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的养崽生涯[穿越]》 第1页 《魔尊的养崽生涯[穿越]》作者：牧声半【完结】 文案： 苍向寻被仇家弄死后穿越了，穿到一个透明炮灰——连霁身上。 之所以说透明炮灰，是因为他刚活过来就发现这人竟被人锁在玄金鍊上拔灵根。还未来得及感受重获新生的喜悦，先被折腾了个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就算了，好在他自己生命力还算顽强。勉强活下来后，只听脑袋里却突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 「叮，宿主绑定完毕，准备发布任务。」 连霁：谁在说话？ 系统：任务目标，攻略魔尊苍向寻。 连霁：？？？？？？ 这是一个主角穿越平行世界的伪打脸·真恋（yang）爱（zai）故事~ 本文雷点：平行世界，魂穿，自攻自受。 内容标籤： 异世大陆 仙侠修真 系统 古代幻想 搜索关键字：主角：连霁，苍向寻 ┃ 配角：新文《神医专治夜来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只有我最了解你。 立意：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唯你才是我一生珍爱。 第1章 惊变（上） 凌霄峰顶。 乌云遮去了整个天空，耳边雷声阵阵，雨势不减。苍向寻半倚在观天石旁，任由雨水沖刷着玄袍，于地面流下一道道红色血水，復又不见。 魔体已毁，余威犹在；脚边满是断臂残肢，攻入凌霄峰的数千修士剩余不过百人，他们争先恐后祭出法器，却无一人敢上前半步。 尽管看得出这位魔尊已是强弩之末，但他的『末』究竟能撑多久，却是不得而知。 雨还在下，左侧有一元婴修士突然拔出长剑，眸中七分畏惧三分癫狂—— 只要能亲手手刃了这位魔道尊者，无论是怎样的资质平庸之辈，必然都会在门宗乃至整个玄天的记下浓浓的一笔。 想到这儿，他的目光又沉了几分，嘴唇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抖。 「苍向寻，如今凌霄峰被攻破，你这魔头已是无路可退，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一语激起千层浪，围在四周的其他修士生怕输了气势，纷纷开口应和。 「瓮中之鳖，无妄挣扎，魔头，今日这凌霄峰就是你的葬身之地！」 「对，葬身之地！」 「诛魔头！诛魔头！」 周遭喧闹声越来越响，苍向寻背靠观天石，目光扫过噪声源头，眉头不觉微微皱起。 「聒噪！」 玄袖挥动间，数道冰蓝色光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冰，勐然向四周飞散开来。 没料到这人还有气力出招。众人吃惊之际，立刻向后散去，纷纷施以屏障抵挡，有重伤修士躲避不及，眼睁睁看着那几道冰剑刺入丹田，碎了元婴。 葬身之地？ 苍向寻冷笑一声，眼底满是讥讽；待指端光晕淡去，他扶着石头撑起身子，语声平静无波：「就凭你们？」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得有男子语声骤然响起：「凭我呢？」 白光闪过，苍向寻眸色一沉，顺势翻身向侧边滚去。霎时一抹金色咒印落于方才栖身之处后瞬间炸开，激起一阵轰鸣。 金灵咒！ 抬手拭去嘴角鲜血，丹田处近乎撕裂般疼痛让他两眼发黑。 好强的灵力！ 勉强站起身来，苍向寻终于将注意力从地面移向身侧，只见右前方有男子负手而立，身上裹着层淡色的灵光罩，生生将那污浊的雨水隔绝在外，白衣出尘，飘逸似仙。 转身，拢袖，站定。那人举手投足间皆是清冷，他环顾四周尸骸，长眉微蹙：「蚀骨冰锥？」 那声音清润如寒玉，「苍向寻，你现在已是无路可逃，何必再添杀业？」 悽厉的雨声遮盖了喉间溢出的低笑，苍向寻喉头微动咽下血水，双目如碧潭般清明。 嘴角微弯，他慢慢开口，声音低沉似嘆。 「苏，清辰。」 数十年以前几乎与自己同时突破元婴进入分神的百岁天才，玄天大陆近千年来唯一一个天灵根修士、于穹眼处留下异象「重明翔空」、七曜宗最年轻的宗主。 难怪这些喽啰会如此不计死活般围剿凌霄峰，原来背后站着的，是他啊。 回忆里的面容与面前人重合，苍向寻闭了闭眼，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脱身之法，他将右手缩于衣袖中，心思翻滚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轻松沉稳：「本座的凌霄峰向来冷僻，今天难得苏宗主「携礼」临驾，本座自然不能怠慢。」 「这些人的血虽脏了些，到底还是红的，看着也喜庆。」 白衣男子闻言蹙起了眉，整个人笼罩在金色的灵光下，显得更加仙姿绰约，与周边的泥泞污血格格不入。 「歪心邪意，令人做呕。」 苏清辰挥袖将脚边的断臂残肢扫至一旁，神色冷傲间夹杂着一丝厌弃：「你这样的人，也配说脏？」 缓步向前，苏清辰一字一句道：「当初不惜自毁修为也要引出『玄鲲』去救宁风那个魔种，后又背弃师门与他同入魔道……如此深厚的『情谊』，如今你遇了难，怎么迟迟不见他现身？」 额前碎发遮住了眼，苍向寻一时无法看出他的表情，只明显感受到苏清辰身上释放出的威压，逼得他体内魔息如浪潮般翻涌，唇角不觉溢出一道血迹来。 第2页 「当初啊……」 鲜血沿着嘴角流至颈窝，唇角却依旧勾出一个明媚的弧度，苍向寻扬头直直的望入苏清辰眼中，似笑非笑：「那么久的事情，难为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苏，师弟。」 不远处，天边巨大的金色重明鸟发出凌厉的鸣叫，苏清辰瞳孔勐地一缩，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冰冷的劲力推出一丈远，仔细去看，苍向寻周围似乎还隐约残留着少许冰蓝色的光晕，依稀可见其轮廓。 「是，是玄鲲！」身后有人立刻大喊道。 苏清辰退几步后立在原地，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金色的重明鸟依旧于空中盘旋，迟迟不肯离去。 「玄鲲入海。」他漠然道。 穹眼处近五千年来出现的第一个天道异象，正是苍向寻百岁结婴时所现。也恰是有了那次异象，之后苏清辰的『重明翔空』问世时，才没有掀起太大波澜。 不，应该是风平浪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对于从小便有着天才之称的苏清辰来说，简直如同吃饭睡觉一样简单。 更何况，他是天灵根。 眉宇间的戾气一闪而过，苏清辰转过身，又是那个出尘绝世的七曜宗宗主。 「杀。」他挥袖道。 得了命令，那些修士立刻仿若飢饿的鬣狗般一拥而上。与此同时，满天的雨水突然像有了生命般快速向苍向寻的方向聚集，融合在一起形成一个透明的水盾。 水盾中的苍向寻紧皱着眉，一只手按在石头上撑住破败的身躯，另只一手藏在袖口快速结印。 若说眼前几百喽啰尚可拖延一阵，但苏清辰已是渡劫前期，巅峰时期的自己尚且与他打成平手，此时若真耗费真力与他们缠斗，待到苏清辰出手时，自己必然毫无胜算。 纵使心中不甘，苍向寻也不得不承认，苏清辰现在想要杀他，简直易如反掌。 为今之计，只得看准时机先逃了。 「行剎阵？」 苏清辰眸色微闪，下一秒便出现在水盾前，分明是不食烟火的模样，眼底却真真切切写满了轻蔑—— 今日既然来了，又如何会允许你轻松逃脱？ 