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词(重生)》 第1章 长清词(重生)作者:花落时听风雨文案:师徒相恋,人人背弃!十年相思,两世情缘!重生之际,原以为她一人带着记忆重生,可到头来,背负沉痛记忆的不只她一人。与前世未变的是,两人再次纠缠不清了。她站在九重之巅时,人人都呼,女子相恋,颠覆乾坤。女子为帝,本已乾坤颠覆,再覆一次,又有何妨!**********************1:本文he,不虐!2:双重生!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旬长清,卫凌词 ┃ 配角: ┃ 其它:腹黑小皇帝养成记作品简评:vip强推奖章重生前的旬长清喜欢卫凌词很多年,可是碍于师徒情分而掩藏这份感情,前世求而不得,重生后原本打算离这个人远点,可是后面却发现卫凌词好像也喜欢她。不仅喜欢她,还替她解决了很多难事。扶持她登上皇位,平定边疆乱事,亲亲抱抱,这不就是最好的皇后人选。 两世的缱绻纠葛,在今生得到最好结局。两个人不同的命运,却因微妙难舍的感情而牵连,卫凌词心中藏着的是有今生无永世的感情,强烈而压抑,细腻而深沉。文中基调较为温馨,文笔流畅,诙谐幽默。软萌小皇帝,清傲卫凌词,在乱世朝堂中,两人互相扶持,磨合两生后,既有温馨和谐的家常生活,又有波澜诡异的朝堂纷争。两人深入骨髓的爱意,点滴人生,尽在文中。 第1章 生死契阔(前世)  绵延起伏的山脉,青翠欲滴,烈日下微风拂过,带过了几丝凉意。  邙山之南,便是长江,没有船只无法渡过,再往南有座高山,被世人称为凌云。  孤云烈日,山下一匹快马,坐着两人,急速奔驰。  刚从火刑架上被救下来的旬长清,觉得日头比火烧还要炽烈,她抱着策马之人,动荡不安的心神缓缓沉淀,马在山脚停了下来,策马之人扶着她下来,并未再耽搁,抬脚便往山内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黑幕隐隐降临之时,一条宽不见对岸的长江出现在眼前,旬长清低垂着头,江边水汽朦胧,景色让人看不清,可她亦知河中并未有船只,她看向身旁之人,抬手拽下了她脸上的黑布,指尖不自觉触上她的脸颊,指腹湿润,该是泪水才是。  她笑道:“您不是不认我了吗?为何来救我?”  卫凌词望着波澜不惊的江面,指尖兀自攥紧着摇摇欲坠的旬长清,眉心紧拧,“再等等,船快来了,相信我。”  避开问题,这惯是卫凌词的作风,旬长清一把推开她,自己往后倒去,摔在了地上,石子尖锐,戳痛了她身上的伤口,她自小入凌云拜她为师,数载感情,卫凌词眨眼间便抛却了。  平南王府谋反,世人皆知,她无可辩驳,皇帝抓了她,想套出她话,她尝试了各种刑法,可惜帝王之算,无疾而终。  因为,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与卫凌词日日相处,她知的事情,卫凌词亦知。  卫凌词与她断了情谊,师徒相见是陌路人。  可是如今,为何来救她?  卫凌词望着瘫坐地上的人,素净的衣袍沾满血污,衣领处敞开,大片的血肉早已模糊,血痕之上再添鞭痕,裸|露出的双臂亦是如此,鞭痕满布,方才剧烈的运动下,锁骨处的伤口崩裂,鲜血顺着尖瘦的骨头滴落,早已不复当日小郡主的风采。  岸边一袭黑衣的她蹲下身子,指尖理顺她乱糟糟的发丝,神色如故,眸中不见多余之色,叹道:“好好活着,便是最好。”  旬长清默默摇首,低头后发丝再次垂落,阻拦了她的视线,低声道:“你这般大张旗鼓地将我从火刑场上救下,可曾想过后果。”  “长清,最难都不是是否知晓后果,而是此时的你,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心了。”  旬长清扬手望着远处山林中的点点星火,她凝神望着,双眸中如同被人注进了一汪死水,她不在意生死了,周身生疼,她蹙眉却又笑道:“我死了,你还会收徒吗?”  卫凌词亦是看到了那些星火,纵然眼下天色昏暗不清,她还是察觉到了旬长清神色微微变了,她同样坐下来,伸手将人揽入怀中,如同幼时般拍了拍她的脊背,温声道:“不了,有你够了。”  她埋入了卫凌词的怀中,温馨清香的怀抱,眼角酸涩,脑中愈发模糊,就算没有火刑,她也活不了多久了,火刑死了,至少不会连累别人。  “师傅,你为何与我断绝关系?”  卫凌词沉默不语,二人就这般坐在江边,看着浪涛激拍,黑色的帷幕渐渐拉下,听着浪涛声,她抱紧了怀中瑟瑟发抖的人,心思婉转,千里江畔,鱼游沙滩,仍旧不见一只船只  。  汀州之侧,重山阻隔,人烟寥寥。  刑法向来最是折磨人,旬长清伤重昏迷了半晌后,又睁开眼睛,秀眉舒展,精神比之方才好了很多,黑暗中双手触摸到了卫凌词被风吹得寒凉的脸颊,指下肌肤细腻光滑,不知何处来的勇气,她仰首吻上了卫凌词同样温热的嘴唇。  师徒禁忌,追兵在后,她顾不得了,哪怕卫凌词此刻弃她而去,她也坚决不悔。  风惊枝雀,蛰伏在后。  今夜无月,亦无点点星辰。旬长清不再去揣摩卫凌词的想法,将脑袋搁置在她的肩上,干涸的唇角微弯,心中暖意更甚,被抛弃许久后的委屈不甘也缓缓消失,凑近她的耳边,还未说话,呵出的气息迷住了她的眼睛,声音极轻极淡:“您为何不嫁人?”  这个问题,她问了很多次,卫凌词从不回她。  为何不嫁?皇后的位置为她而留,可她从未给皇帝一句答话。谜题未解,她心不安。  卫凌词依旧不言,闻及她身上的血腥味,四肢都已僵硬,心疼更甚,终究没有推开她,再往山内看去,那些星星点点的火光愈发近了,刺得她的眼睛都睁不开。  旬长清忽而用力抱紧了她,指尖用力,抠得她背上的肌肤生痛,旬长清浅浅呼吸了几下,放开了她。  禁卫军统领竟亲自来了,旬长清站起时,踉跄了半步,推开了卫凌词,忽而捡起被卫凌词扔于一旁的长剑,神思敏捷,手腕翻转,刀刃直指卫凌词,望着踏步而来数百禁卫军,如狼似虎,她笑谈:“大统领,卫凌词被你们皇帝仰慕许久,我若杀了她,你如何交差?”  跳动的火光中,映照着卫凌词默然的神情,刀刃在颈,她不发一言,神色如故,她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旬长清,平南王先不忠,陛下身为子侄,可更为天子,拿你祭旗不过是为了平息百姓怨怒,你休要如此执迷不悟。”  这番话出自谁口,旬长清已经无法辩驳了,握剑的手兀自颤抖,这些日子的刑法之下她身上的鲜血已经流失了很多,方才的动作一气呵成,花费了她所有的力气,眼下,她是强弩之末了。  刀刃晃动,割破了卫凌词颈间白嫩的肌肤,血珠蹦出,染红了刀刃,卫凌词转首看她一眼,火把上的光芒照亮了她的容颜,豆蔻年华,本是无忧的郡主,却不幸地搅进了帝京的风云之中。  旬长清眯着桃花眼望着义正辞严的禁卫军统领,笑了笑,亦如往昔般明媚的笑颜,娴静淡雅,下一息她凑近了卫凌词耳边说了句话,后者蹙眉不语。  又在众人的惊呼之中,推开了卫凌词,嘴角扯出一个释然的笑容,疾步跳入了滚滚流动的长江水中,一个眨眼,便再也寻不见人影了。  无人敢下去追捕,一个浪涛即可能将人淹没,数百人手执火把站了半个多时辰,望着波涛汹涌的江面,生命逝去,仅在一息间。  寂静无声的江边似在回荡着低声细语的话:“生死契阔。”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主cp不虐,例行前文风格,不虐,别吓到了。  更文时间,老样子,每天晚上九点,日更!  玩更或者不更,会在评论区里提示!注意查看!  还有,此文不虐!第2章 公子旬长清  大齐帝京,历来帝王之州,绿水逶迤,城墙旁环绕着曲折蜿蜒的护城河,华輈画舫,悠然而行。  风光旖旎,朱楼林立,甍宇齐飞,又见宽敞的街道上,驷马飞驰,车盖摩云,繁华如此,在于大齐多年来的休养生息。  偏隅一地,有座酒肆,门前行人不多,偏离了主街,但大厅内宾客满座,人声鼎沸,跑堂的小子来回窜动,肩上搭着一块白巾,手中提着茶壶,往新来客人茶壶中添加茶水。  大厅偏角置着一块平台,大家伙的视线都落在了上面,说书先生是位古稀老者,见识悠远,白胡子拖至腰间,一双眼睛观人甚是清楚,看着大伙在一起喝酒吃肉,清了清嗓子。  口气豪迈道:“上回说到女帝平定了边疆,袁家少将军功不可没,可这个时候大军在归途之中,有位旬姓的王爷在此时带兵逼宫,你猜如何了?”  明摆着吊人胃口,有位男子酒气上涌,随手抓了把花生砸向说书先生,横眉大耳,吐了一口唾沫,骂道:“老头子,赶紧说,每次都这样吊人胃口,不说就滚蛋,害得老子一口酒都喝不进去。”  一旁的人跟着叫喝,这间酒肆生意火爆,便是得益于这位老先生的说书,或市井趣事,或各国战事,或皇家之事,总说得精彩,让人流连忘返。  阁楼上栏杆上,趴着一位小公子,稚子之颜,一身锦衣不俗,浓密乌黑的发丝束在头顶,白嫩近乎笼屉里包子的一双小手抓着深色的梨木栏杆,紧紧抿着唇,似是生气,黝黑的眼睛在瞪着楼下的说书先生,一怒之下,周身淡淡的贵气有些逼人。  身旁侍女不知她为何生气,稚子脑中想的大约都是玩,便提议道:“小郡主,您想听书吗?奴婢带您下去看,这里太远了,听不清楚。”  凭栏稚子,是大齐平南王幺女,旬长清。  不过五六岁的孩子,眉眼未长开,脸颊有些圆,做不到不怒自威,但一个眼神射过去,竟带了些不属于她这般年龄的戾气,侍女当真被吓住了,赶紧改口:“小郡主……不……小公子……”  旬长清垂下眼眸,几日前睁开眼睛时,脑中铺天盖地的仍旧是冰冷的江水,不带一丝温度,喝进嘴中,呛入肺腑,冷了周身温热的血液,更是寒了自己跳动的心。  她不知自己跳下后,卫凌词如何了,难不成真的嫁给皇帝,母仪天下?  卫凌词,从头至尾,就是骗人的混蛋!  旬长清一张稚嫩白净的小脸又揪在了一起,眼前忽而出现黑影,一只手戳了戳她的脸颊,声音清脆,略带好笑,“小公子,在这里冥思苦想,是否又想着去何处玩?”  突如其来的身影让她猛地后退,待看清眼前人正红色的衣裙后,又暗骂自己现实梦境分不清了,眼前的平南王妃是她母亲,是边疆和亲公主,比他爹平南王小了十几岁,做了继室。  堂堂公主,金枝玉叶,却和亲他国,做人继室,也不知她的母亲当初如何想的,就算是附属国,也不可如此糟蹋自己。  况且她的父亲平南王旬翼年年都守在西南,很少有归来的时候,大多时间都是她自己独自守着整个平南王府。尊贵王妃,却孤独清寂。  梦中,她记得母亲很久之前就回了边疆,之后就不曾回来,更没有她的消息,她跳江前更是不知她是生是死。今生,应该更加珍惜她才是。  旬长清身材不高,平南王妃阿那嫣然又是边疆人,自小草原长大,骑术箭法无一不精,身材高挑,相比之下五岁的旬长清个子不及她的腰间。  王妃来大齐已七年了,衣服首饰皆是大齐风格,比之齐人,身材高了些许,其他已无分别。  旬长清自认自己活了两世,可到了王妃这里,自己还是个孩子,况且梦中之事不知是真是假,她不能胡说,免得母亲担心,心中漾起了久违的暖意,她挪着小步子往阿那嫣然身旁蹭去,咧嘴笑道:“母妃,我就是不想听那个人说书,说得都是假的。”  阿那嫣然在屋内听了半句,柳叶眉梢舒展,目光十分柔和,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步下楼梯,徐徐解释:“也不全是,确实是你曾祖母平定了边疆,这点毋庸置疑,你还小,当然不懂前事。”  前世浑浑噩噩在凌云山上待了近十年,学会了吃喝玩闹,直到自己被抓住后,才知自己其实就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朝政、军事、民情统统与她无关。  只怪卫凌词,将她护得太好了。骗人的混蛋……  旬长清抿唇不语,跟着王妃身后走着,走至门外,远远走来一玄色衣袍、束发金冠的青年,她撇撇嘴,往母亲身后躲去,只觉得身上都疼,都是刑罚留下的,二皇子旬亦然便是当今帝王的二子,皇后嫡出,为人谦和,可是为帝后,心狠手辣,估摸着现在的待人和顺都是装出来的。  旬亦然骑着白马,风度翩翩,看到平南王府的马车,眼睛一转,望到了躲在平南王妃身后的旬长清,他跳下马,将马鞭扔给了随从,笑着走近,向王妃问好后,便伸手捉住了旬长清。  不顾她挣扎不肯的意愿,原地转悠了两圈,笑道:“长清,平南王府的伙食是不是很好,你又胖了,小心嫁不出去,今儿个一身男孩打扮,这是去引诱哪家姑娘,想骗回家做童养媳。”  童养媳,她差点做了卫凌词的童养媳,可惜人家不愿。  她落地后便钻入了王妃怀中,回身望他一眼,不能得罪他,委婉道:“二哥,你为嫡长,要娶也是你先娶,我还小。”  旬亦然笑了笑,便同平南王妃告别,语气和软,态度谦逊。  上了马车后,旬长清默然不语,王妃看着她明明稚子,却端的老气横秋的模样,不禁笑话她:“你这是怎么了,今日出门非要穿这身衣裳,扮作男孩子,方才看见你二哥,也是扭捏模样,怎地,他之前惹你了?” 第3章 旬长清:……不管,先做你师妹,我两同辈。  吃瓜群众:卫姑娘,小媳妇不听话,罚她跪算盘。  卫凌词:算盘不好,听说你们现代人有一种水果唤榴莲,我觉得很是适合。  旬长清:我还小!  晚上好啊,各位,记得收藏,我成唠唠叨叨地太婆了……第4章 拒绝  眼前的娃娃更加有趣了。  凌云宗掌门既是来此贺寿,便会想着寻徒一事,只是多年前收了关门弟子卫凌词,便不会再收徒,眼前娃娃虽是伶俐,可岁数太小,予他小徒儿卫凌词为徒,还是不错。  凌云山的事,皇帝一向不管,皇家子嗣进凌云,只会加深朝堂与江湖的关系,他端坐高位,安安静静的饮了杯美酒,并不打算插话。可身旁的皇后已然急了,凌云宗在江湖上势力很大,掌门又是号令一宗之人,若是二人有所攀联,只怕会加大平南王府的势力。  当下,她浅浅笑道:“长清,不可无理,你还小,只怕拜宗主为师不合适。”  旬长清打定主意,怎会放弃,漠视了皇后的话,仰首看着宗主,眸色清澈,带着淡淡湿润,糯声问他:“为何不合适?你情我愿,如何就不可?”  宗主听着稚子认真的问话,不由再次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很是满意,如此幼童,性子不骄不躁,伶俐中透着淡淡沉稳,他笑道:“我已数年前对外称过,不再收徒,不过我的小徒儿卫凌词武艺不俗,文辞亦好,小娃娃,可愿意?”  方才湿润润的双眸陡然凌厉,又是卫凌词,她差点忘了上辈子就是这个掌门非要她入凌云,这个老家伙,无非就是看重了平南王府的势力罢了。  念此,她又缩回了王妃怀中,摇首:“不要,我不认识她,除你之外不要其他人。”  如此正合了皇后心意,她略松了一口气,忙笑着应和:“孩子小,估计不愿离开母妃,掌门不如先入座,此事日后再议。”  对面首坐的二皇子旬亦然的目光却是紧紧跟着凌云宗掌门,手中酒杯紧紧捏住,眸中亦是乌云密布,他想求娶卫凌词之事,凌云宗内亦不是秘密,可恨的是,今日卫凌词竟然未曾过来,是故意避而不见?  晚宴上,平南王妃一语未发,惯常的低沉,皇帝也是习惯了,今日带着旬长清出宴,亦是皇帝吩咐,平南王家的孩子总不能在府内躲一辈子。  当初边疆公主和亲,亦是边疆提议,他念及平南王府无女主人,才做主将公主送入王府,好在公主阿那嫣然很是安分,与旬翼相敬如宾,性子闷了些,好在添了孩子,这些年也愿意出来活动,只是不知为何总将孩子拘在府内,世人险些以为平南王府没有旬长清此人。  皇帝放下酒杯,笑着向旬长清招手,后者爬着玉阶走上前,他看着她头上的金冠,心中愈发好笑,眉清目秀,女孩子扮作男儿,也是俊秀,打趣道:“长清,几月不曾见你,好似未变,个子也是如此,你父王母妃可是身材高挑者,到你这里莫不是变了,难不成你是你父王从外间捡回来的。”  话并非好笑,只是从威仪赫赫的帝王口中说出,不免添了几分笑意,群臣皆是笑话旬长清。  旬长清见怪不怪,侧身低眸望着母妃,后者莞尔一笑,她也释然了,望着皇帝道:“皇伯父,您和二哥一样欺负长清,上次二哥说我又胖了,”她往皇帝御座上凑近了些,低声道:“他说我没人敢娶。”  后半句,都是悄咪咪的话,一旁的皇后也未听得清楚,只是皇帝笑了,拍了拍长清的脑袋,笑得慈祥和善,一老一小的谈话无人知道,群臣依旧推杯换盏,笑意满面。  皇后不由沉了容色,虽未引人注目,可下首的平南王妃还是窥探到了,她敛了眸色,望下长清,示意她回座。  昭阳殿内,红烛高燃,其乐融融。  筵席结束后,旬长清与王妃拜别了帝后,踏上了回府的马车,宫门外又遇到了凌云宗掌门。马车未停留,车内的旬长清掀开车帘,望着掌门身后疾步追来的旬亦然,心中诧异,二人关系如此紧密?  平南王妃见她又是蹙眉深思,替她撤下车帘,将她揽到一旁坐下,笑道:“方才为何不同意?”  若是寻常稚子只怕不懂这话是何意,但平南王妃知道旬长清慧根不浅,比寻常孩子悟性略高,定能明白此话的意思。  这个时候得要撒娇卖乖了,旬长清为免王妃看出蹊跷,往她怀中靠去,搂着她的脖子,笑道:“母妃,王府内只有你我,我若走了,就你一人了,你本就来自他国,如此一人更加孤单,长清陪着您,待父王归来再做谋划,再者凌云山也未必有传说中那般好。”  平南王妃静静看她,十指纤秀,映于长清眸中,虽非绝色,但亦是人间佳丽,她与寻常边疆女子不同,她与江南女子一般温和秀美。她嫁入大齐数年,孤单一人,王府清寂,旬长清陪着她过了大半无趣的日子,如今听了这般话,眸中清冷之色不再,神色和霁,笑道:“恩,有你这话,母妃便很开心,你无须这般想,既然不愿去,母妃定不会再提。”  童言稚语,一缕关怀告慰,却让她在异国他乡感到了不一样的‘亲情’。  帝京城内,夏季帝京尤为闷热,秋日却是十分凉爽,冬日漫天飞雪,凭栏望雪,又是奇景。  如此平安度过两载,亦不见卫凌词的踪迹。  而旬长清的个子拔高了些许,至少不会让人嘲笑。今日,方从国子学回来,门前遇到袁家大房的女儿袁谩,她走之前还未说话,便被袁谩一把抱起,带上了门前拴着的俊马。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旬长清始料未及,这些年和王妃身后学习武艺,可她不过八岁,力气如何比得过出身武学世家自小练武的袁谩。下人追了两步,知晓是袁谩带走了小公子,只好进去禀明王妃。  袁谩的父亲是京畿禁军统领袁顷名,早过及笄之龄,却未曾许配,其母昭和郡主亦是亟不可待,日日烦恼此事,可袁谩就是死不答应开口成亲。  今日,母亲昭和郡主与她提及此事,她本想敷衍过去,可母亲早已看穿了她这般的把戏,非拉着要去相看小郎君,定下婚事,早日成亲。  昭和郡主性子急,被敷衍了这么多回,早就没有了耐心,几言不和,便欲动手,袁谩知晓事情不妙,拔腿便走,跑出了家门。  本想去寻平南王妃,让她收留几日,可在门口遇到了下学归来的旬长清,心中郁闷,便拐走了人家女儿,找个地方舒缓下心情。  袁谩性子洒脱,不似寻常闺阁小姐,她很想离开帝京,去江湖游历一番,奈何父母不应,出不了帝京。父亲给她安排了北门守卫之职,管着数千军士。  到了酒肆后,袁谩就将旬长清放了下来,怜爱般地拍拍她的脑袋,牵着她的手进了包厢。点几碟菜,袁谩就望着旬长清,笑道:“早知这样,我也学你这般扮作男儿,再娶心上人回家,多自在。”  话中有话,旬长清紧紧抿着唇,支起脑袋,眼波流转间,促狭一笑:“姐姐莫不是喜欢哪家姑娘了?”  一语中的,袁谩一口酒刚刚吞入腹中,幸好未饮第二口酒,忙捂住了旬长清不知轻重的嘴巴,低声道:“小姑奶奶,声音小点,我娘知道了,指不定逐我出家门了。”  袁谩力气太大,捂得旬长清透不过气,她不乐意便直言道:“不认你正好,娶了人家姑娘,无人能够阻拦你。”  银屏红罗,双烛高燃,阁窗下春晖熠熠,佳人在侧,琳琅珠玉,亦是人生幸事。  袁谩又是一巴掌盖上了旬长清的额头,眉眼英气勃勃,眼睛生得很是清澈,如春雨后洗净的碧空,怔怔望着她,扬眉道:“无妨,日后我定娶了她就是。”  雄心壮志,却是一脉纯真之像,很是符合帝京袁家儿女的性子,旬长清非真是八岁孩子,心中略过好奇,便问道:“袁姐姐,那个姑娘是谁?在帝京吗?”  袁谩颔首,正欲说话时,厢房门打开了,平南王妃走进来,望清了屋内景象后,便怪道:“阿谩,休要胡闹,长清还小,你别乱说话。”  乱说何话?旬长清望着挨骂的袁谩,低低道:“袁姐姐,那个女子是谁?”  “长清,”耳畔传来了王妃的呵斥声,旬长清便立时从凳子上下来,默默垂首立于一侧,不再说话,认错态度很是端正,让王妃到口中的话再次咽了回去。  王妃并未多加言语,只是徐徐看向袁谩,淡淡道:“阿谩,府内屋子备下了,想住便去住下。”  袁谩喜欢平南王妃,因为平南王妃看似柔弱之态,可武功马术无一不精,况且袁府与平南王府本就交好,父亲也不拘束她,一来二往,两人便熟了。  王妃带着旬长清离开了,独留袁谩一人,慢条斯理地捏起一块点心往自己口中送去,平南王府的丫头太厉害,三言两语便套了她的话去,指不定后来小丫头倒打一耙,王妃还得怨怪她!  真是,旬家的丫头不能惹!  第二日,国子学休沐。  王妃带着旬长清,简装便衣去了寺庙。  马车在山下止步,一行人步行上了山上寺庙,府内侍卫暗暗跟着,不愿太过惹眼。  几日前,王妃便命人告知了寺内主持,皇亲贵族来上香,寺庙自是候着,但王妃行事历来是谨小慎微,并未打搅其他香客,拜了神佛之后,便去后院休息。  主持禅房内,王妃担心旬长清年龄幼小,对这些无趣,便打发她去外面玩耍。  孩子走后,主持双手合一,浑浊的双眸愈发清晰,望着淡然的平南王妃,摇首叹道:“小郡主眼中凌厉,心中戾气过甚,年龄幼小,不是善事,王妃需早做打算才是。”  秋日的天乍暖还凉,窗外风声泠泠,平南王妃微微一怔,一语惊醒梦中人,两年来旬长清的变化确实有些古怪,眸中闪过淡淡歉疚,终究是她没有护好那个孩子。  旬长清被王妃打发出来后,自是无趣,对于神佛一事,不可轻信,但不可深信,恰好今日有讲禅,她便进去在角落里寻个位子坐下。  王妃出了主持禅房后,寻不到长清,便先回了客院,孰料,刚打开门,眸光一暗。指尖便顿住在了门沿上,眸色继而淡然,许是习惯了,挥退了身后的下人,自己一人进了屋子。  在屋门合上的瞬时,门后人影便出现了,全身黑衣,面巾覆面,眉眼如秃鹰般犀利,望着平南王妃,下跪行礼:“公主,国主让我来找您。”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卫姑娘,您明日可以出来了!  旬长清:就是就是,师父再不出来就老了。  卫凌词:你说谁老了?  旬长清:你……师父……我说的是实话,师父莫生气,生气比熬夜还要容易长鱼尾纹。  卫凌词:滚回家跪键盘去。  旬长清:作者,说好的亲亲抱抱举高高呢?怎么没有了,又是榴莲又是键盘,这是什么鬼?  作者:小郡主,你自己作的,我不管,溜了溜了,赶紧跪去!  晚安晚安,么么哒第5章 相见  这间寺庙唤京山寺,很是普通,不如皇家寺庙香火旺盛,但平南王妃年年来此上香,以前都是独自一人前来,如今旬长清大了,也带她出来透透气。  讲禅无趣,旬长清听了半个时辰,便觉得压抑,又从门后溜了出来,她年岁小,又低着身子,因此也无人发觉。  庙里多是参天的古树,暮春之际,树叶极是繁茂,梧桐之顶,直入苍穹。长清顺着梧桐树往下走去,看到了很多石碑,上面刻着很多文字,细细一看都是繁杂的经文。  再往前便是一座古朴的凉亭,亭内两人在对弈,一位是约莫五十岁的妇人,打扮朴素,鬓间斜插玉石发钗,气质华贵,眉眼间透出浓厚的书香之气,她静静凝视着对面的白须僧人,而僧人观其面相应该至少古稀之龄了。  但他并非古板之态,反而面相和蔼,淡淡言笑,在谈笑间落下一子,妇人眉眼拧起,似是挣扎了须臾,便弃了手中白子,摇首道:“我输了。”  白须僧人笑言:“心不在焉,怎可成事?”  妇人顿了片刻,竟未曾接话,低眸看着被杀得片甲不留的棋局,满心苦涩叹道:“您该知晓多年前,我就不愿入深宫,才自请去了江南,如今我不想自己的孩子也牵连其中,可二皇子抓着不放。”  “深宫不可怕,你待了那么多年应该知道。”  白须僧人的话轻柔如农家门前缓缓流过的溪水,态度严肃可又多了一重关心了,粗粗听来是云淡风轻,世外高人,看穿了红尘。  而妇人便是宁安郡主卫晓,她每次回京都会拜访这位僧人,心上之人一朝陨落,他便心如止水,不管世间事,断发入空门。卫晓无奈道:“您该知深宫亦不如当初般和宁,我不愿阿词牵连其中,您能否……”  “红尘之外的人如何管红尘之内的事,施主还是另寻它路,若晚辈心属深宫,何不顺水推舟,成就姻缘,亦是一遭美事。”  宁安郡主知道他会拒绝,也是习惯了,只是卫凌词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如何取舍,皇帝不同于先帝待她疼宠,如今拒绝只怕会惹来天子之怒。她无奈道:“阿词不同意,才数年不回帝京,况且二皇子是陛下定下的太子,后宫怎可只有阿词一人,您该懂的。”  亭内静了半晌,白须僧人一身白衣,站起来后斜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石碑,双眸黑沉,眸中波澜平静,亦是再也起不了风云,他淡淡道:“当今圣上并非执拗之人,说出实情,他必不会勉强你。”  如此便是下了逐客令,卫晓起身竟望着他行了一礼,才敛衣离开。  误入石碑林的旬长清心中暗暗叫苦,不知二人谈些什么,可是妇人离开前朝白须僧人行礼,竟是臣子之礼,当真怪哉。她身子小,躲在石碑后不易察觉,打算待白须僧人走后,再离去。  她眼看着妇人离开,暗暗松了一口气,孰料,凉亭内立时传来一道声音:“出来吧。”  长清一惊,特地看了眼四周,发现无人,进而猜想说的是她自己。无奈下,徐徐走近凉亭,虚行一礼,歉声道:“晚辈误入此地,不是故意窃听。”  乌发玉冠,红唇白齿,一言一行又是敦厚典雅之风,只是深沉幽邃的双眸极不符合她这般的年龄。误入此地,被他唤出来后,依旧平静无躁,想来教养极是不错,纵使他在皇家内苑沉浮几十载,早已勘破了这些虚浮之事,不愿涉及其中,但看到这般伶俐的孩子,白须僧人还是不禁笑问:“哪家的姑娘?”  旬长清抬首,不耐他这般言语,旋即直言回他:“我是男儿家,不是姑娘。”  “假小子罢了,”白须僧人懒得辩驳,低眸看着她,似笑非笑,问她:“还未告知,你是哪家的姑……小儿郎?”  旬长清自觉失礼,佛门重地,须得静心才是,她俯身作揖,禀声道:“旬长清,平南王之子。”  这便是故人子嗣了,白须僧人又重新打量了她几眼,不知为何心内寒凉,面上依旧漫不经心之色,道:“原来如此,皇家子嗣就该如此端庄有礼,方不负前人之苦。”  旬长清半知半解,又听他道:“相由心生,心有心魔,牵挂前事,已成惘然,再追何苦,不如放下,再寻它迹。”  前世……惘然……旬长清登时激灵一凛,突觉一阵不寒而栗,方想问明白,可白须僧人已经消失在了林中,她的耳畔犹自回响那句话:牵挂前世,已成惘然…… 第5章 旬亦素不傻,懂得危难中如何保全自身,她心情甚好,索性她就闭上了眼睛,揽过她不可一握的腰间,凑近了些,说话有些含糊其词:“阿素,你心中有我,我心中有你便可,其他的,船到桥头自然直,毋须烦扰。”  后者低眉一笑,极是腼腆,不曾用言语回应,只由着袁谩闹腾,颈间酸痒,她微微避开了些,才回应她:“今日不归,难不成不怕袁夫人找你?”  可惜那人并不答话,一只手忽而覆上她腰间的束带,将她身子放平。  烛火不知为何灭了,苍穹中狂风骤雨,一夜未停。  然而旬亦素次日起来时,雨过天晴,身旁亦无人了,这才想起今日是她当值!  作者有话要说:  最后的最后,自行脑补,今晚小剧场木有啦。  晚安,么么哒第7章 点醒  翌日,碧空澄澈,雨后天气格外清新,庭院内草色深深,苔痕阶绿。南窗外嫰竹拔尖后经此雨水,往上爬得更快,一夜间似长了半人高。  旬长清一夜间辗转难眠,起榻后,眼下不免带了些乌青之色,王妃追问了几句,她才道是寺庙的床睡得不舒服,今日国子学上课,定是回不去了,打发人去国子学与先生告假。  宁安郡主每次进京,都是先到京山寺,再进帝京给皇帝请安,这皆是惯例了。  只是这次不同的是,二人并未住在宫中,在平南王府住下了。  回来后,旬长清日日都去国子学,拜师一事,王妃与她提及过,她并未拒绝,眼下待在帝京不是上策,况且皇后与邵家日日盯着平南王府,易生是非,再如何低调行事,怕也会陡生波折。  王妃这几日忙着拜师礼一事,也无时间与旬长清说话,细细算下来,二人已有几日未曾见面了。  平南王府琐事不多,王妃平日也无事,大多时间还是围着旬长清身后转,已然成了习惯。旬长清今日放学早,回来时又遇上了做客的袁谩。  王妃在那里看着账簿,而袁谩一人在那里喋喋不休,旬长清进门时,王妃刚好看完了账簿,今日未见孩子,她实在有些想念。  四下无外人在,旬长清跑近前,钻进了王妃怀中,惹得一旁无事干坐着的袁谩不禁撇嘴,揶揄道:“小公子,你快八岁了,和八个月一样,怎么还那么粘人,以后怎么讨媳妇。”  母妃在这里,有了后盾,旬长清回身看了她一眼,笑道:“袁姐姐这么凶,以后谁敢娶?”  蛇打七寸,果然,袁谩变了脸色,上前便想捉住她,可惜被王妃拦住了,笑道:“阿谩,她八岁,你也八岁不成,明日还要进宫吗?”  袁谩无诏令不得随意进宫,可平南王妃可以自由出入后宫,今日来央求她进宫,正好解了她相思之苦。  况且平南王府的小公子拜师,在府内行拜师礼,王妃邀请了不过几人来观礼,旬亦素算一个。王妃明日去宫内去请她,袁谩不知何处得了消息,死乞白赖的非要随着王妃进宫。  “进宫,肯定去,明日我不当值,”袁谩当即收了手,暂时放过了旬长清。  只是旬长清窝在王妃怀中,却是想到了他处,刚才玩笑间,她蓦地忆起了前世袁谩好似未嫁人,与袁统领闹得不和,离家出京,至于去了何处,她死前也未再知晓。  为何不嫁人?那日酒肆中,感知她好像喜欢女子,如此反骨之人,姻缘怕是不易。袁家大房只此嫡女,旬亦然若想拉拢禁卫军的统领袁顷名,只有娶了他的女儿袁谩,如此才会心安理得的等着皇帝驾崩,传位给他。  虽说珠玉在前,木渎在后,其他两位皇子难以入了陛下眼中,但三皇子旬亦殊身后母家是谷梁氏,谷梁氏同样是太皇太后的母家,她创立下女子为帝的先河,后退位,将皇位传予了先帝,由此可见谷梁一族的势力不可小觑,更是厚积薄发之势。  只有四皇子旬亦旭的母妃出自书香世家,根基难以与前面两个哥哥相比,不值一提。  虽说大齐有女帝先河,先帝也曾是女帝,可那是无男嗣,不得已而为之。本朝已经三十余年了,女官渐渐都退出了朝堂了,公主继位为帝,更是不可能。  但如今太子未立,难不保其他两位皇子没有做皇帝的心。娶袁谩,是他的捷径。可是他没有娶,不,应该是袁谩不想嫁。  她心中挚爱的女子又是何人?今日一看,那人必定是在宫中,难不成是哪个宫人,再往高处猜指不定是哪位公主殿下。念此,旬长清抬眼,眸色真挚,极是佩服她,竟爱上了皇帝的女儿。  未出阁的公主不过两位,五公主旬亦素,六公主旬亦笙,五公主去岁刚刚及笄,婚事未定,六公主不过十岁,比她大了两岁,不可能与袁谩相互爱慕。  那便只有五公主旬亦素了!  袁谩走后,旬长清故意作不解,提问王妃:“母妃,明日进宫做什么?”  小孩子心思好奇罢了,王妃不知她脑子里转得那般快,便告知她:“明日进宫去为了邀五公主来参加你的拜师礼。”  果然是旬亦素,旬长清的脑子更乱了,偏过脑袋,就是记不起旬亦素前世到底如何了,她远在凌云山,对帝京之事从不关心,她人生死,怎会记挂在心。  如今不同了,身处皇室,该有所警觉才是。帝京中的事,往往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不过让袁谩头疼的是,次日平南王妃有事耽搁无法入宫了,清晨入了王府后,便闻得这般噩耗,整个人如霜打的花骨朵一般蔫了。  旬长清早起出门去国子学,在门口遇见了她,昨日还是兴高采烈如沐春风般潇洒之态,隔了一夜,怎地就变化如此之大。  上前问了问,才知原委。她也好奇袁谩喜爱的人到底是不是旬亦素,心思婉转后,她踮脚拍了拍袁谩,示意她弯下身子,凑近她耳边低声道:“我去求母妃,我进宫去相邀五公主,如何?”  如此正合袁谩心意,只要能进宫即可。  旬长清八岁了,如今也该试着去学些待人接物之事,加之袁谩在旁添油加醋,王妃不应也得应,嘱咐袁谩好生照应她,又告诫旬长清进宫不可多言,举止稳妥,早些回来。  旬长清未应下,袁谩已替她应下了,前者无奈,出了王妃院子后,便打发小厮去国子学请假。自己回房间换衣裳,袁谩在外间等着,内心泛起苦涩,她这样做到底是错是对?  袁家与平南王府的交情尚好,前世她出走后,袁顷名就辞官了,新任的禁卫军统领自然便是邵家的人,可惜了袁顷名铮铮铁骨,竟为儿女之事伤透了心。  换好衣裳后,走到外间望着袁谩,咧嘴笑了一下,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又透着些许傻气和孩童的幼稚,拽着袁谩衣袖,低低道:“袁姐姐这般急着进宫,是想见心上的姑娘吗?”  袁谩脸色又是一红,小孩子不懂事,怕是不知女子在一起是大逆不道之事,她心内叹了几声,同样低声回她:“对,你可不许出去乱说。”  旬长清亦是笑着点头,心中亦是沉了几分,她该如何做,才让袁谩明白女子相恋不是易事,况乎一人还是公主,稍有不慎,牵累的便是袁氏满门。  她听卫凌词谈论过,袁家旧事,当年袁家气势如日中天,万民敬仰,后有子嗣叛逃边疆,当时是凝元女帝登基不久,一怒下灭了袁家满门,苍天见怜,逃出去母女二人。十五年后,袁家后嗣袁子宸查明了当年旧事,为父洗净了冤屈。后袁子宸平定边疆有功,女帝及先帝都极其信任她,才有如今的权势鼎天的袁家。  先人之事,历历在目,袁家若再经如此打击,只怕永世翻不了身,先祖努力,亦是惘然。  “袁姐姐喜欢姑娘,可想过爹娘可会同意?”旬长清就近坐在了凳子上,仰首望着她,眸色清纯,配着瓷白的脸色,一笑间两只桃花眼格外迷人。  袁谩心头一颤,身子不经意间抖了抖,望着眼前含笑的八岁孩子竟然说不出话来,双眸竟有些诡异,八岁孩子竟如此聪慧,想得这般深远。  这些话她早想过了,不免讽道:“你情我愿,干他人何事?”  旬长清从凳子上下来,走至门旁关上了门,回身看着她,清然的声音:“且不说你喜欢的姑娘是谁,袁伯伯光明磊落,为人处事光风霁月,若知晓你这样的心思只怕会活活打死你;若你喜欢的是高门女子,只怕会连累袁家满门,虽说你情我愿,可终究不为世人接受。”  “袁姐姐,皇伯父知晓此事,只怕你与那人都活不下去,祸乱宫闱,你的命肯定保不住,那位只怕也是亦然,袁伯父与伯母又该如何此处,白发人送黑发人,锥心之痛,你忍心吗?”  这些话从八岁孩子口中说出,更显出话中不可触及的深意,女女相恋之事给人带来的冲击确实很大,袁谩不言不语,脑中想的却是父母之言:袁家如今,权势亦至最高处,至盛则衰,如今至你手中,不再求权势,只求满门安康顺遂。  她不能给袁家带来荣誉,心中有愧,更甚的是她恋上公主,就算父母同意,皇帝也不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女人。这桩事必成丑闻,皇家最擅长的便是杀人灭口,定会牵连父母二人,祸乱宫闱……  袁谩端坐不语,旬长清长叹一声,她若是喜欢平民女子也就罢了,可旬亦素是何人?当今皇帝的五女,亲封的公主殿下,如何能与她这般乱来。  望着袁谩,她眸色闪烁,不知她说的是否得当,她这世怕了,不愿再要这些望而不得的感情,既然得不到,趁早放手也是好事。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知晓其间苦楚,不知袁谩与旬亦素是否会断得了这般情缘。  深宫之行也被取消了,袁谩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屋子,旬长清站在门旁,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以前不论何事,袁谩都是英气勃勃的样子,磨难亦是压不垮,可如今她不过说了几句话罢了,就让她这般失魂落魄,背影都略带颓唐。  她倚在门边,转首之际,目光扫到了一袭白衣,眸色亦是颤了颤,站直了身子,望着来人,往后退了几步,不知方才的话有没有听到。  卫凌词白素衣襟,独独袖口处绣了几株清翠的绿竹,长发垂柳如丝,纤腰楚楚,眼若秋水,颈间白皙的肌肤在阳光下愈发清亮,素净的脸颊上,朱唇不点自红。旬长清一双惊诧的眸子撞进了她的眼中,唇角微微上扬,“白日关门,作何?”  一听便不是好话,旬长清漠视她眼中淡淡的笑意,站直了身子,微微侧开一条路,“卫姑娘进屋说话吧,我唤人奉茶。”  师徒名分已定,奈何旬长清不到最后一刻,就是不愿改口。  旬长清侧身后,卫凌词并未打算进屋,可不速之客又让她定了进屋的想法,余光扫到角门的人后,三步并两步踏进了屋子。速度很快,让旬长清想起了话本子上的凌波微步。  她兀自诧异时,角门的人已经走近了,旬亦然大步走近,又是一身玄色崭新的衣袍裹身,不显贵族子弟的张扬之色,异常儒雅华贵,加之他的面容隽秀,薄唇星眸,进来时,唇畔挂着浅笑,遗落在鬓间的发丝随着步伐而微微飘扬,风度翩翩,富贵才子。  他略过了门口的旬长清,直接踏进了屋内,向卫凌词问好,庭院主人就被他这般遗忘在门边。  作者有话要说:  旬长清:作者,我感觉我好像成电灯泡了,而且是一千瓦的那种。  作者:感觉错了,应该是两千瓦的。  旬长清:师父,作者欺负我,哭唧唧……  卫凌词:欺负就欺负吧,作者傲娇,万一给你写没了,你哭都没地儿去第8章 谈心  旬长清个子小,又站在门旁,若不定神仔细看,只怕也看不见她。  她往里头望了一眼,嘟着嘴儿,慢慢地走进去,纵然里面是皇子,可她是这间府邸的主人家,也该进去招待不是。跨过门槛后,望着旬亦然撇嘴乐道:“二哥好久不来我这里,今日也算稀客,我去命人奉茶,午时留这里吃饭吗?我好命人准备。”  一番话打破了屋内的沉寂,只是旬亦然的眸色沉了沉,白玉的脸色有些不悦,幽深警觉的目光落在了旬长清的面色上,平南王府的孩子都是这般早慧?先前父皇经常与他说,平南王府的两位公子与他同岁,却早早入了军营,跟在旬翼身后学习军法策略。  让他向二人学习,可他是皇子,将来的天子,怎可与臣子相比较,更遑论向他们学习!  他满面笑着回旬长清:“不用了,我同卫姑娘出去。”他的眸色如琥珀般波光流转,虽说微微一笑,可神色带了淡淡的傲气。  卫凌词察觉后,眉梢不着痕迹地蹙了下,须臾后,望着左右脚尖点在一起的旬长清,唇角微扬,温和道:“殿下,该知臣女的身份配不上您,况且母亲不准臣女为妾,您还是先回去吧。”  卫凌词已然及笄,而旬亦然弱冠已过,但旬长清不过八岁,当她的面提及此婚事怕是不太好。  卫凌词的直言拒绝让惯常淡然的旬亦然神色大变,不自觉的看向旬长清,后者依旧看着自己脚尖,点来点去,该是没有听懂这些话。他转眸看着卫凌词,眸中是不可迫切的欲望,卫凌词貌美,才思敏捷,身后虽无助力,但凌云宗掌门酷爱最小的弟子,娶了她,凌云山因之卫凌词而听他调遣。  最重要的是,卫凌词比之帝京中矫揉造作的女子好之百倍,敢再三拒绝他。得不到的东西,他越想得到。  他深深吸入一口气,吞下怒火,看向旬长清,示意她出去,可后者依旧盯着自己脚尖,玩的不亦乐乎。方才还在感叹她的聪慧,眼下又如稚子般瞎玩胡闹。  卫凌词站在一旁无动于衷,屋子气氛凝滞,旬亦然脸色愈发难看,忍无可忍后,甩袖离开,温文尔雅的姿态不复。  旬亦然走后,卫凌词才在桌边坐下,桌上无茶无水,她进来到现在,庭院内也见不到下人,难道王妃郡主就这般的待遇?亦或是她将人故意赶走了?  屋内再次陷入了寂静中,旬长清知晓旬亦然是生怒而走,为佳人而生的火气,只怕不入禁宫就已经消散了。她抬首看着桌边不语的卫凌词,怪道:“您为何不愿意?”  这次换了敬称,卫凌词心中微微诧异,也未作多想,她既相问,自然得予她解惑,回道:“方才说了,不愿为妾罢了。”  声音清凉,如同晚间的山泉滑过,似看到了水光波澜,又隐射着空中辰星点点。  这便是旬长清熟悉的声音了,她知晓卫凌词此时心情不错,她亦往前走了几步,在她对面坐下,桃花眼又是微微弯起,似是被卫凌词感染,心情也是雀跃,“那如果为妻,您是否会嫁?”  她的声音不自觉带着浅浅欣喜与淡淡迷惘,卫凌词侧身看她一眼,神色如常,淡淡道:“我知帝京不同于一般地方,才子倍出,只是不知八岁的小公子竟如此通晓男女姻缘之事?”  卫凌词轻挑眉毛,望着她微微抿唇,旬长清又蔫了,右手绕着左手指尖,一如往常的没出息……不,在她面前就没出息过……  “您的事我问问罢了,你若嫁人了,我……我那个……”  “你未出师前,我不会嫁人。”  “那您认为我何时会出师?”  旬长清的神色认真,薄唇紧抿,细细看她,喉咙动了动,竟是这般忐忑,卫凌词的眸光落在了她置在桌角的双手,紧紧握住,这般在意拜师一事?可为何之前又是这般抵触,难不成几日未见,转性子了?  她是聪明,可是性子焦躁,若如常人般回答她,只怕又会让她的性子更加浮躁,她正色道:“出师看个人,认真了便会早些出师,若如你这般不当回事,一辈子也出不了凌云山。”  又是当头棒喝,旬长清坐直了身子,双手安分的置于膝前,桃花眼中眸色清澈,很是诚恳,认真道:“不会,既然拜师去了凌云,长清自当听您的话。”  如此保证,卫凌词并未回应她,起身便离开了。身后的旬长清心中竟有些舒服,不过她必须在及笄后就得离开凌云山,在那里就会如前世般等着被抓上帝京。  如今,她必须在暗流汹涌的波流中挣扎出来,与人斡旋,保全自己性命,亦可护卫平南王府周全! 第7章 她静静道:“站在我们面前的敌人是谷梁乾,旬亦然想削藩,我们等着就是,皇帝与谷梁乾两败俱伤,到时你再出兵,胜算总是大些。至于平南王,西南战局不稳,无暇分于我们。”  数十年前,边疆臣服大齐是无奈之举,若再继续与大齐抗争,只会落得亡国。而如今兵强马壮之际,若再向大齐臣服,年年进贡,岁岁纳粮,将他们辛苦得来的粮食与牛羊送予大齐,举国上下都觉耻辱。如今,便是一雪前耻之际。  林中气息沉闷,压抑得王妃难以喘气,两脚虚浮,她不愿被人利用,可又无可奈何,脑中忆起方才拽着自己衣袖不愿离去的孩子,望着对面的阿那瑄,置在腹前的双手蓦地握紧,冷笑道:“你们想等便等,若等不及便直接发兵,既然兵力充足,硬碰硬,想来也不会弱到何处。”  还有半句未说,谷梁乾在边城长大,对那里地形极是熟悉,兵法如神,想硬碰,需有足够的兵力才行。  阿那瑄去而复返,就是为了警告眼前人,可她反而出言讽刺自己,心内虽是不喜,暗暗打量了她两眼,神色沉了几分,自己只好面上赔笑道:“姑姑之意,侄儿明白,只是大齐内若有何要事,还望姑姑派人告知。小公子那里,侄儿会帮您照看一二。”  照看一二……如此便是危言耸听了,凌云山堪称江湖圣地,山上守卫森严,边疆人如何插得进去。闻言,王妃也不恼,顺话回道:“你还是顾好自己的王妃为好,至于我这里,回去回禀国主,无须忧心,养兵即可。”  话毕,便先行离开了。林中仍旧站立的阿那瑄抬手理了理自己鬓间的发丝,不由皱眉,眸色沉沉,有了软肋的女人,总是很好利用,当初这样,原以为十年过去了,性子冷淡,没想到又牵挂着一人,当真有趣。  因着车帘被人掀开,夕阳余影落在了车内阖眸小憩人的眼睫上,修长的睫毛一下一下晃动,少顷,便觉眼角酸涩,微微刺眼,睁开眼。  她偏头避开余晖,漆黑分明的眼珠动了动,望着卫凌词,一言不发,眸色蒙上淡淡水雾,鸿蒙未醒之态,神情可爱中带着些许可怜。后者无声淡淡一笑,转过头去,望着车外景色。  旬长清靠在角落里,身上盖着一件薄毯,心中惊诧,她不记得自己睡前盖着毯子,稍稍抬头望见了卫凌词,稍加猜测,便知是她所为。心中霎时溢出些许暖意,她亦凑到了车窗前,忍不住问道:“这不是去凌云的路,我们要去何处?”  卫凌词放下车帘,回身看她,仔细辨她神情,许是因着方才小憩时盖着毯子,不易透风,额间透出层层汗水,她不急回话,从一旁的车位上拿出了水囊,拧开后递给旬长清,“先喝水。”  旬长清撇撇嘴,接过了水囊,仰首饮了一口,但由她嘴唇小巧,水囊口的水溢出了唇角,卫凌词察觉后,细心地递过了手帕予她,才道:“你心中放心不下袁谩,我若带你回凌云,只怕你无法专心学习,眼下,带你随送亲队伍走一程,也算安了你的心。”  此话是在旬长清咽下口中清水后才说出,不若,只怕咽喉中的水会呛上口中,旬长清纳闷:卫凌词何时这般设身处地的为她人着想过?晚见了两年,莫不是连性子都转了?  她讷讷不语,卫凌词以为她不愿,微微坐直了身子,凝神望着她,秀眉微蹙,清冷目光难得软化如一汪泉水,怪道:“你不愿?此时改道亦可。”  旬长清忙摇首,一路而来,卫凌词的态度一直都很是冷漠,自己也顺着她的心,淡然处之,今日若不是自己发现,只怕她仍旧不会告知,转道一事。眼下卫凌词说了,心中亦有些动容,可不知为何又有些委屈。  为何委屈?她也有些说不上来,只低眸抿紧了嘴唇。  如此,倒让卫凌词愕然,眼波流转,微微沉思,想伸手抚慰一二,可又生生止在半空中,在旬长清看不见之处,又复了方才笑颜,小徒弟又钻牛角尖了,只怕怪自己事先未曾与她明言。她从容道:“长清,我方才说了,你若不愿亦可转道,愿与不愿都在你,为师不会强求。但若回头,你需静心待在凌云山上,不可三心二意。”  卫凌词看惯了这些常事,袁谩与她情谊尚好,担心一二亦是常情,与其担心不如默默随同走一遭,一则路上可帮助袁谩,二则也当带她出去游玩,毕竟八岁的孩子都是爱玩之际。  旬长清不知卫凌词的想法,她亦愿走一遭,隐隐听闻陛下有削藩之念,去了边城也可提醒谷梁乾。谷梁乾是去世王妃的兄长,是她两位同父异母的哥哥,二者关系甚密,若削藩成功了,只怕下一个便会轮到平南王府。  这便是唇亡齿寒之理。  思量片刻后,旬长清抬首,眸子里盛满了卫凌词清浅的笑颜,眯眼笑道:“一切听师父即可。”  如此乖顺,卫凌词唇角浮出浅淡而欣慰的笑容,望着她如满月般饱满的额头下水汪汪的双眸,笑言:“如此可还委屈了?”  “我……徒儿未曾委屈,只是我们这般跟随和亲队伍,师祖可会不悦?”旬长清经这番打趣,面色红了些许,在卫凌词看过来时,罕见地微露些许怯意。  卫凌词并未略过她的眼神,凌云山弟子确实不可随意走动,想来这点旬长清已然知晓了,功课做得很足,她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她几眼,道:“无妨,我已出师,师尊不会约束我的自由,这点不用担心。”  旬长清知晓凌云掌门疼爱这个最小的徒弟,自不会有人拿此说事,也不再问,规矩地坐在一旁,挑帘望着外面。  马车行了几日后,终于追上了袁谩一行人,只是公主下榻驿馆,她二人无权去住驿馆了。卫凌词本打算在近处寻间客栈住下,可旬长清早已命人拿着平南王府的腰牌,进驿馆要了几间客房,与袁谩所在的屋子只隔了一道墙。  自打那日后,卫凌词都是容色和煦,待旬长清虽说不是和言细语,但她的生活小事,都会事无巨细的安排。  晚间在驿馆住下后,旬长清无事便临帖,她虽有着前世的记忆,可如今的手腕太过稚嫩,力气小了些,写出来的字少了些劲道。这几年来,她有时间便会提笔练字。  作者有话要说:  旬长清:啧啧啧……师父温柔的时候还是很漂亮的。  卫凌词:平时很丑?  旬长清:那个……那个今晚太阳真好……  吃瓜群众:小郡主这是怂到了家,晚上哪儿来太阳……啧啧啧……见到媳妇就忘了骨气是为何物。  旬长清大义凛然:骨气是啥?不能吃,惹恼了媳妇,又得跪搓衣板。  晚安,么么哒第11章 削藩  笔画勾连,字迹清晰,堪称俊秀,乍看还好,细看只怕会发现笔锋软绵,不过八岁女孩能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  卫凌词瞧见时,并未说甚不好的言辞,反是面上又复温润笑意,眉眼间依旧是动人之姿,提笔照着纸上之字又复写一遍,笔劲透骨,游龙之态。干干净净的白纸上,二字对比,天壤之别。  旬长清拧着眉头,暗暗自慰,她还小,笔锋未成,乃是常事。  二人未曾说话,门口反而有人徘徊不前,旬长清扫了一眼,疑窦丛生,探询的目光落在卫凌词身后,后者微微颔首。  她便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门边,立时门口小厮便跨过门槛,低声道:“小公子,我家将军请您过去,”说罢双手奉予她一枚袁府的令牌。  握着令牌,她望着卫凌词,扭捏不语,此时卫凌词亦是她的长辈,她如何行事都应当询问她的意见。不可擅自出行。  卫凌词近前,小厮便退去了门外,等着二人商量。  她接过了旬长清手中的令牌,反复看了多次,她的身段纤细,又高之旬长清,她便低眸道:“这枚令牌该是真的,想来她不便出来,便让你过去。你若去,我陪你。”  二人只隔咫尺的距离,旬长清想看见卫凌词的神情,需得昂着脑袋,心底乱跳,低声道:“我想去。”  “可以,”卫凌词将令牌还予她,望着外间的小厮,敛身即出,待下了台阶,亦不见人跟来,回身望去,后者仍痴痴站在原地,皱眉不悦:“月即西沉,难不成你等到明日再去?”  屋内的旬长清察觉卫凌词情绪有变,当下便小跑着出门,小厮在前引着路。  驿馆里里外外都是守卫,五步一人,十步一灯,堪比皇帝的含元殿了。  守卫皆配刀而立,沉静无言,庭院小道旁又有巡视的人,举着火把,目不斜视。公主眼下可得休憩,可袁谩依旧在外巡视,又因事前发现旬长清也入住驿馆,故而命人去请。  屋内烛火通明,案上摆着纸张微黄的地图,上面勾勒出送亲队伍所在之地,以及沿途休憩之处。连日来,她未曾好好安寝过,眼眸酸涩,望着地图,心中寡淡如水,沉闷不已。  她亲自将自己心爱的人送于他国和亲,见她身着凤冠霞帔,与其他男子并肩而立,何等的讽刺,她又是何等的懦弱。  卫凌词与袁谩并不相识,进屋打过照面后便转身离去,路过旬长清时,止步,忽而俯身在她耳畔低言几句。  离得太近,卫凌词呵气如兰,气息萦绕颈间,使得旬长清面色涨红,俯身间她到了她颈间白皙的肌肤,隐隐可见青色筋脉在肌肤内跳动。  可卫凌词说完便离去,一息未曾停留。方才因着卫凌词的举动而心神恍惚,这般亲密的动作让她愕然,可待回过神来,她眼底倏地一亮。  袁谩的视线恰好投过来,见她耳朵都如晚霞般红了,不明道:“你很热吗?愈往北走,天气愈冷,我记得凌云并不与我们同路,你怎地会投宿驿馆?”  袁谩很少这般正经谈话,许是这些日子想了很多,旬长清抬眼过去,望到她眼下的团团乌青,神色憔悴的很,她并未发言,转而陷入了沉思,沉吟片刻,轻声道:“阿谩姐姐,你当真喜爱她?”  感情一事,本无对错,旬长清时常迷惘,爱不得,恨不得,又无法分离,该如何自处,随心还是掩埋心中的情意。如今她看到形销骨立的袁谩,仿若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不同是旬亦然有心,而卫凌词无意,她是强求不得,但袁谩却是两人在惧怕世俗眼光中苦苦挣扎。  闻言,袁谩略颔首,僵了一下,周遭重新陷入沉寂之中,阖眸轻叹,苦笑道:“她若嫁于一般子弟,我亦可放手,可两国联姻,她在边疆稍踏错一步,便是性命之危,我实在放心不下,我父亲曾说过,边疆这些年隐隐不平,陛下答应求亲也是希望安抚边疆,阿素聪明,受了委屈也不明言,她在边疆可以保全自己,可我担心边疆一旦不忍大齐束缚,便会挥军南下,我怕到时她会想不开。”  旬长清也是愁色满面,走近她,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托腮望着袁谩,道:“如果她未和亲,你意欲如何?二人还是无法在一起。”  话题轻松了很多,袁谩也在一旁坐下,这些日子她想了很多,纵使父母不愿,当取两全之法,旬长清知晓这些事,她也无需隐瞒,爽朗一笑,道:“其实若无和亲,阿素身为公主,恐被陛下赐婚,原想过些日子去寺庙带发修行,替百姓祈福。过些时间,先帝驾崩后,她得自由身,假死离开。我与父母好好相商,非男儿家,不必继承香火,我若愿意,父母亦会相允。”  旬亦素复了自由身,隐世为人,与皇家再无瓜葛,如此,二人在一起,也不会连累袁顷名夫妻,而袁顷名宠爱女儿,必不会横加阻拦,高门颜面虽重,但比不得孩子的幸福重要。  话语间,袁谩神情如常,又非往日如沐春风之色,眸色隐隐萧索,想来不过是一时假像,她望向旬长清,忽淡淡道:“你为何来此?”  “我放心不下你,眼下不过我可以放心了,”旬长清神色没有多少变化,指尖在袁谩肩上戳了一戳,道:“你可知陛下有削藩之意?”  提及政事,袁谩拍了拍旬长清的脑袋,笑话她:“小孩子就该好好看书,再不济绣花习琴,你那个师父文韬武略,不似俗人,好好学,免得替你母妃丢人。”  好端端地又将她当作一个孩子,眉毛皱成一团,小眼睛眯了眯,可惜威慑力不足,不足以吓退袁谩,她改了条道,伸手点了点她的胸口,道:“可你方才与一个孩子谈起情爱之事,又是何故。”  “啧啧啧……旬家的姑娘都是人精,怕了你了,我听父亲提及此事,陛下念着旧情,并无削藩之意,但朝中已经有人主张削藩了,长此以往,耳旁风多了,难保陛下会动心。”  皇后之党,邵氏门人遍布大齐,若一力主张,只怕不过几载,削藩之举便会出现。  袁谩拍开了旬长清的手,又道:“先动也是异姓王谷梁乾,平南王府只怕不会轻易被削藩,你急什么,再者你父亲握着的可是大齐一半兵力,陛下都得仰仗他,有何可惧。  ”  武人都会这般想,想着为国戍守边境,可忘了功高盖主,易被君王所疑,更被其他朝臣所妒。  旬长清又是托腮沉思,如此说来,宫中削藩一事已在探讨了。她望了一眼桌上的纸笔,扯过来一张纸,脑海中回忆着父亲写于她的家书,这些日子她临摹了数次,况且谷梁乾对父亲的字迹并不相熟,她的仿写应该可以蒙骗过去。  提笔写了几字,又拿蜡油密封了,递于袁谩,笑道:“你将这个亲自交于谷梁乾,秘密,不要告知他人,若问写信之人,你可回答是故人,其他都不必答。”  袁谩拿着信上下看了一眼,狐疑道:“这里面莫不是你这个孩子向谷梁乾要的礼物,别陷害我啊,我可胆子小,经不住你这般玩弄。”  旬长清向袁谩勾了勾指尖,示意她近前,一面道:“自有跑腿的礼物送你。”  袁谩见半大的孩子一脸肃然,也听话凑了过去,听她说了一句,心底一震,眼前恍恍不得清明,舌尖都在打颤,语不成句:“你……你如……怎么知道此事?”  点化到通明之处即可,旬长清不愿与人太过亲近,说完了话又推开了袁谩,嘴角衔笑,道:“师父告知与我,你需保密才是,如何去做,阿素姐姐聪明,自有办法,明日我们就会离开,我入凌云后,消息闭塞,还望你传些帝京趣事于我。”  若想知道皇帝的想法,恐只有近臣才会知晓;宫中大事亦不会漏过禁卫军统领的眼睛,袁谩这颗棋子算是埋入了皇帝心中了。  明王谷梁乾是大齐唯一的异姓王,也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他的父亲谷梁渊年少征战,英名早播,是不可多得的将才,虎父无犬子,谷梁乾子承父业,守在了边城。  若想动藩王,谷梁乾定是第一个,之后才会是平南王。由简入难,才是定理。但削藩不是易事,牵连武将太多,就看谷梁乾如何应对了。  人走后,袁谩不由摇头,方才话中涵义她已知晓,不过些许消息罢了,与方才旬长清的一句话比起来,她可收获多了。垂眸看着刻画路线的地图,鼻间空气都疏通了许多,胸臆十分舒缓,折腾了这般久的日子,就是不知阿素可会记恨她,该不该寻个日子哄哄她。  回去后,旬长清走在卫凌词身后,看不清她的神情,只紧紧盯着她浅青色的衣裙,小心探问道:“师父,您是如何得知?”  卫凌词走得很快,又念及她一双小短腿,又放慢了脚步,将执着灯笼的手稍稍后移,“为师自有知晓之法,你无须多问。”  再问,只怕要挨训了,总有一天会知晓,无可急迫,她望着脚下不平的石子路,她在卫凌词放慢的脚步中渐渐与她平齐,秋日的月色入目后即化冰清,如卫凌词的眸色一般皎皎,她道:“师父,明日我们回凌云。”  月下的这张容颜清冷至极,可又在半明半暗流光中,卫凌词莞尔回道:“随你。”  含元殿早朝后,独留三名朝臣与帝王,连参与朝政的几位皇子都未曾留在内。  皇帝皱眉看着桌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边疆已无战事,很多人上奏削藩,你们如何想。”这些奏疏摆了多日,愈积愈多,让他不得不正视,朝中为了此事争论不休,上下更是鸡飞狗跳,若不下定论,只怕毫无休止。  朝中自作几派,相互攻讦,相互结党,乃是常事,因此皇帝只留下几人,都是朝中清廉之流,与皇子党争无甚关联。  此言一出,三人面面相觑,其中御史大夫萧廉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削藩乃是大事,如藩王配合,倒是便宜行事,若是藩王不愿,只怕会起干戈。”  皇帝冷笑道:“不愿便是不服,朕的命令,他们胆敢违抗?”  “陛下,臣认为边疆虽臣服多年,但边境之事历来是朝廷防范之本,若无端撤下兵力与主将,难不保边疆人会生异心,西南战事平稳不过几载,贸然削藩,只怕便宜了西番人,如此不妥。”  兵部尚书陈揾出自寒门,是先帝一手破格提拔,寒门士子与身居富贵之家的萧廉看法却是不同。  听了两人的话,皇帝眉心拧得更紧,他望着不发一言的鸿胪寺卿薛劭,忽而道:“薛劭,你是鸿胪寺卿,你说该不该削藩?”  被点名的薛劭微微一征,这些事他甚少参与,被皇帝陡然一问,自觉心中发苦,皇帝撇开了左右丞相,只怕便不想削藩了,他微微清了清嗓音,道:“边境战事一向毫无定数,陡然削藩,只怕会让他国有机可乘,明王与平南王占据一方,护得两方安定,这些年虽无战事,若削藩,只怕会寒了将士的心。”  一语既了,皇帝的眉心微微舒平,望着这些奏折,“突厥境内隐隐有些动乱,那便从边城与西南调些兵马回突厥安防。”  三人俯首称是,退出了含元殿,削藩一事到此为此。  作者有话要说:  旬长清:作者作者,刚刚那个动作真好,明天再来一次?  作者:昨天是不要骨气,今天是打算不要脸?  旬长清:早说了,你都不要了,我干嘛还要,向您看齐。  作者:信不信我给你师父再添几朵桃花…… 第9章 晚安,么么哒第14章 看见  残阳在西,映照着满地的血水,浓厚的血腥味让人胃中很不舒服,旬长清本是关心卫凌词,却惹来这一句,当即放手,不知为何今日的脸色总是红扑扑的,让人看着格外可爱。  旬长清低眸间错过了卫凌词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之色,耳畔响起了错乱的脚步声,如此大的刺杀行动,定然会引起官府的注意。十几名衙门里的捕快带刀冲了进来,将小巷子里的进口出口围得水泄不通,看着遍地的尸体,胆小的捕快后退几步,扒着墙头吐得稀里哗啦,险些将苦胆都吐了出来。  小城之内,都未见过大世面,其中胆大的捕快上前看了几眼,满地血水,残肢断臂,甚至有人都在睁着眼睛,走近了看,会以为他在瞪着自己,几人吓得后退了几步。旋即又撑着胆子,拔出了手中的刀,问着卫凌词:“你们是何人?胆敢在这里杀人,跟我回衙门再说。”  卫凌词未曾将这些人放在眼中,低头望着小徒弟,示意她去解决。  旬长清撇撇嘴,望着这些胆小怕事又在死撑着面子的捕快,走近两步,在怀中摸索了两下,掏出来王府的令牌,在他眼中晃了晃,语调肃然:“我们是平南王府的人,死的是刺客,凌阳县令治下不严,管辖之地,贼人乱蹿,好在王府侍卫将刺客打退,不然你们县令只怕混到头了。”  旬长清说话带着些奶声奶气,但背脊挺直了,似棵未长高的青松,让人不易忽视。她如一个小大人一般斥责捕快,神色凛然,身后站着不苟言笑的卫凌词,二人虽衣着简单,但气质不似普通人。  捕快怕惹事贵人,但还是接过了旬长清手中的令牌看了下,确认是平南王府的人,才弯腰陪笑道:“小公子,你看地上死了这么多人,还请您回去和我们大人叙说,也好做个笔录,不然我们也不好办。”  是认真办事的态度,又是小门户里出来的老实人,旬长清不愿为难他们,派了几个侍卫跟着这些人回了衙门,她则和卫凌词一同回客栈。  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想着卫凌词刚刚的话,不过握住她的手罢了,就那般反感,刚刚又是谁拉住自己贴在她的身上,横竖都是她有理,心中愤懑。  师父便了不起吗?  上辈子被她欺负也就罢了,这辈子仔细算算,自己醒来的时候是五岁,加之上辈子活了十五岁,比她都得大上些许,可是在她面前总是抬不起头,想想就委屈,怎么想都觉得卫凌词仗着年长便为所欲为。  她嘟着小嘴,往卫凌词的一侧瞅了一下,眉梢垂下,平常直起的背脊都弯下去了,便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卫凌词出去时,衣裳都是干净的,发髻也是整齐的,回来时满身脏污,衣衫也变了原本的颜色,鬓间的发丝都乱糟糟的,看上去有些狼狈。反观,旬长清出去时一身昂贵的锦袍,回来时却换了素色普通衣袍,但身上都是干净的,并未有不妥之处。  跟来的人都是王府中的人,见小公子安好,她们也就放心了,命人下去烧些热水,身上脏成那样,总该洗洗的。  旬长清自有下人服侍,也用不着卫凌词,她便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望着卫凌词的背影,旬长清又在发怔,何人要杀她?而且刺客都是训练出来的,不似随手抓一把的江湖杀手,何人这般大的手笔杀一个与世无争的女子?  江湖上不可能,凌云山乃是江湖名门正派,至高的威望,掌门弟子,皆有可能是下一任掌门,况且卫凌词行事谨慎低调,万不会得罪江湖上的人,而且江湖上的人若是杀人,会顾忌到朝廷。  卫凌词还有一重身份,便是县主,是请封而来,虽不是郡主公主的身份高贵,但比之寻常闺秀,还是有品级的。能出手这般阔绰,又不怕惹上麻烦的便只有朝廷的人了。  朝廷中不惧平南王府的人,只有少数,不喜卫凌词,大概只有皇后邵韵了。  旬长清记得前世旬亦然登基后,并没有立即娶卫凌词,如此爱慕,应该迫不及待才是。能阻拦皇帝娶妻的人,就是太后了。卫凌词非出自权贵之家,旬亦然娶她,不会有任何助力。凌云山不参与朝廷之事,皇后不愿也是常事,她怕旬亦然陷入太深,故而才会想杀人断了他的情根,这是最简单最有效的办法。  先前从未想过这些,可如今看来皇后邵韵并不如外表那般和善。醒来后,很多事情与前世不一样了,但她并非是八岁稚子,很多事情不用去经历,也会看得明白。前世不懂不明白的事,今生看起来很简单。  比如平南王府谋反,十之八九是新帝旬亦然容不下功高盖主大权在握的叔父。况且当今圣上与平南王并非是亲兄弟,不过是姨表兄弟罢了,到了旬亦然这里,血缘又隔了一层,疑虑更深了几层,削藩是必然的事情。  重生后,她知道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皇帝何时驾崩,平南王府何时反击等,她都可以做好准备,这些是她的契机。  今生懂得了很多事,才知权利在手,非善事,但没有权利,任人宰割,又是伤心之事。  看得远了,旬长清蓦地又明白一件事,皇后和旬亦然并非如表面那般和睦,若旬亦然知道皇后派人截杀卫凌词,多情的二皇子是否会与皇后争执?  比之刚刚醒来时的茫然、无措,她已经渐渐适应了眼前的环境,昏暗之境,迎来了淡淡的阳光。  侍女将热水送了进来,她只坐在椅子上,看似百无聊赖的模样,嘟着嘴儿,眼神不断四周看着,不忘晃悠着两只小短腿。侍女想上前替她更衣沐浴,她摆手道:“我自己来,你出去吧。”  下人走后,她从桌案上找出了笔墨纸砚,提笔写了几字,找了信封装好,不如上次写给谷梁乾那般严谨,随意捏住了封口,唤来了守卫,命他将信送回平南王府。  邵韵的人全死在了巷子里,她得不到消息回去,心里肯定紧张,遇到平南王府的信使,肯定会截住,看看情况究竟如何。  信中话语不实,只道卫凌词深受重伤,皇后知晓后,必定暂时撤回剩下的人。  信使走后,她招来了一直守在门旁的人,看似普通的侍女,其实却是暗卫,这人她前世便识得,只不过印象不深。在她被抓上帝京时,曾试图截囚车,可惜寡不敌众,死在了禁卫军的刀下。  梓缙不过十二岁,可比旬长清高了很多,她进屋时,看到了热气腾腾的水雾,原以为旬长清唤她进去替她更衣沐浴。  进去后,旬长清站在桌旁,仰首望着她,她是下人,怎可让主人这般做,她便俯下身子,听着吩咐。  旬长清注意到这些细节,心中更觉舒服,她看不懂梓缙背后是何人,也不知该不该信任她,绕弯子不如直接问她,“你是暗卫?是谁的人,父亲还是母亲?”  梓缙一愣,可旬长清面色严肃,不似假话,正欲开口否认时,又听道:“你若说假话,我便让你回去,我不要你,更不要撒谎的暗卫。”  旬长清个性霸道,她在王府时有些了解,若真回去了,主子不用的暗卫,只怕下场凄楚,她跪地叩首,回答:“属下是王妃的人,路上不安全,她命属下贴身护着您。”  原来是母妃的人,旬长清并不叫起梓缙,相反,直视她,“我有个任务给你,你若办砸了,我还是不要你。”  这……霸道不讲理的性子,梓缙无法拒绝,只好低头称是。  “很简单,你回帝京,向二皇子透露些消息,告知她今日我们的事情,添些柴火,是卫凌词重伤,再旁敲侧击,是皇后所为,”说完,旬长清小手拍了拍她肩膀,笑颜绽开,“成功了,我带你上凌云山。”  梓缙的脸色渐渐暗沉了,摇首道:“属下离开了,您的安危……”  “怕什么,有卫凌词,快去快回。”  此举,旬长清不过为了试探梓缙罢了,暗卫终究见不得人,她若聪明,放在阳光下见人,光明正大的站在自己身后亦无不可。  旬亦然与皇后的矛盾日益激化,才是她的目的。就算他登上帝位,母子不和,邵家忙着与皇帝缓和关系,对付平南王府的时间也会少了一些。  关键是,皇后不该派人追杀卫凌词,这是第一次,若不主动反击,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没完没了,至死方休。  沐浴后,她自己穿好衣服,擦干了头发,无须下人帮忙,自己收拾妥当,出门时,下人传话,卫凌词唤她过去。  有了初见面的教训,旬长清站在门外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人应允后,方敢推门进去。  进屋后,正堂内并未看到人,她环顾四周后发现外间并无人,驿馆内的房间都是相同的,她的屋子是套间,卧房应该在里面。  她往卧房走去,眼睛四处望去,忽而顿住脚步,榻前卫凌词在擦拭着头发,似是衣衫不整,她脑子里嗡地一下,往回跑已经晚了,忙用两只白嫩肉乎的小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自欺欺人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你让……我进来的。”  该死,她忘了,今世她是‘男儿身’,站在正堂等她才是,不该如前世般横冲直撞地进她房间。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和看热闹的群众:啧啧啧,小徒弟想为师父报仇,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  旬长清脸红不语,望着自家师父,笑道:你的桃花也不错,让我利用下。  卫凌词:那不是我惹来的桃花。  旬长清:那是什么?  旬长清:那是作者非要插过来的仙人掌。  作者:什么鬼操作。  冒泡流言哈,看看你们哈,路过喜欢记得收藏哈,我心累了……第15章 误解  金乌西沉,暮色四合。  屋内光线不太好,卫凌词擦拭发梢的动作显然一滞,她不禁低眸看着自己一身寝衣,并无不妥之处,或许今日逗弄她的那句玩笑话影响到她了,她望着双手捂住自己眼睛的孩子,掩耳盗铃之举。  她依旧坐在那里,细细擦拭着自己的头发,半晌后旬长清依旧无动静,两只小手紧紧捂着自己的眼睛,难得这般乖巧,时间久了,两只手难免会酸涩,她走近拿开两只小手,笑话她:“你看到什么了?你在国子学学到了哪些东西,”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怪道:“与我说说,方才看到什么了?”  两只手被卫凌词握着,湿湿黏黏,肌肤触碰处更加灼人,往回缩了缩,旬长清因着羞窘再次脸红了,头埋入了衣领处,低低道:“我什么都没看到,下次我不乱闯了,对不起。”  玩笑笑够了,该适可而止,卫凌词松开她的双手,走至桌边点燃了烛火,火焰一蹿而上,爬上了灯芯,回身去望旬长清,明光下,脸上依旧红得发亮,她笑道:“男孩子为何脸皮这般薄,以后如何出去见人。”  方才情急下未曾仔细看清,只看到了卫凌词湿漉漉的秀发,原以为她沐浴出来,未曾来得及穿衣,谁知是自己大惊小怪了,卫凌词自从出了帝京后,总喜欢打趣她,她羞涩一笑,改口说起他事,“您唤我来有事?”  她悄悄退了几步,其实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明白,无论自己怎么努力去改变,事情都还是朝着前世的方向发展,既然无法更改,那便只有早作打算,想好日后如何应对。  正堂内传来下人进出的声音,卫凌词出去看了一眼,吩咐了几句话,又折回来,道:“唤你来吃饭,有些事想和你说,”说罢,看着很是精神的孩子,不免怪道:“白日我就好奇,刺客来时,你为何这般镇定,眼下看你精神饱满,你不害怕?”  八岁的孩子,遇到此番刺杀,早该嚷着回家找母亲,再不济也该掉几颗泪珠子;可是旬长清的神色态度如常,都好似未曾发生这些事一般。  重生一事在任何人眼中都是荒唐的事情,但确实发生在了旬长清的身上,她状似不解的眨了眨方才眯起的桃花眼,同样注视着卫凌词,小脸上生起肃然之色,昂首道:“母妃说平南王府的人不该惧怕这些,前面是荆棘之路,也该走下去。战场上死伤无数,若害怕他日便上不了战场。”  平南王府的人确实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若说血腥,白日的刺杀与战场相比更不值一提。如此,这话出自平南王妃口中也算常事,卫凌词未加质疑,眸中似浩瀚无际的大海生起了波涛,少顷后又化为温柔的泉水,伸手想拍拍旬长清的脑袋,一面夸道:“那你表现很不错,你母妃知道了定然为你骄傲。”  孰料,旬长清躲开了去,桃花眼微微弯起,口中却是叹道:“师父,男女有别,不能拍我脑袋。”  很像平时卫凌词说话的语气!  卫凌词指尖触空,一笑置之,从衣柜中取了外衣套上,笑颜如玉,“出去吃饭吧。”  今生的卫凌词与前世的她,完全不同,旬长清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她二人走得都是前世走过的路,但她已不是前世懵懂不知的孩子了,而卫凌词也与前世不同,她待自己似乎少了些东西,多了些关心。  关心,在前世都是很少见,她一直以为卫凌词个性如此,可现在又打破了她的猜测。当年她是被凌云宗掌门带上山,入门后,拜师礼都未有,便直接入了她的门下。卫凌词开始不喜她,无非因为她是亲王之后,身份高贵,态度散漫。后来自己时间待久了,摸准了她的性子,渐渐才得她喜欢。  可如今,却又不同。看得出,现在,卫凌词并不厌恶自己,甚至是喜欢自己,这又是何故?  与前世总感觉少了些东西,至于什么东西,也懒得去想,这世不管如何,这条路她都得走下去,一些事情无可避免,只有迎接,后退不得,那只有往前走。  寝不言食不语,这是前世卫凌词教她的规矩,牢牢记住,饭桌上便只顾埋头吃饭,不敢开口说话。  许是旬长清吃得有些快,又不曾开口说话,卫凌词盯着她瞧了半晌,起身替她倒了杯水,怕她噎着,放置在她的右手旁容易拿到的位置,眉心轻轻蹙起,轻声道:“明日让人备些点心,若饿了,便先吃些垫垫。”  说好的寝不言食不语呢?旬长清抬首望着她,小脸皱成一团,更似外间铺子里的包子了,嘴角蹭了一粒米饭,自己未察觉,卫凌词眸色如炬,笑着替她擦去,想来还是个孩子,不懂得如何照料自己。  温热的指尖从自己的嘴角滑过,旬长清下意识舔了下自己的嘴唇,近来她发现卫凌词对待自己,愈发细心了,这种细心却是上辈子不多见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难不成她也如自己一般,经历过前世之事。  这种猜想陡然在心中插根,前世卫凌词知晓自己不堪的心思之后,厌恶的眼神时时刻刻地在脑中回忆,握着筷子的右手隐隐发颤,随意扒过一口米饭,敛去了眸中惊惧之色,望着卫凌词,勉强笑问她:“师父,你可经常做梦?”  屋内烛火点点,映着旬长清惨白的脸色,重生后,她便经常做梦,都是卫凌词身穿火红的衣裳,嫁给旬亦然的场景。奢靡的长乐宫,珍藏罗列,百官齐贺,喜娘站在新人身旁,笑脸喊着永结同心。  每次,她想掀开盖头,都会有种无形的力量将她拉扯开,接着梦就醒了,再梦时,又回到那个场景,再想掀盖头,还是那般梦醒,如此反复,她从来没有成功掀开过卫凌词的盖头。  噩梦便是噩梦,不会有你如愿的那一梦。  卫凌词听后,有些沉默。好似做噩梦不是寻常事,她伸手握起旬长清的手腕,撩开她的袖子,指尖探上她的脉搏,后者怕惹怒她,只好乖乖等着。  她有些难过,若卫凌词也如她这般知晓前世之事,是不是还会嫌弃她。重生后的两年来,虽未见过她,可每日都会想着她,久而久之,这股恨意便不存在了。  她犹在想着,卫凌词已经松开手,医术是凌云山上必修之课,但大多人都只是会些皮毛,武功与文学才是主要,但卫凌词身为掌门之徒,学得比一般弟子更多,医术更是兼修。  卫凌词看着她的眼神中多了丝探究,吓得她往后坐了坐,端起杯子小小地喝了一口,以此来遮挡卫凌词的视线,放下水杯时,眼中蓄积了薄薄一层水雾,定是热气熏的,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长清,你想的有些多了,你出来可是思念王妃?”脉象平稳,很是正常,小孩子初次离家,思念家人也是常事,卫凌词触及她眼中的水雾,心忽而一沉,方舒展的眉头再次拧起,语气很是温和:“凌云山并无太严苛的规矩,你还是可以回帝京的。”  好似卫凌词理解错了,那就说明她并不是重生的,对前世的事情并不知晓,如此,旬长清又有些心安,不嫌弃就好,嘴角弯起,雀跃道:“我知道了。”  此后,二人各怀心思,都不再开口说话,卫凌词小口地抿着米饭,旬长清吃完后便回了屋子,明日要早起,养足精神才好。  她端坐在那里,望着外面黑幕般的夜色,无星无月,眸色黑沉,阖眸时,眼前尽是方才旬长清失落的神色,她为何失落?又为何瞬间后雀跃?  …………………………  和亲队伍一直往北走,秋日凉意渐渐深了,天气也不太好,队伍走走停停。  在初冬的时候一场大雨将人堵在了驿馆内,雨丝打入了廊下,下人来回走动,或关窗或关门,旬亦素的精神一直都不是很好,幸好携了宫中大夫,日日诊脉,也无大事。 第11章 “我是王平君……”话未完,他瞧见了书房内走动的倩影,清朗的目光中生起一抹奇光异彩,方才的冰凉之色敛去一半,望向旬长清的神色和软了一些,好似怕眼前的孩子听不懂他的话,直接明白道:“我是你师父的师兄。”  人前必须给面子,不然世人该诟病于她了,旬长清深深作揖,脆声声道:“大师伯。”  认了亲,王平君无意再与孩子说话,拂袖往书房走去。  旬长清依旧巴巴地站在树下望着,王平君身后跟着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圆圆的脸蛋,咪咪眼,一身青色袍服,望着旬长清自我介绍:“我是赵阳,我是他的徒弟,”指着三步并两步踏进屋的王平君,嘻嘻一笑,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十岁了,比你大,应该唤我师兄才对。”  赵阳是浔阳县令之子,性子竟没有随他父亲,很是单纯,上山来只知道两件事,一是学武防身,二便是吃东西,因此凌云山上纵然吃食不如山下,可他的体重依旧上涨,不见消瘦过。  旬长清便依他,微微俯身行礼,笑着唤他:“赵师兄。”  一声师兄让赵阳很是受用,感觉两只眯眯眼几乎睁不开了,他的个头比旬长清只高过了半个头,一只胳膊比得上旬长清两只胳膊粗,好心地拍了拍旬长清的肩膀,义气道:“好,今日冬至,要吃饺子的,有猪肉馅的,你要吃吗?我让人特地给我留了些,小师弟,现在跟我去吧。”  第一次见面不该问些家世吗?为何赵阳又提到吃东西,她不想去,虽说晚饭将近了,可卫凌词未准许她离开,擅自离开终究不妥,她回头望了一眼,窗户已经关上了,不知二人说些什么。  赵阳上山已有四五年了,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了,以为旬长清担心卫凌词会寻她,就好心解释:“我师父进去了,二人会说会子话,我带你去吃饺子,我们吃完了,他们都未必会聊完,大人的事挺多的。”  旬长清不愿意跟他去,摇首拒绝,可赵阳以为这个新来的小师弟细皮嫩肉,面子薄,不好意思,当即很是大方地拉着他就走,他的力气很大,旬长清挣脱不开,只好跟着他去了。  赵阳握着小师弟细细的手腕,很是舒服,他练武后手心生了些茧子,好久不见这么温软的肌肤了,好奇心作祟,两人又都是男孩子,忍不住又多摸了几下,才放手,笑道:“听我师兄说,我师父喜欢你师父,每次你师父回来,我师父都会第一时间去看,久了,大家都会说我师父喜欢你师父,以后我师父也会娶你师父的。”  小胖子走路说了这么一长串的话都带喘气的,旬长清被这几个‘你师父’、‘我师父’听得头都晕了,实在不想搭理他,只点头回应。  说了几句师父,赵阳再开口时,又说回吃食了,顺手在路上捡了一颗鹅卵石,在手心里揉搓着,“早上听厨房打杂的师兄说,今晚还有羊肉,不知是不是真的,我好久没吃过羊肉了,有些馋了,长清,你刚上山不知道,山上很少吃羊肉,就算有,去晚了也没有了。”  鹅卵石在手中搓着滑溜溜的,很是舒服,就和刚才旬长清的手一样舒服,心里舒服了,话更多了,“我喜欢吃羊肉,就拜托师兄们给我留了些,要不是刚刚师父唤我,我早就去吃羊肉了,现在去了不知道还有没有。”  到了膳房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赵阳拉着她进了后面厨房,一个打杂的师兄看见赵阳后,立时端出了两碟饺子,从锅里端出来一大碗羊肉,递给了他。  赵阳的眼睛又没有缝隙了,他大方地递给了旬长清一碟,拿了两双筷子,拉着旬长清坐在了厨房僻静无人的台阶上,筷子都没来得及用,就用手捡起一只饺子往嘴里塞。  旬长清看着碟子里的饺子发怔,她犹如在梦中一般,再上凌云山,对于刚刚重生的她来说就是噩梦,可如今手中饺子的余温让她清醒,她又进了凌云宗的大门,成了卫凌词的徒弟。  