口音哩,俺认得,俺认得!」 英娘手里也攥着一个∶「对呀婆婆,你有好些年没来过濮阳城了吧?」 验身份的是个新兵蛋子,今年才十六岁∶「对啊老姨,俺就是西山村的,你耳朵好。」 「俺也是西山村的,后来嫁去桑村。」车婆婆凭着声音把验递过去。 「哟,老姨还跟俺是一家人啊。」小兵验完身份∶「老姨高寿,都七十啦?」 「这验您拿好!」 车婆婆笑眯眯的∶「现在年轻人,真懂礼。」 驾车的是老族长,他爽朗大笑∶「阿姐你是许久没来了,咱们濮阳城现在不一样了。」 士兵验完,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老族长扬起鞭子∶「多谢,俺们走了!」 牛蹄子敲击在青砖街上,城门士兵引导他们走辅道∶「铜雀大街主道是不样牛车上去的,您得走旁边。」 老族长连连点头∶「这条新路来过,俺熟,多谢小哥。」 车婆婆眼睛看不见,但是她耳朵里听见的都是热闹非凡的叫卖声。 「红糖嘞!鲜柘熬的红糖,甜得嘞!」 「红枣糕,香甜软糯的红枣糕!」 「咣咣咣!」这个是官府的大铜锣∶「精盐来了!」 「今天下午,到后天晚上,三天,记住了是三天!衙门在东市、西市各有摆一个盐摊,想买盐的,记得拿着各里的盐引去买!」 「今年最后一波了,记得找各里的里正,拿盐引去买!」 车婆婆问英娘∶「英娘啊,咱家的盐……」 英娘说∶「婆婆放心,咱家的盐上个月就买好了!」 老族长笑∶「英娘能干得嘞,以后嫁给三山,臭小子有福气了!」 英娘的脸羞得通红∶「老族长你说什么呢。」 牛车前忽然跑过一个小孩,一个小女孩追着他∶「守福,不许跑啦,姑姑都找不到你了!」 「吁!」老族长连忙拉停了牛头∶「谁家的孩子,咋这么乱跑嘛,撞到了咋办?」 「老爷爷对不起,这是我弟弟。」守娇死死圈着到处乱跑的小守福,朝老族长鞠躬∶「对不起。」 老族长摆摆手∶「走开走开,老水牛踩着你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牛车慢慢走远了,守娇打着弟弟的小手∶「让你乱跑,等下姑姑和姑丈来了,我要告诉他们的!」 小守福拼命摇头,张开手心∶「姐姐,给你。」 胖乎乎的手心里握着一条小小的红头绳,是新的。 守娇瞪眼∶「你从哪来偷来的?」 小守福委屈∶「不是偷的!守福不是偷的!是攒钱买的!」 「明天是姐姐生日……」小守福扭扭捏捏地说。 守娇一愣∶「给我的吗?」 「嗯!」守福点头∶「晒谷的时候,桃子姐姐她娘给她买了新头绳,阿娘捨不得买,守福给姐姐买!」 「你……」守娇跺脚∶「有这钱干什么不好,买个肉包子吃也好呀。」 虽然这么说,但小女孩哪有不爱漂亮的,他解开大辫子,把旧头绳宝贵地收进兜里,再绑上新头绳。 「好看吗?」守娇转了一圈。 「好看。」守福嘿嘿笑着。 「守福守娇!」英子挎着篮子跑过来,十三两手都提着东西,跟在她背后。 「你们两个去哪里了?吓死姑姑了!」英子把篮子往地上一放。 「城里人这么多,又快过年了,不怕被人牙子抓走?」英子看向守娇∶「守娇,你是姐姐,弟弟不听话你也跟着胡闹。」 守娇低下头∶「姑姑我错了。」 十三费劲地把地上的篮子挎起来∶「好了,别骂了,明年要送守娇和守福去学堂,这束脩没买齐呢。」 英子从十三手里拿了两只大盒子,要两个孩子提着∶「提着,不许弄掉了。」 「不给你们点教训,都不懂事!」 两个孩子苦哈哈拿着盒子,跟在大人背后。 英子掰着指头算∶「还得买盐,隔壁张大叔后天杀年猪,让阿爹管他买肉去,光这俩孩子交束脩,就要两大块咸猪肉呢!」 第320页 …… 临近年关了,朝廷上下都很忙。 银多把砖窑的帐本交到了黄芮那里。 然后黄芮带着银子去给工人们发钱,从砖窑发到造纸处、盐坊。 发了钱,打扫完卫生,工人们就可以陆续回家了。 黄芮也松了一口气,准备回衙门写自己的年终述职报告。 「大人!」一个盐坊的小伙跑过来,拦住了黄芮。 黄芮将他上下打量∶「啊,我记得你,你叫……牛蛋,对不对?」 牛蛋挠着头∶「小的大名张能。」 「哦,好名字,你找本官有什么事么?」黄芮边跟他说话边往外走。 「是这样的,大人。」 「小人是盐坊第一批学徒,今年又拿了年度优秀工人,想回家置几亩地。」 黄芮点头∶「好事啊!找你们村长,符合资格的去衙门填资料就行,春耕前就给你办下来。」 张能点头∶「对,嘿嘿,有了地,就能娶媳妇了,我娘让我来问问大人,能不能给小人做个媒?」 「做媒?」黄芮问。 「对……姑娘是跟我同村的荆花,我俩一起外出学本事,她在造纸坊做工。」 黄芮一拍脑袋∶「哎,我知道你们俩啊。」 「都要成亲啦?」黄芮欣慰地直点头。 「好,好,这媒本官做了!」 「多谢大人!」张能行了个大礼。 「不必多礼,赶紧去告诉你媳妇,顺便帮本官问问,最后一批洒金纤纸好了没,太子殿下要写年贺,急着用吶!」 张能重重点头,脸上掩不住的喜气洋洋∶「是,小的腿脚快,一刻钟就回来!」 盐坊和造纸坊隔着半个城,张能跑到造纸坊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荆花正在教新来的小姑娘抄纸,冷不丁看见牛蛋在外面招手。 她红了脸,擦着手走出来∶「你怎么来了?」 牛蛋高兴地说∶「黄大人答应了!」 「荆花,咱们春忙后就成亲!」 荆花不知所措∶「真的呀?」 张能点头∶「我在盐坊评了优秀工人,能置下两亩地呢,荆花,我一定能给你好日子!」 荆花羞得低下了头,良久轻轻一点∶「嗯。」 张能真是越看越爱,踌躇半天,憋出一句∶「对了,黄大人在问,宫里要用的洒金纸做好了吗?」 荆花点点头∶「刚才松监大人已经送进宫去了,没耽误。」 「好,那我走了。」牛蛋恋恋不捨,荆花将他送到门外∶「快回去吧,造纸坊腊月二十六放假,到时候我再去找你。」 「好。」张能点头,趁造纸坊的人不注意,飞速在荆花脸上亲了一口。 荆花羞急∶「张能!」 牛蛋一下子跑得老远∶「荆花,你等我来娶你!」 荆花被他气坏了,想起两人的亲事,又甜甜笑了。 . 洒金纸被一路送进宫。 这是造纸坊一个月前研制出来的东西。 造纸技术已经突飞勐进,工匠们不仅改善了纸张粗糙的问题,还意外发现竹子也可以造纸。 这东西长势迅勐,纤维粗细适中,是非常适合造纸的原材料。 慕容野端坐在书桌前,面前展着一张洒金纸,他提笔稍思,在纸上书下苍劲有力的几行字。 时月从背后搂住他∶「写什么啊。」 「给各地官员的年贺。」 「年贺?」时月问,看了眼其余几张∶「可我怎么觉得,你写得都差不多啊。」 一先夸奖对方这一年的政绩,二勉励他们来年好好干。 最骚的是他在上面写了一句,大体意思是∶『这东西只有卿家有,是孤和卿家交心的话,不可以外泄哦。』 每一张都有,每一张! 慕容野白了她一眼∶「懂什么叫驭人之术吗?」 时月哼唧∶「你也不怕翻车。」 「万一他们私底下拿出来一交流。」 「他们不敢。」慕容野有绝对的自信。 就这样,他一连写了几十张,在年前发了出去,各地大人们收到太子亲笔信以后,无不感动得眼泪汪汪。 指天画地一定要搞好来年的建设,让咱们卫国蒸蒸日上,欣欣向荣! 写完年贺,慕容野开始看这一年的年度报告。 时月趴在他肩上∶「我看不懂,你给我念念。」 慕容野指着上面几行字∶「看不懂?」 「新……增,人口。」时月吃力地辨认着。 「我们要不要推行更简单的文字啊,这太复杂了。」时月苦恼地说。 对她来说,小篆太古老,也太复杂了。 「推行简体文字有好处的呀,识字简单了,就更容易学了不是吗。」 慕容野不置可否∶「拟一份摺子上来。」 时月不高兴∶「你这不是为难我嘛。」她字都认不利索,更别说写了。 慕容野闷笑,指着上面的数据∶「新岁,全国食粮赠产二万斤,新增人口一千余,战损人口……」 「九千余。」 慕容野口气忽然一低,去年那一仗,几乎打光了所有军队,还有很多无辜百姓。 虽然最后卫国赢了,也赢得异常惨烈。 时月摸摸他的背,安抚∶「只要接下来几年不打仗,鼓励农耕和生产,人口迟早会上来的。」 第321页 卫是个小国,原来的人口也只有几万,一下去了近一万,也难怪慕容野会这么心疼。 时月给他出主意∶「我听揽星说,她们越国有奖励生产的政策,百姓生男孩,官府奖励一壶酒和一条小狗。」 「生女孩则奖励一壶酒和一头小猪。」 「官府还会派专业的接生婆去产妇家里接生,这能提高母亲和孩子的成活率。」 慕容野若有所思∶「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我觉得卫生搞起来了,大夫也要多起来。」 「该让牛老太医多收徒弟,争取让每个村子都能有一个村医。」 教育、医疗、卫生是基础民生建设的三巨头,卫国的教育行业已经在蓬勃发展了,除了国学,还有时月开的大学堂,以及三种短期职业培训。 慕容野在城东已经划好了地,正在建一处学宫,到时候会引各国人才在学宫里讨论思想、研究学术。 卫生工作也从濮阳城开始,辐射到周边城镇。 濮阳城已经实现了厕所全覆盖,大街上再也看不到原来那种脏乱差的场面了。 引水渠入城以后,百姓们开始习惯喝热水,勤洗手,勤洗澡。 就是医疗问题迟迟得不到改善。 因为医者的地位较低,人们更愿意去当官,去封侯拜相,而不是做一个医生。 慕容野支着额头∶「牛老太医已经收了十个徒弟,但杯水车薪。」 一个大夫想要出师,起码要学十年以上。 「要不这样,学堂新增一个专业,医学。」 「学期为一年、三年、五年、八年,然后在濮阳开一个『医院』,请已经学成的大夫坐馆。」 「学堂对学生进行一年的基础培训,了解基本的知识,比如如何包扎伤口,如何熬药,以及如何抓药。」 「然后送去『医院』给大夫们打下手,让他们在实践中学习。」 慕容野眼前一亮∶「太医院十几个太医,他们并不是天天有诊看,可以送去学堂教书。」 「对!」时月点头∶「一年和三年的学生不能做大夫,只能见习,慢慢考上去。五年和八年学成的,就可以给病人看病了。」 慕容野似乎被启发了新思路,他在时月脸上亲了一口∶「聪慧。」 触感湿湿的,凉凉的。 时月一抹脸∶「蹭我一脸口水。」 「对了。」时月忽然想起来,她跑回寝殿,抱了一盒子手稿回来。 「这是我之前给大姐姐写的,你看。」 是她给诗兰准备的《怀孕宝典》,上面註明了几个月到几个月要多吃什么食物,怎么判断孩子发育得好还是不好。 慕容野翻了翻,忍不住将她的手抓来号脉。 时月笑他∶「你又不甘心了。」 他松开她的手,整理着这些稿子∶「等开年让文书抄写千份,分发全国。」 「抄写?」时月惊讶∶「几千份要用多少人抄写呀,可以印刷呀!」 「印刷?」 时月抄起桌角的太子纽印∶「和你的印是一样的,只不过上面的字是书的内容。」 印刷有雕版印刷和活字印刷两种,印刷术是四大发明之一。 雕版印刷起于唐而盛于唐,当时造纸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了,加上科举制的推行,使得百姓都嚮往珍贵的书本,它们可以带来人上人的生活。 印刷术就是在这种大背景下被发明出来的。 「活字印刷就是将字刻成一个个的小方块,用的时候将小方块排成一定顺序,固定好。」 「字印刷墨,往纸张上一印,然后裁割装订,一本书就好啦。」时月向他形容着,顺便将慕容野的纽印往男人手背上一盖。 一枚端端正正的印子就出现在了他手背上。 慕容野将手背上的颜料往时月手上擦∶「擦干净。」 「不好看吗?你自己的印信诶!」时月躲避着,笑声像银铃般悦耳。 二人打闹了一阵,慕容野忽然想起来∶「瑜儿呢?」 「棉棉回丞相府了。」时月搂着他∶「会走路以后,更闹了。」 「也不知道随了谁。」