白袖一甩，五道金色灵光如利剑般直逼那抹水色的光晕。 「破！」 水盾应声而碎，金光于苍向寻周围盘旋片刻，又直直由眉心刺入。 「唔！」 掐了一半的法印生生被人阻断，魔识尚未平息便被五灵引撕开，苍向寻只觉识海中仿若刺入无数金针，稍稍一动便剧痛无比。 咬紧牙关未泄出一声呻//吟，心头不甘愈发强烈—— 倘若不是在破若地被土麒麟重伤，他又如何会被苏清辰一击击溃？ 满含杀意的威压如刀锋般压迫着仅存的意识，苍向寻心里十分清楚，方才行剎阵的失败亦是意味着自己失去了最后生机。 成王败寇，自古便是如此。 魔识消散间，他似是听到了苏清辰略微沙哑的声音，不悲不喜。 「先去寻土麒麟之角，明日派人于穹眼处昭告天下…」 「就说，凌霄魔尊苍向寻已伏诛，魔识散尽，永不入轮迴。」 第2章 惊变（下） 朦胧中，魂体仿佛收到引力般逐渐下沉，全身被一阵温暖的灵气包裹。这灵气纯粹而深厚，源源不断地自灵海涌入经脉。 未等完全恢復意识，一阵难以言喻的疼痛便勐地扎入神识，用力翻搅着脆弱的灵海，方才涌入的灵气也如同开了闸的河坝般飞速流失。 怎么回事！ 「……还是不行，按照这样的流失速度，他体内所剩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灵根转移。」 「那就接着餵药，让他筑基。」 唇齿被强行掰开，一连串的药丸生生塞入嘴中，噎得喉咙发疼，眼皮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很快，吞下的数十枚丹药于腹中转化成大量灵力，灵海来不及吸纳的部分于经脉中四处游走，劲力十分霸道。 这是……归灵丹？ 疼痛加速了意识回归，他感受着经脉里躁动乱窜的灵气，心知这是灵气爆体的前兆。 沉下心思运转周天，现下只得默念法诀将体内紊乱的灵气重新纳入灵海。很快，得到主人牵引的灵气迅速平静了下来，他惊讶的发现，这次的引导过程似乎比以往在凌霄冥洞修炼还要顺利。 不，不对。 他修的分明是魔息，这股灵气又是怎么回事？ 将神识探出，于体内探索游走后又缓缓回归灵海，他心下忽的一沉。 这不是他的身体。 「不愧是天灵根奇才，鍊气前期便可吞下半百归灵丹的灵气，他日若修炼有成…」 男人尚未说完便被另一个尖锐的声音打断，「他日？」 「不会有什么『他日』，」少年气息微乱，语带狠厉：「玄天若真出了天灵根奇才，那也必定是我，不会是…这废物。」 原本缥缈的声音渐渐落实在耳边，墙上的人勐然睁开眼，只见面前站着一位三尺高侏儒老人，老人手持拂尘，脸上尽是慈爱之意。他笑眯眯地望着自己，全身上下虽无半点杀气，却依旧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拈花道人魏万舒？他不是早已殒去多年，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醒得有些早了。」 见他睁眼，魏万舒抚须笑道，「看来这孩子应是已经筑基成功了。」 第3页 「那就醒着吧，左右这玄金鍊他也无法挣脱，不如就让他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一步一步从奇才变成废物的。」 熟悉又青涩的语声传入耳中，连霁愣了一下，抬眸只见少年立在三尺之外，白衣胜雪，依旧眉眼如初。 苏清辰？ 少年版苏清辰直直望着自己，面庞明显稚嫩了几分，眼底亦是少了之前孤立于世的高傲，更多的是阴翳，狠厉，还有一丝—— 嫉妒？ 侧头扫一眼那不属于自己的纤细而又布满血污的手臂，再向上便是一片淡黄色光晕，光晕下笼着一条乌黑的粗链，正缠绕与手腕间。连霁微微皱眉，随即又垂下头去，嘴角扬起一个没有温度的浅笑。脚边水洼倒映出一张血泥交错的脸，墨发被血水一缕一缕粘在颊侧，完全识别不出样貌来。 难得看到少年如此温顺，魏万舒反手将拂尘插入腰间，重新审视起墙上的人来。 记得之前将他带入崆洞锁起来时，这人不是大声哭闹，便是恶语咒骂，有时甚至还会刻意示弱求饶，却从来不曾像如今这般安静过。可自他筑基清醒的那一刻到现在，这人居然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实在令魏万舒有些诧异。 「他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魏万舒突然开口。 苏清辰此刻却没什么心思去探究连霁的心路歷程，闻言后直接反问：「他既已筑基成功，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么？」 「当然。」魏万舒收回目光，从怀中取出一金色干坤囊，将里面的法器一件件摆至一旁的石桌上。 断仙剑，诛魂钵，入梦铃，溯回珠… 遁入魔道多年，这几样东西的用途连霁再清楚不过—— 苏清辰居然想用禁术，拔了他的灵根。 不，准确来说，是拔了这具身体的灵根。 心底震惊之余又觉可笑，连霁动了动身子，束缚着四肢的玄金鍊立刻发出震震轰鸣。他默念法诀，再次强行遁入灵海，因筑基修为尚浅，只能看见周围笼罩的层层金色薄雾，再不可深入。 原来这里还存在这另一个天灵根，难怪会招他嫉恨。 意料之外却似乎情理之中，连霁收回神识，再睁眼时面前多了一个血色方阵，方阵四周布满了血符，苏清辰盘膝坐于中心，赤//裸的上身以硃砂画满了符咒。 阴阳行逆阵！ 苏清辰不是要拔这具身体的灵根，而是要换！ 连霁瞳孔一缩，方才还摆在石桌上的溯回珠已经飞至面前，他下意识想要挣脱玄金鍊的束缚，却又被入梦铃引入一方幻境。 挣扎无果，紧接着便是强烈的痛感！ 这痛楚无比清晰，如浪潮般排山倒海而来，比起当初被五灵引撕碎魔识的痛，这种更像是在身体深处放了无数把飞剑，生生搅动着你的魂魄，却又让你无时无刻保持着清醒。 魏万舒想要取出灵根，一定要先在以断仙剑于宿主灵海中开一个洞，而天灵根又具有很强的自我癒合能力，这便需要溯回珠坐镇，尽量在灵海癒合时将时间拨回，这样一来，在灵根未取出之前，连霁所受的痛苦，必然是无穷无尽的。 被束缚的人如孤狼般发出阵阵呜咽，四肢尽断而不自知，金色光团在天灵聚集，还未出世便被那暗色大阵直推中心，直直逼入少年体内。 当最后一丝金光消失时，魏万舒甩手收回了玄金鍊，连霁如同破碎的娃娃般到在地上，仅剩下一丝微弱的唿吸。 「好了。」 洞内重新恢復黑暗，半晌后，阵中心的少年站起身来，再没去看地上的人一眼。 「你不杀他？」魏万舒看着地上的人突然开口道。 「他的灵海已被断仙剑毁得千疮百孔，这辈子都无法踏入仙门半步了吧。」 随手披上一件外衣，苏清辰低头将腰带束紧，眸光微闪：「不过…」 「虽说他已经没了灵根，但到底吃了不少丹药，与其任由这些灵气消散于天地，不如直接扔入断云山下的逍遥窟内，让那帮魔种解解馋，也好早些养肥宰杀。」 第3章 系统 「系统检测宿主意识完好，五秒后将默认绑定。」 「五，四，三，二…」 「一。」 「正在绑定宿主…」 「与宿主连霁绑定完毕，十秒后发布任务。」 识海里响起陌生的女声，那尖锐的音色让他莫名一颤，全身痛意勐然被唤醒，身体中所受的新伤旧伤一併清晰起来。 嘶——老东西下手可真狠。 连霁艰难的抬了抬手臂，很快便发现四周不知何时聚集了许多噬血虫。魏万舒为了完整的拔取灵根，直接在他的灵海中开了个洞，如此以来，这具身体筑基时存下的灵气便如同瀑布般倾泻而出，对于逍遥窟的虫兽而说，无疑是致命的吸引。 这里常年不见光又多有蛇虫鼠蚁栖息，洞中阴冷潮湿，腥臭无比。