夕阳很美,苍穹中也是空濛浩渺,她望着美得令人忘形的夕阳,微微叹了一口气,筷子拾起一个饺子放入口中,小小地咬了一口,猪肉馅的饺子里参杂了些素菜,不是全肉的,偷工减料。  一个饺子没吃完,她看到赵阳手中的羊肉碗和装猪肉的碟子都已经空了,他一双眼睛都黏在了自己膝盖上一碟饺子上,旬长清吞下了半个饺子,擦擦嘴,将剩余的饺子还给他,“我不饿,你吃吧。”  “谢谢小师弟,”赵阳也不客气,接过了饺子又大口大口吃起来,本就是他的饺子,他竟还道谢,当真是个善良的孩子。  旬长清托腮望着他,食欲真好,不免怪道:“赵师兄,你为何要上山啊,在家里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啊。”  一方父母官,保全赵阳,不是难事。前世她没有问,如今相识了,就该问一问,毕竟王平君这般野心勃勃的人,没有好处,怎会轻易收徒。陆恒之是一个好苗子,但只做了挂名弟子罢了。  赵阳嘴中吃着,并未错过回话,趁着手拿饺子的时间,回道:“我娘说我的身体不好,上山来练武锻炼身体。”  身体不好?旬长清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赵阳这般是身体太好了吧,估计赵阳父亲使了好处予王平君,不然挑剔如他,断不会看上赵阳。  旬长清还没来得及说话,第二碟饺子就已经吃完了,速度可真是快。  他站起来将碗筷送回去,用袖中擦了擦自己油光的嘴唇,心满意足地动了动腿脚,望着旬长清的时候又有些不好意思,腼腆道:“对不起啊,喊你来,你却没吃到,下次一定给你留点。”  前世她与赵阳接触得少,自己嫌弃他又胖又笨,可现在看看他,他才是凌云山上最诚信待他人的人,比那些蛇鼠两端的人好多了。  她也站起身子,拍拍自己身上的灰尘,笑道:“我吃到饺子了,那就下次再吃,你送我回去吧,我不认识路。”  “好,”赵阳圆乎乎的脸上堆起了笑意,伸手想拉过小师弟的手,却听到前面有人唤道:“长清。”  作者有话要说:  师父:别人摸你手,你竟然没有拒绝。  徒弟:那是个孩纸。  师父:那是个蓝孩纸,男女有别。  徒弟:我也是个蓝孩纸,也是一样的。  师父:那你滚去清自苑住着去,别来我紫英阁。  徒弟秒怂,追着师父表诚心:师父,我错了,再也不让别人摸了,我的手以后只能给你摸,我的人都是你的。  晚上好,么么哒。第18章 吃醋  声音柔软,一听便可知是女子,先映入赵阳眼帘的是夕阳下修长的身影,夕阳的光线被人挡住了,看清了是何人的影子后,刚刚想拉扯旬长清的手便顿住了,改作行礼的姿势,“小师叔。”  “嗯,”卫凌词轻轻回应一声,依旧是上山时的衣裳,裙摆染了些黑色的泥土和碧绿的汁液,鞋上更是如此,不过卫凌词并未在意这些,手中拎着食盒,亲自来厨房拿晚饭的。  旬长清上前想接过食盒,毕竟这些活应该是她来的,可卫凌词轻轻避开了,低眸望着她,“你拿不动,你不在紫英阁待着,怎么到厨房来了?”  此话一问,旬长清立时明白,卫凌词特地出来找她的,不知为何,心中还是有些开心,她孩子般地挠挠头,眸色晶亮,笑道:“赵师兄带我来的,刚刚大师伯去见您,想来您二人聊得会有些久,所为我便出来了。”  “我们谈了些事,该回去了,东西已经摆入你的房间了,回去自己收拾,以后收拾房间都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与赵阳道别后,卫凌词左手拎着食盒,空出的右手自然而然牵住了旬长清的小手,二人并肩走回去。  脉脉青山,两道身影,一长一短,在赵阳的视线中渐渐远去,直到影子消失后,他才抬起自己的两只肉手,翻过来覆过去,怪道:师兄师姐总说男女有别,为何小师叔可以牵着新来小师弟的手,师叔不会骗人,定是师兄师姐骗人,我要去问问!  ………………………………………………  按理,厨房每日会有人将饭食送去紫英阁,卫凌词无须自己去拿,但今日王平君走后,平南王府的下人陆陆续续将旬长清的行李送过来,她安置妥当后,遍寻紫英阁后都未找到人,猜想定是被赵阳带去了厨房。  果然,她在厨房后面看到了两人。  回紫英阁时,在庭院里,旬长清再次路过梅树时,小嘴撇了撇,抓着卫凌词的手晃了几下,有些撒娇的成分含在其中,求道:“师父,梅花不好看,换掉可好?”  卫凌词顿足,看着梅树枝头上新的折痕,心头一动,迁就道:“眼下冬日,再换也得等到明年春时。”  旬长清唇角抿起,不说话,又晃了一下卫凌词的胳膊,撒娇的意味更加明显了。  “为师想要你的理由,不能你来,它们就得让位,你欺负树不会说话。”  理由这事有些不太好说,总不能说她上辈子梅花树下被人带走的,现在看见了就想起了不开心的往事。重生一事太过荒唐,别说他人信不信,旬长清自己都有些犯疑难,若说了,卫凌词定然以为她魔怔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着实有些头疼,旬长清索性随意编造道:“嗯……我不喜欢梅花。”  这样的解释除了蹩脚外,更加些蛮横不讲理。  卫凌词拧眉不语,目光落在梅花的折痕上,不经意间露出的气势让旬长清感到了一些压迫,逼人的锐意,她能感受到卫凌词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而她的眼中似是存了些深不见底的东西。  让旬长清想起前世临死的那夜,火光下,卫凌词望着来势汹汹的禁卫军便是这种眼神,淡淡戾气,又似无神之色。她是重生的人,经历过那些痛彻心扉的事,而卫凌词不是,为何她还有这样的眼神。  她伸手拽了拽卫凌词,不想一棵树给人造成无端的压力,便道:“我随意说说,你要喜欢就留着,不碍事的。”  “换了也好,为师也不喜欢这两棵树,只是这些年我待得少罢了,明日让其他弟子过来挖走,这里先空着,春日里再栽种其他树,先说说你想种什么树,好安排。”  卫凌词的神色很是平常,方才的锐意不过是瞬间之事,旬长清不管这些,许是她也不喜欢梅树,鼻尖若隐若现桃花香,她想而未想,就道:“桃花,桃花香好闻,夏日还会有桃子,一举两得。”  眸色熠熠,卫凌词松开她的手,微微俯身,点点她的鼻尖,笑道:“和赵阳不过待了半个时辰就念叨着吃了,以后时间久了,你莫不是和他一样。”  和他一样胖?旬长清急忙摇首,“不要,那样不好。”  “如何不好?”  “娶不到媳妇,被人嫌弃。”  旬长清脑子里想的是长大后的赵阳,脱口便说出这句话,可是前世赵阳长大后是何模样,她也不知道了,赵阳不过十岁,再有三年他便下山回家了,官宦子弟上山不过练武罢了,又不指望因此在江湖上出人头地。  卫凌词望着她小小的个子一本正经的模样,便忍不住乐了,明明是女孩子非要扮作男子,这也就罢了,天天念叨着娶媳妇,她笑道:“娶不到,那你自己嫁出去也可,不过再不进屋,饺子可就凉了。”  照着惯例,旬长清白玉的脸颊微微粉红,卫凌词口中的嫁出去便是男子入赘了,她不乐意了,刚想开口,后面的人已经先她开口了,“谁要娶媳妇,谁又要嫁人?”  又是一位不请自来的人,旬长清作势往卫凌词身后藏了半个身子,偏过头去,二师伯穆尘来了,他放荡不羁,最喜逗弄刚见面的孩子。  穆尘一身紫衫,艳而不妖,眉眼刚毅,举手投足又似一个孩子,门下孤零一人,记得前世王平君让他收弟子,可是他死活不愿,一人快活,收了人家孩子还得负责,麻烦事太多,不如一人浪迹天涯,多自在。  旬长清不躲还好,躲了更让穆尘起了好奇的心思,又见是个男孩子扮相,伸手就想将人抓出来,谁知半路被卫凌词挥掌挡了回去,没抓到人还吃了亏,揉着起伏的胸口,不满道:“收了徒弟就这般宝贝,让我看看,别小气,阿词,你以前可是很大方的,这个紫英阁都分我一半的。”  卫凌词一手还护着食盒,神色如故,淡淡道:“师兄,若做说客,还是请回吧。”  夕阳西去,日色渐渐暗沉。大人站在树下未觉不妥,旬长清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觉得冷了,便牵住了卫凌词的衣服,不管穆尘为何而来,只小声道:“师父,外面起风了。”  穆尘亲眼望着旬长清的小手抓住了卫凌词纤细的手腕,眼睛眨了眨,没看错,卫凌词竟握住了那只嫩嫩的包子手,眸色深凝,他立时喝道:“旬长清,男女有别,放开你师父的手,别碍了你师父的清白名声。”  当真喝住了旬长清,惊恐地望着他如火目光,外人在,好似如此做是有些不妥,她想缩回手,奈何卫凌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引着她往屋内走去,道:“这是你的二师伯,穆尘。”  二人进屋,冷风飒飒,独留穆尘一人在梅树下‘乘凉’。  等他进屋时,卫凌词与旬长清已坐在桌前吃饺子了,旁边放置着一双干净的碗筷,他敛衣坐在卫凌词对面,捡了一块羊肉放入嘴中,才道:“大师兄让我来劝你嫁给他,说早嫁晚嫁都是嫁,况且师父是支持他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饺子配着醋才好吃,旬长清手中的饺子沾了些醋,闻言抬首痴痴地望着穆尘,桃花眼中竟有些不知所措,口中的饺子竟忘记吞咽,白玉般晶莹的脸颊微微鼓起,穆尘望着可爱的小师侄,心情大好,伸手便捏住她的脸颊,笑言:“你吃那么多醋做什么,小心齁住了,晚上睡不着。”  此醋非彼醋,旬长清听得还是心惊,手中一晃,饺子上的醋落到桌面上了,溢出来的醋在空中散发着酸涩的味道,她没有吃醋,卫凌词嫁不嫁人与她无关!  她又埋头吃着饺子,浓密修长的羽睫微微发颤,看着饺子上的醋,觉得方才用多了,酸得很。  卫凌词放下筷子,肃然望着穆尘,不悦道:“长清在这里,有话吞回肚子里,我的人别给你带坏了。”  “卫凌词,你没事收男弟子做什么,先前多少人想入你门下,你都以是男子为由而推却了,如今你不声不响地带了男人……不是……带个男孩子回来,还这么亲密……”  “穆尘,说话注意分寸,”卫凌词高声打断了他的话,眉眼陡生寒意,望着低头吃饺子的孩子,心中微微一松,声音也随之低了很多,“我不会嫁师兄,我已然说清了,你们若再逼紧,我与长清离开凌云就是。”  说完这句话,便不再搭理穆尘,若不是他手中握着筷子,只怕她早已赶人离开了。  一方势强,一方自然势弱,穆尘耸耸肩,无奈道:“我不过是来传话,师兄那里我好交代,既然不愿我就不说话了,其实师兄那里事多,他以后是要接替师父的掌门之位,你若嫁了,只怕也会被纠缠在山上,不如你嫁我,我带着你出去游乐江湖,多自在。”  说着,穆尘自己很是兴奋,阿词性子清冷,正需他这样话多的人来感染她,师父也会同意,至于大师兄,阿词愿意嫁给自己,他亦无可奈何。  方才是怒意,现在便是笑意,穆尘个性随意,是不错的人,可惜她无意于他,张唇欲要解释,谁知一侧的旬长清抬头就道:“师父不喜欢话多的人。”  她终是忍不住出口,可激动过,她就后悔,为何自己总想着这些,心中又是懊恼,索性抿紧了唇角,不再说话。  穆尘正是兴奋,猛地被一个孩子浇了冷水,似是四九寒天一般凉到了心底。对面的卫凌词竟还弯唇浅笑,他看着‘拿刀戳他胸口’的凶手,故作恶狠狠道:“你师父年龄到了,该嫁人了,我喜欢她,她喜欢我,你才话多。”  旬长清坐得离桌沿有些远,挪近后,手托着腮帮子,不同于方才气呼呼的模样,此时桃花眼睁得很大,漆黑分明的眼珠转了转,摇首不同意穆尘的话,认真解释道:“话多的是师伯,不是长清,我就刚刚说了一句话,是您一直在说话。”  如此天真的孩童,穆尘顿时语噎,大道理说不通,更不好明言,索性通俗易懂的解释:“再不嫁人,你师父就成老太婆了。”  老太婆是何模样,旬长清忽而侧身望着浅笑不语的卫凌词,白发苍苍,满面皱纹,届时谁会在她身旁坐着?  一句话让她的神思往后推了数十年。  旬长清的神色太过肃然认真,引得穆尘笑得拍桌子,毫无刚才俊俏公子的模样。  卫凌词无奈,拍了拍小徒弟的脑门,吩咐道:“来时与你说了山上的情况,你将食盒送过去,早些回来。”  这是避开她谈话了,师命难违,旬长清只好收拾桌面后抱着食盒去厨房。  卫凌词见小徒弟的身影消失在紫英阁的大门后,才关上门,望着穆尘,敛去方才浅淡的笑意,“师兄,可曾想掌门之位?”  “不想,我无意于此,师妹若想,可争上一争。”  作者有话要说:  小徒弟明明吃醋,却又不承认,啧啧啧……  下章长大了,小徒弟该反撩了 第13章 细微凉风拂面很是清爽,卫凌词抬眸,“如此说来,为师应该收下周满才是?”  “不,”旬长清张口便拒绝,又抓了一把花瓣洒向卫凌词,眸中含着淡淡的眷恋之切,“您答应过我,不再收徒,不能言而无信。”  “长清,为何要言而有信?”  如此不同寻常的问话,当真将旬长清难住了,郎朗日光下,长睫颤了颤,盈盈珠光,眉心不禁一蹙,“人言而有信,是人立世最基本之处。”  “是啊,人若失信,只怕不如猪狗,”卫凌词叹了一声,眸子闪过浅浅殇然,旬长清不过十二岁便可熟知的道理,而他师父五十多龄,竟不知这些。  这些年,他与旬亦然的来往愈发密切了,原以为他不过是朝堂之外的人,守得初心,可是面对滔天的权势,他也迷失了自己,将凌云宗一步步带入了朝堂,更让凌云宗的弟子为旬亦然驱使。  这些,让她感到害怕。周满只怕是化名,身份应该高贵,她望向一旁阖眸而眠的旬长清,只怕比之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旬长清躺在那里很规矩,与卫凌词隔着一人间的距离,姿态悠然,很是享受。孩子的烦恼总是很少,卫凌词深深吸气,桃花的香味在鼻尖环绕,沁人心脾,驱散了胸臆间的郁结。  徐徐清风,桃花飘落在旬长清的眼睫上,眼睑动了动,却没有反应,卫凌词无奈摇首,这般短的时间也能入睡,她抬手轻轻将花瓣捡去,将自己身上外衣脱了盖在她的身上,自己起身回了书房。  ……………………………………  香火鼎盛的京山寺,后山却是如常清冷,山上春意已浓,新枝发芽,老树开花。  皇帝旬子谦今日一身棕色常服,带着几名侍卫,避开前面香客,入了后山。  他是先帝旬祁安与谷梁信的子嗣,更是唯一的子嗣。实际来说,他是太皇太后谷梁悠之抚养长大的,先帝在他十岁的时候就驾崩。  太皇太后未退位前,是大齐唯一的女帝,她在花信之年夺了皇位,力压群臣,以女子之身荣登九五,平定边疆,创下了大齐的盛世江山。  他幼年登基,是太皇太后辅助他,教他驭臣为君之道。他知道,太皇太后老来丧女,心中悲痛,几乎将所有的希望放在了他的身上,因此他不敢懈怠,兢兢业业四十年,打江山容易,守江山才难。  太皇太后临终前告诫他,谷梁家与平南王府不可轻动,他并无削藩之意,奈何谷梁乾一心放权,九泉下,他更不知该如何去见她。  他命随行的侍卫守在门外,自己推门而进,父亲谷梁信与母亲伉俪情深,在母亲死后,便看破了一切,遁入空门。  屋中靠坐在床头的谷梁信已然满头白发,灰布僧衣,看见了皇帝后,只双手合一,高呼阿弥陀佛,微微弯身,“你来了。”  面对自己的孩子,爱妻当年去世前的模样令他心中一痛,纵使他苟活了人世四十年,心中还是放不下那一位,他更愧对旬子谦,未尽到父亲的责任,但他的姑母做得很好,培养了一代明君。  谷梁信坐着,但皇帝却不敢落坐,这是父亲第一次主动唤他过来,想来必是为了谷梁乾归隐一事,他先开言,“谷梁乾一事,并非我的本意,祖母与我说过,不可动谷梁家与旬翼,我都记得,可朝堂的事并非我做得了主。”  “我找你来,并非怪你,只是想与你说说话,嘱咐你几句。”  皇帝上前坐在了床前的凳子上,眉心略微一凝,母亲与祖母先后去世,对父亲的打击很大,唯有一心向佛,四大皆空,才可化解内心的不甘,他自小就知道父亲是情痴,深深爱着母亲。  可惜,天不由人 ,皇权富贵买不来寿命!  谷梁信面色如常,眸色漠然,更带了些浑浊,他道:“你的祖母能够登基,谷梁一族出了大力,时移势易,如今这般也算良善,足以对得起你的祖母;但旬翼,你万不可动。你母亲的皇位是你姨母退让而来,不然如今皇位该是旬翼的,旬翼不会肖想他不该得的,你的儿子如何想,我明白。”  儿子……皇帝微微惊诧,“亦然或许心思有些狠毒,但不过是防患于未然。”  谷梁信知道他有多看重自己的嫡子,但今日父子二人见面,该说还是得说,“旬亦然的心思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我只知,太过狠毒的帝王便是暴君,前有始皇,便是如此。平南王府功高盖主是不错,但若无他,你父子二人如何稳坐帝京。他是嫡长一脉,可已然放弃皇位,便不会再回头去争。”  皇帝是晚辈,不知当年双生的姐妹,对皇位都无兴趣,但妹妹旬祁安谋略得当,心思深沉,长姐旬祁欢慨然潇洒,爱江湖更甚于宫廷,她无奈才接下皇位。  但到了旬亦然这辈,只会认为旬翼军功太甚,外邦只知大齐平南王,而不知皇帝的存在。心中疑惑太深,不知皇位是旬翼的母亲大长公主旬祁欢退让得来的。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可曾会感恩栽树之人?  旬亦然这个乘凉之人断不会感激!  皇帝沉寂了许久,眸中淡淡惆怅浮现,“您说得,我都理解,仁君难得,但大齐帝王必须有铁血手段。”  仁君二字在谷梁信脑中回荡,仁德为君,当属先帝,她智谋得当,仁字为先,如此妙人,却陨落得这般快。蕙质兰心,又有帝王之责,也是少见。  屋内光线比不得含元殿上的通亮,光影迷离间,他道:“铁血手段过分了,便是暴君,后宫之事,你又能看清几分,外戚当权,你的儿子能有几分手段能够抗衡。”  手段过于铁血,不讲仁义,这与太宗武帝旬世言有何区别,当年登基时杀尽了自己的兄弟,向往马上天下,可最终早逝,差点将得来的江山让与别人。自己不仁,累及妻儿。若非其妻谷梁悠之当机立断夺了帝位,女子登基,护得了膝下两个女儿,只怕自己身死,让妻儿陪葬。  如今,旬子谦为帝,邵家的权利与平南王府可相抗衡,一旦他驾崩,邵家便是新帝旧家,平南王府本就惹帝王猜疑,估计很难在这番逆境中存活。  旬翼性子急躁,不善与人虚与委蛇,一旦两边矛盾日益加深,文臣武将不和,只会对大齐不利。  谷梁信今日说了很多话,面色疲倦,不再开口,双手再次合一,送客了。  皇帝出了禅房,悲凉的目光沁入几丝春日暖阳,他继承人的选择中首次出现了迷惘,旬亦然的才能更胜于三皇子旬亦殊,但他心思较之后者阴沉几分,手段狠辣。  他更明白这些年旬亦然对谷梁一族的打压,无非是让旬亦殊失去后盾罢了。  立谁,这是每一任帝王都会头疼的事,微微风凉,他站在门前的梧桐树下,透着树枝间的缝隙,眼神幽幽空渺,望着天上太阳,融融日光中,那里似有一个婉柔的女子,一袭素色常服,明澈如波,纵无凤冠,亦有着让人无法移目的气质。  虽无凝元帝摄人的威仪,但娇媚似艳,身姿典雅高贵。在他的心中,先帝亦如此时一轮骄阳般照耀他。  她的教诲,她的温柔,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先帝是君王不假,可是讲究仁德为先,她的手段比之他的祖母凝元帝更多几分柔和。  旬亦殊性子良善,但无君王之才能。  旬亦然心思缜密,帝王之才,但手段狠辣,为一己私欲逼得一朝之将退隐保命。  二者,让他难以抉择。  ……………………………………  五月的时候,桃花落尽。  信鸽在紫英阁上方盘旋了许久,被旬长清一颗石子砸了下来,大步跑过去,捡起了信鸽,拆了腿上的信纸,一眼扫过,望向身后的卫凌词,低声道:“师父,京山寺中故人逝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流一章。  晚上好啊。第22章 定储  卫凌词玉睫凝霜,接过小小的纸条,故人是谁,只有她和母亲知晓。母亲是先帝义女,但先帝去世得早,那时母亲心中悲恸,但亦选择离开了帝京,她本就是平民后代,不过祖上曾是先帝的先生,先帝感恩,才将恩情报还于母亲身上。  如今故人去世,只怕母亲与帝京便断了来往。  “师父,故人是谁?我曾在寺中见过您母亲与一位白发僧人对弈,是否指的是他?”  卫凌词身子一震,在旋旋飞落的桃花瓣中,望向幽幽青山,“他是当今陛下的生父。”  陛下生父—谷梁信,他亦是谷梁乾的叔父,旬长清眼中划过诧异,不解道:“既然他在世,谷梁乾为何还被迫归隐?”  这个问题大概是所有人都会触及的问题,都在问谷梁信在世,为何谷梁一族陨落的这般快?  卫凌词低眸,眼底深处微微灼热,“长清,因为他的心死了,先帝去世后,他便出家隐世。漫漫红尘,喧嚣混沌,皆与他无关。”  一人抬眸,一人低眸,立于桃花林中,裙袂翩飞,旬长清不知她眼底深处的异样,“师父,一个人当真能做到心死如水吗?”  “能,”卫凌词眼中灼热化为滴滴泪痕,看清了旬长清眼中的那一泊清净,孩子终究不懂这些,说之无益,她仰首,心中一处豁然塌陷,笑道:“长清,你想回帝京吗?”  谷梁信去世,按理,宁安郡主是要回去的,旬长清捏着衣袖,缓缓摇首,“我不想回去,母妃来信说让我安然待在这里,毋须回去。”  平南王妃想得深远,旬长清回帝京容易,再出帝京只怕不易,平南王府成为唯一手握重兵的王爷。回去了,皇后不会让这个人质轻易离开。  卫凌词点头,“既然如此,那便不回去。”  这些年,她亦查清了四年前,半道截杀她们的人是皇后邵韵,只是查清楚又如何,她是皇后,这些事无伤大雅,耐她不得。  母亲知晓后,只让她别回帝京,此次,应该也不会让她同行。  旬长清知晓,父亲定然会回帝京吊唁,此时回帝京可全身而退,不用担心其他。  ……………………………………………………  帝京城内,熙熙攘攘,繁华不息。  沉默如昔的平南王府,在日月的轮替中依旧屹立,几匹快马踏尘而来,沉淀了数年的府前灰尘被尽数吹起,激起半人高的尘雾。  平南王妃从府中疾步而来,站在台阶上看清了马上之人,一身铠甲,眉色英武,悬鼻挺俊,刚毅洒逸。  他翻身下马,看向王妃的眸子里罕见地多了几丝柔和,神情依旧如故泰然,上前执起王妃的玉手,低声道:“王妃,辛苦了。”  这便是平南王旬翼,让敌人闻风丧胆,亦让皇后与旬亦然日日犯愁的人。  王妃凝眉望着,容色小心,纤指置于旬翼的手中,“您回来就好,只是长清不在府上,去了凌云山。”  二人并肩走着,旬翼目光复杂,只道:“这样也好,帝京终究不是久留之地,这次你也随本王一同去西南,这里总让人不安心。”  谷梁乾归隐,谷梁信去世,帝京少了很多让人向往的东西。  卧房内摆设未改,旬翼离开此地十几年,很少归来,十几年来都是王妃打理,前些年她将幼女送走,他本是不愿,可如今平南王府的处境,他比王妃更明白,也应允了。  卫凌词是卫晓的女儿,两家是世交,他亦放心将女儿交于她。  茫茫夜幕下,月光清华。  流荡夜风中,旬翼坐在书房前的凉凳上,流星忽而划破天际,刺破了如凝的月色,坠入了天的尽头。他抬首望了一眼,饮尽了杯中酒,眸光遽然明烁,侧首望着趋步而来的人。  竹色长裙,莲步轻移,秀发之上,再无珠钗,旬翼望着她,数年未见,这位边疆公主衣着愈发朴素,她偏爱红色,马上风姿,让边疆多少勇士倾慕,可却甘愿嫁予他做继室。  微笑依然,目光在月色下尤为幽深,旬翼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你穿红色,马鞭在手中挥转,在草原上肆意奔腾,一举一动,草原儿女比之大齐的闺阁女子,更活泼动人。  ”  旬翼很少这般说话,王妃微微惊诧,落座在他对面,望着他如刀雕刻的侧颜,镇定了心神后,温声道:“长清都已经十二岁了,妾身若再赛马玩闹,只怕会让他人笑话。”  提到旬长清,旬翼笑道:“这些年多亏你照顾长清了,你做得很好。”  一句,令王妃眉间忧愁淡了三分,忆起旬长清幼时稚嫩的模样,许久未曾流动的热血在身体内回转,笑道:“您将长清抱来时,妾身就已说过,待她如己出。这些年她虽不在,但月月都有家书寄回,如此就够了。”  旬翼与谷梁音是青梅竹马,相知相爱,他娶眼前的王妃不过是形势所迫,两国邦交,谈不上感情二字,他防她十几年,但她明明知晓,却依旧将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他不再开口说话,世间无奈的事情太多,懒得去计较,举眸望天,苍穹之中夜色纠缠,如这帝京之纠葛不清的权势一般。  平南王回京吊唁,遵照帝王旨意,并未有人知晓。谷梁信在京山寺出家,本就是隐秘之事。如今身亡,不过将他尸首送进帝王陵寝,二人合葬,是他的心愿,亦是先帝的遗愿。  旬翼在进宫的路上遇到了袁倾名,二人微微顿步,相视一笑,又各自东西而行。兄弟情深又如何,武将权臣,怎敢私下攀交。  皇帝旬子谦立于窗下,听着身后的愈近的脚步声,回身望着英姿挺拔的皇弟,二人按照血缘更是表兄弟,一同在宫中长大,祖母总教导他要护着弟弟。  可他未曾想到,长大后,是这个弟弟一直在护着他。  皇帝一双深眸,让旬翼遽感悲凉,他随着指使坐在了椅子上,看着摆好的棋局,笑着打破僵局,“阿兄,你说我该不该让你三子。”  皇帝回瞪他一眼,语调清淡,混不在意他的讽刺,“臭棋篓子,指望赢我,莫不是这些年帐下将军无人敢赢你,惯出你这臭毛病。”  二人说闹间,似又回到了幼时,棋过三局,皇帝遽然开口:“你说,朕该立谁,父亲临终前再三暗示朕,然儿不合适,可老三仁义过头,怕是束缚不了重臣。”  旬翼落子,“姨父如何说,那是常人之见,如何决断还在陛下这里。”  还有一层意思,邵家的势力愈发大了,只怕旬亦然登基后,势力便会遍布大齐,天下姓旬还是姓邵,只怕也说不定了。  外戚夺权,古来有之。  皇帝许久未曾落子,盯着并不激烈的棋局,眼神迷惘,忽又望着一叠叠奏折堆积如山的御案,揉揉额角,凝眉道:“你可愿回京助朕一二,西南军交于世子即可,长清也可接回来了。” 第15章 如此笑言,并未让徐恪消下心中闷气,放低了声音,轻道:“为师知晓你看重与旬长清的感情,但为了凌云,必要的时候必须与之断了关系。”  这便是要卫凌词将旬长清逐出师门了,这些话她好似听了很多遍了,耳边又如惊雷般突地想起了很多话,眼中似有纠缠的过往……  “小词,将旬长清逐出师门,或许会保她一命。”  “旬长清是逆臣之后,不能留在凌云,你亦不能插手,出了凌云地界后,为师派人助你去截人。”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零点更万字的,结果我忘记戳编辑了,我知道我蠢,但没想到这么蠢。  零点更不了,就明早九点更,谢谢支持,我被自己蠢得想哭。  感谢:  林雕扔了1个地雷  瀛绰扔了1个地雷  小木扔了1个地雷  ヤ暮浴ゞ晨曦扔了1个地雷  筱柒扔了1个手榴弹  海阔天空znx扔了1个地雷  林雕扔了1个地雷  二二二二扔了1个火箭炮  九月家小攻攻扔了1个手榴弹  九月家小攻攻扔了1个手榴弹  风中凌乱oo扔了1个地雷  silencemouse扔了1个地雷  wing笑傲浆糊扔了1个地雷  “wing笑傲浆糊”,灌溉营养液+1  “筱柒”,灌溉营养液+20  “最羡诗年春薄衫”,灌溉营养液+5  “yowon的泡沫”,灌溉营养液+10  “舞生”,灌溉营养液+6  “ヤ暮浴ゞ晨曦”,灌溉营养液+1  “最羡诗年春薄衫”,灌溉营养液+5  “yowon的泡沫”,灌溉营养液+10  “舞生”,灌溉营养液+6  “ヤ暮浴ゞ晨曦”,灌溉营养液+1  “孔十七”,灌溉营养液+1第24章 暗流  曾几何时,她信了这般话, 再回首时, 那里已无人, 心亦空空如也。  头痛欲裂,她的身形晃了一下, 惊慌地扶住了额角, 镇定地望向凌云掌门徐恪,阖眸后又睁开, 眸色依旧清如水,语声淡若流泉:“师父,长清还小,如何做,我都有责任, 你放心,她不会危及凌云, 我看着她就是, 只是一点,我不会与她断了关系, 如何取舍, 徒儿明白。”  沉寂了很多年的紫英阁忽地刮过了一阵劲风, 树叶刮落满地,卫凌词一身白色纱衣站在桃树下, 洁净的气质与尽是落叶的庭院很是不符, 这里原本是梅树, 可是旬长清不喜欢,便换了。  其实,她也不喜欢。但她与长清不同,凌云山的每一处她都不喜欢,甚至带了淡淡厌恶。举首环望着青山楼阁,眉心怅惘流连不去,这里并不属于她,也不属于旬长奇清,她们都是过客。  “师父,”清脆的声音杂着细碎的脚步声在耳畔响起,卫凌词清眸一敛,柳眉弯笑,眸中淡淡薄冰化去,看在旬长清眼中又是不一般的风仪姿雅,盈盈道:“赵阳未曾请你去厨房吃晚饭?”  赵阳就是一个十足的吃货,凡是有吃的地方都少不了他,不过这些年个子高了,稍稍瘦了些,不似十岁那年胖乎乎,但与常人比起来还是有些肥胖。  “没有,其他弟子请他吃饭去了,我去厨房拎了晚饭回来,以免待会再走一趟,”说着,旬长清将手中食盒拎高置于卫凌词眼前。  如此欢快模样,不似作假,卫凌词接过她手中的食盒,指尖在她手背上略作停留,状似随意道:“去厨房可曾见到紫缙?”  “没有,”旬长清有些沮丧,那人一路跟着她,害她进了厨房都不敢与紫缙说话,抬首触上卫凌词历来温和的双眸,直言道:“师父,有人总跟着我。”  跟踪!卫凌词手中食盒倏地一紧,本是垂下的眼眸,猛地抬起,“何时?多久了?”  “应该是今日,昨日还未曾发觉,师父,你说是何人这般无趣,盯着我做什么?”  卫凌词将食盒置于桌上,暗沉的眸子渐渐闪起明光,心海生澜,面上却是不显,淡淡宽慰道:“许是山中哪个弟子想捉弄你罢了,明日起去文学堂的路上小心些,切勿与不相熟的弟子说话,你插在厨房的侍女也不要再说话了,以免惹人怀疑。”  “怀疑?”旬长清心中愈发迷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可卫凌词神情淡漠,又是常色,没有异样,许真是凌云山上弟子拿她开玩笑。卫凌词说的也是在理,被其他弟子发现紫缙是她的人,惹人口舌,平白添了很多麻烦。  二人不再说话,卫凌词侧眸望着低头吃饭的人,口中无味,沉寂了许久,唤道:“长清。”  卫凌词的性子虽说捉摸难定,但这些年旬长清也清楚了些,眼下忽而唤她,只怕有话说,她抬眸,等着下言。  “文学堂教学,可曾提及阵法了?”  凌云宗内,弟子很多,山上只是其中一部分,但入室弟子与挂名弟子虽说待遇不同,但文学知识都是相同的,武艺才是各个师父亲自传授。  入山弟子都是来学武艺,文学知识很少有人会特意去学,毕竟不是去考科举,多之无用。但山上文学堂的师父是从各地请来的名师,课程不仅枯燥,还很无趣。一干弟子,人在课堂内,心早就飞去九霄云外了。  旬长清前世学得知识还在脑中,在课堂上也听了一耳朵,力求课业不出错便好。但阵法好像未曾提及,她不记得了,卫凌词从不问她这些,今日怎地兴起了。  傍晚时分回来,本就与约定时间晚了半个时辰,若再挨训,只怕真得出去罚站一夜了。认真想了想,摇首:“没有。”  山上阵法,文学堂的师父是未曾提及的,她不过自己在山上文渊阁中的书籍中看到,不过都是一些皮毛,只怕想要下山,光凭那些浅显的知识是不够用的。  卫凌词筷子夹了鱼肉送至她的碗中,淡淡道:“既然没有便算了,你可想学?”  秋日,农家塘内的鱼都会打捞上来,明年春日又会放些幼苗进去,厨房收到了一些农家送进来的鲫鱼,只是人多,未做成汤,整条红烧的。  鲜味少了一些,但尚可入口。旬长清前世喜欢挑食,但在天牢里长期饿着肚子,食不果腹,现在只要能吃,也不再挑了。  学阵法?旬长清筷子夹了鱼肉后又放下,不解道:“阵法,您指哪种?”  “阵法内可包罗万象,海市蜃楼,有深有浅,你想学何种?”  旬长清奇道:“师父都会?”  卫凌词抬眸瞧她一眼,见她大睁着桃花眼,眸色清灵,充满了崇拜之意,自己抿了抿唇,一向不喜形于色的她,端静气韵犹在,面色却罕见地红了三分,低声道:“为师不会。”  卫家可算是书香之家,祖上是先帝的先生,才思敏捷,饱读诗书,虽不曾学武,但阵法亦是融会贯通,是难得的才女。可惜到了卫晓这里,虽善文,但这些阵法并未涉及。  如旬长清料想的一般,她撇撇嘴,不说话,吃了碗中的鱼肉。  “我所涉及的是山中阵法,你若想学战场上的排兵布阵,得去问你的父亲。”  如此,还是有转机,旬长清心心念念的便是山中的阵法,最简单的便是大门出入,但到时只怕大门出不去,只有后山才可。  紫缙曾去试过,后山的布阵,诡异莫测,陡壁悬崖,稍有不慎便是死路,武功高强者虽占有优势,但一旦触动了机关,引来山上人,也是束手就擒的下场。  再者战场的阵法她此时学了也无用处,要先逃命才是。她笑眯眯地往卫凌词一侧蹭了去,如法炮制,殷勤地夹了一块鱼肉放置在卫凌词碗中,轻笑道:“山中阵法亦可,我又不是男……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是两位哥哥,男儿家去上战场,学了一般浅显即可,上下山方便就是了。”  她暗自咬了咬舌尖,感到了一阵紧张,一激动差点说出了自己是女儿家的秘密,还好反应敏捷。再观卫凌词,好似并未察觉这个细节,她亦暗自松了口气。  卫凌词注意的却是其他事,望她:“你要下山?大大方方从正门出去,无人拦你,做什么闯山上阵法。”  “总有前门不方便的时候,再说了,您方才与我提及这个便想教我的。”  确实是卫凌词先提及,山上的阵法那些迂腐的学堂先生估摸着也不会,这是凌云宗的机密了,一群外来先生如何会窥探出这些。许是卫凌词不了解学堂内的教学情况,刚刚才会问她。  两人各有心思,卫凌词就着旬长清搭好的台阶下,顺势道:“你明日去向先生请假半月,回来后便在书房等我,上午我便教你。”  旬长清忙点头而应,晚饭后回房便等着紫缙,白日未曾去,她晚上定会寻来。  晚间,黑夜中点点星辰点缀,如稚子的双眼异常晶亮。  卫凌词沐浴后,换了一身柳青色纱裙,长发飘逸,晚间行走如流云缥缈,端了一杯茶送至旬长清房中。后者打开门后,自是诧异的眼神落在茶上,拒绝道:“师父,晚上喝茶不易睡眠。”  “参茶而已,不会让你无法入睡,这是我让厨房特意熬的,喝了赶紧睡觉,”说完,上下打量了一眼她穿得整整齐齐的衣衫,又觑了一眼屋内昏黄依旧的灯火,“你穿得如此整齐,难不成半夜下山?”  旬长清蹙眉,小心试着商量道:“必须得喝吗?”  卫凌词反问:“这并非毒.药,如此难以下咽?”  当然不怕是毒.药,旬长清无辙,接过来仰首饮下,好似就是一般的参茶,她将空的杯盏还予卫凌词。  卫凌词只叮嘱她:“早些安歇。”  小小的波折并未引起旬长清的注意,这种情况以前也出现过,她刚来时,卫凌词也会吩咐小厨房做些参茶。待对面屋子的火烛灭了之后,她才打开了窗户,等着紫缙。  等了许久,都没有紫缙的影子,她趴在桌上有些昏昏欲睡,想着紫缙来了会唤醒她,便放心大胆地眯着眼睛小睡片刻。  秋日的夜晚已经听不见蝉鸣的声音,加之今晚无月,几颗星辰遥遥缀在苍穹之上,深黑如墨,山上小路并不好走,紫缙爬上山后,在紫英阁外等了很久,见四周无人,才翻过了高墙。  这里并非她第一次来,路早已摸清,直接跑到了旬长清的屋子,窗户是开着的,想必屋内人已经等她很久了。她小步跑过去,想翻过窗户时,却发现对面房内的灯蓦地亮了。  四周皆是墙壁,只有一颗梧桐树可藏人,她迈出步子想爬上树的时候,深夜里响期了格外清晰的声音:“不必上树了,进屋吧。”  一听话音,便知卫凌词是专门在等她了,眼神一滞,冰冷的雪粒似在眼中浮动,她并未抬脚,只与卫凌词两相对立。  “你可以选择站在那里,不需我唤别人,我一人便可将你留在紫英阁。”  音如人,异常寒冷,犹如手中的剑刃破开千年寒冰,冷至心骨。  紫缙手中断刃握在手中,五年前凌阳一战,卫凌词一人击败了数十名刺客,全身而退,身上连道伤都不曾留,武功之高,简直让她惊骇。她一人在此,就算再来几人,只怕此刻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她思忖了须臾,看了一眼身后的窗户,咬咬牙,收起手中短刃,踏入了卫词凌的卧房。  屋内一盏孤灯,光薄昏暗,凝结在灯芯之处,却是明亮的光。卫凌词拿过了床前的一盏灯,灯芯触上了火焰,明光倏尔乍现了昏黄的房中。  她将两盏灯置在同一处,脸色冷肃非常,“长清睡了,哪怕你此时去找她也是无用。”  卫凌词的眼神很淡很淡,让人看不出她的情绪,紫缙解开了脸上黑色面巾,俊美的容颜,可眼中的神色同样很冷,暗卫便是如此,没有自己的感情。她没有说话,在不知道卫凌词是何打算的情景之下,她不会先开口,将自己置于逆境。  而卫凌词在一旁看得真切,只道:“你来是想告诉旬长清,平南王妃失踪了,与其同时失踪的还是城防图,这是大齐最高的军事秘密,不出半月,边疆就可能重蹈覆辙,再起战争。”  闻及王妃的名字,紫缙心中一颤,眸中光影闪动,“王妃希望我能带走小公子。”  卫凌词一怔,一阵疑云在心中翻涌,“你二人有书信往来?”  “没有,是数月前,她告诉我,帝京如有变化,她让我带走小公子,自那次后,便断了书信往来,可今日又收到帝京来信,说是王妃盗走了布防图。”  紫缙一句话让卫凌词的神经绷直了半日后而缓缓松弛,至少此事与旬长清无关。  万籁俱寂的夜中,似有突如其来的惊涛拍岸而来,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后,道:“你想带她去何处?” 第17章 她在旬亦素对面坐下,冷声道:“平南王妃失踪了,你父皇在派人找她。”  旬亦素倏尔抬首,狭长的双眸凝结成冰,娇娇楚楚的人儿却不存半分柔弱之态,她嫁过来数载,与阿那暄不过存了面上之情罢了。  阿那暄是嫡子不假,但边疆不分嫡长,有能力便成王。因此阿那暄并无优势,但她的野心很大,女儿家想登基,不过学了大齐凝元女帝罢了,可她没有女帝的魄力和手段。娶她,不过是想夺位时,大齐能够出力罢了。一方面,大齐边疆联姻是国主的想法,阿那暄亦是想讨好国主,博得好印象。  可来了此地,她隐隐感知边疆早已不服大齐管制了,只怕开战是早晚的事。  当然,阿那暄是希望晚些开战,等她获得了大齐的支撑,登基为帝,再反过来攻打大齐。首鼠两端,邪恶之极。第25章 谋局  旬亦素淡然一笑, 神情依旧如故, “我嫁入边疆这么多年了, 大齐已经与我无关了, 王子试探的话还是早些停止的好,我只求安身立命,不求荣华,不贪富贵。”  阿那暄眸色一滞,嘴唇微微蠕动, 竟不知该如何回她。  确实, 这些年旬亦素确实很平静, 静如止水, 任何事情都激不起她的兴趣, 每日只是看书、赏花,偶尔去塞外骑马, 政事还是府内的事皆不插手。  如此一个‘死人’待在自己的身边,还不能得罪, 阿那暄早就快崩溃了,杀不得,赶不得,只能日日相对。她现在只盼自己的父王早死, 这样她登上了王位, 才不会有所顾忌, 第一件事便是杀了旬亦素, 反正她也不会再向大齐俯首称臣了。  目光转看旬亦素一眼, 道:“但愿如此。”  阿那暄拂袖而去,不过是来发泄心中怨气罢了,旬亦素缓缓抬眸,望着外间草天一色的景,眼神如穿透人心的利剑,一道道剥开了方才那些讯息。  王妃阿那嫣然失踪,要么是夺取了大齐的军事机密,眼下应该在日夜赶回边疆,可是如果她得到这些,应该派人送回来,自己继续守在王府。平南王府的人,无人敢动,就算是嫉妒成恨的皇后也不敢染指。  她离开了,只会坐实了谣言,更加弃旬长清于不顾,宫中的时候,她看得分明,阿那嫣然将这个孩子疼至骨血之中,她不会这般傻到这么做。  如此分析,那她离开只能是被逼!何人逼迫,她是否带着机密离开,这些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还有最重要一点,阿那嫣然是否真的带了东西回来,如果是,那么边疆必然会侵犯大齐。一战,亦是刻不容缓。  她该及时通知守在两国界限之地边城守将袁谩。  她不能让袁谩有何闪失。  …………………………………………  帝王寝宫,华清宫。  夜,冷得有些突兀,夜露流风,进出的朝臣皆在殿外脱下了厚厚的外衣,进了殿后,灯火明耀,门窗四合,热流涌动,再往里走,皇帝坐在雕刻龙腾的椅子上,面色有些苍白,压唇低低咳嗽一声。  皇帝数日前就已称恙,眉心紧拧,添了几丝病气,似是醒来不久,看着站在殿中的朝臣,坐直了身子,“王妃失踪一事,是以保密,但为了边城百姓,朕以为该调兵马去支援,以防万一。”  “无端加重兵马,会加重边疆的戒心,王妃突然失踪了,会成为他们发兵的借口,陛下,此举不合适啊。”  “不合适,自古边境之地换防,也属常事,对边疆加点关注也无不可,他们若诚心想反,我们大齐也拦不住,遮遮掩掩也不像话,不如直接派使臣过去,放话要人,先入为主。”  二人是兵部和礼部的尚书,言论不合也是常事,右相邵成冷冷哼了一声,上前道:“陛下,臣以为兵部钱大人的意见可行,人已经不见了,藏着不让边疆知道不是长久的事,不如直接去要人。臣以为王妃之女旬长清该召回京,这些年不知在何处,身上有边疆人的血脉,又或是二人在一起也不一定。”  话中有话,二人若在一起,只怕心都已经背叛大齐,向着边疆了。  讳莫如深的话一出,其余几人都不敢再说话,面面相觑,垂首不敢言。  上座的皇帝亦是同样凝视着邵成,幽深的眼眸中夹着如夜色一般的冷然,帝王气势在此时显露,他微微向后靠了些许,邵成认为旬长清是女孩子,只怕是皇后告知,这些年在外,都知平南王府小公子,而不是小郡主。男子身份,难免会让人多疑,可邵成明知女子身份而发难,是有心的了  “长清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朝廷之事与她何干,右相此言,太过了些。”  邵成依旧站在原地,竟朝着帝王摇首,神色略显恭谨,“陛下,旬长清在外四五年,难保她已经与其母在一起,您不过宣她回来罢了,明年即十四岁了,宣她回来议亲也可,也好打探一下阿那嫣然的去处。”  “朕说过,朝廷之事,不牵扯孩子,右相听不懂朕的话?”  皇帝的话略带高声,在寂静的寝殿中更显突兀,惊得殿外守卫的宫人头颅垂得更低;殿内朝臣更是如此,唯邵成面色不改,俯身作揖,“臣失言了,望陛下恕罪。”  又一人出声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道:“殿下,不如先调拨兵马于冀州,派人去边疆要人,如此两全之法,可避免了不必要的祸事。”  这算是揭过了方才的话,只是又出现了不和之事,派谁去边城比较合适?  不过此事皇帝不再发话,直接让人退了出去,朝中将相不和亦是长久之事了,将换不得,那便换相。皇帝靠在龙椅上,微微咳嗽一声,取过一旁的加急文书,袁谩请求派兵支援了,边疆已显蠢蠢欲动之势了。  袁顷名从外而来,俯首跪地,刚毅的神色之上,眉心紧紧拧着,他亦是忧心边城,直言道:“陛下,您召臣来是为了边城之事?”  袁顷名是武将,守了整个深宫十几载了,性子、说话都是这般直来直往,皇帝也习惯了,“对,依你看,袁谩能否守得住边城?”  “敌众我寡,胜负自见分晓。”  边城不过几万人马,边疆若偷袭,只怕挡不住猛烈的攻势,边疆失守,冀州可就危在旦夕。  冀州若再成为他人囊中之物,大齐的大门等于被打开了,边疆军队长驱直入,势如破竹,更难抵挡了。  皇帝扶起了袁顷名,叹息道:“袁谩年轻,经验不足,朕本想派你去,可是你若一走,帝京只怕会乱了。”  朝堂不稳,觊觎皇位的人虎视眈眈,此时禁卫军统领换人,皇城只怕更要掀起一番风云了。  袁顷名低首思忖了半晌,看着神色缓和的帝王,小心道:“其实,有很好的人选,只怕朝中很多人都不愿了。”  皇帝摇首不允,“你是想说旬翼吧,西南军眼下怕已交给了世子,只是若再安排了旬翼守边城,父子二人掌握了大齐大半的兵队,且不说其他,单轮那些迂腐的文臣,只怕奏疏会摆满朕的御案,不可。”  他不是不信任旬翼,而是不能将所有的希望压在一人身上,大齐武将不多,但胜在精。此时更应该好好培养新的人才,他笑道:“其实袁谩也不错,若是男儿家,只怕你省了多少心,听说你这些年逼她成亲,她为了躲你才去了边城。”  论之家事,袁顷名浅笑不语,只作揖道:“陛下,您将重任压在她的身上,只怕不妥。”  皇帝摆手,笑道:“朕何时会看错人,她的兵法谋略可比你强,你就知道练武,不知行军打仗之事,她也算是弥补了你的缺点。”  话音落下,袁顷名方想开口,就见外面闯进来一人,突地一惊,眼神落在进殿的内侍身上,见他神色慌张,心中诧异,后宫又出大事了?  内侍几乎是扑在了皇帝脚下,喘着粗气道:“陛下……那个三皇子……回去时遇到了刺客,受了伤……抬回府上时,人就没了。”  几句话似风卷残云,激得帝王骇然变色,猛地站起来,身子因着起身速度过快而颤了颤,袁顷名立刻上前扶住了他,忧心唤道:“陛下……”  这些日子,他日益跟着皇帝,明显感知皇帝对三皇子旬亦殊的态度变了,时常将他带在身边,外人不知,可他渐渐明白,皇帝有意培养旬亦殊,可如今又遭逢陡变,只怕是帝王的宠信害了他。  未待他细想,皇帝吐了一口血,洒在了明黄色的龙袍之上,殷红颜色,将龙袍上绣织的龙腾图案染了一种猩红之色。  旬亦殊之事,太过离奇,刀上带毒,不过划破了手腕罢了,回府后太医来不及宣,就去世了,短短不过半刻,天家皇嗣便阖眸长逝,再也唤不醒。  皇帝大怒,命六部彻查此事,血雨腥风在帝京上空环绕。  ………………………………  深秋的风,格外寒凉,拂在人的脸上似薄薄刀刃刮过,丝丝抽疼。  二皇子府上,幕僚齐聚一厅了。  眼下最高兴的莫过于是旬亦然了,坐在椅子上,指尖掸了掸紫色锦绣蟒袍上不存在的灰尘,笑容依然,只是眸色却显幽深,道:“眼下,我看旬翼的麻烦甩不掉了,阿那嫣然失踪和他没关系,那眼下旬亦殊的死和他黏上了,听说父皇都快马加鞭命人取回了召其回京的密旨了。”  刺杀旬亦殊的人被擒拿,落入刑部后,严刑拷打,依旧不愿说出是何人主使;但人终究是皮肉做的,抗不过几百道刑罚,有人微微张口,随后又熬不过刑罚咬舌,似是与平南王府牵连了,但讯息不多,隐晦的很,让人一头雾水,矛头却隐隐指向了旬翼。  其余人皆点头附和,他们突然觉得自己找对了靠山,二皇子若登基,他们也能捞个一官半职,虽不走科举,但依然可光耀门楣。  这些人大都是被他人举荐而来,旬亦然跟前或多或少都出过力,不然精明如旬亦然,怎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他们。  屋内欢快,皆喜上眉梢,一人灰色布衣,忽而上前眯起了眼睛,眼缝中透着一丝不易见的光线,提醒旬亦然:“殿下,你可曾想过平南王若真的反了,又该如何是好?”  幕僚一句话,让旬亦然翼发怔,欣喜之色凝滞,如今他的父皇已经有些怀疑旬翼了,失子之痛,杀子之恨,让他对旬翼的信任日渐崩溃了。若真逼急了,难保他不会反上帝京。  布衣男子低眉而笑,再道:“皆知旬翼重情,格外看重自己的孩子,不若此时上奏陛下,旬长清游玩在外数载,理应回来了,以此来牵制旬翼,好让旬翼有个怕的。”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历来是常事,旬翼若真的反了,只怕大齐必乱,旬亦然就算坐上皇位,只怕也不舒坦。如今,皇帝起疑,亦是难得之事,应该趁热打铁才是。  旬亦然顿时恍悟,眼眸耀色,刚刚烦躁担忧的情绪也因此卸下了眉心,站起来笑道:“多谢荆先生了,本殿立即着人上奏于父皇。”  以骨肉血脉牵制他人,是深宫常行之法!第26章 宴请  凌云山上的屋子都是依山而建, 紫英阁的构造是最为精制, 并没有引人的地方,但胜在阳光通透。而隔壁晨云阁中, 却是碧林修竹。春光秋色,暮云苍树, 却是穆尘最为自傲之处。  他喜对弈, 时常一人静坐在棋局旁,浅凝之色, 对着棋局冥思,卫凌词过来时,他便一人在此,不见他的徒弟周满。  她很自然地坐在对面,素净长指拾起白子,凝视须臾后, 谨慎落子,道:“你回来得挺早的, 帝京风景如何?”  穆尘眉间多了丝忧愁, 嘴角却勾起,“好玩,天子脚下,华丽奢靡之地, 街道小巷, 酒肆舞坊, 让我流连忘返, 银子如流水般花出去了,美则美矣,却让我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略带隐晦的话让卫凌词指尖一滞,方才想好的思路因此而断了,凝神思索了片刻,灵感走了便没有了,她随意走了一步,“看见了杀人?”  落子一步错,让穆尘占了上风,喜滋滋地落子,逼退了卫凌词,乐道:“阿词这些年容颜未变,脑子变聪明了。某个贵公子在回家的路上陡遇刺客,刺客出手快,不过割破了他的手臂罢了,我本想上前帮一把,毕竟咱家师父也快食君俸禄了。禁卫军出手比我快多了,不过是袁统领的手下,两下就将人抓住了。”  “如此小事,也吓到你了?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非也非也,割破手臂,不过是小事,流几滴血罢了,男儿流血不流泪,不至于回家哭鼻子,可是第二日听说死了,吓得我坐立不安,虽说是个旁观者,可我胆子小了,蚂蚁都不敢踩,就吓得连日骑马赶回来了。”  话语间的话,细细一品,却是知道其中端倪,卫凌词眸中闪动着震惊的光泽,“你知道是何人所为?”  穆尘邪魅之色微露,指尖黑子随意抛掷空中,砸在了竹叶上,竹林中叶子合着风左右摇晃,凝视卫凌词,低声道:“西南有片沼泽地,里面瘴气遍布,无人敢踏足,但是却长了种草,其草毒性猛烈,可制作为毒.药,药性比草药更加猛烈百倍,沾到即死。”  西南是平南王旬翼的管辖之地,其意不言而喻,卫凌词不解,侧目看他,“你的意思是……”  穆尘手中第二颗棋子依旧掷出,落叶之声更大了,他面不改色,依旧道:“凌云山上有一典籍,将此草与其余十种毒草混合而制,□□更加猛,远超过其本身毒性,中毒者立即身亡。”  卫凌词不问它话,只道:“书呢?”  落叶渐停,风声渐止,穆尘双手摊开,神色张扬,嬉笑道:“我还想多活两年,师父那里的书我不过偷看一眼罢了。”  卫凌词低眸,屏息望着棋局,指尖在中间两位上移动,穆尘蓦地凑近她,气息渐近,低声道:“我去过了,书已不在了,这是凌云宗内祖先所绘,只有掌门能看到。”  穆尘直起身子,捻起她耳畔一缕碎发,微舒的浅黛,难以入画的如玉眉骨,他忽而起了兴致,又是伸手去摸她的脸颊。  方才是失神被穆尘讨了便宜,眼下明了,立即抬手打了回去,震得穆尘手背发麻,不甘道:“脾气真坏,我不想娶你了,你还是嫁给大师兄去吧,母老虎似的,赶紧离开得了。”  卫凌词对任何人都是这般很是得体的漠然,穆尘觉得眼前师妹明明在眼前,却又是很是遥远,让他触不可及,这些年里让他很是怀疑,一个人的变化为何如此快。  疏远中含着矜持,好像只有对她那个宝贝徒弟眸中神色才会多一丝温柔,他不禁怪道:“阿词,你莫非喜欢你那个小徒弟,等他长大,你再嫁给他吧。”  穆尘放荡张扬,师兄妹间说话向来无分寸,卫凌词是知晓的,可今日所言,让沉静如水的她,心神微漾。尽力压下摇晃的心波,淡淡道:“长清是女孩子,你休胡言乱语。”  穆尘惊得嘴角无法合拢,神色有些浮夸,哈哈笑道:“怪不得她个子那么矮,我以为山上伙食不好,可没想到是个姑娘家,她瞒得够厉害的,只是不知她为何女扮男装?”  卫凌词神色如故,淡淡道:“不知,我未问过她,许是好玩吧。”  孩子都爱玩闹,只有自己乐在其中,这些都是无伤大雅的小事,笑过了,穆尘收敛了一二,敛衣正坐,竟好奇问道:“她的身份应该不简单,我在帝京时,偶然听闻平南王小公子也叫旬长清,阿词你该不会惹来一个包袱,平南王府已是风雨飘摇之际了。”  “包袱?”卫凌词嘴角轻扬,望着竹林内空濛之色,神色凝滞,“师兄,若你这种说法,我予你、予师父、予凌云都是累赘。”  穆尘眼眉微抽,面色深沉,他知卫凌词动气了,索性道歉:“我的错……我的错,不过我事先提醒你,旬长清只怕在凌云山待不久了,你若想护这个孩子,需想好办法,她多半会回帝京。”  “我自是明白,师兄只需明哲保身即可。”卫凌词放下棋子转身而去。  天空呈浅灰色,有着凝结的潮湿感,应该快下雨了。卫凌词脚下不免快了两步,裙袂随风摇曳,一滴晶莹的雨点落在脸颊上,她伸手摸了去,雨势却是大了。  刚踏出两步,看到了一抹浅色的身影,步伐走得很快,手中撑着雨伞,左手不忘拿了一把伞,应该是出门送伞而来。 第19章 眉间的皱痕愈发重了,旬长清觉得有些累了,靠在床栏那里有些昏昏欲睡,可不过刚阖上眼睛,就听到了屋外突如其来的脚步声,她猛地一惊,王平君找过来了?  她慌忙下地想去看看,可一只手忽地抓住了她,温热轻柔,她忙回头一看,卫凌词睁开了眼睛,自己不由得一颤,莫名发虚,醒得这般快,方才的事可有印象?  卫凌词抓住了她的手,瞬间又松开,面色暗沉,自己翻坐起来,不发一言,她同样听到了渐渐逼近的脚步声,低眸望了一眼自己整齐的衣裳,缓缓松了一口气,睨了旬长清一眼,“你带我回来的?”  孤灯下,卫凌词初醒的神色有些渗人,吓得旬长清忙点头。  卫凌词不发一语,在屋外敲门声响后就下榻,顺手取了屋内一角搁置的长剑,旬长清暗自心惊,她的个性本就如此,若吞下今日这口窝囊气,只怕王平君愈发嚣张。  旬长清考虑的却是:卫凌词能否胜过王平君?毕竟王平君年长她些许,又是掌门座下大弟子,若输了,只怕卫凌词讨不到便宜。  她脑子里乱想,卫凌词已经打开了门,手中长剑脱鞘而出,白色人影自走廊下腾跃而出,旬长清急着跑出去观战,此事若被其他人知道,只怕卫凌词自己名声也会有损。  关键在于,凌云掌门站在谁的一侧,都是自己的弟子,手心手背无法区分最爱。  不,旬长清眸色一闪,恍然大悟,为了凌云山的名声,这等丑事他会尽力压下去,这就明摆着他会偏向王平君。  旬长清熟悉这些潜在规矩,可为何还要这般直接动手,除非她不想待在凌云宗了。  待她跑出屋时,卫凌词的身影在黑夜里已被寒光掩盖了,剑招凌厉,银光翻飞,这种剑法不属凌云宗,奇幻莫测更显狠辣,卫凌词是真的怒了。  旬长清能看清的东西,当事人王平君亦可看清,只是他想的却是如何压制卫凌词,相较于自己周正阳刚的剑法,卫凌词的剑法是他从未见过的,而自己竟处处受制于他。  他的功夫是凌云山上的佼佼者,每年比武都是胜者,可眼下却被卫凌词压制地无法抬首,心中求胜的欲望陡生,屏除脑中杂念后,手中长剑陡然一飘,剑势汇聚劲力,破釜沉舟一招,震得一旁观战的旬长清往后退了一步。  而卫凌词以剑拆招,竟直接迎了上去,眉间一凛,长剑之上气流涌动,振臂一挥,未曾触及王平君,就见他在空中翻腾了数下消散了力道,双脚落在地上之时,一个踉跄,半跪在地上,嘴角微牵,口中鲜血喷涌。  门外有人破门而进,灯笼照亮了庭院,斑驳的影子投射在地上,同样搭在了院中直立之人的衣衫上,淡然地影子,雪暮般的柔丝在空中摇曳,眉睫轻扇,唇角露出涩然的笑意。  巡视的弟子听到刀剑触碰的打斗声,忙循声而来,可看到眼前景象又傻了,掌门弟子斗殴,这让他们如何处置,再观王平君,灯火置在他的身前,碎金的光下脸色白的吓人,加之地上的鲜血便联想到,王平君败在了卫凌词手下。  可惜,他们没有看到战局。  不多时,掌门徐恪便来了,看着地上正在调息的大弟子,眼神微诧,急忙上前探上他的脉搏;与此同时,旬长清从屋中钻了出来,奔至卫凌词身旁,仰首看她,担忧道:“师父。”  徐恪知晓后,局面是否会发生变化,旬长清觉得卫凌词有些冲动了,凡事先论理才是,如今她赢了王平君,可此地终究是别人的地盘,她如何做都是得听徐恪。  在犹豫不安时,卫凌词牵住了她的手,肌肤相碰,温热的触感,又在瞬间将自己的惶恐和焦虑封藏。  卫凌词神色略带凄楚,手似凝香,微微踏前一步,松开了旬长清,扫了一眼站立的山中弟子,正色道:“师父,可需我将事情经过解释于您听。”  徐恪怒了,同门相残,历来是大忌,站起身,直视她:“我竟不知你今日有这等本事,几刻钟就将你的师兄击败。”  言辞犀利,已先入为主了,卫凌词并未诧异,只是握剑的右手紧了紧,“您不好奇他为何出现在我紫英阁?”  “我的书房失火,他在周遭巡视有何不妥?”  卫凌词心中微微叹息,望着四周面面相觑的弟子,朗声道:“王平君今日宴请,在饭食中下药迷晕了我,意图行不轨之事。”  徐恪眸色微闪,听到了身后围观弟子的私语,愤怒地回身望着他们,“出去,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进来。”  掌门的疾言厉色让他们害怕,招呼未打就急忙跑开了,有人拎着手中灯笼,跑得太快,鞋子都掉了,他只好扔了灯笼,回头拿鞋,来不及穿就跑着离开了。  卫凌词性子清冷,寡言少语,一旦下决定的事便不会回头。徐恪望了一眼已受伤昏迷的大徒弟,这是他的接班人,他不能随意放弃了。  王平君喜爱卫凌词,他都知晓,情爱之事,耍些手段,并不是可耻的事情,这也说明了王平君钟情,亦是好事。  但卫凌词好端端地站在眼下,只能说王平君失败了,徒弟之间的事他向来不会多管,但牵扯到门派荣誉,这是他绝不能容许的事。  他望着卫凌词,道:“你如今好端端的,勿要小题大做。”  他欲不了了之,可卫凌词不会罢手,双眸不禁含了夜间的冷风,缓缓拂向了徐恪身上,“师父这便是不信我了?清白之事,关乎女子声名,还望师父给我公道,您若不肯,那我只有自己动手了。”  “放肆,”徐恪一声怒喝,卫凌词态度清傲,隐隐不将他放在眼中,“你说他宴中下药,为何我们无事,只有你一人声称有事,眼下你打伤了大师兄,又来扯这样一段话,你欲何为,难不成杀了他?”  卫凌词欲上前再言,却被旬长清拉住,她回身去看,旬长清眸色清澈,羽扇长睫颤了颤,似是在告诉她,你打不过他,无须强硬。  总归是担心她,卫凌词眼神软和了两分,漆黑的庭院中散发的气息让她不喜,她也知现在纠缠下去是无用之功,“王平君未醒,待他醒了,对质后,掌门再做定夺。”  软话已说,徐恪并非傻子,只将人扶着离开了紫英阁,临走注意到了一旁一直未说话的旬长清,暗眸凌然,出了紫英阁便唤人将王平君送回去,自己又赶回了书房,查探是何人放火。  卫凌词步入房中,捡起了剑鞘,将剑插了回去,目光停留在旬长清焦灼的脸颊上,短短几息,又望向他处,“你如何知晓下药一事?”  旬长清一直在观察她,方才似捕捉到她眼中掩藏在暗中的淡淡柔意,心也跟着快速地跳动了几下,“紫缙告诉我的。”  卫凌词面色一滞,“你可看到了些什么?”  旬长清秀眸微凝,眼中光影交替,不懂卫凌词的话是何意,脱口便道:“看见什么?”  神色懵懂,不似假话,卫凌词心思转瞬变幻,她徐徐摇首,神色疲倦,只温声道:“今晚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等醒来再说。”  折腾了大半夜,也确实累了,卫凌词神色如故,并未有颓唐之色,旬长清也稍稍放心,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而卫凌词在人走后,疲倦到了极致,倒在榻上,衣衫都未去。醒来第一眼看到旬长清的时候,她的心无比沉静,眼中冰霜渐渐散去,今晚她打伤王平君,不过是先声夺人!  残留的药性在体内翻涌,她妄自动了武力,对身体伤害极大,可她亦无法顾及了,今晚的旬长清让她很吃惊,面对如此局面还能保持沉静,将自己从山顶带回不是易事。  如今冷静沉着,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她跳海前的模样,明明是青嫩如雨后青笋的少女,面对生死,直视不惧。  海啸又在耳边卷起,她昏睡其中而难以自拔,噩梦,这是永久的噩梦……第29章 前缘  卫凌词记得前世对旬长清最后的记忆便是那抹倩影在瞬间跳入了长江之中,指尖残存着她的温度, 她很是诧异:为何不信她?  天下之大, 她只想保全她, 逐出师门也好, 袖手旁观也罢, 都只想保全你的性命,可是这一切说得容易, 做起来很难, 长清,我孤注一掷,却换得了长江一跃。  漆黑的月色中,水流湍急,惊颤凝眸, 浪涛打上岸边,剧烈地冲撞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身后禁卫军统领邵易催她回去, 她恍若未闻。  指尖滑过自己的脸颊,似是感受到了旬长清的温度,岸边冷冽的风夹着浪涛卷过,宫苑深深,自古就是人心最险恶的一处, 她不想进, 可圣意难为。  新帝旬亦然登基两载, 广纳后宫, 而选她为后,不过是幼时自己曾屡次拒绝,他得不到的东西便愈发珍惜,自己不过是他的玩物罢了。  此时,平南王府旬翼占据了西南之地,与朝廷抗衡,兵力充足,将帅合心,部署严谨,已然不是朝廷的兵队可抗衡了,他人不知,但卫凌词知晓,所谓谋逆不过是欲加之罪。  旬翼的母亲是嫡长一脉,但她心无皇位,让与别人,但终究是被新帝嫉妒,他总害怕有朝一日功高盖主的旬翼打着嫡长的名号回京夺了帝位。  旬亦然表面谦卑和顺,但心性阴狠,受其舅父邵家影响太大。旬翼镇守西南二十多年,一腔热血,赤忱的报国之心,先帝旬子谦驾崩,不准其回京吊唁,更夺其权位。  他若不反,满门皆伤!  可惜了旬长清,什么都不知,却在这场阴谋中丧生。  秋日的帝京,枫叶更加红了,从郡主府到深宫的道路上铺就了鲜艳的红毯,红色嫁衣,她摸着嫁衣上绣制的凤凰时,心在砰砰乱跳,她若不嫁,卫家亦会落得如平南王府一样的下场。  踏上凤辇之时,思念和恨意在心中交织错杂,人死后可有魂,若有魂,可会故人相见?  那夜猩红的灯火与繁星的烟火交映,明明热闹喧天,可在一个角落里又寒到了极致。庆祝帝后大婚的烟火在城门上绽放,墨色的苍穹中,月落深空,火树银花,整个帝京沉浸在了热闹的气氛中。  可细细一看,烟火后,天际浮动着冷冷星芒,而星与星之间的间隔是如鬼魅般的深黑。  长乐宫中,红色的灯笼挂满了走廊,可无人走动,主殿内又充盈着诡异的气流,殿门开了又启,无孔不入的秋风便钻了进来,抚上了脸颊,不经意间全身瑟缩。  皇帝今日亦着一身红衣,满面红光,笑着跨入了殿内,望着榻上红盖头之下端庄正坐的卫凌词,喜不自禁。他开心,底下伺候的宫人亦是开心,吉祥话说了很多,他一挥手赏了所有的宫人。  盖头掀开,喜娘说着百年好合之类的俗语,但皇帝喜欢听,他在外面喝了些酒,微醺之色,浓香酒气随烟霭般飘渺,觉得宫人碍眼,他又挥退了所有人。  自己坐在一侧,望着姣好玉颜,浓妆之下,更显风情妖娆,墨发间散着香气,他凑近了卫凌词的耳畔,贪婪地嗅着,轻声呢喃:“阿词,你终究还是嫁给了我,我做皇帝,你做皇后,多好,这些年你不嫁人,是不是在等我。”  卫凌词含着笑意,扫视了一眼以奢华著称的长乐宫殿,淡烟袅袅,金镶玉缀的摆设,似玉雕刻的壁柱,眯人眼球,让人心意欲醉在其中。  她缓步至桌前,自碧玉酒壶中倒出了两杯酒,一手一只酒杯,端着回到了旬亦然面前,淡笑:“陛下,该喝酒了。”  旬亦然眸色迷离,佳人在前,唤他饮下合卺酒,不待他深思就接过了卫凌词手中的酒杯,手腕穿过了卫凌词的手腕,面色欣喜,愈发开心,看着盈盈秋水般的双眸,心中悸动,眼睛眯了眯,看着卫凌词喝了酒后,他才喝下了酒。  他顺手将酒杯丢了出去,厚实的红色地毯上发出了咚的一声响后,又回归了寂静。  卫凌词小心地将酒杯送回原地,又捡起了地上的酒杯,凝眉而思,自己拆下了厚重的风冠,长发如瀑布连绵而泄,脱下了嫁衣,内着了一件纯白色淡雅的绫绸裙,玉颜雪肤,让人为之痴狂,与满殿奢华之景相比,更加吸人眼球。  秋水无边,潋滟眸心,旬亦然看遍了宫内的浓妆艳粉,眼前一亮,酒气上涌,全身热血沸腾,便迫不及待想上前伸手抱住卫凌词。  可几步远的卫凌词眸中厌恶再也无法隐忍,她侧移了几步,躲过了旬亦然的双手,看着不可一世的皇帝摔在了自己的脚下。  水眸如流,她弯下身子,殿内清香冉冉浮动,“陛下,你弑父夺位,杀了自己弟弟,屠戮了忠臣满门,你以为你的江山还会稳吗?”  冰言冷语让酒醉的旬亦然猛然清醒,手腕一颤,又跌回了地毯上,拧了拧眉,脑中还理不清这番话,道:“你是何意思?朕乃天子,大齐亦是万年永固。”  “旬亦然,你除了嫡长的身份,还有何优点,自私自利,为了一己之私杀害了忠臣良将,袁顷名,谷梁乾,皆死在了你的阴谋下,外敌在前,可惜你却只记得去削藩,防止别人功高盖主。”  戳及自己曾经所为,旬亦然愤而起身,厉声道:“他们都是逆臣,理该死,旬翼居功自傲,削藩是朕的决定,他们就该听朕的话,不尊圣意就是逆臣,就该死。”  卫凌词的眼中似有流火在燃烧,燎烧着她的心,上前一脚踹上了他的心口,旬亦然曾经是皇子,武功不过是强身健体而已,比起武林门派出身的卫凌词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加之酒醉,更是毫无招架之力。  一脚踢出了半丈远,摔落在地砖上,脑子摔得更加晕了,但本能的求生欲望犹在,他试图爬起来去唤人,“来人……来……”  卫凌词今日既有此举,便料到此刻,顺手拿过了床上的枕头,捂住了他的口鼻,阻断了他的话,无法言语,无法唤人,只能四肢在挣扎,用尽了周身力气在挣扎,卫凌词力气大得吓人,眸色水盈,却不兴半点波澜。  帝后大婚的长乐殿与外间的热闹不同,是死人一般的寂静,旬亦然挣扎了几下,未果,便被卫凌词牢牢地按在地上,两只眼睛死命地瞪着他,不甘、怨恨……半刻钟后双手就缓缓松下,两条腿也蹬直了不再动弹。  卫凌词松开了双手,方才傲然的波光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黯淡的灰濛,皇帝死了,她亲手杀了……  她将蜡油洒在了床上,点燃后,火势瞬间变大,床幔红色菱纱飞舞,瞬间火焰爬上了房梁,火光四射,奢靡的宫殿顷刻间就会化为灰烬。只是宫人看到火光,立刻会有人来救火,她转身将门闩插好,将屋内的柜子顶在了殿门后,宫人进不来,只得花时间撞门。  这样她有了时间从窗户跳出去,外间是一片树林,她钻进去后,便沿着树林走到了长乐宫尽头,翻墙而过,夜色浑浊,无人在意她,她打晕了侍卫,换了一套侍卫的衣裳,出了深宫。  帝京乱了,皇帝死后,膝下皇子不过周岁,太后邵韵下旨皇子幼小,不足以为皇,故而她垂帘听政,几日后,又传出了邵韵下旨自立为帝,国号未改。  大齐乱了,各州府县揭竿而起,纷纷抵抗女帝邵韵。  帝京的大街小巷多了很多禁卫军,挨家挨户搜查卫凌词,可无人知道的是她躲在了平南王府,那晚她翻墙进来后,便依着记忆去了旬长清旧时居住的院子。  那里杂草丛生,树木凋零,空荡冷寂。威赫了三十年的平南王府就这样落败了,悄无声息,如今这里黯然萧素冤魂无数。  曾经的繁华,曾经的显赫,一去不在了!  天云如梦,月影斑驳,寒气森森。  她推开了屋门,惊动了门上的灰尘,呛进了口鼻之中,她退后了几步,她不敢点灯,怕引来了四处搜查的禁卫军。  外间淡淡的光辉洒了进去,照亮了屋内,她探目而望,这里桌椅倒地,状台上的金钗步摇洒落在地,金钗断折,铜镜碎落,她又记起了及笄那日的旬长清,桃花红颜般的衣裙,娇柔靓丽,脸颊上笑意清浅。  可惜,一切都毁了,恨意翻腾,她将长剑插入了门上,门外一个人影停顿在那里。  嘴角勾起,讽刺道:“王爷此时应该在西南才对,为何出现在帝京,小心进的来出不去。”  旬翼望着没入几寸的刀刃,心中诧异,同样的心如刀绞,看向卫凌词眼中多了一丝敬畏,“你杀了皇帝?”  卫凌词厌恶旬亦然,同样厌恶旬翼,他能为了权势皇位弃女儿于不顾,“这是王爷的地盘,我应该给你让地方才是,隔壁便是郡主府,我回去自己的家。”  “且慢,我有话问你,”旬翼拦住了卫凌词,喉结梗动,他道:“长清真的……真的不在了?”  长清两个字在耳畔乍响,卫凌词心中一颤,握紧了双拳,哽咽不语,半晌后冷声道:“王爷想知,去邙山后的长江去寻。”  旬翼不语,月光下卫凌词一身白衣,亮白了他深黑的双眸,唇角冷笑如风,一拳挥在了门上,力劲雄厚,门板碎成了两段,看着卫凌词的身影,悔恨也是无用。 第21章 旬亦素望了她半晌,还是移开双眸,她差点又陷在了那双眼睛之中,她道:“时辰不早了,赶紧走吧。”  又赶人,每次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外面那些豺狼般的守卫,进来后总说不到几句话就被赶着离开,不公平。袁谩手臂一紧,将人拉入怀中,芳香扑鼻,她鬼魅地笑了,“阿素,我想你了。”  旬亦素一惊,感觉整个身体都是轻飘飘的,她望着四周,低声道:“袁谩,你放开我,这里有人。”  “这里当然有人,不然你我是什么?鬼魂吗?”袁谩说笑,低头吻她。  热气氤氲,旬亦素连忙躲开,急道:“阿谩,别闹了,这里太危险了。我的话还没说完呢,你回去后,必须请求帝京增援兵马,边疆这里将士们日夜操练,还有他们很有可能向大齐要人,王妃失踪正是他们的借口。”  一番话说出来很是正理,却很是煞风景,袁谩双手很不安分抵住了她的唇角,“好阿素,房内不谈正事,我早已写了奏疏回去了,陛下知道如何安排,不用你操心。”  旬亦素被她几下挑拨,身子愈发酸软,深吸一口气,她只好求道:“阿谩,别玩了,求你。”  “我不闹,让我抱着你睡一会儿,别急着赶我走就好,”袁谩耐不住她的请求,只好松手,抱起她放置在榻上,自己躺在一侧,又忍不住将她抱在怀里,是难以压制的欣喜与畅快,心中绿草又恢复了生机,一扫连日来的忧愁。  默然中透着旖旎,旬亦素依偎着她,心里也觉得暖,又觉得眼前人愈发像个要不到糖吃的孩子了,她往袁谩一侧动了动,靠得更紧了,低声道:“阿谩,你等些日子就好,我会跟你离开的。”  袁谩似是累地睡着了,但还是低低应了一声。  可旬亦素无法入睡,凝结的眉间似有万分沉重,此事如何大齐都该给边疆一个答复,可迟迟没有,要么她的父皇知晓王妃去处,要么她的父皇已经无暇顾及此事了,这些年邵家的势力发展地太快,旬亦然恐怕已经无法掌控邵家了。  而以她的了解,旬亦然野心大,但能力不过是邵家与皇后捧出来的,说难听些,就是个傀儡,一旦他登基,只怕天下大半都会姓邵。  旬亦素猜测得很准,皇帝旬子谦确实已经无暇顾及王妃失踪一事了,三皇子旬亦殊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整日缠绵榻上,身心疲惫,朝政也耽误了不少。  远在千里外凌云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旬长清知晓这些事后,虽有担心,可明白她的母妃有自己的目的,但此时两国邦交并未牵扯过甚,大齐与边疆都在等,等对方给出答复,可见两方都在拖延,找准时机发难。  边疆在迫不及待寻找阿那嫣然,是想知道她为何会失踪,手中是否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而大齐亦是如此,他们也很想知道城防图是否真的被她所盗,找到人就可知道城防图的去向。  旬长清亦是好奇,母妃为何会离开,如果拿了东西,为何不直接赶回边疆而在外间逗留,是否回去了边疆就会被杀人灭口。  重重迷雾,纠缠不清,仿佛前世的记忆并未给她带来多大的优势,终日困在凌云山上,不知帝京发生何事,不知对方底细,而如今她知道的不过是历史大致走向罢了。但她重生了,就不能让旬亦然登基,不能让邵家掌控朝堂。  紫缙将这段时间收集的情报都给了她,都是关于凌云山的。  有件事一直让她很好奇,凌云宗掌门徐恪若是依附旬亦然,怎会容许王平君的所为,毕竟那是他主子的心上人,怎会让自己的徒弟去娶了她,那就说明徐恪不是旬亦然的人。  显而易见,徐恪不可能是皇帝的人,难不成是墙头草,她将这些情报一把火烧了干净,以免被别人知道了,惹来麻烦。  烧了东西,旬长清走出屋子,迎面看到了二师伯穆尘,向来精神奕奕满脸春风的凌云二公子竟灰头土脸地走进来,步子看似悠闲,可一步走两步停的速度堪比蚂蚁搬家了。  长清上前行礼,“二师伯,您有事?师父在书房收拾东西,下午我们便离开。”  穆尘的眼皮跳了跳,抬手便压着她的肩膀,“旬长清,那晚你去找过我?”  掌门书房被烧一事,至今无人知道,王平君半死不活地躺着,宗内大小事务无人处理,徐恪只好亲自上阵,就将书房被烧一事交给了他,可他那晚醉得不醒人事,什么印象都没有了。等他醒来时,火都灭了,只看到一片废墟。  加之那晚,周边的弟子都被王平君屏退了,一个人都没有,就算是天火也无人知道,查都不知从何处着手。  旬长清知晓他在书房一事,装得不知话中何意,眨了眨眼睛,脸上带了点笑意,眸色不解,反问他:“二师伯,您说的是哪天啊?”  穆尘见她装不懂,抬手拍她脑门,“明知故问,当然问你书房被烧的那个晚上,周满说你去找我了。”  又是周满,旬长清心中虽是不喜,但还是笑道:“周师妹看花眼了,那晚师父让我待在屋子里,不准出门,不信您去问师父,她说最近山上不太平。”  山上却是比往常透着些古怪,这个解释似乎还能接受,穆尘知道旬长清一向很听话,倒也信了,走了几步又返回去,忍不住问道:“小长清,你可知道你师父与你大师伯为何会打起来?”  穆尘竟不知道,原来王平君将他算计在内了,毒蛇真是太过阴狠了,自己的同门师弟都能够算计,他现在不过是小小的掌门弟子,若他真的成了掌门,只怕整个凌云都会遭殃。  旬长清歪着脑袋,支吾道:“嗯,打起来了,师父很生气……就打起来了。”  说了等于没说,穆尘的脸色更加难看了,抬手就想拍她脑门,旬长清抱着脑袋往后退,委屈道:“我不知道,师父不说话,大师伯也不说话,我哪敢插嘴问原因,师伯那日为何没有看到你。”  穆尘熟悉卫凌词的性子,生气便很少说话,但王平君不发一言,只怕是被卫凌词陡然发难,难以招架了。他看到小丫头愈发不耐烦,可偏偏只有她在场,他只好压着暴躁的性子,问道:“你师父几招内胜了大师伯?”  这是想试探卫凌词的功力了,旬长清不傻,她也看出了卫凌词的并不全是出于凌云,既然卫凌词竭力隐瞒的事情,她自不会捅破了,可她对王平君的功力也不了解,乱说只会引起穆尘的怀疑。  唯有接着装傻了,她装着细细想了想,须臾后才道:“那天我是半路听到声音才出来的,不知道过了多少招。”  一问三不知,穆尘怀疑这个丫头在玩他,一时间疑窦丛生,这件事几乎人人闭口不提,依照师父护着师兄的个性,断然不会将此事不了了之,那就只能说是王平君做了对不起卫凌词的事。  如此,可徐恪并未将王平君如何,那他与卫凌词师徒和睦的事情,只是表面那样?  旬长清的嘴太过严紧,什么都不知道,穆尘只好放她离去,转身进书房去找卫凌词。  卫凌词的书房多是从家中带来的古书,有的是她从上饶市面上淘来的,对于她来说,都是有些用处的,她珍之如宝,既打定主意离去,就该带走,留在这里只会化为灰烬。  穆尘慢慢走进去,看着书架前卫凌词修长消瘦的背影,他心中有些酸涩,幼时他与卫凌词玩得较好,大师兄总是忙着跟在师父身后学习如何掌管宗内事物,鲜少与他们在一起玩闹。  但如今师兄妹三人闹得水火不容,着实是他难以预料之事,他不知如何开口,他对那晚的事情隐约猜到些了,只是他难以开口,忍了半天,还是选择避开。  走上前,如往常般笑道:“阿词,你这次离开,何时回来?”  卫凌词回身望他,手中忙碌的事情暂时停下,开门见山:“那晚王平君在鱼汤中下药了,迷晕了我,但被人发觉,我被救下来了,他不甘心,又追到了紫英阁,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她的个性一贯如此,坚决果断,从不拖泥带水,相比较之下,穆尘显得有些犹豫不决,“你离去后,当真不再回来了?”  卫凌词浅浅一笑,隐晦提醒他:“此事,师父已然不信我,我待在这里又有何益,师兄,师父不是曾经的师父了。”  前世王平君勾结朝廷,做着杀手买卖,杀人越货,此时徐恪不过是退隐在外游历,并不是不理世事,而他不管不问,显然是赞同王平君的所为。  穆尘看着她如此淡然的模样,情绪多少也被她带动,释然一笑,“如此也好,长清终究是皇家的人,凌云眼下已是是非之地,早日离开也好。”  “师兄,你今日而来该是为了书房失火一事,我看你应该去问王平君,是他将书房看守的人调走的,”深红色的书柜映着卫凌词白皙肌肤,更加雪冷,眸色诚挚,不似欺骗。  书房失火,归咎于无人看守,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而无人看守的原因就是王平君将人调走了。  穆尘的目光趋于平静,焦急化为忧愁,他何尝不是想过这点,可王平君是掌门大弟子,若直接定案在他身上,没有十足的证据,徐恪是不会相信的。  卫凌词好似知道他的忧虑,回身自书架上的暗格中取出一本账目和数封书信,递向了穆尘,“这是我这些年搜集到的东西,希望对你有用处。”  穆尘震惊,原来卫凌词早有准备了,他不敢接这些东西,同门情谊会随着这些东西消失殆尽……第32章 卫宅  翌日午时, 袁顷名亲自来紫英阁请人了。  前日, 旬长清的女儿家身份被揭穿了,本该换回女儿家的装束, 只是找不到合适的衣衫替换,只好依旧男装打扮。  她瞒了这么多年的身份,反而是自己被蒙在鼓里,说出去指不定被人笑话,无端在卫凌词面前又矮了半截。  这都是些许小事了, 懊恼后便不再计较,只是袁顷名似赶着回帝京,刚毅的面色上总隐隐透着焦急, 或许他心中放不下帝京的一些事物。  旬长清的东西不多,只是突然离开,很多用品丢了,只捡了几件干净的衣物。卫凌词却是相反,整个书房几近搬空了, 袁顷名带来的禁卫军当作的搬运的小厮, 装了满满几辆马车。  但人是先走的, 都会骑马,亦不是病残之人,所以都选择了骑马而行, 马车悠悠地在后面慢慢走。  只是人与车的方向不同, 人去往上饶, 而马车直接去了帝京。  上饶与凌云山气候不同, 入冬后,更加湿冷,卫凌词在这里生长倒还好一些,旬长清有些不习惯,进了江南后便多加了几件衣服。  上饶之地,地属江南,鱼米之乡,勾栏望水,房屋构造自成特色,屋檐上总会挂些铜铃,风一过,便可听到悠扬的铃声。  宁安郡主府便在上饶的主街之上,其实门匾上写的并不是郡主府,而是卫府。卫晓的夫君曾是金科状元,文采飞扬,俊秀飘逸,太皇太后相中后,便赐婚。婚后曾任刺史,但英年早逝,可惜未能与卫晓走到白头。  如今偌大的卫府,只有卫晓一人,深居简出,但她始终关注着帝京动向,在知道三皇子旬亦殊死后,就知帝京夺嫡风云渐渐落幕了,四皇子的生母出身卑贱,实在不能与皇后相比。  关键在于四皇子资质平庸,与痴傻无异,与前面两位兄长相比,珠玉在前,实在让人对他抱已希望,这也是他能安然活到如今的原因。  对于卫凌词的归来,卫晓有些吃惊,随即又淡然,看到她身后俊俏的小郎君,怔了怔,一时间记不起他是谁。卫凌词知晓母亲的难处,将旬长清往前推了推,笑着介绍道:“母亲,这是平南王府的小郡主旬长清。”  怪不得有些眼熟,可又记不起名字,卫晓见她还是一身男装,忍不住打趣:“我以为哪家俊俏的小郎君,原来是小郡主,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喜欢扮男孩子,赶紧换上女儿家的衣衫,不然人人当你是小子,嫁不到夫君。”  