时月斜他。 「孤小时候可不闹。」慕容野把纸笔都收起来∶「走,我们去接她回来。」 二人到丞相府的时候,正赶上蔡机来送年礼,他笑眯眯说∶「雪天路滑,我就没让诗兰跟来。」 时月调侃他∶「娇贵着嘞,我当时怀棉棉的时候,六七个月还跑出去呢。」 「你还敢说?」提起这个慕容野就不高兴。 时月吐了吐舌头。 棉棉被李丞相按在桌前写字,可是她话都还不会说,更别说写字了。 「父、父父!」棉棉长着手要慕容野抱。 每次听她喊慕容野时月就生气,因为她只会喊这个字! 女儿第一个会喊的居然是她爹而不是她,时月好伤心! 慕容野将女儿抱起来,时月看了眼她的狗爬笔画∶「阿爹啊。」 这才一岁多就学写字,也太早了吧! 李丞相捋着短短的鬍子∶「瑜儿今天学会握笔了呢!」 管家喜气洋洋跑进来通禀∶「家主,家主!」 「老族长来送年礼了!」 虽然经过变法改革,土地大多归了百姓,但是各家族仍然有逢年过节给家主送年礼的习惯。 第322页 李锦乐兴沖沖跑出来,惊喜道∶「车婆婆和英娘也来了?」 林氏的布庄越开越大了,李锦乐将桑村产的丝织品卖到了极北的燕国,这大大带动了桑村当地妇女的就业。 她们足不出户就能挣钱,英娘就是一个优秀的织工。 「天太冷了,快,快进来!」 进了大堂,老族长先给李绰叩头∶「李涿代全族男女老少,给家主和夫人叩头了!」 林氏笑眯眯道∶「老族长快起来回话,不必客气。」 「婆婆,是时先生!」英娘低声唤着,扶着车婆婆走到时月面前。 「英娘给时先生叩头了,祝时先生新一年顺顺利利,小世女健健康康!」 时月惊喜∶「英娘?车婆婆!」 车婆婆看起来精神状态好多了,就是听说她的眼睛再也治不好了。 车婆婆说∶「婆婆看不见,但是知道时先生肯定是个漂亮闺女!」 「村里的日子好过多了,英娘每个月能挣七八百钱,亏她一直不嫌弃俺这个老婆子」 英娘小声∶「婆婆你说什么呢,英娘说了给你养老送终的。」 车婆婆拍拍英娘的手∶「快,把你的喜饼拿出来给时先生!」 英娘取出装着饼的盒子,略带羞涩地说∶「时先生,英娘要成亲了!」 「真的?」时月好高兴,高兴她们终于能从车周案的阴影里走出来了。 车婆婆还带来了青梅酒,说∶「新一年的梅子还没下来,这是去年酿的,滋味很好。」 「老婆子记得时先生喜欢这口。」 时月确实喜欢,笑着收下了。 车婆婆他们在濮阳住了几天,临近年关,回村去了。 新一年,所有的小朋友都长大了一岁,小水考试很顺利,成绩没有想像中的糟糕。 罗家腌着咸猪肉,为守福守娇上学做准备。 时棉棉小朋友,哦,现在叫慕容瑜,更皮了,并且更喜欢黏着小季益了。 然而年幼的她此时并不知道,她的季益小哥哥马上要出门学本事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个身高腿长的白衣小少年了。 大年三十,时月与慕容野对雪小酌。 青梅酒依旧又烈又香,时月傻呵呵说∶「我当时觉得,你真好看。」 慕容野低头吻她∶「孤现在也很好看。」 「唔……」 两个月后,夫妻俩忙新一年春耕的时候,时月忽然捂着胸口,干呕了几下。 慕容野立马抓过她的手号脉∶「……」 时月呕得有点难受∶「怎么啊?」 「有了我就把你往死里打哦。」时月威胁道。 慕容野掩盖不住嘴角的笑意∶「轻点打,别伤了你自己。」 还真有了! 时月柳眉倒竖∶「慕容野!」 「嗯?」慕容野丝毫不惧。 「你这次最好表现好一点。」时月从桌底下踹了他一脚。 「我可是有前科的人!」 慕容野抓住时月的手,俯身一吻∶「月儿,谢谢你。」 有孩子,有她,为家。 时月老脸一热,憋半天∶「你跟我客气什么。」 都一样,有孩子,有他,是个家。 第100章 100[番外一] 悼公五年, 卫国又迎来一次丰收。 最新一年的统计显示,卫国有新增人口一千五,相比起去年多了几百个小婴儿诞生。 其中就包括时月和慕容野的双胞胎儿子。 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棉棉无意中嘀咕了一句:「娘亲的肚肚比大姨的还大。」 李诗兰的孩子比时月的大四个多月,早已经到了临盆的月份,时月听得一惊:「娘亲的肚子比姨姨的还大吗?」 棉棉昨天刚去看过李诗兰, 而时月因为同为孕妇, 忌讳上不让两人见面,她已经很久没见过李诗兰了。 棉棉挺着圆滚滚的小肚子,比了个巨大的球:「嗯,大!」 时月回忆了下女儿在肚子里的场景, 也觉得这回怀的,似乎是大多了啊。 这个时代医学尚且不发达, 更何况是细分下去的妇科。 时月找来太医把脉, 没有一个太医敢肯定她怀的是不是双胎。 后来还是费尽周折才寻到一个接生婆,她曾经接生过两对双胎来到世上。 妇人一看时月的肚子, 又摸摸胎动, 肯定地说:「是双胎, 是双胎!」 消息一传出去,举国欢腾。 这个时代, 双胎常常被视作吉兆,又是储君的孩子, 更是吉上加吉的徵兆。 后来双胞胎孙子诞生, 悼公还高兴地减免了当年的半成赋税。 可回到时月这头, 怀双胞胎她是非常害怕的,现代有无数种方法、有医术精湛的大夫、还有高科技仪器、各种手术、药物……都可以保住产妇的命。 而这个时代,全部没有。 时月扶着腰,尽职尽责地锻鍊身体,青奴兴奋地跑进来,激动地说:「生了生了!」 「什么生了?」时月被银杏扶着,反应过来:「大姐姐生了?」 青奴重重点头:「大姑爷派人来通知了,说大姑娘生了个男孩儿,母子平安!」 李诗兰这胎怀得也不怎么太平,过了预产期还不见生,到第十天的时候,稳婆摸着胎动有减弱的趋势,大叫不好。 正常来说,瓜熟蒂落是自然趋势,当然也有例外,比如李诗兰这样。 第323页 如果再耽搁下去,孩子很有可能胎死腹中。 时月跟着焦急了许久,可她毕竟没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想了一天一夜,最后给他们出主意,要不泡个热水澡? 泡澡可以促进血液循环,温热水流从孕肚上方往下沖刷,可以刺激体内激素的分泌,最重要的是可以放松身心。 蔡家人无法,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连泡了两次之后,羊水居然真的破了。 青奴心有余悸地说:「大姑娘自己不懂呢,还当是温水没擦干净,要不是夫人及时察觉,这胎又危险了!」 还好李诗兰年轻,怀孕期间也没少运动,生之前虽然费劲,但生产过程中很顺利,只用了一个时辰就生下来了。 「是个大胖小子,亲家夫人高兴极了,咱们夫人也高兴!」青奴眉飞色舞地说。 「那就好。」时月连连拍着心口:「上个月我备好的礼物,洗三那天记得送去。」 青奴点头:「您放心,奴婢都记着呢。」 又过了一个月,蔡机和李诗兰的儿子满月那天。 清早,时月正和慕容野吃饭,商量把棉棉送去丞相府住几天的事。 时月说:「我现在身子重,顾不上这丫头,丢去丞相府也好,让我爹磨磨她的性子。」 慕容野原本就偏疼女儿,棉棉又是她这辈唯一的嫡出,悼公夫妻把她当眼珠子疼。 这孩子精啊,小小年纪都学会看脸色了,她知道时月不好惹,在她面前就乖得像小绵羊,转身出去就是混世小魔王。 「昨天刚把公子钊的女儿打了,钊夫人都告到我这来了。」 时月瞪着丈夫怀里的女儿,小丫头手里抓着油饼,一头扎在慕容野胸膛里,边嚼边不敢面对她娘。 慕容野左手护着棉棉,右手举筷给时月夹了筷虾仁鸡蛋:「为何打人?」 棉棉吃得小嘴油花花的,嬷嬷抓紧机会给小祖宗擦了下嘴,棉棉说:「打就打了,棉棉打的,好汉做事好汉当!」 时月被气笑了:「就你还好汉啊?」 公子钊的女儿大棉棉四岁,已经是个小姑娘了,棉棉还不到两周岁,居然撵着她跑。 「她骂哥哥。」棉棉又咬了一口糖油饼:「棉棉不喜欢她,哥哥也不喜欢。」 「以后不要她来我们家做客!」 她口中指的哥哥是小季益,他平时住在学院,休沐的时候才会在太子宫住。 那天钊夫人带慕容芸来请安,正好小季益在家,慕容芸年纪和他差不多,被养得有些刁蛮,她知道季益是谁,当即趾高气扬地要小季益跟她玩。 季益不想去,又碍于她的身份不得不去,于是棉棉就杀出来了,把慕容芸赶出了门。 「她骂哥哥是没爹没娘的贱种!」棉棉语出惊人。 慕容野眼疾手快,按住了女儿的嘴巴:「她嘴臭,你不能学。」 棉棉点着小脑袋,时月对她说:「棉棉以后别跟她玩。」 「那棉棉……没有朋友。」 卫国的孩子一般四五岁开蒙,到了六七岁,社交大多是学院里的同窗了。 像棉棉这个年纪,还不能上学,又没有兄弟姐妹,独独一个小丫头还挺孤单的。 慕容野伸长手去摸时月的肚子:「你娘过些日子就给你生。」 「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时月轻拍了他一下:「你说得轻巧呀。」 棉棉学着慕容野的样子去摸,大眼睛水汪汪的:「是妹妹,嘻嘻,肯定是妹妹!」 时月失笑:「你没看父父的表情呀,他想要弟弟。」 慕容野是储君,他需要继承人无可厚非。 他将一块鱼肉剔了刺放进时月碗里:「这胎生不到,下胎继续。」 「只要你生的,孤就认。」 时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棉棉很快被鱼肉吸引了注意力:「吃吃。」 「吃什么?」慕容野将她放在地上:「这是给你娘的,你自己拿筷子吃。」 棉棉背着手跑开:「娘亲都那么大的人了,还要别人喂,羞羞。」 时月得意地笑:「不服气呀?你也找人给你剥鱼刺啊。」 时月不会吃鱼,每次都要将鱼刺细细剔出来才能入口,棉棉随了她,所以母女两个都不爱吃鱼。 棉棉想了半天,端着碗去拽赤金的衣摆,仰着脖子吼:「棉棉也要!」 赤金不知所措:「让……让银杏姑姑给你扒!」他是保卫主子安危的,没让拓展一下业务哇! 棉棉见攻略不下他,又抱着碗跑出去。 时月余光瞥见,高声喊她:「别跑太远了。」 早有机灵的宫女跟着跑出去,时月吃了两口鱼肉,推开碗:「我不想吃了。」 慕容野又送了一筷子过来:「肚子里两张嘴呢,多吃点。」 「都说不要……呃。」时月的肚子抽搐了一下,嘴巴忽然就闭上了。 「怎么了?」 「我……」时月缓缓站起来,下腹又是一抽,一股热流沿着大腿蜿蜒而下。 「我好像,又要生了。」 . 时月生孩子,慕容野比她还紧张,一张俊脸煞白。 弄得还要时月反过来安慰他:「别怕,我不是第一次生了,没事的。」 「你看我上次……」时月调侃地将脸埋在他身前,咬牙忍受着:「差点忘了,你上次没赶上。」 第324页 慕容野哪有闲心跟她开玩笑,托着她的肚子,想让时月舒服一些。 「平安生下来……孤就当,以前的事都没发生过。」 初产妇有一个漫长的,开宫口的过程,这过程中盆骨会渐渐打开成一个角度,供胎儿的头骨经过。 这也是法医学上用盆骨鑑别死者年纪大小、是否生育的方法。 肚子又是一坠,时月苦笑到了这个时候,她居然还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 慕容野半抱着她,亲亲时月汗湿的鬓角:「要不要去床上?」 从发动开始,稳婆请她去床上,时月却坚持再动一动。 她生过棉棉,知道这个时候远不到真正生产的时候,她要做的是尽可能活动全身,免得到时候力气不够。 这很痛苦,就像正经歷着十级痛经,还得下楼熘达一样。 「你别紧张。」时月感觉他的手在抖:「弄得我都紧张了。」 原本双胞胎成活机率就小,时月这才七个多月,她之前得知自己怀的是双胎后,就想着要尽可能让孩子在肚子里多呆一段时间,以提高成活率。 「不紧张,我们都不紧张。」慕容野深吸了一口气:「你那书里说,生之前要吃点东西。」 「有没有想吃的?」 