身侧的悉索声越来越密，头顶岩缝偶尔落下几滴水珠，予湿润的地面形成一个个小小的水洼，连霁眉头越皱越紧，奈何四肢尽断无力移动，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些拳头大小的暗灰色虫子沿着水渍一点点靠近。 数量如此庞大的噬血虫，若任由它们近身，怕是不出半个时辰，自己就变成一堆皮包白骨了！ 滴答—— 又是一滴水珠落下，连霁索性闭上眼，正要默念口诀强行调用周身灵力，识海中那个尖锐的女声突然响起：「察觉宿主濒危，是否开启自救模式？」 第4页 「你是谁？」话刚出口，前排两只虫子已经爬到了脚腕处，连霁眸色一沉，未加思索便立刻改口：「无论你是谁，如今你都与本尊共居一体，这具身体毁了，予你予我都无益处……唔…」 攀上脚腕的两只噬血虫扬了扬触角，六根狰狞得带着倒刺的口器全部刺入皮肤中，麻痒中带着强烈的噁心感让连霁眼前发黑，他看着剩下的几只正向着大腿爬去，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本尊早年也看过些许禁术密令，脱魂入舍之法亦是十分熟悉，若今日你救本尊一次，待本尊出去后，必然为你寻一副合适的躯体…」 刻意压下声线，连霁语气带了几丝//诱哄，偏偏识海里的女声依旧毫无感情：「察觉宿主濒危，是否开启自救模式？」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胁之以威。无论连霁说些什么，那个奇怪的女声回答的始终是这句话。终于，在第八只噬血虫爬上大腿之前，连霁终于明白了：自己可能，大概，也许…就是她口中的宿主。 「察觉宿主濒危，是否开启自救模式？」 「…是？」 「自救模式开启。」 四肢霎时生起一阵暖意，腐肉上疯狂吸血的虫子被这股莫名的力量弹落，拍打在不远处的石壁后又重重跌回地面，终是八脚朝天，一动不动了。 识海里的女声再次安静下去，但连霁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除了受伤严重的灵海，这具身体所断掉的骨骼与破碎的皮肉，都在飞快癒合。 没有任何丹药法器辅佐，也没有以咒法释放灵力，就这么轻而易举为这具身体提供了如此强悍的自愈能力，这个与自己共宿一体的人究竟是谁？使用的又是什么邪术？ 心底的疑问愈来愈重，奈何眼下实在不是一个可以凝神思考的地方，恢復行动力的连霁利索起身，很快投入与剩余噬血虫的战斗中。这些虫子虽然体积巨大，攻击方法却十分单一，战斗力可以说是正二八经的渣渣。 当然，手残腿残且不能使用灵力术法的除外。 待连霁解决了噁心的噬血虫，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重新响起：「宿主濒危解除。」 「多谢。」连霁随口回道，观察周围环境后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地界，苍盘膝坐在地面，摒神调息的同时尝试与系统沟通：「你究竟是谁？需要本尊如何帮你？」 女声没有立即回应，约摸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便自顾自道：「周围未发现任务目标，三秒后将进入沉睡模式。」 这次连霁倒是听明白了，人家要睡了。 短暂沉默后，连霁只能大胆猜测并接受目前「她」对自己并没有什么敌意的设想，索性也不再打扰她，干脆直接探入灵海去检查这具新身体的状况。 不探还好，这一探，直接证实了自己先前的所有想法：他此刻已经是个半废之人了。 灵海被毁，依靠丹药强行筑基的身体此刻如同一个巨大的灵气漏斗，时刻吸引着逍遥窟内毒虫恶兽；灵根被拔，他虽然依旧可以感知周围灵气魔息，却再不能吸纳它们，只得依靠体内仅剩灵气挣扎片刻…… 这样下去的结果，要么是灵气耗尽死于兽腹，要么是勉强逃脱沦为废人。 无论是以上哪一种，都无疑是诛心绝境。 苏清辰啊苏清辰，我的好师弟，你可真会给我添麻烦。 睁开眼，曲了曲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腿，连霁抿紧了唇。 没了灵根的身体还能修行么？ 别人或许有些难度，但这具天灵根的身体倒是可以，只不过需要换一种方式。 灵海既毁，那本座便不去吸收天地灵气，不去引血修炼魔息—— 只依靠外部灵力，利用身体将其暂时收集转换，必要时大可为我所用。 古符修。 想到这儿，连霁心里微微一动。 与时下的器修、符修有所不同，古符修所依赖的是提炼外部灵气的能力，并不依附于灵海；修炼者提炼外界灵气的能力越强，所能推入灵符中的灵力也就越强。 而寻常修士想要从外界提炼灵气入符，往往需要很强的灵气感知度。这便为古符修设立了比较高的门槛，也正因为如此，绝大多符修修士选择修炼灵海—— 相对于运用未知的外部灵气，还是将自身可控灵力汇入符中要方便的多。 而连霁的身体自小由天灵根育养，对于外部灵气本就有着超高的敏感度，若是能将其直接作为媒介提取外部灵气并催入符中为他所用…… 思考之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阵轰隆声，两只乌蒙蒙的暗影从石壁里钻出，如风般只逼连霁而来。 两只已成年的恶缚灵。 心下嘆着祸不单行，连霁闪身避过攻击，也不恋战，飞身向逍遥窟深处遁去。 眼见到嘴的鸭子要飞，两只恶缚灵更是不甘，它们对视片刻，眨眼间再次钻入石壁，朝着连霁的方向追去。 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连霁轻轻勾了勾唇角，脚下动作不紧不慢，丝毫没有正在逃命的狼狈。身侧石壁飞快后退，却已没了方才的阴寒与腐臭。愈往里去，周边的阴寒之气就愈弱，隐约有淡淡的青草香气涌入鼻尖，如晨曦夹杂微露般清爽醉人。 不知过跑了多久，四周逐渐升起一层薄雾，朦胧中可见一块半人高的青玉碑立于前方。冰冷石碑后面，青草绿树，清河灵鸟，嘁嘁潺潺，其声可闻。 第5页 没有犹豫地跨过石碑，连霁转身，不出所料看见身后两只恶缚灵已经顿住了脚步，踌躇地徘徊在玉碑周围，却始终不敢越界半步。 「你以为你逃到这里就安全了？」 石壁右侧娇小的恶缚灵升至半空，顷刻间化作一妙龄少女，见连霁面色平静无波，她勐然伸手向前抓去，却在距离连霁颈间一寸处停住，随即扬起一个诡谲的笑来。 「蠢货，」少女缓缓收回利爪，白眸里半是悲悯半是快意：「你可知这是什么地方？」 连霁微微一笑，拇指并食指弯曲结印，一个小巧的水球凝结于面前，并有攻击之势。 少女见状不禁嗤笑起来，「你打算用这么低阶的御水决和我斗？」 连霁轻轻摇了摇头，指尖微动，淡色水球即刻飞出，非是向着少女，而是沖一旁青玉碑砸去，并于其中心处碎成一片水花。 四周白雾颤了颤，周围景色立刻如同破碎的镜面扭曲起来。 「你这疯子！简直自寻死路！」少女眸中恐惧乍现，声音尖锐且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只见她挥袖重新化作一团黑雾，与同伴一熘烟儿钻进了石缝中，丝毫不敢再逗留。 扭曲的镜像慢慢恢復平静，方才的御水诀已用尽了体内最后一丝灵气，连霁向前走几步伸手扶上玉碑，凝神看着眼前苍劲的四个大字—— 风月无边。 他当然清楚这里是哪儿。 青巽魔尊最嫌弃的老巢之一，他也不是第一次来。只是那人素来喜净，而这处又与逍遥窟接壤，若无什么特殊之事，必然不会出现于此。 玉碑上残留的水珠在雾内折射出点点晶莹，连霁随手将它们抹去，约摸着那两只恶缚灵已经逃远，正要离开，一股强烈又带着明显杀意的魔息扑面而来。 「客人既是敲了门，为何如此着急离开？」轻佻而又熟悉的声音于耳侧响起，连霁瞳孔微微一缩，恰是没想到自己正赶上个「特殊」时候。 