行礼行到一半便听到这些揶揄的话,旬长清红着脸行完剩下的半礼,退回了原位。  二人站在一侧,正堂中间黑色衣袍的中年男子便入了卫晓的眼帘,二人对视了一眼,明明是从小长大的故人,却在岁月沉浮中多了生疏之别,袁顷名不知如何开口,还是卫晓先开口,微微俯身行了一礼,“原来是袁统领,只是您是顺路还是?”  袁顷名不料她却行礼,本着世家规矩,他回了一礼,道:“我奉陛下圣旨,接小郡主回京!”  这是奉命行事了!  卫晓不知帝京变故,但旬长清是平南王府的子嗣,无端请人回京,那便说明陛下疑心平南王府了。心中想着如何,面上却未显露,她依然笑道:“想必是陛下念及小郡主快及笄了,想帮郡主选郡马了,好事啊。”  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卫凌词的身上,她早过及笄之龄,却未出阁,是自己心中最大的事,可自己的女儿自己明白,自小便有主意,强求不得,她也随缘了。  卫凌词见二人故友重逢,似是有话说,便带着旬长清先回了自己的院子。  初冬之日,天气转寒,草木渐渐褪去了青色,二人沿着小道往内院走去,卫宅人少,不似其他府上,主子十几个,热闹喧天,这里很是清静,除了来回走动的下人,没有其他人可以说上的人。  二人一前一后,静静地走着,旬长清自幼在王妃跟前长大,除了对旬家的人有所了解,帝京其他官宦的人都不清楚,可刚刚看袁顷名与卫晓的神色,二人该是旧相识。  “师父,郡主与袁统领是旧相识?”  多少年前的事情,难怪旬长清不知道,卫凌词见她一副好奇的模样,那些往事也未藏着,认真为她解惑,“认识,都是世交了,母亲未来上饶时,和陛下与王爷,还有袁统领都是幼时相识,只是先帝死后,母亲不愿留在帝京,一人来了此处,情分便慢慢淡了。”  还有一些她未说,如今时局动荡,储君未立,袁家是朝廷重臣,结交者寥寥无几,母亲也不敢与之攀交过多。  这些东西前世或许难以理解,既然大家都记着情分,何必装作陌生人;但现在她懂了,私交过甚,易被戴上结党营私的帽子,避嫌为上,她道:“其实袁伯父为人正直,值得相交,只是天子近臣,相交过多,容易被人误会。”  “你懂便好,”卫凌词抬手抚上她的脑袋,点着她的额头,道:“长清,进京后,凡事而为,多思虑,你的处境不同,不要任性而为。”  这些她都明白,皇帝未死,明面上就无人敢杀她,她必须在皇帝死之前,揭穿旬亦然栽赃平南王府之事,可她如今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小郡主,别提揭穿之事,自己的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  她点头:“长清明白,我在帝京便是代表父亲,代表整个平南王府,不能丢面子。”  提及面子一事,卫凌词停下脚步,望着她义正辞严的模样,笑道:“你的面子已经在你装扮男孩子的时候便已经丢尽了,眼下你可不能将整个王府的面子也丢了。”  旬长清面皮极薄,闻言又闹了大红脸,这件事原以为过去了,谁知师父又提,右手揪住了左手,绕指成结,“您又说我……”  谁知卫凌词又道:“其实你不过在我这里面子丢尽罢了,回帝京后无人知道你这些事,你还是可以挽留些脸面的。”  听着好像道理是对的,旬长清无语反驳,转身望着园子里的景色,看到了不远处走来一个侍女,约二十岁上下,步伐矫健,走路轻盈,容颜姣好,一身竹青色的裙子,走近前冲着卫凌词行礼,笑道:“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卫凌词敛了方才的笑容,多了几分冷意,“碧竹,回来住几日,院子收拾过了?”  “昨日就收拾了,”碧竹点头笑着,姿态秀雅,又看到了站在一旁有些别扭的旬长清,问道:“这位小公子住何处,奴婢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罢。”  “不用住客房,安排在我隔壁就好。”  自古男女不同院,贸然住在一个屋檐下,怎说都不太合适,碧竹为难道:“住您院子里,男女不太合适,夫人知道了定说奴婢办事不周全。”  方才消散的话又在耳畔响起,旬长清瞪了一眼眼色不大好的碧竹,有些赌气,“我去住客房,带我过去。”  谁知碧竹又道:“小公子现在去只怕屋子没有收拾好,容奴婢命人去收拾,好了再请您过去。”  旬长清已然变了脸色,这个侍女话真的很多,她欲说话时,卫凌词牵住了她的手,安抚道:“长清,莫闹腾了,不过几日罢了,客房简陋,你怕是住不习惯。”  碧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了,小姐平日里不愿与人接触,可眼下又拉着一个陌生少年的手腕,难不成二人是……  旬长清仰首望她,话如暖阳,熏起了轻红烟云,她未说话,卫凌词便吩咐碧竹,“你去照着她的个子去寻几件女儿家的衣衫过来,记住要新的。”  碧竹在卫宅里待了十几年,能做到卫晓身边贴身侍女的身份,自然有几分聪明,再看旬长清的容颜,明眸皓齿,眉眼如画,哪有小郎君长这副冰肌玉肤的模样,只怪她看见这身男儿家的衣袍便先入为主把她当作了未及弱冠的小郎君。 第23章 南门往大街一路跑去,路过了平南王府,又沿着大街一口气不歇地跑到尽头,那里是偏僻离深宫很远的北街。  北街上有座红色楼阁,顶楼的灯笼挂得最高,火焰最大,一进城门便遥遥看到这盏红灯,站在红楼外面往里面看去,其间如桂殿兰宫,灯红酒绿,绯幔红纱,莺歌燕燕。  纵是偏隅一角,可依旧是帝京公子哥喜爱之地,这座红楼就是帝京的最大的青楼教坊,世人皆称“第一楼。”  跑腿的人又从后门进了第一楼,便被阵阵流雾香风熏得陶醉,看见了那些风情楚楚,半露香肩的人恨不得抱上一个,回屋翻云覆雨。  但跑腿的小厮哪儿来银子在这里挥霍,过足了眼瘾,才蹬蹬地跑上二楼厢房,推开屋子,看清了屋内景象,娇滴滴的姑娘,鸭红鸳绿,浓妆艳抹,各色风情都有,看得人花了眼球。  屋内一桌子坐得都是帝京城内有权有势的纨绔公子哥,一人怀中抱着一个,西北角不显眼之处,隔着一道珠帘,那里坐着抚琴的姑娘。  小厮上前俯在自家公子耳畔,低声道:“公子,人回来了。”  邵唐在这些公子哥里是领头,右相邵成的二子,本被邵成插入了禁卫军中当值,可是受不了袁顷名的管制,懒散惯了,每日早起当值,总是迟到。  袁顷名管着禁卫军,性子耿直,见邵唐是右相的二子,也未将他当纨绔公子,可时间久了便发觉邵唐性子懒散,误时成了常事,当众一顿板子罚了包庇他的上司,血肉模糊,只剩半条命,邵唐在侧看的清楚,七魂吓走了六魂,再也不敢去禁卫军。  自己的儿子是扶不起的阿斗,邵成也明白,又费了力让去了户部当值,户部是肥差,人人都知他爹是右相,姑母是皇后,都跟着他屁股后面溜须拍马,时时奉承,亦无人敢管他。带着一帮帝京内的公子哥整日逛花楼,逗鸟赛球。  他知道邵家最大的阻力就是旬翼,他爹总喊着他是无能之辈,他从姑母处得知旬长清要回府,就派人去城门处等着,果然,半个多月了,把这人等回来了。  靠在他怀里的人儿看着自己嫣红色的指甲,半露酥胸口,指尖在胸口白皙的肌肤上绕了一下,妩媚一笑,“公子,是谁回来,是您的心上人吗?别看到了新人就把奴家这个旧人忘了。”  “呸,什么心上人,一个黄毛小丫头,”怀中人儿一笑间如盈盈流水在心中滑过,陡生一股燥热,邵唐又挑起了她的下颚,“是旬翼的女儿,回来做人质呢,如何和你比。”  做人质三字如一滴水进了滚油之中,一片沸腾之声。  “二公子,您开玩笑吧,那可是郡主,回来做人质?平南王用兵如神,是大齐的战神。”  “不可能,话说好久没见过平南王妃了,是不是去西南找王爷去了。”  “我爹总说王爷如何厉害,镇住了外邦人,丝毫不敢越境,让敌人闻风丧胆。”  一口一个王妃,一口一个王爷听得邵成心中烦,他邵家如今是大齐的顶梁柱,也未见陛下封王赏侯,不然他可就是世子了,公子公子之类的称呼听得人就不舒服。  “什么狗屁郡主,能不能活命还是二话呢,”邵唐喝的有些面红耳赤,听着众人又在追捧旬翼,心中不舒服,在美人脸色狠狠亲了一口,舒坦了不少,乐道:“他爹有个不好的举动,她小命就得不保,陛下早就有这个意思了,还郡主……无主吧。”  众人哄笑一团,抚琴之人恰到好处地素手一谈,行云流水的琴声缓缓自帘后发出,第一楼内更加热闹喧天。  ……………………………………………………  平南王府地处皇城的南边,距离深宫隔着几家重臣府邸,恰好处于主街的边缘,但其北边一墙之隔的是荒废了很多年的宁安郡主府。  管家在门外等了一天了,前几日就有人传信说,小郡主今日回府,天未亮他就等候在门外了,可天都黑了几个时辰了都未看到小郡主的人影,心中只望着苍天能够保佑这位小主子平安归来。  许是老天给了他面子,不多时,数匹快马就踏尘而来,风尘仆仆的一行人停在了台阶前。  袁顷名圆满完成了任务,将人送到府门口便打马回去复命。  旬长清从马上跳下来,直接走到管家跟前,笑道:“管家,你进去等就是了,急甚。”  管家侧身退出一条路,忙道:“陛下前几日派人来送信,说你今日回来,老奴就在这里等着了,今日可把您盼回来,晚饭早已备好了,”他一转眼就看到了下马的卫凌词,眸色一惊,虽是不解她为何出现在这里,但还是客气地将人请进府。  一路上快马十几日,袁顷名驰马很快,可苦了她,跟在后面费尽力气才不会落下,如今回府了只想沐浴休息,明日一早还得进宫给陛下请安。  侍女奉茶,旬长清坐在主位上喝了一杯茶,暂时消乏后,望着管家才道:“母妃离去前,府内可有异像?”  这句话不止她问,就连皇帝都问过,管家未细想就回答:“没有,府内一直都很正常,那日王妃是去寺庙的,出城后就未再回来,她出府一向不喜多带侍卫,那日也就她一人加上贴身侍女,老奴以为次日该回来了,可是等了几日都不曾回来,上报陛下后,派人找遍了帝京,都未见人。”  旬长清点头,城防图的事看来王府的人都不知道,再问也没有意义,她也不再问,反是看着一旁喝茶的卫凌词,忆起了住处的问题,“师父,您住何处?”  卫凌词放下手中茶盏,看了一眼来往将菜肴放置在桌上的侍女,面无表情道:“住你院子里,年前郡主府就该修缮好了,到时我再搬过去。”  她早有打算,旬长清也未再纠缠此事,一墙之隔罢了,近得很。  侍女将菜肴送上后,就站在一旁候着,旬长清知道这些人等着站在一旁布菜,繁琐的一套规矩,她见之心烦,便让人退了出去。  两人赶了一日的路程,疲惫之余看到这些丰盛的菜肴也没了胃口,旬长清捏着筷子,抬眸看向卫凌词,微微一笑,试探道:“师父,您认为母妃失踪可与城防图有关?”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但卫凌词若是重生,必然会知晓。  卫凌词淡淡笑道:“我与王妃不过一面之缘,你都不曾知晓的事情,我如何知道。”  不动声色地又将话题丢给了自己,到底是知还是不知,唯独她自己心里知道,旬长清实在没有胃口再吃,便放了筷子,“师父,您觉得我明日进宫,该如何回话。”  “事实如何,便怎样说,本就与你无关之事,陛下是明君,不会与你一个孩子计较。”  闻言,卫凌词应该很是信任皇帝,可这份信任来自何处,他若是明君,怎会让自己回来,旬长清凑近了卫凌词一侧,眼巴巴地盯着她,清晰如刻的容颜在自己眸中,不错过她一晃而过的眼神,“师父,您为何信任陛下,他命袁顷名召我回来,还会信我的话?”  如果不是重生,她觉得卫凌词太过自信了!第35章 密谋  屋内无人, 小徒弟凑得太近, 气息温和, 让卫凌词不得不放下手中筷子,退让了些许,面上温润笑意依旧, 时移世易,韶光有期,旬长清有此一问,让她又惊诧又欣喜, 人心波澜,面上无异,大抵说的便是此时的旬长清。  眸中火焰渐渐燃起, 卫凌词笑意敛去, “长清, 你长大了,如今你该学着自己去思考,而不是一味地来征询我的意见。”  这是征询意见?明明是试探,卫凌词装得可真像,旬长清无功而返,她明知问题症结在何处,偏偏绕过它, 捡着不着边际的话来回她, 拿她当七八岁稚子, 唯独这点与前世一模一样。  她一声不吭地执起筷子, 随意吃了几口,便起身离去。  苍穹之上,游云浮动,一丝月华随窗而入。  纤雨进屋时,看着满桌只动了几筷子的菜肴,又见小姐稳坐在那里,执著却久久不曾落筷,不知在想什么,她上前问道:“小姐,您要沐浴吗?纤云已经打好热水了,洗洗也舒服些,小郡主回屋休息去了。”  纤雨的话总是多些,生怕主子听不懂自己的话,解释得很直白,比之她,姐姐纤云话少了很多,不关自己的事,不落一言,姐妹二人,性格大不相同。  卫凌词颔首,起身步入廊下时,满目月华,脚步一顿,“今日可有人来找我?”  纤雨亦是顿住脚步,“还未来,估摸着子时以后才会来,您是等着还是明日让她过来?”  簌簌冷风,漾得她眼前恍恍不得清明,双眸有些惺忪,卫凌词忽而觉得有些疲惫,抬首望着明月,斟酌了须臾,淡淡道:“我等着便是。”  二人的屋子虽在棠清苑内,可分布得一东一西,卫凌词回去时,东边的屋子里灯光亮得很足,旬长清方才就喊着累了,竟还未休息,她站了半晌,见灯光熄灭了才折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王府内的摆设,古色古香,瓷器花瓶,地砖铺地,都比寻常百姓家要好了很多,这里与凌云相比,环境好了很多。  可想而知,天上地下,云泥之别,旬长清在家时金娇玉贵,一个孩子竟一声不吭地待了五年,卫凌词记得前世,旬长清刚入凌云时,不过五岁,天天嚷着山上不好,吵得她头疼了几月,习惯后才渐渐变得乖巧。  今世许是年龄大些,上山时懂事了很多,无论是什么艰辛的事,都咬牙忍了下来,这点让她省心了很多。  沐浴后,卫凌词便换了衣裳坐在屋内等,子时后,一位裙袂翩跹的女子缓步踏进来,盈盈踏步,面上白纱柔软,窥不见容颜如何,但一双眼睛却是惊为天人,潋滟如水。  卫凌词只微微睁眼,置这幅绝色容颜于透明空气,“你见我,何事?”  女子卸下白纱,谨慎地看了一眼四周,察觉无人后,语调轻松了些许,“胆子真大,平南王府也敢待,阿那嫣然在的时候,刺客都敢入,你就这样带着小郡主住这里,不添加守卫?”  一语双关的话,卫凌词若有所悟,“王妃失踪前,闹过刺客?为何管家不知?”  “阿那嫣然瞒着,没有惊动人,就无人知晓。”  卫凌词目光咄咄,紧跟着道:“既然府内人都不知道,你如何得知?难不成刺客是你?”  “我可没本事在阿那嫣然面前,来无影去无踪,那夜我不过来这里看看罢了,一个黑衣人捷足先登,进了书房,一盏茶后就出来了,阿那嫣然追了出来,我武艺不精,只好先回来。可是打听了很久,都没有听到王府进刺客的消息。”  屋内两人一站一立,纤云守在外面,见二人似有很久的话说,便轻轻关上了门。  这并不是大事,许是刺客来偷盗,被王妃发觉,才逃离,如果是一般刺客,如何能避得过王府的侍卫;高手进王府来偷盗,就不关财物之事了。  人人都知平南王府是武将之宅,为了些许钱财穿过重重侍卫进入守卫森严的书房,怕是钱财未到手,命就已经丢了,江湖人不会轻易越过雷池。  不为财,便为权势了。  气氛陡然微妙,女子垂目瞥了眼犹自思考的卫凌词,指尖点点桌面,再道:“还有一事,今晚第一楼,邵唐扬言说陛下要杀小郡主,不知真假。”  卫凌词回神,灯下眉心一痕徐徐散去,朝女子笑道:“邵唐之人,贪慕虚荣,文采平平,嫡子罢了,前有庶兄邵兰衡,文采诗歌皆是帝京翘楚,可邵唐却看不起他的庶子身份,其实邵兰衡才得其父亲之风,你将邵唐的话当真,乃是笑话了。”  女子一怔,卫凌词首次将话说得如此通透鲜明,微微思忖后,恍然大悟,“明日这些话会传遍大街小巷,早朝后亦会传入陛下耳中。”  两人各怀心思,沉默了须臾,卫凌词先开口,“你还是少入王府为好,毕竟这里是帝京所有人盯着的地方。”  “那有事如何通知你?”  “以后纤云会联系你。”  二人达成协议后,女子便由纤雨带着,小心避开王府的侍卫,从后门出了王府。  纤云上前一步,小心提醒道:“小姐,您这样信含日,可否有危险?”  含日知晓她们的身份,而她们连含日来自何处都不知晓,这样二者太过偏颇,于往日行事谨慎的卫凌词来说,不大合她的性格。  纤云行事稳妥,有此一问也是常事,卫凌词也坦言道:“我与邵家无仇,但邵家处处针对平南王府,这是不是朝堂上的秘密,但含日针对邵家,却是你我才知,她有仇,我无仇,她自该尽力,将所有的希望压在平南王府和我们的身上。”  这便是利用含日对付邵家了,含日身后是第一楼,无法涉及到朝堂核心,但平南王府可以,她想拉下邵家不是易事,唯有寄托希望于卫凌词了。  二者,相互利用罢了。  但含日与邵家有何怨恨,卫凌词却是不管,她要的是含日和整个第一楼对付邵家的决心,至于为何对付,那便是含日的事了。  东边的屋子晚间的时候熄灯熄得很早,但翌日亮得也早,卫凌词在屋内刚歇下,紫缙就了进门唤旬长清起床了。  夜色朦胧,斜光依旧打在了窗上。  旬长清奔波了数日,本就累得很,加之昨夜睡得晚,只觉得刚合眼就得起来,看着紫缙的眼神都没光了,她靠坐在枕头旁,眼睛酸涩,只问道:“师父起来了吗?”  紫缙正在一旁柜中找寻着今日该穿的衣裳,闻言,置在门边上的手停顿了下来,回身望着她:“卫姑娘也进宫?陛下只召见郡主了,未曾召见她。”  旬长清僵了一僵,随之嘴角轻扯,拍拍自己的脑袋,“我都忘了,这是帝京,不是凌云山。”  回了王府后,只觉得周身酸痛都被似火焰般都点燃了,旬长清揉了揉肩膀,不得不起身,步至衣柜前,看到了数十件崭新的罗裙,惊道:“为何这么多衣裳?”  紫缙同样诧异,怪不得管家说郡主的衣裳早已备好,她略微思忖后,道:“估摸是王妃安排的,知道你总得回来,事先将衣裳做好了。”  母妃如何知道她会回来,旬长清高声唤来了院子里的侍女,面色略无表情,只道:“这些衣服是谁做的?”  棠清苑无人居住,但一直有侍女时时打扫,两个侍女上前后,见郡主冷若冰霜,以为衣裳不合心意,二人面面相觑,便将责任将往高位者身上推,“这是王妃安排的,每年换季之时,王妃都会准备郡主的衣裳,怕您忽然回来了,没衣裳换。”  其余一人慌忙附和:“对,是王妃安排的,与奴婢们无关。”  这般大的动静自是惊醒了还未入睡的卫凌词,她穿了衣裳过来,便看到跪地不语的侍女,目光询问紫缙,后者挡在了柜门前,便退让些距离。  看到满柜子的衣裳后,华丽锦绣,应该都是今年帝京流行的款式,王妃失踪那么久了,竟还将衣裳准备得这般好,不管有心还是无意,只怕对旬长清一片关爱之心不会有假。  旬长清满心的疑惑,一层深过了一层,好似今生的命运都被母妃安排好了,拜师突兀,但又因两家世交加之前世之故,她并未起疑,可如今看来,她上凌云怕是母妃的意思了。  只是母妃为何让她上凌云,为何又会知晓她会回来,这里面藏着什么?  卫凌词神色倒无多少变化,挥手让侍女退下,望着眼神萧索的旬长清,心头微酸,望了一眼有些发白的天色,催道:“你该进宫了,早些进宫候着陛下,诚意便足些。”  “我知道,”旬长清干干地应了声,随即又打起精神,敛去了目光中淡淡的伤感,望着卫凌词展颜一笑,“师父,您回去再睡会罢,在府内等我回来。”  卫凌词回身,示意外间的侍女将热水送进来,“无妨,先换身衣裳,免得染了风寒。”  许是王妃不知旬长清的喜好,各色衣裳都置办了几件,紫缙选了一件青莲色的裙裾,袖口处碧叶相衬,隐纹针法绣得细密,初冬之日,一身清爽。 第25章 二人僵持不下, 纤雨未料到旬长清会将话说得这般直白,愣了须臾,道:“您与小姐是师徒,如此便是逾矩了。”  无端的举止加深了旬长清心中的疑惑,望向了纤雨身后的屋门,她的声音已有些大了,警觉如卫凌词,再是如何深睡,也该醒来了。  “如何逾矩了,此处是我清棠苑,你脚下踩的是我平南王府的土地,我说了算,”旬长清冷笑一声,退下台阶,看着紫缙,吩咐道:“她不听我的话,丢出去,师父醒了,我挡着。”  此话颇不讲道理了,卫凌词来时不过只带了纤云纤雨二人,如今纤云不知去了何处,只留纤雨一人,若真惹恼了旬长清,这位有些蛮横不讲理的郡主,将她丢出府只怕不是嘴上说说。  纤雨怔了须臾,徐徐抬步,往后退了去,主动让路了。  旬长清见她让路,弯了弯朱唇,屏退了外间的人,三步并两步踏上台阶,自己打开了屋门。屋内熏香四溢,光线暗了些许,她轻步踏进去,掀开了珠帘。  纱幔层层重叠之后,瞥清了床榻之人素净白皙的容颜,是她,是卫凌词。  难不成是她看错了?  街坊之上,黑衣人其实有机会杀了自己,可是她留手了,侍卫挡得那一剑,本就不是冲着自己来,而是掐准了时间,侍卫会在这个时候冲过来;而袁顷名来之前几息间,按照杀手的手法,足够有时间再动手,可是她慢了,就这几息的时间,袁顷名赶了过来。  种种说明,黑衣人的目的不是要杀她,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卫凌词的剑法出神入化,并不单单是凌云剑法;同样在刺杀时,刺客使用的剑法玄幻莫测,变幻间让人看不出是出师于何人;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了。  既然她睡着了,那就去看看清楚。旬长清放轻了脚步,近榻后,缓缓抬手,只要掀开被衾一探便可明白。  端详了半晌,卫凌词合眼沉睡,她的动作轻到了极点,目光灼热成一团火,她有些怕了,若真的是卫凌词,那便就真的意味着:卫凌词也是重生之人!  她微微阖上眼眸,屏息凝神,迟疑地伸出了手,松懈下来的心再次紧绷,耳畔无声,她俯身下来,指尖触在了被衾一角,她欲掀开,一只温热的手在她即将窥探出秘密时,恰到好处的及时捉住了她的指尖。  卫凌词缓缓睁开眼,略带迷茫之色的目光落在旬长清的脸颊上,声音带了些沙哑,“你怎地进来了?”  旬长清被她捉住的那只手在须臾间渐渐布满薄汗,有种行窃之时被抓住的羞耻感,定了定神,她抽出了自己的手,“午时了,可师父未起,长清不放心就进来看看。师父,可要起榻?”  屋中很是静谧,卫凌词看着旬长清的眼神很是疑惑,侧眸看着屋外的亮光,觉得刺眼又合上了眼,静了少顷,淡淡道:“你方才想做什么?”  “我回宫时遇到了刺客,那人剑法神秘,我根本就看不出是何来路,侍卫尽数折在了她的剑下……”  旬长清故意顿了顿,试图从她的神色上找出不同寻常的神色,可是失败了,卫凌词眉眼处尽是倦意,她坐在榻上,指尖抵住了榻沿的木板,用力到骨节发白,“长清猜测您便是那个刺客。”  “你认为我想杀了你?”卫凌词反问,她的话语轻松,不急不躁,从容而淡定,只是方才眸色中的迷离被冷冽取代了。  “五年前,凌阳一战,您的功力已经让我叹为观止,那时我只想的是你的武功如何厉害,却未曾注意到你使的并非是凌云剑法;前些时日,您数招之内便打败了王平君,我一旁观战看得很清楚,您会的不止凌云剑法,打败王平君的剑法奥妙,我虽不认识,可今日我在刺客身上看到了。”  心中酸涩,她起身往后退了数步,视线依旧落在了肩处的被衾上,那里绣着青竹,一节复一节,能够比得过高耸入云的梧桐,亦如此时的卫凌词,心思深如浩瀚大海,让她看不清了。  卫凌词不说话,可脸色愈发惨白,袁顷名那一枪扎得多深,旬长清虽是旁观者,可她亦可感知那份痛楚,她语气放缓了些许,“我只想看一眼你的伤。”  涣散的目光因这句话而徐徐聚拢,卫凌词呼吸猛地一滞,在旬长清近前一步时,心中忽地挣扎一二,“你出去吧!”  “不出去!”  倔强的三字如平地惊雷般乍响,惊得卫凌词猛地抬眸望着旬长清,神色凄冷,眸色凌然,无半分流动,悲喜不分,如在江水河畔前,一模一样。  她再了解不过旬长清这般的神色,一呼一吸间,前世的朝堂之争,两世的宿命轮回,尽收入心底,神色添了几分肃然,道:“出去,这是为师的命令。”  旬长清冷笑,又在躲避,寂然过后,她道:“卫凌词,你早已将我逐出了师门,你何必再自欺欺人。”  卫凌词转眸,一惊!  二人深深凝视对方,似有些灼热的光芒。  门外,突地传出了脚步声,二人又是齐齐侧目,紫缙进门,疾呼道:“郡主,袁统领带了圣旨,请您出去接旨。”  旬长清心中莫名一凛,袁顷名武艺惊人,况且他在帝京中多年,见多识广,两人交战数招,若是识破了黑衣人的身份,也不是难事。  她看向卫凌词,眼神忧郁,以手撑着坐了起来,唇角白如她身上的寝衣一般,苍白色的侧颜在折射而进的日头下镀上了淡淡光晕,勾勒出分明的轮廓,在她心中产生了淡淡暖意。  自己步近后,手压在了她的肩膀上,止住了她起身的动作,轻声道:“他让我接旨,我出去看看,你待在清棠苑,不要出去。”  卫凌词稍稍避让了她的手,往一侧靠去,抬眸望她时,竟看到了她有些泛红的眼角,她将整个身子靠在了床栏上,肩上痛意更加明显了些,她稍稍蹙眉,问旬长清:“若袁顷名当真识破了我,你该如何做?”  这般一说,刺客真的是她了,旬长清又见她避开了自己的手,半空中不想收回来,又伸了出去,仍旧压在了她的肩膀,微微使了三分力气。  意料内,卫凌词稍蹙的眉头加深,旬长清觉得舒服极了,才收回了手,唇畔不由弯出了笑容,“如果识破了你,我就命人像丢纤雨一样把你也丢出去,我不认识您,如此,才可洗清我平南王府的嫌疑。”  “如此,甚好!”  卫凌词竟然附和了,有恃无恐的模样,料定自己不会赶她走,旬长清没奈何地又瞪了她几眼,才抬脚走出屋子。  纤雨依旧守着廊下,她扫视了一眼周遭,并未看到纤云,自己阴霾顿生,或许救走卫凌词的那人就是纤云。  门被紫缙推开后,纤雨便站在门侧,自然听到了两人对话,她亦信了旬长清那句话,为了权势,为了自家性命,舍弃她人性命者数不胜数。她不熟悉二人之间的师徒情分,自然而然地将眼前这位涉世未深的小郡主划归为了这种人。  她见人要离开,跺了跺脚,追了上去,压低声音替卫凌词解释,“郡主,小姐这般做都是为了您。”  旬长清正百思不得亲解,卫凌词为何这般做,袁顷名的功夫,至今大齐内鲜有敌手,她这般做,无异于鸡蛋碰石头,讨不了好的。  此时有人来解惑,正合她意。  她的脚步一顿,神色一肃,舒展不过半刻的眉头忽的紧锁,“她要杀我,却还为了我,黄泉路上她难道陪我?”  “小姐没有想杀你,”纤雨眼神沉定,秀眸已然生澜,再开口时却被身后人拽住了,到了嘴中的话只好吞回了腹中。  纤云脸色沉沉,看着纤雨的眼神似要吃了她一般,姣好的脸蛋上如被霜雪般覆了浓郁的凉意,“你又乱说什么话,小姐知道了定然不高兴。”  半路杀出来的阎王,旬长清眸色忽地一冷,念及前厅有人在等她,也不欲看二人拌嘴,转身想走,走了几步,脑中闪过了卫凌词煞白的脸色,又问道:“可请大夫了?”  纤云拉着妹妹,不言。  纤雨很是诚实地摇首,眼下全城戒严,若请了大夫,等于告诉了朝廷,我就是刺客!  这两人极听卫凌词的话,说不请便不请,她轻轻点头,出了清棠苑后,在花园内遇到了来催她去前厅的管家,他是王府管家,不声不息地请大夫回来,应该不是难事。  她望着花园内刚刚绽开花苞的梅花,墨如点漆的双眸映着粉色点点,咬着下唇,轻声吩咐道:“管家,你去请个大夫,正大光明地去请,但一定要请你信任且守口如瓶的人。”  “郡主受伤了?可上午太医来时为何不说?民间大夫如何比得上太医,不如老奴去请太医,”管家有些急了,暗恼小郡主此时才说。  “嗯,隐疾罢了,不能让外人知道,更不能让太医知晓,管家放心不是大病,你先去请,”旬长清随意应付了一句,抬手折了一根树杈,上面挂满了花苞,置在鼻尖嗅了嗅,花香清淡,才大步往前厅走去。第38章 襄安  前厅廊下, 站了数名禁卫军, 袁顷名一身铠甲, 肩膀处的飞鸟图绣让人侧眸,那是禁卫军的标志,站在厅中, 如青松般傲然,又如翠竹坚毅。  王府中前些日子来了很多禁卫军,翻找了很久,王府中几乎是挖地三尺, 可什么东西都没找到,无功而返,可下人再次看着这种阵仗, 依旧吓得躲在一旁不敢说话。  袁顷名等了很久, 当旬长清出现在门外时, 引他注意的却是她手中的梅花枝,宣旨是何等大事,她竟当作了儿戏,是隐得太深,还是玩心太重,只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帝京是让人易醉之地,想要保持清醒, 不是易事, 多少人将自己的满腔抱负寄托在朝堂之上, 蜉蝣一生后, 又有多少人能够真正做到忠君为民,行本职。  旬长清信步而来,还是识趣地将手中玩了半晌的梅花枝交给一旁的下人,见袁顷名请出圣旨后,撩衣跪下。  洋洋洒洒大段文字,听得人心中烦躁,待听到襄安公主四字后,不由发笑,一场刺杀换来一个公主的名分,这场谋局亦不错。  她唇角微翘,笑道:“袁统领,辛苦您走一趟了。”  袁顷名俯身一礼,“殿下客气了,臣回去复旨了。”  紫缙在人走后,才踏进,眸中隐有沉重之色,低声在她耳旁道:“外间有一传言,陛下召您回来做质,牵制王爷,若王爷有不好的举措,便……”  方才的笑意凝在唇角,清淡的眸子渐渐沉暗,旬长清握着手中滚烫的圣旨,“紫缙,你可知何谓襄安?”  既是公主,都会有自己的封号,公主不同于皇子,不会有登基问鼎之日,封号都是捡些好听的话罢了,无多大含义,紫缙摇首不知。  ………………………………………………  紫缙不懂,不代表其他人亦是不知。  譬如此次谋局的卫凌词。  她自打旬长清离开后,就靠在那里,一旁的纤雨垂首不语,忽抬目觑过来一眼,低声道:“小姐,小郡主命管家请大夫去了,来了要不要打发走?”  风头浪尖上请大夫不是聪明之举,可旬长清明知此举的危险性,可还是去做,只怕她的心如自己一般,早已再次陷下去了。  她不求此生得善终,但只求那人可以安稳度日罢了。  她精心谋划这么多,不过是利用邵唐那一句话,借以提醒皇帝,邵家想动平南王府,身在帝京的旬长清便是首当其冲,旬长清一死,照着前世旬翼的性子,只怕真得会做下谋乱之事。  旬子谦的寿命不过一载,这一年内发生任何事,任何人都无法料及,但旬翼必须得在皇帝死前回京,不然任何人都没有足够的兵力与旬亦然抗衡。  她只吩咐道:“你且去前厅看看,袁统领到底为何而来。”  纤雨得了命令,刚抬脚出去,就遇到了紫缙,她是听了旬长清的命令来传话,进屋后,行礼直言:“陛下晋郡主为公主,封号是襄安。”  她的语气颇为轻松,公主的位分可比郡主大多了,可卫凌词却惊住了,心头一颤,直起身子,望着紫缙,似是未听懂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封号是何?”  紫缙只好上前一步,提高了声音,道:“襄安。”  卫凌词的神色与前厅内接旨的旬长清无甚分别,紫缙不知这二字有何内中曲折,便问道:“卫姑娘,这二字有何不妥?”  襄字,辅助也!  安字,才是让人最心惊!  如霜眼眸,是无法压抑住的惊诧,卫凌词哑然失笑,皇帝竟这般做,她望着同样不解的纤雨,“且不说襄字,单论安字,你们可知先帝名讳中有一安字,而如今安字就这般给了长清,皇帝心意如何,我们已然知晓,只怕邵家与皇后便会添一心事。”  皇帝其心,一是因刺杀之事抚慰旬翼,二者是将旬长清推入了众矢之的地高台了。他是否在揣测平南王府的势力?亦或是单单想安抚住旬翼,并未往深处去想。  紫缙听得一怔,难怪接旨时,郡主并未有意料内的欣喜,反而面带忧愁,陛下此举到底意欲何为?  一句话,惹得几人都蹙紧了眉头,卫凌词释然后,又笑道:“不过这也是好事,位分高低也是帝京中人人在意之事,封号之事,暂时搁置在一旁,紫缙你去将府内布防的图纸给我一份,我看看可否再改下。”  平南王府总不能这般由他人任意进出。  这类布置的图纸如今应该在管家处保管,她若直接去取,只怕会引来他的怀疑,不如让紫缙去取,省去很多麻烦。  紫缙出去后,去前院找管家取图纸。  旬长清忙至傍晚后才回了清棠苑,那里已经有大夫在等她了。  大夫是个年轻的小郎君,个子高挑,瘦得像竹竿一样,看着人的眼神虽是清澈,可总让旬长清不自在。她心中恼恨管家不会办事,都说了是隐疾,就该去请女大夫才是。  况且卫凌词伤在肩膀之处,医者望闻问切,须样样全了才好,可是男女不便,她颇具深意地望了几眼大夫,将人引进自己屋内。  心头乱跳,她不能将人直接带进西边的屋子,选了折中的办法,“大夫,我这里有人受了外伤,大夫可否开些治外伤的药?”  大夫忙拒绝:“这不行,小的未看见病人,未诊脉,如何开药方,外伤分很多种,下错一味药便可有性命之忧,小的不能乱来。”  如此倒也是实话,旬长清亦知晓药性相克之事,略一思量后,又道:“只探脉,便可知伤情?”  郡主松口,亦是好事,要知大户人家,违背了她的意思,可是千难万难之事,要不是王府内诊金丰厚,他也不会跑这一趟,立时道:“亦可,小的医术尚可,郡主只管让小的试试。”  卫凌词未料旬长清当真请了大夫,躺在榻上,脑子有些昏沉,摇首不允。  旬长清面上平静无波,可心里亦是有些担忧,目视良久后,才道:“我知你上了药,但你的伤如何,你自己比任何人知晓,处理不好,留有后遗症,手臂无力,拿不稳剑,可是你的损失。”  旬长清的神情在卫凌词眼中便是这幅如此执拗的模样:你的事与我无关,你的身体恢复如何更是与我无关! 第27章 目光在她脸颊上停留了一瞬,指尖磨着被角,旬长清顿了半晌,歉疚道:“我昨日虽是故意,可我没想到你会伤口裂开,夜里发了低热。”  “无事,”卫凌词低低应了一声,素净的容颜上含着几分笑意,但比之往日清冷之色还是少了几分神采,她眉梢微微蹙起,内心似是在做着挣扎,顿了顿,温声道:“那你昨日是否觉得出气了,报了我逐你出师门的仇恨?”  问出这话,便验证了旬长清的猜测,卫凌词同她一般,是两世之人。  明明是早已知晓的事,旬长清心中还是被惊到了,她连步后退,撞到了凳子,跌坐在地上,咬着唇角,眸中淡淡的恨意与日久不散的戾气被泪水冲淡了,继而是倔强如斯的流光,凄然道:“你既然都知道,为何还要收我,为何还要帮我,为何还要……”  卫凌词坐起来,眸色浅淡,似淡漠似无情,似对往日的不可置否,道:“这么多年,你为何仍旧执着于那些事,眼下你该考虑的是如何在帝京活下去,皇帝对你的愧疚会日渐淡薄,你想的该是如何改变自己的命运。”  “你说不曾执着,那你为何仍旧在我身边,为何回帝京,”旬长清擦干了泪水,她或许看清了卫凌词心中事,不说便是逃避,上辈子这般逃避,这辈子也是这样,她站起身,回眸凝视,咬牙道:“你可知道,我有多恨你。”  旬长清一句撕心裂肺的话,在卫凌词听来,大半便是赌气的意味,她无法下榻,便招手示意她前来,旬长清心内悲怆,也不搭理她,自己站在一旁干站着。  二人僵持了片刻,纤云进屋,送药而来,但一踏进卧房就察觉气氛怪异,聪明的她将药碗放下放置在桌上后便离去。  捅破了那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后,旬长清不知如何面对卫凌词,见纤云走后,她也想离开,目光落在了那碗药之上,走近后将药端起来,放置在床榻旁的案几上,抬脚就走。  二人相距很近,卫凌词顺势拉住她的手,眼中依稀带笑,“气可消了?我可没力气再与你争执第二次。”  她为何永远那般惬意自然,旬长清抽回自己的手,眸中也映着她凄冷的容颜,“你还是好好养伤,外面的事情我能应付得来,二皇子昨夜去了郡主府,不过现在应该没时间来寻你了。”  卫凌词虽是受伤了,但拉人的右手还是完好,使了几分力气,将人拉回来,“坐下说话吧,我与旬亦然不过几面之交,毋须乱想。”  旬长清当真坐了下来,低眸揪着自己腰间玉佩,“与我何干,你做了皇后也与我无关。”  提及皇后二字,卫凌词眸色颤了颤,心中不可触及的伤疤被生生揭开,往事乍然在脑海中翻腾,她知晓旬长清不过是无意之词罢了,深深呼出一口气。  眼神亦是尽量柔和温切,褪去了往常的冰凉,她道:“你当真恨我?”顿了顿,又提醒她:“想好了再回答我,若恨,我会尽量消失在你的生活中,若不恨,我仍旧待在王府中。”  旬长清猛地抬首,望着那一湾泉水似的双眸,光影流动间,那双眸子含着与曾经不同的温惜与她看不清的情谊,她张口不知该如何回话。  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默然地回答胜过了开口之言,心中暖流涌动,卫凌词淡淡一笑,忽而直起身子,指尖触碰到旬长清的脸颊,她俯身在她唇角上落下一吻,温柔的动作,如江水河畔前那一夜,重活一世,她不愿再落下任何误会。  寂静的卧房内,唯可听到两人的呼吸声,旬长清愣了一下,痴痴地盯着她,直到卫凌词松手后犹不自觉,一个呼吸后,淡淡的红晕布满她的脸颊,她欲说话,却听到卫凌词道:“你若还生气,我可搬离这里。”第40章 真心  搬离?搬离去何处, 回上饶还是隔壁郡主府, 那旬亦然岂不是又可以日日去探访?旬长清紧紧咬唇, 黯然的双眸徐徐抬起,对上一双同样凝视的眼睛,心中蓦地一动, 如水如画的容颜是她脑海中回忆多次的,她站起身,垂眸道:“你就待在王府,我……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脚步声渐渐淡去, 眸中笑意愈发浓厚,卫凌词望着案几上的汤药,触碰碗身后, 温度正好, 她端起仰首便饮尽, 苦至心头。良药苦口,所言不虚。  纤云的脚步声很合宜的踏进了屋内,走近后压低声音,“小姐,第一楼被封了,邵唐入狱了。”  她幽幽放下药碗,眉眼一蹙不耐, “邵唐进去了, 开心的应该是邵兰衡, 应该助他一臂才是, 不过在旬亦然眼中,邵唐已经是废子了,留不得了,污言秽语在市井街坊留传,小则一人丧命,大则满门牵连,就看陛下可有动邵家的底气了。”  纤云接道:“只怕不会,陛下最多会将邵唐贬离帝京,流放之刑,邵家地位依旧。”  “只怕不尽然,民心邵家丢失了一半不说,皇帝只怕动了灭邵家的心了,但他不敢动,牵一发而动全身,以前他可信旬翼,但现在信任少去一半了,他不敢随意去动邵家;但他在两相权衡之后,必定会选取后者,这是他唯一可选的路。”  “可是动邵家,必然会牵连二皇子,陛下只怕不会这么做,最多会打压邵家一二,除之只怕不会。”  “不尽然,他若驾崩,后宫有邵韵,朝堂有邵家,江山姓旬还是姓邵,他就再做不得主了。再者,自古已有女帝,邵韵之心,我明白,但陛下或许不明白,但时间久了,我们也该让陛下察觉才是。”  “女帝?”纤云低声呢喃,不大认同卫凌词的话,怔忪:“女帝虽有,可是是旬家血脉,邵韵并非是旬家人,不过是旬家媳罢,何敢如此大逆不道。”  卫凌词眸中似荧光一略,前世,邵韵不过是想效仿凝元女帝,可惜她其心不正,膝下无子嗣,江山终究会易主,旬氏子弟怎会让她一个妇人掌其旬氏江山,出师有名,百姓怨声载道,旬翼才得民心,坐稳了江山。  心思转回,她道:“她是想效仿前人,不提此事,第一楼封了,含日可曾想过去何处?”  提及了含日,纤云眉头舒展,笑言:“她好似料到禁卫军会查到第一楼,昨日便离开了那里,她打算入宫,进宫内教坊,她是琴妓,只是这样做冒得风险似是更大了些。”  卫凌词有些疲倦,聊了半日,伤心且伤神,她复又躺下,“含日的事情,无须多管,且让她去做,”说完便合上了眼睛。  那日若不是纤云紧要关头冲上去,带走了她,只怕就算有旬长清投掷出的玉佩分散了袁顷名的注意力,卫凌词依旧无法脱身,禁卫军统领的武功可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  大局即在眼前,她要做的便是将邵家的党羽一一剪除,在其期间不动邵家一人,但若邵家内斗,可就与人无关了。阴谋诡计,赢了便是好计策。  外间下着小雪,纷纷扬扬,密集而旋,天空总是阴沉地很,人也跟着打不起精神。  旬长清回了自己屋子后,便屏退了众人,自己一人躺在榻上,不准任何人前来打扰,她将自己整个脑袋蒙在被子里,呼吸不通畅,让她感觉到跳江入水中的窒息感。  那时候,压抑、恨意和江水一起狠狠地碾压着她,那份痛楚一次便够了,她不想再来第二次,可卫凌词又想将她拉入那个漩涡之中。  她肯定知道袁谩和旬亦素之间的感情与她们一般,是难以公之于众,但她依旧选择帮助二人,至于她为何知道阿那瑄是女子,估摸着也是前世得来的消息。  被子里呼吸愈发不顺畅,旬长清探出脑袋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劫后重生般的感觉,很是舒畅,卫凌词要做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很多事情都要自己去做,她虽不是卫凌词那般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但不会给她拖后腿。  但无论如何,她还活着,好端端地活在世上,这是前世在牢中奢求之事,至于卫凌词,指尖触及自己方才被吻过的唇角,一股欣喜之感跃上心头,在床上翻滚了几下,才爬坐起来,拆了自己头上的发饰,免得发髻乱了,紫缙进来了定会察觉。  她将发簪置于案几上,整个身子斜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其实这样比前世好了很多,至于卫凌词不一样了,从她做得那么多事可以看出,她待自己的心不是那般的冷漠,许是前世的事情刺激到她了,才让她变了性情。  如此想着,她躺在榻上,觉得很舒服,心思顺畅,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旬长清回京不过两日,便掀起了血雨腥风,有些人怜悯她孤苦一人在帝京,被几方势力当作了筹码,有些人不以为然,平南王府功高于顶,是该收敛一二了。  但不管如何想,都无人敢踏入平南王府的大门,仅仅一人除外,那便是鸿胪寺少卿赵正之子赵阳,亦是凌云山上王平君的弟子。  他来时,称作是襄安公主的师兄,未曾提起父亲的名讳,被管家于寅客气地请入前厅等候,奉茶,待客之道,很是热情。  管家出了前厅后,再命人去请旬长清,而她睡得香甜,侍女不敢打扰,只好等着紫缙回来。  紫缙去库房内取了地图,将之送至卫凌词跟前,回来时便见几个侍女围着门口打转,眼睛盯着屋内,见她回来了,立马围上来。  “紫缙姐姐,外面来客人要见公主,可她睡下了,奴婢等不敢去打扰,要不要将前厅的客人回绝了。”  紫缙停下脚步,知晓这些侍女拿不准旬长清的性情,捉摸不定不敢去喊人也是常事,只是刚刚回来谁会上门,“可知是谁来啦?”  “管家说来人称作是公主的师兄,许是旧人,所以就命人来请公主了。”  能称作的旬长清的师兄,又在帝京,便是赵阳无疑了。  紫缙点头,自己推门进去唤人,入内便可看到案几上的发簪,再往床上看,旬长清斜躺在那里,整个身子露在外面,被衾早已丢至内侧了,好在屋内燃了炭火,不然定会生病。  她近前,拽不到被衾,只好先唤人:“郡主,赵阳来了,在前厅等您,见还是不见?”  “他来得这么早,我以为他最少明日才来。自是要见,你让他等等,我换身衣裳,”旬长清爬坐起来,将内侧的被衾抱在怀中,脑子清醒了很多,忽而又道:“紫缙,你帮我探听一下邵兰衡在何处?”  紫缙站于床榻前,旬长清的动作神情悉数落入眼中,不知她这番话是何意,继续问道:“您要他行踪做什么?”  旬长清将被衾仍旧置于榻内,望着自己身上睡得起了褶皱的衣裳,一面道:“听人称他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想来容貌与才德俱是不差,会一会,指不定让我认识更多帝京的人才。”  紫缙见她这模样便知要更换衣裳,吩咐人去传话,自己再回屋取了新的衣裳给她,“邵兰衡有才不假,可他是邵家庶长子,你怎可与他结交?”  旬长清接过衣裳,狡黠一笑,扭头看她,“结交罢了,怎能因姓氏而异。”  紫缙明白,她这是有自己的打算了,见她脱了身上的外衣,自己有些不安,毕竟此时接触邵家有些不妥,旋即提议道:“您要不和卫姑娘商量一下?”  “为何与她商量?”旬长清抬首望她,狐疑道:“紫缙姐姐,你为何事事以她为先?”  旬长清不知凌云山上她与卫凌词暗中达成协议一事,紫缙也一直未告诉她,眼下她既提及了,正是解释的机会,道:“其实王妃失踪的消息,属下一早便知,本欲告诉您,想带您离开凌云,可卫姑娘同时也接到了消息,那晚拦住了属下,说此事不宜告知您,亦不可带您走。”  顿了顿,她觑了一眼旬长清的脸色,无甚异样后,才接着道:“她说属下若带您走,只会打草惊蛇,凌云与朝廷都会派人阻拦您,只怕属下根本无法到达西南,于是,属下就隐瞒了此事,直到袁统领来请您回京,卫姑娘见瞒不住了才坦言告知。”  那般情况下,若她离开了便是不打自招,更会牵连整个平南王府,毕竟她身上有边疆一半的血脉,卫凌词的考虑也是对的,自己当时一心念着母妃,定会不顾任何阻挠,先出山寻人。  她换好衣裳后,镜子前照了照,觉得有些怪异,赵阳以为她是男孩子,此时女装出去,会吓着他,盯着紫缙手中的玉簪,猛地记起一件事,府内还有两位侧妃,为何她回来后未曾见过,两位出嫁的姐姐亦不曾回来,难道断绝关系了?  此事需问管家才是,思忖了半晌,她还是换上了男装,将满头乌发束起来,信步朝外走去。站在廊下望了一眼西边的屋子,顿时心情舒朗不少。  紫缙却不如她这般惬意,仍是想着方才的话,怯怯地追上前,问道:“郡主,您不生气?”  “我为何要生气?卫凌词瞒了我那么多事,若气,早该气死了,我才没那么小气。”  平日爱生气爱别扭的人,今日为何如此慷慨,紫缙怔了怔,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旬长清不介意便好,这些日子,她也渐渐明白过来,卫凌词待小郡主是一片真心。第41章 入宫  风雪本就不大, 飘了几片雪花后, 便无大雪迹象了, 屋顶上不过落着几滴雨,灰蒙蒙地天色总感觉更大的风雪即将来临,让人无端感到心慌。  前厅的赵阳等候了很久, 一袭长袍,脸颊上肉少了些许,显得两只眼睛大了不少,算不上翩翩郎君, 但比之凌云山上瘦了很多,不再是圆脸的胖子。  他见到依旧一身男装的旬长清,并无太多惊愕, 反而更加迷糊, 微露困窘之色, 道:“长清,外面说陛下封你为襄安公主,可你这般明明是男子,让我看不明白。”  旬长清见他还是那副痴傻的模样,笑由心生,盈盈笑道:“我是女孩子罢了,上山不方便, 就扮作了男孩子, 你毋须管我是男是女, 你仍就是我师兄, 又有何异,再者你还欠我一只烤鸡,今日还吗?”  一个女孩子都朗朗一笑,大方之气让赵阳自愧不如,说得也是,长清是男是女,于他而言,真的无甚分别,他当即爽利一笑,“可以啊,只是今日风雪似是将至,只怕不合适,不若改日,我再请你。今日过来,一来是想见见你,二是通知卫师叔,师祖不日将路过帝京。”  徐恪真是阴魂不散,路过帝京,只怕不尽然,目的便是帝京,至于为何而来,此时不得而知。  “那何日到帝京,为何让你来通知师父?”  赵阳先离开,不知凌云山之事,憨厚一笑,“何日我就不知道了,穆师叔派人告知我的,只是卫师叔在王府,常人进不得,只好让我传话了。”  穆尘特地传话,只怕徐恪来帝京是秘密之行,不为外人尽知。旬长清点首同意,方想留他下来用晚饭,眸光不经意间落在门外匆匆而来的内侍身上,睫下流波一闪,内侍来王府,必定是宫内有人请她入宫了。  宫内来人,赵阳来时目的达到,不宜久留便匆忙出府。  内侍进了厅堂,向旬长清俯身一礼,笑道:“皇后娘娘听闻公主回京,数年未见,想念得很,故而命奴才来传话,宫中备了筵席为您接风,请你入宫赴宴,另外听闻卫姑娘也一同入京了,请她随您一同入宫。”  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怕在卫凌词身上!  旬长清的眸色变得极为幽深,如井水无底,“皇后娘娘相邀,长清定然去赴宴,只是师父还在午睡,公公回宫禀告娘娘,长清和师父会立时进宫。”  此时若敷衍,只怕会加深邵韵的疑惑,她虽答应了,可不知卫凌词能否进得了宫,邵韵定是对卫凌词起疑,才会让她二人进宫,借以试探。  此时,她只能顺从邵韵,没有第二条出路。  告知卫凌词时,她同样点头应允了,罕见地,二人想法相同。  “你的伤要紧吗?我怕入宫后,她们定会出手试探一二,你……”旬长清欲言又止,显然担心为重。  卫凌词起身后,见她又是一身男装,英气有余,更多了些俏皮之色,一双桃花眼更显娇媚,男孩子的衣裳已经无法掩住倾城的容颜了,只是在她的身上看不见王妃的影子,按理说女儿多像母,可旬长清不像也就罢了,容颜之上更不似旬翼。  二者都不像,若说她不是旬翼的孩子,可上辈子,旬翼又很看重她,也真是怪哉之事。卫凌词粗粗看她一眼,见她依旧站在原地,脸色之上写着都是担心二字,她不禁失笑,“我既然决定进宫,自己心里便有数,你不必这般担忧,还有去换衣裳,若是这样进宫,又会有人笑话你。”  旬长清站着不走,潋滟明光中水光幽幽,低头道:“其实你没必要搅和进来的,皇后已经起疑了,我猜测该是昨日请的大夫,引人生疑。”  “应该不会,袁顷名应该猜测出刺客是女子,而皇后知晓是女子,定会将目光转移在我的身上,她疑心太重,怀疑我是必然之事,你现在这般自责,”卫凌词顿了顿,眉眼舒展,话音如同屋内细细柔烟,“你不气我了?”  旬长清愣住,显然被卫凌词直白的话问得不知如何回话,她好似比自己还要更坦然地面对过去,相比之下,倒是她自己畏畏缩缩,不愿面对,“生气之前,也得看看能不能活下来,快死了,哪有时间和你计较。”  卫凌词近前一步,嘴角勾动浅浅笑意,双眸凝露横波,语声不紧不慢,笑问:“那你怕死吗?”  “难道你不怕死?”旬长清咬着牙反问,眸色愈发幽沉,退后一步,靠在榻前的屏风上,扭头不再望着卫凌词。  屋内香烟袅袅,她这一退似让二人之间生出一条鸿沟,卫凌词望她一眼,起身自己去柜子中拿衣裳,雪白的寝衣,墨色连绵的秀发,颀长的身影,盛满了旬长清的双眸,她不动,可眼神却随着她转动。  “是人都怕死,但你不要总将死字印在你的脑子里,只会多添烦恼之事,”卫凌词回身望着她,微微一笑,眼中意味不明,“公主殿下,我要换衣裳了,你也该回屋换下你的男装了。”  明明是笑意,可旬长清总觉得怪异,卫免多想,她拔腿就跑,站在庭院里,仰头望着前方,苍穹之下,雾霭濛濛,深浅不一的灰白色,如她的心一般,暗沉无光,今生这条路如何走下去,她再次迷惘了。 第29章 紫缙唤她几声也作未闻,卫凌词换了身衣裳闻声而来,见她似酒醉,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她:“来者不拒,我以为你酒量多好,此时装奶猫了?”  旬长清看着眼前修长的五指,面露不解,怪道:“贵妃娘娘为何让你我同寝一殿,只有一榻?”第43章 同榻  说话间含着酒气, 如此浅显的问题竟也拿来问, 卫凌词从纤云手中接过醒酒的茶水, “你虽是公主,但不过借宿一晚,将偏殿予你住下, 亦是她的待客之道,这里可不只一张床榻,你身下躺的是什么?”  说笑间,抬手拿去茶盖, 吹凉了之后,置于她的手心,旬长清捧着茶杯喝了几口, “一殿内两榻也真是怪, ”将茶杯还予纤云, 自己站起身,凑近卫凌词,望着她颈间隐约可见的青筋,低声道:“你说今晚会不会有刺客?”  旬长清站着之地略高于卫凌词的平地,她又歪着脑袋,酒气喷薄在卫凌词耳畔,有些痒, 更多的是不适, 她便往后退了半步, 从紫缙捧的热水盆中, 拧干了帕子,擦了擦她的脸颊,低声答她:“若住在长乐宫,十之八九会有,但贤贵妃既然相邀,便会相安无事。”  贤贵妃谷梁柔既能在宫中将三皇子养大,与皇后分庭抗衡,在宫中的势力必然不小,就算此时三皇子已逝,但她自己的宫殿想要护住两个人,亦不算难事。  关键在于,人在昭仁宫,皇后再想派刺客来试探,只怕会掂量掂量贤贵妃的力量,若刺客被擒,只怕贤贵妃抓住了就不会松手,正因为此点,卫凌词才会答应了贤贵妃的邀请。  旬长清点头,“你的意思是贤贵妃会在外面挡着?我们是客,出现刺客,着急的应该是主人家。”  皇后谋局,第一场失手,将希望寄予第二场戏,谁料半路上贤贵妃捣乱,只怕在长乐宫内会气得跳脚。  夜间的大雪围绕着整座禁宫,黑色的夜幕下大片的雪花扬扬而下,静谧间只可闻簌簌落雪声,静夜听雪,亦可算是人间美事。  长乐宫中,却是无人将心思放在大雪之上,皇后邵韵气得周身发颤,手边可触及的杯盏碗碟早已碎得满地都是,殿内跪着满地的宫人,俱伏地不敢言,阴云阵阵比外间风雪更加可怖。  “谷梁柔,儿子死了,还不安分,搅和本宫的大事,一个小小的昭仁宫,本宫不信如铜墙铁壁一般无破绽可入,”皇后嘴角狠狠抽搐,一掌拍在了桌面上,看着殿内宫人,愈发生气,“出去,都给本宫滚出去,要你们有什么用。”  纤长的眼睫下毫不遮掩的眸子里冰冷的寒光,吩咐一旁站立的男子,“按计划行事,派人去昭仁宫,去试试卫凌词到底是不是昨日的刺客,是不是平南王府在做戏,如果是她们所为,本宫一个都不会放过。”  嘴角的笑意如含苞待放的剧毒花草般,深入骨血的毒意,可旁边站立的男子早已习惯了,腰间长刀上的精致雕刻显示他不凡的地位,禁卫军副统领岑立,副统领与统领之间只隔一字,但地位却是天壤之别。  他略一思考后,显然不同意皇后破釜沉舟的办法,“娘娘,此事怕是不可再继续,昭仁宫的守卫隶属袁顷名,臣的人进不得;再者若被擒拿,只怕会连累娘娘与殿下。”  邵韵摆手,道:“就算被擒住,只要揭破了卫凌词便是刺客,亦可无事。”  “娘娘,这一切都只是您的猜想,并无实证,若卫凌词不是,只怕您会失去陛下的信任,因小失大。”  “岑立,是你告知本宫,平南王府悄悄请了大夫,并且大夫依旧留在府内,未曾离开,这便是最好的证据。”  岑立眉目深锁,再而解释:“不过请大夫罢了,襄安公主许是身体不适,不愿请太医也是常理。”  “岑立,本宫不管你如何去做,都必须去昭仁宫一探,这是本宫的命令,”邵韵冷冷吩咐,此事涉及邵家,她不可坐视不理,近来皇帝已经不满她与邵家,虽说对旬亦然的态度尚可,但不难保证皇帝因邵家之故而牵累旬亦然。  煮熟的鸭子,拿在手中了,岂可被其他人夺去,她又吩咐道:“派人去查查那个大夫,务必将那个大夫带来本宫面前,看看是否是医治卫凌词的伤。”  此番举动,必会惊扰到陛下,若不是,只怕后果不堪设想,岑立虽说为皇后所用,但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他还是做不来,领了皇后的命令后,即刻出了长乐宫。  只是转道去了含元殿,将此事报知了旬亦然,皇后是陛下的正妻,此事若是败了,定会让他背了罪责,他一家老小可就活不成了。  二皇子知道后,果然下令此事先搁置,自己去长乐宫找皇后商量。  谈论如何,岑立不得而知,但接到了计划停止的命令,或许在二皇子眼中,他赌不起。  含元殿内,皇帝待他的态度比之以往差了很多,邵唐散布谣言之事,皇帝疑心是他主使,他与邵家来往密切,如何解释,都是无力苍白。舅父邵成仍旧在周旋,试图保下自己的嫡子,可他自己几乎不敢往其中插手了,皇帝的话明里暗里都在敲打他。  皇后的势力大多来源于邵家,但这些年他自己也渐渐发觉舅父已经不受母子二人控制了,大庭广众之下,邵唐的话如钉子一般钉在了地上,如何拔去?  百口莫辩,必须舍弃邵唐,保全自己。  他所要做的只是平息此事,让父皇以及百姓淡忘此事,而不是将此事扩散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母后此举,太过冒险,倘若不是,命刺客进入昭仁殿,虽是试探卫凌词,若贤贵妃反咬一口,行刺的是她,那么他们该如何辩驳。  皇帝对于贤贵妃本就存着愧疚之心,此举定会加重了他的愧疚心,皇后失德,只怕后位都不保。再退一步说,揭穿卫凌词是刺客,只会牵连她一人,平南王府不会损失半分。  层层考虑,皇后只得放弃这个计划。  为了一个卫凌词,搭上所有的身家性命,不值得!  ……………………  金丝镂刻的香鼎内散漫着淡淡清香,整座寝殿内气氛温和,门窗紧闭,绯幔朱纱徐徐摇曳,烛火高燃,紫缙与纤云收拾妥当后,齐齐退出了偏殿。  殿内两人,分榻而眠!  寒冬之际,酒后愈发觉得冷,旬长清躺在软榻上,翻来覆去,觉得寒气入骨,殿内取暖用的炭炉隔得有些远,她自感不到热源。  辗转难眠,头脑有些昏沉,忽地掀起被衾,往内殿的床榻上瞅了半晌,忽地下榻往里面跑去,赤脚踩着冰冷的地砖上愈发觉得寒气刺骨,站在了床榻前,嘴角一撇,委屈道:“外面好冷,睡不着。”  浅眠的人睁开眼睛,榻前一盏微弱的灯火,但亦可看清旬长清的脸色,明明是她自己吵着睡在外间,眼下又委屈,真是捉摸不定的性子,她笑道:“想与我换床榻?”  “不换,分一半给我就行,”说着,旬长清怕她又反悔,便直接上榻钻进了被窝里,比外面暖和多了,她扭头望着往内侧移动的人,又道:“我头晕……”  卫凌词神色缓和,将被衾掖好后,躺在内侧,淡淡道:“酒醉之人,应该沾榻就睡才是,你这样一点都不像醉酒,倒像是装醉。”  “装醉便装醉,反正我头晕,”旬长清望着她,眸色当真带了些许迷离,手在被子里胡乱摸着,触及她置在两人之间的那只手,紧紧握上后,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卫凌词未料到她这般主动,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被握着的手想撤回可又不愿让她失望,只好由她握着,侧眸望她,脸色因着醉酒的缘故,红扑扑的,淡笑道:“长清,此时不怕有刺客了?”  旬长清懒懒道:“我守着就是了。”  “你守什么?”  “守……自然守夜。”  “守夜之人,会躺在榻上?”  “那我守着你,可成?”旬长清睁开眼睛,盯着顶上纱幔,睡意渐退,脑中忆起些许事情,忽而道:“你喜欢做皇后吗?不是,我的意思是你想做皇后吗?”  卫凌词心头猛地一震,笑意敛去,并不答话,而旬长清侧身而卧,只管望着她,嗅着她身上淡淡弥散的桃花香味,“我促成了旬亦然的婚事,你可会失望……不是,你若后悔,其实可以来得及,毕竟母仪天下还是很风光的。”  她刚说完,卫凌词便抽离了自己的手,阖眸而眠,让旬长清讨了没趣,她也往内侧挪了挪,指尖握在了她的肩膀,低低道:“你生气了?”  “没有,其实此事并不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二皇子正妃还可更改,”声音冷若潺潺溪水,明明是柔声细语,却让人感到了冰凉的冷意。  旬长清觉出不对,忙道:“我胡乱说的,不可当真。”  “话已出口,为何不可当真。”  “我……我醉酒乱说的,当然不可信了,”旬长清胡乱诌了谎,心中蓦地雀跃,手便不乖巧地往卫凌词身上伸过去,搂上了她的柔软素腰,触感温腻,眼神恍如隔世的温柔,盈盈一笑,“皇后容易成妒妇,不好不好。”  卫凌词睁眼,她已经贴着墙壁,退无可退,腰间忽而添了一只略带凉意的手,她抚开了一旁,自己将手搭在腰间,淡淡道:“长清,那你现在是什么?”  旬长清眨眨眼,似是不理解她的意思,“我是什么……”第44章 赠马  白雪皑皑, 触目即是白色, 纷纷如幻, 庭院内几株盛开的梅花被大雪压弯了枝头,不堪重负,宫人站在树下, 拿着木棍拂落枝头厚厚的白雪,天色放晴,远处的苍穹多了些许白色的浮云。  廊下宫人在扫着积雪,清理出一条可供主子行走的道路, 而贤贵妃正扶着侍女的手,一步步走过来,晨起看雪的卫凌词俯身一礼, “娘娘, 今日起得很早啊。”  她不同, 昨日被旬长清闹得没法,二人同寝一榻,多年来独居惯了,身旁多了一人,有些不自在,但她亦不愿赶人离去,夜间半醒半睡, 天亮时如何也睡不着了, 不如起身观雪。  晨起的凉风吹乱了裙摆, 贤贵妃顺着卫凌词的视线望过去, 红梅又直起了腰身,枝头摇摆,梅花又在寒雪中顶风而立,梅花香自苦寒来。  她褪下了昨日艳丽的桃红色长裙,今日着一件素色纱裙,在雪下看着单薄清寂,一头乌发挽起,素颜之下,两鬓的白发显得人尤为憔悴,“卫姑娘,昨日在昭仁宫歇得可舒服?”  话中有话,卫凌词颔首,笑言:“有娘娘的照顾,臣女与长清自是乐得自在。”  “大雪压红梅,不知是福是祸。”  “瑞雪兆丰年,自是福。”  “可红梅弯了,也是福气?”贤贵妃冰凉的目光中夹着淡淡的幽怨,呼出的气息化成一团白雾,又在瞬间后消散。  卫凌词目光映着白雪中的点点红梅,笑道:“红梅弯了而已,来年百姓丰衣足食,岂非善事?”  贤贵妃望着卫凌词的目光殷切,手中捏着绣帕的力道一紧,追问道:“如果大雪压垮了庄稼呢?也是福?舍弃了红梅,能否保全这份福?”  卫凌词不语,顿了半晌,才低低道:“娘娘,可红梅已经弯了,覆水难收,人死不得复生。”  贤贵妃眼中的精光一点点暗淡,眼眸一点点垂下,眸色亦被雪影晃得凌乱,可不过瞬间,权衡利弊后,她就抬首,面色温润,屏退了近身的侍女,低低道:“卫姑娘,本宫有桩买卖,不知可有兴趣?”  ………………………………  殿外,寒雪纷纷,冷意袭人,而偏殿内,炭火融融,如春温和。  醉酒之人醒得比平常晚了些许,睁眼时,身旁已无人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忆起昨晚之事,猛地坐起来,四处张望,只有紫缙在一旁候着。  她见人醒了,趋步上前,服侍旬长清穿衣裳,提醒道:“方才贵妃娘娘来了,和卫姑娘在外聊了几句,因着你未醒,不好进殿打扰,二人只好去了娘娘的寝殿。”  贤贵妃相邀,一则落皇后面子,二则只怕想找卫凌词谈话了。  宫人在桌上摆置好早膳后,卫凌词才缓步而来,微微侧眸,就可见旬长清眼中的好奇,她屏退了宫人,坐于一旁,“你想知道贵妃找我何事,那你且猜猜是何事?”  旬长清咬了一口水晶虾饺,鲜香之味在口中流转,猜道:“无事献殷勤,自会想在你这里得些好处,但贤贵妃已经是后宫第二人,不会希望权利,而你也给不了她权利,找你想结盟对付皇后?”  眼角瞥了一眼旬长清,卫凌词手中汤匙搅动碗中浮云般的白粥,吃了一口后,方道:“你能想到此点,亦是不错,只是可曾知道贤贵妃的筹码是什么?”  旬长清放下筷子,眼神敛去了慵懒之色,言辞认真,“她的筹码便是昔日三皇子的筹码,但如今多了陛下的愧疚之心,更多的筹码便是床榻之侧的皇帝,我听说陛下这些日子常常来昭仁宫,若她可以及时告知皇帝的想法,也是不错。不过,我更好奇她手中可有兵权,谷梁乾早已辞官,她拿什么与皇后争?”  卫凌词笑了笑,“其实兵权与你无益,京中有袁顷名,再多的兵权都是枉然,相反陛下的心思如何揣摩才是你我难以知道的,袁顷名不死,皇后想逼宫的计策就不会实现,除非陛下写诏书将皇位传予旬亦然。”  “可是如今皇子中只有旬亦然可以有能力继承,陛下难不成还会将皇位给别人?”旬长清有些颓唐,皱眉咬唇,略想了想,眸色晶亮,笑道:“师父,前世他如何得到的,陛下圣旨传他为帝?”  真的问住卫凌词了,前世她与旬长清一般,对朝堂之事不会过多了解,旬长清被抓后,她才细细去打听,而前世她捂死旬亦然之前,曾用话激他,他也没有否认,那就真的是他命人杀了袁顷名。  只是袁顷名一代武学高手,不会轻易被人杀了,除非找到他的弱点,而他的弱点无非就是袁谩了。彼时,袁谩不知所踪,他心亦会急迫,上了旬亦然的当,也属常理。  迟疑了少顷,她摇首,“我也不知,但袁顷名若不死,旬亦然不会兵行险招,这点应该放心,如今我想的该是如何让陛下改变心意。”  “贤贵妃想的是不是过于简单了,皇后和旬亦然是一体,伤一必伤二,她若只想对付皇后,后宫中有很多办法,可是为何找你,除非她想对付旬亦然,可陛下那里过不了这道坎,储君人选难不成会落在四皇子身上,可那是痴儿,陛下不会傻到将江山给他。”  卫凌词一怔,打量了她须臾,蓦地记起前世旬翼夺位时,她已经不在了,心中钝地一痛,笑意渐敛,默了半日,才道:“你想得太多了,她只想对付皇后罢了,谁登皇位与她无关,邵家与皇后覆灭,才是她的想法,”为免她不相信,又加了一句:“深宫妇人,观及之地,不如宫外之人,也是常事。”  “师父,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说谎,”旬长清将凳子搬过去,坐在她身旁,眼睛便直直地盯着她,戳了戳她并未画黛的眉梢,偏头问道:“你说谎的时候就是这样,还有贤贵妃为何找你,而不找我,我才是平南王府的人,你顶多算是王府的客人,为何舍近求远,而且为何看中你?”  一只白嫩的手在眼前乱晃,晃得卫凌词有些头晕,昨夜因她之故本就未曾好好入睡,她抬手拍掉了那只为所欲为的手,望着她少有的纯稚娇柔模样,忍不住笑了笑,握住她的手指,点了点她的手背,“旬长清,你不吃饭可就长不高了,手指也短得很,估摸着贤贵妃看你太小了,不愿对着稚子谈琴,就寻我了。”  十三岁的孩子并非稚子了,卫凌词的五指修长,与旬长清相比,显得更有优势了,旬长清愤愤不平地抽回自己的手,就着桌上一碗白粥喝了几口,脸色还是红了,“我还未长大罢了,你与我比,也不害臊。”  卫凌词一双眼睛清明见底,仿若能看穿她的心事,“我方才说你小,你自己不同意,眼下又说自己未长大,前后不一,自己搬起石头砸了你自己的脚。”  “我不小,还有十几月便及笄了!”  说罢,脸色又红了几分,触及卫凌词脸上的笑意,她瞪了一眼,哼哧道:“你就骗我,上辈子骗我,这辈子还骗我,什么时候都不说真话,当我是小孩子,你真讨厌,”她望着卫凌词置在膝上的双手。  桃花眼很合宜地眨了眨,方想伸手便见卫凌词将手背在身后,凝神敲她微微鼓动的脸颊,“想咬人,以前小的时候就咬过,现在自称长大了,怎地还想咬人。”  她又未伸手,如何说便是她的事了,旬长清扬了扬下巴,不以为意道:“我又未伸手,如何就咬你了,你自己乱想罢。”  抵死不承认的模样当真有趣,卫凌词也不再与她玩闹,接着方才的话题,“贤贵妃所想的不过是她的敌人皇后罢了,而我与你与平南王府走得很近,故而才会试探我的本意,宫中无人亦非良善之事,如今多一个助手何乐而不为,为何计较她的目的。”  “你不怕贤贵妃反水?” 第31章 旬长清知道她也是重生之后,对于前世之事,一字未提,她一直在等,可是等到如今,都未提及,她不问,但自己不能不说。  “不想问,徐恪是你师父,你需得听他的,有何可问。”旬长清稍稍侧过身子,似有些避讳,想来也知,前世那些痛苦,经历一次就够了,再问她亦没有勇气了。  她脱了鞋袜往后仰去,望着床顶,拽了拽卫凌词的衣服,又道:“那你现在为何又不听徐恪的话?”  卫凌词替她将鞋子摆正后,在她求着解答的目光中笑道:“不想听了。”  “敷衍我,卫凌词,你又敷衍我。”旬长清坐起身子,面色委屈,似是动了真格,不愿让她搪塞下去,移了几步,爬坐在她的身旁,不依不饶道:“那你现在听谁的?我知道你定不会听卫夫人的,听谁的?”  “我自是听我自己的,难不成听你的,你自己的事情自己都做不了主,还能让我听你的吗?”她微微往后退了些,不愿与旬长清靠得太近,自己身上都是药味,离得近了让她染上这股怪味道就不好了。  旬长清又近了一步,卫凌词并未以师父高低的辈分来压她,就说明她心中并未将自己只当作徒弟!  望着她的侧颜,清冷之色如傲骨红梅,可眉宇间的气质又多了些许常态,冰眸之下该是天然的温泉。或许以前她并未看清卫凌词的本心罢,但现在她看到了,躲避可不好,她拽了拽她的衣角,很久前的半信半疑,此时化作了全信。  “为何不能听我的,你瞒了我那么多事就不怕我生气?”  一字一顿,深深望着卫凌词,而卫凌词转眸凝视她,笑道:“那你生气了吗?”  这是笃定她不会生气了,旬长清气不过,可又说不过人家,也对,自己不过十三岁罢了,还未及笄,在所有人眼中都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卫凌词怎会听一个孩子的话,她又退了半步,肃声道:“那我及笄了,你会听我的吗?”  此话,在卫凌词心中,莫过于就是:我及笄了,你会嫁我吗?  或许两世为人的旬长清未想过这些事,那些事并无人告知她,也就不再往深处想,可她不能将这些事情跳过去不论,卫凌词望着榻前屏风上栩栩如生的孔雀,眸中露出一丝忧愁,无意中喃喃道:“长清,你可知这些……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  这些大概是卫凌词唯一看不透的了,亦或许她不敢看透,她想的都是如何在这看似太平年,却比乱世更可怕的大齐王朝中保全旬长清的性命。  这些是什么,旬长清都懂,她活了两辈子,考虑最多的也是这些,只是上辈子她一人煎熬,想的都是违背师徒伦理的感情,她在意的是卫凌词的想法,而现在这些都不用想,让她们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只是世人的看法。  她看着卫凌词有些不敢说话了,她怕卫凌词退步了,留她一人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帝京存活,她虽佩服卫凌词雷霆的手段,可世俗之下,就没有人会不退缩,她怯弱地伸手扯了扯卫凌词的衣摆,忐忑道:“你会在意那些人的看法吗?”  她的力气很小,小到卫凌词并未察觉她的举动,这些都是二人挣扎的深渊,她微微低首才看到自己衣袖上轻轻颤动的指尖,她不由笑了,“旬长清,你不怕吗?”  旬长清最不喜欢的便是卫凌词连名带姓地唤她,既生疏又惹人心烦,但眼下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只好道:“不怕,当然不怕,有何可怕,他们过自己的日子,我过自己的日子,没有任何交集之处,凭什么干涉我的事。”  “天真,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公主,万民敬仰之人。”  “我才不要当这劳什子公主,郡主我都不想要,你看看,父王不要我,母妃也不要我,都不如百姓家,好歹无人会管我喜欢谁,想与谁在一起白首,”愈说心里愈不甘,旬长清只觉得心里有团火,倒在了榻上,揪着卫凌词衣袖不放,可怜兮兮道:“我不怕,更不在意,那你呢?”  唇角抿得发白,眸色委屈,泪水在眼眶里转了转,卫凌词似又看见了前世无理取闹的旬长清,拍了拍她的脑袋,“你委屈甚,我又没有说我会放弃,你若放弃了,我必不会勉强。”  “我不会的……”旬长清及时咬住了牙关,觉得话意不对,为何变成她强求了,今生,是卫凌词先主动的,不关她的事,都怪自己太好说话了,又被她骗了。  旬长清自己捂着被子,胸中闷气出不得,只好揪着被子出气,眉头一挑,道:“你又骗我,你若怕了,为何要帮袁谩与阿素姐姐,你自己心里清楚。”  方才可怜的模样散去,又化作了一副不讲理的样子,卫凌词头疼,瞧了一眼屋外的天色,晚饭时间还有些早,这个小魔头估计赖着也不会走,有些头疼,她也顺势躺了下来,淡淡道:“我帮袁谩不过是为你,你放心不下,我才相助,如今怎成了我想帮了。”  说完,卫凌词便合上了眼睛,剩下的时间欲以睡觉来打发了。  她作罢,旬长清可不愿就此放过她,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望着阖眸的卫凌词,桃花眼眨了眨,闪着些许兴奋之色,若卫凌词睁开眼睛看见了,定会起身离开,可是她没有睁眼,只躺在一旁假寐。  旬长清轻轻咳了一声,指尖在卫凌词肩膀上跳动了几下,没有反应,没有答话。  她又轻轻挪动至卫凌词身旁,露出笑颜凑了上去,抓住她在一旁的手,嬉笑道:“我话还没说完,你怎地就睡了,师父……师父。”  卫凌词不理睬她了,自己心里无奈又是难过,好似卫凌词以前便这般冷漠对她,她咬着嘴唇望了一会,脑中闪过那日卫凌词亲她的情景,桃花眼不甘地又眨了一下,似是在回忆那日的事情。  夕阳淡淡的光晕射进了屋子里,旬长清望了一眼,又推了推身旁的卫凌词,依旧是原先的反应,她俯身上前,眸子里印着卫凌词的容颜,欢喜之色溢满眼眸,脑袋微微下移,嘴角落在了卫凌词的紧抿地粉唇上,与那日不同,旬长清稍稍用力,咬住了她的唇瓣。  意料内的人醒了,偷亲成功后,旬长清便缩了回来,笑了笑,“不是装睡吗?”  卫凌词无奈地瞪了她一眼,指尖抚上自己被咬的嘴唇,欲说话时,旬长清便抢话道:“我不过学你罢了……我没生气,你也不许生气。”  有句话不合时宜,却又极其验证了眼前的情景,一报还一报!  卫凌词罕见地语塞,终究是无话可回她,历来素净白皙的脸色上,渐渐浮现了一抹不正常的粉色。  她不说话,旬长清便有些得寸进尺,又凑了过去,凝视着她,呼出的热气都喷洒在她的眼睛,酸痒难耐,她才开口:“长清,别胡闹。”  熟料,旬长清早就想好了话回她:“若说胡闹,也是你先胡闹的。”  此话是不错,终究是她没了底气,卫凌词刚想开口,近在眼前的旬长清凑得更近,眼睛也睁大了些,泛着狡黠的光色,嘴唇覆了上来,与方才不同她竟伸出了舌头,压制不住心中的悸动,她未曾拒绝,只由着旬长清‘胡闹’。  没有拒绝的卫凌词在某人眼中便是投怀送抱,她伸手从后揽住了卫凌词的脖子,动作生疏中透着青涩,更有易让人察觉的紧张,鼻尖充斥着让人心动的清香,屏住呼吸后,卫凌词渐渐合上了眼睛。  耳畔充斥着沉重的呼吸声,她便伸手推开了眼前人,似是恼怒似是心疼,“今日上山不累吗?”  旬长清气息不顺,喘息了须臾后,望着卫凌词被自己咬得红肿的嘴角,歪着脑袋,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床上,“你为何会呼吸这般顺畅?”  她喘不过来气,可卫凌词好像气息不会这样,她抱紧了膝盖,觉得自己洞察了些许自认不好的事情,眉梢垂下,颓唐道:“你是不是与别人试过这个?”  软和如糯米的声音,又带着些委屈,卫凌词瞥她一眼,无奈道:“好好练功,不要整日想着玩。”  练功与此事有何关系,旬长清不解,卫凌词知晓她的心事,将方才的话掰开了解释,“无事去水下练练气息。”  解释得已经很透明了,卫凌词眸色透着羞涩,侧过身子,让旬长清看不清神色,可后者仍旧不知何意,只提醒她:“别侧着身子,压到伤口就不好了。”  …………………………………………  帝京落了一场大雪,在刺杀事情悄声消逝后,天牢内邵唐暴毙而亡,右相邵成悲痛欲绝,但邵唐是戴罪之身,只好将其草草收敛,葬入邵家祖坟。  波澜诡异的帝京安静了两月后,迎来了新年,正月十五是百灯齐放的日子,旬长清的十四岁生辰也悄悄临近,但平南王府一向低调,未曾邀请宾客,关了王府大门,连带着旬洛也拒之门外,在府内办了生辰宴。  新年开朝后,只是鸿胪寺内被阴云密布了,首次出现了不知所措的局面。第47章 正月  新年伊始, 红梅已谢, 春日隐隐, 平南王府难得过了一个热闹的新年。  正月里,去岁年末紧张的趋势暂时缓解,让帝京城内百姓值得关注的莫过于二皇子大婚, 娶的是恒国公家的嫡女,也算是举朝同贺之事。  暖暖冬阳下,耀眼的匾额照射得熠熠生辉,让人不敢抬眸直视。平南王府外, 停了一匹快马,只见一个人影迅速地跑进府中,步伐生风, 半晌后就出现在了清棠苑, 旬长清衣裳都未来得及换, 便跑向了西边的书房内。  隔壁郡主府于去年末便已动工开始修缮,近三个月了,房屋翻新,假山重造,府内湖水引进了护城河的水,环境优雅,虽比不得平南王府华丽, 但也是个环境优美之处。  再过些时日, 卫凌词打算搬回郡主府, 东西都已收拾妥当, 只需选个好日子搬回去即可。  卫凌词的日子过得愈发清闲,在庭院中搭了小榻,一人靠在上面,晒着新年的暖阳,望着步伐疾快的人影,出声唤道:“长清,这里。”  旬长清一扭头便看到了窗下的人,疾步走近后,脸颊微红,额头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笑道:“你真会享受,我都未曾注意这里。”  卫凌词直起身子,“整日待在屋内,闷得很,便出来透透气,我记得你进宫了,怎么这么快回来了,你如此雀跃的模样,捡到什么宝贝了?”  旬长清的目光幽幽动了一下,走近后,也斜斜歪在了榻上,望着碧色云天,低声道:“陛下唤我进宫,我以为是甚大事,原是两匹马的事。”  赵阳送了两匹马,是难得一见的良驹,大齐没有这类的马匹,她一眼见到便知其中有古怪,卫凌词看到后,就识得这是来自边疆的马。  自多年前,边疆臣服,两国通商,大齐的商人便将眼光放在了边疆,购置货物,再回大齐高卖,这都是常事。商人贩卖马匹,也不是大事,但那批马不是来自边疆的生意渠道,而是边疆的贡品。  贩卖贡品,就不是小事了。但卫凌词没有证据,不可妄言,只好命人去边城,问袁谩要了边疆进贡的礼单,这张礼单或许袁谩没有,但身为边疆王子妃的旬亦素定有。  取来的清单再与礼部对照,就知沿途被克扣下的贡品有哪些。  两国渐渐不和,边疆进贡的货物少之又少,本就不多的情况下,再被人克扣下些许,只会引起了大齐皇帝的怒火,但此时王妃失踪,大齐不会派人去问去查,为何今年的贡品如此少,这也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  小榻上多了一人,自然显得有些拥挤,卫凌词只好往一边挪去,手中的书册也被人夺去,两手空空,只得将下移的被子往上挪了挪,道:“你的这两匹马才是重中之重,陛下定会收回,此事不难查出背后主使,牵扯了礼部与户部两部,只怕陛下会头疼。”  顺手夺来的书册不过是古人诗词,卫凌词耐得清净,喜欢看这些,早些年旬长清在凌云山时在文学堂时被压着学了很多,如今回了帝京,去国子学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些东西是看不进去了。  随手丢在一旁桌上,与卫凌词说起了今日含元殿发生的事情,“陛下发了好大的火,得了袁谩送回的清单后,自是将礼部尚书招来怒骂,他声称毫不知情,陛下给了他半月时间查清楚,只怕我的马留不住了,约莫着明日就会有人来牵走。”  “不是你的留也不留不住,只是此事只怕鸿胪寺也会牵扯进来,三司衙门更加头疼。”  旬长清侧身望着她,“不,头疼的是背后主使,你估摸着应该是谁?”  “不知,慢慢猜就是,沿途经过的地方太多,不过袁谩那里清单未改,应该在边城过来的冀州出了问题,可以从那里查,六部里聪明的人多,查得会很快。”卫凌词将自己的衣袖从她手里拽了回来,复又躺在原处。  “师父,其中有你的功劳在内吗?”暖意的阳光下,旬长清的眼睛晶亮,桃花眼愈显诱惑力。她最近感知,其实一切都是她安排好的,大概从拜师起,卫凌词就已经想好所有的后路了,才会显得沉着冷静。  本想躲着她,可是发现躲不了,只是错过了两年时间,其余大概都未变,不知今生她会不会再身陷囹圄,卫凌词应该还是会舍身救她。但是她不愿看到这种结局,她只有像袁谩那样争取。  “之前我并不知晓,该是你的功劳,此事你最好不要再插手了,免得引人怀疑,”卫凌词望着那双让人差点迷了心神的桃花眼,重生以后,旬长清显得极为乖巧听话,同时又很弱小,每每都让她产生了想保护的欲望,可如今这个奶猫已经大了,愈发像吃人的猛虎了。  