时月无力地靠在他怀里:「我想吃火锅。」 「麻油鸡、东坡肘子、烤鸭……」 她列举的东西慕容野基本都没听过,但不妨碍他轻声哄:「好,都吃。」 时月惨白着脸笑:「你知道是什么吗?你就答应。」 「是什么都答应你。」慕容野认真地看着她,再将人一把拥进怀里:「孤陪你。」 熘达了一会儿,时月痛得受不了了,被慕容野抱上床。 稳婆们全部围过来,慕容野被挤到一边。 宫里的嬷嬷说:「殿下出去吧,这里有奴婢们,娘娘没事的。」 隔着好几个人,慕容野看见时月正望着他,扯了个苍白的笑容,他摇头:「孤就在这,不出去。」 女儿出生的时候他就没在身边,这成了慕容野一大憾事。 没道理两个小的出生他也不在啊。 「啊!」时月痛叫了一声,慕容野拂开身边人,在她身边蹲下:「不疼,很快就生出来了,你看你大姐,不才用了一个时辰吗。」 时月点头,往他身边蹭了蹭:「我不怕,你也别怕。」 「好。」 . 门外,悼公夫妻闻讯赶来。 悼公惊讶:「太子在里面?他怎么能进去?」 轩辕王后白了他一眼:「你那么多儿子,没有一个是陪着来人世间的吧?」 悼公讪笑,余光看见小孙女抱着碗,乖乖坐在台阶上,忍不住大步走过去:「棉棉?」 棉棉高兴地打招唿:「大父!」 「碗里是什么?」悼公辨认了一下。 「是鱼鱼。」棉棉把碗给悼公看:「娘亲要生妹妹了,哥哥说棉棉要在这等着。」 小季益原本陪着棉棉,见到大人们来了,他就避开了。 悼公把孙女抱起来:「来,别在地上坐着,凉。」 轩辕王后也迎过来,两人忧心忡忡地陪棉棉玩了一下午。 直到天边擦黑,屋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哭声:「哇——」 棉棉蹲在地上刨土:「妹妹出生了。」 「嗯?」悼公耳朵不如她好用。 轩辕王后顾不上仪态,一路跑到了寝殿外:「怎么样怎么样?」 宫女们大喜过望:「恭喜王后娘娘!太子妃娘娘好像生下一个了!」 时月确实已经生出了老大,稳婆倒提着小婴儿,拍打着他的屁股,他实在太小太小了,时月迷迷煳煳看去,只有一只小兔子那么大。 稳婆惊喜地说:「恭喜殿下,贺喜娘娘,是小世子呢!」 她们手脚麻利地将小孩处理好,包起来。 紧接着老二也出生了,他比哥哥大一点儿,哭声也更加响亮。 至此,时月总算松了一口气,眼前一片一片发黑。 慕容野抱着她,心中感慨万千:「月儿。」 她给了他一个可爱的女儿,现在又有了一双儿子。 时月无力地动了动嘴唇:「混蛋……」昏睡了过去。 慕容野浑身一僵:「月儿!?」 他急忙抓过时月的脉搏,发现她只是昏睡过去而已,重重松了一口气。 稳婆上前查看,轻声道:「娘娘累昏过去了,奴婢们清理完就好了。」 慕容野点头,扶着床站起来,这才发现半边身子都麻了。 她生了两个多时辰,他就保持一个姿势蹲了两个多时辰,突然站起来还有些不适应。 「殿下,快看看小世子!」两个奶娘分别抱一个小孩儿,喜气洋洋走上来。 慕容野掀开襁褓,顿时皱起了眉。 太……太丑了。 因为月份不够,两个孩子又瘦又小,活像两只红通通、皱巴巴的小猴子,一点都没有棉棉小时候白胖的可爱劲。 奶娘说:「小世子太小了,养大就好了。」 孕期时月就絮叨过,双生子生下来越重越好养活,慕容野问:「多重?」 「哥哥刚四斤,弟弟四斤半。」(注) 「仔细养着,养大了有你们的好处。」慕容野嘱咐了一句,让她们呆在屋里别出去,免得孩子受凉。 第325页 打开门,悼公抱着棉棉迎上来:「怎么样怎么样?」 慕容野点头,眉间染了一丝喜气:「母子平安,两个儿子。」 「真的?」悼公十分高兴:「好,太好了!」 「寡人要拟诏,给太子加封号,给太子妃也加!」 棉棉奶声奶气搂着悼公:「封号是什么,棉棉也要。」 悼公乐呵呵地的,将孙女往天上抛了抛:「加,都加!」 「别顾着高兴,快快派人去知会各家呀!」轩辕王后吩咐道:「太子妃平安诞下双生子,有功于山河社稷!」 门外一片喜气洋洋,慕容野则悄悄回了寝殿。 宫人们已经将时月清理干净了,她正昏睡着。 小巧下巴因孕圆润了几分,慕容野俯身轻轻吻在她额上。 嗯……火锅是她在楚国时折腾的东西,做出来不难。 麻油鸡是什么?芝麻油,和□□? 东坡肘子又是什么?东坡又是谁? 烤鸭……烤鸭他懂,立马叫庖厨去杀鸭,杀两只! 慕容野将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喃喃:「快醒过来,要不菜都凉了。」 第101章 101[番外二] …… 「小时?小时?」 「下班了小时!」 「她昨晚去哪玩了, 怎么在实验室睡成这样?」 「不管了,裴姐我们快下班吧,我男朋友还在外面等着呢!」 过了半个多小时,时月才揉着眼睛醒过来,耳边是机器运转发出的轻微声音。 实验室的大灯被关掉了,只留着育种机里的仿真日光灯, 时月睡得一脸红印, 慢慢瞪大了眼睛。 偌大的实验室,温度和湿度调控得刚刚好,不仅适合植物生长,也适合睡觉。 她……不是, 在生孩子吗!? …… 时月醒过来有几天了,精神一直很恍惚。 她不明白, 为什么自己上一秒还在生孩子, 下一秒从实验室醒过来了。 同组的裴姐和小吴已经下班了,她划开手机, 看见小吴给她的留言: 「你怎么叫都不醒, 我俩先下班了, 你记得锁门!」 时月摇摇晃晃站起来,检查了各实验机的数据, 看见其中一台的药液浓度太高了,顺手调整了。 直到第二天她才想起来——就是那台数据有问题的机器, 一下把她送进了书里的世界。 那天她一调整, 原本命定的爆炸并没有出现。 所以, 时月像从前一样按时上班、下班,过了好几天陌生又熟悉的社畜生活。 可是…… 可是……她的三个孩子呢?慕容……慕容野呢? 中午吃饭时,同组的裴姐和小吴忍不住问她:「小时,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是啊,饭都要给你戳烂了。」小吴看着她餐盘里的饭。 时月回过神,这才发现手中的筷子一直在戳米饭:「没,我……」 「就是心情不太好。」时月不太擅长撒谎。 「啊,」小吴露出瞭然的眼神:「你之前说过,你爸爸最近生病了对吧?」 时月一愣,缓缓点头:「对。」 事实上,时月和父母的关系很糟糕,他们很早分开,早已有了各自的家庭,也不再管时月的死活。 爷爷奶奶过世后,时月一直一个人上学、考研、毕业、工作。 裴姐觉得挺心疼的:「要不,我给你批几天假,你回去看看?」 时月原想说不用了,但想起这几天她工作频频出错,小吴都帮她纠正好几次数据了,还是答应了:「好,谢谢裴姐。」 裴姐夹了一块麻油鸡给她:「谢什么,你是导师极力推荐来的,咱俩算起来还是直系的师姐妹呢。」 小吴捧着下巴道:「是是,你们师姐妹,可怜我是隔壁方向的。」 三人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时月和小吴是相似方向的研究生,分别属于不同硕导,而裴姐毕业比她俩早。 前年研究所准备扩开实验室,点了裴姐做主研究,把时月和小吴分配去给她帮忙。 下午的班时月只上了一半,就去找领导批假了。 裴姐很大方,给了她一星期的假期,时月回实验室帮小吴记录了二十几组数据,提前下班了。 临走前小吴给她发了两袋喜糖:「小时,我快订婚了。」 小吴长着淡淡雀斑的脸散发着恋爱的光芒:「我追了师兄两年,又异地好几年,总算有了正果,你不恭喜我吗?」 时月眼前一亮,连忙跟她道喜:「真的呀?婚期什么时候?」 小吴压都不压不住喜意:「快的话年底吧,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呀,你可是我最好的同事!」 时月重重点头:「好,我到时候一定去!」 「刚好,等下星期你回来,我也准备请假拍婚纱照去了,你到时候替我几天,啊?」小吴摇着手撒娇。 「我正是这么想的,我请假这几天多谢你了。」实验室就这么大,时月一请假,记录数据的事全部压在小吴头上。 还好她是个大方爽朗的姑娘,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时月已经决定,回来后给她和裴姐都带一些礼物,这是基本的职场礼仪嘛。 「好呀!」小吴笑得甜甜的,忽然说:「小时啊。」 「啊?」时月等着她的下文。 第326页 小吴想了想,说:「你长得这么好看,嗯……趁着假期,给自己找个男朋友吧。」 时月家里情况小吴稍微有点了解,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挺心疼她的。 时月一愣,干笑:「有缘分的话。」 「有缘分的话,一定会的。」 . 提前下了班,时月挎着背包,里头装着小吴的喜糖。 锦城很大,很繁华,哪怕不是下班时间,街上也到处都是人。 当年她从南方小城坐火车来这里,一眨眼已经快十年了。 时月经过一家婚纱店的橱窗,看见了大红色的中式嫁衣。 男朋友? 结婚? 不,不对。 她经歷过的那一切,到底算什么呢? 仿佛南柯一梦,仿佛是她的幻想。 可那些真真切切经歷过的事,那些真情实感喜欢过的人,怎么会是……梦呢? 「小姐?」婚纱店的导购笑着走出来:「这款是我们店的最新款呢,您身材这么好,要不要进来试试?」 时月看见玻璃橱窗倒映出自己的身影,温婉的长髮在脑后扎了个活力十足的马尾,简单的t恤长裤,不施粉黛。 但因为她身材高挑,一双长腿笔直修长,硬是将简简单单的牛仔裤穿出了名牌的感觉。 「不必了。」时月摇头,快步离开:「谢谢。」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时月没有带伞,懊恼地找了家咖啡厅闲坐,想等雨停再回家。 她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打开阅读软体。 最近阅读里还躺着那本书的封面,却怎么也无法点开,时月又戳了戳,app自动跳转到了另一本的阅读界面。 「啊……」时月颓废地趴在桌子上。 「小姐,您的咖啡。」服务生将杯子放在时月手边。 时月坐起身:「啊,谢谢。」 送完咖啡,服务生却没有急着离开,他的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那位先生想请您尝尝我们店的新品咖啡,您觉得怎么样?」 时月顺着他的眼神望去,一个形容干净的男人朝她点头示意。 三十岁左右,衣着整洁,鬓角、微蓄的鬍子都很有型,一看就是事业有成型的。 这是明晃晃的搭讪啊。 若以前时月估计会有点兴趣,但她现在对此一点想法都没有。 她还在纠结那一切。 「不用了,我已经有一杯了。」她口气怅然若失。 那个男人确实很绅士,见时月没兴趣也没有过多纠缠。 雨停了,时月结完帐快步回家。 她在市里租了一套复式公寓,房子有些旧,是十年前建的,但地段非常好,租金也不算很贵。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 楼道里的感应灯不太好使了,忽闪了半天,最终也没亮起来。 阴暗的天,外面狂风大作,又快下雨了。 时月嘀咕着掏出钥匙:「明天要让物业来修灯。」 门边忽然一道黑影闪过,时月吓了一跳,钥匙「啪嚓」掉到地上。 「谁?」 她住的地方是一梯四户,这个时间邻居那家人还没下班,另两户一家退租了,一家生了三胎,置换新房去别的地方了。 时月掏出手机,按下三个数字,手指一悬在拨打键上,慢慢弯腰捡钥匙。 不管是谁,她要保护好自己。 时月摸到地上的钥匙,然后缓缓插进去,扭动门锁。 