祸不单行，祸不单行。 知晓此刻离开定会落个尸魂分家的结果，连霁没有犹豫转过身去，正巧触上那人满含玩味的目光。 碧袍墨发，温文儒雅。若是忽略了手中那颗巨大的赤鲸兽的头颅，也许大多数人都会觉得这人是个温润无害的书生吧。 再遇故人，连霁面上平静无波，心里却是五味陈杂。 好久不见啊，青巽魔尊。 好久不见啊， 宁风。 第4章 故人 出神不过一剎，一道剑光自前方破势而出，正沖连霁而来。 剑身轻灵如羽，剑气凛冽如冰，在堪堪刺入身体的瞬间勐然向右偏转，由臂侧急掠而过，一鼓插入身后石壁中。 悽厉惨叫响彻耳际，宁风目光微闪，双眸中倒映的也不知是他，还是剑尖上那抹逐渐消散的黑影。 「我不喜欢自家门前有太多的脏东西。」 没入石壁的青羽剑像是应和般轻轻颤动，随即乖乖飞至主人身边，剑身洁白如玉，未曾沾染半丝污秽。 滴答，滴答—— 血腥味自鼻尖蔓延开来，食指拭过剑刃，宁风轻嘆一声：「这位『客人』，你似乎把我的地方弄脏了。」 连霁不语，左手按在被凌厉剑意划伤的手臂上，鲜血从指缝溢出，滴落，在满眼碧色中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元婴魔境，六重剑魄，挡不住，也躲不了。 尽头处清风吹动绿叶飒飒作响，呈愈刮愈烈之势，宁风并未收剑入鞘，他漫不经心地将手中赤鲸头颅扔至碑外，还未转身，便听得连霁开口道：「别杀我。」 脚步微顿，宁风侧过头，挑眉轻笑道，「你说什么？」 「别杀我。」 连霁垂下头，刘海儿顺势遮住眼睛，长发混合鲜血汗水黏在颊边，教人看不出表情。 「别杀我，」他再次重复，整个身体因魔威压迫而微微颤抖，「我还有价值，对于你。」 「对于我？」 风声骤停，青羽离手飞至半空，宁风轻柔地将他鬓边乱发拨至耳后，温声道： 「可我现在，不太想知道。」 灵剑带动劲风嗡鸣而下，半途被满是鲜血的手紧紧攥住，它本可轻而易举挣脱，却在微微颤动后，停至连霁眉心一寸处。 「没有灵根？」 宁风饶有兴致地望进那双平静无波的灰瞳中，目光因使用了冼魔奕而散发着幽幽红光：「现在，我想听听你所谓的价值了。」 浸过鲜血的银刃似是比先前更亮了几分，放开青羽，连霁心下松了口气：只要宁风没有立刻宰了他，他便有法子保全自己。 「伏六界之息，不至干坤；入九幽之境，无谓阴阳。」 「倾魄入吾道，失心，断魂，冼灵通达…」 连霁说的很慢，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宁风唇边笑意瞬凝，曲了曲手，拇指沿着无名指指肚缓缓摩擦。 飒—— 青羽剑归鞘，连霁语声勐然顿住，将他动作收至眼底，眉头微蹙，再不开口。 宁风眨眨眼，松开手指笑吟吟道：「怎么不说了？」 最初的杀意与威压在这一刻被收的一干二净，一贯儒雅和煦做派总会让生人忍不住心生之亲近之意。 「再说下去，我会死。」连霁淡淡回答道。 他太熟悉宁风的性格了。 第6页 越是笑的温和，越是杀人于无形。 宁风闻言挑了挑眉，顺势抓住他受伤的右臂向前一带，「不说也不一定会活下去。」 一道至纯魔息强行探入体内，疯狂搅动着残破不堪的经脉，加上灵修躯体本能的排异性，痛感几乎要让他晕厥。连霁咬紧牙关将喉间呻//吟压在舌根，额角立刻渗出一层薄汗。 未感受到意料中的共鸣，宁风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你是如何知道冼灵倾魄诀的？」 如何知道？ 自然是你当初亲自教于我的。 收回右手，连霁眼前一阵阵发黑，这具身体能撑到现在已近乎极限。 「十年前，炽幽废墟偶得，」他随口道，「共两卷。」 「炽幽…」宁风勾唇望他，「运气不错。」 炽幽乃是古时魔修大成者，据说其化魔飞升前曾为后人留下多处洞府秘境，炽幽废墟就是其中最大也是最显眼的洞府之一。 随时间推移，数千年后的炽幽废墟基本已被各个魔道仙门踏遍，就连小径仙草魔药都所剩无几，更别说能寻得一本魔修珍品心决。 更巧的是，宁风此时所研习的，正是炽幽的冼灵倾魄诀。 活过一世的连霁比谁都清楚这点，他甚至知道宁风尚未进入分神期的原因—— 冼灵倾魄诀的第二卷 ，并未问世。 沉默片刻，宁风轻嘆道：「冼灵倾魄诀的条件的确诱人…」他故意拖长尾音，「你不怕我杀了你再去夺书？」 「你不会。」连霁淡淡道。 青巽魔尊最喜欢看的，就是猎物垂死时奋力挣扎的模样。 「你想要什么？」 「活着。」 「活着？」宁风倏尔一笑，重新打量眼前的少年，好奇道：「怎么活？」 一个没有灵根废物，怎么活？ 连霁没有回答，少年本该有光芒闪烁的眼中始终是死寂的灰。 像是万欲之源，又好似无欲无求的灰。 他们是相同的。 宁风眯了眯眼，俯身伸手抚上他的灰瞳，语声轻柔：「我可以不杀你。」 本身无比抗拒这突如其来的暧昧动作，连霁抿起唇来，却生生没有后退。 修长的手指沿鼻樑向下，指尖划过唇畔，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力道近乎温柔。 「要么立刻滚出这里，不过大概率会被窟内毒物野兽视作美味；要么以冼灵倾魄诀与我做交易，我保你在伤势未恢復前不受性命威胁。」 「十天后，我将冼灵倾魄诀交给你。」不动声色挣脱宁风的手，连霁后退一步，眸色平静。 宁风倒也不恼，挑眉，「五天。」 「七天。」 宁风从袖口中摸出一块精緻的玉符，指尖风刃划向连霁几乎凝结的伤口处；旧伤裂开，新的血液在滴至玉符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宁风将通灵玉符扔给他，「这是风月斋灵匙，出入可用，你若有什么大事，也可用它唤我。」 将玉符收至怀中，连霁状似乖巧道：「嗯。」 宁风不再理他，抬脚走了几步又停下，回过身来，「你的名字。」 「连霁。」 「连霁。」宁风笑笑，「七天后，让我看看你会如何走出风月斋。」 ………… 七曜宗第七外门——连城门。 平日总紧闭的朝晖殿殿门大敞，殿外站着一个红衣女子，正东张西望寻些什么，约摸二十岁左右的年纪，两条马尾上分别挂着一串铃铛，看见他后，眼睛瞬间一亮，连忙招手。 「小寻！」 不远处，被唤做「小寻」的少年腰悬长剑，面色俊朗，他快跑几步来到女子身边，绛色绸带随风飘扬，「大师兄呢？」 「他？指不定在哪个地方喝酒睡觉呢？」红衣女子摇了摇头，发上的铃铛叮铃作响，「他不是向来最讨厌这种场合么，八成不会来了。」 吐槽过后，女子撇撇嘴：「要不是收到吴…」少年轻咳一声，女子立刻改嘴：「…代门主的书信，我才不过来。」 女子口中的代门主名为吴涉，不久前穹眼异动，老门主外出查探时偶遇高阶魔种身负重伤，急需闭关疗养，主宗知晓后无意让三位长老接代门主之位，便派了吴涉这个半途入门的器修过来捡便宜。 据传闻说，因为吴涉乃是主宗内门某位仙长的表系亲眷。 「趁着三位长老皆被召入主宗时让我们过来，也不知道这代掌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有弟子陆陆续续从大殿走出，步履匆匆，面色有喜有惧，少年侧目向殿中望了一眼，又对女子缓缓摇了摇头，这才抬步走入殿内。 女子翻了个白眼，紧跟少年身后走入。 朝晖殿乃是连城门商讨要事之所，除了门主与众长老，必要时还会将所有有能力进入主宗的核心弟子召集在此。 两人刚一进门，便有弟子行礼，「童师姐，苍师兄。」 「莫师弟。」 女子驻足，少年微微颔首后大步走入殿中，留下莫良与其留在原地。 「大师兄又不来啊？」莫良扯扯女子袖口，低声道。 女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伸手在他的头上抓了一把，又在自己额前比比，娇笑道：「小良儿又长高了，马上就要超过师姐了。」 