只是这只猛虎的牙齿十分尖锐,但爪子还是依旧不够锋芒,她须时时看着,以免行差一步,惹来杀身之祸。  两人身上盖着薄薄的被衾,一头被卫凌词紧紧握着,不会掉下去,旬长清的手松开了被子,握上了卫凌词的手,喜滋滋道:“我不会,已经有人想查了,从我这里打听消息。”  自那日咬了她之后,卫凌词就会有意无意地躲着她,她也不恼,整日周旋在那些贵族子弟中,国子学的功课未耽误,想来身旁人也不会计较那么多,只是这么多日子冷着她,自己也渐渐明白,只怕她那日‘胡闹’过分了。  她也看清了情势,想着若与卫凌词在一起后会遇到的难事,外间的口舌纷争其实二人都不会在意,最难的便是父母之命,卫晓若知道此事,只怕会动打死她的心,父亲旬翼不知是何看法,两世了她都未曾与旬翼相处过,从懂事后都不曾见面,实在不知他是何性情。  对于感情,谁先付出,谁就会吃亏,可旬长清也不知她和卫凌词谁先动情的,但卫凌词确实付出了很多,明面上看吃亏的应该是她,但旬长清自己觉得吃亏的应该是自己,为何呢?  就凭卫凌词若近若远的态度!  她凑上前,脑袋搭在卫凌词的肩膀上,惯常地歪着脑袋,小心翼翼道:“你最近好似在躲着我,是因为那日的事吗?”  庭院内无人,她这不雅的姿势也没人会计较,卫凌词见她愈发没样了,便先起身走回屋内,旬长清只好跟过去,忙道:“有人约我去第一楼。”  去年第一楼被封,在邵唐死后又重新开张,只是因着右相邵成之故,没有多少官员敢再去第一楼□□,生意愈发惨淡,近日听说来了一位花魁,身材妖娆,相貌脱俗,歌声甜美,总之被传的是个十全十美的美人。  进屋后,卫凌词便在桌旁坐下,随手翻看着外间送进来的情报,这些年她努力地将自己的人插入了帝京的每一个角落,大小的事情都需她过目,但她总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她无法将人渗透进邵府。  宫内教坊有含日,后宫有贤贵妃,但邵府内的动向她一无所知,正因为如此她才由着旬长清和邵兰衡接触,她不足之地,自有旬长清来弥补。  她不语,旬长清就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余光瞄着她,“你若生气,我就不去,他应该想插手贡品一事,我想着我们不能介入,他这个新任的刑部员外郎自然想立功。”  还是不语,便是真生气了,旬长清徐徐地挪动着凳子,坐近了她,十指盖在她眼前的书信之上,“你若生气,便说话,说话我才知道你心中想法,还有……就是……就是……”  她吞吞吐吐半天,也没说出来,卫凌词淡淡一睨,触及她眼中的慌张,她恍惚明白旬长清应该是心灵脆弱的人,两世来都对她产生了依赖性,这点与前世还是一样,或许她这般的经历也是常事。  她面上不动声色,问道:“就是什么?”  旬长清身子比她矮了半个头,坐在一起也没有她高,旬长清想着便蹭了过去,两只手便开始不安分了,反正纤云纤雨不在,不会笑话她。  两只手揽着她纤细的腰身,拨弄着腰间的玉佩,软香在怀,旬长清将声音压得极清极浅,“不喜欢我亲你,我就不碰你了,大不了下次我规矩些坐好就是。”  呼吸浓重,惹得卫凌词不得不正眼望着她口中‘规矩些’的坐姿,掩耳盗铃的话语,她不知眼前人在外游荡了两月后,竟也会说些骗人的话了,她不由想着是否让眼前人明日起日日去国子学读书,避开那些公子哥的‘玩乐’,不然再过几月真就成了小骗子了。  近在眼前的人,愈发不规矩,卫凌词伸手便捏上她的耳垂,搓了搓,“你哪儿规矩些了,你去第一楼与我何干?”  旬长清顾此失彼,护着耳朵便松开手,当真坐好,背脊挺直,怪道:“为何与你无关,你若生气或者不喜欢我去,我就不去啊。”  或许旬长清解释得不够确切,大致意思就是:喜欢你,才会在乎你的感受。  话不通意,卫凌词也不大明白她的意思,只是整理桌上的书册,“你愿意去就去,何必问我,你是公主殿下,又不是往日的凌云山弟子,不过懂得分寸就好,我不会干涉你。”  这句话听着有些古怪,让旬长清猜测不到她的想法,她恼恨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追着问道:“什么意思,那我到底去不去?”  卫凌词很无奈,方才没羞没臊地搂着她,可转眼连她的话都听不明白,她将书册放在桌上,“我的意思就是想去便去!”  “哦,那我便去。”旬长清应了一声,望着低头不语的人,双手规矩地摆在桌上,与卫凌词隔着些距离,想到某些事,心情低落起来,“昨日我生辰,你是不是忘记送我礼物了?”  “昨日你吃的长寿面便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第33章 旬长清怔了怔,不料卫凌词突然说这句话,精神陡然萎靡了,压抑住失望,依旧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认为,我可以去想着谁,和你成亲?或者说你去嫁给谁?”  “你喜欢谁便去想着谁,至于我,我不想被婚姻约束,自然过我该过的日子。”  轻轻几句话,听在旬长清耳中很简单,但在卫凌词口中却是斟酌了很久了,她将旬长清往一旁推了推,隔开了一些距离,方道:“长清,其实你什么都懂,你父亲为帝后,不会容忍我的,毕竟新帝登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对他有危险的人,如此,我最好的做法应该是远离朝堂,如范蠡一般,懂得取舍。”  兔死狗烹的道理,人人都懂,旬长清更懂,只是她听的与卫凌词的话意不在同一条线上,她爬坐起来,急道:“走走走,我们一起走啊,母妃不在帝京,父亲待我不知何意,我和你一起走。”  “长清,不是这般的道理,”卫凌词听出她话中急迫之意,知道她理解错了,亦随着她坐起来,解释道:“你是公主,自有自己的皇家富贵,这些都是别人羡慕不来的,这般抛弃后,又与我在一起会惹来骂名的,不值得。不如你留在帝京,依旧可以做你无忧的公主,这也是你一直以来最期盼的事情,何不顺从自己的心。”  “皇家富贵,没有你,我早死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我二人为何重活一世,你活得比我久,你应该知道,”旬长清咬着牙齿,压住了喉间的酸涩,卫凌词铺的路看似光明,可不过是对平南王府而言,而于她自己来说,什么前途都没有。  如此深谋远虑,如此狠辣手段,父亲若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做到,想的会是什么?  卫凌词可以助他登基,也就可以将他拉下帝位!  “你如何重生,我便是如何醒来的,我比你不过多活几年而已,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没什么可说的,”卫凌词的声音很浅很轻,如琴声刚起一般,不带任何感情。  这样的话第一次听也就信了,可卫凌词说过很多次了,自己犹不知觉,可两世加起来与她待了近十六年的人,早已听惯了,旬长清知道卫凌词是为她好,女子相恋,父母定会不同意,更何况是一生骄傲的旬翼。  如此想着,卫凌词觉得不如先断了这条路,先将这颗幼苗先拔了,这样就长不大了,可惜的是,旬长清心里的幼苗在瞬间已经长成高耸入云的大树了,卫凌词就算拿锯子锯断了,可还是会留根的。  她不说,自会惹恼旬长清。  旬长清见她起身,也不管她会不会生气,日后会不会冷待自己,熬了片刻后,使了蛮劲将卫凌词摔在榻上,压着她的肩膀,泪水也滑落在她的肩头,“卫凌词,你说爱就爱,不爱就不爱,我为何要听你,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骗子,天天糊弄我,我不要按你说的去做,还有你不许搬去郡主府,我明日就让人拆你家的屋子。”  霸道又不讲理的话,让卫凌词不知如何回答,感觉肩上落了几滴滚烫的水渍,才明白眼前小无赖哭了,只好避重就轻回答:“我真的不知道,醒来就是这辈子了,再者我终究会搬离出去,只是借住。”  虽说隔了一道墙,可旬长清心中还是觉得空荡得多,她知道卫凌词的想法,可就是不明白,阿素姐姐与袁谩可以两情相悦,争取在一起,可卫凌词天天就知道劝说,根本不会想着日后的事情。  旬长清望着卫凌词,眨了几下眼睛,脑子里转得很快,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闻得很舒服,让自己不想离开,不守信用的骗子,低头便咬着她肩上一块嫩肉,不亲她,咬总可以吧。  她的心疼了,卫凌词也该疼。  两世相处,卫凌词未料到旬长清这般不讲理,不说话改咬人了,压在自己身上,她伸手将人往上推了推,可此时才发现旬长清的力气很大,竟无法撼动她,这种行为看起来有些无耻,也可以看得出旬长清的无奈。  她自己疼,便也要我疼!  果真还是个孩子,重生两世又如何,究竟还是阅历太少,脑子里想得也不足。她时时提醒,便想着能够阻断她这份不现实的感情,可此时才发现她也做错。  疼得实在有些受不住,卫凌词提醒道:“长清,我已经疼了。”  旬长清想回答她的话,也当真松了口,语气如寒冷夜风般撩动人心,“疼就闭嘴!”  说完了,低下脑袋,换了一处竟还想咬,卫凌词立时用手捂住了她的嘴,触手便是一片凉意,那是泪水划过的痕迹,心中忽地痛了起来,比之肩头的痛楚更加尖锐。  她还是心疼了,指尖一寸寸地抚过旬长清脸颊,湿润的凉意传至心头,神色中带着些惘然,“长清,你要想清楚,别因为我毁了所有,这次若还是认定我,可能还是万劫不复的地狱,你所有的辛苦都是白费。”  她们所做的,和前世有何区别呢?  不同的是她们掌握了命运,其实只要旬长清不爱她,一切都会脱离原有的道路。  “白费也是你白费,我不过在凌云山上待了六年,玩了六年,其余都是你做的,你是不是因为不舍得眼下的成果,所以才不要我。”  卫凌词有些怕了眼前这人,没有道理的话竟说的这般理直气壮,她试着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不愿走的小无赖,道:“随你怎么看,我累了。”  “话没有说完,你就睡觉,我才不要。”说着,旬长清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间,樱唇微咬,屋内看不清,她就自己摸索,半晌,才找到束带在何处,打着坏心思想解开那条束带。  卫凌词只觉一只冰凉的手如蛇般在自己腰间游走,她是成年了,当然懂得旬长清的意图,觉得更加苦恼,两人间愈发暧昧了,这着实出乎了自己的意料,她慌忙捉住了不安分的手,声音不似刚才强硬,委实低了很多,“长清,别闹,你还小。”  旬长清并未理睬她这个话,再继续信她,指不定明日转身就嫁给别人去了,手脱离了卫凌词的桎梏后,依旧漫无目的在找寻,口中不忘回她:“卫凌词,你就看我小,才总是欺我瞒我。”  手在腰间上摸索,自己冰凉的指尖感受到了一层薄纱之后的温度,温意一点一点穿透了布料,温热了指尖,更暖了自己的心,划过了平坦的腹部,似是又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卫凌词一向不喜点炭取暖,屋内便没有炭火,正月里的夜里应该寒冷才对,可她竟觉得有些热了,心中愈发烦躁,便喝道:“旬长清,你胡闹够了,再闹我明日便搬走。”  若是往日,旬长清定被吓住,可今日她却将这话当作了耳旁风,有些嫌弃卫凌词聒噪,便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先道:“明日,你爱搬哪儿便搬哪儿,大不了我抱着行李和你一起去。”  方才已经摸到的束带被卫凌词夺走了,眼下又没有踪迹,好难……  卫凌词觉得旬长清不仅是无赖,还是一个专门干坏事的混蛋,与平日温顺的模样形成强烈的反差,让她不禁动怒,用力一推便旬长清推至一旁角落里,又怕她卷土重来,自己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扣住她的两只手,冷笑道:“郡主府不欢迎你,明日起禁止你进入。”  旬长清身子一僵,而卫凌词的长发从肩头垂下,拂在她的脸颊上,夜间里琉璃般的眼睛更外璀璨,如黑幕中点缀的星辰,透着别样的美,她打不过卫凌词,如此被她压着,面上一红,硬声道:“我是公主,你拦不住。”  “有名无实的公主罢了,少给自己撑面子,”卫凌词冷哼一声,看她的目光中多了些许情绪。  被某人捕捉到后,喜滋滋地抿紧了唇,没了怒火,又忆起二人争执的事情,忙道:“卫凌词,你想得太多了,那些事情离我们很远的,就算你谋划成功了,我也不要别人,男子女子都不要,就只要你,你别这么绝情。”  绝情的事,卫凌词当真做得出来,前世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旬长清被扣住的双手得到解放后,立时揽住了卫凌词的脖子,“你必须和我保证,不许先嫁给别人,不许离开帝京,等我一年,及笄后,我有办法解决这个难题。”  二人鼻尖几乎碰在了一起,旬长清说话呼出的热气钻进了自己的口中,卫凌词不耐,忙翻身躺在了她的外侧,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懒懒道:“你没权利束缚我。”  “你一点都不诚实。”旬长清也起身找被子,从卫凌词身上拽过来一半后,滚了一圈又滚到她的身边,手戳了戳方才被自己咬的地方,“你疼吗?你若不答应我,我会管不住自己的牙。”  今晚威逼利诱,几乎动用上了,卫凌词觉得这个无赖真正地让她头疼,比那些阴谋诡计还要难缠,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道:“一年可以,但是你不许跟去住郡主府。”  不住便不住,横竖一道墙而已,大不了拆一方墙做一道角门也行,她忙不迭地点头,脑袋靠着卫凌词的肩膀,心满意足地合上眼睛。  狭小的空间内又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卫凌词无法入睡,总觉得那只手依旧在自己腰间游走,她抓紧了旬长清置在中间的那只手,忽而道:“长清……那个谁……你和谁学的?”  卫凌词心性历来果断,做事亦是未曾拖泥带水,更没有这般吞吐过,引得旬长清睁眼,道:“学什么?”  卫凌词扶额,不知如何说,便停止了这个话题,“没什么,睡吧。”  “可你刚刚明明问了?”  “我弄错了,不要大惊小怪。”  “是你隐瞒不说,我学什么了?”  “没什么,你的武功最近有些进步了,很好。”  “哦,可我是和你学的,没有其他人教我。”  “所以说我弄错了。”  ……………………………………  边疆的正月,让旬亦素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满天淡星凝结成辉,乌黑的夜色下,寒气森森,厚厚的云层在远处低垂,静谧的夜色藏匿了金碧辉煌的华贵府邸。  她站在廊下,面色焦急,府内下人来往不断,报着外间得来的消息,阿那暄三日不曾回府,亦无消息传回来,二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若有危险,自己也会失去最后一层保障。  当摄人的火光亮至府门时,她忽而平静下来,或许阿那暄真的回不来了。  她靠在廊下的柱子上,静静地看着闯进来的士兵,望着先行的人,唇边溢出一抹笑容,她平静道:“王妃……不,这是边疆,我该唤你一声公主才是。”  失踪了许久的阿那嫣然终究出现在了边疆国都,一身白色银甲战袍,手中无刀,气势依旧凛冽,昂首站在了庭院中,火光照亮了她一双幽深的双眸,带着意味不明的冷笑,“阿那暄本是女子,却与其母欺瞒国主,扮作男子,混淆视听,欺君之罪,罪无可赦。”  一扬手,身后的士兵四散开来,冲进了后院,侍女尖叫连连,唯旬亦素淡定自若,含着微讽的笑意,“公主,你如今兵权在手,只怕国主都得听你的。”第50章 借钱  阿那嫣然并未在意旬亦素的嘲讽, 毫不避讳她的直视, 被火光充斥的庭院内陡然安静下来, 更让人感受到了诡异森然,一盏茶后,士兵从后院搬出了很多兵器铁甲。  她信步走过去, 用脚踢了踢兵器,铁器乍响,是真铁不是竹子所造,她漫不经心道:“府内私藏兵器, 你可否予本公主解释一二。”  阿那暄做的事情,旬亦素从不去管,但不代表她不知道, 府内私藏的兵器她亦有耳闻, 但她不查不说, 因为她知道阿那暄的野心很大,她若插手只会对自己不利。  不闻不问,方是活命的保障。  她趋步下了台阶,缓缓走到了地上成堆的兵器旁,一身纯白色的针织绣裙,广袖浮动,行走间在夜间如苍穹之上纯美的流云, 火光照射进双眸, 依旧可见往日的安宁贞和, “这话公主应该问阿那暄, 我嫁来这里,她便如防贼子般防着我,我怎会知她的事情。”  阿那嫣然负手而立,眉宇间是旬亦素从未见过的傲然之色,与在大齐内见过安静的平南王妃判若两人,她笑说:“此刻说不知,已经晚了,阿那暄意图谋反,你也逃不了。”  “公主弄错了,我来自大齐,想杀我,国主恐怕都不敢,我若死了,两国兴兵,再起干戈,这只怕不是国主愿意看到的局面。”  阿那嫣然笑了笑,敛下眸中的恨意,冷冷道:“但这是我十分愿意看到的局面!”  一句话毕,旬亦素感到了寒意,此时或许明白阿那暄应该是被她牵连,而阿那嫣然的目的便是杀她挑起两国争端,边疆想反大齐不是今日之事了。  恐惧、寒冷、惊惘齐齐涌上心头,旬亦素愣住,邵韵不可怕,旬亦然不可惧,而最让人害怕的便是眼前人,她可以悄无声息地站在你眼前,挥刀杀你,而你除了惊讶外,什么都做不了。  “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若一死,你出现在边疆的消息立刻会传去帝京,旬长清会因你而被大齐抛弃,你未达到目的之前,先死的就是她。”  本该是好心提醒的话,却引得阿那嫣然怒目相对,她上前一步一把扼住了旬亦素的咽喉,手臂使力,直接提起了旬亦素,冷笑道:“你们大齐人自相残杀与我何干,旬长清非我所生,我与旬翼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谁知道旬长清是他从哪个角落里抱回来的。”  旬亦素被她掐住了脖子,被迫往上提,触及她眼中的恨意,又是一滞,阿那嫣然如此憎恨大齐,当初为何又甘愿和亲?  眼色泛红,在旬亦素认为自己快要死的时候,阿那嫣然松开了手,她狼狈地跌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来之不易的空气,火光映红了她漆黑的眸子,她脑子里只想着袁谩,若袁谩知晓这些事,是不是会不顾一切地来边疆救她。  她渴望那人过来,却又不希望她来。  来即是重视她,心中有她,可又是一条死路,家国与她该如何取舍?  阿谩,你会怎么做?  泪水簌然而下,曾经的念想、曾经的渴望,一夕间不复存在,她紧紧握着地上的尘土,轻声恳求道:“公主,放过袁谩。”  不来便好!  危难来时,她如此安静,水盈盈的双眼凝视着阿那嫣然,巧眉凝结,一滴泪终是未忍住滑落唇角,“王妃,阿谩虽是边城守将,可也是你的故人,可否高抬贵手。”  旧时的称呼并未让阿那嫣然心软,“袁谩做好她的边城守将,自然无事,她若跨越国界,国主知道后,可就由不得我了。”阿那嫣然低眸望着旬亦素,泪水挂在凝白的脸颊上,晶莹如珠玉,可惜无人怜惜。  她冷笑道:“旬亦素,和亲的人就是被家国抛弃,你死了,旬子谦不会为你兴兵,袁谩不会为你跨国界来寻仇,飘零如孤叶,只有自己心疼自己。”  阿那嫣然头也不回,自己往外走去,锦袍生风,猎猎作响,吩咐道:“将王府封了,不准任何进出,待禀明国主后,再行处置。”  步步迅疾,阿那嫣然的背影迅速消失在黑夜的帘幕中,旬亦素无助的目光落在寒光逼人的兵器上,暗淡的眸子异常突兀。  风吹散了她眼角的泪水,冷冷月光在天际上出现,穿透了夜间的森凉,落在被士兵紧紧包围的府内。  她首次心乱如麻,想不到任何对策,阿那嫣然的所为太过突然了,如利剑搁在了自己的咽喉。  ……………………………………  帝京。  贡马一事查了半月有余,刑部、户部、礼部三部忙得团团转,贡品不仅少了马匹,还少了很多稀奇的珍宝,应该流落在民间了,持有这些的宝物的人日夜难安,有些自觉的人交出了这些东西,协助朝廷查出贩卖的幕后之人。  朝廷之中人人自危,生怕一个不慎查到自己头上,纵然与此事无关,难不保会查出自己以前做的事,没人可以做到清廉如水。  帝京城内百姓也因此事多了很多茶余饭后的话题,天天见到禁卫军满大街抓人,吓得又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风雨之际,也不敢再看热闹,希望这件事快些过去。  半个月来最安静的莫过于平南王府,旬长清每日被卫凌词压着去国子学上课,闲暇逗闹的时间都没有。  郡主府修好之时,已是二月初了。  郡主府大门正对南方,是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一条街上各种铺子,还有林立的酒肆,一出门便可买些小玩意;隔壁平南王府大门却是朝北,两府虽说只隔一道墙,但从前门走,还需走上一段路,花费一盏茶时间。  旬长清从地图上看出了两府构造,觉得出入麻烦,让管家命人凿通了唯一相隔的那道墙,造了一间两人可同时进出的角门。  卫凌词来时将凌云山的书都带了过来,曾经装满了几辆马车,如今搬进了郡主府,卫凌词一人在书房中拾掇,满地都是装着书册的箱子,走路时都不知如何落脚。  傍晚时分,旬长清下学后,便直接来了书房,此时屋内角落散着几只箱子,大部分的书都已整齐地摆在了书柜之上。 第35章 卫凌词见她恼了, 便伸手拉她过来, 二人挨着坐在一起,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蛋,讥笑出声,在她耳边悄声道:“这么小气,你何时这般看重银子了。”  亲昵的动作让旬长清心中的郁气退了些许,她坐直了身子,微微撇嘴, 实话道“五万两银子, 我要存很久, 王府里那些商铺生意都不景气, 我都想不出什么办法来救治。”  为着避嫌的缘故,平南王府的事务包括名下的商铺生意,卫凌词都未曾插手,她想着旬长清不是小孩子了,这些事情自己能够妥善处理,今日听她这话好像是遇到麻烦了。不过商铺生意不好,她也没办法,这些还需旬长清自己解决。  不过,她在在意的前半句,道:“你存银子做什么,你怕王爷回来会夺你的银子还是想着去做什么事?”  “我就是在他回来前多存些银子,他若回来了,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了,以后用钱好麻烦,所以现在多存些。”  说了一句话等于没说,卫凌词还是不明白她要银子做什么,“你还未说存那么多钱做什么,如果不够,我可以帮你。”  旬长清直接拒绝她,“你帮不了我。”  “你需说不出来,才知我能不能帮忙。”  “不需你帮,”旬长清脸色由白转红,低头搓着衣角。  如此古怪,卫凌词愈发好奇,二人虽说日日住在一个屋檐下,但她熟知旬长清的品性,皇家贵胄历来不缺银子,白日里见她心疼银子的模样,本就有些古怪,眼下愈发激起了她的好奇心。  顺手激道:“你莫不是拿银子不做好事,怕我知晓?”  产生误会了,旬长清忙抬首激动道:“你想知道的话,也可以,但……但你知道了不许反悔的。”  卫凌词失笑,懒懒地靠在车内,“反悔什么,你难不成现在就准备嫁妆了?这些东西应该是王妃帮你准备才是,再不济还有王爷,总不会缺你的。”  又打趣她,旬长清也不计较,回过身子,揽住了她的腰身,手肘搁在她的小腹上,仰着脑袋蹭了蹭卫凌词的肩膀,嘴唇擦着她的耳边:“不是我的嫁妆,是聘礼啊,我娶你自然不用嫁妆。”  真应了幼时皇后那句话,娶个媳妇回家!  旬长清防止旬翼不同意二人之事,自己想着先存好银子预备下聘礼,就算旬翼不同意,她也不会妥协,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卫凌词已然分不清了,她回过神来,唇角弯了弯,笑着回咬了旬长清的耳朵:“我不需要,你还是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  这话何意,旬长清不明白,满溢失望的双眼骨碌碌地转了几下,咬着唇道:“我刚刚说了你不能反悔,我准备嫁妆做什么,你是不是还想着二皇子,他都死心了,你也该死心了,我准备了很多,不比皇后的聘礼少。”  说来也奇怪,旬亦然自从订了恒国公家的闺女后,就没见过卫凌词,为此旬长清特地命人去跟着旬亦然,防止他与王平君一般耍无赖,行下贱的勾当。  可是跟了几月,一切正常,旬亦然经常往青楼跑,平南王府大门前的那条街都未曾来过。前些日子,他娶了正室,旬长清特地送了一大堆贺礼过去,都是成双成对的如意,还有寓意早生贵子的瓷器娃娃,虽不值钱,但看着喜庆啊。  听说旬亦然看到贺礼的时候,脸都黑了,当着宾客的面又不能退回去,只要咬牙命人收入库房。  一旁的卫凌词却是哑然失笑,吃醋的本事长了,听话意的能力降了很多,她若不把话说明白,只怕这个小无赖的醋劲会愈发大了。  她捏着小无赖的左耳,似笑非笑,又看着很正经,道:“我为何要嫁你,不是我娶你吗,你自己准备嫁妆亦可。”  耳朵被她捏得疼,旬长清不敢扭头,只朝着左边歪了歪头,眸光流转,眯着眼睛笑道:“你有银子吗?娶媳妇要花很多银子的,别说五万两了,你连五千两都没有,娶不了我。”  话语间尽是自信,卫凌词用力拽了拽她的耳朵,凑近她的耳边道:“这样啊,那我这个穷人娶别人去,五千两银子够娶一个民间媳妇了。”  “别别别……你不能说话不作数,你不能反悔的。”  “我又没答应你,是你自己一厢情愿的,反悔的话是你自己说的,我没说话啊。”  马车哒哒地驶在街道上,紫缙赶着马车,车帘后发生的一切她看不见,但凭着声音亦可听出一二,她早就已经看出旬长清对卫凌词不正常的感情,师徒相恋本就难为世间容忍,更甚者两人都是女子,这让人如何接受。  大齐虽不是男尊女卑的国家,可是女子相恋,世间罕有,就怕二人这条路走得艰难。她兀自摇首后,甩了甩手中的马鞭,继续驱赶马车,做着下属的本分。  车帘后的俩人上车时想的是第一楼内发生的事,可是不知不觉二人将正事忘得一干二净,卫凌词依旧慵懒地靠在那里,旬长清却愁眉苦脸,揉着自己耳朵,她一直想的就是娶眼前人,可是现在才发现,师父不同意。  二人要换位置,她也不同意,试着做最后的挣扎,讨好道:“娶嫁都是一样的,对吗?”  卫凌词觉得玩笑到了适可而止的地步,试着将话题引回了正事,道:“嫁妆也好,聘礼也好,你打算给谁?”  “自是给你啊。”  小无赖的心思玩不过千年狐狸,诚实回答后又觉得哪儿不对,只盯着卫凌词的脸色,希望她不要说出什么不好的话,可卫凌词好似没有感应到她的示意,仍旧道:“自是给我的,那你将银子给我。”  就知道挖坑在这里等着她,她有些别扭不想回应卫凌词,总觉得里面含着利益的问题,她二人的感情就变味了,她赌气道:“如果我不给呢?”  闻言,卫凌词默然叹息,铁器背后的故事牵扯太大,她也不敢确定此事是否会成功,她细细解释:“凌云后山机关重重,防的不是恶意之人上山,而是防止有人发现后山深处里藏着很多刀剑铁戟。”  “刀剑是官家之物,后山为何那么多?有人以此赚钱?”旬长清的心思被转移,一些事糊涂,但遇上大事,脑子灵活了很多,卫凌词三言两语她就知晓症结所在了。  偷卖铁器是犯法,而凌云后山是禁地,就算有人想进去,不过只在后山边缘走动,最深处进去了便出不来,阵法玄奥,无人敢闯的,旬长清只是好奇被何人发现的?  卫凌词摇头,继续道:“穆尘无意间闯了进去,跟着那些人出来,查到第一楼,他想假装购置铁刃,再接着探探后面的主使,最重要的这些人开采的铁矿是在何处,是否是官家铁矿。”  将联络点设置在帝京,就说明背后定有高位者撑腰,旬长清脑中沉思,试着说出猜想:“第一楼不是今日才设,定有很久了,而到今日才被发现,我估摸着背后定然有人撑着,会是谁?”  主使者是谁,难以下定论,朝堂中官员众多,都善权谋之事,此事毫无目的地猜测也是没用的,卫凌词只道:“此事不急,待贡马一事解决后,再慢慢去探,先找到铁矿所在才是最重要的。”  设套之事,花的便是银子,旬长清这些年接触的便是商铺,与各样的商人打交道,也知五万两银子石牛入海,惊不起一丝浪花,她便好心问道:“五万两银子够吗?”  说完,面容上似有一丝懊恼,卫凌词心中登时也亮了几分,忍不住笑她:“你舍得吗?”  旬长清又微红了脸,忙侧过头来解释道:“办事自是舍得,你方才早些说明此事,我便不会与你争执了,谁知道是不是师伯拿我银子喝花酒。”  说完对上了卫凌词凝视的眼神,清幽之中含着笑意,眼前人笑弯了眉梢,似又带着一些捉弄的邪气,旬长清心中也恼她不将话说明,恶狠狠地道:“别说五万两,十万两都有,从你聘礼里扣就是了。”  卫凌词浅笑不语,掀开一旁车帘,恰巧经过二皇子府门前,两侧火红的灯笼显得今夜的星辰暗淡,一旁的旬长清直接撩下了车帘,瞪着她,轻声道了一句:“这里不好看!”  又是吃醋了,酸味十足,卫凌词心中微微发苦,现在如此,以后若是及笄了还得了,她苦笑道:“那哪里好看?你的聘礼好看吗?不过已经少了十万两了。”  黯淡了许久的眼神里出现了一点亮光,旬长清抿了抿唇,其实她想的是只要两人在一起就好,嫁妆还是聘礼,她从未考究,她也想到后面的事情,父王定不会同意二人的事情,她想着有卫凌词在,一定就有解决的办法。  两世为人,她还是想不到解决的办法,偏偏卫凌词只想着如何与邵家周旋,丝毫不曾想过这些,她就知卫凌词一直在拖延着骗她,想的只有这些事成功了,便如古时圣人一般退离朝堂,更甚的是退到一个她寻不到的地方,真正断了她的想法。  她不是傻子,卫凌词表现得很淡很淡,除了第一次赔罪似的吻她,其余都是她自己在‘胡闹’。可卫凌词若真无情,便不会为她做这么多的事情,而在她心里最大的阻碍还是来源于世俗的眼光。  她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搂着卫凌词,唇角抿得很紧,两世来都忍得很辛苦,鼻尖酸涩,声音也显得很低:“你为什么不努力想着以后……以后我们在一起的办法,而总推开我,我都说了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可是为什么你就想着其他事,父王那里我解决不了,你为什么不帮我……”  “还有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凭什么你先不要我,一点都不公平……什么事都是你说了算,你说停止就停止,你是妖魔鬼怪没有感情,可是我有……”  说不尽的愕然和怜惜在卫凌词心中生根,旬长清的肩膀在轻微地抽动,她哭了吗?那些幼苗又在自己心里迅速成长,须臾间便是足以遮盖苍穹的大树,她不知旬长清的心思竟还是这般强烈。  前世她给她带来的痛苦,都忘了吗?  她低低回应道:“长清,两世你我时间相处最久,或许你的心里想着是我,这也是你见不到其他人的缘故,或许你见多了市面,便会意识到你对我的感情不过是师徒情分,我所做的一切是想护着你平安。”  话说得很明白了,旬长清松开了搂着她的手,依旧低着脑袋,眼里的泪珠子却如开闸的洪水一样,抹了一把泪水,自己往外走去,掀开车帘坐在了外面,和紫缙并肩,后者奇怪地望了一眼车帘,不知二人发生了何事。  旬长清不说话,只蜷着双腿,脑袋埋在了膝盖里,整个身子却是不住地颤抖,风吹过了她的秀发,如浩瀚海洋里独行的孤舟。  她乖乖坐着,倒让卫凌词有些不安,前世她能够跳江,便可知性子有多烈,眼下这么安静,极是不符合她的性格。  卫凌词再次怀疑了自己的决定,她想着为眼前人好,可是没想到旬长清对她的感情不减反增,或许她不该太纵容旬长清与自己的亲密动作。第一次她情不自禁,可是后面她克制了,可她看着旬长清一步步迈过来,自己难以抗拒。  如今,好像晚了!她以为回了帝京后,旬长清的心思会因着繁华之景而改变,见到了许许多多的官家子弟,会磨灭了之前不该有的师徒情。  卫凌词无力地缩在角落里,头又开始作痛,她闭上眼睛之后,两世情景交替出现在脑海里,忽而是旬长清跳江的模样,忽而又是那夜二人同眠的,旬长清的眼神似小鹿一般晶亮迷人,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试图缓解这份痛苦。  可马车的颠簸又让她坐立不稳,头痛欲裂,险些抵抗不住头疼,她知道头疼的毛病又犯了,她握着车帘低声吩咐外面的紫缙,“将马车先赶去郡主府,再回平南王府,快一些。”  声音沙哑更带着些许颤意,紫缙是暗卫出身,自是听明白了声音的差异,手肘捅了捅一旁的旬长清,悄悄道:“卫姑娘的声音好像不对,您进去看看。”  “不去,她好端端的一人在里面能出什么事,”旬长清直接拒绝,心中憋着一股闷气,卫凌词真是混蛋,还是个懦夫,怕事就别动手,现在又后悔,小人行径。  暗骂了几句,她夺过了紫缙手中的马鞭,一鞭子甩向前面的马屁股,马受痛便四蹄飞快地跑起来,惊得紫缙忙喊着停止,“主子,您不会赶车,这样会翻车的。”  翻就翻,正好摔疼这个前后不一的混蛋!  聘礼都收了,又反悔!第53章 圣旨  平稳的马车立时变得东西摇晃, 旬长清只顾驱赶马儿往前跑, 也懒得顾忌车上那人, 好在半吊子车夫技术尚可,平安将马车驱赶至郡主府门口。  马车未停稳,旬长清就跳下了马车, 执着马鞭站在一旁,看着紫缙扶着卫凌词下马车。  卫凌词停下脚步望了她一眼,脸色白了很多,鬓角发丝似被汗水打湿, 贴在了额间,她抚顺了发丝后,淡淡道:“明日起, 国子学随你去不去。”  旬长清又气又想笑, 这就急着划分界限了……心里不是滋味的味好像更浓了些, 硬声道:“你这是把我视作鬼魅,避之趋吉?”  卫凌词蹙眉,冷风吹得她有些凉,感觉风似针般扎进了肌肤里,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垂下眼睫,避而不视旬长清暗含深意的眼波, 无奈道:“你若这么想, 也可。”  这般刻意的回避, 让旬长清本就不郁的心情更加沉闷, 她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窝在了角落里,卫凌词不愿,她也没本事强求。  卫凌词一旦做了决定,便会强硬到底,旬长清有意无意发现以前卫凌词是避开她的眼神,现在连带着她的人也躲避了。两府相隔不过一道门,她不出屋子,也是常事,但偶然出门遇到她,便匆匆离去。  低头不见抬头见,那道角门若不是纤云纤雨走着方便,只怕卫凌词也会让人封了。  日子久了,旬长清并不是小气之人,但经过此事后,心中多少存了些气,也不去郡主府自讨没趣。  二人僵持不下,贡马一事已经破案了,但未如料想般,将邵成拉下来,不知为何邵家二房出来顶罪了,邵成只落了个监管不严的罪责,罚了些俸禄,依旧是威风凛凛的右相。  但邵家多少受到了些影响,关闭大门,做出了闭门思过的模样。  户部尚书王柏被揭发贪污了数万两银子,钱款巨大,令人咋舌,皇帝下令抄家,女子充入掖庭为奴,男子尽数斩首。冀州刺史姚坤直接押回帝京,择时处斩。  皇帝对贪污一事原本就不喜,其二人算是触怒了他的逆鳞,下令处置时不留一丝君臣情面。食朝堂俸禄,当为百姓办事,可一心一意又为自己谋私利,踏着朝廷的肩膀来充足自己的私库,当然该杀。  此事既打击了邵家,又剔除奸佞,皇帝当然心花怒放,这些年邵家的势力他都看在眼里,但无从着手,但袁顷名的能力如何,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此事谋划得滴水不透。  从揭发到抓住认证,再到袁谩将账簿送上帝京,其间无人知晓,更无人察觉,神不知鬼不觉,邵家势力遍布大齐,却还是无从察觉,可见布局者心性如何。  袁顷名已达目的,陛下下旨迁回袁谩,暂时担任冀州刺史,边城守将从西南调了副将皇甫林,其人虽属旬翼调遣,但由皇帝一手提拔而来,也算是皇帝的人,邵成不敢发话,朝堂上再无人敢反对。  春日里,是百花齐放,争艳夺丽的时候。管家于寅不知听了谁的话,在旬长清的院子里搭了一条长长的花架,院子里充斥着清幽花香,枝蔓顺着墙角爬上了墙头,隐隐伸到了外面。  侍女搬了梯子过来,拿着剪子想将伸出头的那部分给剪去,毕竟东西往外爬不是好寓意,主子小不懂事,但是她们做奴婢的需懂得分寸,不然管家面前又要挨骂。  旬长清坐在檐廊下的台阶上,杵着脑袋斜望着侍女爬上梯子,一一剪去了藤蔓,她怪道:“为何要将那些剪掉,绿意蔓蔓,正是一年好景色,剪去岂不可惜。”  碧绿色青藤之上便是蔚蓝色的天空,云朵层涌,镶嵌着几分罕有的绿意,连着天际都是似过着春天,草叶纹路更添了景。  扶着梯子的侍女知旬长清不懂这些,便细细道:“公主,您不知,这些枝蔓伸出了墙外,不是好兆头,还是剪去的好。”  这就应征了书里的话:一枝红杏出墙来。  旬长清笑了笑,不就怕王府里的人巴巴地往外跑,她这个唯一的主子都想去隔壁郡主府,连着这些花草都想过去,自己这个主子都管不住自己,还管这些花草做什么。  花草无情,人还是有情!  王府这些日子都没有大事,紫缙这些日子都跟着卫凌词身后,帮着穆尘寻找铁矿的地址,旬长清好几日都看不见她的人,今日她回来后便来旬长清这里回话。  人在眼前,旬长清笑了一下,一面暗暗地向郡主府的方向瞄了一眼,听着紫缙回话:“穆尘从第一楼春娘手里拿了取货的清单,跟着去了码头,而那个码头临近凌云山,不难猜出供货的原地就是凌云后山,穆尘又花了银子购置了第二批武器,春娘那里没有了现货,便命人回去报告上面的人,穆尘还在跟着,属下先回来。”  穆尘跟踪人最在行,来去无痕,不需她担心,旬长清点了点头,紫缙又道:“共计花了二十万两银子,这是从你这里出的,未从王府里过,卫姑娘说日后定还您。”  分得真清楚,旬长清脑袋歪在胳膊肘里,精神不振,“我知道了,随她吧,我又不急着要银子。”  紫缙四处张望了一下,神情凝重下来,蹲在旬长清脚边,压着声音道:“主子,隔壁卫姑娘病了好几日了,属下刚刚去那边回话的时候,卫姑娘的脸色差得很。”  不料旬长清抬首望她,一双眼眸深入黑渊,细看下又仿佛幽然嗔怨,揪着地上的青草,“她都躲着我,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请大夫就是了。”  “您还是去看看吧,属下瞧着伺候卫姑娘的纤雨纤云脸色也不太好,您若不去,后悔了怎么好?” 第37章 许是真的累了,也似是被头疼折磨了很久,卫凌词也未睁眼,只将身上的毯子往她身上移了些许,不再冷漠之色,旬长清面露微笑地躺在她身旁,午后安静的时分,正适合睡觉。  她挨着卫凌词躺着,很规矩地躺着,两只手规矩的放着自己小腹上,脑袋歪在了卫凌词的肩膀上,可她刚闭眼不久,卫凌词便蓦地伸手抱住了她,吓得她睁开了眼睛,二人几乎缠在了一起。  离得近,她猛地发现,卫凌词真的睡着了,脸色依旧红晕,眉眼紧蹙,头疼散去后,就能安稳地睡上一会,旬长清不忍心唤醒她,便由着她去,软玉温香细动,一丝旖旎窜入心间。  她眨了眨眼,望着卫凌词的睡颜,又眨了眨眼,想的便是睡梦中的人比醒着的时候坦诚,更加可爱。她脑袋望着凑了凑,二人鼻尖碰了碰,卫凌词的呼吸急促,比她沉稳的呼吸快了很多。  前世,她就喜欢卫凌词,可总被她严厉的神情而吓得退步,退到墙角也没发现卫凌词也喜欢她,可是这辈子,她发现自己没退步了,卫凌词却在退步,明明相爱,却要装得若无其事,累狠了,便如眼前睡梦中的人一样。  她知道卫凌词待她好,可就是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她自己跨过去了,得带着卫凌词跨过去才行,不然如她这样折腾,两个人都累。  被卫凌词抱着很舒服,她缩在了她的怀里,四肢都是热血来回涌动,若被她抱着睡觉自是很舒服,她笑着闭上眼睛,欲打算小憩时,门外传来了纤云叫门的声音。  美梦打破,卫凌词睁眼比她还快,须臾间软香就离她而去,她也翻身坐起来,望着卫凌词蹙眉不解的神情,嘻嘻笑道:“我是不是解你头疼的良药?”  卫凌词初醒便知自己主动抱着旬长清,怪不得旁人,醒时双眼带着魅惑人心的艳丽,她揉了揉自己的眉眼,有些懊恼,先推了推旬长清,支开她:“去开门,外面定发生事情了。”  旬长清看清了她的懊恼之色,心中开心得很,便忙爬起来去开门,纤云走进来,望着满脸羞红的卫凌词,怪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奴婢吵醒您了?”  卫凌词垂下眼睫,避开纤云的眼光,只问她:“发生何事了?”  “宫内传来消息,长乐宫封了,皇后禁足,此事是陛下秘密下旨,未传至朝堂,是宫内贤贵妃特地命人捎话,让您注意宫外的动向。”第55章 旧事  一个多时辰前她们还见到红袍凤冠的皇后邵韵, 怎地半日未到的时间就被禁足封宫了, 按照皇帝对邵韵的忍耐度, 如何也不会将人禁足,莫不是皇后做了对不起陛下的事情,惹得龙颜大怒, 连邵家的势力都顾不得了。  卫凌词轻轻点头,迷离长睫微微睁开,望见了外头明媚的春日,心中骇然一动, 指尖在地板上敲了敲,吩咐下去:“纤云,这些日子你注意邵家与旬亦然接触的人, 细细记录下来, 再回话给贵妃, 万不能让邵韵再见到邵家人与旬亦然。”  旬亦然与邵家之间的联系全凭邵韵在中间死死维护,邵唐一事发生后,旬亦然见死不救,累得邵成失去了嫡子,后是邵韵两头周旋,才让邵成再度支持旬亦然。  如今皇后身陷囹圄,与外间联系不得, 自是会急坏了外面的人, 乱麻之际, 旬亦然必失去方向, 邵家亦会苦心搭救,如此险要关头,邵家不知皇后为何被禁足,最会出乱子。  他们越乱,便越有益于平南王府。  纤云得了吩咐后,便退出去。  旬长清不知皇后如何出了差错,被皇帝逮到了把柄,当下便凑到卫凌词身旁要答案。  卫凌词对睡中一事毫无印象,但醒来时看自己的动作便知是自己主动搂着她,便也怪不得旬长清,只是下次再午睡时定要将眼前这个时不时撩拨人的无赖赶走。  她迟迟不说话,旬长清以为她恼了方才午睡之时的事,又怕她发飙赶人走,忙转出自己脸上无辜的浅笑,卫凌词见了也不点破。  她旬长清说起了禁足一事:“多年前,大皇子夭折,原以为是其生下来腹中带的病因,可是现在揭露出是皇后买通了太医和乳娘,暗中悄无声息地害死了大皇子,又扮成了先天不足夭折之故,贤贵妃查了很多,才找到了证据,这是其一。”  宫内秘闻,自是见不得外面的眼光,旬长清早有耳闻,陛下子嗣不多,格外看重后宫中长大的孩子,此事查出,皇后的后位算是保不住了。  卫凌词神色平静,娓娓道来:“其二便是五皇子痴傻之事,生下来是活泼可爱之样,后渐颓靡不振,对于学识之事,更是如三岁稚子一般,懵懂不知。太医说是先天之症,那时前有聪明嫡子旬亦然和温厚懂事三子旬亦殊,陛下也未曾将精力放在五皇子身上,是以无人窥探出这是皇后的阴谋。”  皇子接连出事,皆因皇后把持后宫之故,如今贤贵妃将证据摆与陛下面前,天理昭昭,陛下又是受害者的生父,怎能不怒,怎能不火,禁足是小事,杀头才是大事。  旬长清身为皇室中人,许是见惯了这些事,也无惊讶之色。想起了幼时的事,她眼底掠过一抹复杂无边的暗色,“当初五皇子渐显痴傻之症的时候,我也年岁幼小,母妃便将我拘在府,轻易不给出府,想来母妃也是猜测出五皇子痴傻是人为。”  贤贵妃一招将皇后击破,便可见其深渊难测的心思,卫凌词拍了拍旬长清的肩膀,稍稍安慰她,便道:“贤贵妃能在后宫中将自己的孩子养大,成为了唯一抗衡皇后一派的皇子,足可见其手段厉害,心思深沉,她找我时,我才轻易答应。平南王府若胜了,便追封旬亦殊为太子。”  旬长清垂下眼睫,细细想着其中缘故,可又有些地方不明白,细细端详了一眼淡然自信的卫凌词,觉得自己愈发惊愕了,神色不定间,道:“贤贵妃为何将宝押在平南王府,她为何又得知陛下会将皇位给父亲,殊不知皇位接替是以父子而非兄弟。”  这便要牵扯到多年前的旧事了,外人不知,只有当年的一些故人知道,而卫凌词的母亲卫晓便是其中的一位。  卫凌词见她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眼角眉梢不自觉弯了弯,伸手摸了摸她头顶的黑发,柔声道:“这是前尘之事,你不知道也是正常,这也是邵家为何针对平南王府的源头。”  “邵家针对平南王府不是因为父亲军功过高,阻碍了邵家权倾朝野吗?”  “这只是一部分而已,其实若论身份,平南王是嫡长一脉,更比陛下有继承皇位的资格。追溯前朝,凝元女帝在丈夫死后夺了皇位,膝下两位公主,按理该是大公主旬祁欢接替皇位,可她一心贪念江湖自由,便将皇位让与了妹妹,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先帝旬祁安。邵韵知晓其中故事,又怕平南王来夺回皇位,故而才会时时打压。”  这些事情只有三朝旧臣才可知晓,而跨经三朝的人少之又少,旬长清亦不知知晓,就连她自己也是听母亲说起了旧事才明白其缘故。  旬长清明白了其中缘由,接着道:“所以贤贵妃也明白这些,才想着和我们结盟?”  “贤贵妃不是一般女子,作为枕边人,自是明白陛下心中事,他日益厌恶邵家与皇后,才旬亦然的残忍也逐渐失去了为父者的忍耐,想要大齐千秋万代,便不能将皇位传予旬亦然,平南王是他唯一的人选了。”  这便是世人口中的不得以而为之。  旬长清眨眨长睫,听懂前因后果之后,“但是陛下还未厌恶旬亦然,只是深深不喜罢了,因此,贤贵妃便助陛下将这份不喜转为厌恶?一个难以服众的皇子、恶贯满盈的皇子便足以废弃了。”  当今陛下是少见的开明皇帝,在位期间虽无大公功,但守江山比打江山更难,他在悬崖上蹒跚独行了四十多年,不想将这份祖业糟蹋了去,自是要想好后继之人的人选。再者他心中又熟知皇位本就是嫡长一脉,将希望寄托予平南王府,也算是物归其主。  只是眼下皇帝不会直接将皇位传予旬翼,作为一个皇帝还是一个父亲,都对旬亦然寄予了厚望,他在观望,而卫凌词就是将他心中想的成为现实。  用事实告诉他,旬亦然不配为帝!  这或许很残忍,但是皇家不缺怜悯,旬亦然为帝,必是前世种种模样,忠臣惨死,百姓怨声载道,大齐根基必损。  无需卫凌词往下叙说,旬长清便已猜到了所有的事情,只是有一事她更好奇,父亲旬翼是否知晓这些事,她抿紧了下唇,望向卫凌词,祈盼她说出旬翼的态度。  卫凌词微顿片刻,知晓旬长清的心情。在为人子女心中,父亲必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旬翼符合这点,但前世里因旬翼谋反而受尽折磨的旬长清只希望自己的父亲与谋反、夺位无关,而眼下的阴谋虽不是谋反,但多多少少对皇位产生了觊觎。  旬翼有功于大齐,更得知自己是嫡长一脉,皇帝是明君,故而他俯首称臣,一旦帝王不是明君,他立即举起手中的旌旗,这也是枭雄所为。  卫凌词垂眼,眼底散漫出些许不忍与挣扎后的痛苦,慢慢道:“他应该知道,帝京中事自是瞒不过他,再者贤贵妃联系的是平南王府,而我不是平南王府的人,所有决定不过是我代而为之,结局自是要告知他。”  语音落下后,卫凌词便抬眼,望着沉默不语的旬长清,心底又是沉重的叹息声,她瞒着旬长清做下的事情终得让她知晓,否则旬翼回来后,所有事情会穿帮。  沉默背后,是旬长清难以言语的复杂心境,她坐在一侧不自觉地往后挪了挪,指尖揪着毛毡。卫凌词瞒着她与父亲联系,而她竟被蒙在鼓中,唇边勾勒出一抹自嘲的笑:“你以我的名义与父亲联系,所有肮脏血腥的事情你来做,所有……所有美名落我身上,父亲若成功了,必会感激我,而一旦事情败露了,你便是你,是卫凌词,与平南王府毫无瓜葛,我最多算是被你蒙蔽了,对吗?”  初回帝京时,她就觉得怪异,为何卫凌词对平南王府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原以为那不过是她前世记忆,可那些记忆她都不存在,卫凌词为何会有,久而久之她便产生了疑惑,但卫凌词待她真心,计较这些也无有用处,可眼下看来她早就与父亲通气了。  怪不得她回帝京,父亲一封信都不曾给她,一点安慰都没有,原来信件都被卫凌词截去了,那晚竟还要她亲自写信给父亲,如今想来也真是笑话,只怕父亲连她笔迹都不识得。  “卫凌词,我若被你害了,是不是还认为你是好人……”  卫凌词抿唇不语,此事是她理屈,旬长清有怨气也好,怒气也罢,都得承受,但口上仍要解释:“我不会害你,这点你应该知道。”  占理的旬长清难得揪住了这次机会,自是不会放过她,“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你口是心非……心口不一,头疼都是你自己作出来的,你若看清了自己的心便不会头疼。”  这话戳进了卫凌词的心口处,每每触及旬长清的事情,便会触犯头疼的毛病,偏偏这个小无赖现在缠得紧,她也不知如何是好。  旬长清见她不说话,便理直气壮道:“你若不想再头疼,就不要说那些违背自己心的话,那些事你骗我,我知道是你的计策,但你以后不准再骗我,你不能总言而无信。”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过这个卡关。卫凌词眸色微变,这次换作是她揪着身上半盖着的毯子了,忍不住道:“长清,你还小……”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紫缙也说我小,你们都以为我闹着玩,可是卫凌词,你难道不知我为何挟持你跳江吗?”  挟持卫凌词不过是想在禁卫军面前表示,卫凌词与劫囚一事无关。  跳江是不想给卫凌词带来麻烦,亦不想成为她的累赘。  两个人总该有一人好好活下去才是。  如此浅显的道理,卫凌词怎会不明白,就是因为前尘旧事,她才时刻压制住这份感情,熟料今生二人愈陷愈深,到了无可自拔的境地了。她与旬长清在一起十多年,熟悉她的性情,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痛楚,她不再纵容这份感情的滋长,可是忽略了旬长清的感受。  殊不知为她好这三字,才是最大的谎言。  卫凌词最头痛的便是看到眼前人哭泣,明明是很小声的哭,没有撕心裂肺,没有嚎啕大哭,可依旧牵动着她的心,她妥协道:“我年长你些许,他日你若后悔,可直言,我……”  外间的花花草草终究比她好得多,一朝公主,心怎会始终挂在她的身上。  旬长清抹干自己的泪水,神色添了几分凌厉,似装威武的奶猫一般,“应该是你不许出去沾花惹草,你的桃花运不知比别人多了多少,我不会后悔……是你后悔才对。”  言语一出,像极了怨妇,不知为何,卫凌词有些发笑,这人在自己面前永远这般毛躁,可出了她的羽翼之后,又能快速地长大成人,不需她担心。  卫凌词抿住了笑意,沉思了须臾,眸色质疑,问她:“你若后悔,又待如何?”  旬长清凝视她,见她问的不似玩笑话,便坐直了身子,眸色熠熠,正色道:“不会,你总不信我,我是比你小,可是我先喜欢你的,自是不会改变。”  如此趾高气扬,又似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卫凌词颔首不说话,她摸着身上的毯子,踌躇了少顷,指尖离开了毯子,伸手抱住了旬长清,臂弯渐渐收紧,使得旬长清的小身子紧贴着自己的身体,二人肌肤相触,把她整个人搂笼在怀。  不经意间,脸色红如血,她低低道:“我不是不信你,只是你选的路,再难你自己都该走下去。以后,你若后悔,只怕我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再活一世,她所做的一切何尝不是破釜沉舟之举。旬长清渐渐长大了,而她已是日日老去……光阴岁月,不是她流连之物,她亦不再是风华正好的年岁了。  她难得主动,旬长清自是受用,不再想着怎么骂醒她,而是窝在她的怀中,乖顺如她养了多时的爱哭花猫。她懂得卫凌词不信她,皆因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不足以让卫凌词安心。  旬长清顺从地搂上了卫凌词的腰肢,脑袋贴在她的胸口,低低道:“我是治你头疼的良药,你以后做事不要瞒着我,我想帮你。”  “好,”卫凌词浅浅一笑,肌肤相触的亲昵感徐徐在心中弥散,这份感觉的独特,让她忘乎所以,不自觉就微微沉迷在这难得的甜蜜里。  ………………………………………………  帝京风云,依旧波澜诡异,但皇后禁足,后宫大权落在了贤贵妃手中,又有袁顷名的如铁桶般的看护,长乐宫与外间阻断了来往,旬亦然等待了几日,便耐不住性子,四处走动,希望朝堂之上有人为皇后说话,可惜外人不知皇后所犯何罪,俱不敢言。  自贡马一事后,邵家在朝堂上不再是一呼百应之势了,加之皇后被无故禁足,一时间,邵家“一足鼎立”的局面被打破,跌落百丈。  冀州换任刺史后,百姓自是欢呼雀跃,前刺史姚坤成了鱼肉百姓的地头蛇,袁谩上任后,经验不足,但在袁顷名派遣了几名官场心腹后,算是稳定了冀州慌乱的局面。  只是她数日未曾收到旬亦素的信件,心里愈发不安,太过平静亦不算是好事,准备了几日,将冀州事务安排妥善,自己孤身一人再次潜入了边疆,一探究竟。第56章 选择  袁谩出了冀州一路向北, 悄无声息过了边城。  边疆国都,建筑与大齐略微相似, 国主居住的皇宫在国都中心,其余皇家贵胄的府邸围绕着皇宫。过了城门往里走,袁谩渐渐发现不论是城楼街道, 还是一路而过两旁客流不息的店铺,竟全都张灯结彩,如同大齐的春节一般。  袁谩为防被人识破自己的身份, 未敢携带惯用的□□, 只在腰间配了软剑,在市面上逛了很久, 在偏僻的街道里找了家客栈。  入夜后, 全城掌灯,袁谩换了夜行衣,乔装出门后, 走在街道上,发现有很多士兵在巡逻,几班交替。袁谩心中愈发起疑,国都她也曾来过, 都未曾见过这般警戒的状态。  士兵高度警惕, 如同两军即将交战一般,稍不留神便会遇到敌人的偷袭, 袁谩潜在黑暗的角落里, 看着不断来回巡走的士兵, 心中暗自发慌,莫不是边疆想反了?  而往日门庭若市、巍峨大气的王子府门前站了很多士兵,穿着如同她刚才路遇的士兵一样,不是王子府的府兵。  她辗转来到后门,同样是重兵把守,袁谩整个人靠在了墙壁上,似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困难,阿素在边疆已有六载,在这里也有自己的人,不会受人欺负;阿那暄更是不敢冷待她,如今她被困王子府,只有两种可能,第一是阿那登基为帝,不会再阿素手中的把柄。  第二便是阿那暄出事了,可阿素是大齐公主,边疆如何也不敢如此囚禁她;袁谩想不出第三种可能了,她若单枪匹马闯进去,定救不出阿素,若不进去,她心中不安。  一墙之隔的府内,亦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屋内的窗户打开,屋内人只能通过这扇小小的窗户来看到外面的世界。咫尺高,千里远,月照青天色,苍茫远树下,正是芳华浓。  窗下地板上坐着旬亦素,一袭雪白锦缎,这是大齐的衣饰,白衣袖口与摆裾都以绯色丝线钩织出精美的梅花花瓣,墨色长发仅用一根墨绿色似猫眼珠的发簪束起,白皙的脸庞在月色银辉下映得典雅贵气。  久未开启的屋门,在月光的淡淡隐射下,缓缓打开,旬亦素闻声嘴角边溢出一抹飞扬的笑容,旁人若能看见,定会讶然,那抹笑容竟含着解脱之意,人世间太过美好,山川河水,艳艳霞光,奢靡繁花,人生百态,趋之若鹜,谁会想到死,哪怕街边乞丐都会做着长生的梦。  她回过神,望着霜华满地间一身红衣耀眼的阿那嫣然,红色张扬又贵气怡然,玉带环腰,修身之物,愈发显得她笔挺修身,衣袂飘然,这样昂首自信的人让旬亦素折服。  她微微苦笑,“公主今日这身红衣很美,顾盼美兮,让人望之自愧不如。”  “是吗?曾经也有人这样夸赞我,说我红衣最显俏丽之姿。”  曾经……旬亦素微勾了嘴角,似是明白了阿那嫣然口中之意,徐徐道:“那个人呢?” 第39章 还有个更可怕的想法在卫凌词心中产生,前世的旬亦然既然掌握了整个朝堂,而皇后掌握了整个后宫,陛下的食物中是否有古怪?  今生,旬亦然会不会仍旧选择这条路?  卫凌词低垂着眉眼,望着旬长清一双手,她捏了捏,提醒她:“让贵妃注意陛下的吃食,她会懂得。”  旬长清微微皱眉,但音色软绵,听上去很舒服,“师父,我都懂,宫里的事情有我,外面你要注意些,就怕邵家反扑,还有徐恪也不知所踪,你出去要注意些,有空传信回来。”  朝堂上的事已经掺杂了很多江湖人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卫凌词的武功是一流,但绝非没有对手,旬长清不担心不害怕便是骗人的。此次参与的是凌云山,但一猜便可猜到与身在帝京的卫凌词有些关系。  此时出京,定会惹人注意,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就是卫凌词了。  吃过了早饭,收拾妥当后,旬长清便要回宫了。  卫凌词叮嘱了几句紫缙,便被旬长清拉入了屋中,她闷闷不乐,想来也知,回来后二人不过说了几句话,便要离开,二人的未来愈发清晰了,她才更会舍不得眼前人。  卫凌词瞧她扭捏的模样,便猜到了她的心事,自己主动伸手抱着她,拍拍她的脑袋,笑话她:“昨夜抱了你一夜,还嫌不够?”  旬长清不住摇首,嘀咕道:“不够,你让我不要拈花,你也是,离穆师伯远些,还有你要注意他的徒弟,她不简单的。”  原又是醋劲大发了,自己望不见,便想着叮嘱她了,卫凌词莞尔一笑,心中也有些甜美,不答话,便伸出手掌扣住她的后脑,低头覆下唇来,黏住她的唇角,索了长长一吻,直到旬长清因气息不顺而红了脸色,才舍得放开,贴着她的唇角而柔声道:“现在不是够不够,而是你不会喘气。”  旬长清怔了怔,未料卫凌词的‘保证’竟是这样,她痴痴笑了一声,“我去找袁顷名,让人派些好手跟着你。”  说着,挣脱了卫凌词的双手,推开门便雀跃地出了廊下。  人影消失后,卫凌词才动身去了上饶。  铁矿便在上饶,也是邵成精明之处,母亲卫晓的封地亦是皇帝不会多加管问之处,二人多少有些情谊,皇帝不会派人去查看,才让他这有心人得了天大的空子。第58章 撮合  暴雨过后, 原以为会是晴天,可淅淅沥沥的小雨竟下了近半月,而卫凌词也走了半月,时不时回信都是让她注意安全,不可乱吃东西, 不可乱与旁人说话, 一张信纸从头至尾,最多的便是不许二字。  旬长清又恼又羞,这是拿她当七八岁的孩子了, 这个不许那个不许, 想烧了信又舍不得烧, 思来想去,扯过一张宣纸, 写了六字便让人去送信。  收到信的卫凌词翻开后,抿紧了唇, 哭笑不得, 上面写着:切勿拈花惹草。  卫凌词的猜测成了现实, 贤贵妃悄无声息地命人查了御膳房,重重暗查下,在皇帝的一道汤羹里发现了□□, 毒性缓慢, 不足以致死, 但是毒素在身体里积累多了之后就会让人‘暴毙’而亡。  听了太医的叙述后, 旬长清觉得这种□□与邵唐的死状很像, 命人秘密通知了邵兰衡往昭仁宫一叙。  贤贵妃见惯了这些事情,觉得旬长清多此一举,直接将人抓了便一了百了,何必多次一举。  旬长清摇首,宫内这些日子见识了贤贵妃铁血的手段,宫内私刑无数,不免多些冤魂。但为高位者,必不会怜惜蝼蚁一般的宫人,但此事牵扯太大,弑君一事,若贸然揭开,最多是邵兰衡之过,背后真正的主子不会露出马脚。  而邵兰衡不是傻子,知晓其中的奥秘,且又是贪生怕死之辈,不会为他主子听命,而旬才清要做的便是放长线钓大鱼。前世的邵兰衡屈服在父亲邵成的威逼之下,并未有很大长进,依旧是太学博士。  而今生他改变了自己的命运,自不会再听邵成的话,但他背后是谁,她竟分不清了,难不成是旬亦然?旬长清猛然一惊,失手打碎了茶盏,惊到了趋步而来的邵兰衡。  她抬眼便看到了那抹身影,儒雅的俊俏公子,依旧是宫人倾心的对象,昭仁宫外的小宫人交头接耳,珠帘后的人却是隐隐不悦,吩咐身旁的管事姑姑出去,喝退了那些不省心的小蹄子。  邵兰衡早已娶妻,也是庶女,但好在夫人识大礼,并未嫌弃他的身份,因此也未有妾侍,在奢靡成性的帝京,哪家官宦子弟不是几房妾侍,亦算是众人眼中‘佳婿’了。  旬长清屏退了众人,这是她寝宫,没有外人会来打扰。她开门见山,将太医的证词递于了邵兰衡,直言道:“这种□□发作与邵唐的死状一样,邵唐怎么死的,相信没人比你更明白。”  旬长清本就是一副好皮囊,笑时便是温顺的姑娘,敛下笑意时,无端多了几分皇家威严的气势,眸色凌冽,似笑非笑,邵兰衡还是第一次见她这幅模样,与之前任他诓骗时差之甚多,但他心底仍旧告诉自己,这只是个黄毛丫头,不然怎会被他轻易骗去几万两银子。  邵兰衡作势扫了一眼证词,笑道:“公主,你想多了,这种□□无色无味,是宫内迷药,与臣无关,再者宫里是贤贵妃娘娘的天下,臣可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旬长清把玩着桌上的玉佩,白玉无瑕,这是佳品,是皇帝赏她玩的,帝王眼中的玩物便是千金万金的东西了,出了宫可值不少银子。邵兰衡眼中又现贪婪目光,恰被旬长清捕捉,她故意将玉佩上的花穗绕在指尖上,笑道:“陛下病重,眼下你邵家又是鼎天之势,小小的御膳房宫人还不是轻易被收买了。”  邵兰衡心中一冷,眸色闪烁,未料旬长清还是认定是他,心中有些焦急,便道:“公主,不是臣所为,臣与父亲不和,怎会听他的话。”  旬长清眸光精明,扮猪吃老虎的事她干得最多,邵兰衡连亲弟弟都可以毒杀,她可不能被之所骗,面色寒意不减半分,冷冷嘲弄道:“若是邵成知道是你杀的邵唐,你就会乖乖听他话了。”  冷淡的话语似刀锋一般刺进了邵兰衡的心中,只觉得脚下无端端虚软,双膝下跪,求道:“公主饶命,臣也是被父亲逼迫,无奈之举。”  望着邵兰衡苍白惊悚的脸颊,旬长清心中冷笑,眸中更增一分阴森的狠厉,邵兰衡这般精明的人,这么快就认罪,显然不是他的风格,她敲了敲桌面,道:“邵家弑君,只要你写下证词,亦可算戴罪立功,我可求陛下饶你一命。”  邵兰衡等的就是这句话,忙磕头:“写……臣这就写……”  殿中没有宫人在,旬长清只好寻了笔墨置于邵兰衡跟前,亲眼看着他一笔笔写下邵家“罪行”,写完后,旬长清直接抽出了纸张,随意扫了一眼,又让他按下自己手印。  她微笑着将桌上那枚玉佩丢给他,赞许道:“邵大人果然识趣,我不会将你送入天牢,不能打草惊蛇,你依旧命人按着往常的惯例行事,回去后帮我看着你父亲的举动,一有风吹草动便告知我。”  邵兰衡得了玉佩,忙叩首谢恩,回身间眼神渐渐凝聚成精光,握紧了手中玉佩,快速地离开了昭仁宫。  珠帘后莲步走出一位女子,年过四十,风韵犹存,只是眉宇间更多的是狠厉,狠声道:“邵家真是胆大包天,你为何放走邵兰衡,直接将人送去大牢就可。”  旬长清将供词递给她,眸色微变,提议道:“娘娘,长清熟悉邵兰衡的为人,他会这么般轻易地招供,只怕背后不是邵家。我放他出去,他亦会被人追杀,且看看是何人想杀他,我们救下他便可,长清立即去通知袁统领,让他注意邵兰衡。”  贤贵妃望着她的目光微微一滞,随即温和一笑,拍着她的肩头,了然笑道:“卫凌词担忧你在宫中会愈发麻烦,可是本宫看她是多虑了,你足以挑起大梁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旬翼的嫡女嫡子都强,你那两个庶出的姐姐也不如你,旬翼啊,就这点比陛下强。”  闻言,旬长清缓缓垂落的眼睫,投下暗暗睫影,尽数遮掩了眸中浮现的回忆,再活一世,她终得学会保护自己,再抬首间,已是安宁的笑颜,道:“娘娘夸奖了,只是陛下的吃食只怕不能经过御膳房了。”  贤贵妃眸色一凝,微微淡笑,“此事,本宫知道如何做,你且安心,本宫先去含元殿。”  贤贵妃走后,紫缙便疾步走进来,道:“属下派人通知袁统领了,时刻跟着他,还有卫姑娘来信了。”  前半句激不得旬长清的兴趣,后半句,便是她日思夜想的,距离上次亦是三四日不曾接到她的书信了,一去半月,来的书信一只手都可数得清,不知是她忙还是她懒,接过书信后,旬长清的笑意在嘴角凝结,眉梢不住上挑,信上仅二字:知道。  敷衍,也该敷衍出十几字,可这人就两个字,知道是何意,知道不会在外拈花惹草还是知道会拈花惹草,恼恨之际,又有担心,书信的那一头到底是何景象。  帝京连绵十几日小雨,可上饶却是阳光和煦,万里晴空。  穆尘的性格本就不是拖泥带水,雷厉风行地带人搅入了铁矿之中,第一件事便是解放被抓来的矿工,让他们联名写了书信,揭开了这座铁矿之下的血腥。  矿工都是从大齐各地招来的,应该是骗来的,用巨大的利益诱惑而骗来,他们称这里的工作轻松,工钱更是其他地方的几倍,吃得好穿得暖,过年回家会发银子做路费。  他们大多都是穷困出身,靠力气和庄稼吃饭,哪儿见过大市面,一听这话立时背着包袱和人走了,到了才发现是个骗局,可又出不去,有人偷偷跑出去,被抓回来就被活活打死了。  一经恐吓,大家都不敢逃了,只好在这里没日没夜地挖矿。但这里的食物又不够吃,活又多,有些人就是活活累死的,死了就被拖出去埋了。  穆尘写出了这些经过,让矿工在供词上面签字画押,又将这些矿工悉数送回了家,如今他手中的联名书才是几人的目的,至于账簿之类的早就留在了帝京平南王府,只需将二者一起送至皇帝的含元殿,便足以让邵家连根拔起。  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真正未死的骆驼比之更大。朝臣外戚的势力再大,也大不过皇帝。  皇帝现在对邵家已到了非灭不可的地步了,以前他想着给旬亦然这个新帝留下势力,可是这股势力已经大到旬亦然无法控制,那就只有先灭了。  回到上饶后,一行人定会居住在卫府。  穆尘刚进府时,风尘仆仆,一身白衣成了灰色,发丝上也染了灰尘,一张脸更是看不到原来的肤色。  卫晓在多年前见过他,可看到‘面目全非’的人后,心中发怵,这孩子长成这样?她还想着卫凌词的年龄与之差不多大,意欲撮合二人,可看到这般形象后,埋藏很久的念头就彻底打消了。  一辈子不嫁,也总比嫁这个人好,看着都不舒服。  可待穆尘沐浴换身白衣之后,半个时辰前打消的念头又再次冒出,在心里生根了,随意支开了卫凌词,命人将今年好茶煮好送过来,将一干人等散去。  华贵的宽厅中,穆尘坐在下首,他喜白衣,更喜洁净,徐徐端起眼前茶水,吹了一口,如玉的面色更加精致朦胧,雾里看花,一双眸子漆黑如墨,瞳孔更似星辰,点亮了广袤无边的苍穹。  卫晓生了一个念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她望着穆尘,笑道;“穆公子,我多年前见过你,你可曾娶亲了?这次过来怎么不将夫人带过来住上几日。”  话中有话,乐坏了穆尘,看了眼无人的屋子,便知晓了卫晓的用意,立时敛去了懒洋洋的神色,端坐了身子,恭谨道:“未曾娶妻。”  正合卫晓之意,她忍住了笑意,端起了茶水,轻轻抿了一口,故作不解道:“你和阿词师兄妹好似十多载了,我看你二人感情好像不错。”  穆尘心中偷乐,忙顺着她的话道:“是,近二十年了,我与阿词感情……尚可,尚可。”  他只能说是尚可,卫凌词身后日日跟着旬长清这个小尾巴,原以为二人师徒有意,谁知旬长清是女子,二人并无成亲的可能,如今卫晓问起,便是有这等意思。  穆尘起身,站在了花厅中间,神色温和,眉宇英气,轻声道:“伯母,我对阿词真心,不知可愿将阿词许配与我,我穆尘今生只此阿词一人,再无其他人。”  卫晓怔忪,穆尘如此表示吗,倒真真出乎意料,如此好事,也是她方才所想,当即便允了,二人一拍即合,等铁矿一事解决,穆尘便来登门提亲。  而不知情的卫凌词此时收到了旬才清的来信,隔着信封就可窥探出里面放置了数张信纸,她有些怀疑这个丫头是不是将她每日做的事情都记录下来,转写在信上了。  可是打开后,她就觉得旬长清在宫中定是闲得很,三张写满了墨字的纸张,第一页写的都是一句话,六字:切勿拈花惹草。  第二页依旧写得满满,四字:仔细头疼。  第三页,还是四字:记得想我。  墨迹渲染的三页纸,卫凌词翻来覆去看了数遍,渴望看出些其他名堂,半晌后可还是依旧十四个字,别无它话。  她黯然发笑,心中除了欢喜再无其他,提笔回信,寥寥数字:不日回京,十里亭外接应。  落笔后便将信装置信封里,欲让人送回帝京。  未来得及喊人,句看到母亲定然站在屋中,喜气溢满眉梢,她忙将一侧的诗书压在书信之上,惊异的心思尽数敛在深沉某眸心,淡淡道:“母亲,您怎地过来了,有事吗?”  桌上的烛芯爆出了刺啦火星,高华焰焰,卫晓的目光落在书案之上,缓步走过去,状似随意道:“阿词,你与穆尘感情如何,他方才与我提起,想娶你,我想你二人同门多年,定是感情深厚,我便应允了。”第59章 发现  春末的夜晚, 在帝京偏僻的院落里可听到蝉鸣, 葡萄架之上爬满了青藤,坐在下面, 寂静时可以听到隔壁院落小孩子背书的声音。  一间两进的小院子里, 站满了便服的禁卫军, 袁顷名同样一身常服守在了门外,整个院落里藏了无数双眼睛, 屋檐上、走廊下、葡萄架内都是带刀的男子。  旬长清进院的时候,被这般阵容惊住了,袁顷名很少有这般严阵以待之时, 想来是为了防止刺客入内了。  屋内,烛影摇晃,月透纱窗。  旬长清缓步走进去, 便被屋内血腥气味和难闻的药味熏得捂住了鼻子,伤者躺在榻上,双眸无神,脸上似有痛苦挣扎,看到漫步而来的旬长清,无神之光又被浓浓恨意去取代,漠然道:“襄安公主好大的手笔, 历来不涉党争的袁统领竟然听命于你,简直让我大吃所惊。”  如此之时, 邵兰衡竟还会出言讽刺, 与平时假装温润的模样相比倒更像他了, 旬长清就近坐在了凳子上,眸色清澈,淡淡道:“你错了,我是听闻你被人刺杀,被恰好路过的袁统领救了,党争之类的事与我无关,我不过来看看朋友罢了。”  朋友二字钻入了邵兰衡的耳朵里,他不择手段为利所驱,交的都是官场上人,与他一般都是口蜜腹剑,佛口蛇心,落难时恨不得踩他一脚爬上去;雪中送炭更是闻所未闻。  他倒吸一口凉气,脸白如霜,神情瑟瑟然微变,这般变化自被察言观色的旬长清捕捉到,神色从容笑道:“陛下今日还与我说要赏你,你的供词很重要,不日将去捉拿邵成,你也算有功劳了。”  邵兰衡猛地一惊,胸腔恨意陡然而起,眸色似血,焕着惊而狠绝的光色,牙根死死咬住:“不是……是旬亦然。”  他已经赌不起了,此事是他替旬亦然出谋划策,若成功了,他是唯一适合登基的皇子,而自己从龙有功,自然会是万人之上;若是失败了,则直接嫁祸于邵成,旬亦然不仅没有损失,而邵家倒下后,他可顺势收下邵家的人脉钱财。  失败与成功,得益者都是旬亦然。  那日,他假意写下嫁祸的供词,待出宫后告知旬亦然,原以为他会对自己推心置腹,毕竟他背叛了自己的父亲,这样的代价实在是太大了,可谁知自己出了府便被人刺杀,千钧之际,被路过的袁顷名救下。  否则,他早就去见了阎王,而那份供词将是摧垮邵家、死无对证的铁证了。  旬亦然!旬长清面上豁然开朗,心中却是冷笑,旬亦然狠毒之极,殊不知正中了她的计策,他若不杀邵兰衡,自己怎么有机会听到这些真话。  “可是你那日供词写的是邵成,怎地又会变成了我二哥,难不成你的话都是骗人的?”  邵冷衡伤后苍白的容颜又是一红,旬亦然的做法让他心如死灰,特别是刺客声称是奉了二皇子之命,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最大的傻子,替人卖命,又被人一脚踢开,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可体会。 第41章 宁安郡主府的人认识二人,守门的人得了卫晓的吩咐不敢将人放进去,可看到昭仁宫的令牌又不敢赶人离开,只好去找了卫凌词。  卫凌词在府中待了数日,她虽喜静,可心中有事,到底不甚自在,听了下人来报,多日未曾听闻襄安公主四字,眼下从下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惊讶之余满是欣喜。  小无赖几月不见,胆子变大了。  暮色云天下,淡黄的光色折射在鳞次栉比的深瓦之上,熠熠生辉,树下疏影散落着几只鸟雀,叽叽喳喳,卫凌词站在书房外,眸色浅浅,望着角门处跑来的人,淡淡一笑。  待人近前后,才恍然发觉旬长清似又长高了些,身形修长,一袭新色的棉丝织裙,将纤细的身量勾勒出玲珑美好,浅绣海棠花在裙角,来时一路轻盈的裙摆似开放了海棠花,凌波踏步,一路小跑至她跟前,眯着桃花眼:“郡主说你病了,是真是假?”  卫凌词见她欢喜的模样,心中亦是溢起浅浅暖意,心内的甜蜜在眉眼间盈盈绽放。  眼前少女不仅相貌长开了,心思也想得多,若是以前一定会拉过她,嚷着问有没有想她。廊下不是说话之地,她牵起了旬长清的手,二人走进书房,笑道:“胆子变大了,那一巴掌还没挨够,不怕过来母亲再打你?”  “才不会,贤贵妃请郡主进宫赴宴,我拿着昭仁宫的令牌进府,府内的人不让我进门,但是看到了令牌,想着贤贵妃的地位,会掂量一二,这不就告诉你了,我就大大方方地进门了。”  她的声音如银铃,柔而不腻,让卫凌词听着很舒服,款款笑道:“原来是贤贵妃帮你的,看来你将事情处理得很好,邵成入狱,不日问斩,成功了一大步了。”  旬长清坐在地板上,夏日已至,地上换了薄薄的地毡,隔去了地上的凉意,提起了正事,她便敛去了玩笑之意,正色道:“对了,前些日子陛下问我旬亦然该不该杀。”  卫凌词倒茶的双手微微一动,水盈盈的眸子闪过异样,问她:“你如何回答?”  “当然回他不能杀,陛下瞒下下毒一事,自是不想杀这个儿子,我当然顺着他的话回,不能杀,再说旬亦然大势已去,连带陛下都已经猜疑他,他是兔子的尾巴活不长久,我没必要和他过不去。”  卫凌词握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但听了这话后,也并没有多言,只将茶水递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陛下还说什么不曾?”  旬长清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继续道:“陛下说仁义二字拿捏的好,便是仁君;拿捏不好,便是优柔寡断,而朕便是后者,仁义了一辈子,酿成了邵家之祸,纵得了亲子谋逆。师父,他为何与我提这个,他有时会问及我一些政事,但都是无关大雅之事,可仁义行事,是皇帝之为,与我何干?”  卫凌词低头望着杯子微黄的茶水,神色微变,随即道:“许是陛下喜欢你,随意与你说说罢了,无须多想。”  皇帝眼中的旬长清,与他自己有些相像,都是心善之人;他为帝四十多载,知晓仁义二字有善有弊,故而他告诫旬长清行大事需弃仁义,而纵观大局,以百姓为主,仁字对百姓,而非朝臣。  帝王不可或缺的便是绝情,而旬子谦不同,他的为帝生涯中甚少有绝情之事,百姓可算安居乐业,但晚年之时,仁义行事出现了弊端,便是‘养大’邵家这匹狼,这是皇帝最大的污点。  但他看清了旬长清拿刀之时,没有任何犹豫,但本心不坏,谋略有余;但她还是心善为本,若是平常人这是好事,但是帝王不可太善,面对朝臣,不能暴露出自己的心,这又是旬长清的缺点。  故而,皇帝会想着提点一二。  可让卫凌词不解的是,旬翼膝下有两位嫡子,再如何选择,那个位子也不可能落在旬长清的身上,皇帝的提点到底是何意思?  长清没有这个心,便想得单纯了些,更不会往这方向去想,只不过皇帝到底是何意思?大齐朝堂之上已经少有女子,女帝只怕不太合适了。  或许是她想多了。  卫凌词摈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腰际已有两只手缠过来,软糯的声音,甜在嘴角:“你最近头疼犯过吗?”  “没有,你想多了。”  卫凌词解开那双手的桎梏,回身望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敛起笑意,指尖抚上她的脸颊,眸中并未掩盖心疼之意:“你平时好言好语,怎地遇上母亲就犯倔,不说话也可,犯不着与她争。”  “我也想不说话,”旬长清随意靠在她的手臂上,觉得很舒服,比柱子比床都舒服,咬咬牙,还是忍不住告状:“我就说了一句话,她就……我知道我理亏,但是她说替你订亲了……”她又仰首,面色委屈,可怜道:“你和谁订亲了?”  桃花眼静如明湖,如被人丢进了石子漾起了圈圈涟漪,水雾迷蒙,又是吃醋的模样,卫凌词莞然一笑,忍不住掐了掐她的脸蛋,“知道是谁,你想打人还是想做什么。”  “我不打架,说理便好,”旬长清扬了扬下巴,有些得意道:“我就说你有心上人了。”  说完又觉不对,卫凌词已然笑得抿紧了嘴唇,旬长清气恼,又被她带阴沟里去了,害得自己翻船,她在岸上望着幸灾乐祸。  她想了想,便拿起卫凌词的手臂就想咬,可卫凌词早就知晓她的习惯,恼恨之余不想说话,就会咬人,上次被她咬了肩膀,养了几日才见好,真是个‘牙尖嘴利’的人。  她撤手往回避了避,将双手负在身后,脸上带些粉红色,还是笑道:“谁是我的心上人,先把话说完,别急着咬人。”  旬长清咬咬牙,耳垂都红了些许,眸色幽幽,瞪了半天,忽而站起身走向她,蹲下来,语气桀骜:“说便说,你欺负我罢,横竖这些日子不见我,你都不想我,我也不知你的心上人是谁,反正你不嫁别人。”  卫凌词稍稍愣神,这人长大了,性子也愈发霸道,可刚转过神来,就见她磨牙想咬人,自己回神收回了手,动作太猛,不免向后倒去,正好顺了某人的心。  旬长清顺势躺在她的一侧,捉不到她的手,便如上次般咬住了她的肩膀,许是几月未见,惹恼了她,用了狠劲,卫凌词想推开又怕用力过猛伤了她,只好顺势在她腰间掐来一下。  果然,旬长清怕痒便立时松口,她才得以逃脱,空气里似有淡淡血腥味,望着旬长清一派纯雅的面容,她恼道:“又咬人,亲事非我所订,你委屈,我也委屈,那我是不是该咬你。”  谁知旬长清伸出一只手臂,大义道:“给你咬就是,我不怕疼。”  卫凌词无奈,这人不仅无赖,皮也厚,索性回她:“你皮厚,当然不怕疼。”  旬长清觉得卫凌词恼怒的模样也挺可爱,比起往日冰眸冷颜不食人间烟火之色,多了几分人情味,她坐近道:“本来就不疼,我看看你的肩膀,刚刚好像咬破了。”  说着,两只不愿安分的手就伸向卫凌词的肩膀,后者猛地一拍她的手背,肃然看着她:“规矩些,又想做什么,我怕你再趁机咬我,你这人不可信了。”  