没事,好好的。 时月松了一口气,刚才大概是她太紧张,看错了。 小屋是温馨的暖黄色,时月进来后正要将屋门关上,一只强壮有力的手臂忽然伸了进来,别住了她的房门。 「啊!」 「砰!」 时月的尖叫伴随着重重的关门声,还有窗外终于噼下来的惊雷闪电:「轰隆!」 闪电宛如一条白龙,照亮了昏暗的房间,也照亮了闯入她屋子那个男人的脸。 大雨随后而至,天地间一片暗色。 「慕容……野?」时月震惊。 慕容野的背抵着时月家的门。 他身上穿着简单的常服,墨发上束着玉冠,是他平时不上朝时的打扮。 估计是淋了刚才的雨,墨发被打湿成一缕一缕,粘在线条坚毅的脸上,身上的丝绸衣裳紧紧贴在精壮的胸膛上。 老实说,好帅。 又欲又帅。 「李……」他的记性很好:「李时月。」 说实话,他的打扮很违和,尤其在如此现代化的装修下。 可是,鬼知道时月有多想他,有多想见他! 她鼻子一酸,勐地扎进了对方怀里:「你……我还以为,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触手,是他温热的身体,鼻间萦绕着他常用的墨香,时月搂着他,又哭又笑。 「我想你了,我真的想你了,嘤……」 慕容野一愣,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女人敢往他怀里扑的:「李时月!」 时月被推倒在地上,摔懵了:「你……推我?」 慕容野皱眉:「这是何处?你为何打扮成这个模样?」 「这是我家。」时月慢慢站起来,慕容野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 然而她也不知道慕容野为什么会从书里出来啊! 慕容野警惕地环顾四周,奇怪的环境、奇怪的物品……还有外面,很奇怪的建筑,很奇怪的声音…… 第327页 饶是他自认博学,可这样一个世界,不是他一时间能接受的。 唯独有点熟悉的,是眼前这个女人的脸。 他记得,这是李绰老贼的嫡女。 「你忘了我是谁吗?」时月看着他的眼神,心中大叫不好,急忙撩开刘海:「你仔细看看我。」 时月的长相和『李时月』几乎是一样的,所以没道理回到自己身体后,慕容野会不认得她啊! 「你看看我。」时月一手撸起脑门上的刘海,另一手去扯他的袖子,口气又着急又像撒娇:「你看看我!」 慕容野耳根一热,后退了好几步:「身为未嫁之女,叫一个男人看你的脸,成何体统?」 第102章 102[番外三] 「你说什么?」 时月上下打量他, 慕容野也在打量她。 「这是何处?」慕容野重复问, 想了想觉得不对:「你是李时月?」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面前这女人的身份。 「我……是。」时月点头, 头脑清晰地回答他:「这里是锦城, 锦城中北区, 市中心。」 慕容野眼中透出一丝不解:「孤为何会在这里?」 时月也想问他为什么在这啊! 「你是怎么……」时月找了半天形容词:「怎么醒过来的?」 「睁眼,听到你在说话。」慕容野答,虚指着门外:「黑暗, 而且全是绿光。」 那一瞬间,慕容野还以为自己薨逝, 来到了阴曹冥司。 「有一扇很怪的门,推开后看见你。」 怪门? 「你带我去看看……躲什么啊?」时月想去扭门把手,他避了下, 仿佛在躲什么洪水勐兽。 慕容野半避开身子, 时月握住门把手的瞬间,听见邻居家的小胖子一蹦一跳回来了:「奶奶, 我回家了!」 时月看向穿着『奇装异服』的慕容野:「不行,你这打扮不行,容易吓着小孩。」 慕容野眼中透出不快,仿佛在质疑他这打扮怎么不行? 「啊。」时月转身,从沙发上捡起平板:「你拿着。」 她用两个微信号互播了视频电话,慕容野差点把手里的平板扔出去:「这是什么妖物!」 时月承认, 她心里憋着坏呢。 「你不在你原来的国家了, 明白吗?」时月举起手机, 前摄像头将两人拍了进去, 男人高大俊美,略有些狼狈。 以现代目光看,慕容野的长相略有些异族气息,这可能是因为他的祖先发源于西北关外,多与胡族通婚,继承了一点胡人鼻樑高,眼窝深的长相特点。 「这不是妖物,这是……你可以将它当做一个法宝,不会伤到你的。」 慕容野紧紧盯着那方小小的屏幕,浑身紧绷,警惕它的一举一动。 「那孤在何处?」 「这个我一会回来跟你解释,现在先拿好这个。」时月教他抓着平板,然后调整位置走开:「你看得见我对吗?」 手中之物比李时月手里那个大很多,会随着她动而变幻不同的景色。 慕容野点头:「嗯。」 「也可以听见彼此说话。」时月一手抓着门把手:「所以,我出去找你说的那个门,然后你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好吗?」 「不要瞎按,拿着就行。」时月嘱咐,抓起门边的钥匙走出去。 关上门,她还没从失而復得的狂喜里回过神来。 虽然不知道慕容野为什么会在这,但是……能见到总比没希望了好啊! 「小时姐姐!」邻家小胖子在玩陀螺。 「胖胖,你爸妈呢?」时月看了一眼:「奶奶在做饭啊?」 「他们还没下班。」胖胖专注地上的陀螺,抬头看了一眼:「小时姐姐在跟男朋友视频吗。」 时月连忙拿起手机:「没有,胖胖你玩吧。」 话落,时月朝角落里走去,轻声问:「是这里吗?」 镜头随着时月的走动推进,很快经过电梯和第三户人家。 第四户早先搬走了,它与紧急逃生通道挨在一起,时月问:「是这个门吗?」他说的那个,很奇怪的门。 沉吟许久,慕容野应:「嗯。」 他不会用这个法宝,也不确定李时月能不能听见,但是面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喃喃自语,可真羞耻! 时月说:「我推了哈。」 「吱呀。」逃生通道被推开——空空如也。 「不是这里。」慕容野摇头,想了想:「上面。」 「上面?」时月沿着步梯往上走,里头没有灯,只有逃生标志发出绿莹莹的光。 「你为何可以穿梭生死?」慕容野轻声问。 「穿梭生死?」时月差点没懂他的意思。 又黑又绿莹莹的地方,是古籍中描述的阴曹冥司的地方。 想起一开始以为自己死了的恐惧,慕容野十分不舒服。 时月住在这栋楼的末层,往上爬三层就是一扇铁门,通向大楼的天台。 地上全是滴滴答答的雨水,时月猜测他最早应该是从天台进来的。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风卷着雨水打在时月身上,远处电闪雷鸣—— 他……是让雷噼过来的吗? 「不行,雨太大了。」时月费劲地把铁门关上,对屏幕说:「我一会儿再来吧……哎,你人呢?」 找不到自己来的地方,也不知道原因。慕容野郁闷地坐在地上,平板搁在一旁。 第328页 时月匆匆打开门,看见他在洗衣机边打坐:「问你怎么不答话啊?吓死我了。」 慕容野本来心情就差,斜了她一眼,脸轰的一下血红! 「你……穿的是什么东西,成何体统!」 时月低头,白棉t被刚才的大雨打湿,隐隐约约露出底下内衣的形状,她老脸一红。 转念想,两人都生三个孩子了,赤/裸相见也不少,现在才害羞是不是晚了点? 「废什么话,快起来,你弄我一地的水。」时月将他拎起来,推进浴室:「你先洗澡,我给你做饭吃。」 浴室里辟了个浴缸,旁边还有一扇小窗,是整个家里时月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下班回来后可以泡个热水澡,顺便看看夜景,别提多治癒了! 慕容野不愿意,在一个到处都是奇怪物品的地方宽衣解带,很不安全。 「我刚才跟你说,这里不是你的国家,对吧?」时月放了一浴缸水,恶趣味地倒了不少蓬蓬浴进去,一缸都是甜香十足的梦幻泡泡。 「你在笑。」慕容野抱胸靠在浴室门边,一转头差点被镜子里高清的自己吓到。 要不是趁手的剑不在,这镜子它已经不存在了。 「洗个澡,换身衣服,我告诉你后来统一华夏的是谁。」 慕容野的眼神瞬间就变了,两个箭步将时月的咽喉扣住:「你可知,此话乃大不敬!」 这天下是周天子的,纵使诸侯林立,最高话事人仍然是天子。 什么统不统一的,不等于推翻了天子嘛,妖言惑众! 时月坐在浴缸边沿,咽喉被他粗粝的拇指扣着:「时代!时代是在变的。」 「现在是两年多年后的未来,什么天子,王侯,全部没有了。」 . 没有了…… 慕容野孤独地坐在浴缸里。 泡泡的味道太甜,让他觉得不舒服。 那个镜子——李时月说那个东西叫镜子,虽然和女人们爱用的铜镜不一样。 可以照出自己,超级清晰的自己。 慕容野在镜子前看了许久,脸是熟悉的,身体也是衣服也是,连手上的硬茧也是。 可地方不是——换言之,他似乎在这一刻,明白了自己不属于这个地方。 浴缸边就是一扇窗,他顺手推开了窗——天已经黑了,32层俯瞰下去,整座城市到处闪烁着星点灯光。 一幢幢摩天大楼犹如一把把利剑直刺云间,长长的『带子』上,无数屁股冒着红点的虫子正在缓慢爬行。 这不是他所能认知的地方,绝对不是。 「叮咚。」外卖小哥按响了门铃。 「来了。」李时月的声音传进来:「谢谢啊,麻烦你了!」 不多会儿,她打开浴室的门,把新的浴巾挂在粘钩上:「看景吶?」 慕容野皱眉:「出去。」 他还是不喜欢她过分亲近,而且她居然说……更亲密的事他们都常常做,简直胡说八道! 这放荡的女人! 时月不仅没出去,还搬了个板凳坐在浴缸边:「我家里没你合适的衣服,一会下楼给你买。」 她坏笑着从外卖袋子里拿出一盒内裤:「这个你先穿,然后浴巾裹一下,等我回来好不好?」 盒子上印着肌肉虬结的勐男模特,身上只有很少,很少,很少的布料。 慕容野的脸都绿了。 时月忍不住弯腰大笑,还要一本正经地跟他说:「很正常的东西,真的!」 「我们这个时代人人都穿的!」 「……出去。」慕容野的脸色在碎裂的边缘。 「那我出去,你自己穿哈。」时月指指窗:「记得关上,要不容易走光。」 合上浴室的门,时月压抑了半天才把嘴角的弧度掰直。 ——他的脸色简直太可爱了! 摩天大楼的一至五层是购物中心,楼上办公或者居住,时月跑去男装区转了一圈,买了三四件t恤和两条裤子,两双鞋,又买了拖鞋、袜子、睡衣、内裤、毛巾……这才提着大包小包回家。 「养个男人也很烧钱啊。」她心疼地直嘀咕。 那人向来活得矜贵,哪怕不追求名牌,也不能给他地摊货穿吧? 再说了,她的男人,打扮好看点怎么了? 进门时,正赶上小胖子的爸妈下班,女主人热情地招唿时月去她家吃饭。 「不了不了,我今天有事呢。」时月摇头:「谢谢大姐啊。」 「我下午刚买的提子,新鲜!拿着拿着。」邻家大姐热情地给她塞了一把提子,一看时月提的袋子,惊喜道:「男装啊?」 「小时,你有事儿啊?」 「哪有事啊,大姐你就打趣我。」时月连连摆手,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谢谢啊,改天我请你们吃饭!」 说罢,一下将门合上了。 邻家大姐看她的表情哪有不懂的,嗔了一句:「这丫头,有对象是好事啊,遮掩什么?」 时月将背贴在门上,深吐了一口气:「我回来了。」 屋里空空的,她将睡衣拿出来挽在手臂上,敲敲门:「还在洗啊?」 浴室门是磨砂玻璃,门后人影一晃,时月扭开门把手:「你在干……」话还没说完,浴巾铺天盖地地罩住了她的脸,那抹春光一闪而过。 啧啧…… 第329页 「出去。」 洗手台上是拆开的包装盒,时月在镜子里看见他□□的上身,忍不住抹了下鼻子。 「给你买了衣服。」她把睡衣递过去。 然后被慕容野推出了浴室。 