莫良脸色一红，干脆闭嘴不言，小跑两步跟上前面的少年。 第7页 女子掩唇轻笑，待视线沿云毯落移至主座，那抹笑意又转为嘲讽。 主座上的人一席月白色瑞纹灵袍，头戴鎏金冠，虽是鬚髮皆灰，双目却依旧神采炯炯，在他身侧，三把瑶光椅上空空无人。 辰时刚过，众人行至主座前行礼，吴涉抚须扫过最前端的数十位弟子，忽的皱眉道：「邱熠呢？」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便将目光投至三人周围，莫良见状又红了脸，匆忙低下头去，童瑶则如同无事人一般，手指一圈一圈卷着发稍玩。 少年微微皱眉，向前一步正待开口，一个轻佻的声音自殿外响起：「这儿呢。」 众人侧头，只见门扇处倚着位黄杉青年，左手持萧，右手拎着一壶清酒。 靠近殿外的弟子自觉为他让出一条道来，邱熠也不避讳，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进来，身上似有似无酒香与殿内长期焚烧的檀木香气格格不入。 「邱师兄。」 「大师兄。」「阿熠，」红杉少女开心打招唿，「你怎么来了？」 「我听说有人捡回了个『天才』，」邱熠摇摇晃晃站稳了身子，懒散道：「特地过来看看。」 邱熠是上任门主最得意的弟子，雷火双灵根，一百零三岁便结丹，现已修炼至金丹后期，距离元婴只有半步之遥，是连城门参与主宗选拔弟子中最具有希望的人选之一。 众人似乎早就习惯了他这幅模样，面色不满者有之，嗤笑不屑者有之，垂眸深思者亦有之，皆不敢接话。 走至殿前，邱熠环顾四周，「那位天才在哪儿啊，怎么看不到人？」 「你来的太晚了，」吴涉沉下脸来：「成什么样子！」 「晚了怕什么？又不耽搁你的事。」邱熠开口道，从始至终未看座上之人一眼，「我过来纯粹是想见见这位天才的模样。」 「看看与同为天才的小寻相比，是不是还要可爱些。童瑶，你说对不对。」 被点名的女子咯咯笑出声，轻轻推了推一旁端正而立的少年，「小寻，你大师兄又拿你寻乐子。」 「邱熠！」吴涉拍案而起，「你给我适可而止！三位长老未归，这里就数你位份最高，你身为大师兄，怎可带头胡闹！」 邱熠闻言啧一声，环顾四周未看到陌生面孔，便语带遗憾道：「看来那位天才并未在此啊。」 「如此，我就不和你们凑热闹了。」他跃至樑上，随手拧开酒壶，喝一口，辣味从喉头流入胃中，朗声笑道：「热闹胡闹都是闹，有什么不一样？」 樑上之人瞬间便消失于眼前，吴涉揉了揉突突跳动额角，没心思再去和他纠缠，干脆一挥袖，对着台下面色各异的弟子道：「今日召各位前来，确有一事相议。」 「前几日我于撷秀山附近救下一位少年，习惯性以晶石检查了他的资质，却始终无法探知。只得先将他带入门中，至于他是不是所谓天才，是否将其收入门中，待过几日通过灵境与三位长老商议后，再做定夺。」 童遥闻言皱起眉来，侧目望向身侧少年，后者却仿若雕像般岿然不动。 吴涉目光扫过数名弟子，最终停在少年身上。 「小寻，你过来，」吴涉沉声道，「新弟子目前正在问仙阁疗养，三大长老回来之前先由你来照看，待主宗的仙长过来验过灵根，再确定是否能破例和你们一起参加主宗选拔大赛。」 「是，」少年神色淡淡，上前一步道，「弟子明白。」 第5章 连城 「你知道么，代掌门捡回来的新弟子，好像是变异灵根。」 大门外，几个巡逻少年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又是变异灵根啊……」 「又？什么意思？」 其中一人翻了个白眼：「苍师兄啊，咱们苍师兄就是变异灵根，当初也是无法探知…」 「对对对，怪不得代门主要让苍师兄照顾这位新师弟…」 「什么？苍师兄是……变异灵根？」 自那日朝晖殿晨会后，新弟子显然成了众人议论的话题，每得了空闲，大家便会随嘴扯上几句。 「变异水灵根，据说比大师兄还要厉……」 「喂喂餵……」有人撞了撞他的手臂：「嘘。」 拐角处，众人口中的苍师兄正提着剑大步走来，鬓边微湿，应是刚练完了剑。 得了代门主的指令，每次完成修炼，他都会亲自去一趟问仙阁看看，虽然回回都被药师以影响治疗的理由拦在门外，他却依旧来的准时。 「小寻，干嘛去？」 童瑶掐准了时间，刚好将他堵在问仙阁的路上，「大师兄见不到人也就罢了，怎么这几日连你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少年停下脚步，如实回答：「我去看看门主说的人是否已经醒来。」 「他若醒了自然有人告诉你，」童瑶努努嘴，目光移向不远处一位冷面白须的长者，「殷长老看医治的人，现在肯定见不到，干嘛给自己添这些麻烦。」 「代门主指令，弟子不好违背。」 见他一本正经，童瑶嗤笑一声，扯住他的袖口向问仙阁走去，「那就快去看，看完好腾出空来。」 她边走边回头道：「我今天可有正事要找你。」 问仙阁是连城门主药阁，下有多处分阁。平日鲜有弟子在这附近活动，一是地方偏静，二是管事药师脾气古怪，向来不喜人多。 第8页 调好了方子正要进去抓药，殷浩大老远便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走来。 「殷长老。」童瑶率先开口，声脆如铃：「我那待定的新、师、弟、伤势怎么样了？」 「今日有甦醒的迹象么？」 「………」殷浩皱起眉来，门中女弟子多温婉淑华，偏偏来的这位是出了名的吵闹。 甚是烦人。 开门，走进，转身，关门，没有一丝犹豫，待童瑶回过神，眼前只剩一道被关的严丝合缝的朱门。 「他好像……不太欢迎我。」 「殷药师一向如此，」少年平静地安慰她，「想来那人尚未甦醒，我明日再来看看。」 「我还以为他只是单纯嫌我吵闹…」童瑶小声道，「……真是个怪老头。」 「嗯。」 正要转身童瑶突然顿住脚步，杏目圆瞪：「……小寻你刚刚附和我了？」 少年神色未变，嘴角一抹笑意淡淡，却是答非所问：「师姐方才说有正事找我，究竟是何事？」 「哦对，」童瑶似乎才想起还有别的事情，「明日余溪镇有散宝集，我想让你带小良儿下山转转。」 少年一怔，目光对上童瑶，只见后者依旧笑得没心没肺，「我最近有些忙，实在顾不得那边，这几日你多带他出去走走，也好让他长些见识，毕竟主宗……」 「师姐，」少年及时打断她，「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方才紧闭的门突然打开，殷浩走出来，目光扫过童瑶后落至少年身上，片刻后又慢慢移开。 「你们，太聒噪了。」 童瑶闻言瞭然：「我们这就走。」 地上树叶被踩的嘎吱作响，殷浩凝视着两人背影良久，直到他们渐渐模煳成一对黑点。 出了问仙阁，童瑶从怀里扔出一块上好的玉简，「拿着这个。」 流光色弧线划过，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这是什么？」 「一些胭脂水粉与珠宝首饰的样式。」她眼珠微转，娇声道：「你和小良儿下山，也别忘了给我带些东西。」 「嗯。」少年将玉简收至干坤袋，「师姐可还有什么嘱咐？」 「有啊。」童瑶笑。 少年驻足，回头。 那个平日总是嬉笑的女子满目认真。 「苍向寻。」她一字一句正色道：「东西在集市偏南处，给你的地图上有它的大致位置，一定不要找错了。」 ………… 雾色朦胧，树影摇曳。 湖水边有风吹过，水中倒映出的人面瞬间模煳，随涟漪流动、重叠，最终拼凑成一个陌生的模样。 那是谁？ 「是你。」湖水消失，脑海中的女声逐渐清晰：「是苍向寻，也是连霁。」 「你到底是谁？」连霁站在白雾中，声音冷若寒玉：「与我共用一体究竟有什么目的？」 「宿主连霁，」女声回答，「我是系统3152，你的任务发布者。作为宿主，你必须完成我发布的任务，作为重生自的代价。」 