旬长清又凑近了些,半跪在她身边,神色极是诚恳:“我就看看,我很规矩的。”  这话卫凌词觉得听厌了,微微推开了她,侧着身子道:“你赶紧回宫,陛下日子不多了,你该看紧才是。”  “我知道这些,袁统领守着,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我想和你多待会,你别赶我走。”  卫凌词苦涩一笑,宫里已是被她和贤贵妃守住了;宫外旬亦然手中无兵,邵家又是阶下囚,确实不可惧,但是旬亦然不会轻易放弃,还是不可马虎。  “你不要放松,王爷未归,一切都是未知数。”  提起旬翼,旬长清嘴角笑意凝固,失神了须臾,无力道:“父王已经在康城了,因此陛下下旨抄了邵成的府邸而无人出来反抗,父王秘密杀了欧阳肃,邵成手下无兵,只有束手就擒,而康城十万兵马自然落在了父王手中,旬亦然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如此说来,大齐三分之二的兵马握在旬翼手中了,卫凌词沉默了半晌,知道面对旬翼的事情,旬长清毕竟敏感,但父女二人终究会见面,躲避是没有用的。  卫凌词摸着她低垂的脑袋,心中默默叹息,宽慰亦是无用,皇家本就亲情淡薄,而旬翼多年未见旬长清,心中固然会有愧疚,但边疆与大齐避免不了一战,旬长清身负两国血脉,到时候这份愧疚不知会维持到何时。  旬长清或许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长清,见面是好事,你有功,王爷不会待你太差,你请旨回封地也好。”  “我知道,我想去找母妃,可是天下之大,我不知去何处找,更不知她是生是死。”  谈及此事,卫凌词不得不提醒她:“长清,王爷面前不得再提王妃,这是他的禁忌,况且王妃多半回了边疆,边疆不稳,你提了也无用,反惹他不喜。”  话已说得如此通透,旬长清自己也明白,朝堂不敢大张旗鼓地寻人,只能偷偷摸摸地找,加之布防图一事更加不敢张扬,如果让其他国家知道,大齐会四面受敌。  这口气,旬子谦可咽下,但战场出身的旬翼必然咽不下,多半会兴兵边疆,而她自己因着避嫌更不能插手此事了。  她发现就算没有了邵家和旬亦然,她的路还是不好走。  唯一好处便是得到了眼前人,她抬首深深一笑,故作释然道:“不提,待一切稳定后,我们就离开这里,母妃如何做我无法知道,但我亦不会成为两方阻碍。”  眉梢间尽是愁绪,可弯唇一笑又极抚慰人心,卫凌词有些后悔提及旬翼了,她不禁怅然,缓缓伸手将她揽进怀中,凝眉举首,“长清,皇家历来如此,这条路本就不易,我们走过了一半,还有一半,相信我也信你自己,这条路的尽头终是属于你。记住,忘了王妃,你的命只有一条,我们没有来生了,懂吗?”第62章 试试  自古两全之事本就不存在,王妃和亲大齐, 如今看来目的并不单纯, 但旬长清毕竟是大齐人, 心自然留在大齐,如卫凌词所言,唯有忘记,方可在大齐保全性命。  “我懂的, 师父……”旬长清话未完,便被门外声音打断了, 是纤云的声音:“小姐, 夫人传话回来,今晚留宿昭仁宫,明日回府。”  闻言,旬长清一喜,莫不是贤贵妃将人灌醉了……脑中虽然有些乱,但是看见了卫凌词稍稍弯起的唇角, 心里蓦地绽开了花,她窝在了卫凌词的怀中,揪着她一束发丝在手中把玩,提议道:“我们出去吃晚饭可好。”  卫凌词觉得她的心情转得有些快, 毕竟是个孩子,难免会被现实影响, 但能够如她这般亦是不容易了, 她也未说训斥的话, 只道:“你且看看外面夜色。”  后知后觉的旬长清从她怀中探出脑袋,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美好的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她怪道:“天黑得真快,那我今晚也不回宫了,住这里就是。”  说罢,为了防止卫凌词赶人,旬长清两只手揽住了她的脖子,整个人更是贴在她的身上,脑袋不忘在她胸前蹭了蹭,嘻嘻笑道:“你身上好软,好舒服。”  卫凌词无奈,又不想如此由着她去,只好揪住了她的小耳朵,“先出去吃饭沐浴,贴那么紧不觉得热吗?”  “我不热,心凉了很多天,刚刚才有些热,明日我回宫,指不定好多日子都见不到你。”  话虽是这般说,可脑门上已经冒出了薄薄的汗珠,卫凌词也不愿戳穿她,只将她赶出去沐浴,自己靠着书柜揉了揉脑袋,脑中如放空了一般,想的尽是旬长清方才的话,她在想皇帝是不是有意将皇位传予旬长清。  旬亦然犯下大错,眼睁睁地看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旬翼抢走,而他必然会反,到时旬翼或许念及旬子谦的情谊,不会对旬亦然赶尽杀绝,但是世子就不会了,世子必定会杀了旬亦然这个谋逆之人。  旬长清已经在陛下跟前说过,旬亦然不该杀,那么她如果登基,必然回想起旬子谦的话,而对旬亦然网开一面,不会赶尽杀绝。  皇帝这一招,既保全了后代子嗣,又护住了大齐江山。  但是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旬翼为帝,必选择自己看重的人为太子,而不会循着旧迹,选择旬长清。  毕竟那时皇帝死了,没有人可以左右旬翼的想法。  她猛地发现,旬长清身上的血缘才是最糟糕的事,边疆大齐都会猜疑她,而她如何做都不会引来好感,阿那嫣然将她置于了两难的悬崖之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想得多了,脑中又浮现了旬长清决然的容颜,多年前她梦醒之际,想得便是如何保全旬长清,可是未曾想到王妃会是边疆派来的奸细,她打乱了自己多年的部署,一切的一切会因之而毁了。  那她开始做的一切就是错了,或许她应该带着旬长清直接离开,隐姓埋名,而不是现在这样与人勾心斗角。  头开始隐隐作痛,她使劲地揉着太阳穴,如那日旬长清帮她拿捏一般,可是揉了很久都毫无用处,她觉得自己心乱了,乱到自己无法理顺,两世记忆混在一起,她在苦苦挣扎却无法得到救赎。  救,该如何救;赎,该如何赎!  耳边突然又想起了那个老妇人的话:世间万物皆有根源,人畜轮回,亦是天道;一世轮回,万世相弃。  她所做的正是改变了天道,逆天改命,改了旬长清的命途,亦改了所有人的命数,旬亦然没有登基,旬翼没有举兵,一切都脱离了轨道,而她的命数又会是如何。  或许不是这样,这一切只不过是变了,轨道不一样,但所有的结局好似未变,大齐还是在旬翼手中,而旬长清死时是她十五岁的夏日,这个时间还没到……  她猛地直起身子,望着眼前不变的陈设,眸色无神,门在此刻轻轻开了,旬长清悄悄走近,见她发愣,面色通红,冷汗连连,心中蓦地一惊,推了推她:“你怎么了,头又痛了?”  旬长清已经有些了解她头疼的规律了,伸手揽住她,替她揉了揉太阳穴,自己也跟着心慌,忙道:“是不是刚刚和你提及了母妃,你便想得多了,你放心我答应你不提,就不会提的,我身上也流着一半父王的血脉,他不会对我怎样,你不要有那么大的压力。”  卫凌词不说话,只由她按着,耳边是她唠唠叨叨的话:“我知道你的压力很大,但是现在不同了,我们不会轻易死的,我还有袁谩,还有袁顷名,经过这么多事,他们会站在我这边的。”  她凑近了卫凌词,在她耳边低低道:“阿词,我不是前世那个无能的旬长清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只是我不希望自己将那些算计用在亲人身上,这是我的底线,但是我也不允许别人算计你,欺负你。”  她注意到卫凌词修长的眼睫上翻卷着晶莹的泪珠,她几乎从未哭过,想来刚才她沐浴的时候,卫凌词真的是头痛欲裂,她低声问道:“还疼吗?”  卫凌词睁开眼睛,便看到了她忧心神色,心底暖意袭来,长臂一揽,便将人拉下来,扣在自己怀中,闻及她发丝上的清香,喉间动了动,眸色迷离,“你身上很香……”  声音低沉沙哑,与她往日的音色差距很大,旬长清抚上她的额头,似有些烫,可她手心竟被汗水湿润了,担心道:“你以后不要想那么多,你多想想我就好,其他事可以不想的,你这样都会头疼。”  卫凌词听了这话有些发笑,也知她在宽慰自己,便顺口道:“你方才说你不允许别人算计我,若是你爹算计我,你如何做?”  话题有些超她意想,旬长清不知卫凌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想了半晌,诚实回答:“父王不会算计你的,最多算计我。”  “如果有一日呢,你怎么做?”卫凌词冰冷的指尖点了点她的唇角,觉得逗弄她有趣得很,方才头疼竟这三言两语就治好了,看着她愁眉苦脸,冥思苦想,觉得方才的烦恼好似不算什么了。  旬长清不知为何卫凌词提及这个问题,认真想了想,忽而道:“谁有理,我帮谁。”  敷衍的答案,卫凌词睨她一眼,欲起身不料被她拽地又倒回了地上,旬长清撇撇嘴,拽着她的衣角,低低道:“你刚刚想做什么的。”  卫凌词有些懊恼,刚刚不该抱住她,现在脑子清醒了,只怕这个小无赖不会轻易放手,她触及无赖眼中的亮点,唇角勾起笑道:“你可别后悔,上次可是你跑了……”  旬长清望着卫凌词眼中闪烁着光芒,好像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桃花眼眨了眨,哼哼道:“后悔什么,你刚刚还喊头疼呢……”  “你不就是解药,现在不疼了,你不是说你不怕疼。”卫凌词心情大好,眉眼弯作了月牙,指尖慢慢伸向她的背后,圈她在怀,狡黠一笑,低头在她薄凉柔软的红唇上轻轻啄了一下。  旬长清觉得卫凌词的力气好大,竟可以一只手托起她,她紧紧抱着卫凌词的腰肢,笑道:“我知道你不会的,只是我在想你若做了眼下不该做的事,是不是又会头疼。”  有恃无恐的模样,似是激发了卫凌词,她微微放低了身子,贴在了旬长清身上,也不会压着她,愈发觉得小无赖有些无耻了,竟这般说她,手由背脊移至她后脑,指尖在她的唇上游走,忽而低头深深吻上了。  唇角相触,激得旬长清浑身一颤,卫凌词的眼神盯着自己,眸色炽烈,周身似软了很多,竟提不起一丝力气,她被诱着也伸出了舌头。  夜间凉风从窗缝里钻进了,拂在了脸颊上竟也无法舒缓脸上燥热,唇齿缠绵,卫凌词呼吸绵长,手指忽而覆盖住旬长清的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温热的气息呵在了自己的脸上,愈发觉得热了。 第43章 卫凌词思忖了须臾,道:“眼下,旬翼刚刚进京,康城军心不稳, 若派遣兴师动众的去捉拿徐恪, 只是更会引起慌乱, 不如你让武功低的弟子先回山, 其余弟子结队寻找,若有其消息切勿露面,回报你我;另外,我让袁顷名注意帝京,徐恪若在此地,只怕会去找相熟之人,你那里应该有山上朝廷官员往来名单,你挨个去查。”  穆尘面露悔意,他确实后悔没有将徐恪的行踪报与朝廷,而是私心希望他能离去,隐姓埋名也好、远走他乡也罢,总会留一条命,可如今看来,他错得离谱。  徐恪心中的野心已经膨胀到了极点,杀弟子泄愤,那些都是凌云山培养出来的精英,数年栽培,就这般被他毁去;凌云一派已遭江湖人唾弃,若再有无辜弟子陡然被杀,只怕凌云宗只有走向灭门之路了。  相比之下,卫凌词的想法远远胜于他,可惜心不在他的身上,穆尘苦笑道:“早知如此,我该听你的,如今放虎归山,只怕会搅乱天地,凌云山弟子一些被杀,一些莫名失踪,我怀疑有部分弟子跟他而走,毕竟他是掌门人。”  卫凌词平静了很多,靠在廊下柱子上,望着碧色天空,心中沉浮了许久,徐徐道:“陛下时日不多了,眼下紧要关头不可出差错,我去找袁顷名,城门之处严防他出入帝京。”  她信步走下台阶,走了几步,忽觉不适,回身望着穆尘,眸色幽沉,问他:“你的弟子周满在何处?”  发生这般多的事情,穆尘渐渐收回了贪玩的心,自己的徒弟也渐渐重视,闲暇之际也开始教她武功;而周满生来聪明,领悟性较高,穆尘只需说一次,她便融会贯通。  如今,周满已是穆尘得力弟子了,时时带在身边,今日未曾见她,反让卫凌词不习惯。  穆尘不解,视线定在了卫凌词晦暗不明的双眸上,“我让她送一些受伤的弟子回凌云,几日后就归来,你怎地提起她?”  卫凌词摇首,忆起旬长清的话,她忆起周满来历不简单,可她查了很久,也没找到怪异之处,出身平常,并不是勋贵之家,“无事,好奇罢了,我先去袁府了。”  卫凌词话说一半,反让穆尘心中起疑,可这个弟子乖巧听话,行事周全,并无不妥之处,比起旬长清虽是差了些,但也是凌云这些晚辈中的佼佼者,怀疑她实在不妥。  他思虑了许久,又将这个想法摈弃,出了郡主府安排其他事宜。  ……………………………………………………  昭仁宫殿宇之下,摆着很多张桌子,宫人细细翻晒着书册。  旬长清回来时,就看到了庭院已被各类藏书占领了,她在庭院里绕了几圈,发现这些书并不是贤贵妃这类深宫妇人可观阅,其间甚至有治国之经,一猜便知恐怕是替陛下晒书的。  这般的事情繁杂,宫人动手只怕会打乱了原本的顺序,而且宫人大多识字甚少,遇到古籍之类的藏书,只怕更加手忙脚乱,尽是帮倒忙。  而贤贵妃出身谷梁世家,学识渊博,又得陛下宠爱,握有六宫之权,这些事她若做来,陛下那里讨了欢心,朝堂之外又多了贤良的名声。  果然,宫中之人,没一个省油的灯。  旬长清寻不见贤贵妃的人,今日陛下又未召见,闲来无事她便跟着宫女身后翻晒书籍,晨起的雾水早已散去,日头逐渐上升,片刻后就晒得满头汗水。  紫缙替她端了凉茶过来,饮了一口,正门处隐隐走来几人,锦衣玉钗的女子正是贤贵妃,身旁还有一位男子,紫衣蟒袍,身姿高峨,坚毅的脸廓上有着棱角分明的英逸,一步一步间,步伐矫健,一看便知常年习武之人。  眼神幽邃却带着些清明,旬长清愣了愣,由着紫缙将喝了半杯的茶水接过,她不禁诧异,后宫怎会有身穿常服的男子,高贵的眉眼之处存着几分英武,更似军人……  军人……旬长清猛然惊醒,这是旬翼!  后宫少有男子,只有得了陛下吩咐的人才可进来,而今晨卫凌词说他回来,想来眼前人便是他了。  贤贵妃望着痴愣不语的旬长清,轻轻咳了一声,“长清,怎地不说话了。”  旬长清微微抿唇,垂睫叩首,端正姿态,声音清脆:“长清拜见王爷。”  旬翼稍稍愕然,王爷二字让他有些不喜,微一颔首,几步近前拉起她,笑道:“果然大了,陛下早朝后足足夸了你半个时辰,刚刚来时的路上,娘娘也在夸奖你,想来这些年卫凌词将你教得很好。”  面对旬翼,旬长清终究有些不自然,淡疏有礼,但谈不上亲近,阔别数十年,两世为人,这却是第一次见面,况且前世他不救之事,始终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或许那是正确的选择,可旬翼仍旧不是一个好父亲。  但是有旬翼在,她亦可保命,想去自己可去之地,想见自己可见之人,她恢复自由了。  贤贵妃看出她的拘谨之处,放置她人身上,此时也无法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父亲,她拍了拍旬长清的臂膀,笑道:“要回府住几日吗?王爷正式归来,想来不会再离开,你二人多谈谈也好。”  旬翼却是盯着旬长清望了很久,眼珠都未曾转一下,眼前的少女灵气有余,贵重自持,襄安二字确实很符合她,也难怪陛下会用先帝的名讳,不会玷污了二字。  他笑道:“你二哥也回来了,那小子虽说比你大了十岁有余,明明娶了妻室的人,可今早一溜烟就没了影子,不知去何处潇洒去了,我这就命人去找他,今夜我们吃次团圆饭。”  旬翼说这话时,语调不高,但透着一股喜气,旬长清却觉得团圆二字如一只利爪般,掐住了她的咽喉,母妃不在,何来团圆。  但她不能提,母妃便是所有人心中的禁忌,她默默吸了一口气,力图平静,仰首露出纯白的贝齿,笑道:“您容长清回寝宫收拾一下,再和您回府。”  旬翼笑着应下了,后宫之内他毕竟是外臣,不可久留,自己去宫外等着。  贤贵妃见旬翼人走后,便拉着旬长清回了寝宫,屏退了众人,候于殿外。  旬长清与她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但她是晚辈,于人情世故之上不懂的很多,她提点一二也是常事,望着旬长清红红的眼眶,自己忽而也心痛,她的孩子如果不死,估计也该成亲了,若是早些订亲成婚,只怕孙子也该有了。  想着这些事,她也有些颓然,心中藏住的话不知该不该说,见旬长清半晌不说话,她才柔声道:“长清,你我虽是结盟的关系,但一些事该提的我也想提,旬翼心中已然不喜王妃,眼下已成定局,陛下时日无多,他必是下一任帝王,而你只能忘了阿那嫣然,我知道难,但你想过没有,她将你一人丢在这里不管不问,你就该对她死心。她养你,不过是麻.痹我们罢了,她的心不在你身上,提之无益,念之无趣。”  旬长清凝视着贤贵妃,视线似是定格,无波无澜,没有任何晃动,“我不会提,更不会去查去问,是母妃先对不起他,我什么都不会去做,也什么都做不了。”  一人之力,改变两国之事,谈何容易,不如什么都不做,这或许是懦弱,但这就是命运,母妃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注定母女二人再无牵连。  旬长清表现得很是乖巧,贤贵妃微微放心,命人打点好行囊,亲自送她出宫门,临行之际抓住了她的手,嘱咐道:“虽说你父亲归来,可我这里你随时过来,在王府里住的不开心,闹得不愉快也可以过来,本宫这里欢迎你。”  当贤贵妃自己决定与平南王府联盟之时,未曾料到她会这般喜欢这个孩子,或许她失子心孤寂,但与旬长清相处后,发现这个孩子与众不同,对未来抱着很大幻想,想的不是该如何荣华富贵,登上最高之位,围绕她的永远是爱情。  如她年幼之时,何其想象,可经年日久的深宫寂寞,让她对那个帝王失去了信心;被自己的家族抛弃后,又遭失子之痛,她心里只有恨,无尽的恨意;可看到明媚如春阳的少女,她的一言一行徐徐融化了心中的恨意。  她又得到了平常心,对一切保持沉静。  旬长清静静地听着,可贤贵妃抓她抓得更紧了,她不得不回道:“长清明白,有空一定来看您,给您带长信斋的点心。”  二人站在宫门口,来往宫人不断,贤贵妃微微放轻了声音,“郡主府若进不去,本宫可以帮你的,”她站直了身子,捋着自己耳边的秀发,温婉笑道:“郡主其实心软,你多哄哄就好,切不可直言顶撞。”  一双桃花眼欢喜地半眯着,旬长清想作揖行礼却被贤贵妃拦住了,她淡淡道:“本宫宫中寂寞,你可忘了本宫就是。”  旬长清乐道:“长清以后隔日就进宫。”  贤贵妃微微摇首,果然有了心上人,就变得痴傻了,在马车消失后,身后的宫人扶着她往后走,不解道:“娘娘,您是不是帮得太多了,襄安公主又不是您女儿,何须提点她这么多。”  宫人的话遽然提醒了她,她停下脚步,望了她一眼,吩咐道:“请卫姑娘进宫,就说本宫找她有要事。”第65章 东西  卫凌词去袁府时, 袁顷名巧合刚刚出府, 二人因此错开,可事情紧急等不得,卫凌词便去宫门口等人, 她亲眼看见了旬长清的马车从宫内驶出来, 旬翼竟亲自接她回府,也算是一件好事。  小无赖应该可以安静在府内待几日了, 她不由地弯了弯唇, 眉梢眼角尽是笑意, 可不过半盏茶时间, 贤贵妃跟前的大宫人便走了出去, 二人相遇, 大宫人稍稍喘了口气, 道:“卫姑娘,您在这里也巧, 娘娘请您进宫,要事相谈。”  若是一般事,贤贵妃必定会和旬长清商量, 而舍近取远找她,必是旬长清无法解决的事;可如今过了下毒一事,旬长清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何事会找她?  百思不得其解, 只好跟着宫人入了昭仁宫。  正殿内, 贤贵妃似是等了很久, 见人来得这般快,微微诧异之余,也欣赏卫凌词行事果断的心性,带路的宫人进殿后便退了出去,站在殿外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贤贵妃性子温婉,外人面前始终笑颜待人,皇帝也喜欢她的性子,比起皇后的刻薄,贤贵妃的优点一观可知。  她请人坐下后,目光凝结,眸色突转幽深,沉吟了少顷,才低声道:“本宫今晨听闻了一件事,有些骇人听闻。”  卫凌词一惊,并未说话,只待她慢慢说下去。  贤贵妃面色冷然,继续道:“长清并非是王妃阿那嫣然所出,但其生母是谁,旬翼未曾提及,但可看得出,长清确实是他的女儿。”  “那如此说来,她身上没有边疆血统,是大齐人。”  得到这个消息,卫凌词有些按捺不住喜气,旬长清是大齐人,那所有的事情便可化解,她不需为两国战乱而忧愁,多日来的烦扰一去不回,她展颜笑道:“这是好事,可是娘娘好像有烦恼?”  “你未曾想过她的生母是谁?”  卫凌词唇角露出一抹淡薄的笑容,暗含讽刺道:“勾栏女子所生都比阿那嫣然强,只要是旬翼的孩子,生母是谁,已然不重要。”  贤贵妃久居宫中不知边境之事,但卫凌词之言,便可猜测出缘由,当下她沉下了心思,眉眼蹙紧,忽而提议道:“不如让长清记我名下,也免得他日为生母之事惹来风波。”  如此说来,她这也是好心,只是……卫凌词徐徐摇首,道:“朝堂之上夺嫡已经趋近尾声,想来陛下在您面前也曾漏言过,一旦陛下驾崩,王爷他便是新帝,此时过继,略显草率,一则陛下不会同意,若可以过继,他早就下旨了。二则,王爷方回来,对长清存着愧疚之心,必定不会让娘娘记在名下。”  简而言之:旬翼爱面子,自己的女儿为何让予兄长,更何况他冷待旬长清多年,如此做在世人眼中只会显示他不念幼女,自私无情,于后日他登基,名声上有大碍。  贤贵妃沉默了,她知晓庶出与嫡出的分别,可如今王妃这样的身份,嫡出不如庶出,可听了卫凌词的分析后,她又释然了,只是有些可惜。  卫凌词将她失望之色收入眼中,微微叹息,贤贵妃自儿子死后便抑郁寡欢,如今喜欢旬长清也是常理,她道:“娘娘,长清的身份已经不重要,只要长清懂您一片心便可。”  贤贵妃颔首,淡然一笑:“此事你找个机会告诉她,省得她心不定,还有本宫会派人去查查她的生母,到时再告诉你。还有一事,我需提醒你,陛下好像交了一物给郡主,至于是何,我的人打探不出。”  卫凌词怔了怔,陛下信任母亲,皆因幼时青梅之情,而如今母亲站于朝堂之外,会交于她何物?  “娘娘放心,我回去问问母亲便是。”  二人浅谈后,卫凌词便出宫。  只是平南王府家宴,旬翼竟派人通知了卫晓,旬长清也一并请了卫凌词,只是前者不愿出府,后者得了机会便去王府,横竖一墙之隔,走不了几步路。  白日里,旬亦白牵走了长清宝贝的马儿,在帝京晃荡了半日,又驱马去了郊外,觉得这匹马胜过了他在军营里见过的战马,喜不自禁,没料到帝京里竟有如此好马。  晚宴的时候,他顺口提了一句,旬翼神情自然,没有想到许多;马儿的主人旬长清侧身瞪着身旁人,心中气恨,早起还与她说了,记得将马带回郡主府,不过一日,马就易主了。  她气不过在桌下踢了某人一脚,冷凝的桃花眼里的火焰忽明忽暗,显然很气恨。  卫凌词无端被她踢了,腿上吃痛,碍于众人都在,又不好伸手去揉,只好暂且忍了忍。她白日就知这件事瞒不住,可未想到这般快就被戳破了;她急忙握着旬长清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静些。  旬长清被她握着手竟挣扎不开,又见她侧首过来,附耳低声:“别胡闹。”  二人动作有些大,引得旬亦白侧眸,望着旬长清略带红色的脸颊,便打趣道:“长清,你一个孩子玩烈马,还小了些,待你及笄后,我带你去看战马,军中马才是万里挑一,就怕你到时吓得哭了。”  旬翼握着酒杯竟附和地笑了笑。  旬长清觉得有些讽刺,马厩里的马虽都是王府之物,但人尽皆知,这两匹马是她从陛下那里讨来的,便是她的东西,旬亦白再喜欢也该问问她才是,不问自取,与盗贼有何区别。  她扬唇冷笑道:“我还有几月便及笄,不是孩子了,我那马儿虽烈,但也听我话的,二哥你若是喜爱的紧,玩上几日也好。”  闻言,卫凌词忽而松手,觉得她的性子应该如此,况且此时她也想知道旬翼的做法,便选择了默不作声。  旬亦白怔了怔,手中的酒杯颤了颤,他看着旬翼不解道:“父王,儿子听说那马是陛下赐给王府的,儿子今日一时喜欢便去了郊外,发现那马足以日行千里,很难得。”  听了这话的卫凌词蓦地心中叹息,由得旬长清去争,毕竟此事错不在她。  而旬长清见她松手就知她妥协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笑着解释道:“二哥说笑了,那马是赵阳师兄赠予我,后来因着贡马一事才上缴朝廷,陛下又赐还予我,我住在宫里有些日子,都忘了取名。”  笑颜如花的模样,让旬翼怔了怔,帝京之事他知道十之八九,但这些小事也不知,他望着一旁的管家,后者点点头,意思是旬长清说的是实话。  旬亦白上有兄长照拂,下在军中又是人人护着,他看重的东西,军中将士都会让着他,久而久之便习以为常了。  可旬长清不甘心,说她是孩子,不过是旬亦白的说辞,但她就顺着这个话头说下去,女孩子骄纵者不止她一人,况且旬亦白年长于她,就算在他面前蛮横,他也没办法。  况且,此事无理的并不是她。  旬翼坐在上首,知道自己次子的个性,军人爱马也无不可,笑道:“日行千里是好马,不过长清都说了是她的东西,亦白你做哥哥的让让就是,你的战马亦是日行千里的好马,何需惦记别人的。”  旬亦白的脸色由红转青,他仰首喝尽了杯中酒,清淡的神色又间杂着一丝阴冷,先旬长清开口笑言:“那就怪府内的人没有说全了,既然是你的马,二哥自该还你,不过二哥提醒你,马烈了些,就不要逞强去玩。”  旬长清眨了眨眼睛:“二哥你又在笑话我,我在凌云学武学了多年,虽然武艺不怎样,但自保尚可,怎会被马伤。”  听到凌云二字,旬亦白的目光在卫凌词身上逗留了很久,笑了笑,“听闻卫姑娘武艺精人,少有敌手,哪日可否试试?”  “二公子说笑了,您是军中出身,又得王爷栽培,我自然比不上您,若想比试的话,你大可和袁统领比试,必有益处。”  旬长清目光悠悠地一闪,抿着嘴唇想笑,袁顷名的武功只怕旬翼也难以比得上,若旬亦白去,简直是鸡蛋碰石头,师父这话真的很地道,她顺口接道:“二哥,你可以试试的,袁伯父那里讨教几招,他定会教你几招,我就曾试过的。”  睁眼说瞎话,卫凌词轻轻睨她一眼,小无赖说谎都不眨一眼,不过旬亦白不会真的去问袁顷名,不然丢人的可就是他自己了。 第45章 赵阳不同于鲜少出门的旬长清,他喜交朋友,只要合得来,不会顾及对方身份,而且他喜欢经商,朋友中商户占了很多,在市面走多了,便能看出一些常人看不出的门道。  比如那个货郎,他指着货郎的筐子,“货郎一般在偏僻之处叫卖,鲜少会上街,你看这里人流多,行人不断,是有很多顾客的地方,但长清你看看两旁商户都是卖这些玩耍玩意之类的,周满手里拿的应该是脂粉,可是你看几步远的小摊那里也是卖脂粉的,他来这里赚不到钱,所以我才说他是新来的,不懂行规。”  旬长清侧身,心念一动,眸中光芒幽暗微耀,望着紫缙微微颔首,后者立时明白她的意思,转身退了出去,这个货郎要么是新来的,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可方才他走走停停的样子,应当是跟踪穆尘才是,如此就是属于后者了。  只有跟上去看看,才知道真相如何。  旬长清望着周满付了银子,货郎挑起筐子往前走去,紫缙一身粗衣隐于暗中。  吩咐下去,她静待即可,便顺手关了窗户,对着赵阳笑道:“对了,还没恭贺伯父升官之喜,回去我备份礼送过去。”  贡马一事是鸿胪寺最先发现,如今解决后,鸿胪寺卿调任至户部,而赵阳的父亲便升至了鸿胪寺卿,也算是一部当家人了。  赵阳喝了口茶水,皱着眉心叹气,道:“本是好事,可我爹有日喝多了酒……第二日就带了一个女子回来,我娘吵了几句,至今二人矛盾都未解开。”  在外应酬喝多了也是常事,帝京内多少官员都是妻妾成群,而赵阳父亲这般只怕是惧内,旬长清摸摸自己的鼻子,略微尴尬道:“你从中调解一二也可,此事已经出了也无可奈何。”  “我爹本不想收下,可是那名女子背后似是二皇子的人,退却不得,只好带回府中。”  古往今来,上司往下属府中塞人也不是少有的事情,有人也渐渐习惯了,但鸿胪寺并不是重要的部门,管理外邦事宜而已,为何让旬亦然上心了。  旬长清听出了蹊跷,又道:“也就是那名女子是二皇子赏的伯父的?”  “并不是,我听爹爹说,他们出外喝酒,饮多了些,去厢房内睡了半个时辰,醒来身旁就有人了,后来才知那个姑娘本是去招待北门守将安秦的。”  安秦是接替袁谩守北门的将领,年纪三十少许,生得横眉大耳,是军中出身,一阶一阶往上爬的,也算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故而袁顷名才会调他守门。  但安秦与赵阳父亲一般,都是惧内,但安秦惧内已是出名的,更常说男子汉怕老婆才有饭吃,也就是那个姑娘本是赏给安秦,却阴差阳错的找到了赵阳父亲。  所以,目标是安秦。  可是旬亦然为何那么做,一个小小守将不值得他花费心思。  事情出了变化,旬长清立时起身回府,紫缙不在她便一人回府,街道上的穆尘并未走远,识得了平南王府的马车,上前打招呼,旬长清遥遥看了一眼周满,后者低眉顺眼,她与穆尘说了两句便起身离开。  去了郡主府,才知卫凌词不在府上,事出紧急,她只好去找旬翼。  旬翼在书房,见她来了,惊喜之外更是有些诧异,无事不登三宝殿,来了必然有事。  他的书房外有人把守,一般人靠近不得,他屏退了所有贴身伺候的人,敛了笑颜:“长清,你无事不来此处,该是有事?”  旬长清虽有些拘束,但如今他回来了,一些事轮不到她出手了,点头道:“长清刚刚听了一个笑话,不知父王可有兴趣?”  旬翼坐在那里,觉得眼前的丫头比其他两个女儿聪明了很多,说话也绕着弯子,笑道:“既然来了就说罢,为父听着。”  旬长清沉思了须臾,道:“我师兄赵阳是现任鸿胪寺卿赵安的嫡子,他告诉我他的父亲在外饮酒多了,第二日回来时便带了一名女子回来,赵安本是惧内,可这个女子似是二皇子赏赐,推脱不得,夫妻二人便吵了数日。”  她顿了顿,凝神屏息,旬翼依旧笑了笑,慈父的模样,若无其事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本是笑话,可他又告诉我,本来那个女子是伺候安秦的,可是却摸错了门,找错了人。”  音落,旬长清言笑晏晏,眉眼上挑,可旬翼整个人一僵,神色遽变,方才温和的眼眸里掠过了薄冷星芒,“长清,这个笑话挺有意思的,为父明白了。”  “笑话听完,长清便回院子了,”她转身就走,可走了几步又被旬翼唤住。  战场上果断英勇的旬翼在自己的女儿面前,说话竟有些拖泥带水,旬长清观之就知晓他要说旬洛的事,这些日子旬洛回来过几次,管家也透过信给她,说旬洛指责她不该将人拒之门外,在夫家丢尽了面子。  旬长清唇边露出一丝飘忽不定的笑意,她揪着自己手中的袖边,书房内静得不闻一丝声响,她凝视了半晌,才道:“父亲应该问她到底姓邵还是姓旬,她若姓旬,为何帮着邵韵。”  她竟称呼了皇后的名字,旬翼心头一凛,迟疑了下,道:“你的意思是……”  “管家于叔在府,您有何话问他就是,长清的话多说无益。”  说完,不待旬翼回话就兀自出了门,回到自己屋子。  彼时,屋内卫凌词正坐在那里喝茶,夏日里的茶水有些烫,可凉了茶味就变了,卫凌词喜欢喝热茶,自己吹了吹茶水,眼角扫到了站在门外的人。  旬长清脸色暗沉,紫缙也不见了影子,一旁侍女吓得不敢说话,唯有卫凌稍稍蹙眉,起身将人拉进屋,猜测道:“你与王爷起争执了?是不是我平时对你太好,惯得你无法无天,与王爷也敢瞪眼睛。”  “旬亦然塞了一个女人给安秦,可是被赵安误打误撞冲上了。”  再开口,旬长清选择说的是其他事,卫凌词眸中掠起一道精光,只道:“你既已告知王爷,便与你无关了。”  如今与旬亦然敌对的人是旬翼,而不是旬长清了,此时都不可妄自出手,旬翼是战场上的人,手段如何自不用她们掂量。  旬长清点头,门外的小丫头端来几样时新果子,顺口道:“公主,侧妃回来了,刚刚进府。”  旬翼回来后,王府里的人便都得了消息回府,外面明眼人也开始猜测陛下的用意了;旬亦然被冷落许久,皇后禁足至今不明,陛下的用意愈发人让人猜测不定。  胆子大的人,已经开始往平南王府靠近了,毕竟旬翼握有大齐大半的兵力,就算硬夺,也可夺到皇位。  旬长清的态度扑朔迷离,明明听到了侍女的话也当作未闻,捡了颗樱桃塞在口中,徐徐道:“我传信给宫里,让贤贵妃故意放人进长乐宫,旬亦然想干的事需得通知邵韵,如此我也好探听出他的计划。”  她既已开口,卫凌词只好接下了话题:“安秦惧内,若他带女子回去,只怕家中不稳,心不在差事之上,北门副将到时可取而代之,声东击西,乱了北门的防守……”  “声东击西……”旬长清呢喃了几句,再深想一层,旬亦然这招是声东击西,那徐恪突然杀凌云弟子会不会也是声东击西?  卫凌词沉吟了半晌,“徐恪杀凌云山弟子,泄恨的话,应该杀穆尘更能泄恨,下层的小弟子只是听命行事,想杀光凌云山弟子也不是易事,东为杀人,那西为何物?”  “或许东不在杀人,而在乱套的凌云宗和禁卫军,其实所有的弟子都是在死在帝京,送回凌云山的弟子,在路上更为虚弱,就算有人保护,防御力也不强,为何徐恪没有动手?”  “你的意思是徐恪想搅乱帝京的防守,吸引我们的注意力,这就是东?”  旬长清忆起多年前宫门口,徐恪与旬亦然相谈的场景,忍不住猜测:“会不会徐恪与旬亦然联手搅乱帝京,打扰我们的视线,然后利用北门不稳,进而……谋反……”  卫凌词似是不同意她的说法,眸光寒了寒,唇边隐去了笑意:“或许你猜得对,眼下帝京人心惶惶,无人注意旬亦然,也无人注意到康城发生了什么。”  “康城?”旬长清诧异,又道:“康城在父王手中,如何成为旬亦然的助力。”  苑内无人,卫凌词转首望着庭院,似是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双眸映入了广袤无垠的天青之色,浮云远飘之下,眸色深不见底,淡淡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更何况王爷不过接手三日便回京,康城如何,只怕他也不知。”  旬长清望了她一眼,“可这只是你的猜测,并未实证,有人战场上出身,只看真凭实据说话。”  卫凌词无奈,再回首看她时眼中多了一丝惊讶与揶揄,微微弯唇:“你信了就足矣,其他人信与不信,可与我无关。不过小狐狸,别人欺负你,你可要讨回来?这个规矩不能单单落在我的身上,这可不公平。”  这就是玩笑话了,旬长清站起身,走近她轻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脸颊上扬起了一抹看似温和的笑意,可让卫凌词觉得有些寒凉:“你要公平,是谁先惹我的,这辈子都打算离你远远的,可你又亲我,现在你要公平。”  旬长清微微俯身,从身后抱住了她,咬着她的耳朵:“我不过将学到的还给你罢了,谈不上欺负你。”  话刚落地,卫凌词未来得及回话,门外冲进来一个小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喘着粗气:“公主,您的马儿死了……就在刚刚……”  卫凌词脸上被逗弄出的浅浅笑容陡然凝滞,轻轻抿了唇角,再望向本就沉闷的旬长清,瞳眸深处掠起了一抹恼恨之色,她先道:“如何就死了?”  “听马厩里的人说吃了有毒的东西,不光公主的马,其他的马也死了几个。”第68章 世子  小丫头的话似懂非懂,卫凌词愣了愣, 旬长清先站起身, 弯唇讥笑道:“怎么就吃错东西了?去找于叔去马厩,我倒想看看是真毒还是假毒, 马厩里那么多马要死就该一起死才是。”  卫凌词转念直接忽而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 嘴唇蠕动,却没有再说话, 雌雄两匹马, 如今死了一匹, 只怕郡主府里的马形单影只。  于寅本在账房里算账, 听了小丫头的话, 也怔了半晌,手中的账目来不及核对, 就急匆匆地去了马厩。  旬长清喜欢马,但很少骑马,对于这些也是一窍不通, 倒是卫凌词近前,查看了几眼口中仍有白沫的马,又去其他马厩里看了同样症状的死马,问着一旁兀自发颤的马夫:“吃了什么才成这样?”  马夫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本是念着平南王府里主子少, 差事轻松, 就托人找了管家才进来, 可是前些日子王爷回府后,二公子来夺了马,马厩里就不平静了。  公主的马是御赐之物,他们做下人的,自是好好看管,但今天早上他过来的时候,马就死了。失职是小事,公主发火才是大事。  他望着一旁缄默不言的旬长清,心反而一沉,他知道公主有多宝贝马,又听到了卫凌词回话,忙道:“小的也不知,早上来了之后这些马都没精神,就以为饿了,便拿了草过来给它们吃,可是吃了几口都口吐白沫,倒地不起。”  马夫跪在地上,望着赶来的管家,求救道:“管家,小的也不会知道怎么回事……您……您救救小的。”  于寅也觉得脑袋疼,前几日二公子与公主险些为了这马起争执,今日又死了,这王府越来越不平静了,他也不知所措,望了一眼倒地的马儿,只好从中周旋道:“公主,要不派人查查?”  旬长清脸色阴晴不定,蓦地淡淡一笑,眸子里却是生起了寒芒,脸上挂起了不深不浅看在人眼中更似寒凉的冷笑,她拍了拍管家的肩膀,“于叔,你认为有查的必要吗?畜生而已,搅得阖府不宁,倒是长清的罪过了,死了便死了。”  于寅语塞,惊出了一身冷汗,此事查与不查,都是下人的罪过,如此也算省事,再者这件事闹大了也是不妥,旬长清方才的话已知背后人,只是不知畜生二字说的是马还是背后人。  只有马夫听到说不查,深深吐出一口气,他保住了这份差事了。  ………………………………………………  一轮弯月横过天际的时候,紫缙回来了。  一身黑衣,手中却没有带兵器。  卫凌词一眼看到她,便惊得走出屋子,“你动手了?”  银色月辉浅浅洒落在黑衣之上,长发垂在肩际,紫缙面色惨白,但好在步伐稳健,看向卫凌词的眼中多了些愧疚,道:“我跟踪了一下午后,便被人发现了,来了几人,武功高强,我只好仓皇逃回来了。”  旬长清闻声走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伤势并不是很严重,放心道:“人没事就好,回去休息吧,此事不用再管。”  紫缙摇首,周身莫名有一股寒意,如无形的冰块凝固了她的血液,“那个货郎不简单,与我对敌的几人武功也不差,若是凌云弟子遇到了,只有吃亏的份。”  凌云的事,旬长清不好插手,由得卫凌词去问,听她道:“你交过手,可看出是哪个门派?”  “不知,来人招数很杂,似是江湖上小门小派,来头不大,只是帝京中这些人物越来越多了。”  卫凌词颔首,紫缙身上有伤,又命人去请了大夫,折腾了半宿。  此事惊动了旬翼,特地派人问候了一句,听闻人无事,送了些药材过来。  但是前院里响动更大了些,旬长清命人去探探消息,可也无疾而终。  旬长清未曾想到白日里的事情惊动了旬翼,他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前几日两个孩子因着马闹得不痛快,他未曾说话,今日听闻马又死了,他不傻,自是能猜到经过。  旬亦白的性子被他母亲谷梁音娇惯成如今的模样,他与长子旬亦瑭本是双生,他为小,又是嫡出,自是人人宠着,以前府内两个庶出的女儿不敢招惹他,而如今的旬长清性子倔强,二人又是初次见面,不知对方性格,争吵也是常事。  可是动辄到下毒,却是不能忍。  在曲径回廊下见到人,旬翼本是战场出身的人,见到吊儿郎当的人,心中气不过,扬手一巴掌挥向了旬亦白,军人手劲不小,一巴掌抽得旬亦白往后退了几步,若非身后小厮扶住,只怕会跌倒在地上。  旬亦白当即捂住了脸颊,火辣的感觉让他觉得面子过不去,推开了小厮,仰首回道:“爹,你凭什么乱打人。”  回廊处无人,也未点灯火,如墨的夜色里,人影都是模糊浮现,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旬亦白,若嫌府里待得不痛快,便滚回西南,反正她们都留在西南,你也回去得了,别在这儿给本王丢人。”  旬翼训完人,转身就走,留下一脸茫然不安的旬亦白,西南艰苦,战乱颇多,无法与帝京相比,他不愿回去,忙喝退了小厮,自己跟上了旬翼。  夜渐深,人已静时,书房内多了一道身影,面貌八分像旬亦白,只是身形高了些许,一身月白的长袍,眉眼带笑,见旬翼进门后,唇边笑意愈发浓厚,行礼道:“爹。”  旬翼面色不豫,轻轻哼了一声算作回应,坐在椅子上,看到跟来的旬亦白,忽地目光一凛,指着门外道:“跟过来作什么,滚出去。”  旬亦白一脚落在门槛内,听了这话,进也不是,出也不愿,只好求救的眼神落在屋内人的身上:“大哥……”  立在二者中间的旬亦瑭亦是尴尬一笑,知道旬翼的脾气,摆摆手,为难道:“爹生你的气,我也劝不了,你又作什么幺蛾子了。”  多了个人打圆场,旬亦白觑了一眼不言不语的旬翼,落在门外的那只脚顺势跨了进来,指着自己肿了半边的脸颊,“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挨打,爹以前发火好歹还说个名头,现在直接动手,还让我滚回西南。”  滚回西南四字让旬亦瑭眸色一震,示意旬亦白不要说话,自己走近旬翼,温和笑道:“爹,二弟爱玩,您也知晓,打了气就消了,西南那里儿子已经处理稳妥,待帝京稳定后将霁儿她们接过来,何苦让二弟再走一趟。” 第47章 旬亦素悠闲地靠在树下,望着眉来眼去的二人,可怜自己家这个脑子不通透的阿谩,眼底略过劫后重生的笑意,笑道:“阿谩,来客了那你再收拾一间屋子。”  “啊……”袁谩大呼,顿时觉得眼前黑了,她也不想再揍旬长清,只推却道:“四人而已,两间屋子就够了,长清你和卫姑娘住一屋,收拾屋子实在太累人了,我那几个属下又懒得很,不愿收拾,我也忙,没时间收拾,你们将就将就。”  以前不管去何处都会有人收拾屋子,可到了这里,一切都是阿素与她两人亲历亲为,农家生活,柴米油盐,悉心而为,亦是履行了当年她的诺言。  鸡鸣早起,日落而回,这样的日子比之皇权富贵,要好得多。  庭院里寂静下来,袁谩凝视巧笑的旬亦素,眸色流泻出一寸两寸呼之欲出的相思,倒是卫凌词轻咳一声,打破了沉静,提醒袁谩道:“你们成亲可需我们帮忙?”  深深地看了一眼袁谩,旬长清站在她身后自是看不见她的眼色,袁谩立时道:“要,当然要,对了,长清带着你的银子,随我上街走一趟,今日公务不忙,我有空。”  卫凌词一笑,推了推站在原地不动的旬长清,“你来便是如此,跑腿的活自是少不了。”  旬长清还未说话便被袁谩拽了出去,院门外很远亦可听到她的呼喊声,旬亦素抿唇一笑,斜斜地望了一眼门旁站立的两个侍女,指着石子路的尽头,“屋子在后面,你们从这里走过去就可找到。”  纤云纤雨双双行礼后,才走过去。  人走尽后,旬亦素才将卫凌词请进屋内,倒茶请坐,“这些年未见到您,都忘了谢您当年透露的消息,我才得以在边疆苟活了几载。你有恩与我,我自然记着这份情。”  屋内布置简单,小户人家,桌椅茶具俱全,卫凌词落座后,便直接挑明话意,“无须这般牢记,我只想知道边疆发生了何事,边疆国主依旧在位,只是你为何脱身了?”  “如此便要提到阿那嫣然了,她已回边疆,掌握了边疆兵权,只怕不日会兴兵,我还得知长清并非是她所生,生母是谁,想来她也不知道。不过阿那嫣然有心放我离开,我也未曾透露出她的行踪,只当世间再无大齐公主旬亦素,有的只是即将嫁为人妇的阿素。”  冀州的空气污浊,夏日黄沙吹得满城都是,但碧空如洗,白云遮日,景色尚可,旬亦素望着便出了神,生死关头,以前的念想都是浮云,阿那嫣然念着旧情放她回大齐,意在明显,希望她不会透露她的行踪。  可在大局前,她不得不让袁谩去边城,暗示守将皇甫将军注意边疆随时来犯。第70章 拜堂  两人聊完后, 上街的三人就已回来,手中抱着大大小小的酒坛, 旬亦素有些头疼, 军中人爱饮酒, 但军营之地禁酒,这三人自打从边城回来后, 有事无事习惯拉着袁谩去喝酒。  好在冀州事务繁杂,袁谩甚少如此, 这三人也渐渐收敛下来,再过几日便是成亲的日子,只怕酒宴上这三人不会轻易放过袁谩了。  旬亦素见怪不怪,但卫凌词首次见到如此场景,还是有些吃惊,但看着三人神采奕奕眉飞色舞的模样,也不好扫兴,只由着她们去。  三人忙活了片刻, 将酒全部搬进院子后, 其中一人名唤云深在怀中掏了掏,将剩余的银子交还给了旬亦素, 笑道:“阿姐, 剩余的钱都在这儿。”  剩下不过几十两银子,卫凌词那时瞧得清, 旬长清约莫给了几百两银子, 只怕被她们都花在了酒上面了, 她抿唇笑了笑,似冰封的湖面裂开了一角,肤如粉琢,顾盼流光。  惹得云深几人偷偷觑望,忽地一人笑道:“这个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帝京的人是不是长得似天仙。”  旁边的尚红离得近,抬脚便踹了过去,骂道:“你眼里就看这些漂亮姐姐,不害臊,大人吩咐的事情没哪次见你认真完成。”  云深捂着被踹的大腿,忍着没有踹回去,回她:“你要是也长得这么好看,我也日日盯着你,你看看你长得丢大街上都没人回头看你的丑样子。”  尚红气得红了眼眶,扭头不去看她,一直不说话的李芗扫视了四周,问道:“大人去了何处?可需我们帮忙?”  旬亦素被两人的斗嘴逗得噗嗤笑出了声,直接回道:“出去买东西了,想来不久该回了,你们回衙门吃还是留这里吃饭?”  尚红憋红了脸色,瞪了云深一眼,冷冷哼了一声,转身便出了屋子,云深急了,拔腿便跟了上去,一面喊道:“我开玩笑的,别生气嘛,你长得最好看……”  声音之大,整个小院子都可听到。玩笑了一番,李芗便随着旬亦素去了厨房,这些日子以来,三人经常留在这里吃饭,总会有人打着下手。  这里不过几间屋子,却让她们倍感温馨,三人都是孤儿,在边疆从军后,便如男儿般守着边城,如今她们跟着袁谩褪下了铠甲,改守着冀州城,俸禄少了些,但好在不用想着哪天就丢了脑袋。  还有云深和尚红之间的打打闹闹,也给她们添了些许乐趣。  冀州这里没有大的波澜,每日都过着同样的生活,早出晚归,日子尚可安顺,只是旬亦素心中隐隐不安,阿那嫣然随时可能发兵,她想过写信回帝京通知朝廷,可是手中无证据,无人会信她。  再者她已然‘身死’,若再出去,只会掀起无尽的风浪,除了提醒边城做好防范外,毫无对策。  旬亦素几人在厨下忙碌,卫凌词一人回了屋子,提笔写了封信,交于纤云手中,后者收了信便出了这间院子。  做苦力的旬长清回来时,搬了很多东西,花花绿绿的各色布帛,甚至夹带着几件锦装欣衣,红色灯笼,金彩缕花,凡是袁谩想到的东西,都一股脑地买了回来。  不知不觉间,日头西去,一院酒气,几人坐在石桌上,脚下摆得尽是空了的酒坛,风过之处,树下,新搭的葡萄架之下,甚至墙角下都是酒气。  旬长清望着喝酒猜拳的几人,笑了笑,自己靠在了卫凌词的身上,七月的天气热,但冀州这里夜晚却是有些凉意。她今晚滴酒未沾,倒是卫凌词被袁谩逼着饮了几杯。  她笑道:“我也不想走了,这里真的让人舒坦,你说父王会将何处做卫我的封地。”  卫凌词懒懒道:“让人羡慕之处莫过于江南水乡,可江南地大物博,不尽然会给你,时节变迁,冀州也不错。”  一曲笛音回转,低回吟尽,广袤无边的夜幕下几颗星辰,笛音痴情婉转,院内随即安静下来,清莹月色,照得几人半暗半明。  旬长清听着笛音,两手环住了卫凌词的腰肢,墨发不经意间滑下,长长的发丝在空中摇曳,她睡着后轻轻动了动身子,空中飘摇的发丝便撞到了卫凌词的脸上。  整日轻蹙不放的眉心在此时微微舒缓,眸间淡漠如水,月光落在旬长清存着淡淡稚气的脸蛋上,卫凌词胸中萦绕着一丝心荡神驰的余味,唇角弯了弯,笛音停止后,她冲着旬亦素微微颔首,歉疚道:“她许是累了,我带她回去了。”  袁谩在此时也站起了身子,望着卫凌词抱起旬长清往后院走去,自己也搂着一旁的旬亦素,酒气冲上了脑子,有些晕乎不清,呢喃道:“阿素,我觉得她俩好奇怪,不像师徒,卫凌词看旬长清的眼神感觉都不对……就像……你看我这样。”  旬亦素握紧了手中长笛,指着满地的酒坛,兀自冷笑道:“自己收拾好,明早清晨我不想看到一个酒坛,不然你就回你自己的衙门住去。”  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被云深几人听到,笑得趴桌上直不起腰,袁谩不可微察地撇撇嘴角,每次都来这句话……回身瞪了几人一眼,“赶紧收拾好,不然下次别进门了。”  几人深深颔首,官大一级压死人……  次日,旬长清依旧被袁谩拖起来,将冀州城大大小小的铺子都跑了一遍,只是袁谩将龙凤烛改做了两只凤烛,店家还好心提醒她,买错了……  旬长清人前不说话,待出了铺子后,才笑得前俯后仰,手中两只的蜡烛险些拿不住,袁谩瞪了她一眼,恨道:“笑得开心,你成亲的时摆一对去,我这里不需要。”  孰料旬长清俯身深深作揖,笑言:“我也同你一般,阿谩,我成亲一定找你作管家,事事俱到,破旧规成新礼。”  如此一言,便说明她心中猜测是对的,袁谩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胳膊搭在她的颈子上,二人走在店铺林立的街道中,她压低了声音:“你不会和卫姑娘也……那可是二皇子追了多年的人,你要想清楚,她可是清冷成仙了,她喜欢你不?我看昨晚她抱你回屋子,好像也有意思。”  难得袁谩说了几句聪明话,她这人在感情上总是慢了些许,旬长清认真道:“你呀还是顾好自己吧,你明晚再醉得不醒人事,阿素姐姐当真踢出洞房。”  袁谩忆起多年前这人一本正经地告诉自己,喜欢女子不是正途,可如今她竟也喜欢女子,还是自己的师父,人伦都不曾顾及了。她晃了晃脑袋,拿起手中的清单,在凤烛旁画了勾,又接着往下一家铺子走去。  袁谩调任冀州时间并不长,下属因着前刺史姚坤贩卖贡品之事而心有余悸,又摸不清袁谩的脾性,但军中之人总有些桀骜,都不敢与她走得太近。  成亲之事,都是袁谩亲力亲为,冀州官员见她在街道上蹿了几日,又买着成亲需用的东西,都猜测出她要嫁人,只是府衙内冷冷清清,又不像办喜事的模样。  一干人等又摸不着头绪,不敢随意送礼,只好从云深几人身上探口风,可云深早得了旬亦素的吩咐,冀州官员问起,一概不知,问急了就说家中亲戚成亲。  饶是如此,可府衙内还是收到了一堆贺礼,云深问过了袁谩的意思,他们既然想送,那她们就收着,横竖欠了旬长清一笔银子,大不了拿这些贺礼抵债。  成亲当日,云深特地将院门给锁了,这里又是偏僻之地,想来那些官员也不会跟到这里来,大红色的纱幔遍布整座院子。  旬亦素本以为走个过场,毕竟她已经成过亲,与阿那暄的婚礼在边疆举行,宾客盈门,无数珍奇,铺陈华丽的筵席,来往皆是边疆举足轻重的人,隆盛奢贵,可她感受不到一丝快乐。可眼下小小的院子,没有太多的宾客,没有奇珍异宝,但却是那人精心布置几月的成就。  当她看到一身红衣,神色气度舒朗傲然的袁谩时,心似是停了一下,随即又快速跳动,袁谩嘻嘻一笑,未说话,便不知被谁推了一把,整个身子撞向了她,她有些慌张,二人贴在了一起,可以细细闻见阿谩的心跳声。  站在门边的云深仰着脖子笑,尚红幸灾乐祸:“大人,今天可不能踹人哦。”  成亲定有‘拜堂’,只是在座的都是同辈之人,众人便舍弃了‘一拜高堂’,只是袁谩对着旬长清与卫凌词拜了一下,吓得旬长清慌忙移至他处。  帝京冀州远隔千里,两人不辞辛劳来此,也是难得。  拜堂后,云深几人逮到机会,将袁谩从房里揪了出来,拽到了院子里,筵席都是从酒楼里叫过来的,酒自然是前日云深买的,就为了今日灌醉袁谩。  酒,是最烈的。  军中人不怕烈酒,但旬长清却是喝不得,更何况还未及笄,卫凌词一杯都不允她喝,她只好望着其余几人推杯换盏,欢声笑语,温暖了小院子。  旬亦素自房中出来,携了一壶佳酿,置于旬长清身前,众人以为是清酒,与烈酒差之甚远,也不在意。  旬长清拿起酒壶闻了闻,正准备倒出来饮一杯时,却被卫凌词夺下,后者斜睨了一眼云淡风轻的旬亦素,她执起酒壶走到袁谩跟前,亲自将她酒杯满上,展颜笑道:“袁谩,恭喜你达成所愿。”  烈酒都喝得,这小杯清酒自然不在话下,更何况是卫凌词所敬,更要喝,她道谢后便仰首喝尽,未注意到一旁的旬亦素抿紧了嘴唇。  而卫凌词办完了旬亦素‘交代’的事后,便将酒壶还予了她,二人使了眼色,当一旁旬长清不知所措,眼神飘忽不定时,触及卫凌词唇角淡淡的笑意,她恍若明白了,酒中有鬼!第71章 洞房  不知不觉间夜已经深了, 云深还不想放过袁谩,正欲再敬酒时,被一旁的尚红拉住, 指了指一旁站立的旬亦素, 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云深立时道:“夜色深了,大人也该回去了,我们就先回屋了。”  一溜烟,三人跑得没了影子,旬长清也被卫凌词拉着回屋子, 独留新婚的两人。  袁谩也不顾满地狼藉,抱着旬亦素就往自己的新房走去, 一面走一面开心笑道:“还是你好,心疼我, 她们就想灌醉我。”  似醉非醉的模样, 让旬亦素心中害怕,一下子便面红耳赤,忙搂紧了她的脖子,“你放我下来,你喝多了,要摔倒了。”  “放心,不会, 我酒量很好的, ”袁谩低头在怀中人胸口蹭了蹭, 忍不住在她耳边嘟囔道:“待会就让你看看,我有没有醉。”  已经开始说醉人的话了,旬亦素也懒得搭理她,只搂紧了她。  黑暗中袁谩的脚步迅疾有力,跟着她身后的几人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不忘嘀咕道:“咦,她到底有没有醉,怎么跑那么快,我都跟不上了。”  几人窃窃私语,惊动了未回屋的旬长清,她无事也凑了上去,喊道:“你们在干什么,怎么不点灯……唔……”  话未完被云深捂住了嘴,在她耳边提醒:“小公主,想不想听戏?”  旬长清不知这‘戏’指的是什么,但看着几人兴奋的模样,便眨了眨眼睛,忙点头。  云深见她点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就算被发现了,也有这个大人物在前,怪不得她们了。  屋内熏香处处红影摇曳,一对凤烛高燃,床榻上的鸳鸯绣枕精致而瑰丽,屋内添置了红色的纱幔,似火般在心中徐徐摇晃。  进屋后的袁谩就将人放下,寻着早前置办好的交杯酒,黑玉的眼眸已变得迷蒙氤氲,她的脚步晃了晃,望着榻上坐好的人,酒杯置于她的手,穿过她的手腕,一饮而尽。  旬亦素慢了些许,见她喝了酒,自己才徐徐抬首,白瓷的杯沿抵在了自己的红唇,不敢直视袁谩痴狂炽热的眼眸。  袁谩此时早已意乱情迷,当她喝尽最后一滴酒时,她便探首封住了旬亦素的小嘴,不再是浅尝辄止,带着酒味的舌尖扫荡般地吮吸她口中的残留的酒液,二人缠绵不过半刻,只余低低的喘息声,门外传来低声:“怎么没声了。”  情深似火的二人并未感觉出屋外动静,只是袁谩觉得有些头晕,无力地坐起身子,望着地上的酒杯,脸色艳若桃花,喃喃呢哝:“阿素,你在交杯酒中放了什么?”  旬亦素站起身,迎着她的眸光,“我也喝了交杯酒,怎地不像你这般头晕。”  她站了身,袁谩也跟着想站起来,只是双腿绵软,酒劲上涌,站不起来,索性便爬上床榻,揉着脑袋,脑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惊道:“你竟然让卫凌词帮你给我下药……阿素,你太坏了。”  一语毕,门外惊了几声,随即又安静下来。  旬亦素坐在一旁,低低笑道:“与我何干。”  卫凌词敬酒,不过是怕她将酒给旬长清喝了,才甘愿被她驱使。  旬亦素挨着袁谩躺下,指尖落在她腰间之上,贴着她的额头问她:“阿谩,你热吗?”  冀州的夏季夜晚本不热,但腰上的那只手异常灼热,单薄外衣下肌肤也由此热了些,灼热的肌肤相触让她有些燥热,袁谩眼神迷离,望着阿素的似带了雾,她捉住了那只手,“阿素,你不热……我觉得有些热……很热……开窗吧……”  听到开窗几个字,门外的死人捂着嘴闷笑,想不到平常婉柔的人也会干这种事,旬亦素竟在洞房之夜给袁谩下药,说出去只怕任何人都不会信,偏偏还有冷如谪仙的卫凌词帮忙,今年最大的乐事只怕都非此莫属了。  几人口中念叨着某人,恰好沐浴出来寻人,一身洁白的纱裙,站在月下,月光落在身后,淡淡银辉勾勒出无暇玉颜,冷艳之色,惊得云深瞪大了眼睛,忙推了推一旁认真听戏的旬长清,“小公主,你师父来了。”  云深有些后悔将旬长清拖过来听戏,忘了她上面还有尊更大的佛,几人看清了卫凌词后,都自觉站起来,远离了门旁。  旬长清离门最远,自然离卫凌词最近,在她伸出手后,就乖乖牵住了她的手,不用她说话,自己就乖顺地随她回去。  剩下的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刚准备再回头去听时,刚踏出步子的卫凌词又转身,低声道:“你们明日不当值?” 第49章 袁谩敌不过这三人,又被灌了几杯酒,旬亦素也就随了她去,命小二泡了几杯茶,自己端了一杯给卫凌词递过去。  临窗的卫凌词吹着夏日凉风,浑身都舒服,接过旬亦素手中的茶,眸色愈发深了些,“白日若无你,只怕我劝不动长清了。”  “不过她心善罢了,待了以后吃了亏就不会念叨着这些了。她很聪明,如今你二人握着手中的权利,其实可以争一争;若是不争,只怕长清几位兄长只会将她视作眼中钉,你二人的路依旧不好走。”  卫凌词惊色凝眸,未料到旬亦素竟有这般心思,女帝的路并不好走,先帝虽是女子之身,但也是凝元帝膝下无子,才选择她,如今长清兄长俱在,满朝文武只怕也不会信服。  旬亦素见人不说话,又兀自道:“其实陛下认为女子不如男子,才让邵韵对后宫的公主放松警惕,但如今他看重的嫡子落成这样也是必然,只怪他不该如此信任旬亦然,重用皇后、重用邵家。”  卫凌词喝了一口茶,并没有回应她。旬亦素聪明,不然不会在吃人的边疆安全过了五载,如今又安全地在冀州存活。她将目光落在窗外,迎客楼位于冀州主街,虽然晚上没有人喜欢出来,但街道上还是有些商贩挑着担在行走,她定了定神,蓦地看见几人衣衫褴褛地往东边跑去,东边便是冀州府衙。  眼底淡淡的笑意乍然凝结,一旁的旬亦素同样看见了那些人,她回身望着袁谩,提醒道:“阿谩,好像出事了。”  音刚刚落地,包厢的大门便被人狠力撞开,跑进一个穿着铠甲的人,寻找着袁谩的声身影,看到人的那一刻,嘴中蹦出来几个字:“边城……出事了……”  袁谩手中的酒杯也应声而下,忙站起来,神色紧张,喝道:“出了什么事,快说。”  “属下不知,只是边城皇甫将军来了,道是边城丢了!”  一城守将跑到这里来,喊着自己守的城池丢了,也是生平遇到的第一件天大的笑话,袁谩气得握紧了拳头,也顾不上旬长清等人,就带着人回了府衙。  卫凌词与旬长清几人也跟着去了府衙,到时,那里已灯火通明,大堂外站着满满的人,堂内站着几人,应该就是卫凌词方才看到的几人,身上并穿铠甲之类,锦衣已经破碎,带着血迹。  卫凌词与旬长清站于暗处,看着为首的一人是边城守将皇甫林,约莫四十多岁,四方脸颊,带着些惊恐之意,看着怒气冲天的袁谩,擦了擦脸上的灰尘,解释道:“边疆人突然来攻城,来者众多,抵挡不住啊,袁大人,赶紧关好冀州的大门……”  袁谩忍着心中的怒火,放缓了语气:“边疆几万兵马,为何就你几人回来了。”  皇甫林一路逃过来,早已吓得是魂不附体,但被人提问依旧打着圆场,“守不住了,前几日军中将士就集体染了风寒,如今大军来袭,我们连抵挡的勇气都没有。”  “炎炎夏日,那么多人如何就染了风寒,皇甫林,你在军中这么多年,难道不知军营中之事,为何不上报,如今丢了边城,我冀州也岌岌可危,你害了那么多将士,你让我拿什么来守冀州,”袁谩忍无可忍,胸口怒气翻腾,也不顾及两人品级是否相当,一把揪住了皇甫林的衣领。  皇甫林也吓得不敢还手,旬长清一把拉开了二人,盈盈一笑:“皇甫将军,为何会染风寒,几万将士全染了风寒,就你这个将军还活得好好的,第一时间可以冲出来逃命?”  快语连珠的几句话讽刺得皇甫林不敢回话,只涨红了脸色,支支吾吾道:“你……是你……是何人……这是军机大事,轮不到你插嘴……”  旬长清按住了想打人的袁谩,明白她心中的怒火,眼神示意一旁的卫凌词关上大堂的门,阻隔了外间的视线,才幽幽回道:“我是襄安公主,弃城脱逃之人,该就地诛杀。”  淡淡笑意让皇甫林通体发寒,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心中异常恐惧,握紧了手中的刀刃,硬声道:“本将是陛下亲封的朝廷命官,就算你是公主,也杀不得本将……”  话未完,背后就被人桶了一刀,长刀穿过他的脊背,皇甫林眼睛都未来得及合上,就口吐鲜血。身后的云深使劲抽出了她手中的刀,鲜血喷洒在足可照人的地砖上,啐了一口:“老子以为你多厉害,没想到也是逃兵,让边疆人杀你,不如老子先剁了你喂狗。”  深夜无声杀人,又添了一层怨气,不过此人该杀。  云深用衣摆擦干净自己的长刀,一面问着旬长清:“小公主,为何要杀他,虽然我过足了瘾,但还是很好奇,他留在此地亦可帮助我们守住冀州啊。”  卫凌词望着剩下害怕发抖躲在角落里的两人,唇角勾了勾,“他若在,冀州便守不住了。”第73章 使臣  云深手中的刀并未来得及放下, 闻言又将刀刃搁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轻轻吹了吹刀锋,“说说边疆到底怎么回事,皇甫林已经死了,若不听话, 你就去陪他,他估计寂寞得很。”  那人身子一抖,拽着云深的衣摆,急忙叩首:“大人饶命啊,我也不知道……只是听了皇甫将军的吩咐,军营里的将士都生了风寒,可是怎么治都治不好……有人劝将军上报朝廷,可是他怕被朝廷追究责任, 就隐瞒下来……可是谁知道今日边疆突然袭击……我们抵挡不住……就……就……就逃过来……大人饶命啊, 我们只是听命行事。”  大堂内静若无人, 只有被刀架脖子的那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汗水滴答落地之声,袁谩已经惊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都是如何以翼州万余的兵力守住那道城门。  早前她甚至想过边城失守, 但就是败了,边城至少会保留一半的实力,可如今全军覆没,一个兵都没留给她, 如今她何来的兵力守城……  她眼眸里泛着迷茫, 顿了许久, 直接冲出去打开了大门,喊道:“快,命人传急报回帝京,求陛下支援。”  立马有人应了一声,她又急转回大堂内,望着卫凌词二人,脸色凝重,沉声道:“只怕你二人走不得,卫姑娘留下来守城吧,至于长清,我觉得你应该去趟边城。”  “不可,”卫凌词挡住了袁谩的视线,站在了旬长清身前,神色清冷,傲然冰雪,“袁谩,我可以留下守城,但是长清必须回京,这里她待不得。”  袁谩激动道:“为什么不可,如今只有她可以拖延时间,只要几日就够了,不然边疆几十万兵马南下,冀州如何守,卫凌词,我知道你聪明厉害,但是手中无兵,你不是神仙。”  “边疆既然打破约定,那就不会存在虚无的感情,个人感情如今凌驾于家国之上,袁谩,你不要把人心想得太美好。”卫凌词冷笑,望着大堂外已经燃起长龙的火光,眸色既狠又厉,声音沉静却更加幽冷,“袁谩,长清在帝京的处境,你该知晓,若去了边城见到了不该见的人,你这是让她飞蛾扑火。”  “试一试就知,冀州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不会传入帝京;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阿那嫣然不会将她怎样……”  “袁谩……”卫凌词猛地喝止,回身望着脸色已经惨白的人,阿那嫣然的名字她至今不敢提及,就怕旬长清闻之会伤心,毕竟两人在一起那么多年的情分,如今各自为营,让旬长清作为大齐使臣去探边疆虚实,情理之上过了些。  旬长清的眼神空洞无神,揪着卫凌词的衣袖,手足无措,喃喃道:“你们的意思是边疆此次主帅是我母妃?”  卫凌词捉住了她那只慌乱的手,心中发虚,竟不敢但抬眼去看她,袁谩性子焦急,眼下已无计可施,盯着她便不放,“长清,边城那里境况如何,无人知道,你以冀州使臣的身份走一遭,一来拖延时间,二来探探虚实。”  “袁谩,”旬长清声音冷清,“如果对面主帅真的是母妃,我便走一遭就是,横竖我也想见见她。”她很想问问母妃,为何不辞而别,为何将她弃之不顾,帝京之内风雨漂泊,为何她都会这般狠心。  她应下了,袁谩陡然送了一口气,命人在府衙内给她们安排了房间,自己又马不停蹄地招来冀州管事的官员,商量如何先抵挡一阵子。  只有卫凌词默然,一言不发,只望着旬长清,待进了房间后,才低低道:“我随你一起去。”她与袁谩不同,她不仅想守住冀州,更想守好眼前人。  旬长清摇首,眸色清澈,唇角微微弯起,故作笑颜,“不用,边城太危险,我一人去就可以,她……应该不会为难我的,”  卫凌词瞥她一眼,“你笑得很难看,知道吗?”  “那你给我笑一个。”说着旬长清便扑向了她,二人在床上翻了几下,卫凌词一把抱住她,额间抵在她的秀发上,摩挲了须臾,低低道:“她不是你的生母,你的生母早就过世了。”  “那又如何,幼时她待我好,这就够了,旬翼是我生父,可以丢弃我不管不问,我不介意我与她之间是否血脉相连,两世十三载,未认识你之前,我的生命里只有她……我私心想着她离开帝京也好,可我不想各自为营。”  醒来后的她,对世间任何人都充满敌意,但是看着母妃为她想的做的,她觉得苍天还是挺可怜她的,至少她还有可信之人,她是边疆人,可以将大齐礼仪学得那般好,王府上下无一不敬佩她,两位侧妃更是不敢对她如何。  “我醒来的时候,听到过两位侧妃的谈话,说她未曾怀孕……她们以为我小不懂话意,可殊不知我早已脱胎换骨了……我便猜到了缘故,可是她不介意,将我视如己出,这般够了,我也懒得计较生母是谁,又或许早已过世,我并非无情不念着生我之人,可是我生命里没有出现过,让我如何去想、去念……”  屋内掌灯后,便只留了一盏在榻前的案几上,暖黄晕蔼的灯光之下,卫凌词拂去她脸颊上蹭出来的乱发,凝视她眼中将落未落的泪珠,心似被人揪住了一般,蓦地痛了起来。  卫凌词吻上了她的修长湿润的眼睫,“长清,你想去我便陪你去,我让袁谩安排好接应之人,她也不会害你,只是两国之间,你切勿念着那些旧事,待回来后你立刻回帝京。”  “我不想让你去,太危险了。”旬长清阖上眼眸,敛去了杂乱的思绪,双手习惯性地搂住了她的腰肢,乖顺地窝在了她的怀里,深夜还是有些凉风吹过,不免有些凉,只是卫凌词在外侧挡去了风,眼下温度正是适合。  危险二字钻入卫凌词的耳膜之中,爬上了她的心头,她抬手在旬长清只着寝衣的腰间捏了一下,听到了一声长长的抽气声,才道:“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她猛地将人压在身下,置在旬长清腰间的手仍旧未放松,只要旬长清再说一句不该说的话,她就可故技重施。  旬长清两只手竟被她一只手圈住了,使不上力气,挣扎了下,依旧硬气道:“我自己去就可,我会当心的,你不许跟去。”  “是啊,你已经大了,事事自己可以拿主意了,我不勉强你了。”卫凌词冷冷笑了一声。明灯下容颜秀美,黑发瓷肤,明眸善睐,绯红小巧的耳垂,伊人在侧,让人望之心动,只是如果没有腰间的那只手,只怕旬长清会心旷神怡。  旬长清望着她盈盈眸色,心中竟发怯,或许卫凌词在她心中是纤尘不染之人,如今二人交颈而卧,竟这般美好,只是她好像又惹祸了,卫凌词在她腰间狠狠掐了一下,对上她明灭不定的双眸,呼道:“师父,好疼……你不讲理……”  卫凌词淡淡笑了笑,见她委屈的模样,手中又加了几分力道,漫不经心道:“对于,不需讲理。”  “疼……卫凌词,你轻点,愈发暴力……疼,”旬长清微微往侧躲了躲,目光却紧紧锁住了她双眸,眸色黯然,咬了咬唇:“那么危险,你再想想,我不想你有事,我去了肯定会平安回来的。”  卫凌词双眼一眯,望着身下之人时眸色暗含犀利,神色未改,唇角含着意味不明的浅浅笑意,话中含了些许威胁:“旬长清,该想想的是你,要不你明日就回帝京,袁谩不会将你绑去边城。”  “我答应袁谩了,再者我也不能不顾冀州,我觉得还是……疼……”旬长清皱了皱眉,眸色颤了颤,不敢再将话往下说,粘板上的肉好似只能任人宰割。  卫凌词倔强而坚强地重复道:“接着说啊,为师不勉强你,从你进我门的那一刻就没对你动过手,你今日可以试试。”  旬长清咬了咬牙,桃花眼里满是无奈和想吃了眼前人的欲望,“你……就是不讲理的人,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白白丢了性命,你就后悔了,卫凌词!”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快速划过,一闪而逝,如流星划过苍穹,只留下了淡淡痕迹,卫凌词目光一凛,“那是我的事。”  “你别总掐我,你力气怎地那么大,有话好商量,我疼……”旬长清喊了几声,拧紧了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额头渗出了薄薄的汗水,“你想去……嘶……去就是的了。”  卫凌词终于将手挪开,拍了拍她微微鼓起的脸蛋,感受到手上传来柔软肌肤的触感,淡雅一笑:“乖!”  旬长清哼哧了两声,往床榻内侧移了过去,自己抱着毯子,揉了揉自己被掐疼的地方,兀自道:“我后悔了……”  一句后悔了声音很小,门外石化的二人并未听到,只是李芗手中的茶已经端不稳了,在即即脱手的时候,被云深一把接住,拖着她就往外走,二人来送茶,却听了一场好戏,没想到在外面威风凛凛的小公主,竟然这般‘听话’。  旬长清抱着被子,远离了外侧之人,望着她云淡风轻之色,又不甘心地凑上前去,试着商量:“说好你听我的,你就留着这里。”  “你该睡觉了。”卫凌词翻过身将她手中揉捏的不成样子的毯子解救出来,再铺展开盖在她身上,熄灭了烛火自己又躺了回去,神色淡然,好似方才与旬长清打闹的人不是她。  旬长清面色沉了沉,知道就算自己不同意,卫凌词也会去,倔强又清傲,她翻了个身,面对着她,想了想还是缓和气氛道:“你刚刚掐疼我了,还疼……”  “那你要如何,让你咬回来?”  “不想咬你,咬你,我牙都疼。”  黑暗中寂静无声,蓦地传来重重的叹息声,卫凌词翻过来,伸手就搂住了她,将她整个身子摁进自己的怀中,夹杂着些许无奈些许温和些许安抚的声音:“如此,你可满意了。”  旬长清闻着她身上特有的清香,语带嫌弃的意味:“卫凌词,你是我见过最痴傻之人。”  卫凌词抿紧了唇角,不紧不慢道:“你是我见过最蠢笨之人,明知有危险非要去,阿那嫣然会活剥了你。”  旬长清将手在她胸前点了点,指尖触到了冰凉柔嫩的肌肤,绕着圈圈,接口道:“剥了我也会剥了你,二人一体,你也逃不了。”  卫凌词懒得搭理她,只闭上了眼睛,好在怀中人识趣地安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耳畔出现了迷糊的声音,她道:“卫凌词,你我今生,生死一起。”  怀中人果然傻,她年长她十多岁,怎么生死一起。  ……………………………………………………………………  冀州城门封锁了,进出不得,很多边城逃过来的百姓都被拒之在城门外,有些在底下叫喊谩骂,甚至拿起石头往城楼上砸过去。  百姓没办法,只好团团在城外住下,仍旧不想离开,袁谩几人站在城楼上观察了几日,见下方俱都是百姓,并没有可疑之人,思虑再三后,才打开了城门,百姓蜂窝而进,那道沉重的城门又在片刻后再次合上了。  冀州城内地方大,在偏僻之处搭上了帐篷和锅灶,供一日两顿米粥。  袁谩的做法固然仁义,可到底会让奸细混进来,会重蹈覆辙,如边城军营一般被人下药。旬长清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命人看住这些百姓,不准进去,或者直接送出冀州,不得沾染冀州城内的一草一物。  袁谩命人送出的帖子很快得到了回应,对方主帅果真是阿那嫣然,她同意见旬长清。  冀州城外依旧是难民,再次开了城门后,如狼似虎的难民冲进来,但是看到士兵手中的刀剑后,又放缓了脚步,冀州粮食不多,还好先前送了一批百姓离开。  旬长清与这些难民背道而驰,但依旧有些难民跟着她们身后,同他们一样去边城,寻找失散的家人。  她们只走了几十里路就看到了安营扎寨的边疆士兵,无数顶帐篷,平地冒着炊烟,外面还有士兵在来回巡逻,看来主力兵队都在此处。  旬长清仿佛又嗅到了血腥的气味,她驱马近前,在木栏门口停了下来,递上了自己的帖子,清声道:“告诉你们公主,就说大齐冀州使臣来了。”  守门的几人听到大齐几字都打起了精神,只是看到她二人身后不再有人便又微微放心,两个女子在几万人马之前翻不了多大的浪花,旋即就接了她的帖子,进去通报了。  卫凌词随意看了一眼四周,发现士兵在操练,且有条不紊,不见一丝慌乱分心,心中沉了沉,冀州撑到底两万兵马,援兵来此需半月时间,在这半月期间,边疆若攻城,只怕凶多吉少,边城折损的兵马太多了,冀州已是自顾不暇了,袁谩发疯发狂也是常理。  旬长清后退半步,站在她身侧,低声道:“边疆是有备而来,只怕冀州……难了。”  卫凌词沉默不言,袁谩想得太简单了,阿那嫣然出现在边疆,手中是否握有大齐的防御地图还是首当其冲之事,若真的在她手里,那她便对大齐各地部署一清二楚,加之手中强兵,真的是势不可挡。  一盏茶后,跑进去的士兵又跑了回来,请两人进去,只是想扣下卫凌词手中的长剑。  卫凌词手中的青峰剑乃是上好利刃,几代传承至她手中,怎可轻易交于敌军手中,她只冷冷地望了几眼,吓退了近前的士兵,但也被阻拦在门外。  几人吵闹后,军中疾步跑出来几人,厉声喝道:“退下!”  守门的几人只好垂首退了出去,若喊晚了几声,只怕卫凌词忍不住动手了,旬长清探首,望着众将身后走出来黑袍银甲的女将,心中咯噔一下,呼之欲出的母妃二字被咽回了口中,只道:“公主,两军交战,这便是你对待使臣的态度,不过进军营罢,就为何卸下刀剑,难不成偌大的军营还会惧怕一柄长剑不成。”  阿那嫣然不着痕迹地打探了眼前少女,疑惑悄悄爬上心头,未曾在意她的冷嘲热讽,目光落在她的尚存几分熟悉的脸颊上,不解道:“你二人为何来此?” 第51章 云深见她脸色不对,况且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战场上受伤是常事,但旬长清身份高贵,此次又是袁谩极力要求,若她在这里出了事,只怕帝京那里不会饶过她们。  她伸手将旬长清扶了下来,将人搀扶着坐在阴凉的树下,翻开她右手的衣袖,那里已被鲜血染成了红色,策马奔跑只会使伤口撕裂,加重了伤势。  她们在军中长大,又是女子,跟着军医后面待久了,都会些简单的医术,伸手探上了她的脉搏,想了半晌,对上卫凌词不安紧张的眸子,支支吾吾道:“眼下天气灼热,需将箭头先拔了,只是这里我们带的伤药都是我们常用的,差了些……只怕……”  树下阴凉,徐徐凉风,抚平了焦躁的心情。卫凌词蹲下身子,拿出手帕擦了擦旬长清手腕上的血迹,露出了白皙的肌肤,她静静道:“无妨,我也带了伤药,只是这里距冀州还需走多久?”  “本来打算我们几人走快些,抄着小路,今夜子时就会到,只是眼前小公主受伤了,只怕明日也走不到,关键是她的伤拖不得,天气炎热,若是感染,只怕会更糟糕。”  这些道理是常识,云深明白,两世为人的卫凌词岂会不明白,伤口感染会引发其他病症,祸及性命。她锁了眉头,四处张望了须臾,道:“可有水,山中应该有泉水才是。”  “有有有,这个地方我已经查探过了,有处泉水,我带你们过去,”云深激动地跳了起来,吩咐人牵好马匹,收拾好行囊,就带她们过去。  深山之中,迷雾笼罩,阻隔了外面灼热的日头,树枝之上绿藤缠绕,漂浮着丝丝似有似无的香气。  旬长清似是清醒似是昏迷,只感觉身上热气去了大半,耳边有着潺潺流水声,微微睁开眼睛,便是卫凌词惯常冷冽的容颜,她伸了伸手,想抚上她紧蹙的眉头,可只要一动,肩处就传来了刺骨的痛意,如此反复,她便放弃了。  只睁着眼睛望她:“我……们要回冀州了吗?”  听到声音的卫凌词惊喜地抬眸,眸色中的清冷压不住那份浓浓欢喜,深深地凝视了半晌,“不急着回去,先在这里停留些时辰,你醒了也好,将箭头□□,我们再赶路。”  旬长清眨了眨眼,靠在石头上微微动了动身子,望着几步远的篝火,“哦,白颜会找到这里吗?”  “应该不会,但是阿那嫣然若是存心想杀你我,只怕会查到这来,但顾不得了,先拔箭再说,”卫凌词回头唤了云深过来,轻轻解开她的外衣,眸中闪烁着隐忍的心疼之色,又道:“有些疼,忍耐片刻就好。”  云深双眼不住眯了眯,她经常替军中的将士拔箭,但都是些男子,皮糙肉厚,如今遇到一个金枝玉叶,她便打了退堂鼓:“卫姑娘,我手法不太熟练,要不您来吧,我怕弄疼了小公主。”  卫凌词瞅她一眼,眸色明灭难定,只道:“弄疼她也是好事,记住教训,下次便不会这样莽撞,箭再往下几分便是心口,也算她命大。”  云深怔了怔,不知小公主如何受伤,但她观察了卫凌词许久,似是窥探出了歉疚之色,约半是小公主替她挡箭,可现在听她的话好像不是这样的……  “您怕不是与孙悟空一般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身子都是石头做的,心也是石头做的,”旬长清强打着精神与她嬉笑了几句,只是苦了一旁看戏的云深。  这里没有酒来消毒,只好将匕首置于火上烧得刀刃泛红才拿出,划开伤口取出箭镞,云深一再道:“小公主,您要怕痛就告诉属下,我……我会轻点。”  她这番大义赴死的模样比旬长清这个当事人的反应还要大些,她望着云深,弯了弯唇角:“你的手再抖,可就拿不住匕首了,我虽不是军中人,但一些常人难以忍受的痛我还是受过的,你切勿紧张,忘记我是公主就好。”  云深不知后半句话是何意,但人家好歹是蜜糖罐子里泡大的皇家子嗣,忍受力当然要差些,但眼下无计可施,只能仍旧硬着头皮去拔了。  而卫凌词神色比之方才冷静了些许,轻轻将人揽入怀中,拨开她肩头被汗水打湿的秀发,伤口便暴露出来,眸色泛红,她仍旧道:“你如何知道我们身后有箭会射过来?”  