她这是一套半隔的复式小房,三分之二的面积做了二层,客厅上方则是空的,显得空间大,又有层次感。 入户右边就是浴室,左边则是壁柜和小厨房。 白色的双开门冰箱半嵌在墙里,刚好成了隔断,分开客厅和厨房。 客厅摆着深蓝色沙发,两只黄色抱枕随手丢在上面,深蓝和灿烂的黄色显得新鲜热烈,又不失沉稳大气。 时月哼着歌做饭,她也算多才多艺了,小时候爷爷打砖奶奶下地,回家只能自己烧饭吃,从农村土灶烧到煤气炉,再到后来电磁炉、燃气灶,还有卫国的大釜,似乎什么炊具到了她手里都能乖乖听话,做出好吃的食物。 「滋滋滋。」燃气灶冒出浅蓝色的火焰。 这一幕刚好落在踏出浴室的慕容野眼里——妖法,这个妖女又在使妖法了。 「洗好了呀?」时月转头,眼神霎时变了。 为了照顾他的穿衣习惯,时月挑的是一件黑色的真丝睡袍,以腰间一根带子系住大敞的衣襟。 然而她没考虑到的是这人长得高大,真丝质地太轻薄,尤其是下半身,就是很……嗯。 「坐一会,马上就好。」时月示意他去客厅坐。 黄瓜切条,虾仁下锅滑至半熟捞起,再下黄瓜,等黄瓜快熟了调味、下虾仁翻炒。 不一会儿,一道黄瓜炒虾仁就做好了。 时月还做了番茄炒蛋、酸辣白菜以及一碗大米饭,还有水灵灵的提子,接着端到客厅桌上:「吃饭了。」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 「怎么,还要伺候你吃啊?」时月坐在地毯上,把可爱的兔子碗递给他。 「……」慕容野慢慢坐到地上,视线跟她差不多高。 「锦城,从未听过。」慕容野还记得她刚才说,他们在锦城。 扫了一眼桌上的菜,尤其是那个红色的……这颜色的东西能吃?? 时月也觉得他们有必要就「时代」这个话题好好说一顿。 她划开平板,调出卫星地图:「你看,这是我所在的国家。」 大公鸡傲立东方,从南到北,幅员辽阔,人口众多。 时月调出卫国的地图,很小很小,大概在公鸡腹部:「这是卫国。」 慕容野浑身立马紧绷了起来:「卫国现在的国君是谁?」 「不,卫国在两千两百多年前就灭了。」时月摇头。 慕容野:「……」 「是……被强晋所灭,还是亡于恶齐?」慕容野问她。 「晋、齐?」时月也有些迷煳,信息不对等令她的局面很被动。 「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慕容野双手搁在膝上,腰肢笔直:「月前,刚行过簪冠之礼。」 时月有一瞬间怔楞,反应过来后大叫:「你才二十岁?!」 第103章 103[番外四] 时月用了三个小时, 说得嗓子都干了, 给他大致地解释了一下两千多年的巨变。 慕容野紧盯着小兔碗里的米饭,消化了足足半小时。 「你说……我来自一本书?书的背景是, 两千多年前?」 时月剥着一只葡萄:「对。」 他不仅来自一本书, 还是个倒霉催的男二兼反派,以后会变得暴戾且狠辣。 但他现在年纪还小,哪怕是恶狼勐虎, 小时候也是毛茸茸的。 书不书的慕容野不在意,他转头:「你说,两百年后秦国会统一天下?」 「对, 千古一帝。」时月把葡萄餵到他嘴边, 但慕容野哪有这个闲情逸緻吃, 扭头躲过了。 时月咬牙切齿, 二十六岁的你可是求着我给你剥, 我都不给你剥的! 「为何?秦,关外之国, 国土遍野荒芜薄收。」慕容野不解:「秦人蛮, 不通教化。」 他生在中原国家,卫国是老牌姬姓国之一,与周天子那是有亲戚关系的,从骨子里就看不上那些异性诸侯。 「但秦人善战, 骁勇, 重要的是有血性。」时月划开秦国的资料, 屏幕上的老师正在讲秦国的发家史。 普通话他听起来有些吃力, 字幕也看不懂,只能咽个囫囵。 简单来说,祖龙之所以有能力一统天下于秦,得益于祖上积累,秦国歷史上比较有名的两位变革者,是百里奚和卫鞅。 慕容野所处的时代,卫鞅尚未出生,但百里奚他是知道的。 见他看得认真,时月收拾了碗筷,又去洗了个澡。 浴室里还残留着他的痕迹,外袍里衣随手放在一旁,洗手台上是拆开的包装盒,时月拿起来数了数:「嗯??」 他这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等时月把家务忙完了,他还岿然不动坐在桌子前,腰板打得笔直。 他似乎一直这样,不论何时何地,腰永远是笔直笔直的。 时月将家里收拾干净,走到他身边坐下:「还看啊?」 慕容野已经能听懂很多现代化的语言了,他端起粉蓝色的杯子喝了口水,眼睛跟粘在屏幕上似的。 时月不太高兴,俯身去按停了屏幕:「你看看我。」 慕容野转头,映入眼帘是她酒红色的吊带裙,以及雪白雪白的肌肤:「咳咳咳!」 第330页 一口水霎时溢了出来,濡湿了他身前的衣服。 「……」好气哦。 时月拽来纸巾,擦干身上的水:「别光看啊,太傅没有教过你,要知而行之啊?」 她逼近,慕容野就往后挪,活像被恶霸逼到角落的小姑娘:「你,做什么?」 时月一手撑着脑袋,侧躺在沙发上,刚洗完澡浑身散发着暖暖的香气,长发微湿,神情慵懒, 她居高临下看着慕容野:「看了半天,有什么收穫啊?」 慕容野将头转开:「……刚看完百里奚变法。」 「然后呢?看进去了吗?」时月摘了个葡萄,碰了碰他的唇:「这是葡萄,汉朝使者出使西域带回来的东西。」 汉朝他知道,据说那个一统六国的千古一帝,歷经二世而亡,覆灭它的就是这个汉朝。 巨峰多汁,轻轻一捏便能吃到甜蜜的汁水,慕容野喉结上下滚了滚。 「不吃算了。」时月见他不吃,将葡萄送进自己嘴里。 慕容野盯着她,心里又给她划下放荡的两笔——穿的什么东西,穿了跟没穿一样。 以及……居然吃他碰过的东西,也不害臊! 「……卫鞅是谁?」慕容野问,刚才屏幕里的太傅多次提过这个名字。 「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帮助秦国变法,走上了富国强大的道路。」时月枕着手臂,忽然想起她给慕容野买的衣服:「无人不知商君大名。」 「你试试衣服呀。」 「为何?」慕容野问:「列国变法者不在少数,为何是他名垂千古?」 「因为他提出了以法治国,现在列国多是人治,你知道以法治国的重要性吗?」 时月伸长腿去勾地上的纸袋,一双细腿又长又直,白花花的,晃得人眼晕。 她在心里吐槽,不论年纪大小,政事永远是慕容野心里的第一要务,好气。 「试试啊。」时月将t恤放在他身边。 按推算以及时月的套话,他来之前齐国刚刚退兵,公子宁准备拥簇悼公登基——没错,这时候悼公还没登基,慕容野当然也还不是太子。 又加上年轻,那股摄人气势还没成型,嫩得让人……心痒难耐。 时月忍不住坏笑着上手∶「我帮你?」 「放肆!」慕容野后背撞在桌子上:「不许动!」 她瘦白的手揪着他的睡袍:「试衣服,我慢慢告诉你变法的事。」 「你不想出去看看吗?试了衣服明天才好出去呀。」时月诱惑道。 慕容野脸上飞了点可疑的粉色:「我自己来。」 「那你来呗。」时月抱胸盯着他的动作。 「你出去。」慕容野才不愿意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你害羞什么啊。」时月不明白:「以前没人伺候你吗?」 「那不一样。」 悼公没什么出息,原定的继承人并不是他,所以很早就举家去了封邑,慕容野小时候家里没什么僕人,伺候他的是一个老奴和一个小厮。 按说男子到了十五家中就会准备说亲,同时安排女子教他一些房中事。 但由于战乱,这一耽搁他就直接成年了。 「哦——」时月拖长音,拍了下墙上的开关。 灯顿时灭了,只有窗外的万家灯火投入客厅。 「换吧,我不看你。」时月将手臂横在眼前,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餵。」 慕容野看着那件奇怪的衣服,回忆了一下,刚才李时月好像穿的就是这种。 头套进去,然后…… 时月问∶「你有喜欢的姑娘吗?」 「没有。」慕容野回答得毫不犹豫。 由于年纪交叉,二十岁的慕容野根本不喜欢她,看她的眼神常常带着嫌弃和冷漠。 时月有点点失落,把手臂拿下来∶「你以后会很喜欢我的。」 习惯了黑暗,慕容野大致能看清她的模样。 忍不住在内心嗤笑,他怎么可能看上这种女人? 时月看见他那不可一世的臭屁样就生气,哼唧道∶「那你等着呀,四年后。」 「到时候别求我哦。」 慕容野不知道的是,这话一语成畿。 四年后,当他开始逐渐模煳这段记忆的时候,交错的时空,让他遇见了白纸一张的时月。 莫名的熟悉感,令他不自觉地关注她,继而在意,继而喜欢。 「好了没?」时月打开灯,被他惊艷了一把。 慕容野的身材原本就好,肩宽腰窄腿长,活脱脱一个衣架子。 白棉t只是基础款,被底下微微的肌肉顶出了漂亮的线条。 他拽着裤子,有点不懂怎么把它扣上。 「我帮你。」时月站起来,拂开他的手。 「先系上扣子。」她离慕容野很近,他一低头就能闻到李时月身上的香味。 「然后,拉链。」 时月手上边动作,边抬起头∶「你有没有在听啊?」 毕竟年纪还小,他哪经歷过这个,下意识推开身前的女人∶「李时月。」 「你……」慕容野憋半天∶「不雅。」 时月摔在软软的沙发上,笑得花枝乱颤∶「你讨厌我啊?」 讨厌谈不上,他只是不喜欢她放荡又不守礼的样子。 「被丞相知道,你会挨罚。」 第331页 「丞相?」时月摇头,一只小脚踩在他大腿上∶「你错了,这里才是我的家。」 至于卫国,李家,那不是她真正的家人。 二十岁的慕容野显然不懂这之间的关系,他穿好衣服,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不论是衣服还是裤子,都有点紧,贴着肌肤不是很好受。 加上她那只脚……慕容野又在心里给她划了一笔帐——拿白嫩的小脚儿勾引他。 「叮。」时月的手机屏幕亮了,她看了一眼,将其按熄。 「好看,明天就穿这个出门吧。」时月对他说∶「很晚了,要不你先上去睡觉?」 她这是一个小复式,二层是卧室,只摆着大床和衣柜。 「我家也没有别的床,还好它够大。」时月将他按在床上∶「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慕容野一下子弹了起来,床太软,让他觉得很怪异。 楼下的手机响了,时月给他留了盏床头灯∶「你先睡,我一会再来。」 说罢,她急匆匆下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慕容野的脚步轻得像猫,双手撑在二层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她看了那个会发光的东西一会,躲去了卫生间。 「喂,是我……」 声音被阻拦在门外。 慕容野慢慢脱下上衣,换回宽松的睡袍,浴室就在他脚下,细微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时月这个电话打了特别长,继母哭诉着这些年她爸爸有多想时月,她一个人照顾病重的时爸爸有多不容易,还有两个念大学的孩子要供。 时月打断她∶「你是在跟我借钱吗?」 继母语塞∶「不,小月,我没这个意思,你爸爸病情稳定下来了,家里虽然花光了积蓄,但还好人还在……」 时月说∶「那你有什么话,直说好了。」 「是你妹妹,她马上出来实习了。」继母说起她的大女儿,口气有些得意。 「你知道的,她高考多了你二十分,报的跟你同一个学校,研究生也是,跟你同一个方向的。」 「我想着,她现在要去锦城找工作,能不能先住你那?」 「原本是打算让她独立租房的,但现在不是给你爸爸花钱治病,用得差不多了嘛。」 「房租跟你分摊一半……你妹妹还会做饭,做家务。」 