「若我说不呢？」连霁抿唇道。 「三个月内任务进度不变，系统自动脱离，宿主躯体会立刻腐烂但灵魂不亡，五感七魄均将被永久禁锢于此。」 不生不灭，不入轮迴。 连霁听到自己磨牙的声音，「……什么任务？」 再次醒来时，身下柔软的触觉让连霁产生一种严重的不真实感。 是梦么？ 他望着屋顶横樑怔了许久才清醒，隐隐作痛的手臂提醒他逍遥窟内发生的一切，连霁舔舔唇，掀开被子走下床去。 风月斋的布局与记忆中相比并无多大变化。都说狡兔三窟，宁风这只老狐狸保守算都得至少十窟，他曾说过这些地方不过是个随时可弃的修炼所，也偏偏在这风月斋待了近百年。 兜转了一圈未见宁风身影，连霁站在树下停驻片刻，轻车熟路的向不远处那座暗金色楼阁走去。 此阁名为百纳，实体乃是宁风一件珍品储物法器，可拟作六角楼殿，共九层，每层设有不同禁制，连霁带着他送的那块灵匙，很轻松就进了第一层。 刚入门便有淡淡墨香萦绕鼻尖，连霁抬眼望去，四周均是天一木制成的书架，每做书架上均有，不同厚度的竹简呈三角状堆在上方，数量十分可观。除却竹简书籍，最前方的一面墙壁上还挂满了琉光玉简—— 与竹简书籍不同，玉简需要灌入灵力才可显示内容供人阅读。若记录内容过于隐私或不想让别人看到，制作者往往会在上面封几道禁制。玉简封印的禁制越多，其自身琉光越是璀璨。 若上书秘闻心法，灵地宝图一类，看琉光便可知其珍稀程度。 连霁没有在一层逗留，大致扫一眼书籍分布便明白这里没有自己想要的东西，果断将玉匙贴在了二楼的传送入口处。 不出意外的进了二层，连霁走过一圈后再次摇了摇头，接着向上。 三层，四层… 越往上书架上的书籍就越少，琉光玉简渐渐布满了整个区域。 终于，在四层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连霁中午发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不是繁琐又无法阅读的玉简，而是一本正经的书籍读本。 一本古符修最基础的入门心决。 重生前他曾在百纳阁里见过这本书，之前还对着它腹诽什么人那么闲，这种东西还要制成读本；现在想得却是多亏了这闲人才省了自己重新摸索的时间。 第9页 打开书本刚翻了几页，头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倒是不见外。」 「你给了我入阁的权限，便说明这些东西是不介意供我观摩的。」 连霁并未看他，指尖在书页上停留片刻，翻页，「何况这玉匙的权限并不高。」 良久无声，阁内唯有翻书声沙沙。 宁风在楼上看了一会儿，见他阅读速度极快，不由飞身跃至他身侧，余光在那泛黄的书页上扫了一眼，神色微讶，「这可是古摩文，你看得懂？」 「不懂。」 「我只是记下了。」 鼻尖传来淡淡的青草香气，连霁翻过最后一页，合书抬头，发觉两人距离其近，唿吸可闻。 「你……」 「我怎么？」宁风挑眉，细细端详眼前的瘦弱的少年。 皮肤因失血过多而透露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色，相貌清秀，下巴微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双灰瞳幽深而死寂。 如同孤狼一般，洗去了血水与泥污的连霁始终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淡漠而疏离。 「没什么。」 将书本放回原处，连霁侧身让一步，云淡风轻道：「我需要找些东西。」 古摩文典籍，硃砂，符纸，以及低阶附灵笔。 连霁在心底细数出几样物件，如果他没记错，明日应是镇上一年一度的散宝集，虽说这种规模的宝集上鲜有珍品灵器，但盛在种类齐全，以这具身体现在的情况，怎样也够用了。 只不过风月斋外围就是逍遥窟，他若想毫髮无伤的出去，只有一个办法。 「我可以带你出去。」似是看出他的想法，宁风笑得和煦：「至于你要找什么，你自己想办法。」 「我说过了，这七天内只保证你的安全。」 连霁离开后，方才他所站立的地方便出现一红髮男子。 「尊上打算就这样放他出去？」 「我只是好奇，一个连灵根都没有的人，究竟会找些什么宝贝回来。」 「尊上不怕他逃走么？」 宁风笑笑，未答。 一个费尽心思想活下去的人，承担不起「逃」的后果。 「汇，把书给我。」 被点名的红髮男子立刻恭恭敬敬将手边的书递过去，右手手背青色灵纹时隐时现。 那是属于器灵的标志。 过目不忘么？ 宁风随手翻了几页，眉头越拧越紧——那些凌乱的古摩文读起来实在有些费神。 粗略的看了几页，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他本就聪敏，想要猜到连霁用意。 符修啊。 合上书，宁风眸中微光闪烁。 「有点意思。」 第6章 遇敌 翌日清晨。 莫良来到习剑林时，苍向寻正在练剑，千吟剑气飒飒，如浪般席捲整个竹林，一时落叶纷纷，恍若绿波。 「苍师兄。」他低声唤道。 凝息收剑，苍向寻看他一眼，「走吧。」 在玄天，所有法器灵符均被分作五个等级，即，下品，中品，上品，珍品，臻品。 散宝集作为余溪镇唯一合规的灵品交易集会，每次开放都会吸引附近大批修士前来淘宝。虽说规模不大，但若是运气好些，恰巧碰到称心的上品灵器也不是不可能。尤其对于那些灵力微弱不敢只身探入秘境寻宝，又渴望手握高阶灵器一步登天的修士来说，无疑是上好的机会。 入了集会，周遭人群渐渐密集起来，苍向寻大步流星的走在前面，莫良就安安静静跟在他身后。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集会，虽对此番景象十分好奇，但碍于师兄在前，也没敢停下脚步东张西望。 两人从镇北一路向南，走了约摸一个时辰，眼瞅着前方灵器铺子都星星点点，门可罗雀，仍旧不见苍向寻停下。 莫良有些疑惑了，苍师兄这样子，实在是不像来带他逛集市的，犹豫片刻，他快走几步，大着胆子开口问道：「苍师兄，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南边。」苍向寻回答道，脚下步伐依旧稳健。 「…南边？」 「嗯。」 莫良更加摸不到头脑了，见苍向寻没有解释的意思，也不再追问，乖乖的跟在后面。 又走了半个时辰，周围人烟越来越少，偶尔在路上遇见一两个从镇南过来的人，也是奇怪的看他们一眼，便匆匆向北赶路去了。 莫良心里突突打鼓，他摸不明白苍向寻究竟想要干什么。 入门不足一年，他与邱熠，苍向寻，童瑶同门同师，皆为前任门主座下弟子。师兄弟四人中，大师兄邱熠看似懒散，实则最关心后辈，但凡被他看到的问题，必然会「不经意」上去指导一番；师姐童瑶大大咧咧，虽嘴上不饶人，心里却异常护短，平日里也十分照顾他；独独这个苍师兄，仔细想来，除了习课与修炼，两人平时好像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莫良还在走神中，身前的苍向寻已经停下了脚步。未察觉的他直直撞在了苍向寻的背上，疼得眼角泛泪。 「师兄？」 「有点麻烦。」 莫良这才发现，前方不知何时站了六个虎背腰圆的大汉，修为约摸都在筑基前期，见他们二人出现，立刻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围了上来。 苍向寻将莫良护在身后，手握剑柄随时准备拔剑，忽见一人从后走出，锦衣华服，黄面油皮，一副天人共衰的病态模样。 第10页 「两位小仙友，可是刚从散宝集出来？」 苍向寻不语，他盯着男人，右手依旧紧紧按在剑上。 