旬长清脑袋搭在她的肩上,便看不见云深紧张的模样,她觉得有些困倦,但卫凌词握住了她的手腕,凉意袭人,自己身子被火烧一般难受,眼下好似被冰块围绕住了,舒坦了不少,她笑道:“感觉……我开始与你说过,好像有人跟踪我们,我便留心了。”  “那应该说你与阿那嫣然心意相通才是,”卫凌词的声音很轻,贴近了她的耳边,眼神示意一旁不动的云深,让她赶紧拔箭。  旬长清闭了闭眼睛,“心意相通……你这是脑子急坏了吧,我和她如何心意……嘶,”她下意识地绷紧了身子,睁眼闭眼都是难以忍受的痛楚,她咬了咬牙,似被匕首上灼人的温度烫得乱了心神。  她忍了许久,牙根都被咬得发酸,歪着的脑袋近距离地看见卫凌词颈间上跳动的脉搏,尖锐而强烈的痛感让她磨了磨酸涩的牙齿,说出的话都带着轻颤:“我想咬你……很想……嘶……疼,云深……”  被点名的云深下手似乎又重了些,口中一直嘀咕:“对不起……对不起……”  她刚刚只是被小公主的话吓到了而已,手中的匕首便不听话,深入了半寸。只是这般沉着冷静的少女为何像个奶娃娃一样想咬人,脑中胡思乱想,但好在手上未再出错误,拔出带血的箭镞后,就一溜烟地跑到了泉水处洗了洗脸,定了定心神,原来那晚听到的是实情,小公主与师父之间也藏着情愫。  只是师徒的名分犹在,这让他人如何看待?  卫凌词望着仓皇而逃的云深,微微勾了勾唇角,“长清,你好像将你的大夫吓跑了。”  云深跑了,自有人来接替她的工作,李芗将随身携带的纱布递于卫凌词,悄悄道:“云深胆子小,小公主您见谅。”  旬长清不发一言,微微眯住了眼睛,眼角的泪水却是不断地滑下,由着卫凌词替她穿上外衣,望着渐渐西去的日头,目光略微一侧,对上卫凌词微微泛红的眼眶,竟咧嘴笑道:“你怎地也哭了,刚刚不是嫌我不疼,你这个人总是这般口是心非,说句实诚的话你会减少寿命吗?”  “少说些话,闭目睡会,再过会我们就离开这里,”卫凌词淡淡的眼神瞥了她一眼,她的话中竟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擦了擦她头上疼出的汗水。  旬长清眨了眨眼睛,修长的眼睫湿润,肩上的痛似火烧一般,仿若要裂开一般,她靠在树下,心内亦有灼火蹿动,卫凌词将长袍盖在她的身上,叮嘱她:“若是难受一定要说,夜里定会发烧,这里没有退烧的药,所以不舒服不必忍着。”  她点了点头,徐徐阖上眼眸,耳畔似有云深的声音:“卫姑娘,再歇息半个时辰,我们就爬上山腰,那里有山洞可过夜,这里太危险了……”  卫凌词面无表情,接过云深递来的馒头,后者讪讪一笑道:“我们随军紧急时会带着些干粮,我知道你们不习惯,但山中没有果腹的东西,先将就下。”  “无妨,眼下有吃的就不错了。”  云深望着昏睡的旬长清,唇角抽了抽,“我以为她是位娇弱的公主,可刚刚都没听她喊叫,想来也是个能忍的主子,不过像她这样应该待在家里享受锦衣玉食才是,何苦来这边境之地,想来阿那嫣然也不会顾及母女感情,袁大人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袁谩也是无计可施,能拖一刻是一刻,等着朝廷派兵,”卫凌词捏了一块馒头递入口中,微微失神,只是眼角眉间多了分冰冷,眼眸如迷似雾。  “卫姑娘,你们今日去了敌营,觉得冀州能否守得住?”  闻言,卫凌词蹙然凝眉,无论是兵力还是士兵状态以及紧密配合度,冀州兵马都是无法比得过,她缓缓摇首,出言打破了云深的希望:“冀州多半守不住了。”第76章 夺权  山间白日和晚间的气候差了很多, 寒冷如深秋, 弦月如钩, 柔光静水。  山洞外的石璧上投射着溶溶月色, 漫天星辰,与淡淡月色相辉映,山中无边的黑暗如无月的苍穹,被点缀成了星星点点的银河, 疏影斑驳。  云深与李芗坐在外面守夜,揪着地上的杂草, 其他几人已经靠着石壁睡着了, 静谧安详正是适合睡觉。云深推了一把百无聊赖的李芗, “你先睡会,下半夜你再换我睡, 里面横竖卫姑娘守着,有事自会唤我们, 两人都不睡,明日怎么赶路。”  李芗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此时不同于行军, 不会出什么大问题,若是有人追上来了, 云深一人就可唤醒众人, 她点了点头, 合衣躺在地上。  云深见她睡了, 才爬起来到山洞里去看一眼,旬长清白日中箭,没有服药,照她那般细皮嫩肉,夜里定会发烧。  山洞里与外间满地杂石不同,卫凌词找来了些茅草铺在地上,比不得柔软被褥,但亦可安睡,洞中点燃了火堆,云深进去添了些柴火,火光又亮了些。  她凑近前一看,旬长清脸色不同于白日的苍白,不知是被自己体温烫的还是被火光映照之故,脸蛋灼红,嘴唇也染就一层红色,她挠了挠脑袋,提议道:“真的发烧了,卫姑娘要不要去打些凉水过来,冷敷试试,我们以前就这样做的。”  卫凌词在暗中点了点头,云深便飞奔跑了出去,喊醒了几人,一道出去打水。  顿时,山洞了又安静下来,躺在地上的人偏了偏头,似有些不安,浓密的长睫颤了颤,卫凌词心里忽然生起一阵强烈的恐慌,连忙将人走过去将人扶起来,声音无端提高了些许:“长清,长清,你感觉如何,听到话就回我一声。”  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回响,显得格外有些大,旬长清睁开了眼睛,胡乱地望了几下,神智渐渐有些恢复,粗喘了一口气,“还在山上?”  “嗯,等天亮了就回冀州,你感觉如何?”卫凌词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句,拿起一旁的水囊,喂她喝了几口水,才道:“明日回冀州后,你先回帝京,等援军来后我再回去,应该能赶得上你。”  今日之举,功亏一篑,险些搭上了两人的性命,旬长清自是明白其中的危险,况且她留在此地,于自己养伤于袁谩守城都没有用,她点了点头,弯了弯干涸的唇角,如月牙般美好,笑道:“我觉得谷梁乾那个老狐狸应该会来,边城一带没有比他更熟悉的,况且父王即将为帝,他又是先王妃的亲哥哥,于公于私,他都会出来,况且他留的一手,如今可以用得上了,只是贤贵妃只怕会不高兴。”  贤贵妃谷梁音是谷梁一族的旁支,但谷梁乾于当日袖手旁观,害的三皇子旬亦殊惨死,这样的隔阂是无法修复的。  卫凌词眸光一暗,抱紧了她,蹭了蹭她发烫的脸颊,方轻声道:“方才做梦想的便是这些,长清你真是忧国忧民,不入朝堂真的是对不起天下百姓。”  旬长清被她这般打趣,已失去再继续往下说的兴趣,靠在她的怀里,又听她道:“这些事情不用再想,横竖已成定局,把伤养好,才是你该做的事,冀州这里有我与袁谩。”  旬长清兴致缺缺,“好,不想。不过这里比不得帝京,在这里应该没有你的人,遇上谷梁乾,你能避就避,毕竟他与平南王府也算是姻亲了。”  醒来后旬长清的声音无力中带着些软糯,与平日开朗之色相差甚远,纵然口中未说,卫凌词也明白她心中所想。她好像真的长大了,懂得隐匿自己的感情与情绪,绝口不提阿那嫣然,想念也好,怨恨也罢,竟一言不提。  卫凌词蓦地心疼她,原以为重生后的她会一帆风顺,可人力终究抵不过她的命运,原本背负的感情本就无法忘怀,又加之此事,她到底是该念还是该恨,夹杂的两国恩怨,确实让人难以取舍。  怀中人的身子愈发灼热,卫凌词往外张望,旬长清觉得醒来后,舒服了很多,享受般地闭上双眼,她喜欢这种被卫凌词捧在手心里呵护的感觉,只是身子有些发冷,她望着几步外的火堆,眸色生火。  “我感觉有点冷,是不是外面起风了?”  “山中夜凉,自然与山外比不得,你躺会,我去加些柴。”  卫凌词将人放下来,平躺着放在草上,自己又去加了柴,火势迅猛后,她回头望了一眼极其安静的少女,总觉得有些不安,旬长清不似这般平静的人,总觉得她在压抑自己,苦涩的滋味在心中蔓延。  可她来不及说话,外面闯进来一个人,是去打水的云深,她手中拿着装水的水囊,面色紧张,急促道:“卫姑娘……山下来人了,我们得快些走了,赶紧翻过这座山。”  旬长清宛若失魂般躺在那里,双眼有些发涩,长长叹出一口气,“她还真是坚持,就算杀了你,大齐还有多少能人。”  如此老气横秋的模样逗乐了云深,她用沙土掩盖了火堆,笑道:“小公主,要怪只能怪卫姑娘的武功,边疆人极其看重武艺,况且卫姑娘近在眼前,而你又是大齐的公主,两国敌对,自然不会放过如此显赫的人。”  “云深,我不过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落魄公主,与显赫二字搭不上边。”旬长清似是看开这些事,自己撑着坐起来,自己徐徐站起来,将方才盖在自己身上的外衣递于卫凌词。  卫凌词接过后,自己穿好后,便将山洞内的东西收拾好,旬长清自己已经缓慢地挪了出去,一旁的云深见她扶着石壁的双手犹在发颤,就走上前,试问道:“小公主,要不我背着你吧,山上碎石较多,不太好走,您又发烧……”  旬长清摇首,望着洞外已经微亮的天色,“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走,你们照顾好自己就成,我尽量不拖累你们。”生死关头,不能因自己而连累别人。  云深黯然不知如何答话,她们来此主要就是护卫旬长清的安全,若是旬长清有了好歹,袁谩不仅不会放过她们,朝廷也会杀了她们。  “小公主,属下不是这个意思……我……”云深蓦地闭上了嘴巴,卫凌词走过来将打点好的包裹交给她,自己俯身背起了旬长清。  李芗扯了扯她的衣袖,唇角扯了扯,笑话她多管闲事,卫凌词在这里,用得着她们献殷勤吗?  当然不用的。  山下传来了嘈杂声,云深立时不再纠结此事,自己拎着包袱,在前面带路,这里的路只有她最熟悉,她不时地回头望着旬长清,见她静静地伏在卫凌词身上,脑袋搭在卫凌词的肩膀上,又微微阖上了眼眸。她看了几眼,便踏开脚步往前走,其实有卫凌词在,小公主的事不需她们烦忧。  山路确实不好走,常人走就有些困难,一眼望去尽是荆棘,杂石突起,深一脚浅一脚,站立不稳,随时会摔倒。  旬长清搂着卫凌词的脖子,指尖落在她纤瘦的肩膀上,她也感觉到了山路的崎岖,觉得颠簸得厉害,便道:“你累吗?”  “还好,山路不好走,你切勿乱动,照这样的速度应该再过两个时辰就会翻过这座山,那里有人接应,就不用怕了。”  卫凌词的声音很轻,若不是旬长清离得近也听不清,只是旬长清也在无力的边缘挣扎,双眼渐渐合上,呢喃道:“那到了你唤我,我觉得有些困了……想睡会……”  一日一夜,只有醒来时喝了几口泉水,如今又受伤高烧,想来体力也跟不上了。  卫凌词轻轻应了一句,便不再答话,大抵应了那句诗词,此时无声胜有声。  而山下的人搜到山洞时已是正午时分,这座山太大了,走不好便会迷失在山中,白颜特地找来了猎户来带路,可还是慢了半步,当他们一路追过去的时候,在冀州城外看到了恰好进城的卫凌词。  她心中气恼,可是她不过带了几百人,此时冲过去无异于以卵击石,踢了踢马肚子,又转回营复命。  而此时冀州城里已经乱作了一团,袁谩遣散了所有百姓,将这里变作了一座死城,就算边疆人得到了,除了土地与房屋建筑和杂草,其他东西都搬走了。  冀州必然守不住,何不保存实力退避百里,到时会和援军再战。  这是下下策,也是无可奈何之策。  而卫凌词答应袁谩留在此地,就信守诺言,当真与冀州军共进退,在撤离冀州时,命云深与跟随而来的纤雨送旬长清回帝京。  旬长清的伤势虽然及时拔出了箭镞,但没有得到好的调理,在冀州待了两日后,就踏上马车回了帝京。  暑气依旧灼热,旬长清靠在马车内,唇无血色,掀开车帘,望着在外叮嘱云深等人的卫凌词,黛眉紧锁,她应该不放心的,纤雨行事比不得姐姐纤云稳妥,而纤云先回帝京送信去了,如今只能派遣纤雨了。  须臾间,卫凌词掀开车帘上了马车,眼中浮现了微微血丝,面上的焦虑与哀愁却是与她清冷的性子不大符合,旬长清先向她伸手,弯起了唇角,浅浅一笑:“你好像舍不得我。”  嬉笑的的话语,卫凌词懒得于她计较,握住了她的手,“你说反了,不过旬亦素让我告诉你,回去需走水路,才可避开些许麻烦,而且你的伤不能颠簸,走水路应该会快些。”  “我知道,但是你要好好保护自己,帝京之事有我,待你回去后,我们就可以离开帝京了,打仗这些事由他们去对付,”旬长清靠在她的身上,在离别时还是嗅了嗅她身上的清香。  卫凌词推了推她,点了点她的饱满的额头,略带嫌弃的口吻:“真没出息,就想着玩乐。”  “没出息又如何,我若有出息了,你还会恋着我吗?肯定不会,”旬长清往她身上贴了贴,眼前此人心智谋略绝不在任何人之下,曾在那般劣势之下都可反败为胜,撤退冀州不过是釜底抽薪之策。  她知道,卫凌词定然能够保住大齐的。  比起强硬的手腕,卫凌词只怕更胜一筹。  卫凌词听了,愈发觉得好笑,耐不住旬长清在她身上蹭,夏季本就炎热,如今待在不透风的马车里更加燥热,拨开了她的额间碎发,悠悠落下一吻,蜻蜓点水般的美好含着无尽爱意,她只道:“回去后性子乖顺些,王府里不再是你一人的天下,若是不想住王府就去宫里陪贤贵妃。”  对于朝堂之事,卫凌词一点都不担心,只是王府后院之内的肮脏事,旬长清却是未经手过,单凭上次马被毒害一事就可知王府内的人也不安分,况且此时带伤回去,更会让人钻了空子。  她想了想,还是叮嘱纤雨几句,急事时可进宫去寻求贤贵妃。 第53章 昭仁宫里聚集了几位宫中来请安的妃嫔,贤贵妃刚起在梳洗,她们只好等着,难得凑在了一起,便聊着帝京内最盛的谣言。  一人剥开了葡萄皮,红唇咬了一口,道:“如今谣言满天飞,而那个公主只能躲在自己屋子里不出门,不过我也真奇怪如果真的是外面的种,平南王为何护着她,陛下赏赐了公主的位分,郡主破格升为公主,可是大齐第一个,更何况还是先帝的名讳,这可不是假的。”  “依我看啊,也不一定,外面将那个女人说得是青楼女子,平南王嫌弃她的身份,才没有迎进门,而襄安公主又是他的孩子,自然带进府,如今合了陛下的眼缘,才会有如此地位。你看王爷在外那么多年都不管她,我看也不一定多宠,青楼女子都是玩玩的,哪能带回家,不得让人家笑话。”  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足足半个时辰,不知是谁回身时看到了几步外的贤贵妃,吓得手中葡萄都丢到了地上,慌忙跪地请安。  贤贵妃冷眼瞧着她们,眉眼盛怒,宫中多年的经历让她保持了淡淡威仪,冷然道:“宫中乱嚼舌头是要受处罚的,陛下龙体欠安,你们就不能安分些。”  几人吓得也不敢回嘴,毕竟这里贤贵妃是有权利处置她们的,她们也忽地想起襄安公主与贤贵妃交好,她们这是撞到到刀口上去了。  好在贤贵妃并没有心思与她计较,罚了她们禁足,也转身回了正殿。  贤贵妃心中怒火难平,旬长清回京半月有余,病情反复,到今日也未曾好全,太医去了几拨,也只是说,伤口本就恶化,又忧思过重,如今只可安心静养。  如今谣言传得这般快,如何让人安心。  她望向身边的大宫女,恼怒地拂开了桌上的茶杯,“让你们压下谣言,为何谣言反而传得更快,你们都是干什么,让你们查那个女子是何人,又查不到,你们办事的能力越来越差了。”  殿内的宫女吓得忙过来收拾碎片,点名的宫女青瑶跪在一旁,忙解释道:“王爷那里太紧,什么都查不到,至于谣言,奴婢确实尽力了,帝京几乎家喻户晓,娘娘,只怕拦不住了,您不如想想其他办法。”  贤贵妃挥退了其余宫人,只余青瑶,面色不豫,低低道:“去平南王府看看。”  那个丫头若是往日活蹦乱跳,满宫乱蹿也就罢了,这些事自是轮不到她插手,只是眼下病的稀里糊涂,别被人算计了。第78章 设计  辰时刚过, 热闹的平南王府门前停了一辆青布马车,朴素的装扮, 并没有引来路人的侧目, 有个花信女子跳下马车, 去府门前叫门,可不过几句话就被赶下了台阶。  她颇是郁闷走回马车旁, 掀开车帘望着里面闭目养神的贤贵妃,无奈道:“娘娘, 门卫要拜帖, 奴婢来时忘拿了。”  贤贵妃微微睁开眼, “那就拿昭仁宫的腰牌, 难不成今日就进不去了?”  青瑶踌躇了须臾,手中捏着腰牌,轻轻提醒道:“娘娘,我们这是悄悄出宫,拿昭仁宫的腰牌只怕不妥, 平南王府人多口杂,说出去了也不好。”  “说出去又如何,就算有了拜帖还需在门外等上半个时辰, 管家的人若是不同意,我们不还是得回去,就拿腰牌, 若再不放行, 去宫里将旬翼叫回来, ”贤贵妃毫不避讳,掀开车帘瞧了一眼门庭显赫的王府,坦然道:“这座王府水深了。”  青瑶听话地将腰牌拿给守门的人,那些人看了一眼就忙跑进府内,片刻后就见管家疾步跑了出来,望到了青瑶,脸色微变,再看一眼外面的马车,心颤了颤,忙让人去禁宫请王爷回府。  府内只有世子妃在,让她接待马车内的贵人只怕也不合适,小厮从后门牵了匹马,忙往禁宫里跑去。  旬长清近日起得都晚,每日除了看一些各地来的情报以及卫凌词每隔几日寄过来的书信,日子过得也舒坦,出了这间院子,外面人如何想如何闹,她也懒得计较,只要自己日子过得好便是好事。  她歪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卫凌词的书信,谷梁乾已经与她们会和了,但依旧丢了几座城池,边疆军无比勇猛,又联合了西番,势力更胜从前,势如破竹,几十万人马堵在了北边,谷梁乾原本胸有成竹,可去了之后也渐渐力不从心,毕竟敌众我寡,这场仗难打。  书信上不过三言两语,卫凌词也是一笔带过,但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大齐军队的劣势;除了边疆形势外,也交代了她要好好养伤,她在军情稳定后,会抽身而出。  毕竟那里不是属于她的战场,她不过是被袁谩牵住了,待援军到了,于情于理都可以回来了。旬长清望了几眼书信,心情好了许多,躺在榻上弯唇笑了笑,蓦地外面传来声音:“傻笑什么呢,告知本宫,也同你一道乐乐。”  旬长清豁然一惊,忙从软榻上直起身子,瞪了一眼左右的侍女,院子里进人竟无人告知,与方才痴笑的眼神又判若两人,笑得贤贵妃戳她脑门,怪她:“我以为你被外间谣言气得病了,谁知道你一人在这里傻乐,不为外间所影响,亏得我巴巴从宫里跑出来。”  贤贵妃进院子时,屏退了所有人,也无人通知旬长清,好在是她,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又会嚼舌头,旬长清顺势拉着贤贵妃坐下来,四下已经无人在侧,便知贵妃想与说些贴己的话了。  数月不见,贤贵妃气色好了很多,想来报了杀子之恨后,也从仇恨哀愁中走了出来,宫内又无人敢与她作对,比皇后那时还要舒服。  贤贵妃眼神在她身上一掠,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纸张之上,蓦地明白了何事,便打趣道:“原是她人寄信而归,你就如此开心,若人回来了你指不定要乐上天了,眼里更不曾有我们这些人了。”  旬长清将手中的信纸交于方进门的紫缙,自己坐正了身子,歪头笑道:“您今日怎地出来了,怎地不事先告诉长清,长清该去府门口迎你才是。”  脸色差了些,但精神尚可,贤贵妃将手落在她受伤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声色温柔了些许:“如何见到了她,可还有想法了,你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王爷可知此事?”  屋内无人,贤贵妃关心她,有此一问,也是情理之事,旬长清眸色一凝,苦笑道:“如今也算死了这颗心,也是好事,我在回京途中,就已写信告知父王了,回来时管家告知我,父王早就将阿那嫣然的名字从宗族上剔除了,我也不知如今自己是嫡是庶,整个王府的人都在看我笑话。”  她言语真切,话里皆是无奈,身世如何,确实是她做不了主的事情,贤贵妃微微动容,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问她:“回来后,王爷可曾告知你生母之事?”  “没有,他如今忙于朝政,我回来不过只见了他一面。”旬长清摇首,眸中带泪,捏紧了手中的被角,她很想去问旬翼,为何他要瞒到如今,她的生母当真见不得人?她派人去查了很久,可是一丝消息都没有,哪怕是生还是死,都不知道。  “或许他在躲着我,怕我提及城内谣言之事。”  贤贵妃深知这些后院之事,宫内多少女子都心系帝王,可到头来生了孩子也得不到帝王的宠爱,和亲公主旬亦素的母妃便是如此,在后宫内如空气一般存在,可子女还是避免不了和亲,如今是生是死也无人关心。  旬翼虽不如帝王,可后院女子不止王妃一人,侧妃便有两位,虽说这些年安分,可如今旬翼的地位今非昔比,那些人也难以安静下来,更何况如今世子刚死,人人都不安分。  王府就像一张看不清但又具有莫大吸引力的网,这张网平衡了多年,而现在有些人不安于在网内,希望成为掌握这张网的人,将自己的力量渗透到网内。  况且旬亦瑭的死隐隐与旬长清有些关联,她在府上又曾经是掌控这张网的人,成为众矢之的,再者也是人人欺她年龄小罢了,旬洛都比她年长五岁有余,未及笄的孩子最容易让人拿捏。  如此不易的情况下,偏偏旬长清依旧这幅病恹恹的模样,贤贵妃有些恼恨,“你父王也不管外面谣言,府内不用人说,肯定难以入耳,长清,你就不想想如何解决?”  旬长清恹恹地掩嘴打了个哈欠,精神更加不济,惹得贤贵妃到嘴边的话生生吞入腹内,只道:“这么久都不见起色,你的药可有专人监管?”  “有啊,都是我院子里的人在厨房里熬药,再送过来。”  “府内厨房你也敢用,你的心怎么那么大。”贤贵妃叹气,“你这个样子,本宫真想写信告知卫凌词,让她早些回来,再不回来你小命都丢了。”  “别呀,娘娘这些事还是别告知她,省得她分心,”旬长清拽住了贤贵妃的手,恰好侍女送汤药进来,她又放开了贤贵妃的手,待人退下后,温和不再的眸光落在那碗汤药之上,森然道:“娘娘,宫里那些玩意,王府里当然也有,只是我懒得管罢了。”  只是她不知,自己与秦竟语有何仇何怨,竟到了非要弄死她的地步,府内的药早就有问题了,不过她未再喝,日日叫人熬了端过来做样子罢了。  旬长清脸上带着一丝温寒气息的浅笑,贤贵妃恍然明白过来,立时站起身来,冷笑道:“你也忍得下去?旬长清,是不是事情不关卫凌词,你就这么晾着?”  一句话说得旬长清脸色泛红,确实如此,无关卫凌词的事,她不想赶尽杀绝,毕竟秦景语是旬亦瑭的遗孀,若是逼狠了,只怕也会寒了旬翼的心,于她也不是好事,毕竟以后皇帝还是旬翼。  贤贵妃恨不得用手戳旬长清的脑门,想问她脑中到底在想甚,她望了一眼桌上热气萦绕的药汤,低低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打算?还有外面的谣言如何也压不住,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旬长清在帝京中的人,与她并无关联,但区区一个秦景语没有那么大的能力,竟然让她的人也束手无策,她的急昏了头,才想不到深处,她蓦地松了口气,也想明白了旬长清的做法,她端起了那婉汤药,垂下了眼帘,“今日本宫在这里,不打算收网?”  旬长清摇首,“府内的事,劳烦您也不好,再者您在这里,只怕会惹父亲不喜。”  贤贵妃拍了拍她的脑袋,笑着回道:“看来没有卫凌词,你也不傻,不过我不能出面,有人可以出面,”她回身望着守门的青瑶,吩咐:“去隔壁将宁安郡主请来,再请太医过来,记住太医是郡主带来的,明白吗?”  青瑶俯身一礼,“奴婢这就去办。”  旬长清闻言无语凝噎,一抹绝望之色在清冷的眸子后闪动,有些兀自苦笑,“郡主自小与父王长大,可感情不和,她来了,只怕父王都会头疼。”  贤贵妃站定了身子,强自忍下嘴边的笑意,其实旬翼最怕的便是宁安郡主,二人虽说年龄相差几岁,但先帝未驾崩前极其宠爱卫晓,便养成了她天地不怕的性子,但她懂得分寸,自退于江南,离开了波澜诡异的帝京。  但帝京内依旧无人敢不敬她,见面都尊称郡主,她插手平南王府,比贤贵妃要来得名正言顺。  旬长清哀怨的目光落在了贤贵妃身后,后者莞尔一笑,“本宫也算帮你,她若来你府上,也证明她接受了你,如此也是好事,别这么纠结了,约莫半刻钟她就得来了。不过你自己撒的网,如何唱下去,该是你自己的事了,事后再告知本宫,王爷与你生母是如何相识,本宫很好奇。”第79章 收网  王府内的下人不知来的客人是谁,但都会察言观色, 瞧着管家十分殷勤地将贵客请入了小公主的棠清院, 而管家自己留在了外面等着伺候。  下人跑到秦景语的院子, 将自己打探来的消息告知于她, 秦景语不知贵客是谁, 但过了须臾,管家请她去待客, 道是宫内贤贵妃来了。  她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出贵客的身份不低, 眉心一蹙,暗自懊恼,忙收拾妥当后,带着人去棠清院。  只是她刚进院子就与宁安郡主碰了面,她屈膝一礼,卫晓的身份如何,她早已查清, 世人都不敢得罪的人,她压根不会惹恼,而卫晓见她懂礼, 也懒得说些客套话, 径直往屋内走去。  院内下人都站着, 屏息凝神,看到两位未曾露过面的主子, 心中又是一惊, 面面相觑。  贤贵妃听到了外面声音后, 便漫步走了出来,目光略过满脸不解的卫晓,落在了秦景语身上,淡淡一笑,“本宫今日微服出宫,扰了世子妃也算本宫的不是了。”  秦景语神色依旧,朝着贤贵妃深深行礼:“娘娘说笑了,您来王府,景语很开心。”  紫缙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宁安郡主脸色很差,她跟着旬长清也渐渐摸透了这位主子的性格,眼下她往边上挪了挪,瞧着这几人说些客套话。  果然,未过几句,卫晓就显得不耐烦了,直接撩开了两人,自己带着大夫进了屋子,而秦景语望着她的背影,袖中的指尖忍不住戳进了手心,少顷后,又满面笑意,巧笑道:“娘娘,不如去前厅饮茶,江南新到了些好茶,景语知道您是其中高手了。”  贤贵妃笑了笑,颔首应了。  待人走了之后,紫缙才回神往屋子里走去,顺带接过了侍女手中的茶水。  卫晓在旬长清回京后并未来过王府,两人已有数月未见,在她印象里,旬长清依旧是个牙尖嘴利眉眼高挑的英气少女,可如今见了她也唏嘘,除了一双如水的桃花眼带着些许灵气,其他仿佛换了一人。  她望着那碗凉透了的药汤,恍然明白些许,贤贵妃位高权重,插手亲王后院之事也不妥当,而她不同,两府相隔,自己女儿又是旬长清的师父,也算是自家人,她又忆起帝京的谣言,眼底掠过一抹微光,试探道:“这药与旬翼有关?”  在晚辈面前直呼旬翼的名字,卫晓的胆量与魄力也是无人能比,但她的想法果然非比常人,对旬翼的感观也是极差,不然也不会认为旬翼想杀她,旬长清猛地摇首,解释道:“应该与父王无关。”  说的是应该,也就是不知道旬翼是不是干净的,卫晓瞅了她一眼,冷然的容颜笑了笑,道:“后院里不干净的东西很多,让大夫给你看看,这是我卫家的大夫,和太医没得比,但好在干净。”  旬长清瞧着卫晓的脸色竟比卫凌词还要冷上几分,拒绝的话也不敢说出口,只乖巧地点点头,伸出右手由着眼前中年男子探脉。  她乖巧听话,让卫晓也是一怔,当她这些日子被外面谣言折腾得换了性情,她迟疑了下,也安慰道:“外面谣言信不得,过些日子就好了。”  卫晓对她难得有温和的态度,旬长清愣了须臾,不知她为何就变了,又听大夫说道:“小公主身子弱了些,伤势反复,急火攻心,安心养上几日就好。”  卫晓知道这些都是大夫敷衍的话,她端起了案几上的药置于大夫跟前,道:“看看这个药是否正常。”  大夫迟疑了下,知晓大户人家的规矩,接过后,置于鼻尖闻了几下,神色闪烁,摇首道:“本是好药,只是加了些不该加的药,只怕只会适得其反,让伤势恶化。”  在原本的汤药中加入其它的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帝京里每户人家都有这种计谋,卫晓面上不由露出厌弃之色,转身出了里屋,站在门口直接道:“紫缙,将你们王爷请回来,还有留下贤贵妃。”  卫晓竟强行留下了贤贵妃,想来心知此事是她丢给自己的烂摊子,如今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妖魔鬼怪,她带着大夫与那婉汤药疾步去了前厅。  屋内的旬长清抿了抿唇角,好似闹大了,不过如今这般头疼的是旬翼与秦景语,与她无关,她望着无人的屋子,自己又躺在了床榻上,她需养好精神才可面对前来试探虚实的旬翼。  ………………………………………………  王府的人接连进宫两次,扰得旬翼难以安心,听到了宁安郡主四字,心中更加烦躁,丢下了商谈政务的官员,自己打马回了王府。  前厅外面站了很多下人,探头探脑,紧张兮兮,管家见到大步跨进府门的王爷,赶忙去迎,一面解释道:“公主院子里出了些事,药中有问题,恰巧被郡主发现了,便非得让贤贵妃留下,查清此事。”  前面边疆之事已经扰得他日夜难安,如今又遇上后院起火之事,旬翼愈发觉得头疼,随即语气生硬回道:“本王府内的事与她何干。”  旬翼说话中气十足,几丈远都可听清,下人们几乎是落荒而逃,而厅内稳坐的几人将话听得一字不漏,贤贵妃坐在首位不自觉抽了抽嘴角,端起茶杯掩盖住唇角的笑意。  而秦景语煞白的脸色稍稍缓了缓,起身去迎旬翼。  卫晓听了这句话,胸中的火气蹭地往上涌,睨了一眼看戏的贤贵妃,自己直接摔了茶杯,站起身,黑瞳里的两道清冷目光落在旬翼极为难看的脸色上,不悦道:“平南王府的事,那是你的问题,你后院烧起来也与我无关,只是事关旬长清,我不得不插手,我不想阿词辛苦养了六年的孩子在这里没了。”  管家于寅瞅着卫晓誓不罢休的模样,果断往后退了几步,屏退了一干人等,自己也站在了门外,随时听候吩咐。  听到旬长清的名字,旬翼的气势无端矮了半截,转而望着秦景语,“到底怎么回事?”  秦景语被惊得缩了缩肩膀,眸色黯然,低声道:“儿媳也不知,郡主带了大夫去公主那里,出来便说药里有问题,其余的儿媳也不知。”  一番话推得干干净净,又多了怯弱之色,让贤贵妃放下了茶杯,微微寒了神色,秦景语确实有几分手段,旬翼怜惜她失去丈夫,必不会苛求。  只是卫晓踱步至她跟前,嗤笑了几声,道:“世子妃的意思是,我故意使诈?”  旬翼蹙眉,心里暗觉得蹊跷,但卫晓不是无理取闹之人,而秦景语已经吓得不敢再说话了,他便道:“大夫如何说,药是否带有毒性?”  这话问得有些蠢笨了,若没有毒她为何站在这里与他对峙,卫晓坐回了原位,淡淡道:“死不了,活不了,再来几服药,你平南王府可以再办一桩丧事了,也别管外面谣言,是嫡是庶,是不是你亲生的,先准备棺材比较妥当。”  她出自深宫,又自小待在先帝身边,如此说话添了一股乖戾睥睨的气势。  谣言在平南王府也有,但至今没有传入棠清院,旬翼以为压住外面,不会让旬长清知道,可卫晓一言提醒他,此事处理不当,只会有无尽的风波,况且旬长清已经知道了。 第55章 紫缙看着突然归来的卫凌词一惊,随即就道:“卫姑娘,陛下驾崩了。”第81章 遗旨  现实比想象中的事情晚来了很久, 早就做好准备的两人只是同时应了一声。  上辈子此时陛下应该已经驾崩了,今生拖到此时已是逆天之行了, 旬长清望着在花蕊处缠绕许久的蜜蜂, 它展翅飞了很久,希望多采些蜜回去, 有些贪婪了, 如人类一般,她又转首望着紫缙吩咐:“看好二皇子府, 切勿让有心人趁机而为, 绝不可掉以轻心, 必要时多派些人过去, 另外与袁顷名商量下,暗中派些禁卫军过去,国丧期间不可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事。”  紫缙微露惊色, 再转念一想,如此吩咐也是为了陛下之心,领会其意, 便下去行事。  陛下驾崩,定然震惊整个朝野,而明日必会宣布新帝人选, 卫凌词见她面有宽色, 轻轻握起她的手, 笑道:“今日方可修整有一日, 今夜去郡主府住吧。”  这句话极不符合她的性格, 旬长清自然觉得怪异,凑上前盯着她的漆黑的瞳孔,自己的手握紧她的手,怪道:“卫姑娘,你又瞒我什么,怎会好心请我去郡主府居住,我怕被郡主赶出来,落在大街上让人笑话我。”  如雾烟波乍然闪了闪,旬长清捕捉到卫凌词一丝不自然神色,立即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乐道;“快说,快说,你瞒我什么了。”  得意之色,显然已经控制不住了,卫凌词微微牵动唇角,望着她后面远处走来的人,提醒她:“世子妃来了。”  冰冷的眸光落入她黑幽的眼波,旬长清立即站正了身子,望着秦景语身后几个小厮,眸色暗了暗,怪道:“大嫂,您这是?”  秦景语未料在花园处碰到二人,她从未见过卫凌词,但在西南也听过她的名声,莫过于武艺精湛,貌美落雁,沉鱼之姿,可今日见到了觉得那张脸冷冰冰,平白染了晦气,她微微侧身,面上浮现笑意,道:“我带人去库房搬些东西,设置下屋子,鸣儿的书房也要添置些东西,启蒙之后,父王说请名师过来教导,毕竟男孩子以后还是读书为好。”  旬亦瑭文武兼修,才会落得早死的下场,而秦景语自然不会再让唯一的儿子再习武,以免重蹈覆辙。  如今她管权,库房里的钥匙自然在她手上,就算白日里拿夜明珠出来照光,也无人敢说什么,旬长清自然不会说什么,只道:“大嫂想的也是周全,毕竟现在府内只有鸣儿一个男孩子,嫡长孙,自然该捡好的用,以后待二嫂生下侄子后,鸣儿也好教导他。”  眼下是唯一的男孩子,物以稀为贵,但日后可就未必如此了。  秦景语脸色微变,发髻上步摇随风摆动,目光愈加暗沉,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也顾不得礼仪了,显然气得不轻。  她生不出来了,但是旬亦白尚在,以后男嗣多得是,旬熙鸣也不会显得珍贵,此时这般炫耀,不过一时风头罢了。  片刻后,旬长清冷冷笑了,隐去了徘徊在唇角似有似无的一丝寒凉与悲悯,望着秦景语的背影动了动唇角,“其实她很蠢,将我赶尽杀绝,没有一丝意义,不如好好教导旬熙鸣成才,那才是她的唯一路径,父王不可能放弃旬亦白而立个半大孩子为储君,不如争个王位来得轻松。”  “人心一旦膨胀,就不会想着其他渺小的路途,王位如何也比不过皇位,再者那是皇位,何人不想。”  “我就不想那个位子。”  卫凌词垂下眼睫,遮盖住眸底微微流动的眸光,青葱修长的五指依旧紧紧握住旬长清的手腕,恬淡的容颜上浮现一抹嘲讽的笑意,刮了刮旬长清的鼻子,“那是你没出息,大齐有女帝先河,你争一争还是有希望的。”  旬长清拉着她往外走去,俊秀无双的容颜衬着朴实无华的言语,却又让卫凌词猛地心惊,暗呼眼前人痴傻,旬长清道:“我才不争,江山与你,我还是喜欢你,郡主若是知道我有称帝的心思,指不定就带你走了,我才不要。”  卫凌词望着旬长清痴痴发愣,她不逊色于皇家任何一人,五官清绝入画,桃花眼中散发出淡然的气质便映了出心里的坦荡,若是旬翼登基,她便是有机会与旬亦白一争高低,可是为了母亲卫晓一句话,便甘心放弃了。  孰轻孰重,任何人都可分辨得清,不知该说她是痴傻还是呆笨,卫凌词望清了她眼中的纯真,无奈道:“母亲何时与你说过这个,你就这样放弃了?”  旬长清瞅了一眼无人的游廊,徐徐凑过去,抱住她的腰,踮起脚尖在她耳边低低道:“她有道圣旨,意思是让父王立我为储君,若我离开你,便将圣旨交给我。”  卫凌词惊得说不出话,忽地伸手抱紧她,同样低音:“你放弃了?”  “我没要,虽不知陛下为何有这道旨意,但只要不拿出,便无人知道,我也不想争,你和江山,我觉得还是你美,活生生的美人可比辛苦无趣的皇位妙得多。”  旬长清想转身,却被卫凌词圈住了腰身,她不知何故,卫凌词却以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声色罕见的柔腻,“世间你最傻……母亲会如此做,也是因为当年她与陛下相爱,在陛下亲政时,想让陛下放弃皇位随她离开,可是陛下不愿,主动放弃了她,娶了邵韵。”  “故而她会认为我和陛下一样,会选择皇位,我说呢,她怎地有这一出,原来是故技重演;其实陛下的选择是正确的,亲政后他便是大齐百姓的父母,怎会因着儿女私情而放弃百姓,其实郡主性子乖张,怕陛下三宫六院会负了她,才会有这个选择。而陛下约莫是怕自己负了她,才会迫不及待地娶了别人,明明相爱却不可相伴,最是痛苦。”  她亲了亲卫凌词的鼻尖,眸色欢喜,正色道:“我们不学他们可好,你我一双人,一世就可,不许她人来添乱。”  卫凌词有些动情,望着她无法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话都带着欣喜,试探道:“长清,你若为帝,后宫可会……可会出现其他人?”  旬长清沉浸其中,脸色微红,如同酒醉,“当然不会,你是我花了两辈子才求来的,不会轻易负了你的。”  “那我便信你就是。”卫凌词轻笑,松开她的纤瘦的腰肢,牵着她往郡主府走去。  走至郡主府门前,某人退却了,拽着卫凌词往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道:“卫凌词,你母亲会赶我出来的,虽说上次帮了我,可是我还是害怕,郡主连我父王都敢讽刺,天下就没她不敢做的事情。”  卫凌词忍俊不禁,“那你回去吧,这道门你就跨不过去了。”  说完,竟丢下旬长清,一人跨过了府门的门槛,旬长清一人凄零地站在原地打转,模样凄楚又可爱,逗得卫凌词笑弯了腰,不免道:“母亲今日在宫中,不在府上,你脑子怎地就不知转弯。”  旬长清这才后知后觉,凭着郡主与陛下旧时情谊也断断不会留在府上,她拍了拍自己腐朽的脑袋,大步跨过门槛,瞪着前面笑话她的人,“卫凌词,你是骗子!”  郡主府不同于平南王府,这里都是卫凌词的人,是以对二人打闹的举动只作未见,二人奔跑了一阵,旬长清伏在卫凌词的背脊上,搂着她的脖子,动情道:“卫凌词,我很喜欢你这个骗子。”  ………………………………………………………………  国丧之际,深宫之内,入目皆白。  白日晴色,晚间月儿高挂,只是从昭仁宫的游廊仰首望去,那轮弯月被乌云遮住了,只透着淡淡的光晕,庭院中也见不到月亮的余晖,万物朦胧,加之陛下驾崩,寂静之中透着诡异,更感觉隐透出凶险之兆。  宫人将正殿内灯火又添了几盏,一殿映照的橙光温明,富丽堂皇的寝殿又是一番景色。  贤贵妃谷梁柔挑了几本册子在看,吩咐身边得力的宫人,“将离含元殿最近的千秋殿中所有的东西都替换,新帝该是不喜繁杂枯燥的摆设,另外新帝的冕服如何了?”  “奴婢命人加紧在赶了,不会误事,娘娘,您歇会吧,毕竟您忙了一日,明日新帝必会搬进宫,能给您分担些了,”青瑶接过宫人手中的茶盏,递给了贤贵妃,心中也掠过一丝不安,“娘娘,明日会成功吗?陛下可是连遗旨都未曾留给您。”  桌上烛心应声地跳了一下,毕剥成声,到手的茶也无心去饮,贤贵妃将茶置于桌上,静静道:“陛下已经安排妥善,应该不用担心,至于遗旨,明日自会出来,待会你命人去照拂下宁安郡主。”  青瑶轻声应了,回身之际,见平南王大步走近,她机灵地退至一旁候着。  贤贵妃顺势笑道,“王爷,此时过来,有何大事?”  旬翼微微一礼,便直起身子,目光落在桌上几本册子之上,留心多看了几眼,他目光如箭,瞬间便窥探出上面的内容,这些都是女子所用的摆设。  “王爷,您有事?”贤贵妃见他不语,便微微提醒他。  旬翼立即回应回来,“前朝之事,臣已经安定好,明天灵堂前需宣先帝遗旨,立新君,故而臣来此相问,遗旨在何处,早做安排,确保无人生乱。”  非常时刻,来此都不是小事,早做好准备的贤贵妃徐徐摇首,面色不解,更是诧异道:“难不成陛下大行之前未曾交给您?”  “未曾,臣去问过两位相爷,他们也不知,故而臣才会来打扰您。”  “本宫不管朝堂之事,王爷恐怕寻错人了,既然都不知晓,不如等明日,那时自有人出来宣读遗旨。”  四两拨千斤的话语,加之贤贵妃满色平静,打消了旬翼心头的疑虑,他不待二话,转身既走。  青瑶微微呼出一口气,直拍着自己胸脯喘气,面色惊凝,“娘娘,遗旨到底在何处,是否与您做的这些安排有异?”  “不会,本宫亲眼看见陛下写的,不过交于何人却是未曾告知本宫。”贤贵妃端起方才微凉的茶盏,轻轻饮了一口,神情和煦,似是胸有成竹之态。  ………………………………  月牙儿转为半月之时,终于从乌云里走了出来,月光落了满地银辉,外面是剑拔弩张之势,而郡主府依旧是平静之色。  旬长清坐在小屋里看着无事的侍女打着络子,指尖翻了几翻,便是一个花结,手巧心伶俐,她望了半晌,不舍离去,而侍女见她起了兴趣,也不敢回屋。  当卫凌词寻来时,便是这般安静的场景。  她戳了戳旬长清的脑门,十分无奈,平静面容之下浅蕴着一丝摸不着缥缈无尘的惆怅神色,“明日需进宫,你竟还不去睡,打算何时入睡?”  论心大,眼前这位胜过所有人。  与无声心急的卫凌词相比,旬长清淡然如打坐入定的高僧一般,歪着脑袋指着外面,“月是雏形,时候尚早,明日进宫不过是跟着众人后面吊唁罢了,待新帝继位,就可回来,有何劳累。”  旁边的侍女见卫凌词冷了神色,吓得丢了手中络子,起身行礼后就赶忙出了屋子,只留下师徒二人。  卫凌词见她依旧不为所动,懒得与她说话,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旬长清愣了一下,随即圈住她的脖子,盯着她望了许久,连她跳动的眼睫都不曾放过,可是依旧的冷艳之色。  “卫姑娘,您今日怎地这般温柔,是不是做贼心虚了?”  她喜欢开玩笑的时候如同旁人般唤她卫姑娘,声音绵柔又含着些许窃喜,卫凌词低眸睨她一眼,“我在你这个公主殿下心里就是如此不堪?”  “也不是,我们卫姑娘温情可人,善解人意,就是爱招桃花。”旬长清缩在她的怀里,想了想,又一本正经的口吻添了一句:“卫姑娘有时候太深沉,谎话太多。”  几句话说完,卫凌词已是身无长处了,她将人放在床榻上,俯身替旬长清脱了鞋袜,从柜子里找出一张薄毯扔给她,“快些睡,不然我就去别的屋子睡,懒得听你唠叨。”  旬长清最怕的便是这个,几月未见,难得温存,她才不要独守空房,安静地躺了下来,片刻后卫凌词熄了灯火,也躺了下来。  她在床内侧翻滚了几下,觉得不如意,又顺势滚回了卫凌词身侧,双手搂上了卫凌词的腰,“我睡不着,明日会生变故吗?你虽然不说,可我感觉得出你在害怕。”  “会,朝堂之上没有一帆风顺,但记住我在,你便无事。”话虽如此,可卫凌词心中亦是不安,至此不敢说出实话,旁边的小身子依旧不断在扭动,她侧身将人揽入自己怀中,自己下巴抵在她的头顶,话语的宽心不如肢体上的抚慰。  “其实明日也没有多大凶险,毕竟父王已经做了万全准备。”  卫凌词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否决她,只是将人揽得更紧了。  旬长清有些透不过气,又不愿出声打破,小手慢慢爬上了卫凌词的胸前,她闭着眼睛等着成功之时,却被捉住了,直接移回了原位,她不乐意道:“我还是睡不着……”  “那你要如何?”  “你亲我一下,我便困了。”  这个理由也真是让人酒醉,卫凌词无奈一笑,透着微黄的光色,亲了亲她颤动的眼睫,算是完成了任务。  旬长清依旧不乐意,“不是这里。”  卫凌词冷凝,高声道:“睡觉。”  “你又骗我……”  “你只说亲,没说何处,是你不讲理。”  旬长清莫名委屈,就差几字而已,就被卫凌词钻了空子,她自知理亏也不再说话,哼唧几声,算是抗议。  ……………………………………  华清宫中,帝王灵柩停在正殿之内。  人人都是惊惶难定,拜祭后,正殿外站着许多朝臣。圣意诡谲难测,但人人都知已故的先帝膝下子嗣皆难以继承帝位,故而所有人将目光落在正殿外白衣白绫的平南王旬翼身上。  寂静无声的华清宫外隐隐约约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有人来回匆忙走动。  旬长清站在廊下似无人,卫凌词陪在了自己身边,她时而侧眸望着殿内,时而注意殿外的旬翼,后者面色凝重,不似平常刚毅自信之色。  事到如此,她忐忑无措的心揪成一团,在看到缓步而来的贤贵妃时,心反而冷静下来,已成定局,再惊再怕也是无用。  不仅贤贵妃来了,就连袁顷名也来了,她隐在深红壁柱之后,直到卫凌词出来将她拉至明处,她怪道:“你拉我来这里做什么,这些老谋深算的人盯一眼,我就觉得难受。”  “放心,无人在意你,你没看到所有人都盯着娘娘。”  “遗旨在她手里,自然万众瞩目。”  话音刚落,旬翼就入殿,而卫凌词也抬脚进殿,接着许多朝臣也入殿,但无人敢说话,此时一个粗重的呼吸就可错过惊人的消息。  贤贵妃掌握后宫已久,自有些不可直视的威仪,她静默了片刻,站在灵柩前,一身带孝的白衣不仅没有消去她往日的神采,反而更添了几分霸气凌然,她遥望四周,沉声道:“国不可一日无主,先帝确实亲笔写下遗旨,但是遗旨不曾交给本宫。”  一语毕,满殿惊然。  旬翼稳站在殿中央,静止了片刻,一动不动,反而是其他朝臣先躁动起来,交头接耳。角落里的卫凌词与旬长清静静地看着这些人,前者忽然道:“看清他们此刻的神色,便可知其性格。站得距离旬翼近者,你日后当多留一分心。”  “为何?”旬长清不知她不着边际之语,正当在问时,已经有大臣耐不住性子了,提问不如先让平南王代理朝政,待寻到遗旨时再立新帝。  同样一语毕,半数人附议。  贤贵妃望着这些出列附议的人,嘴角勾起冷漠笑意,淡淡道:“只怕不妥,不如先找遗旨。” 第57章 她捏捏帕子收下了这些暗含讽刺的祝语,本想着待旬翼登基,她的儿子可以争争太子之位,她也有做太后的梦,可是半路上杀出的旬长清毁了所有的希望。  世子妃之位,终究也将保不住,别说太子位,只怕王位都会被二房夺去,她恨恨地望了一眼旬亦白,面上笑道:“二弟,我刚刚好像看见父王去了祠堂,约莫着又去悼念柳莹了。我看不日父王就会辞官了,毕竟此时新帝登基,他需放权才是,总不能让别人笑话他去抢女儿的东西。”  旬亦白冷冷一哼,理了理自己的衣袍,“嫂子忘了,旬长清不是平南王府的女儿了,与父王与你我也没有关系了,血缘在皇权面前可是渺茫的很。”  秦景语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实在不知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头为何就那般好命,竟做了皇帝,若是以后真的掌权了,会不会回头找她麻烦,毕竟当时的谣言也是她命人传出去的。不过转而想想,只要旬翼在,就不会容忍别人来动她;但是旬翼若是辞官,那她岂不是任人宰割。  她想了想,也往府外走去,无论如何,不能让旬翼辞官!  ………………………………………………  夜色凝腻,风声漫漫,绿意染色了纱窗,树枝摇风,比起白间凉快了些。  华清宫外,九曲桥上,旬长清坐在了台阶上,一旁紫缙端着烛火,烛影摇辉,映得周遭如同白日,手中的书信也清清楚楚,她翻过了所有的情报后,凝眉道:“原来秦立竟与秦景语祖上有些关系,未出五服也算亲戚了。”  “二者有何关系,世子妃的母家都在西南,是一州刺史。与帝京的秦立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啊……”  旬长清挥挥手,示意她停下来,自己托腮想了许久,道:“未出五服便是一家,如此倒方便行事。”  眸色静淡,翻开了白日里的联名书,上面的秦立的名字被朱砂笔勾勒出来,更加明显了,思绪有些紊乱,她挥退了紫缙,自己将烛台放在石阶上,天色濛濛如雾,想来今夜又是无眠之夜了,如前世她在牢中一般。  不过这次她是握住权力之人,她歪着脑袋望着一旁火烛,燃着如妖媚双眸一般的殷红的焰火,可黑暗中独她可以照明。就如朝堂上一样,纵然有些手段在外人看来险恶异常,但也是解决困境的最好方法。  她既已接下这个皇位,便不会如一旁白莲般纯净,旬翼与平南王府都不会成为她坚强的后盾,她信的只有自己了,贤贵妃如今闭门不出,只怕也想锻炼她,若是连眼前之难都解决不了,如何处决日后的国政大事。  更可恨的卫凌词,竟然也避她不见,待她进宫那日,一定找她算账。  她忍不住骂了几句,可不过须臾就想念得紧,她摇了摇脑袋,尽量将那个骗子的影子赶出自己的脑袋,自己将台阶上的东西收拾好,命人将火烛拿回宫。  再回正殿时,贤贵妃已经跪在那里了,她忙将手中的东西交给紫缙,自己趋步走近,行礼唤道:“娘娘,您何时过来的,身子可好些了?”  按理,旬长清该换称呼了,但她犹如旁人般唤她娘娘,贤贵妃也无法与她计较,只是撑着她的手站起来,一些话不能当着先帝的灵柩提及,她便牵住旬长清往外走去,走至桥上,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她才道:“长清,联名书之事本宫已知悉,但如何做你可有把握?旬翼此时必然不会动,但你拿捏好分寸,不能太让他没面子。”  湖面中的月亮很美,波光粼粼之色,荷塘月色,像极了民间田间之景,若是没有皇家权力的斗争,此时赏景,也会让人心旷神怡,流连忘返。  旬长清被她牵着手,心中的不安稍稍去了些,回道:“如何行事,我已经知晓,不过杀鸡儆猴罢,震慑不安分之人,不必我出面,让平南王去做即可,眼下我未登基,手中无权,只得让他去动手。”  新帝不出面,自是好事,但是旬翼如何会乖乖听话?  贤贵妃不解,却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她那般胸有成竹的模样,让人确实很放心,她道:“先帝选择你,是不错的决定,新帝登基,朝堂上自然该换换血了,趁着眼下无人置喙,该换的就得换。”  这话说的好像衣裳,要过年了,不合适的旧衣裳该扔就得扔,才有多余的衣柜装下新衣裳。  旬长清忍不住侧眸,“您不怕我会引起群愤?”  毕竟新帝初始就这般,易引起朝臣的怒火,更何况旬长清本就让众人不服,如此一来,岂非是火上浇油。  方才神色肃然有些像帝王之样,可眼下歪着脑袋又像个求知若渴的孩子,贤贵妃望在眼中觉得她异常可爱,人心鬼蜮,她却如清水一般透彻,她忍不住攥紧了旬长清的手,“长清,你是皇帝了,不必畏首畏尾,秦立已然知晓此事被你得知,你需尽早解决,不然祸事蔓延,更加难以收拾。”  旬长清点头,“那我即刻命人去办,擒了秦立,那些人也会安分许多。”  贤贵妃却是拉住她,问道:“擒了秦立简单,关键在于空出的左相之位,你属意于谁?”  月光之下本是如玉般皎洁无瑕的脸颊蓦地红了几分,暗淡无尘的眸光焕起一丝光彩,旬长清还未语,贤贵妃就已明白,叹道:“眼下恐怕只有她合适了,如今算是帝师,也不算突兀,只是把握好时机就成。”  这便是同意她的做法了,旬长清微微行礼后,便命紫缙将方才的情报给旬翼送过去。  星火之夜,极尽难眠。  秦府一夜之间被禁卫军翻得天翻地覆,下人被惊逃窜,主子被抓入狱。  晨起时,百姓从秦府路过,一张封条已经贴在了大门上,门外亦有兵士把守,阴冷可怖,夏日之晨,竟莫名生了些寒意。  消息传到郡主府时,卫凌词不过刚起,长发未及梳理,便放下木梳,倏地站起身,“谁下令擒拿?”  旬长清有权利唤动禁卫军,但此时先帝灵柩未出帝京就罢黜左相,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于她而言并非是善事。  纤云也是从宫中回来,手中自然是最精准的消息,“是王爷下的命令。”  卫凌词更加不解,墨如蝶翼的眼睫微微颤动,“可知罪名是何?”  “妖言惑众,祸乱朝纲。”  短短八字并非小罪名,足可让秦立满门获罪,卫凌词拧眉,“为何是这个罪名,若是联名书被揭露,那获罪的朝臣可就占了一半,如此紧迫的时机,王爷为何这般做。”  纤云摇首,“不是联名书,是之前帝京谣言,非议襄安公主之事,如今公主又是新帝,可不就与朝堂联系在一起。王爷亲自去抓人的,据说秦立扬言冤枉,可现在无人敢插手此事。”  卫凌词微微摇首,谣言一事是秦景语所为,而如今被旬翼按在了秦立头上,虽说是无妄之灾,但经过联名书一事,朝中不服新帝之人只怕不敢上奏为秦立求情,都知新帝手中捏着她们的把柄,自然会乖顺服帖。  而旬翼经过此事,为护得秦景语这个长媳也得罪了人,在一干人看来,他是心向新帝,灭了所有不臣之心。  旬长清这个做法,有些狠毒,但成效却是最好的,卫凌词长长呼出一口气,只待明日送先帝灵柩去皇陵,新帝择日登基了。  …………………………………………  酷热的炎日,百官将先帝灵柩送至皇陵,留下些许守陵之人,便可打道回京。宁安郡主撇开了女儿,带着几人留在了皇陵中。  卫凌词并未劝说,只留了几名带着功夫的下人守着,又随了队伍回京。  闷热了两日,暴雨终于袭击了帝京,空气中带着雨后清新的气息,人马回京时,大都淋雨而行,但回京后已然顾不得修整,便要忙碌新帝登基之事。  夏季的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晚间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星空暗淡,无月无星。  华清宫是帝王寝宫,但因着先帝刚刚驾崩,总要修缮一番才可入住,旬长清便依着贤贵妃住在了千秋殿。  宫里无子后妃大多已被迁出宫,去了皇家寺庙;五皇子虽说痴傻,可早已成年,不日封王该去封地了,偌大的后宫只有区区几位主子了。  卫凌词回府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跨进了千秋殿。  彼时,旬长清正坐在榻上,翻看着一些来自各地的急报,有些急需处理,宫人便往她这里送过来了,旬翼这些日子也不再管这些,毕竟新帝已立,活蹦乱跳地住在宫里,不再如先帝那般病疾缠身无法下榻。  紫缙站在门外,见是卫凌词,也没有通报。但脚步声响起后,旬长清就抬首,举眸望她,以清冷的目光应承着她的到来,只是冰雪双眸多了一分光亮,“你来了,我以为你今生不打算跨进这道宫门了。”  做了皇帝,连带着说话语气都与往日不一样了,卫凌词觉得还是比较喜欢以前旬长清软糯撒娇的声音,她趋步走近后,淡淡道:“那我再回去?”  转身就走,身后榻上之人跳了下来,数日来委屈的情绪陡然爆发至最高处,压也压不住了,她出口便道:“卫凌词,你站住,再走一步,信不信我拆你的郡主府。”第84章 沙子  几日不见, 气性愈发大了,卫凌词只站在那里,待她走过来时,冷笑道:“陛下火气这般大,可以直接放火烧了我郡主府。”  旬长清被她身上冷意惊住了,惆怅了须臾,仍旧道:“烧便烧, 我还你一座宫殿。”  二人一句都不让,听得门口的紫缙心中发怵,想了想还是选择将殿门关上,以免里面的怒火波及外面的自己。  卫凌词方想走, 就见到殿门关闭了, 她便凝视着旬长清,“你三番四次请我进宫,就是为了要烧我郡主府?”  “才不是, 你将我骗到这里, 自己却跑了,我让人请你过来,你竟拿话搪塞我。”旬长清没忍住眼中的泪意,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她又觉得自己不该服软,不然卫凌词在宫外指不定就不想进宫了, 普天之下, 她若不尊‘圣意’, 自己也拿她没办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致命弱点,而卫凌词,便是眼前胡搅蛮缠的小皇帝旬长清。况且此事,确实是她失信在前。  旬长清哼了一声,就转回到榻上,继续翻着奏疏。一身洁白的寝衣,墨发如绸,盘腿坐在榻上,一双水眸灵透,似冰雪盈盈,卫凌词忍不住多看一眼,才走过去,坐在她一旁,低声道:“此事是我不好,我们说和成吗?”  “不成。”旬长清将那些奏疏往她身上砸过去,自己往内侧移了过去,抱膝望着她,“你说和就和,这些日子我想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又出不得宫去,这么多的委屈,你一句你不好就盖过去了,那我算什么……”  明明不想哭,可几句话就忍不住哭了出来,旬长清用手背抹去眼泪,四目相对,如火如冰,让卫凌词蓦地痛心,她将奏疏一一理好放置在案几上。  千秋殿的床榻比之宫外的要大上一倍,旬长清躲到了床里,二人之间隔了很远,卫凌词不得不脱了鞋袜,向她走过去,“明日即将登基,怎地还和孩子一样闹脾气。”  “卫凌词,不要总提这个,我是孩子又怎样,你躲我又算什么。”  旬长清只有在恼怒伤心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唤她,卫凌词有些懊恼,不知如何哄着眼前这位发脾气的人,她靠着那里坐了会,突然道:“明年你及笄后,就该大婚,我想你……如今局势不稳,或许联姻可以稳固……我相信贤贵妃也会有这个打算。我如今帮了你这么多,我在想……我……”  话未说,旬长清忽而就扑过来,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眸色似霜月凄冷凉白,冷冷地望着她,指尖掐在她肩膀上,力道之大,指甲似是穿透了她的肌肤,卫凌词忍不住蹙眉,却没推开她,接着道:“长清……别……”  剩余的话尽被吞尽在卫凌词的口中,旬长清并不是在吻她,而是似是发狠一般咬着她的唇角,血腥味在二人口中蔓延。  旬长清脑中依旧保持着理智,她并不喜欢血腥的味道,舌尖猩甜之后,她就松开了嘴,舔了舔唇上染上的鲜血,恶狠狠道:“我谁都不要,把你那些仁义道德给我吞下去,卫凌词,你下次再提,我真的会让你后悔……我纳了那些公子郎君,你就回你郡主府哭去,头疼,无药可治。”  卫凌词被她压着的身子豁然一僵,继而自嘲一笑:“你抵得住那些诱惑吗?如今你为帝王,就算你喜欢女子,也无人敢置喙,世间那么多美好的人儿,你为了我值得吗?”  殿内烛火高燃,让旬长清看清了卫凌词的每一个神色,她手上动作有些粗鲁,扯开卫凌词身上的衣服,露出了光洁如玉的香肩,散发着诱人的气息,绝秀玉致的容颜,出了这道宫门,指不定多少人想娶她回家。  她不再看卫凌词一眼,俯首咬上了她的锁骨。  卫凌词放置在两旁的手蓦地攥紧,终是忍不住想推开她,可是旬长清自己发了狠劲,用力之猛,似要将她的骨头咬碎,她忍不住道:“长清,你该知我……眼里揉不得沙子,男子也好,女子也罢,我都不想看见……”  闻言,旬长清抬眸望着她,眼目微怅,额间渗出颗颗汗珠,桃花眼忍不住眨了眨眼,一滴泪珠落在卫凌词冰凉的长睫之上,染了白雾的眼睛稍稍颤动,珠泪便滚进她的眼睛里。  卫凌词觉得眼睛酸涩难忍,却又不知如何来回复,当她赶回帝京时,贤贵妃却告知她,陛下改立旬长清为新帝。  那一刻,她不知是喜是忧,女子为帝,是盛事,可是旬长清为帝后,免不了有很多人,不再属于她一人,她无法接受这一切,可是让旬长清只有她一人,却又是万万不能。  就算在平南王府得到了她的亲口保证,她还是觉得前方世事难料,帝王无情,又怎会信守承诺。  但此时见到她哭,卫凌词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了,她无法做到坐视不理的境地。  卫凌词不语,只悄然落泪。旬长清握紧她的手,望着她被冷雪浇灌的苍白容颜,唇角上的一抹血迹如花开般炫目,显得她整个人在烛火下更加柔美,道:“卫凌词,你喜欢我吗?不要那么多话,只回答喜欢还是不喜欢就可以。”  卫凌词抿了抿唇,虚浮地笑了,她轻声道:“自然喜欢。”  旬长清凝望着她,又道:“是喜欢,还是很喜欢?”  你若是一般喜欢,我便如你愿,放你走!  卫凌词抬手,指尖穿过她的绵长秀发,探入她的背脊,是柔滑细软的肌肤,她的声音似有微微抖动:“很喜欢……很喜欢。”  “阿词,我也很喜欢你,在边疆我可以为你挡箭,自是将你珍如至宝,看得比我自己的命都重要,你为何还是不信我,帝王又如何,你那么厉害,自然抵得过那些联姻的。  ”  旬长清的声音带着浓厚的疲倦,她低下脑袋,徐徐伏在卫凌词的胸口。  她的胸口起伏而滚热,如炭火般烫热了她凉了很久的心,旬长清不再似刚刚那般胡搅蛮缠。听了方才卫凌词说很喜欢她,她确实很欢喜,两辈子才听到这个答案,她浅浅笑道:“这些日子我每走一步都觉得很害怕,怕搞砸了这些事,我有时候在想,我做完了这些,真的成了皇帝,我若娶你为后,是不是没有人敢反对了。”  旬长清的一言一语,都非常清楚地传入了卫凌词的耳朵里,她的眼中波光重影,一滴泪滑入旬长清的如墨秀发中,她轻轻圈住了她的身子,听着旬长清似是睡梦中的话,“我们和好吧,这些日子我好累,又不敢真正入睡,怕睡久了就会发生其他事情,是我无法解决的。”  她的声音明明若软绵细雨,明明若暖春骄阳,可还是无端还是刺痛了卫凌词的心,她恍若梦中,希望此刻缠绵如一生般悠长,她轻轻道:“你睡吧,我替你看着,有事我替你解决。”  “待会宫人送冕服过来,你记得唤醒我就好,阿词,我只要你一人,我是皇帝了,可以有选择权……”旬长清低低回了一声,就软下了身子,放松了周身警惕,徐徐阖上了眼睛。  卫凌词疼惜地望着她,她的呼吸离她这般近,犹疑之间,她小心将旬长清的身子放置在榻上,她的泪水、她的哭诉、她的软绵求和之之声,终是让她瓦解,溃不成军。  她更是情不自禁吮干了旬长清浓黑眼睫上的泪水,贴着她冰寒的脸颊,希望可以融化她身上因自己而凝结的寒意。  长清,我不是很喜欢你,而是爱你!  …………………………………………………………  女子为帝早有先河,冕服凤冠也有例可寻,只需翻阅凝元女帝在位期间的起居录即可查明。  贤贵妃在先帝立下遗旨时,就已准备这些,一月的时间有些仓促,但还是赶制出新帝的一切用品。 第59章 帝京之中,新帝登基,新旧势力交替,帝师卫凌词无疑是目前站在风口浪尖上的人物,而且其母是宁安郡主,那可是当年差些成了皇后之人,如此被渲染,卫凌词的名声更传入了帝京每一户人家。  此时,谁留在帝京,便可发展自己的势力,若是卫凌词领兵,且不说是否会顺利抵抗边疆的军队,而且一去数载都不可能回来,这点是旬长清不可忍耐的。  她更舍不得卫凌词远行,既然这么多人附议,她也不好直接拒绝,只将这个话题再次放下,提及了徐恪的处置,旬翼的思路终于离开了卫凌词,对于杀子仇人,他更想自己一刀处决了他。  可是国法在前,容不得他私自动手。  熟料,旬长清站起身,目光深邃,唇角勾了抹阴凉的笑意,“徐恪论罪当诛,只怕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让王爷泄恨,王爷,不如将人您处置,是杀是埋还是放,都随您处置。”  此法虽是于理不合,但介于新帝与平南王之间,朝臣也不敢置喙。  一个小小的插曲,算是揭过了,下朝后,旬长清迫不及待地回了千秋殿。  朝堂上的事瞬息万变,卫凌词在散朝后就已知悉,今日旬长清以徐恪的处置挡过去了,但明日后日又如何去挡,旬翼想做的就是支开她,如此旬长清就少了一臂,减去了太大的威胁。  旬长清蓦地觉得这个皇帝做得太过窝囊,旬翼是她父亲又如何,可如今二人已成君臣,竟还想着支开卫凌词,简直笑话。  回殿后,卫凌词坐在窗外,,殿外春意袭人,正是明媚之景,如旬长清一般都是最好的时光,听到声音后偏头去看红衣少女,笑道:“陛下这是被气了?”  屏退了众人,旬长清脱了冕服,换了轻盈的衣裙,拆了头上凤冠,长发如上好的丝绸一般落在肩上。卫凌词上前替她在发间插了象征帝王的凤钗,轻轻拨弄她的秀发,慰道:“不过几日就被气成这般,以后可如何是好。”  她淡淡一笑,水溶溶的双眸里荡漾着不多见的柔情暖意,在铜镜里显得更加柔美,让旬长清不禁心动,目色迷离,她仍旧是气恼,“我不想你过去,如果要兵权,我大可让袁顷名过去,我也想接回阿素姐姐,还她公主的身份,待袁谩凯旋归来,我为她们赐婚……”  卫凌词敛笑,纤细指尖忽而按在她柔软的唇上,止住了她未完的话,“袁顷名不适合,他走了,谁护卫你的安全。”  “可是旬翼不会让你握住兵权,你别那么傻,”旬长清捉住了她的指尖,凑近了她的唇角,看着她樱色般的唇,迷人眼神,可惜眼下不是亲热的时刻。  方才的气恼变作了不耐的烦躁,卫凌词瞧着她眼中变幻,心内起伏后,她淡淡道:“其实谷梁乾居高自傲,看不起女子,这也是他战败的原因,你不如将他调回,封侯。还有边疆形势只有我最了解,我去亦可速战速决。”  旬长清听着自信的话,心中也是不解,在卫凌词凝神间直接将她拉至自己身前,腾出了些许位置给她,不过两人坐着一个凳子有些别扭,卫凌词拉起她坐在自己腿上,接着道:“帝京形势乱不了,你不要与旬翼直面争议,你先安抚他为上。”  “先等等,你为何说你对边疆形势了解,难道上辈子边疆也如现在一般反了大齐?”  旬长清回过脑袋望着她,对于前世之事她从未问过,那是卫凌词的秘密,她也不需去探听,合适的时机,卫凌词自然会说。  她的双眸含着落寞,好似卫凌词不说,她便就是这幅不开心的模样,卫凌词无奈,目光幽幽怅惘,“前世边疆确实反了,不过不是旬翼平定,而是过世的旬子瑭。只是如今没有旬子瑭,旬翼又不可让他再去,唯有我了,而且前世的事情我知道的比旁人多,边疆无非是阿那嫣然而已,除了她,边疆就溃不成军。”  二人今生有了携手与共的日子,卫凌词也不想放弃,可是如今唯有先除阿那嫣然,才可有胜算,再者最重要的便是阿那嫣然对谷梁乾对旬翼的战策计谋都很了解。  更甚的是,她隐隐怀疑阿那嫣然在大齐的数十年时间,研究了大齐每一位大将军的作战手法,这也就是谷梁乾惨败的原因。  一是轻敌,二是阿那嫣然了解他的战术。  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其实她也很紧张,因为她从未上过战场,官场与战场不同,战场之上暗箭太多,而且边疆军队至目前为止没有败过,士气高昂,这也是朝堂上很多人不愿为帅的原因,败了就会搭进去全家性命。  旬长清握着她的手,感受到了手心的汗意,卫凌词在惧怕什么,她也知道,她用尽力气捏了捏她的手,故作轻松道:“你如果在战场上出了事,我便娶十个皇后回来。”  “你敢……”卫凌词眸中温意化为寒冰,不过话出口,就感觉不对,望着旬长清脸上的笑意,她便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你可以试试,旬长清。”  脸上肉多,旬长清被她掐得不敢还手,只哀哀叫唤了几声,整个人顺势靠在卫凌词的身上,双手搂着她的脖子,整个人几乎成了卫凌词摆脱不了的挂件了,欢喜笑道:“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又被这人捉弄了,卫凌词见她孩子气,心中认定的喜欢便是将人占为己有,幸亏现在是皇帝,性子可以霸道,若是一般人,只怕得回家日日吃醋。  她这般想着,旬长清搂着她不撒手,絮絮叨叨:“其实你也很霸道,我现在是皇帝,你都这样不许那样不许,换作旁人肯定不搭理你;不过我喜欢你这样,我心里没有别人,只有你,我的心我的人都是你的,还有你离穆尘远些,我总感觉他的想法不简单,不过去边疆,还是带着他为好。”  听她这话音就知多欢喜,上辈子卫凌词太骄傲了,哪怕旬长清在她面前撞到南墙,头破血流,她都不会说一句软话;上辈子失去过,她便放下了这份骄傲,她在感情中挣扎,在现实中矛盾,但她没有忘记自己重生的目的,便是守护眼前人。  其实,两人都是情根深种,旬长清心中的恨意很容易就放下了,给了自己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也给了卫凌词希望。  卫凌词也喜欢她这般孩子气的模样,觉得这是她的真性情,不免笑道:“你明年就可及笄,后宫不会空虚,就算你不会纳着皇夫进来,朝臣也会主动提及,他们肯定会抓紧机会的。”  “为何不会,你都守身如玉这么多年,我不过三年而已,”旬长清偏头望着卫凌词如雪莹白的侧颜,忍不住上前轻啄一口,一双晶莹双眸更是隐着天地卓然的光芒,她道:“你是我的,我刚刚也说了,是你的,那些人还有罪证捏我手里,谁敢大放厥词,我就灭他们九族。”  霸道的情话,总是容易让人心醉,卫凌词再难做到从前那般从容,眉眼弯起,如水容颜更多了些妩媚之色,其实卫凌词并非冷艳之人,只是不曾轻易展露笑颜,但这些日子以来,她笑得愈发多了,都是面对着眼前的旬长清而已。  “你给我三年时间,我定替你平定边疆,可好。”  “三年,太久了,要不你别去了。”  小皇帝又反悔了,卫凌词无奈,“你不要任性,三年内我若可以凯旋,亦是万幸。”  “三年太久远了,会有很多变化的,到时候我压不住朝臣,他们逼我大婚,又该怎么办?”  “那是你的事,你若大婚,我不回来便是。”  “别别,我们再商量商量,”旬长清语塞,就知道说不过这人,只好靠着卫凌词,声音低沉,“三年,你就不想我吗?三年,可是一千多日夜,我熬不住。”  卫凌词将她那番可怜的语气自动忽略,只道:“前世阿那嫣然没有出面,我怀疑背后主使是她,阿素从边疆回来后,我们才得知;不然我们还是不知主帅是谁;旬亦瑭花了近十年的时间,才平定,而我说三年亦是很危险了。旬翼并没有反心,拥兵自重,不能保证他帐下那些人会安分,你在帝京需‘安抚’住他,让他无力插手北军,你可明白?”  顿了顿,她又道:“必要时,可借助凌云宗,还有宫中教坊内有位琴技唤日含,该是江湖人,你可将她调至明面上来。”  说了这么多,这是势必要去了,旬长清有些泄气,但知道大局为重,只是不断拿脑袋蹭了蹭卫凌词的肩膀,“我知道,明年是新帝登基第一年,我会放科考,选举人才,借以制衡平南王府的势力,可是左相我还是想空下来,给你留着。”  无论旬翼是否忠心,但是滔天的权势只会让人乱了心神,因此扶持新人与之抗衡才是正事,卫凌词眼下显然不合适了。  如今,并无外戚了。她的母亲算是太后谷梁柔了,谷梁家同样算是旬翼的姻亲,况且谷梁家与太后已经闹得不愉快,再用只会令太后伤心。  “科考是好事,但是选官的权利在王爷手中,只怕你要费一番心思了,不过……”卫凌词的尾音拖得很长,眉眼下垂,有些不悦,“我回来以后,你还让让我做左相?”  朝堂之上,平南王之下,以左右两位丞相官位最高,三公之位了,卫凌词还嫌低,旬长清停止拿脑袋蹭她,细细想了半晌,还是想不出来,“那你要什么,女子封王不太合适。”  卫凌词推开,自己站直了身子,冷言望着她,“那你皇后的位子预备给谁留,聘礼又准备给哪家姑娘?”  旬长清猛地一拍自己愚蠢的脑袋,立马跳了起来,丝毫不曾顾及自己帝王形象,心中被糖齁到了,她攥住了卫凌词的手臂,笑颜如花,“给你,都是给你……”  “真是傻皇帝,不过,此事你还需拖延几日,待无法抗拒的时候,再答应此事;一则,让旬翼认为你是无力而为之,二则可以试探出朝堂上哪些人心向着他,必要的时候不可再留,朝堂上不缺这些结党营私之人,你手中还是有些权利的,必要时不必忍着。”  卫凌词按住了旬长清晃动的身体,带着她往外走去,皇帝一旦谦让过度,就会引起朝臣的野心,而旬翼如今只可是待看,他是否没有野心,还是两说。毕竟上辈子,他可是做了皇帝的人。  两人站在殿门前,旬长清知道卫凌词是赶她回含元殿了,她抿了抿红唇,依依不舍,道:“康城军你必须带走,我让袁顷名选些有能力禁卫军给你,你不许拒绝,云深还在帝京,也让她跟你走,她的能力不错。”  旬长清想了想,觉得有些事情为之尚早,提了也无用,自己转身打开了殿门,一只脚跨出去后,又收了回来,“你晚上不许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其实小皇帝防着旬翼,旬翼却是在防着卫凌词,他不允许旬家之外的人坐大,这一点卫凌词也是心知肚明,这也是她为何会选择顺着旬翼的做法去出征。  旬长清在处理一些事情之上,比她更为熟练,她在先帝身边待了半年多,耳濡目染,先帝甚至为她讲解政治大事,近朱者赤,自然学会了一些道理。  相信,解决了边疆之后,卫凌词若能凯旋归来,卫家与平南王府之间的争斗便会摆上台面,但在一致对外,对抗边疆,旬翼不会给卫凌词下绊子。  旬长清回到含元殿时,旬翼竟在那里等着了。第87章 妒妇  站在台阶之下, 旬长清脑子里忽地冒出来一句话,虽然不合时宜,但是很恰当。  黄鼠狼给鸡拜年, 没安好心。  旬翼此时过来, 多半还是为了出征边疆一事,虽说卫凌词已经答应了,可旬翼面前还是不可轻易松口,不然他会拿自己这个小皇帝当吃软饭的。  宫人退下后, 旬长清的目光落在紫缙手中递上来的折子,她翻开看了一眼, 觉得有些讽刺,她将折子丢回御案上, 脸上笑意深浅不一,“王爷是想让朕给旬熙鸣封王?”  不过六岁的孩子, 封王是不是急了些, 不过旬翼开口的事, 她自会应允, 封王一事有待考究, 毕竟一姓两王,殊荣是不是太大了, 而且秦景语拿谣言来打击她,此事还未解决, 如今给她儿子封王, 旬翼怎地就会认为我会同意。  旬翼听了这话, 就知晓旬长清不愿意,僵直的立在原地,神情肃然,“左相一位空至如今,陛下难不成忘了?臣这里有几个人选,可以请您过目。”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折子,递给了紫缙,笑道:“陛下刚刚登基,许是不清楚朝堂之事,有些人能用,可亲近,而有些人就算有着旧日的情分在,也不可乱用。”  旬长清望着旬翼一身官袍洒然,站在殿中神色恭谨,可出口的话无端有些压迫,她翻开了折子,不过三个名字,都是她不认识的人,朝堂之上人才辈出,但一跃而上的人罕有,旬翼不过是想提拔自己的人而已,她笑着合上了折子,“王爷,您太心急了,秦立还活着,不急,待秦立伏法后,朕再与你讨论这个问题。”  提及秦立,旬翼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但身姿高挺巍峨如峦,让人不得不叹服他的魄力,他俯身作揖:“相位乃是文官之首,不可拖延,处斩秦立与重立人选并无矛盾之处,还是陛下不想?”  旬长清眼睫缓缓垂下,落在自己莹白的指尖上,“朕虽是刚刚登基,但不是第一日接触朝政,早些日子先帝也曾教过朕,相位乃是重中之重,王爷选的这些人,朕连印象都没有,更不知其人品如何,你让朕如何封?”  旬翼抬首,目光清淡,望着上首云淡风轻的少女,阴柔面孔骤然冷峻,他道:“臣对这些人很相熟,陛下信臣即可。”  “信你?王爷,朕也想信你,可是这些年我到几月前才见过你,你信了旬洛的话都不信我,如今你让我如何信你?你明知秦景语是谣言的幕后之人,可是如今又让我给她儿子封王,王爷,我现在是先帝之女,不是您平南王府的人了。  ”  一番话不阴不阳,清淡的口吻犹如殿内熏染的香烟,却透着冰寒,旬翼咬得牙根都碎了,正准备说话时,又听旬长清道:“封个郡王可以,亲王就免了,六岁的孩子,您不怕他折寿,还有秦景语为人如何,您也该知道,不如送进宫,让太后养着,这样您也放心,免得世子唯一香火就这样糟蹋了。”  “不用了,臣可以自己管教,不用陛下费心,如此谢过陛下,至于左相……”  “朕自有选择,不需王爷费心,”旬长清骤然打断了旬翼的话,封郡王已是她最大的让步,若是连左相之位都被他左右,这个皇权岂不是太窝囊了,况且左相之位关系重大,就算让旬翼心存不满,也不可顺了他的心意。  旬翼欲言又止,想着相位关系重大,皇帝不会不通过就选人,他微微俯身后就退下,急着去处置徐恪。  鎏金的御座上,旬长清望着那抹高傲清郁的背脊默然发怔,旬翼到底想左右她的想法,培植自己的势力,平南王府的势力已经滔天,一姓两王,已经让世人叹然了。  旬长清无力地靠在御座上,有些乏力,开始的路确实有些艰难,等她真正掌权时,就不会如此了。  太后在旬翼走后,就到了含元殿,她甚少管朝堂之事,但为了新帝,该管的还是得管,毕竟很多人认为新帝可欺。  先帝在位时,除皇后外的妃嫔都不可踏入含元殿,这也是后宫规矩,不过如今她已是一国之母,这些规矩于她而言,已经没有用了。  旬长清忙将她迎了进去,吩咐紫缙下去奉茶,又将伺候的一干人都屏退出去。  太后望着颇有气势的白玉宫阶,淡淡笑道:“这里确实华贵,难怪很多人朝思暮想,没想到落到你这个小丫头身上,也真是让人想不到。哀家今日而来,只为左相,卫凌词告知哀家,她会去边境,如此一来,她便不是最好的人选。”  太后虽不管权,但大齐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如今她要插手,旬翼也是敢怒不敢言,旬长清扶着她在一旁坐下,亲自奉茶,“您若下旨,也无不可,虽然让旬翼没有反驳的余地,可那些御史若是无事来弹劾您,这样也很麻烦。”  “你忘了,大齐如今女子为尊,牝鸡司晨之类的话早已在前朝就被废弃,况且先帝曾让我辅助你,左相一位,哀家下旨正合适。”  既然太后和卫凌词已经商量好了,旬长清也就不再反对,毕竟自己这个皇位还是二人合力捧上来的,她从青瑶手中接过懿旨,看了一眼,眸中暗暗一垂,“是女子?唐茉此人不是在先帝期间就已被罢官,如今起复,会不会引人非议。”  太后浅浅啜了一口茶,弯笑凝眸,“唐茉与谷梁家交好,当年官至户部侍郎,为邵成不喜,才会被罢官,如今新帝登基,邵家不再,她不会拒绝,她至今孑然一身,又无牵挂,正适合相位。再者,相位比侍郎之位可高了几个品阶,她更不会拒绝。”  唐茉与谷梁家交好,只怕是卫凌词提出的人了,她拿着懿旨,忽而悄悄道:“她可与谷梁家交好,您不怕她会帮助谷梁乾,到时候您得不偿失。”  旬长清在太后面前很少露出孩子气,眼下凑近了过来,想得也是她曾经考虑的事情,太后顺手揪住了她的耳朵,佯装不悦道:“你这是将哀家看作了小肚鸡肠之人。”  “不是的,我这是为您考虑,看见谷梁家的人也觉得心里不舒服啊,”旬长清揉着自己耳朵,怎地一个个都喜欢揪耳朵,卫凌词还喜欢掐她。  这也是实话,太后轻咳一声,望着冰雪荧光双眸里流出来的关切,笑道:“唐茉不是不识抬举之人,至于谷梁乾已负伤,据说伤势较重,能不能回帝京还是二话,我也是谷梁家的人,不会赶尽杀绝。”  “那就好,只要您不介意,长清立刻让人去传旨,”旬长清并未停留,立时让紫缙去传旨,如今信任的人只有她办事最让人放心。  吩咐好后,太后并未有走的迹象,想来还有话说,她听着就是。  果然,太后见她近前后,才幽幽道:“你可知旬翼为何让卫凌词出征?”  “他怕卫凌词在朝中待久了,势力会延伸至朝堂,到时候会与他分庭抗衡。”  “也不尽然,”太后知晓旬长清对旬翼还有着些许情分,但旬翼要的是整个平南王府的荣誉,他或许对皇位不会肖想,但王府的前途却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东西,他可以试图压制皇帝的权利,来保卫王府。  “你登基后,不会重用谷梁家,外戚谋权就不会存在,但名义上卫凌词是你的师父,师徒如母女,旬翼眼中你太听卫凌词的话,那么卫家就会代替谷梁家成为外戚,而他自己也深知卫凌词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调她去边疆,一则抵抗边疆,二则可以让她的势力从朝堂上慢慢撤出去,这样便没有外戚干政。”  太后可以认作是一个柔美的女子,没有那种犀利的肃然,但此时说话却是敛去了平日的柔和,旬长清知道她心里也在担心,卫凌词是否能真的回来。  旬长清细眉微挑,“其实您不用担心,我已经有对策了,除去阿那嫣然是必要之事,她对大齐的兵将太熟悉了,只要她一旦在边疆失去威信,边疆内部不和,那么边疆军队便会成一盘散沙,至于西番成不了气候。”  她话虽说如此,可纤细的指尖抓紧了飘荡的衣襟,太后看出了她的忧虑,除去阿那嫣然对她来说确实不是一个可以下定决心的事。 第61章 她盛的汤还是喝了,旬长清低头自己乐了,又觉得自己和傻子一般,才抿唇止住笑意,喝完了汤,自有人来收拾桌面。  旬长清拉着卫凌词往湖边走去,走了几步,皓月凌空,隐在水中,水色映着天际,她站在白玉栏杆下,远远天幕落下了银流水光,跳跃生澜,星辉脉脉,夏季景色,宜让人意乱情迷。  千秋殿本是无人居住之地,杂草丛生,自旬长清住进来后,宫人翻新,将湖里的水草拔走,又因着夏日,碧波粼粼,应景般地放了一艘小船。  旬长清早就看见了那艘船,命人放置了几盏宫灯在上面,拉着卫凌词就上了船,自己坐在小舱里,清爽的风自湖面上吹来。卫凌词今日终于脱下了白衣,一身胭红的裙裳似蹁跹的蝴蝶,月色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姿,长发纠缠于水光,撩人心怀。  船离开了岸边之后,卫凌词就放下了撑船的篙竿,敛衣坐在旬长清一旁。  小舱内铺了毯子,足以两人并肩躺下,悠悠湖水,耳畔倾听,佳人在侧,不禁心神荡漾。  旬长清侧过身子,看着她一身的衣裳,扯了扯她的衣带,桃花眼里泛着亮光,“你今日怎地换颜色了?比你那个白色好看多了,我喜欢。”  “你怎么什么都喜欢,”卫凌词拂开她的那只手,又不敢太过用劲,毕竟这是船,要是倾斜,船会翻的。  旬长清顺道揪住她的手,“只要是你身上的东西,我都喜欢。”  “没脸没羞的,”卫凌词往一侧避了避,可旬长清还是贴过来了,她索性坐起来,双臂抱着膝盖,望着天空上的星辰,此时的夜色很像凌云山的景色,更确切的说像上辈子那样。  无忧无虑的生活,晚间的时候,旬长清就喜欢拉着她爬上屋顶,然后整个人躺在她的怀中,星辰多少,只怕这个丫头都能数清了。  旬长清也跟着爬坐起来,回身望着岸边,船已经晃到中间了,船头的宫灯悠悠晃晃,快要落入水中了,她伸手捞了一把,将宫灯放入船舱内,自己搂着卫凌词,高声喊道:“好舒服,水声很好听。”  无人时,旬长清总是不安分,全身就似没有长骨头似的,黏在了卫凌词身上,眼下更是偏头趴在她的肩上,闭上了眼睛,嘀咕道:“我知道你刚刚不是跟汤怄气,是和我怄气,这些日子我刚登基,以后就不会了,我一定按时用膳,不会忘了的。”  “你认为这话可信吗?”卫凌词将她身子揽过来,放在自己腿上,指尖捻起她鬓间一丝秀发,道:“我知你努力,可是一些事情急不得,我走后,大事可与太后商量,实在无法抉择,可去请教唐茉,但不可全信,你要有分寸,王爷那里该信的也可以信,毕竟他也是为了大齐。”  “我知道,你不用分心的,左右这个位置无人会把我推下去,无非受些气罢了,我忍得了,那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是孩子了,”旬长清趴在她的膝盖上,仰头看着卫凌词,宫灯之下,柔美的眸子焕着月彩迷蒙。  她忍不住起身,搂住了卫凌词的脖子,碰着她的耳垂,不甘心道:“其实我不小了,其实……算算……我应该可以说是二十多了。”  卫凌词亦是被她逗得忍不住笑,认真与她掰扯:“你很黏人,哪儿像二十多岁了,上下如何看你,也不觉得像。”  指尖忽地从她胸前略过,卫凌词亦是贴近了她的耳垂,嬉闹笑道:“这里不像。”  “不对……你嫌弃我,”旬长清愈发不甘心,用力将人扑倒在小船舱内,整条船因着重力突然向下而晃悠了几下,卫凌词抓着船沿的手都触到了湖水,衣袖被浸湿。  她单手搂住了旬长清,二人俱被吓得屏住了呼吸,宫灯差点翻了过来,旬长清眼疾手快地拿起来,顺手丢到了湖里,待船渐渐稳定后,她才抑制住紧促的呼吸,“你嫌弃也没用,你的脑门上都刻了旬长清三个字,赖不掉了。”  迷魅的眼神落在了卫凌词绝美的容颜上,水光映着二人身姿,幽糜灯辉,令她一双眸子更加幽深,她揽着旬长清的腰,“你不过做了数日皇帝就愈发霸道了。”  “霸道乃帝王本性,我也如此,”旬长清整个人覆下来,手在她肩上游走,时而落在冰凉肩上,时而在她腰间点了点,勾唇一笑,眼波流盼,“不如今夜……”  “你胆子不小,”卫凌词轻轻喝止,手上虽无动作,可身体经她这般撩拨,只觉得口干舌燥,全身酥软,口中道:“你成年了吗?如此荒唐行事,小心明日御史添你一笔,大肆宣扬。”  旬长清反驳道:“你我在一起本就是荒唐,难道还怕别人说,天下御史一般黑,管他说不说,再者……”她顿了顿,脑袋埋在卫凌词颈间,嗅了嗅清香,低声道:“我要你而已,与我成年有何关系。”  “如果,我不答应呢?”  旬长清趴在卫凌词的耳边,轻声细语,舔了舔她的耳垂,继续哄她:“没有区别的。”  卫凌词只觉得这句话酥到了心坎里,耳畔的呼吸很烫,烫得她的肌肤发烫,她实在受不了旬长清如此‘撩拨’,再下去真的会误事,她紧紧箍住了旬长清,不让她动弹,不耐道:“是不是有人教了你什么?”  “没有……教什么……”旬长清舌头打结,她即将成年了,宫里总比外面多了点事……  卫凌词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月光下神情虽然不清楚,但旬长清每每说谎,脸颊就会发红,此时二人凑的很近,隐约可见她脸上不正常的颜色,便使劲在她腰间掐了一下,嗤笑道:“学来的东西用在我身上,你胆子真大。”  “哪有……你又掐我……每次都不知道轻点,”旬长清按住了自己腰间那只手,顺手拨开,自己咬住了她的锁骨,痛得卫凌词一个激灵,又不敢使劲推开她,毕竟两人身处之地,随时又可能翻下水。  两人嬉闹了须臾,旬长清也知道收敛,只是趴在卫凌词的身上就不愿动弹,指尖在她被咬的地方点了点,“你说这里会不会留疤?”  卫凌词被她平白闹出了一身汗水,身上黏得很,可这个人仍旧不知好歹地不知道起身,“你在我身上留疤做什么,这么心黑,咬破了才会留疤,你想疼死我?”  “不是啊,你看到这个疤痕就会想起我,这是提醒你。”  “还不是小心眼,”卫凌词推了她一把,示意她该上岸了,今日起风,船竟被吹得些徐徐靠近了岸边,二人如此衣衫不整,被宫人看到了,于旬长清而言又会多添口舌。  旬长清爬坐起来,看着几丈远的岸边,又回头望了一眼湖面,风好像太碍事了。  …………………………  第二日,右相钱方果然上奏,请立卫凌词为帅,出征边疆。满朝中竟有大半朝臣附议,旬长清将此事压了几天,群臣依旧不愿罢休,在无可奈何之时,才准下此事。  旬翼以为自己成功将卫凌词赶离帝京,殊不知是卫凌词在其中推波助澜。  大军走的那一日,旬长清一身常服去送行,身旁跟着旬翼,想与卫凌词说话都不可,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乌泱泱的人马在城外消失。  旬翼面前,她不可透露对卫凌词一丝情愫,自己下了城楼,走了两步,发现城门处站了一个女子,黑衣长袍,看到她下来后,竟直接走过来,俯身作揖,“臣唐茉参见陛下。”  竟是唐茉,原以为是一个书香婉约女子,可见到了满目沧桑之色,半边脸竟用面具蒙面,只露出了半边脸,她上下打量了几下,有些怀疑卫凌词的决定。  此人多半是江湖骗子。  行礼的唐茉见旬长清不说话,便直接道:“臣幼年遭大火吞噬,故而坏了脸,望陛下见谅。”  旬长清颔首,上前扶起唐茉,瞥了一眼身后的旬翼,笑道:“既是如此,回宫再说。”  唐茉知她想法,便俯身让开了一条路,而旬翼也并未再跟着,让袁顷名护送陛下回宫。  在旬翼走后,唐茉望着他的身影发怔,半晌道:“陛下,您与王爷的父女感情可好?”  旬长清愕然,这人太不知好歹了,这个问题是帝京乃至整个大齐最微妙的问题,她竟直接提问出来。  这人,莫不是脑子不好用?  卫凌词又在忽悠她,这人如何为相?第89章 战场  一句话让旬长清的脚步生生顿了下来, 但此人是卫凌词费了一番心机请来的人, 不可在刚见面就落人家面子,她忍了忍, 敛去了尴尬之色, 淡淡道:“尚可,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是过继的子嗣。”  唐茉跟在她身后的脚步也随之一顿,半边的脸颊也看不清神色,但说话也不再是那般僵硬, “如此,臣明白了。”  旬长清忍不住又看她一眼, 口中喊着明白,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是明白, 不过朝堂之上无人能看清皇帝与平南王的关系, 但唐茉清楚,旬翼在平南王府的权利前面, 是不会放弃机会。  皇位,此生无缘。  但是他会紧紧守住属于平南王府的权利, 就从眼前过世世子的的嫡子旬熙鸣破格封郡王, 就可知他想让平南王府走向更辉煌的境地。  一府两王, 历史上可很是罕见。  回宫后, 礼部送上了几个封号, 是为五皇子旬亦楠拟的封号, 王府早就已经建成, 但先帝痴痴未封,想来就是为了将这个机会留给新帝。  旬长清接了奏疏看了一眼,又让紫缙递给唐茉,试探道:“卿以为选哪个合适?”  唐茉知晓帝王之意,翻开后细细看了一眼,都是些平和的封号,她道:“五皇子如今可算陛下皇兄,封地未封,不如取宁字为号,意在安宁,宁州之地,地大物博,近江南而远北边,正适合他。”  旬亦楠痴傻,本就留在帝京,不会去封地,宁州于他而言,并无意义,不过多了些银子罢了。旬长清点头,眉眼一挑,“那你看,既然已封王,他也过弱冠之龄,不如直接赐婚,你应该对帝京形势并不陌生,你觉得哪家女儿合适?”  接二连三的发问,让唐茉对眼前这个登基不过一月的小皇帝又添了一层认识,只要不是昏庸无能只知玩乐的帝王,她都愿意辅佐。  “帝京中世家云集,为显陛下仁德,不如从高位者选取,臣听闻右相钱大人嫡次女已然及笄,不如聘之为宁王妃,最为合适。”  旬长清唇角勾了勾,眼神漫然,这个唐茉长得有些刻板,但做事却刁钻,钱方嫡女聘为王妃,但旬亦楠痴傻,也算打了他的脸,意在告诉他,如今掌权的是皇帝,旬翼不过也是臣子罢,要看清方向。  钱方得了婚事,但心里必定不会舒服,而且旬翼不会助他,儿女婚事,在旬翼眼中历来不算大事,为了这个和皇帝叫板,也不值得。  此事就算定下了,寻个黄道吉日,让宁王搬进府,皇帝赐了些珠宝恭贺,又在众臣朝贺的时候,皇帝下旨赐婚,双喜临门,不仅宁王欢喜,太妃也高兴。  旬长清召见过旬亦楠,不像传闻中痴傻,温润君子模样,说话也有板有眼,只是不如常人般机灵,但先帝子嗣只有他活着封王,也算是不简单。  但他只要安分,富贵自然是属于他的,皇帝也不会与他计较以前旧事。  ………………………………  谷梁乾对阵阿那嫣然,历来是被人看好,但几场战役下来,溃不成军,他的军队去哪儿,阿那嫣然立时派兵去堵截,犹如他腹内蛔虫一般,清楚他的战略布局。  他甚至怀疑军中出奸细,可层层查下来,知晓核心机密的都是他多年的部下,直到最后一场战役,他带兵追出去的时候,才发觉那是阿那嫣然的圈套。  穷寇莫追,这句军中名言,他忘得一干二净。  主将负伤,大齐这边的将士士气低沉,甚至连退了几百里来换取了暂时的安定,而谷梁乾伤重,被阿那嫣然一剑刺穿胸脯,只有一口气靠着人参吊着。  卫凌词去时,主事的换成了袁谩,她本就是冀州刺史,在谷梁乾来时,主动将兵权交给她,而如今谷梁乾伤重,她只好将兵权夺过来。  她深深怀疑这些男人们脑子里怎么想,每次都败给了阿那嫣然,来时说得轻巧,必然在一月内收回冀州和边疆,如今没有收回,反而又丢了几座城池。  看不起女子,自视清高,这就是下场。  她知晓新来的元帅是卫凌词时,心中深深缓了一口气,拉着旬亦素喝了一坛酒,在卫凌词走后的一个多月里,她日日担惊受怕。原以为谷梁乾会扭转败局,谁知输得更厉害,她们只好关闭城门,任城门外白颜如何叫喊,都不出去应战。  卫凌词接手了谷梁乾手中的六万人马,加上带来的七万人马,如今十三万人马合并,而阿那嫣然手中二十万人马,加之西番的几万兵,远远超过了大齐的兵力。  可想而知,这场战,敌众我寡,袁谩之前撑得有多吃力。  军队中历来看不起女子,但边疆主帅阿那嫣然的能力与武功,皆让他们叹服,而卫凌词在江湖上享有名声,又是帝师,他们也不敢再有怨言。  卫凌词命人将谷梁乾送回帝京,沿途一路好好照应,若他水土不服,死在半路上,可就怨不得人了。  城门外,叫阵的人每日,换着花样骂人,城门站着的士兵恨不得将耳朵堵起来,那些话太难听了,好在只有白颜懂得大齐的语言,若是边疆士兵都懂,估计晚上都不会停。  距离卫凌词离开时,大齐的军队已经退了数百里,如今所在的城池为襄州,比起翼州还要小,但这里百姓较多,粮食也富裕,若这里也丢了,只怕所有的粮食就白白送给了边疆。  袁谩死守不出,也是因为粮食原因,总不能一把火将地里的庄稼都给烧了。  在送走谷梁乾的第二日,白颜又带人在外面攻城,见无人出来又开始骂人。  袁谩望着卫凌词,特地端了杯茶给她,很自觉道:“卫元帅,要不您去试试,白颜我能打得过,但我怕阿那嫣然突然杀出来,我就敌不过了。谷梁乾都打不过的人,我打不过也很正常。”  云深在旁边捂着嘴偷乐,她们袁将军在打架方面就没这么怂过,在边城时,不少将军都吃过她的亏,看似一个姑娘家,却异常彪悍。  自在阿那嫣然手中吃了亏之后,就不敢再如以前那般自信了,袁家抢耍得好,但是敌不过人家阿那嫣然的长剑,她爹来了,定抽她耳光泄恨,骂她以前不好练武。  卫凌词淡漠的眸子蓦地幽深,她并没有接过那杯茶,直接城楼上走去,“去看看吧。”  城楼之下,聚集了一万多的兵马,白颜坐在马背上,精神不振,对方闭门不出,强硬攻城只会加大兵力的死亡。她知晓大齐将士爱面子,她便日日来骂上几句,捡最难听的骂,可是骂了数日,都还是原样。  今日本打算回去时,城楼上多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她莫名一震,白衣凛然,绝妙的容颜在城楼上的风吹乱,好熟悉的身影,她眼睫微微迷住,凝视了须臾,直接喊道:“卫凌词,下来,你我会一会。”  卫凌词定定地望着城外的白颜,眼色清幽,神色正如她一身白衣般清冷,露出了傲然沉稳的笑意,高声回她:“白颜,如今你有何资格与我打,要打回去喊阿那嫣然。”  城楼下的白颜噎得脑门疼,猜测卫凌词就是新来的主帅了,甩了甩手中的马鞭,喊道:“卫凌词,你先赢了我再说。”  卫凌词微微一笑,淡然道:“我怕我下去了,你就看不见今晚的月亮了。”  袁谩听得抽了抽嘴角,终于来一个人可以出气了,这里的将军无论是谁,都怕了阿那嫣然,白颜好对付,就怕阿那嫣然在阵后冲了出来,回城都来不及,因此人人都不敢随意应战。  “别说大话,卫凌词你下来,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你不下来就是缩头乌龟,”白颜驱马往前走了几步,眼中是极度的兴奋,她早就想试试卫凌词的功夫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既然她是主帅,那她就先替公主试试了。  卫凌词望着城下整齐划一的将士,心中不免荡漾,若论兵法,阿那嫣然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将才,但前世不知旬亦瑭如何击破,或许时间久远,边疆军队物资跟不上,拖不起。  但她耗不起,如果三年内不回去,只怕旬长清必然会自己过来,皇帝御驾亲征,画面又是不一样了。  不过旬长清已经替她铺好路,那就只有走下去了。 第63章 太后接过捷报看了一眼,这几月她亦有耳闻,只是没想到旬翼竟然会派旬亦白去帮助卫凌词,不过冀州战局稳定,根本不需要再派人。他这番无非是怕卫凌词真的收复了边疆,兵力大增。到时候与他抗衡,就难以维持他想要的平衡局面了。  青瑶奉上来太后带来的点心,金黄酥香,旬长清顺手捡起一个,咬了一口,又道:“唐茉在朝堂上反驳时,还留了些颜面,下朝后,遇到平南王后,就冷嘲热讽,直接说他妄想争功,气得旬翼当场动手。”  太后道:“唐茉此人,让人看不明白,心思叵测,但她对你又是忠心,可是哀家隐隐感知她与旬翼似是不和,所以才会屡屡针对。”  “王爷得罪的人很多,以前的邵家,现在的唐茉,不过唐茉只针对他的错处,也是个光明之人,我倒喜欢她这个性子。只要她别日日来烦我成婚之事,我还是挺愿意见她的。”  作为皇帝她也很无奈,唐茉确实是纯臣,不过就是管得太多,连她的婚事都管。  太后不知前朝之事,但遇到大事旬长清就会与她商讨,婚事一直是旬长清的禁忌,她也明白,毕竟卫凌词为她付出太多了,她也不愿横加干涉。  她放下茶杯后,说起今日来到的目的:“你将旬亦然妾侍生的儿子往我宁安宫送去,我可提醒你,他骨子里流的是旬亦然的血脉,小心养虎为患,我知道你想过继子嗣,但旬亦然的儿子绝对不合适。旁人的子嗣再好,都不如自己的。”  话中含义,旬长清也明白,她故意曲解,半个身子靠在桌子上,托腮嘻嘻一笑:“太后这话说太全了,我就是别人的子嗣,对您还不是全心全意,您现在就打我脸,可是很疼。”  粉色脸蛋离得很近,如胭脂点缀般的唇角露出了不多见的笑容,太后心中也是坦然,皇帝做久了,这纯真的笑意也愈发少了,她也笑着说:“小陛下,像你这般的孩子,世间可找不出第二个,孩子我会替你看着,但是你不要这么快下决定,宁王的血脉也可以考虑。但是不要曲解哀家的话意。”  旬长清依旧是玩笑的神色,纯净的看不见一点瑕疵,已不似朝堂上的阴沉之色,但清傲之姿又似卫凌词,“长清明白,但是我选择了卫凌词,今生都不会有孩子,待卫凌词回来再做决定,毕竟还早,您一人也寂寞,让孩子陪着您也好打发时间。”  太后见劝不动她,也不愿再继续说下去,毕竟晚辈的事,她干涉太多只会令母女失和,她起身道:“孩子三四个月了,也该取名字了,你抽空想想。”  旬长清也起身送她出去,一面道:“长清明白,明日让礼部拟几个名字送过来,让您过目。”  墨色浓郁,明月当空,旬长清忽地伸手想触及它,卫凌词,我撑到现在,你别让我失望,早些回来。第91章 复用  已废弃的皇子旬亦然妾侍生下一子, 取名旬兴。  皇帝不计前嫌, 特封为郡王, 养于宁安宫太后膝下。  宁晏元年冬,北军主帅卫凌词收复失地边城,又一月, 长驱直入, 破边疆要塞漠关,经过五十余年,大齐军队再次让铁骑踏上了边疆土地。  宁晏二年春,大齐右相钱方自请辞官, 幼帝废右相之位, 独留左相, 是以朝堂上文以唐茉为先,武以袁顷名为主。  宁晏二年末,北军连破边疆数座城池,直临边疆国都城外。  边疆长公主阿那嫣然于两年前被迫放弃主帅之位, 西番与边疆联盟是她一力促成,在她退下后, 西番与边疆的战线崩溃,西番几万人马死伤殆尽,只余几千人逃回本国。  一场拉锯近三年的战争, 以大齐军队兵临城下而暂时结束。  国主早已吓得躲在宫内不出来, 如今领兵的人是阿那芙, 可是她的能力远远不如阿那嫣然, 而后者三年内如空气一般在自己府内生存,闭门不出,哪怕大齐人冲进来,只怕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她送白颜回国都后就遭到了国主的囚禁,无论她如何叙说都无法撼动他的心,那一刻她明白,她的哥哥从没有变过,从十八年前逼她和亲,驱逐她的爱人之时,她就应该相信她只是边疆皇室的一颗棋子。  两年多的囚禁让她明白,她兴兵大齐,就算夺了大齐锦绣江山,国主也不会信她,而报复了大齐又如何,毕竟当初逼她和亲的不是他们。  被雪覆盖的边疆皇宫依旧森严巍峨,入目的金碧辉煌,战事至城外,国主已然慌了心神,想起了被囚禁的妹妹,立时马不停蹄地召请她过来。  阿那嫣然在殿外卸下配剑,望着面面相觑的朝臣,一步一步跨入大殿,站直了身子,不再行君臣之礼,冷笑道:“国主,今日找我,有事?”  坐在上首的国主阿那真竟觉得阿那嫣然的眸色异常亮眼,他觉得头上的王冠很重,抬手理了理王冠,看了一眼哑然无声的朝臣,心中暗骂了几声,才道:“你可知大齐军队就在城门外了。”  “不知,我的公主府早已被国主围得水泄不通,外面的消息我如何得知。”  她的一句话让安静的宫殿更加诡异,无人敢答。曾经,她带兵连破大齐数座城池,打下了大齐三分之一的土地,在边疆历史上堪称第一人,何等卓杰,可如今她被囚禁,边疆与西番的联盟瓦解,边疆几十万兵力死于前线,且战且退,退至今日国都城下。  阿那真理亏,也不再相信阿那芙的话,阿那嫣然被他困在府内,大齐兵马势如破竹,如穿云箭般的速度打到了国都,显而易见,阿那嫣然并非是奸细。  如今,唯有仰仗于她,边疆才可保全了。  阿那真故作温和地笑了几句,才说:“妹妹的能力一向很强,你也歇息够了,不如领兵退敌,这也算是你的责任。”  这副嘴脸与当初逼她和亲之时,判若两人,阿那嫣然有心作呕,望着一旁垂首不敢言的臣子,傲然道:“这座宫殿之内,人才济济,为何需要我一个女子领兵,再者国主曾说过我是大齐的奸细,如今又让我领兵对抗大齐,您就不怕将最后一道防线主动给大齐打开?”  她的眼睛如利剑如锋芒,压迫着众人,唯阿那芙不服气,她承认自己能力不足,可比起眼前人,她的心是向着边疆,而不是大齐。她清楚地记得襄州城外,卫凌词以为她逃不出去了,才泄露出来的话,这一切都是阿那嫣然泄密,借以向大齐小皇帝投诚。  “国主,阿那嫣然不可信,当时若不是她向卫凌词泄密,我何至于被偷袭,她前脚走,我后脚就被偷袭,难不成卫凌词那般厉害,掐准我的计策,定是她泄密,此时不可再信她了。”  阿那嫣然虽说未出过府门,可战场上的事情都有人告知她,国主膝下子嗣唯眼前阿那芙心思了得,有能力的皆在阵前丧命,其余都是资质平庸,若渡过了眼前危机,只怕江山会是阿那芙的。  阿那芙的心机绝不逊色于阿那真,甚至比其更加阴险。  她并未将阿那芙的话放在心上,转身就走:“既然如此,那还是让公主继续领兵,相信城破之时,卫凌词会念着同门之谊,而对你网开一面。”  “芙儿不过开玩笑罢了,如今满堂之上的朝臣谁能比你更了解大齐,”国主阿那真强装镇定,眼神示意阿那芙上前赔礼,自己又忙下了御座,走到她的跟前,“只有你最适合做领兵之人,休息够了也该为我边疆效力了。”  一番话极其别扭,但殿内朝臣依旧在不停附和恭维,阿那嫣然敛眸,她已经不是多年前那个单纯无知的人了,她摸了摸自己肩上散下的碎发,嘴角溢出玩弄的笑意,“国主,那秦川在何处,能否让我见一面。”  秦川是谁,殿内人满是惑色,唯独阿那真脸色变得很是难看,不过他眼下没有发怒的余地了,忍了忍,挤出一丝笑意:“秦川自然……等你破敌成功,我便让你见他,如何?”  阿那嫣然猛地蹙眉,明目张胆地利用她,兄妹至亲竟不如旬长清待她的信任,若她不是一意孤行的发兵攻齐,也不会与旬长清将情谊断了,累得白颜惨死。  冕旒之内的脸色带了些许得意,阿那嫣然勘破了他的心思,顺着他的话道:“可以,我回去等着,你将兵符送至我的府上,我便出城替你破敌。”  殿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阿那真更是迫不及待的命人将兵符送过去。  翌日,云深探查军情时,看到了城墙上视察的阿那嫣然,两条腿没来由地打了个弯,忙跑回军营主帐,冲进去喊道:“阿那嫣然……回来了,我看到了。”  卫凌词正与袁谩探讨攻城之策,如何减低伤亡,毕竟那是边疆国都,城内无论是兵力还是布防都要强于一般城池,主力兵队都退回了城内。  猛地被云深打断,袁谩有些不喜,卫凌词放下地图,望着她:“你确信你没有看错人?”  “没有看错,就是她,”云深喘了几口粗气,跑了许久都觉得冷得很,边疆冬日和大齐相比,冷多了。  袁谩插了一句,“元帅,你的计策不灵了,阿那真是怀疑阿那嫣然通敌,怎地又用她了?”  “无人可用,兵行奇招罢,”卫凌词望着满桌案的计策,无奈摇首,命人将烛火找来,一一焚烧,又吩咐道:“大军休整三日,不可随意出军营,以防边疆军偷袭。”  换了主帅,自然得换攻城之策,阿那嫣然熟读兵法,消失了两年,不知重新掌握兵权,又会出何计策,毕竟两人是第二次交锋。  …………………………………………  大齐的冬天没有那么冷,但殿内还是炭火不断。  除夕夜,月色明晰,窗阁之上,银辉落满。  宴上,灯火辉煌,灿灿金华,一派和谐之景。雪后两日就是除夕夜宴,旬长清无法推了夜宴,只好和太后并肩坐在一起,勉强应付着这些朝臣。  旬兴已经虚三岁了,坐在太后一旁,很是乖巧,他是第一次参加宴会,眼睛在殿内骨碌乱转,旬长清将人抱过来,喂他吃了几块点心。  满殿的朝臣也将眼睛放在了旬兴的身上,这些年旬亦然被圈禁,也很是安静,想来顾念着这个未曾谋面的儿子,不过旬长清并未打算让他们父子见面。旬亦然这种居心不良的父亲,还是不见为好。  看到皇帝如此善待旬亦然的儿子,不禁怅然,都在猜测皇帝的心思,还有半年,三年孝期即可结束,到时候皇帝大婚,这个旬兴该如何处置。  太后望着言笑晏晏的旬长清,心中慨然,她的打算竟已这般快了,旬兴长得确实不像旬亦然,而性子稍显懦弱,也不知是旬长清故意为之,还是她的天性如此。  宴会结束后,旬长清亲自将旬兴与太后送回了宁安宫,自己才转身回了千秋殿。  新年开朝后,皇帝大婚被旬翼提上议程,新一波的麻烦让旬长清头疼,甚至装病了几日,也不能够阻止源源不断的奏疏往含元殿送去,言及陛下及笄已久,应当选取少年郎君,行大婚之礼。  礼部甚至选了世家公子郎君的画像送了过去,旬长清不经意间看到后,吓得命人将那些画像拿去御膳房焚烧。  不知是谁,揣测皇帝的心思,竟认为其喜欢女子,有些人也悄悄送了女子画像过来,妖娆清纯,各色风姿。  皇帝如今亲政近三年,皇权早已收回,兵权一分为二,旬翼与卫凌词各占其一,她本不惧怕朝臣上书逼迫,可日日如此,有些头疼。  此次,丞相唐茉倒是安分守己,竟没有在成堆的奏疏里多加一本,让旬长清稍稍松了口气,她压下了所有的奏疏,命人端来火盆,一股恼地将那些奏疏全丢进了火盆里,化为灰烬。  次日,又呈上来许多。  她接着往火里丢,火光照红了她雪白的肌肤,添了些妖艳之色,殿外的唐茉看着火光里吞噬的奏疏,心中骇然,忙进殿劝道:“陛下,此行不妥。”  说着,旬长清又往里面丢了一本,讽刺道:“有何不妥,难入朕的眼,不烧了还留着做什么,难道让朕供着它们,日日参拜。”  为免唐茉口中的长篇大论,吵得自己脑仁疼,旬长清找了几本奏疏递给她,示意坐下来,自己依旧将那些劝谏纳皇夫的奏疏撕了一页页往里面扔。  “这是平南王的奏疏,让朕纳景武侯谷梁衍幼弟谷梁什么,名字忘了……让朕选他,长何模样,朕都不知。太后这些年虽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还是不喜谷梁家的人,再将人弄进后宫,整日在她面前晃悠,惹她不悦,朕这也算是不孝。”  长篇大论不是唐茉,反而是她了,唐茉翻开了看了一眼,皆是夸赞谷梁睿,年少有才,相貌脱俗,约莫着帝王眼里就是一个小白脸的存在,她顺手也将奏疏扔进了火盆里,深邃的眼里翻涌着厌恶,“谷梁睿弱冠之龄,长得确实俊秀,不过读文弃武,脑子迂腐,只怕让书给读傻了。”  “傻子不要紧,听话就可,王爷不就是这个心思。”旬长清烧完了奏疏,才站起来踢踢麻木的脚,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细雪密集,刚开朝几日就下雪,显然不是好兆头。  唐茉也随着她站起身子,望着帝王姣好的容颜,十七岁的帝王恰是最好的风采,可惜身为女子,自己的婚事也做不得主,相反要听群臣的话,何人适合她,便选谁,情爱二字,怕是不属于她了。  她望着帝王脚下的毯子,直言道:“陛下应该是有心上人了,不然不会如此抗拒朝臣的奏疏与提议。”  旬长清望了她一眼,容色清冷,眼神蔑然,道:“那又如何,朕已是大齐皇帝,难不成自己的婚事也要别人做主,先帝当年选择邵韵,她是后位最佳人选,可是结果呢?闹得后宫不得安宁,择优无用,不如择自己喜爱的。”  她跨步出了寝殿,站在廊檐下,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一身红裙在白雪中摇曳,耀眼之色,让宫人不敢抬首,眼神微挑,她道:“朕的后位早就定好了,不需这些人置喙,再有进言者,朕定不轻饶。”  装了这么久温润的皇帝,总该露出锋芒之色,不然这些人总以为皇帝好欺。  唐茉望着风骨傲然的皇帝,心中唏嘘,眼前这位少女已然成为了大齐真正的皇帝,狭长的桃花眼中夹杂着锐利的锋芒,年少初成,或许先帝真的选对了人。  旬长清望着大雪,眼中映出了卫凌词的容颜,相思之情再难遮掩,忽而道:“唐卿,让你与王爷共事一月,可会难处?”  这些年旬长清隐隐感觉,唐茉与旬翼之间,每日总有些纷争,或大或小,虽从未闹到她的面前,但是旬翼已被闹得头疼,他是军人,本就不擅长这些细密小事,偏偏唐茉总能抓着他的错处,弄得旬翼手下人苦不堪言,偏偏又没有理。  旬长清这话问她,意思就已经很明显,一月内不找旬翼错处。  唐茉不知这句话的意思,茫然地看向小皇帝。  旬长清抿了抿唇角,“朕这些日子总是梦到了先帝,三年孝期即将过了,朕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颇是对不起先帝,既然朝局稳定,朕想斋戒四十九日,以示诚心,朕明日就去□□殿,以后辛苦你和王爷了,圣旨已经拟好了。”  七七四十九日,帝京不得翻天,唐茉想出言劝谏,可转而一想,这许是皇帝的试探之策,这四十九日当中,帝京各个地方自然少不了她的探子。  谁本分,谁忠心,谁想闹事,四十九日后便可明白了。第92章 边疆  正月里是最信鬼神之说的日子, 帝王一言,朝臣虽有质疑, 可太.安殿前已被禁卫军重重围住, 袁顷名亲自带人守在那里,皇帝近前女官紫缙亦是守在那里, 到口的劝解被这般的阵势吓了回去。  旬翼这些年与皇帝相处并不融洽, 手中权力渐渐被皇帝收回,虽说平南王府的荣耀犹在, 可不过是躯壳罢了。西南战局稳定,不需他去坐镇,但边疆那里已是一块大肥肉了。  卫陵词这些年在边疆握着兵权,几十万兵马驻扎在那里,不仅收复失地,如今, 兵临边疆腹地,只需攻下国都即可班师回朝, 且不说卫凌词手中的兵权是一大忧患,单单她与旬长清之间不平常的感情,旬翼就不容许她活着回帝京。  有人曾上书, 提议派旬亦白去协助卫凌词,可唐茉在皇帝未发话前就委婉拒绝, 此时过去就是抢功劳, 若想协助, 两年前在襄州就该去协助, 如今即将凯旋,边疆亦是困兽之斗,无须再派人相助。  唐茉不同于一般女子,她文韬武略,小皇帝能够收回权力,她更是功不可没。  她有个优点,就是没有顾虑,没有软肋,任其他人想破脑袋,也不知她会惧怕什么。毫无畏惧之人,才让人觉得可怕。  但皇帝进入太.安殿后,她就一改常态,对着旬翼手下人的小毛病也不再挑剔了,简直换了一个人一样,也不再与旬翼争长论短,让一干人等摸不透她的心思。  平南王府与景武侯谷梁一家算是姻亲,旬亦白与谷梁衍谷梁睿是表兄弟,但与皇帝没有血缘关系,因此,旬翼总想小皇帝出孝期后能够纳娶谷梁家的人,背后总会牵着相同的利益关系。  朝堂之上,皆是利益关系。  正因为他的想法太过明显,才会惹得皇帝不悦,她并非是木偶,总有自己的感情问题。 第65章 阿那嫣然自己又上了城楼,风雪已经停了,按照往年的惯例,雪停了就不会再下,齐军如今势如猛虎,卫凌词用兵如神,两年多来几乎没有败过,这场仗八成会输。  她摸了摸手中的长剑,赠剑与秦川之时曾说过,剑安好,他便安好,可如今秦川早已不知去向,生死不明,这把剑却陪了她数年。  身后将士见主帅面露忧愁之色,皆是苦不堪言,以前边疆虽说臣服于大齐,可除了每年进贡之外,大齐并未向他们多要过东西,而如今边疆反抗大齐,失去了大片城池不说,连国都都保不住了。  国主又性子多疑,识人不清,若当初没有囚禁长公主,边疆也不会败得这么快,齐军就在外面,保不齐哪日打过来了,他们都得死。  只是,他们还年轻,没有结婚,没有生子,人生还没有过去一半,死了太可惜。  站在城墙吹着凛冽北风的阿那嫣然似是听到了他们的心声,转身回头望着这几个守城的将士,敛了周身冷气,温声道:“你们可娶妻了?”  听到话的几人皆摇首,唯独站在远处的一个矮个子兵低低说道:“娶了。”  其余几人都看向他,阿那嫣然也走近他,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也不过二十出头,“瞧你年龄也不大,孩子生了吗?”  “生了,在那边,”回话的人指了指齐军所在的方向,那里本是边疆土地,可已被大齐攻下,不再属于他们了,就算守住了国都,也不知能否与家人孩子见面。  天涯相隔,莫过于此。  阿那嫣然的手又摸了摸剑鞘,眸色淡然,笑道:“只要你活着,就有见面的日子。”  但秦川已经死了,便没有见面的日子了。  …………………………………………  调兵的事很快传入了阿那芙的耳中,她直接去了军营。  阿那嫣然在屋内擦拭着长剑,见她来了也不说话,阿那芙见她淡定自若的模样,忍不住道:“你调兵作甚,还是些精锐。”  有些人猖狂了半世,从不将长辈放在眼里,阿那芙在凌云时,便克制着自己的性子,忍久了后,回到边疆便露出了本性,这些事阿那嫣然从不愿管,阿那芙和阿那暄一样有着登上皇位的野心。  不过阿那芙懂得利用战争这个契机,杀死自己的竞争对手,比如她的那些哥哥,一个个都死于战场上。如今,阿那真年迈,又听她的话,她自然成了储君的最佳人选。  可惜她不如旬长清懂得分清时势,旬长清知道大局为先,而她只知道自己的利益。两年前襄州城外,她中了卫凌词的离间计,不信任自己的亲姑姑。  又以为大齐已失去半壁江山,不足为惧。而卫凌词故意设计,让手下人败在她的手里,加剧了她的骄傲之心,放心大胆地攻城。  阿那芙败在了自己急功近利和野心之上。  当然,这些事阿那嫣然不会提醒她,她若是旬长清,自己定会提醒一二,不过以旬长清的资质,也不会在这些事上吃苦,旬长清外表是温顺的羊,可骨子里却是继承了旬翼这头狠狼的野性,单看她从郡主的身份登上了皇位,隐忍了数年,登基三年便以凌厉手段夺回了皇权,便知阿那芙就和她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她擦净了长剑,眸色寒冷,“自是有用,如今我是主帅,行事不用问过你。”  阿那芙被狠狠落了面子,自己咬了咬牙,知晓此时与她争执并无好处,随即换了笑脸,“姑姑说笑了,我不是质问,就是好奇罢了,您要精锐做什么,我可能帮您?”  吃了亏才改性子,阿那嫣然将长剑收起来,指着地图,“今夜雪停,便不会再有雪,趁着齐军还未缓过来,而我今夜打算让人偷袭他们,至于那一千精锐,我会让他们穿上齐军的服饰,在偷袭过程中混入齐军,借机烧毁她们粮草。”  阿那芙愣了愣,望着地图有些不解,“烧毁粮草又有何用?”  “眼下打不过她们,唯有逼迫她们后退,粮草供应不上,依照卫凌词爱惜将士的个性,必然会带着大军后退,到时我们可暂缓一阵。”  此计听来尚可,阿那芙也没有出言反对,又听阿那嫣然道:“你带着人在前面偷袭,我到时直接带人去烧粮草。”  阿那芙蹙紧了眉头,神色不自然,前面偷袭的人必然存在危险,而穿着齐军衣裳的人,又会说齐话,烧了粮草之后,齐兵就会乱了,到时候趁机出逃很容易的。  “姑姑用兵如神,不如我去后方烧粮草,你在前面指挥,这样胜算更大些。”  阿那嫣然勾了勾唇角,眸色如火炬,盯了她半晌,似是看破了她心中的算盘,握起了长剑,往外走去,“也可,随你,我去看看那些人可挑出来了。”  ……………………………………  大齐军营规矩森严,过了规定时刻,将士们的休息处就必须熄灯。  整座军营里是来往巡视的兵,手执长枪,来回走动。  云深带着旬长清摸到了主帅的帐篷,只能用摸,因为她这身衣裳太惹眼了,军营里不收边疆人过夜的,只能偷偷摸摸地走过去。在门外,云深将旬长清推了进去,自己又守在了外面。  旬长清一进去,卫凌词就发现了不对劲,抬首时,白色的门帘前多了一抹红色的影子,旬长清几乎跳着走了过去,休息了几个时辰,精神很足,她走过去,抓住了卫凌词的手臂,“被我抓到了,你不好好睡觉,亥时了,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子时,你竟还没睡觉。”  她很兴奋,有种抓包的感觉,这个大骗子在信里写得很好,按时吃饭睡觉,可她刚来,就被抓包。  卫凌词笑了笑,由着她扑进自己怀里,摸了摸她发上的花色羽翼,“有人不自觉占了我的床,我便没有去处,只好在这里过夜了。”  不自觉的人正窝在她的怀里,整个人缩在那里,身子很软,搂着她的脖子,坐在她的腿上,小狐狸样的眼神在她身上瞅来瞅去,“休要诓骗我,我问过云深,你每日都是子时过后才睡觉。”  这人说话前竟先查探过她的底细,卫凌词觉得她做事更加细致了,笑着在她额上亲了一下,“那又如何,我这是在为你卖命。”  “朕不要你卖命,朕要你的人,”旬长清拿脑袋顶了一下她的额头,用手点了点她眉梢,唱着官腔:“再晚睡觉,容易变老,就不怕朕嫌弃你。”  卫凌词立即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角‘惩罚性’地咬了一下,“嫌弃,那你准备去娶谁,你三年孝期可就过了,预备请谁入你的后宫,嗯?说说看。”  说起这个,旬长清就有些丧气,眉梢也跟着下垂,颓唐道:“所以你快些回去,他们那么多张嘴,我说不过他们,我最怕王爷拿祖宗规矩来劝我,我头都疼。”  这些事她远在边疆,在信里也听她说过,她笑着拨了拨旬长清有些杂乱的发丝,“那也急不得,只要太后不逼迫,其他人都是你的臣子,奈何不得你,你压着奏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大齐小皇帝,连朝政都不要跑来这里会情人,嗯……我在想,没人会束缚得了你。”  “有人能束缚我,”旬长清蓦地抬眼,凝视卫凌词如星辰晶莹剔透的眼睛,见她皱眉不解,难得露出迷茫的神色,霎时觉得很可爱,摇了摇她的身子,“卫凌词,是你啊,我做任何事都是想着你,伤害你的事,我绝不会做。”  话很直白,但是很好听,卫凌词忍不住笑了,“傻瓜怎么来的,就像你这样千里跑过来的。”第94章 突袭  拐弯抹角地骂人傻, 旬长清勾着她的脖子, 委屈道:“傻瓜饿了, 很饿很饿。”  “那就饿着, 正好你锦衣玉食惯了,让你体会下军人的辛苦。”卫凌词只当她闹着玩,也没在意。  旬长清不依不饶,咬住了她的手腕,“哪有你这样的人, 军人再辛苦也有饭吃,我来时匆忙,只用了早饭,午饭都没吃,你别虐待我。”  提及虐待二字,卫凌词捏着她的耳朵将她推下来,自己整理了桌案, “饿了去找云深,她替你守门, 难道没有给你留饭, 军中规矩, 过了规定时间,厨房就没有饭食了。”  军中规矩森严, 旬长清也知道, 云深去过厨房, 没拿到吃的罢了。  她坐在卫凌词的椅子上, 把玩着她的青锋剑,宝剑寒光,确实挺配卫凌词,她弹了弹剑柄,“卫元帅,您能破例一次成吗?饿了就睡不着的,长不高。”  “你已经十七了,长高也不会长多少了,饿一顿没关系。”  “我饿了两顿,不是一顿,有关系的。”旬长清站起身,将宝剑置于架子上,蓦地凑近卫凌词耳边,威胁道:“不给饭吃,我就吃了你。”  两年里,旬长清确实长高了不少,卫凌词瞧了一眼脚下,两人站在齐平的位置,而旬长清的眉眼已到她的鼻梁处了。  方才那句吃她的话也不像是笑话,脸色红了红,故意曲解旬长清的意思,“人肉不好吃,我带你去吃馒头。”  牵了旬长清的手往外走去,云深守在门口,见两人出来,便一路跟着,旬长清见她还未休息,就让她先回去睡觉,毕竟卫凌词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没眼睛的过来欺负她。  厨房已经熄灯了,只是还有一人守着,见到卫凌词来了,以为她晚饭没有吃饱,来这里要些吃食,便拿了馒头给她。只是这些馒头冷了,握在手里就知定不好吃,需要回锅。  她望了一眼站在原地的旬长清,“馒头很硬了,需要热一下,这里还有面团,你要吃面条吗?”  “你会做?”旬长清走过来,看了一眼馒头,不怀好意笑道:“你做的,我就吃。”  旬长清瞅着她,抿紧了嘴巴想笑,两辈子她都没见过卫凌词下厨,别说面条,只怕生火都不会。  守厨房的人被卫凌词赶走休息去了,卫凌词将衣袖撸起,将面团揉了揉,又去厨下生火,见她沉静之色,并不像第一次下厨。  旬长清坐在一旁,看着她做面条,托着腮帮子,脑海里忆起她前世的模样,“你什么时候会做饭的,我怎么不知道,你给谁做过。”  接连三个问题,一听就知闲得发霉,卫凌词拉着她坐在厨下,叮嘱道:“看火,柴火不够就添些柴,切勿将火星引出来,别烧了你的衣服。”  两世为人,这也是旬长清第一次烧火,更何况她现在还是皇帝,拿着御笔的手现在竟握着木柴,旬长清默默叹了一口气,看着锅灶里燃烧的干柴,嘀咕道:“也只有你敢让我做烧火丫头。”  也不知卫凌词有没有听见,她忙着将手里成形的面条下锅,自己盯着沸腾的开水发怔,下厨这类的事情,其实她做的并不少,上辈子在邙山下,她一个人生存的时候,就学会了这些。  自己做给自己吃,只要能入口即可,也没有那么讲究,但久了之后,手艺就会精进。但这辈子她不想做,看到沸腾的水,她就会想起暮色下江水翻腾模样,旬长清一跃而下,便没有了踪影。  现成的面团在,做起来便快得快,旬长清望着清澈的汤水下条条成形的面条,并不是混杂之色,狐疑的目光落在卫凌词身上,“做得虽说清淡了些,但好像还可以。”  卫凌词递给她一双筷子,敛衣坐在她一旁,笑道:“试试看,好多年没有做了,不知道口味如何。”  旬长清也不推辞,饿了很久也不会挑剔,吃了几口,觉得很好,或许是卫凌词亲自做得,总和别人不一样。  “其实我不喜欢吃馒头这类冰冷的东西,刚刚醒来的时候更挑剔,连点心都不吃,母妃劝了我好多次,我才吃些热乎的点心,只要冷了,如何吃不下去。”  卫凌词见她吃的得好,也放心地笑了,只是听了这句话,心里又很不舒服,天牢里的食物都是冷的,有时都是馊的,她去过天牢,甚至想着打点狱卒,可那时就算使了银子,也没有人敢收。  前世的旬长清很挑剔,饭菜一丝不合意便不会再吃,而今生刚刚见她时,那些闺阁小姐的张扬跋扈的性子全都不存在了,对于吃食更是不会说不好。想来牢里的生活,确实让她受了很多苦。  卫凌词发呆时,旬长清已经吃完了面条,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好像很累,我吃完了,回去吧,你该休息了。”  卫凌词却是不说话,撸起她的袖子,露出洁白晶莹的手臂,那里完好如初,没有鞭痕,没有炮烙的痕迹,她的指尖不断摩挲着那里的肌肤,眼中生起了寒气让旬长清惊惧。  她忙收回自己的手臂,觑着她的神色,小心道:“其实徐恪早就死了,我下令毒死的,虽说决定权在王爷手里,但我还是不想他死得太舒服,命人将穿肠的□□放在他的饭食里。”  对于徐恪,卫凌词是恨,是那种切骨的恨意,他利用师父的名义而诓骗于她,利用她的感情,诱骗她将旬长清送入帝京。  旬长清对她的恨意也正是因为她在凌云山上见死不救。  旬长清有些懊恼,好端端的就不该提及那些事,她晃了晃卫凌词的身子,“都子时了,该回去休息了,这里还是有些冷,我怕冷的。”  厨房里的柴火已经熄灭了,而且四处通风,确实很冷,卫凌词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望着身旁澄澈而干净的眼神,那里并没有恨意,她突然不想再分别了,吻了吻她略带湿意的眼睛,“我知道你怕冷,长清,其实我……我……不想和你分离了。”  动情的软话总是很好听,如何也听不够,旬长清还想听,可外面突地响起了嘈杂的声音和号角声,卫凌词猛然站起来,“边疆来突袭了。”  她立即撇下旬长清往外走去,走了几步,又望着身后的人,神色带了忧虑,“这里是粮仓重地,不会有人过来,你在这里等我回来,记住不要乱走。”  昏黄的灯光下映着卫凌词皎白的脸色,迷惑心神的容颜消失了,旬长清知晓自己在这里就是她的累赘,便点头同意了。  自己待在厨房里,这里有些冷,她便找了个角落蹲在那里,听着外面刀剑相撞的声音,她非是胆小懦弱之人,只是这里不是她的‘战场’,逞英雄般地冲出去只会给卫凌词添乱,不如留在这里等候。  边疆是强弩之末,成不了气候,如今突袭也是无计可施,她在那里画着圈圈,听着外面嘈杂但有序的脚步声,和一些不太清晰的话,这里是后方,为何会有人过来,难不成前面被突袭成功了,就算成功了,卫凌词也不会让人到这里来。  她掀起了门帘看了一眼,服饰是大齐士兵,是自己的人,她也就放心地放下门帘,又走回了角落里。脑海里闪过方才领头的将军,觉得有些眼熟,现在也不是换防的时间,前面又有敌人,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她掀开帘子往外走去,那些士兵回看了她一眼,手中的火把诏照亮了旬长清的衣着,见她穿着边疆少女的衣服,以为是边疆人,一人神色兴奋,张了张嘴,说的话却让旬长清听不懂。  这里并没有受前面影响,相反却是很安静,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旬长清看着这些人停了下来,刚刚的话,让她产生了不安,这些人穿着齐兵的衣服,说的是边疆话。  她立时攥紧了双手,明白了今夜突袭的目的,又是声东击西之策,眸色在火光下闪着寒光,此时若是揭发他们的身份,只怕她也走不了。  她往后退了几步,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些人立即往那里跑去,而最后那个领头的人看了她一眼,走了几步又顿下脚步,竟拔刀向她砍来。  旬长清来不及思考,闪身往一侧躲去,这些人果然不是大齐的士兵,她手中无刀刃,只好往后退去,但来人势必要杀她,招招狠辣,旬长清迫不得已往厨房跑去。  如此大的响动,惊到了附近守卫,粮仓的士兵立时警戒起来,但无人注意到厨房内的动静。  此时,旬长清将厨房的刀和粘板一股恼地全往那人身上丢去,保持了些许距离,那人撇开了自己的兵,一人往旬长清那里逼近,目露得意之色,“想不到这里还能遇上大齐的小皇帝,拿了你,我就不信卫凌词不束手就擒。”  不说话便好,说了话,旬长清便记起她的名字了,瞬间镇定下来,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周满,我是功夫不太好,但对付你还是绰绰有余,凌云总的武功想来你学的都只是皮毛,我也算你师姐,不如我们试试。”  橘黄色的灯光下,旬长清恢复了冷然之色,背脊笔直,唇角眉梢带着皇帝的威仪,一身红衣衬着雪白的肌肤,虽说有些俏皮,可深深的眼底又流泻出高位者的霸气,她往前走了一步,“周满,认输吧,粮仓就在你的身后,可是他们已经提高警惕了,而且不会说齐话的兵是烧不了粮草的。”  阿那嫣然让周满来此,也是因为周满齐话说得很通顺,不会被人怀疑,而眼下周满不管不顾地来抓她,将那些士兵丢弃,就是最大的错误。  那些士兵穿着齐服又如何,不会说齐话,还是办不成事。  阿那芙眼眸一闪,回过神来,握紧了手中的刀,看向旬长清的眼中带着怨气,踢飞了脚下的木凳,“粮仓可比不上你,抓住你,就可以了。” 第67章 第96章 罪孽  风过, 吹起了树上积存的白雪, 落在了将士身上。  他们不明白, 阿那嫣然为何要强行见一个边疆姑娘。  半晌后,旬长清慢慢从卫凌词身后走出,人生事总是此起彼伏, 她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风雪之夜,帝王寿宴, 满殿都是朝臣, 阿那嫣然搂着她。  “别怕, 母妃在这里。”  重生之际,她害怕所有人, 更害怕卫凌词,但她从不曾惧怕眼前人。  人生, 就让她任性一次。  她抬首,轻声道:“公主, 让你身后的将士, 放下刀剑, 朕随你走。”  听到这句话的人,莫过于近前的云深与袁谩, 她二人齐齐变了神色,袁谩微微一动,却被云深拦住, 皇帝与阿那嫣然之间还是有些淡薄的情谊在。  阿那嫣然微微一笑, 朝她伸出手, 神色极尽柔和,“上马,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旬长清并没有犹豫,方才做的决定再后悔便是优柔寡断,伸手握住了阿那嫣然的手,借着她的力气翻身上马,瞥了一眼卫凌词,示意她稍安勿躁。  两人走后,宫内的边疆士兵就扔下了兵刃,他们投降了。  望着雪地里渐渐消失的黑影,卫凌词立刻夺过身后云深的马,上马直接追了过去,她后悔了,不该让旬长清去涉险。  耳畔狂风生起,旬长清下意识搂住了前面人的腰肢,风吹得耳朵生疼,她望着后退的街道与两旁驻守的齐兵,心却安静下来。  这场仗终于可以结束了。她不喜战争,大齐百姓安居乐业即可,宏图大志与她而言,不切实际,开疆扩土不适合如今的大齐了。  阿那嫣然并没有走远,马在国都正门停下了,她拉着旬长清上了城楼。  城楼上的风声更大,带着碎冰砸在了人的脸上,旬长清迷住了眼睛,不知走在了何处,直到停了下来,才敢睁大眼睛,城门上眺望,皑皑之色,皎若苍穹云间银辉。  远处可见大片的平原之地,早无百姓,只余荒凉。  阿那嫣然指着那些平原,神色冷静,如冰雪般再无波动,“那里原本有百姓居住,可我再次站在城楼上的时候,已经没有人了。”  “连年战乱,入不敷出,你们国主将目光放在了百姓身上神色,苛捐杂税,早已让百姓失了希望,我们大齐的兵马在这里,没有拿过百姓的东西,顺应民心才是天道。”  旬长清踢了踢脚下的积雪,城楼上站立的已经是的大齐士兵了,他们站如青松,并没有因刺骨的寒风而蜷缩着身体,她欣慰地的笑了,再看向阿那嫣然,神色释然,丝毫没有因国破家亡而伤心仇恨。  她望着阿那嫣然,阿那嫣然也回首看着着,二人眸光相触,阿那嫣然先笑道:“名师高徒,卫凌词不是俗人,能力更是胜过旬翼,若是旬翼在此,短短两年多的时间,他做不到攻下边疆。”  她走了几步,靠在冰冷残缺的城墙上,眸色冷得让人心惊,“陛下,善待边疆百姓,才是我今日见你的目的。”  旬长清在她的话语中听出了对卫凌词的崇敬,两人各为位主将,她竟可以在战败后夸赞别人,足可见她的内心宽广,不是狭隘之人。  不过旬长清并没有注意这句话,来时的路上,她亦看到了万家闭户,叹息道:“边疆百姓并非大奸大恶之人,我自善待他们,这点无须公主提醒。”  来时阿那嫣然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此时轻轻将它靠在了城墙上,自己站在了风口,自己粗长的呼吸声被风掩埋,在旬长清的脸上她看到了冷漠之色,心中莫名一痛。  白颜的死,她已经不想计较了,两军阵前,生死本是常事。  她背靠城墙,苦涩一笑,“长清,你恨我吗?”  风吹干了眼角未来得及流留下的泪珠,天色依旧阴沉,面对现实的残酷,阿那嫣然并没有勉强旬长清回答。  静谧的城楼上,让旬长清感受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氛,她不懂阿那嫣然想要做什么,只静静地看着她,那张熟悉的脸颊经过岁月的侵蚀,带了些苍凉之色,但也抵不过眼中的悲凄。  旬长清心惊,她似是在阿那嫣然眼中看到了曾与袁谩一样无可奈何苦苦追寻的眼神,她猛地一震,脱口道:“你有自己喜欢的人,他死了?”  阿那嫣然只看了她一眼,眼中便闪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死了很多年了,我想想……应该有十八年了,我和亲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她记不清年岁了,只是旬长清十七了,那秦川便已经死了十八年了,记起往事,她笑了,笑的得讽刺而又凄凉,“我爱的那个人,并非如旬翼般沙场上的战神,他只是一个商人,一个大齐商人。”  旬长清望着她在风中大笑的模样,遍身肌肤发麻,自己可以感受她此时凄苦无助捂住的情绪。凌云山上,邙山脚下,她都经历了这番求之不得的心情。  但她又和阿那嫣然不同,她爱的人尚存于世,而那个商人却早已不在世上。  阿那嫣然神色激动,不再是死人般的冰冷,“你可知我为何说齐话说得这般流利,对大齐的风俗、,人文、地理都那么了解吗?那不是我嫁去平南王府学的,而且秦川一字一句教我写的。”  说到这里,她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指尖胡乱地扣住了城墙上的缝隙,没有平时的高贵冷静,“你可知旬翼从未碰过我,却将你交给我,这是讽刺,旬长清,我恨阿那真,也恨旬翼,既然不喜欢其他女子,为何答应和亲,他若拒绝,我便不会活得这么痛苦。”  旬长清面色顿变,王府内温和贤淑的平南王妃竟活得如此压抑,她更不知阿那嫣然与王爷竟然只有夫妻之名,不过她的震惊远远不止这些。  “其实我感谢他不碰我,若非如此我怎会安然度过十几年。,”阿那嫣然站在那里,被狂风吹得长发摇曳,如痴如狂,她用手紧紧按在了自己微微起伏的胸口上,脸色惨白,眼角滑过的泪水显示了她此时处于崩溃边缘的心情。  旬长清的记忆里,她从未见过阿那嫣然哭过,一滴眼泪都不曾留下,可此时眼前人又是谁,她呆愣如木偶,其实她一点都不了解阿那嫣然的过去。  她盲目往前走了两步,呼吸停滞后,深深吸入了一口凉气,冷静道:“其实现在,边疆灭了,我不会杀你,你要去何处,我都不会阻拦你,那些恨早就不存在了。”  阿那嫣然觉得心中一紧,眼前少女眼中的神色又急又痛,眉心一痕,她笑得周身发颤,仰首望着苍穹,那里暗淡无光,如她十八年前的和亲之路一般。  那样的阴郁浓得化不开,那股悲凉从心底化开,寻不到温暖的气息。她抹干了眼角的泪痕,一个在绝望中活了很久的人,对世间早已不抱着任何希望,处处是深渊她本想着毁掉大齐与边疆两国,却想不到旬长清成了新帝。  她做不到灭了眼前少女的家国,耳畔时常想起她幼时一声声甜糯的呼唤,她倚靠着墙,那里再无退路,亦如她的人生。  旬长清想上前拉住她,让她平息自己的情绪,可眼前疯狂的人蓦地抓起了被人遗忘在角落里的长剑,她顿住了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阿那嫣然不过握住了剑鞘,旬长清就就已离她远去,那一箭带走了这个孩子对她所有的依恋与信任,迷蒙的眼前,她似是的看到了那个温和的青年,一双如清水荡漾的眼眸,让她再次沉浸沉寂在其中。  她想而未想就将自己守卫了十八年的剑扔给了旬长清,“好好待它。,”她快速地跃过了城墙,向想虚空中的人影追去,她迟了十八年,只是不愿相信秦川已逝。  她摸索、找寻、渴望再见一面,可都是假的。  阿那嫣然的身影划过了防御敌人的城墙,更似一抹烟在旬长清眼前散去,她几乎没有思索就往那个人影消失的地方扑去,彷徨之际,抓住了那只手,而她的身子带着越过了城墙,悬挂在城楼上。  桃花眼中渐渐渗透寒意,心间却如火烧般,旬长清抓着阿那嫣然的手,手心的湿滑让她渐感无力,她仰首望着赶来的卫凌词,“先拉她上去。”  “长清,何必呢,边疆亡国的罪孽总该有人来赎,你赶紧松手。”阿那嫣然的眼神很淡很淡,淡到没有任何其他情绪,没有了浓烈的怨和悲觉的痛了,她握紧了旬长清的指尖,感受那份炙热的亲情后,又渐渐松开了。  自己的手指一寸寸划过了旬长清的手心,她笑道:“长清,你的母亲可能还在世上。”  这是她唯一可以帮助她的事情了,风吹开了她的低语声,旬长清听不太清楚,再想细问时,那只手已经迫不及待地脱离了自己的掌心,被汗水打湿的掌心遭受风的侵蚀,似是凝冰了。  再是一瞬间,城下白雪被鲜血染红了,含在嘴里的阿娘二字终是来不及吐出。  城楼上的人在阿那嫣然落地时就将旬长清拉了上去,卫凌词在她脚尖落地时,扬手一耳光甩在了她的脸上,眸中依旧残留着骇然的后怕,“你疯了,你如今是何身份,她跳你就去拉,自己的命都不顾。”  卫凌词惯常清冷,本就冰雪美人,如今怒火之色,更添了浓烈的杀气,吓得其他士兵缩了缩脖子,一个个都不敢上前。  脸上的痛意让旬长清醒过神来,拔腿就往城下走去,跌跌撞撞地跑下台阶,没来得及跑去城门外,就被卫凌词拦住,整个人挡住了她眼前的路,“你不准去。”  卫凌词眼中散漫出薄凉之色,让旬长清不理解,压着自己的气,“为何不能去,她死了……”  卫凌词见她有些失去了理智了,知晓此刻与她说再多的话也无用,再也懒得说话,直接拉着她往一旁城内走去。  阿那嫣然的死是必然,国破家亡,她一手策划了边疆的破灭,于家于国,她都是罪人。  旬长清眼前一直是白雪染红的情景,只想看一眼而已,一眼足以。  为何卫凌词就不同意,她极力挣扎着,有些不服气,眼前的卫凌词打人也就罢了,还禁锢她的自由,论霸道,这个人更甚。  “卫凌词,你放开我,你让我去看一眼,卫凌词……”手腕被拽得生疼,旬长清一心牵挂着城外的人,未曾顾忌到卫凌词愈发铁青的神色。  城内多是废弃的民居,卫凌词见街上将士愈发多了,两人这般拉扯也会惹人眼目,选了一间较为干净的屋子,直接将旬长清丢了进去。  撇开了众人,卫凌词心中压抑的火气再难克制住,方才她若晚去,指不定这个人见阿那嫣然松手落下后,自己也跟着跳了。  经历过生死的人,应该更加珍惜自己的性命才是,可眼前这个小混蛋分明只图一时痛快,早忘了自己如今尊贵的身份。第97章 面子  国都城内, 一片狼藉,齐兵分成几队,去捉拿了边疆在朝的官员。城门开得非常突然,他们还未曾来得及上朝, 就被涌进的齐兵吓得躲在家里不敢走。  躲起来的都是文官,武将大多随着阿那芙偷袭,折在了大齐军营里, 逃回来的都听从了阿那嫣然的命令, 弃械投诚。  袁谩带着人一一捉拿了重要官员,将他们赶到了一处, 等着上面人发落;云深则在街上注意有些不死心的人出来反抗。  阿那嫣然跳下城墙之事,在瞬间传遍了整个国都城,齐兵拍手叫好, 阿那嫣然挑动了两国战乱, 害死了无数将士,如今自尽也算是她的报应。  边疆将士听了她的死讯, 原本想奋力一搏者, 都在深深思索后, 再度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国都阿那一族的人死伤殆尽, 唯独只存留下躲在宫内不敢出面的国主了。  袁谩在抓捕重要朝臣后, 去民居里找寻卫凌词, 询问如何处置那些人。可她到了那里, 纤云纤雨守在外面, 面面相觑, 看到她后,嘴角抽了抽,示意她不要进去。  旬长清这些年做了皇帝,性子早已改变,周身帝王之气隐隐难以压制,她不愿在卫凌词面前摆着皇帝的架子,可偏偏卫凌词总在她面前以师为尊。  她二人站在屋内,谁都不愿低头,气氛颇为尴尬。袁谩这些年跟在卫凌词身后也成熟了很多,听说了阿那嫣然跳下城楼之事,也猜测出了二人争吵的症结所在。  她踏进屋后,一眼就看清了旬长清脸颊上红肿的印记,再次看向卫凌词的眼神中多了丝敬佩与颤意,敬佩她连小皇帝都敢打,又惧怕她这天地不怕的性子。  旬长清见袁谩来了,索性坐在了一旁凳子上,军中之事,她也不想插手,原本有规矩的事情,不能因她来了就打乱了卫凌词的做法。  袁谩见她不想管事,旋即又去询问卫凌词。  瞬间的沉默后,卫凌词望了一眼不作声的旬长清,知晓她这是不管事的态度了,自己便抬脚出了屋子。  她一踏出屋门,外面的人就齐齐看向了她,这里都是卫凌词的亲卫,也是她从帝京带过来的人,自然也识得皇帝的样貌。  皇帝亲自从帝京而来,也不是一件小事,可瞒住了所有人,意思就是在这里她就不是皇帝,万事还是以元帅为尊。  袁谩细细说明了城内的情景,又问起了头疼的事情,“阿那真如何处置,他有些疯傻,也不知真还是假,还有那些大臣如何处置,关押在一处,我怕他们会生变。”  灭国简单,但一国内牵扯的事情太多,首先是原先朝堂内的朝臣与朝堂制度,再者就是哪些人该杀,哪些人该留,才不会引起动乱,让他们安心归顺。  显然这些超过了袁谩的能力,她并非文官,也并非是外交使臣,见到这些就头疼,她望着不疾不徐的卫凌词,提议道:“不如都杀了算了,省得他们作乱。”  午时的天气渐渐有放晴之色,大片浓厚的云层开始分散,露出了原本碧色的天空。  卫凌词右手在不断搓着指尖,打人的右手哪怕过去了多时都有些发烫,她已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完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她蹙眉凝神了很久,听到了袁谩的提议,有些发怔。  “杀人容易,快刀闪过,可你有没有想过杀光了他们,边疆由谁打理,这里不是大齐的天下,文字不同,语言难以沟通,这都是问题。”  袁谩跺脚,来回走了几圈,无头苍蝇般乱窜,眼下确实不能杀净这些人,可留在眼前又是祸患,这简直比打仗还难。  创业容易,守业难,这也是先帝苦苦守着大齐江山,倍感吃力的原因,万物相融,须时间须策略。  边疆收复了,但如何整治又是一大难题。  “袁谩,去赵旬亦素,她曾是边疆王妃,对边疆内部朝堂之事懂得比所有人都多,你去问她;还有谁敢滋事者,无论是何官职,杀无赦。至于阿那真,一杯酒一把刀,随你如何了结,阿那王族的人,不许留一个。”  两人都在发怔,屋内的旬长清已经走出来了,不过在吩咐结束后,自己将门关起来,隔绝了所有人的目光注视。  旬亦素不仅是边疆王妃,还懂得两国语言,如今大齐的人才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有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袁谩听到阿素的名字,乐了半晌,与卫凌词打了招呼就往外跑去,在人影即将消失时,又转回身子,朝着卫凌词跑过来,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笑道:“里面那位可是大齐的皇帝,您打人也要看看她的身份,不过您如此不给她面子,您可得好好哄了,外面没什么大事,您昨夜一夜未睡,不如现在睡会,晚点属下再来叫您。”  这番话很贴切,让卫凌词找不出很好的理由来辩驳,右手握着冰冷的瓷瓶,眉眼有些复杂,望着庭院内的纤云纤雨和一干亲卫,不知该如何去做。  她不认为自己有何过错,阿那嫣然跳下城墙后,自然会有很多人去关注,旬长清若是贸然跑过去,定会引起很多人关注。 第69章 谷梁穆,谷梁一族的人,卫凌词知晓眼前人的身份,他是谷梁乾的堂弟之子,按理血脉更靠近太后谷梁柔,不过谷梁家的人,从文从武者比比皆是,眼前人不足为怪。  想来回京后,太后对眼前人也会有所嘉奖。  帐外风大,卫凌词就掀开了门帘,请人进去说,云深一个闪身也跳了进去。  对于云深进帐,谷梁穆显得有些无措,卫凌词在上面理着书桌上的文书,想着如何书写捷报回帝京,理着理着,发现少了些文书,都是昨夜她给旬长清准备的,想来被她拿走了。  她专心想着其他事,未曾发现下面云深与谷梁穆的小动作。  谷梁穆微微颔首,示意云深出去,可云深坐在了一旁,她是副将,为何要出去,就算是大事,她也有听的资格。  二人眼神交战了须臾,最终谷梁穆败下阵来,即将凯旋,有些事他想说清楚为好,不然心里憋闷得厉害。  卫凌词理好桌面,见谷梁穆还站在原地不说话,便先开口:“谷梁将军有事吗?”  “有事……有事……只是云副将……”谷梁穆支支吾吾,一张俊俏的脸上被憋出了红色,目光落在了云深身上。  云深看着他通红的脸色,恍然明白了什么事,不需卫凌词出言赶人,她自己跑了出去,心中闷笑,谷梁穆好像未曾娶妻,若是看上了卫凌词,说了不该说的话,小陛下杀了他的心都有。  她自己笑得蹲在了地上,冷不防被人拍了脑袋,“卫凌词回来了吗?”  这人真不经念,云深立刻站起身,捂住她的嘴巴,悄悄道:“里面有人与你抢元帅。”  雪地里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旬长清拨开了她的手,正大光明在门口听起了墙角。  帅帐门口,自是有人守着,见到旬长清这样偷听,便上前阻拦,可被她一个冰峰般的眼神吓得怔在了原地。他望着副将云深,后者挥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皇帝听墙角,你小子不要命了才敢去拦。  里面的谷梁穆不知外面的情况,满脑子心思都在卫凌词身上,他不敢放肆地将目光落在卫凌词身上,只看着自己脚下,轻声道:“元帅,您可曾订亲了?”  一句话已然很明显,卫凌词放下了手中书册,抬首打量着他,不似女儿家温柔的眼神,只有上下属之间的打量,一身黑衣极尽清冷,她冷笑道:“我是否订亲,与谷梁将军有关系?”  话虽如此,这句话颇有些忍着怒火之意,偏偏谷梁穆不知话中之意,非要将话挑明白,“末将心仪元帅许久,若是未订……”  “我已经订了,谷梁将军若无事可以出去了。”  卫凌词的拒绝太过直白,让谷梁穆愣了半晌,才缓过神来,他以为卫凌词至今未嫁,是因为没有心爱之人,自己才过来试试。他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可试过才不会有遗憾。  但是没想到卫凌词如此不给他留面子,再看上首的人,已经埋首处理军务了,他讨了没趣,魂魄都似丢了,出去时都未曾在意门口的红衣少女。  旬长清盯着那个身影,眼中升起淡淡怒火,“他是谁?”  这是想秋后算账了,云深望了望天,又看了看脚下,说还是不说,真让她为难。  直到最后,云深还是有些军中义气,摇首道:“我也不知,那人职位不高,不是显赫人物。”  小小的插曲,旬长清也没有太过计较,自己转身回了帐篷,她来这里是因为纤雨说卫凌词回来了,她才忍不住过来看看。  无端碰到这种事情,她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也没有到发脾气的地步,更何况卫凌词拒绝的很直接,没有给那人留一丝面子。  她回去后,觉得有些冷,便爬上了床,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拿着文书看了几眼,都是军中所需的物资和整改的方案,她接着看了会,就听到了脚步的声音。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旬长清背对着她,口对掌心呼了一口热气,气息氤氲,搓了搓手,听着后面的声音,“你方才去我那里?”  她并未回首,只低声回答:“去了,见你忙就没进去。”  回答的声音很轻,与寻常无异,可卫凌词不知是心中发虚还是什么缘由,总觉得她有些奇怪,平常见了她早喜笑颜开,那会像现在这样稳稳坐着,她将饭菜放在桌上后,走到床边,“你可看到什么了?”  旬长清弯了弯唇角,整个身子往后仰去,意料内地靠在了卫凌词的身上,“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我都看到了。”  “那什么是该看到,什么是不该看到。”卫凌词扶着旬长清的身子,此时的她安静温和,撇去了天真,过于沉稳让她不适应。  旬长清感受到了腰间的那只手,很热,温度如火焰般蹿上了心头,驱走了寒意,她笑着胡诌:“你不想让我看到的就是不该看到的,想让我看到的就是该看到的,那你说我看到是该看到还是不该看到的。”  一番话能将人绕晕,卫凌词置在她腰间的手用力紧了紧,微微弯下身子,这里很静,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那你自己说,该不该看到?”  又将话题抛给了她,旬长清觉得她身上很暖,就回身搂着她,冬日抱着火炉也很舒服,整个身子贴近了她,果断地抛开了方才的话题,重新开辟了新的方向,“这里好冷,连茶都没有。”  这是埋怨卫凌词照顾不周了,旬长清钻进了她的怀里,觉得暖和了很多,只是牙齿有些酸,盯着卫凌词白玉无瑕的侧颜,声音阴恻恻:“卫凌词,有些人太聪明也不好,容易招人嫉妒,更容易惹人倾慕。”  前半句的话只为引出后半句,卫凌词觉得这种夸赞人的话更多为了讽刺她,想来醋坛子又翻了,她也跟着正经道:“那你这皇帝该引多少人倾慕,我是不是得泡在醋坛子里才可。”  “那是外在被权势迷眼,你这是内在,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我看,是你心里又不舒服了。”  “本来就不好,又看到不该看到的,更加不好了,卫凌词,你这个人太危险了,如何告诉别人,你是我的,他们眼睛都不许看一下。”  旬长清用力将卫凌词压在了身下,撩拨了下她垂下的发丝,点了点她身上黑色的衣衫,“黑色显得你更加威仪,比我还要像皇帝。”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惊得卫凌词来不及反应,应该是骨子里根本不想推开她,“起来吃饭了,不然饭菜凉了。”  旬长清的手有些不安分,在她领口摩挲了须臾,勾住了衣领,眸中漾着情愫,她笑道:“饭菜凉了再热就是,你比饭菜还要秀色可餐……”第99章 嫁你  那只手很快地从衣领钻了进去, 落在了锁骨上, 卫凌词瞪了她一眼,也无济于事,就知道这人醋劲发了,准没好事。  “你别闹了, 这是军营。”卫凌词捉住了那只在她胸口点来点去的手, 示意她看着外面,“外面天是亮的,你这个皇帝不能白日……”  她猛地咬住了舌头,有些懊恼,触及到旬长清脸颊上‘危险’的笑意, 觉得自己脸颊很烫,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 “你不要闹了,这里不合适。”  “你怕了?”旬长清空出一只手来摸着她的脸颊,指尖温热, 她深深吸入一口气,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眼前的呼吸愈发急促, 她有些舍不得放手, 自己也很紧张,近人情怯, 应该说的就是现在的她了。  卫凌词觉得她的身体也很烫, 热气喷在自己鼻尖, 让她无法呼吸,可旬长清的眸色微微泛红,她知道她是真的,或许成年后的旬长清更加明白这些事了。  她伸手搂住了眼前人,五指扣住她的腰肢,卫凌词笑了,无数次梦里她总能梦到旬长清,可是两人距离太过遥远,每当她伸手想触碰梦中人的身体时,那个人就会化为云烟,让她空欢喜一场。  “我不怕的,长清,你可知我前世在邙山脚下等了十几年,一个人,朝望东阳,暮迎落日,我渴望你能从江水里走出来……”  “我现在活得很好,今生足以。”旬长清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是她鲜活有力的心脏,“你看,我是不是活的,我们忘了那些可好,不要总记得那些,或许那就是你我同做的梦罢了。”  许多时候,卫凌词眼中不似同龄人般澄澈,而是垂暮老者般饱含沧桑之色,旬长清有时很想问她后面发生了何事,却又不敢问,怕提及了不好的事情,今日她主动提起,约莫也是她自己想说了。  果然,卫凌词沉默了须臾,几寸外是旬长清轻轻的呼吸声,是活人,不是缥缈无烟的影子,“其实我做皇后了……”  “哼,我就知道这样,”旬长清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方才停下来的手摸到了腰间,在她嘴上狠狠咬了一口,“你没良心……混蛋……”  “对,我没有良心。那你搂着我做什么,千里迢迢来这里做什么,”卫凌词见她气鼓鼓的模样,不自觉地抿起了嘴唇,眸中闪着纯真的光色,明明是帝王,偏偏还是孩子气。  她仰首亲了亲旬长清翘起的唇角,在她灼热的眸色下,自己终究忍不住解释:“不过几个时辰罢了。”  是的,只有几个时辰,她便杀死了旬亦然,逃出了皇宫,但这些她不想说了,旬长清心思重,若是知晓自己的帝位是旬翼的,只怕自己心里也会不舒服。  “那也是的,”旬长清恼恨归恼恨,还是存着理智,见她眸中并未有伤感之色,才接着问:“那后面呢?旬亦然如何了?”  “不知道了,我去了邙山,与世隔绝。”前言不搭后语,旬长清想知道所有事情,就急着问下去,可卫凌词闭口不言,心中似被猫抓一般,索性也不问了,鼻尖碰了碰她,忆起正事,“阿词,我们成亲可好,就现在。”  三年孝期就快过了,卫凌词短时间内回不了帝京,不如现在成亲,安了她的心,也可安卫凌词的心,这样都好。  这话太过直白,卫凌词偏了偏头,又耐不住小无赖的追问,直视她的眼中动情的雾水,心中一团乱麻,自己的情绪已受她波动,便闭上了眼睛,“旬长清,你别胡闹,你会后悔的。”  “你闭眼做什么,睁开眼睛,看着我。”旬长清舔了舔她的耳垂,见她没回应,整个人压在她的身上,声音低了很多,“不说话,我咬你了,让你明天在将士面前丢人。”  卫凌词蓦地睁眼,踢了她一下,不顾旬长清的意愿,推开她后,自己坐起来,直起了身子,睨她一眼:“你和我在一起,就注定没有孩子,皇储纷争会很大的。”  “你踢疼我了。”旬长清兀自呢喃一句,自己捂着被踢疼的地方,离开了这人就觉得冷,自己裹上了被子,“我才十七而已,孩子已经在太后跟前养着了,你回去也可以看看,若是不喜欢再改就是,还有宁王的子嗣,都可以过继的。”  疼了会儿,她见卫凌词不说话,便想着去碰她,孰料卫凌词转身看着,眸色热烈,“其实你没有必要如此,旁人的孩子不如……”  “闭嘴……卫凌词,你脑袋是不是傻了。”旬长清高声打断了她,以为这人想着什么借口来拒绝她,没想到还是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理由。  她直接将人赶下了床,自己一人躺在了床上,背对着卫凌词,这人明明聪明得很,偏偏在这件事上死脑筋,说不通理就不想搭理她了。  孩子又如何,她是皇帝,难不成还怕没有储君接替皇位。先帝那么多孩子,最后选来选去还不是选了她这个亲王之女。  后面的事情早已出了所有人的意料,难不成她还能料到结局,旬长清踢了踢被子,往床内滚去,硬声道:“你出去吧,准备下,我明日该走了。”  这话带了些赌气的意味,更具有上位者的气魄。卫凌词站在那里有些头疼,她若真出去了,只怕旬长清的怒气更大了,今时不同往日,她的身份能够在一日内被自己气了两回,也是奇迹。  卫凌词并没有走,坐在一旁,其实刚刚她说出孩子的事情之后,自己确实心动了,一个皇帝有这番打算,足以让她动容。可是这件事情带来的结果,会引起整个朝堂的震惊。  她明白,旬长清身处高位两年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感情依旧占了上风,她不知该庆幸还是懊恼。  外面天色有些黑了,她便点燃了帐内的烛火,她没有节省的想法,而是点燃了帐内所有的烛火,分布在每一个角落里,帐内顿时比白日还要亮。  她脱了黑色的外衣,躺在了外侧,声音带了些沙哑,“旬兴这个孩子虽然养在了太后跟前,但他毕竟是旬亦然的孩子,长大后或许会恨你,还是别急着下旨,横竖你还小,不过十七岁而已,至于宁王的孩子,也先放着一边,还是那句话你还小,不急的。”  她好像又一次纵容默许了旬长清危险不明智的动作。  “你的气性越来越大了,你是不是将我当作你的臣子了,几句话不好听就赶我走,是不是?”  “才不是,别人说也就罢了,你也这样说,太后也和我提过,所有人不理解我,你也这样,卫凌词,我讨厌你。”  旬长清翻过身子,明火下眼眶红了很多,眉心紧紧拧成了一痕,眼前忽地伸出一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诱惑了她,心中有气,想都没想,直接咬住了那只手。  她用了劲,卫凌词也没有退缩,只道:“我知道你压力很大。”  “那你还逼我,”旬长清松了口,甩开了那只手,手背上的牙痕也做未看见,扭头冲着床内,自己嘀咕道:“你和她们一样都不理解我,你赶紧走,别睡我床上。”  “这是我的床。”卫凌词小声提醒她。  旬长清哼哼一声,霸气道:“普天之下,都是我的。”  看不清她的神色,卫凌词主动凑过去,抱着她,在她后颈处吻了吻,眸色潋滟着盈盈秋水,心中愈发柔软,见她伤心,自己便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想着‘讨好’道:“那我也是你的,长清,我们……在一起……等你出了孝期,我就……”  嫁你两个字到底说不出口,卫凌词顿了顿,犹豫了会,指尖落在她颈间的吻痕上,缩回了手,趴在她的肩上,再次亲了亲她的后颈上的肌肤,让旬长清觉得身后人的呼吸绵长,更多的是炙热,似火焰般将她点燃了。  “先说说出了孝期,你要如何。”旬长清觉得这人脸皮真薄,自己是皇帝自然不能嫁给她了。  她回过身望着卫凌词,眼神似狼看护自己来之不易的食物一般热切,好似卫凌词不说全,她今日就不会罢休。  卫凌词知道她这是消气了,看着她笑道:“长清,我知道你压力很大,我也不想逼你,可你是皇帝,牵扯的人与事太多了,必须思虑周全。”  这人又来说教了,旬长清望着她淡色中衣上浅绣的花纹,不依不饶道:“你别想将我带进沟里,我是皇帝,我自然知道后果,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要如何?”  她不依不饶,让卫凌词有些窘迫,那句话如何也说不出来,她微微合上眼眸,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自己伸出手,握住了旬长清的手,慢慢牵引着,最终落在了自己的腰间。  旬长清知晓她这是何意,只是见她闭眼的模样,隐隐有些抗拒,她便缩回了手,“我才不要,你这人三天两头就会反悔,你不说我便不要。”  双眸微微睁开一丝缝隙,是旬长清撅嘴不悦的神色,卫凌词将整个身子贴近了她,嫣红的脸颊上温度烫人,“我何时反悔了,不过为你考虑罢了,你既然不喜欢,下次便不说了。”  