「小月……」 时月没听进去几个字,只在继母说让她来住的时候,下意识拒绝∶「我这里不方便,让她别过来。」 她挂断了电话,把手机随手甩在洗手台上。 家里安安静静的,楼上的人似乎睡了。 她爸妈感情不好,生下时月没几年就外出打工,后来各自有了家庭。 和她同父异母的有两个妹妹,同母异父的有一个弟弟。 两家人都很幸福,唯独时月一个人,游离在这种幸福外面。 她曾经被父亲接过去短暂地住了几个月,那个家里,父亲居然可以让小女儿骑在他肩膀上。 大女儿同他关系也很好,他会耐心地给她们讲题,做游戏,当大马骑。 可是一看见时月,那种父女间的亲密瞬间变得尴尬无比。 后来,她懂得了不再去打扰人家的幸福。 那不是她的。 时月掬起一捧水清醒了一下,转身出去。 楼上,慕容野合衣躺在被子上,双手交叠在身前,似乎睡着了。 时月轻手轻脚地上楼,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 拽被子∶「起来,别躺被子上。」 慕容野掀开一角眼皮∶「你去别的地方睡。」 时月动作一顿∶「这是我家。」 「男女不同席。」慕容野道,心说这女人不知好歹,他这是为她考虑。 时月乐了∶「我这的规矩可跟你不一样。」 「什么同席不同席的,只要你成年了。」 时月单腿跨上床,一手撑在慕容野耳边∶「我就不算犯法。」 慕容野∶「……」 「野哥。」时月软声喊他∶「你抱抱我。」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吧,我还有二更! 第104章 104[番外五] 一番扯皮, 时月挨着他睡着了。 按慕容野的拳脚,李时月这身板不够他一推的, 但鬼使神差,他什么也没干,甚至允许她枕在自己耳边。 或许是听见她跟那个黑盒子的对话——继母他也有,轩辕王后人还不错,但毕竟不是亲生的。 当然了,生他那个也没安分到哪去。 「棉棉……」 身旁的女人呢喃了一句,在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 . 时娜拉着行李箱,比对着手机上的地址。 她爸给姐姐寄过东西, 有时月的联繫方式。 「住在这啊……好贵呢。」时娜嘀咕了一句,望着高耸入云的大楼。 她要来锦城工作, 当然会提前打听这里的房租,而她姐姐住的这栋大楼,一个月的房租比她工资还高不少。 时月念书时从未跟时父拿过钱, 时娜想, 她那亲妈好像嫁了个开服装店的老闆,没准钱是这里来的。 「32层……」 顺着门牌号,时娜顺利找到了时月住的地方。 小胖子正在楼道玩赛车, 看是个时髦的大姐姐:「你找谁呀?」 时娜问:「时月住这家吗?」 第332页 「我是她妹妹。」 邻家奶奶来拉孙子吃饭, 多看了一眼这姑娘——像是个学生。 「叮咚。」门铃被按响, 可许久不见人应答。 妈妈说她这几天在家的,昨天还打电话通气了。 时娜等了一会,有点不耐烦——要按时家以前的家境,她不至于一间小单间都租不起。 可是锦城房价越来越贵,房租也跟着水涨船高,她一个小姑娘不可能去住乱糟糟的城中村, 整租租不起,分租又不放心,也不甘心。 她妈妈才出主意,让她来姐姐这碰一下运气。 「叮咚叮咚。」时娜一急,门铃多按了几次。 时月在楼上换衣服,慕容野盘腿坐在楼下桌前,一脸苦大仇深地看歷史纪录片。 门铃不停地响,时月喊:「野哥,去开下门呀。」 慕容野视线总算从屏幕上挪开,赤着脚去开门。 时娜都快放弃了,里面忽然有了动静。 时娜想住在这,这里太繁华,地段太好了! 鼓起勇气,她扬起一个元气又亲密的笑容:「姐姐……」 开门的不是她姐姐,是一个男人。 时娜下意识后退一步——这男人太高了,也太好看了,恍惚间她还以为敲开了哪个明星的家门。 慕容野不耐烦,他正看到关键处,打开门那人跟哑巴一样。 他没工夫跟哑巴耗时间,当即就要关门。 「等等!」时娜拽住门把手:「你好,我叫……时娜,我找我姐姐时月。」 时月听到动静下楼:「谁呀?」 她来了,慕容野就懒得应付别人了,又一脸苦大仇深坐回桌边了。 「时娜?」 时月差点没认出来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上次见,时娜刚高考呢。 「姐姐!」时娜长得比时月平凡,但她年纪小,看起来还是很青春洋溢的。 时月看见门口的行李箱,知道是继母昨晚提的事,人大老远来了,总不能连杯水也不让她喝。 「进来吧。」 时月不太热情,时娜感受到了,不过她都提着东西来了,没道理临阵脱逃。 更何况,她姐姐居然不声不响找了这么好看的男朋友,全家都不知道呢! 慕容野习惯盘腿坐着,双手放在双膝上,恍惚间还以为他坐在王宫大殿上,面对着群臣百官。 时月将他往里推了推:「你太占位啦。」 他一个人几乎把沙发全占了。 慕容野半边身子靠在落地窗上,含煳不清应了句,他现在没工夫搭理这姐妹俩。 时娜坐在慕容野斜对面的矮凳上,时月递给她一杯果汁:「你妈妈说,你要来锦城找工作?」 「对。」时娜点头,眼神不自觉地往慕容野那边瞟去,没办法,他的长相和气质实在太出众了。 「姐。」时娜强做打趣问:「你什么时候交了男朋友啊,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呢。」 「我什么时候可以改口叫姐夫呀?」她朝慕容野一笑,单纯,温良,像个打趣姐姐的可爱妹妹。 按正常人,再怎么忙也会抬个头和小姨子打个招唿。 但慕容野显然不是正常人,时娜的笑容僵在嘴角。 「前不久。」就昨天,跟你前后脚。 时月不欲多谈,道:「我们一会正要出去呢。」答应慕容野,带他出去玩的。 「你房子租在哪啊,我顺便送你过去。」 时娜要是聪明就该知道,她没有收留她的意思。 时月知道继母打什么主意,但是她没打算让私密空间进来第二个人。 浴缸这东西,慕容野用了就用了。 时娜用了,她得从里到外消毒三遍。 「姐,我还没找住处呢。」时娜知道住的事算是泡汤了,时月和男友同居呢,哪有同居还带着小姨子的。 哪怕时月和男朋友同意,时娜的妈妈也不能同意,瓜田李下的,传出去多难听。 「这样啊,你公司在哪,我问问同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时月拿起手机。 「富平科技呢。」时娜微微一笑。 富平科技,时月研究所的总公司。 时娜和她的专业方向是一模一样的,甚至她的导师和时月的导师都是师兄弟,进富平估计也做差不多的工作。 也就是说,很有可能分配到她们实验室来。 不会这么巧吧? 时月不太高兴,时娜这个妹妹,和她没什么明面上的矛盾,但就是噁心人。 她们是南方人,时月为了逃离家庭大学报了京城,结果时娜前后脚考了进来,还是同一个专业,让时月整个大学生涯都很难捱。 毕竟时娜能拿着家里给的生活费过一个美好的大学时光,时月只能在家教和大学之间疲于奔波,自己供自己上学。 有同学第一次知道她们关系的时候,惊唿了一声:「你们是姐妹啊?」 一个穿着时髦,出手阔绰,另一个也谈不上多抠门,但总归手头不如人家宽裕。 因为这个,时月太膈应时娜了,偏偏她还三不五时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说她是好心吗?大学几年也没见她分时月一块半块生活费。 时月傻了才会信时娜对自己真的有亲情。 好容易研究生又考走了,时娜毕业后又和她选了一个方向考研。 第333页 还好她第一年没考上,而等她考上的时候,时月已经毕业了。 如果说考大学是巧合,研究生绝对是时娜母女故意的——那么西北的院校,还是农学专业,时月感兴趣才甘愿去念,时娜呢? 「你有想住的地方没有?」时月问。 时娜之前想住她这,这不是泡汤了吗,她想了想:「想离公司近一点。」 「整租也不贵,十五平米三千吧。」时月打开了某租房软体:「还是两层呢。」 就是又老又破,没有独卫,更没有厨房。 而时娜知道,时月不是故意坑她的,实在是锦城太繁华,物价太高了。 时娜囊中羞涩,又不好意思说,只说:「破了点。」 这还嫌弃吶?时月在心里哼了一声——她当年来锦城的时候,可是和同事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两年多呢,就为省俩租房钱。 继母说家里治病没钱了,果然不可信。 慕容野动了动,顺势将重量压在时月腿上,他刚看完一集,抬头看看窗外的天色:「不出去了?」 「出去呀。」时月绽开一个笑容:「你起来穿鞋。」 她今天特意化了个妆,原本就姣好的小脸,顿时更精緻了。 慕容野忽然伸手,在她唇上揩了一下:「擦的什么东西?」 口红染在他指尖,时月笑容落了下来——这还斩男色呢,斩下来了吗? 时娜闷笑,触及慕容野目光的时候,微微坐直了身子。 慕容野把口红擦在时月手背上——丑是丑了点,比那个还是顺眼一些的。 时月拿起钥匙,时娜也跟着站起来,不过她没有拿行李箱的意思。 时月在门边站住:「时娜啊,你还是把行李箱拿上吧,我俩一会要去隔壁市,今晚不回来呢。」 饶是时娜脸皮再厚,也没有主人家说这么明显的情况下,还留在这里。 她拉起行李箱,眼眶红红地走了。 慕容野站在门边等时月,听见电梯门关前一刻,时娜哭喊着打电话:「都是你的臭主意!我再也不来了!」 时月背上包,自然地挽住了慕容野的手。 四户一梯,时娜把电梯坐走了,他们就得等一会。 慕容野看着锃亮的电梯门,终于问:「那是你妹妹?」 「对啊。」时月勾起嘴角,笑意却没有进眼底:「不像吗?」 慕容野回忆了一下,再看看身边这个:「长得不像。」 哪怕慕容野这样不重色.欲的人,都不得不承认李时月长得很好。 时月今天穿了件青色的包臀裙,搭白色蕾丝领衬衣,手包也挑了很出挑的姜黄色。 她身材比例又好,皮肤还白,一双长腿靓丽地让人无所适从, 若隐若现的衬衣十分修身,掐得小腰不堪盈盈一握,又撑得她前凸后翘。 慕容野撇开眼:「你们这的女人都这么穿?」 裙子这么短,还这么贴身,简直有伤风化。 「对啊。」时月笑眯眯道,将他的手臂挽紧几分:「跟你生活的地方不大一样呢。」 慕容野的手撞在一团软绵绵上,他差点推开对方——若不是她今天看起来实在娇,他怕这一推摔坏她。 「我们这,男人要工作,女人也要。」时月朝他俏皮一笑:「就说我吧,比大部分男人挣得还多呢。」 电梯恰好到了,堵住了慕容野想问话的嘴。 顶层没什么人上来,但下去的过程中,人越来越多。 时月看到了慕容野眼底的躲闪,心说年纪小也不错啊,反应多稚嫩。 她退到角落里,四周都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时月将慕容野的两只手放在自己腰上,在他耳边轻声: 「虽然很安全,可你也得保护我呀。」 双手扶住的是李时月的腰胯位置,她的腰细,慕容野两手几乎能全部握住,往下又是圆润的丰满,一丝赘肉都没有。 她的身材实在曼妙,而慕容野的眉头自进了电梯就没松开过。 像李时月说的,这个时空很安全。 哪怕她穿成这样……别的男人也只是投来惊艷的目光,然后就撇开了。 可毕竟是看了,慕容野心里突然生出一点点不爽。 甚至想让她回去把这不三不四的衣服换了。 不过他现在对李时月无情无爱,不至于把这种话说出口。 「叮。」一楼到了。 人群陆续出去,时月牵起他的手:「走呀,去看看我们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回来了! 这几天会比较稳定地更新,时间是下午或晚上。 