对少年的冷漠目光恍若未察，男人自顾自道：「不知是否寻到些趁手宝贝？」 男人的语气让苍向寻十分不自在，这些人难不成是专门堵在这里伺机夺宝的？他向侧边移出半步，剑眉微皱，「与你何干？」 那男人咳了两声，「在下张子虚，算是半个……商人，现在手里有件品质不错的东西，不知是否入的了小仙友的眼。」 说话间，张子虚从袖口掏出上品干坤袋，从袋中摸出一个白玉瓷瓶来，苍向寻扫了瓶上的图案一眼，未置一语。 洗髓丹，凡筑基以下修士均可用其重洗灵根，若是多灵根修士，则有一定概率将次灵根彻底剥落，脱胎换骨成为单灵根。但服用洗髓丹的修士将承受灵根重生之苦，疼痛程度取决于洗髓丹品质。 品质越高的洗髓丹，服用者所要承受的痛苦越剧烈，次灵根被剥落概率越高。只是一颗极品洗髓丹，不但十分稀有，剥落次灵根的概率最大也仅有百分之十五，更别说珍品只有百分之十，上品百分之六，中品与下品，才是可怜的百分之二与百分之一。 存在成功由一颗下品丹药从四灵根洗成双灵根的修士，但未熬过灵根重生期就此成为废灵根的，再无法修行的，更是大有人在。就连研制出洗髓丹的化清老祖，仅仅服用了两颗便差点废去一身修为。 是药是毒，全凭运气。 「看你身后这位小兄弟灵力微弱，应是尚未筑基吧？」 莫良闻言面上一热，低着头不发一语。 岂止是尚未筑基，连进入鍊气期还尚差些气候。 张子虚微微一笑：「我这里有三颗中品洗髓丹，若小仙友不嫌弃，大可将其拿走。」 苍向寻面色一凝，冷眼看着他将那白玉瓷瓶递过来。 且不说这东西是好是坏，只是，为什么要给他们？ 「相逢即是缘，此物本就于我无用，若是两位小仙友并未寻到心仪灵物，大可将其拿走，也可早日回去，不往来此一遭。」 此话一出，苍向寻立刻明了：张子虚的意思，是不想让两人继续往南去了。 环顾四周，六位筑基大汉虎视眈眈，而这个张子虚，除了身上那件上品灵器宝衣，本身似乎并没有什么修为，应是他们的僱主。 未接过瓷瓶，苍向寻抬眸望入张子虚眼中：「张仙友若无其他事，还请让路。」 话音刚落，六位大汉立刻暴起，肃杀之意尽现，有偶然路过的年轻修士，见此情景，纷纷原路返回，生怕殃及池鱼。 「哎，你们莫要冲动，千万别吓到两位小仙友。」 装模做样般吩咐一番，张子虚转身笑眯眯对二人道：「小仙友兴许误会了什么。」 这是提醒也是威胁，顺便为二人铺了层台阶。 偏偏苍向寻并不打算顺势而下。 「若无他事，还请让路。」 张子虚的笑瞬间凝住，他沉下脸来，目光兇狠：「敬酒不吃吃罚酒。」 后退，挥袖，几位大汉早已面露狠色，摩拳擦掌。 不出所料，每一位都是武修。 短暂的沉默后，苍向寻忽然回头对莫良道，「你来连城门多久了？」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莫良愣了一下结巴道：「……快，快一年了。」 「都学了些什么？」 「……青锋剑诀，流云咒，缚灵契，还有连城心法。」 千吟蹭的一声出鞘，剑意激起衣袂飘摇。 惊于苍向寻气势，周围六人对视几眼，没有立刻上前，张子虚见状大声喝道：「愣着干什么，难不成还真让个毛孩子吓住了？」 身边这六位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壮汉，听了这话，方才心下存着的一丝顾忌霎时烟消云散，干脆开了金罩，提拳而上。 苍向寻站在六人中心，唯指尖一点白光耀耀。拳脚尚未至身前，千吟已应心而动，剑气森森。 这是莫良第一次在习剑林以外的地方看到苍向寻用剑。 动攻静挡，不紧不慢。 与今晨的凌厉完全不同，千吟剑意平缓，虽攻力不足，却毫无破绽。 连城门的入门剑诀——青锋。 拳脚与剑身相撞后立刻弹开，苍向寻周边三尺剑围如一张密集的网，根本无法突破；待几人收拳合掌变换招式，千吟又立刻转守为攻，瞬间打乱六人配合。 被剑光逼的节节后退，六人中的一人撤掌收力，余光突然望至中心少年。 这小子不过十八//九的年纪，修为怕是在他们之上。 可为何…… 那人凝眸，仔细望着苍向寻的动作。 且不说他的剑气并无多少杀意，六人本就有金罩固体，就算被剑气所伤，也不过是破了外衣，添几处浅浅血痕，连中伤都算不上。 偏偏就是这样看似无力的剑网，他们竟真的无法撕裂半分。 为什么？ 因为稳。 又是几次拳刃交锋，千吟的速度慢了下来，破绽渐露，那人瞅准机会，快速移至苍向寻身后，凝神将部分灵力汇聚于整个手掌。 赤炎掌！ 长风浩荡，一个巨大的红色掌印凭空而出，借着风势向前，似乎要把二人撕碎。 第11页 莫良白了脸，「苍师兄，身后！」 刚喊出声，却见那掌印停至半路，就这么一动不动立了半晌，竟慢慢消散了。 那位武修显然还在震惊中，苍向寻左手微曲，一道蓝色光晕勐然窜出，只击对方胸前。 流云咒。 莫良张大了嘴巴，半晌回过神来，神色复杂的盯着掌印消失的地方，轻喃道：「缚灵契…」 以千吟为引，故意露出破绽，在赤炎掌形成的瞬间将缚灵契打出，令其无法完全成型，后立刻接上流云咒…若不是这些低阶灵术伤害低微，那个武修恐怕很难全身而退。 苍师兄，好厉害。 苍向寻侧目，见莫良脸色萎顿，低头不语，便直接开口：「还有什么？」 莫良踌躇片刻，嚅嗫道：「没…没了。」 「嗯。」 莫良是金木土三灵根，资质一般，悟性亦是一般，好在勤奋上进，加之观察力很强，平日进步倒也不慢。 本就是同门师兄弟，既是好学，他自然不介意帮上一把。童瑶让他将人带出来，不就是为了趁机给他一个锻鍊的机会么？ 她那句「毕竟」之后的话，苍向寻心里可谓是朗如明镜。 一月之后就是主宗的选拔大赛了。 这位师弟入门时间短，性子又内向，平日最是寡言少语。若他与邱熠皆于此时入了主宗，剩下一个童瑶又是灵力温和主辅系的水木双灵根，根本无法在修炼上帮上什么大忙。 若在此之前莫良还不能进入鍊气期，之后在连城门的路就真的不好走了。 毕竟……他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经此一遭，几位壮汉均收了轻视之心，再听两人对话，不由生出了六分怒意。 感情这是拿他们练手呢。 六人相视一眼再次出手，此时的拳脚已是带了三分火气。 第7章 相见 向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莫良心知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在心急如焚的同时，右手藏于袖中紧紧攥着一张高阶传送符——那是临下山时，童瑶硬塞给他的保命用的。 深吸一口气，莫良死死盯着中心的苍向寻：一旦苍师兄落入下风，自己务必闯进去将人带走。 前方激战，张子虚也没闲着，他见苍向寻与六人一时难分难捨，心思微动后从干坤袋里掏出一件法器，慢慢绕到了莫良身后。 此二人无论如何也要南去，必然掌握了什么消息，若也是因为那个…… 张子虚面沉如水，他虽没什么灵力，好在宝贝居多，其中任一一件都可做攻击使用。此刻莫良只顾盯着苍向寻，一时并未察觉身后动静，张子虚起手念咒，眼看着就要得逞，一枚石子突然从半空飞过，直击他的手腕，力度不大，却足以使他松手。 听到身后的动静，莫良立刻回头，见张子虚捂着手腕疼的呲牙裂嘴，顿时反应过来。 他飞速向两侧树丛望去，不出所料，一位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站在树后，见自己望向他，手指伸向唇边嘘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 动作幅度并不大，却足以让莫良看清。 察觉身后有异，苍向寻回过头来，千吟亦是随主人顺主人心意直飞张子虚。 「小儿莫跑！」身后有人大声喝道，拳脚带风，直击苍向寻后心。 