这番话委曲求全,旬长清想起了朝臣,被她训斥过后,也会这般说上几句敷衍的话,她恼恨这人不说心里话,却又无可奈何,哀叹了几声,便钻进了卫凌词的怀里,妥协道:“别人逼我,你不能和他们一样,你都不理解我,我便觉得好累。”  卫凌词面前,她向来实话实说,白日里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了,她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人了,阿那嫣然虽说死得其所,但始终是养育她的人,其中的感情是无法磨灭的。 第71章 她沉默了须臾,日含以为她不同意,便推了推她,“师父,我说的是实话,小陛下喜欢女子,我觉得我可以帮您看着她,防止她不要乱来。”  “陛下之事,岂容你乱来,快回去,”唐茉斥责了一句,自己转身走上了宫道,如日含多言,人多半不在宫里了,她也只能求紫缙嘴严实些,不能说出实情。第101章 闹事  皇帝跟前女官失踪是大事, 按理该下旨去搜寻, 禁卫军满城搜索, 但唐茉吩咐下去,宫里若搜不到就必须放弃去找,以免惊动了其他人。  太.安殿前伺候的宫人换成了日含,袁顷名起初并不同意,紫缙是皇帝身边的人,贸然换了会引起其他人注意, 况且日含的身份, 只有唐茉知晓, 其他人都不知道。  朝堂内的朝臣认识紫缙, 她一出现就代表了皇帝,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如何能代替紫缙。  太后未免让人怀疑,将青木调去了太.安殿, 与日含共同守在那里。  只是在第二日, 唐茉选择让袁顷名大张旗鼓地寻找紫缙, 不仅在宫内找, 还调派了六部的人一起寻找,闹得满城风雨。  若不去找, 便会显得心虚,就算紫缙没有说出实情,抓她的人也会猜测出缘由。  唐茉本人也去找过旬翼, 后者一无所知, 让她也不摸不清旬翼的底细。  大齐天牢归刑部, 里面有人重重把守,想进去者要么用银子打通,要么就是位高权重者,这里向来的是齐帝京禁宫外看管最严的地方,这里没有禁卫军,只有刑部的人守着。  袁顷名将宫中翻了数遍,甚至冒着危险夜探平南王府,都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想不到,失踪的人一直被关在这里。  天牢里一向不是寂静之处,今日进来的人,明日可能就会被杀,这里不是地狱,却比地狱更可怕,因为这里与外面的差异太大了。  这里,没有白日,没有自由,有的只是无尽的恐惧。  外面来了一个人,黑衣长袍,连带着脸也被遮盖住了,看守天牢的狱卒引着他往暗道最尽处走去,穿过了最热闹的牢房,那里关押的人,有的是贵族,有的是百姓,都在那里哭着喊着冤枉。  暗道尽头那里的牢房最为坚固,铁门之上只有一个狭小的窗口,外面人可以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情况,但里面人看不到外面。  狱卒提着灯火,站在了铁门外面,他没有钥匙,因为钥匙在黑袍人的手里。  他弓着腰将灯火给了黑袍人之后,转身就离开了,他可以猜测出此人身份必然不低。  黑袍人自己打开了牢门,提着灯火走进去,里面被关押的人一身洁净的官袍已经染了灰尘,双眸被黑布蒙住,坐在那里依旧很坦然,好似相信捉她之人不会杀了她。  轻轻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她,她微微侧身,面对着声音来源,“王爷,您抓我就抓我,蒙着我眼睛作甚,难道这样紫缙就猜不出您的身份了。”  旬翼脚步一顿,紫缙态度有些桀骜,但她很聪明,猜中了是他所为,不过他并不想承认这点,降低了声音:“你只需回答两个问题,我自会放你离开。”  声音暗沉又带着些刚毅,紫缙听着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是能在宫里假传太后懿旨,对她动手的人身份必然高贵,而这个男子的声音更像平南王,但是眼见为实,她看不到人的真面目,出去后也无法指认他。  眼下,还是保命要紧,她笑道:“什么问题?”  “很简单,第一,陛下眼下在何处,第二,陛下与卫凌词是何关系?”  “这两个问题确实很简单,第一个问题,陛下在太.安殿内,第二个问题,卫大人与陛下是师徒关系,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你难不成成傻子,这般简单的问题也值得抓我过来。”  “别想糊弄我,陛下不在太.安殿内,这点我早已派人查过,她到底去了何处,是否去了边疆,至于她和卫凌词之间只怕不是简单师徒情分,而是让人不耻的爱恋之情。”  紫缙被缚的双手微微生汗,嗅着发霉的味道,面上依旧安之若素,“这都是你的臆想,我无法回答,但是你再不放我回去,只怕陛下知道了,定然不会饶了你。”  旬翼眯起了眼睛,这里光线昏暗,没有阳光,他喜欢阳光,也不喜这种阴暗手段,但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只有从紫缙这里着手。  “紫缙,你不过一个小小的宫人,陛下那里死了就死了,再不济重新换一个人,不会因你与朝臣大动干戈,识时务者为俊杰,简单几个字就可以说明白,为何要苦苦挣扎,这里是所有人都不会猜到的地方。”  他的脾气想来不好,但此时唯有忍着,他不知小皇帝去了何处,但绝对不会如众人口中那般在太.安殿内。  被人绑着,僵持着身子,周身血液都无法畅通,紫缙动了动手脚,靠在了墙上,透过蒙面的黑色布巾,她似是看到了来人铁青的神色,她跟着旬长清这般久,也是知道她最多的事情。  她说了,便是背叛幼主,旬长清性子良善,不会杀她,但亦不会容她留在身边了。  与情与理,她都不该泄露皇帝的秘密。  “我刚刚已经回答了,你不信,难不成让我编造几个谎言,你才信,那这样的话,你还抓我来做什么?”  旬翼看着这个闲谈自若的女子,心中怒火翻腾,上前掐住了她的咽喉,威胁道:“紫缙,你是阿那嫣然的人,我知道,我也可以在皇帝没有回来前将你拿了问罪,杀你完全就是一件简单的事,不需天子过问,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已经说了……杀了我……也没有用……”被人掐住了喉咙,喘不上来气,紫缙面色涨得通红。  掐死人简单,但之前的事就白费了,旬翼适时收回了手,目光微动,“紫缙,你不说就代表皇帝真的去了边疆,七七四十九天,如今过了三十天,还有十九天,她不在帝京,会发生很多她始料不及的事情,你的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紫缙瘫在地上,大口喘气,不再接他话了,仍旧保持着自己方才的决定,并不理会这人的话了,帝京只要袁顷名安在,就不会出事,后宫有太后,朝堂有唐茉,便乱不了。  旬翼知晓套不出话,迅速整理了自己的衣襟,自己亲手锁上了牢门,将钥匙放入自己的怀中,吩咐不准任何人接近。  天牢是刑部管辖,但刑部栗乾之得了旬翼的吩咐,只知道里面关着的是江湖上行恶的大盗,毕竟那里曾经关押着徐恪。  六部里这些日子唯礼部比较闹腾,陛下孝期即将结束,已到适龄,是时候为大婚准备了,这次为了防止上次谷梁睿的事情出现,礼部几乎将大齐所有适龄男子的名字都呈报上去。  陛下再不愿,总不可能将所有人都赶出帝京,这样必会引起勋贵不满。  容安知道平南王是陛下生父,也必须关注此事,便将拟定的名册送至了王府,让他过目后,再交由陛下,不过如今的形势让他明白,相位上的唐茉是朝堂上的肱骨之臣,陛下大婚之事自然得让她知晓,便也给她送了一份过去。  相府里的唐茉正为紫缙失踪一事而烦恼,陡然见到礼部送过来的名额,太阳穴突突地跳了几下,翻开一看全是俊秀的男子,大多是勋贵之后。  她看着送书册的礼部侍郎林宸,这是小皇帝破格提拔的人,朝堂上女子鲜少,她也算在新人中拔得头筹,颇得圣心,便好意提醒:“你将这份名册递给陛下,只怕陛下第一个摘了你这顶官帽,你也可以回家嫁人去了。”  林宸跟着小皇帝也有两年,知晓她在情爱上未开窍,接了这个差事,自己也苦恼,旋即道:“大人,下官也无奈,还有十几日陛下便会理政,这事必须先安排下去,您说陛下正值青春,总不能天天和奏折过日子,开枝散叶也是大事。”  礼部的人关注点不同,林宸也是受了容安影响,气得唐茉将手中名册砸在了她的脸上,“别问本相,本相不管此事,谁带头就去找谁,雷霆之怒,本相受不起。”  林宸手忙脚乱地接过了名册,小心地将折痕抚平,试探道:“大人,相传陛下喜欢女子,要不也选些女子的画像递上去?但是皇夫的人选需先定下。”  皇帝本是大齐最尊贵的人,她若喜欢女子也无不可,毕竟大齐这些年风气渐盛,女子出入朝堂为官,甚至如唐茉般成了朝廷梁柱,女子相恋不如以前那般被人歧视,若是陛下喜欢,也可试试。  林宸的胡乱猜测亦猜对了一半,唐茉这些年性子被逼得有些暴躁,看到林宸仍旧在说着不着边际的话,火气就升了上来,“林宸,这是礼部的事,如何行事去问容安,本相这里不管陛下婚事。再者,本相最后提醒你们一句,陛下不喜你们礼部日日跟着她说这些事。”  林宸被训了一顿,也知其中问题,但平南王逼得紧,他们也没有办法,况且礼部尚书做事一向严谨,名册给了旬翼一份,必然要给唐茉一份,否则会有大麻烦。  她抱着自己的书册,行礼后走了出去,脑子里想着就是要不要劝谏容大人,在名册里加进一些女子的名额,毕竟小陛下正值年少,总不能与‘奏疏’为伍,荒废了大好青春。  ……………………  翌日,春鸟在太.安殿上空盘旋,冰硬的宫墙是它们小憩之处,想着如何在这里搭巢度过春日。  日含得了唐茉吩咐,与青木守在此处,她与青木不同,她也算是半个江湖人,武艺不俗,守在这里也算合适。  她站在一旁,看到花白胡子的礼部尚书容安后,她隐隐觉得今日又会有风波了。  青木迎了上去,笑道:“容大人,您这是为何而来,若是朝堂之事去含元殿偏殿去寻唐大人。”  容安看了一眼上方府匾额,点了点自己手中的名册,“本官来找陛下,这是帝京内优秀子弟,都是勋贵之子,相貌不俗,适合皇夫的人选。”  旁人不知此事,青木却是熟悉小陛下的心事,但眼下不可得罪容安,她笑了笑,“陛下心思如何,太后娘娘最是清楚,您还是将这些东西送去宁安宫,问问太后的意见,若是陛下不喜,只怕会惹得龙颜大怒。”  小陛下在位两年多,性子和顺,但遇及自己的婚事便容易发怒,容安也有些头疼,既然被人提醒,他也就去了宁安宫求见太后。  送走了容安,青木拍了拍胸脯,谁知自己还未转身就看到了平南王旬翼,吓得她慌忙指派人去请太后和袁统领。  容安好打发,但是平南王不是善茬,更不易打发,况且紫缙失踪了,至今还找不到,她们更加害怕旬翼知道陛下不在身后的太.安殿内。  青木跟着太后久了,身上也有股子气势,见到旬翼后,先行礼,后淡淡道:“奴婢参见王爷。”  身后的日含也跟着行礼,悄悄移动了步子,整个人站在了宫门口,旬翼武功高,硬闯也是有可能。  旬翼扫过了几人,也唤人起身,直接越过她们往太.安殿走去。身后跟着几人似是军人,一一站在了宫门口,似有硬闯的架势。  日含拦住了旬翼,宫中规矩森严,她也知晓,勉强笑道:“王爷,陛下有旨,任何人不能进去,您也不行。”  “本王是旬氏子孙,为何就不能进去?”  “陛下下旨,您便不能进去。”  “陛下在何处,你让她出来,本王便不进去。”  果然有问题,日含与青木交换了眼神,她抬脚挡在了旬翼身前,不卑不亢,“王爷想抗旨?”  旬翼的目光幽深,不似平日的深沉,如见到敌人泛着幽光的狼一般,战场上的杀气让人不寒而栗,他负手而立,“陛下的旨意,本王从未见过,而且据陛下贴身女官所说,陛下根本不在里面,是你们这些人在诓骗本王,诓骗所有的朝臣。”  先发制人,让日含无话可说,旬翼口中的贴身女官便是紫缙,她无法预料紫缙是否说出了实话,是以,她恍惚了瞬间,但又强撑着道:“王爷说的是谁,难不成是失踪的紫缙姐姐吗?是王爷您抓了她?”  “这些事轮不到你一个小宫女来质问本王,让开。”  太.安殿一月来是朝臣紧密关注之处,旬翼带人来了这里,也有其他朝臣跟随而来,这里靠近禁宫北门,不属于后宫的范围,禁卫军也无法阻挡他们近前。  日含看着聚集越来越多的朝臣,心底有些发慌,这里的都是朝堂权臣,论权利,怎地也抵挡不住他们。她只期盼着师父早些出现,这里实在太乱了。  声声质疑,让青木也乱了心神,一片窃窃私语,皆是在说陛下不在京一事。  旬翼见人多了,禁卫军也不会在此时动手,而袁顷名早被他牵制住了,此时正是进门的时机,他越过日含想进去殿内。  日含并不畏惧平南王旬翼的名声,相反她活在暗处,更知什么时候应该挡住敌人的脚步。她闪身站在了旬翼身前,身影如闪电,惊到了所有人。  也让朝臣明白,小皇帝身边多的是武艺高强之人,缺了紫缙,也还有其他人。  旬翼不想小小守门的宫人竟会有这般高的武艺,想而未想就挥拳打了上去,他是战场上的战神,浑厚有力的劲道并不是一般人能够挡住的。  况且他意在快,便下了狠招,几招就打退了日含,可在即将让她撤手时,眼前又多了一人,紫色的官袍晃动了人的眼睛,稳稳接住了日含下坠的身子,一脚踢向了旬翼。  旬翼未料到除了日含外,还有人敢和他动手,一招不慎,被人踢了正着,震得他连连后退了数步才稳住身形。  日含站直后,看着及时相救的师父,面色愧疚。  唐茉理了理身上的官袍,抬眸望着众人,冷声道:“太.安殿乃是供奉历代帝王牌位之地,也可容你们在这里喧哗,陛下在内,你们就不怕惹怒她。”  旬翼着了她的道,低眸看到自己蟒袍上的脚印后,脸色铁青,两颊肌肉也随着颤动,“唐大人这话说得轻巧,陛下已不在宫内,你诓骗我们,尔等想造反?陛下近前女官紫缙已告知本王,陛下不在帝京,你最好交出陛下,不然本王随时可以拿下你。”  唐茉站在了旬翼面前,向来古井无波的双眸里生起了灼灼焰火,官袍内双手紧紧捏住,冷笑道:“王爷这是想取而代之?”  “荒唐的话,唐大人别说出来激本王,这里吵闹如此,陛下都未出来,你让本王如何相信陛下在殿内,况且本王听人亲口所言,陛下不在帝京,唐大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你要试试?”  若是以前,唐茉必有话回她,可如今紫缙已然说出了实情,眼下袁顷名不知去了何处,众臣都在,就算挡住了他们,也难以堵住悠悠众口。  旬翼首次看见这个女人不知所措,挥手示意守门的禁卫军打开宫门,“唐大人若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应该独善其身,而不是阻止本王。”  一些人信了旬翼的话也断定小皇帝不在帝京,想让人打开门进去看看,唐茉的嫌疑太大。  而唐茉的解释也会加重了这些人的疑惑。  宫外吵闹不休,朝臣不愿离开,旬翼反而沉静了,他要的只是众人知晓的后果,唐茉此次吃瘪,皇帝也救不了,进了刑部大牢,可就出不来了。  这里宛如菜市场了,两方人对峙,打着口水仗,不开宫门,见不到小皇帝誓不罢休。  日含看着旬翼成竹在胸的样子,就想上去踹他一脚,毕竟是他挑起来的事情。她靠在门旁,听着这群儒臣在论长短,争高低,扭头时看到了门后缝隙一抹红色的影子,宫中能穿红色的,好像只有小皇帝。  她站直了身子,又看了一眼,没错是红色的身影,小皇帝这是回来了?  她脑子没有门开得快,门被里面的人打开了,红衣少女站在了门口,锐利的目光一一扫过了这些人的嘴脸,她想起了卫凌词在灵堂上说的话。  卫凌词说:看清他们此刻的神色,便可知其性格。 第73章 丞相的马车上有规定的配饰,一眼即可看穿,平南王府的马车也是一样,所以马车在那里很是显眼,林宸下了马,几步走过去,发现丞相府上的马车里不是唐茉,竟是小陛下,不过她未着朝服,一身粉丝衣裙,发髻上一对步摇微微晃动,极是明媚的少女。  她看了一眼,被眼前少女的风姿吸引,朝服给她添了几分帝王的威仪,眼下却是多了些闺中女儿家的朝气。林宸知晓小陛下这是微服出宫,不想被外人得知,她也索性没有近前。  反是去了平南王府家的马车,王爷很少使唤马车,眼下定不是他在里面,她走过去,掀开车帘,里面是旬亦白和一位不认识的公子。  她将视线转过去,观其相貌,高挺的鼻梁,奇异的服装,该是西番皇子了。  林宸掀开车帘,自是想讲和,替皇帝分忧,她笑道:“世子这是去何处?不如让一让吧,传到其他人耳中,世子谦逊,也是好事。”  这些日子,唐茉针对平南王府,旬亦白本就一肚子火气,今日陪同这西番王子去酒楼吃饭,冤家路窄又遇到了丞相府的马车,身边这位是贵客,要让也是唐茉让才是。  旬亦白瞥她一眼,施施然地打量着对面的马车,笑着道:“林大人说笑了,西番皇子是客,要让也是对面人让才是。”  此话没错,可对面坐的是小皇帝,君君臣臣,也不该皇帝相让。  林宸想告知旬亦白,对面的马车内坐的是皇帝陛下,又怕泄露了陛下行踪,也不好直言,和事佬真的难做。  主街这里本是人流量最多的街道,马车堵在这里,也是阻扰了通行,禁卫军来时看到了马车上的配饰,都往后缩了缩,都不敢触这个眉头霉头。  日含躲在马车里,被旬长清拉住,气得牙齿都快咬碎了,她知道对面欺负的不是皇帝是丞相府,可又说不得,打不得,毫无办法。  一旁打着络子的旬长清,掀开帘子往望了一圈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心中着实不喜,她此时若出了马车,人人都会知道她出宫的事情了。  卫凌词来信说,今日会至城外十里凉亭,话中含义就是希望她去接人,不好骑马,又不能用宫内的马车。日含便去借用了丞相府的马车,出城时也不会有人去盘问,想得很简单,谁会想到刚出宫就遇到了平南王府的马车。  针尖对麦芒,谁都不会让。  若是平常,她也就让了,可如今她是皇帝,总不能去给一个臣子让路,知情人知道,指不定戳她脊梁骨。  况且,她小性子上来了,也不想让,旬翼抓了紫缙,到现在都不肯让放人,也让她没脸了。  林宸返回来,蹬上了马车,面色犹豫,低低道:“陛下,您这是出宫去何处。”  还是被人发现了,旬长清手中的络子卡住了,如今也结不成花样,她抬首望着林宸,看到她手里的东西,勾了勾手,示意她递过来。  林宸干笑了一声,这是她拟定的几个名字,女帝登基本就打破了伦理纲常,如今旬长清手里的军权任何人都无法撼动,她若真喜欢女子,也无人敢抗议,文人顶多会写些文绉绉的东西,指桑骂槐罢了,翻不起多大的风浪。  旬长清打开后,眉梢扬起,似是来了精神,一一看了那些名字,笑道:“名字好似少了些,回去后多添几个,。”又怕林宸不懂她的意思,将名册丢给她,“你将帝京内的女子都添上去,让唐茉看看,再交给朕。”  既然要选,不如把卫凌词的名字加进去,直接选她就是。  林宸不懂皇帝的意思,但皇帝有心大婚之事,她也乐得开心,她看得很准,小陛下确实喜欢女子,不过西番那位皇子死皮赖脸不走,平南王又极力促成此事,只怕小陛下有的难受了。  她收回了折子,想的却是卫凌词的相貌,她觉得礼部的人一定会画不出她的样子,反而会糟蹋了她倾城容颜,不如待她回宫后,她自己亲自画一幅送去礼部。  外面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她觉得这里这里快成了菜市场,而对面的人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派了得力的人过来劝她让路。  林宸听了传话人的话,不由为对面的人捏了一把汗,什么叫丞相大不过陛下的人,她觑了觑小皇帝的神色,后者的视线又落在了一旁的络子身上。  旬长清没有想得那么多,黑白分明的双眸里闪烁着开心的光芒,算算她和卫凌词分别近两月了。卫凌词喜欢在腰间戴个香囊之类的小玩意,她不会绣,又不想让她人经手,便只有学打络子,这个简单又省事,想着今日完成了,见面就可送给她。  可她好像有点笨,怎么也打不成。  不懂帝心的林宸觉得这位小皇帝心真大,又与想象中不一样。  三年来,小皇帝勤政勉励,日夜守在含元殿内,打理各地送来成堆的奏疏,晚间子时才会休息,那时不过十四五岁,可做的一点都不比先帝差,如今的大齐比先帝在时更加繁荣,内忧外患皆不存在了。  不对,外患解除了,内忧还在。  其实,林宸年长皇帝五岁,可见识远不如她,或许皇帝便是不是常人可相比的。她握紧了名册,提议道:“陛下,要不要唤禁卫军过来?”  旬长清惦记着手中的络子,闻言看向日含,“时辰可还来得及?”  日含不高兴,摇首:“本就掐着时辰出来的,在这里闹了一个多时辰,怕是赶不及了,奴婢先前就已经派人去了。”  边疆战役结束,如何管辖,加之西番求和,这么多的事情都挤到了一起,皇帝自打从边疆赶回来后,身子就有些虚弱。这些日子差点住在了含元殿内,整日忙碌,消瘦了很多,接过卫凌词的书信后掐着时辰出来,谁知还会有人拦着丞相府的马车不让走。  早知,还不如选个不显眼的马车,路过城门口盘查耽搁些时间也无大碍。  如今,真是骑虎难下。  听到赶不及的旬长清,莫名有些颓唐,手中的络子也不想再去打,掀开车帘望着密密麻麻的人,她真相想知道,旬亦白想搞什么鬼,丞相乃是百官之首,让一让又不会掉一块肉。  平南王府的人都被旬翼宠坏了,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头上还有皇帝。  日含拢了拢自己的衣袖,望着盛世凌人盛气凌人?的侍卫,忍了忍心内的一口气,“陛下,奴婢觉得不用给平南王府留面子了,不值得。”  “朕是在给自己留面子,若是闹起来,丢面子的是朕,然后再是平南王府,你们说那上面坐了西番皇子,旬亦白是想用两国邦交压迫我们退步,若是唐茉,只怕也退了。可是偏偏是朕坐在上面,此时回头,也来不及了。”  她继续打着络子,反正十里亭那里已经赶不过去了,她就陪旬亦白和那个不省事的皇子耗着,反正袁顷名会赶过来的。  时间久了,她觉得坐在这里不透气,脑袋有些发晕,她唤来了日含,“想个办法,让外面的百姓退一退,朕被吵得头晕。”  日含哪有办法唤退百姓,除非是禁卫军过来,她在外面站了会,看到了宫门方向赶来的唐茉,一身官袍,极是耀眼,她望着对面吃惊的侍卫,顺带踢了一脚,才去接唐茉。  唐茉本在衙门内处理事务,有位同僚看到她很是惊讶,问她是不是有□□术,玩笑着说出了主街上的事情,她记得陛下今日出宫,用得便是她的马车。  玩笑说过后,她便快马来了这里,对面马车不愿让路,定是耽搁了皇帝的事情,小陛下发火,只怕将火气撒在西番皇子身上,这下名正言顺地不愿要人家进宫了。  她一眼扫过对面的马车,看到一旁歪眉挤眼的林宸,微微颔首,自己上了皇帝的马车,见小皇帝坐在那里玩着女儿家的玩意,心中松了一口气。  上前劝道:“陛下,您现在要回宫吗?”  “事情办不了,只能回宫了,还有你命袁顷名拿了对面马车上的人,送去刑部大牢,还有那个西番人直接遣送回宫国,名义就是对皇帝大不敬。”音落,手中的络子成形了,旬长清眉开眼笑,稚嫩的容颜上呈现了春日的生机,丝毫没有因此事而感到不快。  唐茉觉得皇帝有些任性了,“陛下,旬亦白是平南王世子,直接拿了岂不是打了平南王的脸面,况且世子陪同西番皇子游帝京也是臣与王爷商议出来的,怨不得世子。”  络子打完了,被束缚的双手解放了,旬长清自己揉揉自己的肩膀,活动筋骨,“旬翼抓走紫缙,也是在打朕的脸,朕都疼那么久了,也该讨回来了。”  旬翼抓的是旁人也就罢了,紫缙是上辈子为她而死的人,今生不能让她被旬翼这般折磨,她示意日含让马车掉头,在唐茉耳畔低声道:“唐卿去传句话,让王爷不要逼朕将心里最后的情分也忘了,西南军已经威胁不了朕,鱼死网破的结局也是不错。”  唐茉怔忪,想劝说几句,可是皇帝已经将她赶下马车了,袁顷名此时骑马带人过来,目送着马车向禁宫的方向走去。  他望着唐茉,唐茉亦望着他,两人都清楚马车内是谁,而对面的马车却不知道,他们见那辆马车让路了,喜不自禁地驱赶着自己的马车往酒楼走去。  百姓在此时也散了,街上各式吆喝也不绝于耳,旬亦白路过唐茉时,微微勾了勾唇角,似有些得意,看在袁顷名眼中,又是不落痕迹的厌恶。  世子旬亦白比起他的哥哥旬亦瑭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唐茉立在街中,看着熙熙攘攘的百姓,动了动嘴:“陛下让你拿下旬亦白,送入刑部大牢,罪名是大不敬。”  ………………………………  白间的事情,众人都是云里雾里,看不清方向,西番皇子被囚禁在驿馆,而旬亦白被抓进大牢,这些事情发生得莫名其妙,没有人能想通其中玄机。  通晓前因后果的太后亲自去找皇帝,进了千秋殿,戳着她的脑门训道:“那可是你的亲哥哥,虽说过继了,可血缘还在,意气用事惹恼了旬翼,你不怕他反了你?”  太后很少为了前朝之事训她,旬长清只垂首跪在她脚下,不答话,听她训够了才敢抬首,“他打我脸,我不过回击他而已,眼下正好推了西番的婚事,我还可以让王爷放了紫缙,岂不两全其美。”  “你说的都是人后之事,你若放下身段去找王爷好好谈谈,他或许就会放人,你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他又爱面子,你只会适得其反。还有,你脑子里就惦记着卫凌词,你将人娶入后宫,放着不碰也可以。”太后见她跪得笔直,也不想让她丢了面子,亲自拉她起来。  “长清心眼小,住不下那么多人,卫凌词知道后宫里多了人,指不定就走了。”旬长清可怜兮兮地回了一句,唇角弯起了一个很小很小的弧度,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想着卫凌词应该回府了。  这幅模样是被卫凌词吃得死死的了,太后也知劝不动她,忍不住又戳她脑门,恨铁不成钢,道:“你是皇帝,不要总被她左右自己的看法,后位给她也就是了,哪有帝王后宫只有一人的。”  “有的,那个上一任女帝……”  “不要提上一任女帝,她是有着自己的子嗣,你呢,你若有自己的子嗣,哀家也不管你后宫多少人。”  太后疾言厉色,堵住了旬长清的话,二人鲜少有争执的时候,旬长清不愿与她计较太多,太后说着,她听就是,至于做不做就是后话了。  旬长清这些日子忙得连休息的时间都很少,每日近子时才会休息,今日出宫也是她昨夜将奏疏处理完才挤出的时间,无端被旬亦白毁了,心里有火也是常事。  如今又被太后训斥,她的脸色很白,透着些病容,配上她颓唐之色,太后到嘴的话也舍不得再说,只拍了拍她的肩膀,带人离去。  旬长清有一万个理由也不想去和太后争执,她本是过继的子女,比起骨肉至亲,自然不同。那一层隔阂,会发生很多不同的情绪,在太后面前,顶嘴这类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她也不想这么做。  太后对她有恩,本就该好好孝敬她才是。  被太后戳着脑门半怪半怨地地训了一顿后,旬长清的情绪多少有受些影响,看着外面的天色,想着卫凌词,她若不进宫,自己也可以出宫的。  留下日含守着千秋殿,来人就说陛下歇息了。  旬长清带人从后门溜进了郡主府,府内近三年没有主子,郡主在皇陵还没有回来。她亲自命人日日打扫,更不许一些不长眼的人进去。  府内精致赏心悦目,旬长清一人穿过开得茂盛几乎遮天蔽月的桃花林,三年,这些花开得愈发好了,站在林中,桃花香极是好闻。  她如今的身份不同于往日,府内下人都是她安排过来的,看到她也不敢阻拦,在外面就听到了潺潺水声,她眨了眨泛着光芒的桃花眼,轻轻推开了屋门。  她放轻脚步走进去,透过屏风就可看到里面白皙的背影,憧憬的‘春.色’,让旬长清趋步走近,‘光明正大’地歪着脑袋看着里面沐浴的人。  白色的水雾在房内弥漫,水汽朦胧,卫凌词往水中隐,露出了精致的锁骨,鬓发上染着水珠,好看的容颜被水汽熏上一层绯红,如此美丽的‘景色’让小皇帝挪不开眼睛。  旬长清走过去,直接坐在了水池边上,脱了鞋,两条腿漫入水中,笑得和孩子一样,丝毫不为自己方才偷看而感到羞愧,反倒喜滋滋道:“你怎么不让我滚了?”  她可记得前世有次误入,看到她沐浴,二话不说,直接开口让她滚。第104章 偷亲  春日晚间, 一路走来, 还是有些凉, 这里却是一片温暖。  卫凌词靠在池壁上,方才开门时就知道这个无赖进来了,鬼使神差地她并不想出言喝止,只想知晓旬长清会不会自觉地出去。  可是成了皇帝的人, 已不再如以前般胆怯,就算偷看也要光明正大了。  “你可是皇帝,作为臣子如何让你滚,岂非是大不敬?”  这话含着些许讽刺,旬长清并未计较这些,反笑道:“你不敬便不敬了, 我又不同你计较。”  卫凌词无奈,见她衣摆都湿了也浑不在意, 池子里的水还是热的, 她走了两步, 水汽氤氲, 近后才发现这个人又瘦了, 真不知御前的人怎么伺候的,脸色带着些病容,若非眉眼唇角的笑意, 也被人认为是一个病恹恹的女孩子。  “你把衣服脱了, 也进来洗洗, 免得湿透的衣服过了寒气。”卫凌词轻声说了一句, 便先动手剥了旬长清的衣服,拉着她入水。  在人下来后,动手除了她发髻上的步摇,看着瀑布般的长发落下,显得旬长清的脸颊愈发小了,她忍不住捏了捏,心疼道:“你怎么比行军打仗的人看着还要憔悴,烦扰的事很多吗?”  “是累,今日还被太后训了,我又不能回嘴。”旬长清在水中坐了下来,神色有些懊恼,看不出恨意,苍白的脸蛋上染了水渍,周身缭绕着热气,熏得她一双桃花眼泛着雾水,像极了受气的小媳妇。  卫凌词拿了帕子,擦着她肩膀上,锁骨处更加凸了些,她实在没好气地在旬长清腰上掐了一把,怪她:“再累也不会缺了你的吃食,你这个皇帝快瘦成竹竿了。”  “疼……吃了,一日三餐一次不落,瘦了也是想你想的。”旬长清握着她使坏的手,嘻嘻应了一句,简单的情话如今说来已是熟练得很,她很规矩地没有动手摸来摸去,只靠在水中,拨弄着水花,“阿那嫣然说我的母亲可能还活着,这些日子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去找,如何找,当年找不到坟墓,约莫着也是没有死的原因。”  “想与不想是你自己的事情,无人能左右,你若问我,我也不能给你答案。”卫凌词扳过她的身子,指尖在她脊背上逗留,那里柔软光滑,指尖的触感不由让她脸红,温声道:“不过她躲了那么多年,旬翼都找不到,时过境迁,你想找也是不易。”  旬长清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对于自己的生母,她不知该用什么情绪去面对,亲情她并不缺,太后与阿那嫣然对她都是真心。生母的出现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是心里缺失了那一角,总想着补全。  她轻轻歪着脑袋靠在了卫凌词的肩膀上,没有了白日里的强硬,有的只是不经意间泄露出的软弱,她抿紧了唇角,“我不想去找,找到又有何用,她恐怕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她被旬翼误了十几年,眼下自由了也是好事。”  感情一事说不清,有时并非绑在一起才是好事,而柳莹的感情让任何人都看不懂,江南人婉约不失坚韧的气节,让所有人都叹服。  卫凌词隐隐感觉出旬长清对待感情的方式与柳莹截然不同,柳莹的爱隐忍,而旬长清却是霸道,但都是情深之人。  她默默叹了一口气,水漫过了旬长清的肩膀,眼眶红红的,作为皇帝毫无掩饰自己的怯弱,这样的人只会让她心疼,“太后今日为何训你,是旬亦白之事?”  皇家的亲情淡如薄翼,旬长清心里对亲情也是可有可无,这些年她一直恪守孝子的本分,太后缺哪样,她便想着法子送过去哪样,嘘寒问暖,这些本是做给外人去看,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第75章 唐茉并未走,反而留下来,看着揉眉心的少女,稍稍叹了一口气,“陛下昨日未曾休息好?”  分明是一夜未眠的模样,早朝又被人搅得心烦,她实在有些体力不济,靠在那里,看着人的眼神都有些迷茫,位高权重的皇帝连自己的婚事都这般费尽心思,她突然觉得很累。  她能够阻止朝臣向太后递折子,可是如何阻止旬翼不再插手关于卫凌词的事,着实很难。  还有袁谩与旬亦素的事情,她答应了袁谩,替她赐婚,如今只有她先立后,再赐婚,这样袁谩的处境会好一些。  “昨日奏疏多了些,便睡得有些晚,唐卿,你递来的折子朕看了,你入朝未满三载,为何急着离去?”  是的,唐茉今日留下的原因,便是清辞,她能做的都做了,旬翼在朝势力大不如前,除了亲王的身份和西南十几万军,其他的都不足为惧。  “陛下该知,臣不过受卫大人托付,才来此辅助您,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如今大齐政治清明,海清河晏,您又是明君,臣没有理由待在这里。”  唐茉是朝堂政治上的高位者,也是搅动乾坤的人,但是她与其他人不同,她掌权,却不喜权,有时厌恶权利。  旬长清从未打探过唐茉的底细,一个人在世上多少会有些亲眷,可是唐茉没有,她不结交,不攀高,三年来出入皆是一人,让人好生奇怪。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唐茉身上有种神秘,可作为君主,不该去猜测去探寻下属的秘密。  摈弃了那些虚妄的念头,旬长清知道贤者留不住,便笑道:“你帮了我很多,不知朕可能帮到你什么?”  “臣乃一人,不缺金银,亦无其他,不需陛下相助。”唐茉微微俯身,拒绝得恰到好处。  她这般拒绝反倒让旬长清不知所措,唐家不是底蕴之家,在朝亦无名望,如今唐茉官居高位,还是无所求,让她着实不明白,但说出口的话不会亦无更改之理。  “这样吧,此时不缺,日后总会缺,这个诺言朕给你留着,只要你开口,朕必助你。”  唐茉颔首应了,出含元殿时,她看到了日含,后者微微跟上她的脚步,兴奋道:“师父,你要去何处,回江南吗?小陛下昨日一夜未睡,好似烦心立后一事,您不等她立后大婚再离开吗?”  江南乃是唐茉故居,日含在江南待过两年,后来去了第一楼,接触到了卫凌词,已七八年未曾离开过帝京了,如今终于再回故居,也是乐事。  唐茉站在殿外白玉阶下,望着碧绿的枝叶,她又想起了旬长清。  旬长清就如同绿叶一般,她刚来这里时,她的性子绵软,做事总想着大局,但骨子里的韧劲如同旬翼一般,久而久之,她觉得这个孩子又不像旬翼,更多的是像她的师父卫凌词。  旬翼不是一个好父亲,但是一位有利于朝堂的功臣,或许这些年经历的朝堂事多了些,想的总是平南王府的未来,希望皇帝能够念着情谊亲近他,可是旬长清不是幼子,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喜欢的人。  旬翼担心卫凌词会把持朝政,可是他自己做的一切何尝不是如此。  她站了会,随手摘了一片树叶,望着阴沉沉的天色,回身看着宫人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白玉阶,那里方才染了鲜血,可也告知她,旬长清立后一事,已然没有人能阻挠得了。  旬翼固守礼法,因循守旧,迂腐顽固,只怕愈发不适合如今激流勇进的朝堂了。他再反对,父女二人只会有仇视的那一日,而那一日并不是她唐茉想看到的。  紫缙的死,她一直未曾敢告知皇帝,她在天牢发现那个女子时,恍然明白了小皇帝宠信她的缘由,至死没有说出皇帝的秘密,宁愿死也不愿成为皇帝的累赘。  她冒着欺骗皇帝的危险,瞒下此事,盼的只是皇帝不会憎恨旬翼;而皇帝一旦憎恨旬翼,便会连带着整个王府,包括她的生母柳莹。  春雷阵阵,在苍穹上划破了出一道闪电,百花受此凋零,顽强者才可继续生存下去。  千秋殿内又无一人,青木看着空落落的寝殿,小陛下又偷溜出宫了。她亲自带人守在这里,外面风雨那么大,想来也不会有人在此时求见陛下。  旬长清带着日含,照例从后门而进,进去时被人告知卫大人不在府上。  她有些纳闷,纤云两姐妹守在府内,卫凌词断然不会不在府内,除非她不想见自己,可是为何不想见她?  旬长清并非以前未及笄时喜欢胡搅蛮缠,她如今是皇帝了,懂得做事要从错处开始分析,她不懂卫凌词为何生气,但气到不见她,并非小事了。  她听着雨声,在书房外站了很久,她知道卫凌词在里面,磅礴的雨势在傍晚时分加深了天气阴沉之色,她的心情也随之不悦。  雨水带着春日的寒气,虽说比不得冬日,可打在人的身上还是有些寒凉。日含见她站在门口不出声,就提议道:“陛下,不如先回去,卫大人回来后您再过来。”  几人衣裳穿得都很单薄,再这么吹下去,都会染上风寒。  旬长清望着雾蒙蒙的天色,含元殿内存了很多奏疏,卫凌词不理她,不如先回去就是,免得两头都耽搁时间。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何处惹到卫凌词了,难不成是那日冲她发脾气的缘故,可是后面她写信道歉了,她也答应进宫,为何变卦了……  旬长清回头看了一眼书房门,关得严实,看不到里面的情景,她叹了一口气,心里的阴霾未曾少一些。接过纤云手中的雨伞,她从后门上了马车,返回宫中。  路过平南王府的大门时,她掀开了车帘,这座王府带给了她很多快乐,也同样存着很多不幸,这里的人都曾敌视她,连她的马都不曾放过,死了之后,连带着送予卫凌词的那匹马也绝食而亡。  那时,她就在想,马都那般有情,为何人就不可以。她只想活着,也没有做对不起他们的事情,为何还要那样对她。  直到登基后,她才明白了,权势会让所有人疯狂,后院之争,只因她掌握着王府太多的东西,让人心生妒忌。  放下车帘,马车回了宫里。  她进殿后,就被宫人簇拥着换下潮湿的衣裳,青木备下了驱寒的姜茶,她喝了一碗后,反觉得头重脚轻,屏退了所有人,自己靠着软榻欲小憩片刻。  熟料,小憩变成了熟睡。  外面雷雨大作,风声似狂,而她仿佛去了一个很久远之地,她处于混沌之中,拨开云雾,她好像看到了凌云山。她住了很多年的阁楼里还存着那株让人讨厌的梅花,她止步在梅花跟前,隐约听到书房里传来了争执的声音。第106章 梦境  紫英阁内草木皆是绿色, 青翠欲滴,旬长清站在树下望了很久,一阵风吹过,她不由自主地随着风走近了门旁,她伸手想打开门, 可是指尖穿过了门,她碰不到实物。  这是梦境, 她穿过了门,站在了书房里,屋内起争执的是卫凌词与徐恪。  一个已死之人, 为何出现在她的梦里,而那棵早已不存在的梅花树为何还存在, 莫非这是前世的凌云山。  她走近了卫凌词,感受到了她极力压制的怒意,拧眉不语,压迫的锐意与今生有着微微相似, 她听着徐恪发话:“为师说过,不许你插手旬长清的事情,她是叛逆之后, 人人得而诛之。”  “她是否是叛逆之后, 徒儿管不得,但是她是我的徒弟, 我便管, 师父放心, 我不会牵连凌云山。”  旬长清望着清冷隐忍的人,莫名红了眼眶,还未来得及细想就听到徐恪的叹息声:“既已如此,你将她逐出师门,待她出了凌云山的地界后,为师派人助你去劫囚,只要不牵连凌云弟子,随你怎么做。”  话中带了妥协与无奈之意,卫凌词紧蹙的眉头微微缓解,屈下双膝,行礼叩首,“徒儿明白了,保她一命即可,其他该丢的都可丢。”  徐恪望着倔强的小弟子,摇首离去。  而此时,卫凌词改跪为坐,旬长清走过去,目光落在她的眼角,那里似有明亮的东西滑过,原来卫凌词也会哭。  她蹲在了卫凌词的跟前,伸手想抚平她蹙起的眉痕,可还是落空了,她叹息道:“徐恪是骗你的,你怎么可以信他,真是傻子。”  卫凌词不是暗自伤心的个性,她起身理好衣裳,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忙打开门,看到了紫英阁里陡然出现的禁卫军,光袖中的双手死死捏紧,她看向不哭不闹的旬长清,身子靠在了墙壁上。  梦境里的事实是前世之事,旬长清感受到了曾经的自己那股淡淡的恨意,她也明白了卫凌词心里的挣扎,那个时候卫凌词不是无情,而是无奈,她想做的无非是保命。  厌恶的神色从不曾出现在卫凌词的眼中,旬长清看着梦里的自己被人带走,而卫凌词没有伸出一只手指头,连喝止的声音都没有。  而在那个人影消失后,卫凌词眼角的泪水继而滑下,旬长清没有见过她哭,不是撕心裂肺的哭,而是绵绵细雨的那种,她似是感到了那种想救无法救的痛苦。  她不懂,为何自己会做这种梦,曾经的恨意早已如流水,今日的梦境到底预示着什么?  梦里的凌云山依旧如此,表面看似清明,实则骨子里早已烂透了,她看着卫凌词去找人,可是没人愿意帮助她,而穆尘早已不知去向。  一切只有卫凌词自己,她在紫英阁自己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一夜未眠,天亮时她拿着自己的青锋剑下山了,在山脚下被人偷袭,一剑刺破了手臂。  那个人,旬长清很熟悉,是紫缙。  许是紫缙为她不平,作为师父,卫凌词不仅不相救,反而在此时做出了最卑鄙的举动,逐出师门。  旬长清站在树下,看着二人过招,此时的卫凌词武功应该远远胜过于紫缙,或许她心中有亏,并未出全力,反倒是紫缙,招招狠手,不留余地。  她默默叹息,紫缙死忠,可惜她两世都未陪自己走过完整的人生。  十数招过后,卫凌词的剑出其不意地指着紫缙的脖子,但她仅仅指着,眉眼不再是清冷之色,而是罕有的颓唐,她说:“你有多少人,平南王府的暗卫有多少,我想去劫囚。”  她的声音暗哑,眸中带着血丝,曾经傲气清高的卫凌词,已经不在了,旬长清觉得眼前一幕有些讽刺,卫凌词也会求人,周身的傲骨似被活活打散了。  紫缙对她的话很惊讶,但卫凌词的神色真挚让她不得不屈服,“我的人都是王妃留下来保护郡主的,与平南王府无关,人数不多,都是精锐。”  旬长清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这个梦境做延续到何时,接下来是否真的是劫囚,紫缙惨死,她捂上了自己的耳朵,耳边是刀剑的声音,她不忍去看那些血腥的场面,这个梦境太过残酷,却也是她前世不知道的事情。  紫缙死后,她以为会结束,可是她再睁眼还是卫凌词,她一人坐在树林里治疗自己身上的剑伤,其他人大概都已经死了。梦里她的灵魂应该与卫凌词绑在一起,她去何处,自己便去何处。  她缓步走近,在卫凌词对面坐下,见她白色的衣裳染满了鲜血,拔箭而带出的温热鲜血没有让她呼痛,很想上前帮她,可这是梦里,自己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缥缈的幻影。  卫凌词累得靠在树上睡了很久,她们筹划了很久,还是失败,禁卫军好像知道她们的行动,将计就计,杀了所有人。  梦境很奇妙,前世她所经历的事情都没有再次看到,或者她现在是以卫凌词的角度看待发生的每一件事。  进入帝京后,卫凌词依旧是孤身一人,她去了天牢,可是无功而返。  旬长清知道那个地方,花了银子就可以进去,但狱卒收了卫凌词的银子,却没有让她进去,贪得无厌,欺负无权之人。  只有四个字来形容,四处碰壁。  夏中的时候,她看到了卫凌词带人冲进了刑场,又将前世的她带去了邙山,历史发生得一模一样,那个她跳江了。  卫凌词在江水边等了很久,禁卫军统领催着她回去,她听话地回去了,踏进郡主府的时候,整个人倒在了地上,吓得卫晓忙去延请太医。  那一觉,卫凌词足足睡了七日,而旬长清在床前等了七日。她感觉出卫凌词没有求生的欲望,她的灵魂早在江水边就随那个自己去了,留下的只有一个躯壳。  她问过卫凌词,前世她可做了皇后,每每都是含糊其辞地回答她,真当她看见了又很心疼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因为旬亦然拿卫府的安危威胁她,不嫁,便要卫府的人陪葬。  卫晓接过圣旨,将之付之一炬,朗然道:“不嫁,阿词不嫁,死了又怎样,阿词,你走吧,切勿留在帝京。”  卫凌词神色冷漠,看着火中的明黄色的圣旨,苍白的唇角微微抿起,笑道:“母亲,嫁罢,我出嫁那日,你就离开帝京,去西南找旬翼,那里很平安。”  旬长清看清她眼里的笑意,释然又美好,她不懂,为何卫凌词还要笑。  直到大婚那夜,她亲眼看到两人喝了合卺酒,心中愤愤不平,可在下一刻钟,卫凌词亲手杀了旬亦然,火烧长乐宫。  她为之惊愕,卫凌词竟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亦看到了帝京城兵临城下,旬翼登基为帝。  原来,皇帝竟是旬翼。  卫凌词曾说她在邙山脚下等了十几年,原来都是真的。  旬长清看着她小心生火,自己做饭,自己补衣,以前不会做的都在自己摸索里学会了,十几年很久,她竟不后悔,守着竹屋,守着江边的一缕幽魂。  这样,太过残忍了。  一日复一日,直到一个老妇人出现打破了所有的寂静。  旬长清看着奇怪的老者,她与卫凌词不同,她说了很多稀奇古怪的话,卫凌词竟听懂了。那个妇人说:“世间万物皆有根源,人畜轮回,亦是天道,只是一世轮回,万世相弃。”  何谓万世相弃?  旬长清不懂,她不明白,可是当天晚上卫凌词一把火烧了竹屋,火光通天,照亮了江边每一寸土地,江水翻涌,涨潮而起,可是水并没有熄灭竹屋里的火。  她在屋子里,亲眼看着卫凌词握着自己的剑,细细擦拭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没有选择跑出去。她害怕了,高高的火墙将她二人阻隔,浓烟布满了整座竹屋。  不知何故感受到了烈火焚心的感觉,明明她是不存在,可还是觉得火烧焦她的肌肤,而卫凌词早已被火舌吞噬,她大声呼叫,想喊醒那个痴人。  可是,无济于事,她的眼前也成了一片黑暗,烈火焚身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她在痛苦中醒来,是熟悉的顶帐,熟悉的摆设,她眨了眨眼睛,眼前略过一只白玉的手腕,“长清,你醒了?”  是太后,她侧眸去望,太后守着她,面色略展笑颜,耳畔不是烈火焚烧的声音了,可一身血腥的卫凌词又在眼前出现,她微微侧过身子,恰巧避过了太后伸出的手。  太后有些尴尬,不知她是无意,眸子里闪过黯然的色彩,她依旧浅笑道:“你睡了一日,早朝都误了,太医说你是风寒入体,高热难退,不过眼下人醒了,热也该退了。”  旬长清揉了揉乱如麻的脑袋,直起身子爬坐起来,觉得自己额头的温度好似有些高,不过神思尚可清醒,她看向太后,抿紧了嘴角,歉疚道:“长清又累你担心了,是长清不好。” 第77章 第108章 封赏  刺客刺杀也是常事, 卫凌词只查看了袁谩的伤势, 问及了当时的情景,都是死士,不成功便自杀了。  军营里烽火通明, 卫凌词出帐后, 去翻看了刺客的尸体,云深赶过来, 在帐篷里等了会, 见卫凌词翻着尸体的衣裳和边疆皇族的腰牌,“元帅, 这些我都查过了,都是边疆的人,你看到的那些腰牌就是他们不死心的证据。”  卫凌词拿着铁质的腰牌不断摩挲,在尸体上停留了很久,眸中闪着在军中历练出来的阴狠之色, 冷笑道:“云深, 你如果作为死士去杀人,明知道会死还会将象征自己身份的腰牌放在自己身上吗?”  死士是专门培养出来的, 轻易不会出动, 但失败落入敌方后, 会自尽已示忠心。眼前这些人就是,边疆皇族也会有死士, 但皇族死伤殆尽, 谁有能力调动他们。  云深看着这些躺在尸床上的面孔, 大齐与边疆相近,两国人的面貌没有任何区别,是以在他们身上搜到腰牌后,都先入为主地将这些人认作了边疆人。  眼下,边疆是大齐的疆土了,那些朝臣不敢再造次,这些人就算是他们派出来的,也不敢堂而皇之的将这些腰牌放在自己身上,引火自焚的事可不是那些老顽固做出来的事。  云深骇然地坐在了地上,望着淡然自若地卫凌词,神思不知飘到了何处,惊恐道:“元帅,他们直奔主帐,那里原本是您的帐篷,可是袁将军假扮您,如此说来,帝京有人要杀你。”  她不傻,跟了卫凌词三年,这些事一点即通。  她爬起来,这些事必须要查清楚,不然回京后这些刺客还会时不时地出现,防得了一时,如何防一世,她问道:“元帅,此事必须查清楚,上报陛下,不然您回京还是会有危险。”  卫凌词想通了,淡淡一笑,将令牌重新丢到了死士的身上,说道:“算了,不必查了,查出来只会让陛下为难,传令下去,全军加强警戒。”  次日,大军开拔,加强速度往帝京走去。  帝京内每日风云变幻,待大军到达帝京外十里处时,已近春末了。  日晴云渺,光色柔和,洒在了每一寸土地上两旁绿树成荫,疏影斑驳。大军凯旋,为显恩德,皇帝会亲自出来相迎,可是前来十里亭迎接的只有一干朝臣,为首的是丞相唐茉,连亲王旬翼都未曾出现。  袁谩有些不解,跟着卫凌词身后,握住缰绳,听着云深嘀咕:“小陛下怎么未过来,难不成不满意我们。”  于情于理,皇帝都该出来亲自迎接,可是只派了唐茉过来,让人匪夷所思。  唐茉上前,骑马的人都翻身下马,卫凌词眸中晦暗不明,趋步走向了唐茉,笑道:“有劳唐大人了,您在城楼上等即可,何须走这十里路。”  “陛下有旨,钦点我等来迎接卫大人,自是不敢怠慢,陛下在含元殿为各位封赏。”  身后的卫字大旗迎着骄阳微风,猎猎作响,将士们看到前面若隐若现的帝京城,心中溢满欢喜,建功立业,回去后定会封荫嘉赏。  唐茉走向一旁的旬亦素,微微俯身行礼,笑着道:“长公主,您为大齐做的,陛下都知晓,长公主府邸已造好,您的母妃去了皇陵,你可以去看看,母女一叙。”  旬亦素微微红了眼眶,与袁谩深深对视了一眼,才道:“那谢谢唐大人了。”  唐茉翻身上马,并没有学那些文臣坐着马车而回,大军在此扎营,主将随同唐茉打马去了帝京。  卫凌词心神不定,与唐茉并驾而驱,历经了十数年,她很久没有这样不安过,按照旬长清的性子,今日定会过来迎接。  她之所想,神之恍惚,恰好落在了唐茉眼中,她笑道:“卫大人,你我相识应该有十多年了,我授你剑法,你好像并未将之传给小陛下。”  卫凌词不知唐茉提及此事是何故,那一套剑法变幻莫测,学起来并非易事,她温声道:“陛下底子不足,您的那套剑法不适合她。”  唐茉跟随小皇帝近三年,自对她的武功了解,垂首笑言:“她若练武,底子好,也不会如此脆弱,一场风寒就可让她缠绵床榻数日,七八日不理朝政。”  原是如此,陛下不是不愿来,而是来不了。对于唐茉的打趣,卫凌词也无心理会,心中堵塞,手脚都觉得有些冰冷,她后悔了,应该在那个小无赖病好后再走。那日她离开时,明明高热退了,又为何数日不离汤药。  含元殿内,早已聚集了很多朝臣,候着卫凌词等人的归来。  旬长清精神有些不济,强撑着坐在龙椅上,望了一眼下方垂首不语的平南王,她笑道;“王爷,听说世子妃给您生了一个孙子,朕要恭喜你了,平南王府后续有人了,有空抱进宫给朕瞧瞧。”  打岔的一句话让旬翼成了朝堂上的核心人物,众人都向平南王贺喜,府中添人本就是喜事,旬翼也舒展了万年阴沉的容颜。  旬长清瞧着被人包围的王爷,心里就舒服,旬翼是最不喜欢应酬之人,如今一提,下了朝就会有人上门去送礼。她笑着轻轻咳嗽了一声,接过日含递过的热茶饮了一口,内侍来报,将士们进殿了。  她坐正了身子,看着英姿飒爽的卫凌词带着众人进殿,她瞧了一眼就收回视线,接过了内侍递过来的功名录,随意翻了一下,看到了谷梁穆三字,她有些好奇,谷梁家竟还有人在军中。  深思想了想,这是太后的堂侄子,她笑道:“谷梁穆何在?”  人群里走出来一个容颜俊俏的青年,旬长清眼中漾过一抹惊异,指尖点了点功名录上的名字,望了一眼卫凌词身后的云深,这人竟瞒了她。  那日主账里向卫凌词表白的就是谷梁穆,样子化成灰都记得,她浅浅笑道:“谷梁将军辛苦了,一路奔波,太后那里想必也思念你,下朝后可去宁安宫给她老人家请安。”  语毕,竟丝毫不提封赏的事情,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只有云深明白,小陛下这是公报私仇,不过太后那里会有赏赐,急不得。  一番赏赐后,袁谩站了出来,对于皇帝直接言道,还想回去守着边境。她没有看到玉阶下父亲铁青的面色。旬长清恰好扫了袁顷名一言,揶揄道:“袁家世代忠勇,况且如今武将如云,你也该回来歇歇了,不急,等你成婚后再说。”  提及婚事,袁谩行礼叩首,既欢喜又激动,面对赏赐的金银珠宝也无甚兴趣,只盼着自己与阿素能够被爹娘认可。  功名录上最后一人便是卫凌词,旬长轻轻轻笑了笑,站起身,神色和煦,温和道:“既是如此,朕今晚设宴昭阳殿,为你们接风洗尘,退朝吧,请卫大人止步。”  除了谷梁穆外,最大的功臣也没有封赏,让很多人都明白,前者是太后母家的人,后者是帝师,两人都不是凡人,朝臣不知小皇帝的打算,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旬长清在含元殿的大门紧闭后,脚步声在廊外消失后,旬长清才走下御阶,头上的凤冠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来气,自己动手除了递给日含,才觉得好受些。  她轻轻牵住了卫凌词的手,笑得如同稚子,“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可好。我们走过去,不用御辇,免得我坐你走,不喜欢这种感觉。”  卫凌词见她温柔的神色,还是拉住了她,探上了她的额头,那里冰冷,不是灼热,她微微放下心,道:“你的风寒为何久久不去,今日瞧你也没精神。”  “风寒,有大有小,我好得很,你回来了我就开心,自然就好得快,”旬长清一本正经地胡诌,胸腔里灌入了前所未有的暖意,她笑道:“你能活着回来,我很高兴。”  那个梦不是真实的,只代表着过去,我不该总想着。  旬长清带着卫凌词一步步走出去,外面太阳很好,太医这些日子总劝她多晒晒太阳,去去寒意,可是她见到太阳就想到了梦中的火,心有余悸,就不愿出来。  今日不同,有人陪着,梦境自然不得当真。  她面上泛喜,卫凌词脑海里泛起了无数波浪,手中也有些用劲,紧紧牵着她,“你为何不赏谷梁穆,于理不和。”  “谷梁穆是太后娘家侄子,其父与太后关系尚可,如何赏我需问过太后,这些年她与谷梁家愈走愈远,我也不知是轻赏还是厚赏,太后心思我拿捏不了,等几日罢。”  卫凌词不说话了,二人同时止步在长乐宫前,象征着母仪天下的宫殿,是所有人都梦寐以求。  宫内没有人,但一眼看出,与以前大不相同,卫凌词看着花圃里的花草开得很盛,但并不艳丽,芳香馥郁,有些符合卫凌词清冷的气质,想来有人花了很多心思。  愈往里走,卫凌词表现得愈发惊讶,这里已经看不出长乐宫原本的痕迹了,砖瓦犹在,风格不同。  进入寝殿后,摆设、壁柱、书柜都是按照她喜欢的风格所造,甚至在寝殿角落里都摆了书柜。她似是闻到了青草的气息,格外清香,与一般熏香不同,她打开了南窗,外面是青草地,广阔优雅。  旬长清轻轻道:“那里可以种些树,我不知你喜欢桃花还是梅花,就等着你回来定夺,如今是春日,移植过来很容易存活。”  南窗之外,碧云幽幽,天空上不染纤尘,悄悄朝着南边浮动,云边带了些蓝色,那里很干净,旬长清微微伸手,似是触摸到了云层,手心生了暖意。  天为蓝,草为绿,此时的长乐宫如一张清洗过后的白布,洗去了污秽,留下了洁净。  “这里很干净,亦没有邵韵的痕迹,除了屋顶与墙壁没有动,其余我都换了,日日命人熏香,三年来从未断过,阿词,我本想着给你换所宫殿,可这里是中宫,任何宫殿都取代不了这里的荣耀辉煌。”  望着旬长清认真的神色,卫凌词不发一言,眸色极尽温柔,揽着她在一旁软榻上坐下,摸着她满头秀发,时光静好,莞尔一笑:“忘了那个梦,可好。与其不开心地过着平淡日子,不如拿那些不开心的日子来换今生幸福的时光,不是很好吗?”  “好,你做的都是好的,”旬长清并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在自己怀中拿出络子,蹲下来,取下了卫凌词腰间的香囊,将络子扣在香囊丝线上,又给她系了回去。  “不许摘了,这是我花费了很久才打成的。”  旬长清桃花眼里亮晶晶地,指着卫凌词夸一句,熟料后者只看了一眼,就道:“不务正业。”  她充耳不闻,心中记挂着的事早已放下,如沐春风,苍白的小脸上也有了红润之色,笑着道:“过几日,我会下立后诏书,届时会有很多流言蜚语,你要有准备,只待孝期过了,我就接你进长乐宫。”  此人已将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了,无须她插手,卫凌词点了点头,见她眉眼隐着倦意,瞧见了一旁的床榻,亲自为她更衣,道:“晚宴有的忙,将士也会敬酒,你提前让人准备好茶水,不能真的去饮酒,你先睡会养养精神,我回府也要安排一下,再进宫陪你。”  又怕旬长清不同意,她脱下了她的朝服,又添了一句:“晚上,我留宿宫中,陪你。”  安排好小陛下后,卫凌词长唤人去守着,去了一趟太医院,找院正想借皇帝的脉案看一看,旬长清这些年愈发喜欢报喜不报忧,她的脸色苍白,不似一般染了风寒的人。  去了太医院,刘院正在先帝时期就已升为院正,历经三朝,自持身份,见到卫凌词这些晚辈,说话态度尚可,只是要看陛下的脉案,却是如何也不允。  刘院正捻着自己的胡子,道:“陛下凤体事关大齐社稷,没有圣旨,任何人都不能借阅。”  卫凌词算是从军中而来,没有带千秋殿的令牌,眼下对着尽忠职守又显迂腐的刘院正也没有办法,她忍了忍,走出了太医院,又恰巧遇到日含来拿药,就多心地要了一副药,去外间找民间地大夫检验。  …………  暮色四合,鱼龙潜跃,昭阳殿内外,灯火通明,月落清辉。春日的夜晚,寒气不重,正是最舒服的时候。  殿内位置分宗亲与朝臣,依次按照品阶往后排列,呈现了金字塔的形状,而离皇帝最近的是文官之首的唐茉与平南王旬翼。  二人积怨颇深,席间也不曾说过一句话,倒是回京的将军豪情满怀,在下面喝酒喝得热闹,带动了昭阳殿内的气氛,与寻常肃然冷清的宴会大相径庭。  开宴前,旬长清就已言明,勿要拘礼,玩得开心就好。  下面热闹,反倒是皇帝这里略显冷清,今日太后没有出席,只有旬长清一人坐在御座上。不过将士们也知礼数,听闻陛下身子今日不适,且又是个娇滴滴的少女,因此无人敢敬酒。  卫凌词居于唐茉下首,二人时不时交谈几句,朝臣频频过去敬酒,她来者不拒,白皙的面色微微透着粉红,秋水双眸带着些温和,落在旬长清眼中,又是一番欣喜,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今日皇帝被众人晾在了一边,主角卫凌词被人缠住了,她微微看向旬长清,示意她克制众人,可是收到眼神示意的旬长清,笑着品了一口茶,依旧坐在那里。  二人眉来眼去,惹笑了日含,暗道小陛下不懂情趣,卫大人酒饮多了,就会被人送回府中,哪会留在宫中。  殿中热闹,沉默了许久的旬翼执起酒盅走向了卫凌词,后者见状也随着站起来,只有唐茉坐在一旁,眼神似瞧戏一般在二人身上飘忽不定。  四周灯火璀璨,热闹非凡,无人注意到这里。只有上座的皇帝将二人神情收在眼中,她终于站起身子,缓步走了过去。  旬翼将手中的酒盅递于卫凌词,蟒袍之上的爪子盘旋在胸前,他虽几载未曾上过战场,可眉眼里的英气不减,甚至隐隐带了些特有的杀气,他朗朗笑道:“卫大人既是帝师,又平定了边疆,功不可没,本王替陛下敬你一杯酒。”  酒盅中酒液清澈,倒映出旬翼友善的面容,卫凌词饮了很多酒,并不想饮,况且旬翼敬酒不知何意,她展颜笑道:“我不过是为陛下分忧,劳不得王爷敬酒。”  敬酒都不可婉拒,更何况是宗室亲王,不能落人面子,她还是欲接过了酒盅,可是有人比她很快,在她指尖触碰到酒盅前,就抢过了旬翼的酒盅。  她一身耀眼的红衣,长身玉立,姿态优雅,存着些淡淡让人无法直视的气势,让人为之生起了臣服之心,笑道:“王爷敬酒,也该先敬朕,师父饮了不少,不能再饮,不如这杯酒朕代为饮之。”  声音清灵,口口自称为‘朕’,帝王威仪,让人无法反对,可旬翼似是不喜,欲夺回那杯酒,可旬长清先她一步仰首饮尽,速度之快,毫不拖泥带水。第109章 鸩毒  几人都面露异色, 卫凌词向她投去责怪的目光,唐茉站起身, 见她站在那里摇摇晃晃,主动扶着她走过去,低语道:“你这样太驳了王爷的面子,一杯酒而已, 难不成怕他下毒。”  旬长清与卫凌词对视一眼,示意她别再饮酒了, 这里成了众人的聚焦之处,旬翼也不再说话,看向旬长清的眼睛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他默然地坐回了主位。  一旁的旬亦白见父亲失魂落魄地模样, 心中诧异, 给他斟酒, 低声怪道:“陛下这是故意打您的脸面,敬酒都不让,将那个人护得这么紧, 一点都不记得自己是从平南王府出去的, 您好歹是她的生父,没有您,哪有她现在的日子。”  旬亦白面露埋怨之色, 旬翼没有说话, 猛地将杯中酒喝尽, 独自起身离开了昭阳殿。  唐茉扶着皇帝坐回了御座, 回身就看不到旬翼的人,她无奈摇首,这对父女的关系在皇权下只会愈发淡薄。  旬长清本就不善饮酒,那杯酒喝得有些猛,加之身子本就不好,现在就感觉脑袋眩晕,双眼迷离,她看着殿内纷乱的人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刚刚看到了旬翼的离席,也不会因着这些小事就去怪罪他。  殿下那些人还在推杯换盏,呼喝划拳,伴着欢声笑语,袁谩被众人挨个灌酒,今日旬亦素不在,也无人会管束她,她爹袁顷名也去了外面值守。  酒过三巡,她觉得自己神智愈发不清醒,便撑着日含的手站起身,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旬长清吩咐人勿要拘束他们,让他们自己玩,带着宫人就先回了千秋殿。  军中将士本就在皇帝面前有些约束,眼下她走了,文臣也走了几个,觉得更畅快了些,宴上的酒杯他们尽数搬了过去,开怀畅饮。  明亮的月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洒下了一地银辉。  唐茉追了过去,皇帝并没有用御辇,想来在等着谁,她趋步过去,见皇帝脸色不太好,这半会的功夫,嘴唇也白了很多,担忧道:“陛下,要不要去请太医?”  旬长清停下脚步,抬头仰望今日被星辰缀满的苍穹,腹内有些绞痛,她微微吸了一口气,摇首:“唐卿,时间不早了,朕派人送你回去,朕无事,饮了一杯酒觉得头晕,让你笑话了。”  她微微叹息,目光穿过了葱茏的树木,落在了亮堂的昭阳殿门口,朦胧的月色下,那里有一人缓缓走来,她转首看向唐茉,“唐卿,你觉得卫凌词有把持朝政的野心吗?” 第79章 帝京风云再起,春日里明明是明媚的日头,碧空如戏,万里无云,可总有一层阴霾笼罩在上空。每座茶肆酒馆,都在议论此事,压过了平定边疆、大军凯旋之事。  六部接到旨意后,并未行事,隐隐有着与皇帝相抗争之势,平南王旬翼被收押在牢,群龙无首,唐茉站在了皇帝一列,他们这些人在皇帝眼中并不为患。  艳阳在天,春末带了些热气,帝京主街上依旧是摩肩擦踵,袁谩抱着刚刚买来的糖果子,与旬亦素并肩走着,她们刚从茶肆里出来,听到了很多诋毁陛下与卫凌词的事,她也有些沮丧,“阿素,这样下去,我总感觉不好,我明白陛下此时下诏的意图,趁着大军未走,好压制一下帝京内想反抗的人,可是她为何关着王爷不放。”  旬亦素看着身旁说话不动脑子的人,戳着她的脑门,怪道:“弑君之罪,哪会轻而易举地过去,陛下未牵连世子等人已是大恩。”  “可是旁人并不知道这些事,陛下何不挑明再治罪,顺势压下怀有不臣之心的人。”  袁谩就是袁谩,事情总想得简单。  旬亦素没有在意袁谩的话,耐心解释道:“没有昭告天下,就是表明陛下不想因此事而牵连其他人,王爷虽说无意,可到底还是伤了陛下,太后不会轻易饶恕,况且立后一事,太后并不反对,你且等着,六部会有妥协的一日。”  陛下大婚后,那她二人的事情也就顺理成章了,袁谩笑嘻嘻的搂着阿素往回走,跨进了长公主府,“你说你我成亲后,住这里还是住我家,我觉得还是这里好,免得你整日对着我娘。”  袁谩此次回来,也算功成名就,府里的人都对她刮目相看,不过袁夫人整日想着带她出去相看小郎君,不知道她其实已经有主了。  旬亦素笑着应道:“我想将母妃接过来,陛下下旨,她可以出皇陵,明日你陪我去接她。”  接丈母娘这等乐事,袁谩岂有不应之理,立刻去准备明日启程的事。  在两方抵抗一月后,六部败下阵来,礼部择了黄道吉日去宁安郡主府提亲。  礼部尚书容安气得在家不上朝,皇帝一旨免了他的尚书之位,升侍郎林宸为礼部尚书,着手安排帝后大婚之事。  林宸上任第一个人任务便是帝后大婚之事,烫手的山芋,虽说好好办会博得圣宠,可是办好了,外面那些好事之徒的口水都会淹没了她。  左思右想,她去户部尚书商议下聘之事,皇帝迎娶皇后,聘礼自然少了去,免得被人笑话。可大齐连年征战,国库都入不敷出,也没有多余的银子来下聘。  她又懊恼无奈,思索了几日,去找小皇帝,聘礼一事,可否简单些,户部不出钱,礼部也拿不出像样的礼。  皇帝病中刚刚痊愈,不过精神很好,脸色还有些苍白,关于大婚的事,她总是亲为,不借他人之手。  至于聘礼一事,她早有打算,接过了林宸手中的礼单,笑着道:“这些东西都免了,不用户部出银子,从朕私库里走,林宸,聘礼朕早已预备好,你将心思放在其他事上即可。”  得到吩咐的林宸,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不用再和户部的人周旋了。她接过皇帝的礼单看了一眼,因她是出身寒门,上面很多东西都不认识,不过她认不认识也无关紧要,只要东西有了就成。  礼部办事很快,接到聘礼后就去宁安郡主府下聘,彼时,卫晓刚刚回来,看到聘礼将她的庭院摆满了之后,后面的东西依旧源源不断地搬进来,已然没有地方放了,她看向女儿,“从哪儿来的再搬回去,横竖都是跟你走,摆着这里碍事。”  不能当真搬走,林宸看向卫凌词,求救道:“卫大人,这……不能搬走,这是陛下自己东西,朝廷未出银子,您这让下官往哪儿搬。”  卫晓吩咐完就走了,卫凌词探首望了一眼府门外,密密麻麻地礼盒,头疼道:“她哪儿那么多银子。”  林宸见未来皇后一副好说话的模样,白衣佳人,清尘脱俗,不像说的那般不堪,就凑上前笑道:“说明陛下爱您,对您上心,外面人就是眼红也不敢说话,这毕竟是陛下自己东西,劳民伤财也论不上。”  林宸说完,看着卫凌词,她轻轻笑了,笑得无奈又宠溺,她在外人跟前很少笑得这么开心,让林宸看花了眼,难怪小陛下这么护着宠着,确实很美。  卫凌词见痴愣的模样,也不言语,兀自转身去了后院。  卫晓刚刚回来,帝京内的事情女儿也没有瞒她,旬翼在牢里待了很久,朝臣想求情却不知如何求,依附他一党的人,知晓他的事情,但皇帝没有明言,他们又不敢放在台面上说,憋得他们脸色日日难看。  小皇帝这招,太毒了。  让人有口难言,想劝不敢劝。  卫晓听了所有事情经过,气得撩了茶杯,直接骂道:“老顽固,我以为他这些年在战场上学的光明磊落,回了帝京还玩这些不上台面的事,皇帝就不该放他出来,趁此磨磨他的傲气。”  “太后很震怒,本要严惩平南王府,是陛下拦住了,不过至今没有放人。”  “陛下这么关着,不痛不痒,她想做什么?”卫晓抬首去看女儿,也是不解,此事不符旬长清的做事风格,要么褫夺爵位,要么放他出来,这样关着,难不成关一辈子。  “她想逼出柳莹,阿那嫣然死前告诉她,柳莹可能还在世上。如果柳莹活着,见到旬翼遇难,许是会来帝京。”第111章 温柔  聘礼一事, 不消半日就传遍了帝京, 一月前百官与陛下叫板的事情好像没有发生过。陛下即将出孝期, 大婚的日子定在了秋日,凉爽的季节。  数日前争执得火热的朝堂,日渐冷清,小皇帝很多事都可以自己决策, 下诏给予六部执行。朝堂上已经无人再试图挑战君王,撤了容安与旬翼, 震慑到了很多人, 外有大军驻扎, 内有禁卫军,皇帝将手中军权握得很牢固。  卫凌词从不上朝议事,帝师不过是虚职,她虽是军中元帅, 可皇帝未下诏准你上朝, 她也不会提及此事, 但几十万大军在城外等着也急需解决。  她进宫去找皇帝商议, 本是夜间亥时, 旬长清这些日子身子不适,安寝都有固定的时间, 早朝需她早起,晚间睡得再晚就不该了。明明该睡觉的时间, 她竟还在接见朝臣。  趋步走近后, 日含主动将她迎了进去, 指着殿内坐在下首的人,低声道:“他缠了陛下很久,劝陛下放王爷出牢。”  旬亦白这些日子在外奔波,找了很多朝臣,想让他们在陛下跟前求情,放了父亲;开始有人应承,久而久之,陛下压下来所有的奏疏,早朝更是不提此事,所有人就看出了矛盾之处。  陛下前些年还小,对于平南王不得不迎合,听之任之,如今陛下牢牢握着兵权,怎会饶过一再与她唱反调的人。  再者,有些传言说,早些年,王爷将陛下留在帝京做人质,不顾其死活,若非她福大命大,早就丢了性命。  帝京内猛虎恶狼如云,一个不受待见的小丫头,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如今过继登基,哪有亲情可念。  这些日子,旬亦白感到了人情薄凉,比之先帝时期被邵家打压还要难熬,天牢内守卫森严,他更进不去。父亲如何,他更探听不到一丝消息,让他如何不着急。  卫凌词进殿时,两人犹在僵持着,旬亦白跪在殿内,神色颓靡,不似以前神气飞扬,她微微摇首,上前命人撤了旬长清案前的茶盏,怪道:“你该就寝了,喝茶不容易入睡。”  看到眼前人微微怒气又无法出,旬长清颇觉有趣,她拉着人在一旁坐下,将手落在她的膝盖上,示意她稍安勿躁,望着旬亦白,语色寒凉:“你让朕念及旧情,朕想问问,当年王爷将朕留在帝京为人质,弃我一人来换得平南王府的安危;如今,旧事重演,朕杀他留平南王府满门荣耀,你该知足了。”  弃卒保车,这是战场上常做之事,旬亦白心中明白,可是听到那个杀字,膝下青砖上的寒气钻入了肌肤里,让他在初夏也觉得如置冬日,犹觉身上单衣不足御寒,他忙叩首:“陛下,平南王府愿与父亲共进退。”  旬亦白虽不如其兄行事稳妥,对旬翼倒是孝心十足,旬长清靠在那里,道:“朕意已决,世子多说无益,不如早些回府,朕可以让你进牢一见,你若再纠缠,朕会将你们悉数赶回西南。”  说到最后,旬长清直接命人将旬亦白拖出去,日含最为兴奋,这人平日仗着平南王在朝的威信,不将人放在眼中,今日有此也是活该,她竟凑上前踢了一脚,吩咐禁卫军将人赶出后宫。  月光皎洁,她站在殿门口看着旬亦白的身影消失,黑暗中又急急走来一人,脚步生风,官袍被风带起了衣袂,她惊得瞪大了眼睛,师父这时而来,定为了求情一事。  她急忙进去通禀,旬长清正被卫凌词压着去洗漱安寝,听到后,无奈一笑,今夜只怕不能早点休息了。她又重新套上了外衣,坐在殿内等着唐茉。  卫凌词也被她拉着坐在那里,要熬夜就两人一起,夫妻同心,才好。  唐茉进殿时,目不斜视,并未在意卫凌词,上前言道:“陛下,您想杀旬翼?”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划过了诧异的光芒,旬长清才依依不舍地松开了握着卫凌词的手,她坐直了身子,亲和笑道:“弑君之罪,难道他不该杀吗?太后那里懿旨早就下了,是朕苦苦压着。”  “陛下,您答应臣,给臣一个诺言,如今臣求情,希望您放了旬翼。”唐茉慢条斯理地说着,气得日含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她家师父一直都是一个死脑筋。  事情有变,让原先的方向转了个弯,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旬长清细细盯着唐茉带着面具的半边脸,可探不出此人的想法。她有些后悔给了此人一个诺言,显然唐茉早有准备了。  若是不应,岂非她自打脸面,她一头雾水,身旁的卫凌词心中多了几分计量,见她痴痴不予回应,轻轻推了她,“陛下。”  “唐茉,”旬长清回过神来,踏步走下来,扶起了唐茉,浅浅笑道:“放人可以,只是你需给朕一个合理的理由,不然朕这个诺言无法实现,您大可换一个。”  唐茉躬身一礼,“数年前,旬翼乃是臣好友心爱之人,她早已逝,托臣照料王爷,如今是臣兑现承诺的时候,还望陛下允肯。”  旬长清心中微惊,有些焦急,失仪地触上了唐茉的手臂,急道:“那个好友是谁,当真逝去了?”  她的一时恍惚落在了唐茉眼中,后者轻轻脱离她的手,后退一步,道:“好友是王爷的柳王妃,早已逝去,当年血崩,只留下了您。”  一句话将年轻的帝王打入了谷底,她抿紧了唇角,忍住了心中酸涩,眼泪凝结却未滑下,她依旧笑道:“原来你与她是好友,怪不得……怪不得……既然这样,我自会遵守诺言,明日就会放他回府。”  唐茉知道皇帝不会拒绝,再行一礼就退了出去,脚步虚浮,但走得很快,一眨眼就出了千秋殿。  殿内的人,终究哭出了声,日含摇首,顺势将殿门阖上。  卫凌词望着蹲在那里的人,疾步走过去,拉起她,指尖擦拭着她眼角的泪水,无奈道:“世事无常,你又何必执着,许是……”她还是选择藏住了心中的话,不确定的事就不要再告诉她,以免让她再次失望。  “可是我就想见见她,看她一眼,想知道她长何模样。”旬长清埋首在卫凌词怀里,哭得很自然,她开心了很久,想着找到她,就算不能相认,看看她的样貌是否与梦中一样,仅此而已。  卫凌词点头,指尖穿过她的发丝,落在她的头顶,哄慰地拍了一下,“我知道,我相信她不会怪你,如今你的病刚刚好,莫要再为这些事情费神了。我们去安寝,时候不早了。”  她将人抱着放在榻上,命人送了些热水过来,取了干净的布巾,打湿后替她敷着微红的眼睛,伸手去摩挲旬长清的脸颊,柔柔道:“这事早该解决了,明日我帮你去问唐茉,你母亲的坟在何处,有空我们去看看,也全了你为人女的孝心。”  “好,”旬长清轻轻应了一声。  守夜的宫人将烛火熄灭后,就悉数退了出去,本该是她们守夜,可卫大人来了,便用不着她们了。  旬长清乖巧地缩在了卫凌词的怀中,两人都没有说话,卫凌词搂着,指尖在她秀发上轻轻拍了拍,就这般静静地过了一夜。  次日,青木带着宫人来唤旬长清起身,先醒的反倒是她,望着帐外垂首的宫人,示意她们先出去,垂首望着她怀中沉睡的人,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陛下,你该上朝了。”  “我不想去,”旬长清早就听到了青木的话,实在是懒得起,她翻过身子,背对着卫凌词,整个人埋在了被子里,像极了赖床不起的孩子。  卫凌词掀开她的被子,无奈道:“你若不去,昨夜你我同眠,外面不知情的人定要非议我,害得君王不早朝。”  “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我起来行不行,”旬长清翻身压在她的身上,使坏地舔了舔她的耳垂,在她唇上烙下深深地一吻,笑道:“那夜可疼,不如我们今晚再试试?”  她并非矫情之人,昨夜之事发生后,她也释怀了,过去的事情哭过伤心过就该结束了。看着身旁明媚动人的女人,她耐心哄道:“朕去上早朝,你今日哪儿都不准去,在寝宫等我回来。”  望着眼前自信的清丽容颜,卫凌词觉得一片恍惚,被她灼热视线盯得忍不住开口,忘了方才的话,温柔答她:“知道,我等你回来,那你能否早些回来,等太久我可是会走的。”  那双眼睛如漩涡将她吸了进去,自她醒来后,卫凌词的态度就转温和,温柔似水的眸色,让旬长清再次沉浸进去,不可自拔,她笑道:“肯定早些回来,有人等着盼着的感觉真好,阿词,我们一定会携手百年。”  “那是自然,只是小陛下别误了早朝,还有下旨放了王爷,”卫凌词笑着提醒她,自己先她一步起身,穿好了衣裳,唤来了宫人,替她洗漱。  自己替代了宫人,可旬长清见她拿着朝服,将抬起的双手又放下,瞥了一眼宫人,嘟囔道:“不需要你,有她们的。”  卫凌词见她不悦,笑着说道:“就算你我成婚,这些事也是我该做的,你又何必计较这么多,吓得青木她们都不敢说话了。”  趁着卫凌词近前替她更衣,她将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歪着脑袋低声道:“可我不想累着你。”  口中说着话,手也不安分,搂上了卫凌词的腰肢,一旁的宫人都笑着垂首,她们今日才知陛下也有撒娇的一日,只是这位准皇后比想象中好说话,想来以后她们的日子也好过。  卫凌词被她这么搂着,心中软成了水,腰带也系不成了,听到了细微的笑声,推了推她,“她们都笑话你了,赶紧站好,免得误了时辰。”  旬长清听话的站直了身子,穿戴好后,带着宫人离去,此时东方刚刚露白。  卫凌词既然答应了人,也就不会离开千秋殿,用过了早膳,在殿内看着书,纤云自外间走来,面色不豫,低低道:“小姐,旬亦然病重,恐怕就在这几日了,求了好几次,想见您一面。”  前些年,旬亦然喜欢卫凌词,甚至要娶为正妃,这些事很多人知道;纤云也知道小陛下是个醋坛子,故而才敢在她早朝时给小姐传话。  ……………………  曾经的二皇子府显赫,但时过境迁,没有了先帝的照拂,这里就算处在春日,也是一片荒凉。荒草爬上了墙壁,破损的长柱上已开了裂缝,府内看不见伺候的下人。  卫凌词循着药味,找到了主院,那里坐着几个女人,衣裳干净,只是款式老旧,一看就知是旬亦然的妻室,见到她后,纷纷跪下行礼。  她看了一眼,就踏进了内室,里面药味杂着潮湿的霉味,充斥着鼻尖,她进去后,那里的太医都认识她,慌忙行礼,“下官参见卫大人。”  屋内的人纷纷叩首行礼,声音惊到了榻上的人,旬亦然费力地睁开眼睛,暗沉无光的双眸陡然生起色彩,转瞬即逝,他自嘲道:“如今……该唤你一声皇后殿下了。”  床榻上躺着的人面色暗黄,皮包着骨头,只剩下一副躯壳了,曾经的翩翩公子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卫凌词心中不忍,淡淡道:“你找我来有何事?”第112章 尾声(上)  “放心, 只是想见见你。”旬亦然低低应了一声, 贪婪地盯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回光返照般坐了起来,病魔折磨了他很久,让他从云端跌落尘埃,都是眼前这个人所为。  如今,她竟理直气壮地来问他, 找他何事,女人当真薄凉。  卫凌词没有上前, 反而在她桌旁坐下,凝视着他, 释然地笑了笑, “你已经见到我了, 可以说说你想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