第105章 105[番外六] 时娜哭哭啼啼地诉完苦, 母亲保证会给她做主。 其实电话一挂,她对时月也没什么办法。 人家从来没把她当妈,她用什么身份去说人家? 病床上的时父醒了, 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娜娜怎么了?」 时娜去投奔时月的事, 他知道。 不仅知道,还觉得挺好,姐妹互相照顾挺好的。 时母想了想,柔声道∶「娜娜说, 小月有男朋友了。」 「这孩子,怎么不跟我们说呀。」 「要知道她有男朋友, 肯定不能让娜娜去打扰他们啊。」 时父一愣∶「小月有男朋友了?」 第334页 「都住一起了,怕是差不多了。」时母掩了下嘴,嗔道∶「他们大城市的年轻人, 住一起就住一起了, 又没什么。」 时父眉毛紧拧,时母站起来∶「我回家给你带饭,等我回来啊。」 说着, 她将手机插在床头充电, 临出门前, 果然看见时父撑着身子去摸手机。 她勾了勾嘴角。 时父的电话打来时,时月正在博物馆。 锦城发家早, 建国前就是对外码头, 经济腾飞得非常早。 但它本身并没有很久远的歷史, 青铜馆的展品多是从商都发掘出来的。 慕容野盯着玻璃橱里的商鞅方升,四四方方的,模样像个小抽屉,浑身布满铜绿。 手包里的手机不停地震动, 按掉再打,按掉再打,十分锲而不捨。 时月不想打扰别人,只好拉了下慕容野的手,示意∶「我出去接个电话。」 慕容野缓慢地点头,也不知道听见了没。 不远处的解说员艷羡地看着两人,见人多了,尽职尽责地开始介绍∶「这是商鞅方升,也叫商鞅量,是秦国统一度量衡的标志性文物,出土于晚清……」 . 「餵?」 时父起码打了二十几个电话,终于被接起来的时候,嘴突然就卡壳了,想说的话堵在喉咙里。 时月背靠着博物馆外的大柱子,一双长腿随意架着,惹得过往的年轻人频频侧目。 「你有事吗?」时月多问了一句。 时父这才找回声音∶「你很不耐烦?」 时月换了个姿势拿手机∶「我现在有点忙,闲扯的话,没时间。」 干脆利落,把时父堵得哑口无言。 时娜平时跟他唠叨学校的饭不好吃,室友不好相处,读书好累就能扯半小时,轮到大女儿这里了,她居然一句话都不想说? 其实平时他们联繫,也是时父问,时月嗯嗯地答,但他沉浸在自己疼女儿的想像中,竟也不觉得对方态度敷衍。 今天两人要说的话题不一样,时父心里原本就憋着气,时月的敷衍就显得格外刺耳。 「你你……那房子是你租的,还是那个男人租的?」时父虎下脸。 「要是你租的,把他赶出去,让女人养算什么本事!」 「要是他租的,你赶紧搬出去,有手有脚住在男人家里,也不嫌丢脸?」 「时月啊,爸跟你说……」 时月果断挂掉了电话。 大半年没联繫,开口就是说这种不知所云的东西,也亏他说得出口。 手机嗡的一声,时父的电话又打来了,这次时月没有再接。 她觉得自己刚才没把嘴碎的时娜一脚踹出去,就是个错误! 慕容野看完所有的展品,才发现身边的女人不见了。 按他推算,起码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她接什么电话要说这么久? 「小哥哥,你在找人吗?」 一个大胆的女学生被闺蜜们推上来搭讪。 慕容野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不是李时月的女人,没必要搭理。 搭讪的女学生脸轰地一下红了,她在班级年段里也算好看,第一次主动搭讪别人,没成功就算了,那人根本看都不看她一眼! 慕容野不紧不慢地朝外走去,站在博物馆门口,熙攘人群里仍然没有她。 他这是……被扔下了? 一时间,也说不清是茫然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他漫无目的地往外走,回忆他们来的路线。 正是下班的时间,路上到处是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还有统一制服的学生、散步的老人。 这是一个极其发达的地方,若不是昨晚被李时月按着科普了一顿沧海巨变,他或许会认为这是入了仙境。 可这仙境他又不熟,也不知走了多远,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更糟糕的是,好像要下雨了。 路上归家的行人越来越多,慕容野抬头看了眼发出光芒的东西,第一次感觉到了委屈。 他必须要承认的是,李时月在他心里的地位不一样。 他给了这个女人太多的特殊对待。 虽然有一些连他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比如允许她在自己身边睡着,比如听她的话。 或许这是李时月口中经常挂着的……喜欢? 好怪异的词彙。 时月也急啊,按博物馆工作人员的指路,他应该是找不到她往外走了。 锦城这么大,他一个熟悉的地方都没有! 会不会被人骗色啊? 嘶……小可怜。 她急着找人,包里的电话却不停地响。 不用看就知道,这么没脸没皮的肯定是时父。 「轰隆……」 远处的云层翻滚着白龙,大风卷得树叶不停地盘旋飞舞。 时月茫然四顾,这么大的城市,上哪找一个渺小的人? 要不报警? 可是报警怎么说……慕容野可是没身份的黑户。 雨,终于还是下了。 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少,大雨沖刷着尘埃,令视线更加清晰。 就在时月觉得没希望准备报警的时候,忽然看见前方雨帘里一个高瘦的背影。 他的长髮实在惹眼,今早出门时,时月特意用小发圈给扎了起来。 现在淋了雨,贴在宽阔的背上。 第335页 「慕容野!」 慕容野回头,两只落汤鸡在路人好奇地眼神中,对视了一眼。 时月拨开脸上的湿发,踩着高跟冲上去。 「你真能跑啊!」 慕容野低头,还没说话先挨了她好几下。 「你就不能等等我呀!」 「我都要吓死了!」 「你又不知道路,一个人也敢乱跑?就不怕被拐走啊?」 时月瞪眼,肌肤白得通透,小脸只有巴掌大,淋了雨显得是那么楚楚可怜。 「你先不要我的。」慕容野低声说了句, 时月没听清∶「你说什么?」 慕容野心里那点委屈又跑了出来,挠得他的情绪上下起伏∶「我找不到你。」 时月被他吼得一愣,二人隔着大雨对视。 慕容野说完就后悔了。 多大事,不要就不要呗,他还能活不下去? 丢人。 就在他懊恼的时候,忽然被李时月狠狠一抱! 时月额头抵在他胸膛上∶「回家。」 「我们现在就回家。」 时父给她打电话无果,又联繫了时月的生母。 两人是怨偶,在一起不到两年,分开却有二十几年。 秦女士一开始接到电话很奇怪,听完时父的话,居然跟他站在了同一阵营。 不愧是在一起过的人,那个控制欲的毛病是一模一样的。 和远在南方的时父不一样,秦女士就在锦城,并且找了过来。 时月就是应付她才回来晚了。 她拽着慕容野的手,一双尖头高跟被踩出了万夫莫开的气势。 银座大厦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两人被挤在电梯角落里。 慕容野这回学会了,不用时月教就将她稳稳护在角落里。 她小小的一个,被他护在怀里,这感觉其实……还挺不错的。 「叮。」 32层到了。 楼道灯还没修,小胖子一家正在吃饭,其余人家空荡荡的。 时月刚摸出钥匙,就被他从背后搂住,一双手好奇地丈量她腰的尺寸。 这想法从早上冒出来后,一直被慕容野压在内心深处,此时此刻,趁着楼道里晦暗不明,它疯狂生长了出来。 不仅想搂她的腰,还想做点别的。 她的动作略急,钥匙再一次「啪嚓」掉在地上。 不等时月去捡,慕容野弯下腰。 捡起钥匙的一瞬间,他一把抱住了时月的双腿。 「啊。」她惊唿一声,被慕容野扛在了肩上。 「慕容野!」 这大头朝下的姿势太羞耻了! 门被打开,又很快被摔上,慕容野将她抵在门背后∶「李时月。」 抱她的感觉有点新奇,毕竟他也没抱过别的女人。 军中倒是经常有摔练,为了赢别人,抱摔也是经常用的招式。 可是抱女人的感觉又不一样,她的身体又香又软,慕容野甚至有种错觉——力道大一点会把她捏碎。 时月颤颤巍巍应了句∶「不要进去……身上湿。」 两人跟从水里捞上来的似的,夏□□服又薄,几乎是紧贴着彼此。 他是真的生涩,像飢肠辘辘的人抱着甜美的果子,又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时月一咬牙,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主动什么的,让年纪大的来吧! 软,而且凉。 时月迷迷煳煳想,年轻真好啊,换了几年后的慕容野,十棍子都打不出他一个屁。 她这一亲,似乎按下了什么开关。 火焰燎原,二人的喘息在黑暗中愈发明显。 慕容野忽然笑了一声,心情十分愉悦。 和她在一起愉悦,又亲又抱也愉悦,既然是美好的感觉,又为什么不能追求? 时月还不知道他已经把自己安抚好了,就觉得这人更加粘煳了。 亲亲热热的时候粘煳,时月将他赶去洗澡也依依不捨的,眼神带着勾引。 她要不是还有点理智,就一起进去了! 冰箱里还有昨天剩下的食材,时月想了想,取出几样蔬菜和一条鱼。 做饭是驾轻就熟的,香味冒出来之后,浴室门也开了。 「快好了,还有一个青菜……」时月回头一看,差点没咬着舌头。 水珠沿着宽阔的嵴背往下滑落,路过线条漂亮的腹肌,最后没进腰间的浴巾里。 「没拿衣服。」 慕容野说的理直气壮,路过她身边时,大手揽住了时月的腰,那叫个粘煳。 时月默默关掉了火∶「你真是……」 真当她坐怀不乱的五好青年吗! 作者有话要说:  此处该有车,但是委屈大家自行脑补吧! 第106章 [番外七]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锦城正处在多雨多颱风的夏季, 下午刚下过雨,到上夜时分,又隐隐有了雷声。 交缠间,时月费劲地竖起一只手, 让慕容野完事儿记得去关窗。 「快点……」 慕容野的手臂横在她胸前, 炙热的吻落在时月后背上, 轻声应:「嗯。」 动作间, 二人紧贴彼此,慕容野忽然说了一句:「下雨了。」 时月恨不得拿脚踹他, 废话, 她当然知道下雨了! 似是感觉到她的嗔怪, 慕容野偏头在她颈侧亲吻了几下, 又捲入缠绵。 第336页 月亮害羞地躲入了乌云背后, 远处的雷声和闪电愈发清晰。 …… 「哔哔哔——」清早, 闹钟响起。 大雨后的清晨, 阳光异常明媚,朝南的落地窗最大限度地纳入了光线, 显得家里十分明亮温馨。 时月像被烫到一样突然惊醒,眼前的景物逐渐清晰, 是她熟悉的小公寓。 室内阳光明媚, 楼下的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拉开了。 「哔哔……」闹钟还在响,时月只愣了一瞬,到处寻找它的踪影。 最后在床边角落寻到, 按掉它吵闹的声音。 时月坐在床上,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野哥?」 她甩甩头,从凌乱的床上爬起,另一侧卧位空空如也, 属于他的几件衣服也没有在衣柜里。 时月觉得不对劲,三两步跑下楼。 没关的那扇窗边一片狼藉,不知被风从哪里捲来的树叶、塑胶袋,地毯和沙发被大雨泼湿了一大片,时月一阵头疼。 「慕容野!」昨晚叫他记得去关窗的呀,这混蛋又当耳旁风。 被她找到他就完了! 然而,空荡荡的家里并没有人回应她的唿唤。 时月慢慢趿拉上拖鞋,一步步走向浴室——她这小公寓最后一个藏身之处。 「别躲了,我知道你在。」 「没关窗就没关窗吧,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慕容野?」 唰—— 别说人了,连那条绣着蓝色小鲸鱼的毛巾,另一套牙刷、拖鞋,统统不见了。 仿佛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从没有在阴雨天出现,从没有在阴雨天去博物馆,也从没有在阴雨天消失。 他的出现原本就是那么离奇,一个书里的人物怎么会突然出现在现实里呢? 所以他的消失,时月既觉得离奇,但细想想,又好像理所当然。 她一个脱力,滑坐在浴室前的防滑垫上,从浴缸边的窗户,看见了外面湛蓝的天。 手机滚落一边,上面是小吴发来的消息:「小时,你今天有上班吗?」 …… 实验室的小吴拍婚纱照去了,发来的照片里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时月趴在台子上,百无聊赖地滑朋友圈。 裴姐背着包准备下班:「小时,还不走啊?」 「啊,对。」时月回头:「蒋师兄说他要送三期工程的玻璃切片过来,叫我在这等等。」 「哦。」裴姐点头:「下次你跟他说,要送就早点送,临下班才送多耽误时间。」 时月摇摇头:「没事,我等等他们。」 裴姐:「行,那一会你锁门,今天我女儿肚子不舒服,我早点带她去医院。」 「好,裴姐开车小心。」时月站起来送了裴姐几步,看着她走下楼梯,又转回实验室。 五六台试验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时月从墙上取下记录本,一台台检查过去,新品种玉米的改良工作很漫长,更要经过反覆实验,才能最终投放市场。 「一号机,1.1、8、19……」 抛开那些杂事,时月工作时的态度绝对负责,她隔着玻璃罩看了眼植物的生长状况,又移来标尺测量它的生长数据。 这时实验室外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穿着白色实验服,怀抱一个大航空箱,靠在门边。 「小时。」 时月回头:「哎,蒋师兄。」 蒋为民环顾一周:「裴姐她们不在?」 「下班了。」时月从他手里接过航空箱,里面低温保存着实验切片:「我拿去放,师兄你等等。」 「嗯。」蒋为民点头,看着她的背影,移过目光。 「小时啊,这次毕业生招聘,没给你们实验室分配新人吗?」蒋为民随手翻看着她们的数据记录本。 时月在里间,隔着玻璃门应:「没有啊。」 「我们实验室小,课题也不多,三个人够用了。」 「哦。」蒋为民点点头。 不一会儿,时月把空的航空箱还给他,蒋为民踌躇了一下:「那个,我们实验室分配来了三个新人,今晚要一起去吃饭。」 「你也一起吧?」他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 时月先是意外,又下意识拒绝:「不去了,你们实验室的聚餐,我去干什么?」 「都我们学校的。」蒋为民生怕她不答应,急忙说:「分配来的都是女生,其中两个还是你的直系师妹。」 「蒋师兄,你干嘛呢这么磨蹭?」 实验室外忽然探入一个年轻女生的头,她看见时月没有打招唿,却对蒋为民露出一个笑容:「你在这啊?我们都在等你呢。」 蒋为民朝她点点头,还想说服时月。 「蒋师兄!」另一个女孩子蹦蹦跳跳推开实验室的门:「师兄你快点~」 时月闻声望去,对方蹦跳的动作忽然缓了下来。 「时娜,你不是在楼下等吗?」最早探头的女生挽住时娜的手臂。 时娜见到时月,像被猫按住尾巴的老鼠。蒋为民给她们介绍:「这是林欣,双马尾的叫时娜。」 时月朝她们点点头,没有深交的打算:「我不去了,你们去吧,玩的开心。」说着视线扫过时娜特意补过妆的脸。 蒋为民一脸失望,时娜看了他一眼,将嘴一抿,小声对时月说:「姐,你是不是还在生我气?」 第337页 「我错了姐,你别不愿意见我。」 蒋为民和林欣一脸惊讶:「姐?」 「她是你姐姐?」 「什么姐姐?」蒋为民多问了一句。 其实哪里需要问,二人少见的姓氏足以说明一切。 「那更好了,你们姐妹在一起说得上话。」蒋为民像是找到了理由,邀请得更带劲了:「时月师妹,一起吧?」 「是啊,就当是我给姐姐赔礼了。」时娜抬起小脸:「我不是故意和姐姐选一个公司的,实在是导师说这边缺人,才安排我来的。」 林欣皱眉:「时娜你说什么?你在哪工作还得看别人的脸色吗?」说着,她充满敌意地扫了时月一眼,再望向蒋为民,声音都柔了好几度: 「蒋师兄,王主任他们在楼下等呢。」 「林欣你别说了……」时娜拦着她,讨好地朝时月笑笑。 时月用手拨开蒋为民:「时娜。」 「你在哪工作,不用问我的意见,也不用看我的脸色。」 「我三五年也见不到你们几次,不用太把我当回事。」 林欣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一点,时月盯着时娜手法稚嫩的妆容,继续说:「这里不是家里,你也不用太把自己当回事。」 「我还不至于为你这种人生气。」 说罢,她把五六本数据记录本叠起来放好,下逐客令:「我要锁门了,你们要继续在这呆吗?」 蒋为民后知后觉,她们姐妹的关系似乎不怎么好,连声道歉:「对不起啊小时,那我们,那我们就自己去吧。」 林欣眼冒怒火,扯着时娜的手臂转身就走:「你姐姐也太那个了……」 实验室重新安静下来,时月想了半天还是气不过,怎么只怼了她两句不轻不重的呢? 臭丫头,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抽抽搭搭的绿茶德性! 时月气唿唿地掏出手机,想把时娜的微信拉黑,点开她的名片时才发现一条陌生的朋友圈。 因为不待见她们母女,时月平时都是屏蔽着时娜朋友圈的。 那条朋友圈只有三张照片,时父躺在病床上,一个背对着镜头的女人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她穿着明黄色的裙子,显得身材纤瘦窈窕。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时月仔细辨认了半天,这人好像是她自己! 时月坐在实验台边,倒抽一口冷气。 日期是七天前的14:47,而那一天时月印象很深,是跟慕容野去博物馆那天。 当然了,她记忆里压根没有去看过时父这件事,那这照片又是怎么回事? 不死心的时月又翻了继母和时父的朋友圈,他们一家三口都有一共同特点,屁大的事都要发条朋友圈。 果不其然,顺利找到了继母发的小视频,以及时父发的照片,都在印证时娜那条朋友圈的真实性。 时月抱住了头,不对,这不对——她压根没去看时父,她跟慕容野去博物馆了! 一定有线索可询,一定有的! 对,原着!原着! 时月急忙打开阅读软体,她记得之前点原着的时候怎么都打不开,继续点就会跳到别的界面。 简洁的绿色/界面上,那本书躺在最显眼的地方,封面是系统自带的,显得格外朴实。 轻轻一戳,它居然……顺利打开了! 文字铺陈,叙述着前半段的剧情,时月翻看了几章,又使用关键字检索想找自己的名字。 戏份如记忆中的一样少,一直翻看到结局,仍然没有半点收穫。 七天前的一切经歷,像时月做的一场梦。 这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记得,记得他曾经出现过。 …… 半年后,初冬。 刚经歷过一次大幅降温,时月裹紧围巾从门口进来,保安跟她打招唿:「时老师,来得好早啊。」 时月笑笑:「是啊。」 「吴老师好几天没来,快递堆了好些呢,她啥时候来拿啊?」保安指着屋里架子上的快递盒。 「再一周吧,她后天结婚,最近很忙。」时月将小吴的快递归整到一边:「麻烦你了大叔。」 「结婚啊?」保安惊喜:「结婚好,结婚好!那我给她都收起来,免得被人拿走。」 「行,谢谢大叔。」时月说着要退出保安室,大门口传来「叭叭」两声。 她朝外一望,时娜坐在蒋为民的车里。 「小时,早啊。」蒋为民摇下车窗刷卡,顺便跟时月打招唿,副驾驶的时娜看了时月一眼,并没有搭话。 难怪这几天林欣都跟别人一起吃饭,看来这对塑料姐妹花因为蒋为民闹翻了啊。 看时娜的表情,她是胜利者呢。 时月没应声,转身就走。 车里的时娜不高兴地动了动:「师兄,我冷。」 横杆抬起,蒋为民摇起车窗,车子慢慢驶向停车场:「时娜,你跟时月到底什么矛盾啊?」 时月纤细的背影就在斜前方,蒋为民多望了几眼,时娜将他欲盖弥彰的动作尽收眼底,忍不住生出嫉恨。 因为时月不让她住,她只能和林欣合租一个房间,林欣是县城来的,又穷又抠,连带她的生活质量也大打折扣。 雪上加霜的是,最近因为蒋为民她和林欣闹得非常难看,林欣动不动就在她面前摔摔打打。 第338页 时娜想搬去和蒋为民住,可人家没主动开口,她也没脸主动要求同居,这几天正着急上火呢。 「姐姐不让我乱说。」时娜见他停车,不高兴地打开门下去了:「师兄好奇的话,就找姐姐问啊。」 说罢,一甩马尾也走了。 蒋为民一愣,拉起手剎:「时娜,你的围巾!」 时娜跑得很快,一转眼就不见了,蒋为民只好拿上楼,准备在实验室交给她。 时娜后背贴着富平科技大厅的影壁,心『砰砰』直跳,脑子更是乱糟糟的,那种一口恶气吐不出来的感觉,快把她憋死了。 恰在此时,她听见时月的声音:「食堂换了个豫菜的师傅,早餐有三不沾呢。」 「是嘛?我记得小吴最喜欢这种软软糯糯的菜了。」裴姐应。 二人一人一个饭盒,正要去食堂吃早餐。 时娜绕着影壁躲了一圈,时月她们没发现,她鬼使神差地跑进电梯,按下了去第七实验室的11楼。 …… 裴姐吃到一半,幼儿园老师忽然打来电话,说她女儿流鼻血了。 裴姐只好匆忙赶去,时月洗干净两人的饭盒,心说又是独守实验室的一天。 「咦?」回来时她发现实验室的门是虚掩的,嘀咕道:「我刚才没关门吗?」 里面没有人,只有机器运转『嗡嗡』的声音。 时月把饭盒晾好,取来数据记录本,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数据一台台检查过去,她忽然觉得笔下的数据有些熟悉,检查到四号机时,屏幕上高于常值的发酵剂浓度,再一次打开了她的记忆—— 对,那天也是这个浓度!就是那一次意外把她送走的! 不对啊,怎么会在这样?昨天下班时她还检查过呢! 屏幕上的数据一阵乱跳,时月愣了三四秒,手指在紧急制动上悬了又悬。 ——这机器几百万呢!她这一按三期工程怎么办?那是第七实验室研究一年多的成果啊! 不对不对,万一不能成功,她白搭一炸怎么办!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培植机预先设定的保护程序启动,紧急制动被自动打开—— …… 「别生气了,我就问了她一句。」 第三实验室的角落里,蒋为民捂着时娜的手:「看你,都冻得发抖了。」 时娜额头上都是汗,面对蒋为民的关心显得心不在焉。 「娜娜,你到底怎么了?」蒋为民问。 「师兄,我……」时娜要哭不哭,哆嗦着嘴差点把话说出来。 忽然,实验室顶端的警报系统大叫起来! 王主任跑进来:「快,男的都跟我去救人,女的走应急通道下楼!」 「主任,怎么了?」有组员问。 「11楼的第七实验室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