侧身堪堪避过，苍向寻眸中激起一阵涟漪，他从袖口拿出一块玉简捏碎，晴朗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雷鸣电闪。 众人还未做反应，数道紫色天雷从天噼下，灵力霸道，震的人全身发麻，几欲昏聩。 邱熠的万雷劫。 「莫师弟，可有受伤？」 千吟停至张子虚颈边，后者被雷击中瘫软在地，已是晕死过去。 莫良摇了摇头，回神再望向树后时，发现那里早就空空，方才的人已经没了踪影。 苍向寻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远处风轻云淡，树影婆娑。 收回千吟，他神色无波无澜：「走吧。」 见他们离开，连霁自树上跃下，他垂眸将张子虚腰间的上品干坤袋收至囊中，脑海中翻腾的仍旧是两人背影。 宁风将他带出逍遥窟就一熘烟儿不见了身影，剩他独自一人硬生生走了一路，赶到散宝集时两条腿仿佛被人卸掉一般。好不容易找到入口，人还尚未进镇，先感觉到周遭瀰漫的肃杀氛围。 连霁生来不好多管闲事，自然懒得去凑热闹，本想就此绕过，却被一阵激盪剑鸣止住了脚步。 千吟到底跟了他数百年，就算最后封剑归鞘，也始终不会认错那熟悉的声音。 难以言表的酸涩自心底泛起，连霁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这位千吟新主，究竟是何许人也。 敛息静气，连霁潜至树旁，赤光包围中，两名少年神态各异。年幼者拳头紧攥，满目担忧；年长者负手而立，面色淡然自若，任由身侧重拳银剑相接。 本不是什么惊奇景象，连霁却怔在树边，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莫良，还有，他自己。 对，他自己——连城门灵剑双修的天才苍向寻。 难怪这剑意与气息如此熟悉。 近百年的记忆碎片如破除封印般瞬间涌出，连霁深吸一口气，本想就这么离开，正巧看见张子虚这厮偷袭的动作。 张子虚灵力不强，换做寻常修士必然躲得过，偏偏他这位莫师弟，实在是弱得抠脚。 第12页 飞速掷出手中石子，等他反应过来，莫良已经发现了隐匿在树后的自己。 「发现攻略目标，发现攻略目标。」 脑海里突如起来的女声让连霁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趁莫良走神之际飞身跃上树梢，再低头望去时，两人似乎已经处理好那边的事，慢慢离开。 回想刚才的场景，一种说不出的恍惚感蔓延开来。 这个空间还存在着另一个自己。 一个会将他曾经的所有路重新走一遍的自己。 不，不对。 连霁皱起眉来，一个可怕的念头如惊雷般从脑海升起。 若真是重生，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另一个他存在？若不是重生，是不是表明他只是被某种引力吸入了另一个世界？ 仰头望向天边，几片云朵零零散散飘在空中，阳光穿过树枝洒至连霁身上，觉不出暖意。 如果这里真是另一个世界，他既然可以在魂魄不灭的情况下过来，就一定有办法回去！ 一定有办法！ 想到这儿，连霁闭上了眼，将意识沉入识海。 「你在的吧。」他冷冷道，「我知道你醒了，出来！」 「宿主连霁，系统3152为你服务。」 「本…我究竟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宿主尚未完成任务，仅有一次提问机会，请确定使用。」 「使用。」 「阴阳境出世，玄天大陆瞬间出现空间漏洞，魂魄不稳者自然被引入其中。」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连霁丝毫不觉意外。 只是……阴阳境？ 连霁自记忆中努力去搜索这个词，无果。 听名字倒像是某处仙灵洞府，宝地秘境。 若真如系统所说，他进入这里只是因为空间漏洞，那是不是要等到阴阳境重现，他就有机会重回现世了？ 不等连霁沉吟几秒，只听系统又道：「任务目标已出现，准备发布实时任务。」 「主线任务：接近目标苍向寻。」 再次睁开眼，连霁眉目间多了几分锐利，他眺向南处，心间隐隐有了一个念头。 怀中灵匙嗡鸣，连霁收回心思。青光过后，里边很快传来一个慵懒但十分模煳的声音：「连霁。」 「嗯，」余光扫过地上已经甦醒却满目慌张的张子虚，顺势补上一脚：「有事？」 似是听到了这边动静，宁风顿了顿：「你在做什么？」 「遇到些麻烦。」 连霁并未打算多说，话锋一转道：「途中碰上两个连城门的弟子，他们去的方向，似乎有一处洞府灵址。」 话说至此，宁风很快明了，笑了一下道：「你胆子可真不小。」 青羽飒飒，利器入肉声与血肉剖挖声依稀从玉匙中传出，连霁面色不改，又一阵突兀的玉帛撕裂声响起。 忙完了手中的事，宁风的声音清晰了很多：「连城门在余溪还算有几分名气，主宗七曜更称得上仙门翘首；能拿到门派洞府秘境者亦非池鱼。凭你的本事妄想插入其中，你是要杀人夺宝还是自寻死路？」 「不，我想坐收渔利。」 「哦？」 攥紧拳头又松开，连霁声线平稳：「我现在并无任何灵宝傍身，将冼灵倾魄诀的下卷给你，连唯一的筹码都没了。」 良久沉默，宁风突然嗤笑出声，「你是想结交他们，顺势加入连城门？」 他将占满血污的丝绢扔掉，又从兽体边扯下一块绸子，一根一根擦拭手指，「无妨，这七天我不干预你做任何事，只要你把别忘了七天后的约定就好了。」 散去灵匙上的青光，四周大片暗黑色血迹显露出来，守护兽一动不动躺在地上，硕大的脑袋被削去半个。宁风将那片丝绢盖在它的脸上，手中一截竹简闪着暗光，隐约可见一个「魄」字。 灵讯被切断，不知道为何，连霁总觉得宁风的语气有些奇怪，他深吸一口气，径直向着另一条小路走去。 他很清楚他们要去哪里。 宁风以为他想顺势加入连城门以求庇佑，殊不知现在的他压根没将连城门放在眼里。 开启阴阳境的方法大可自己去找，若不是那个什么系统硬要绑定这具身体，他根本不想在这些无意义的事情中浪费时间。 若不是那个曾经的自己…… 连霁嘆气，不绝加快了脚步。 另一边。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已不见人烟，唯有鸦鸣戚戚，荒木苍苍。 莫良打了个寒战，他见苍向寻拿出玉简，灵光闪烁下，一个金色标记出现在眼前。 他当然认得那个标记，那是主宗仙长在附近找到未探索洞府时，为后辈留下的标记。 苍向寻眸中闪过一丝讶异，他知道童瑶给他的一定会是洞府灵址，但他没料到会是阳属性的四等洞府。 玄天洞府秘境划分极其细緻，洞府共一至六六个等级，珍稀度依次递减；秘境分地，天，玄，三重，玄为最高，每个洞府秘境属性又分阴、阳，阴则魔息旺盛，阳则灵气充沛。 筑基以下修为修士，五六等洞府算是最佳修行场地，灵气浓度最适合本体吐纳吸收，况且里面的异兽品级低微，均为中性灵兽，不主动招惹，根本不会有危险。 四等洞府的好处是有一定概率遇到中级异兽，遇到属性相合的，大可捉回做灵宠培育；但亦有概率遇到恶兽，虽品级依旧不高，但解决起来到底有几分麻烦。 第13页 洞府等级愈高，其中孕育恶兽品级愈高，一等洞府更有可能会遇到保护异宝的守护兽。实力强或运气好者，异宝收归囊中，还可大肆吹嘘一番，说自己击败了某守护兽；实力差者，逃出就算万幸，但不甚落入兽腹者更多。 规模更大的地，天，玄等级秘境亦是如此。 两人在灵址标记处徘徊半晌，附近乱石嶙峋灌木丛生，根本看不出入口。 深入石堆中拨开杂草，深处隐隐有一小口，无光无风，仅容一人通过。 莫良看着那处漆黑咽了咽口水，既兴奋又有些紧张。 「走吧。」 第8章 意外 顺着乱石抄了条近路，连霁穿过树林，举目四顾时正巧看到草堆伏着的灰狼。那头狼嘴里含着一块软物，獠牙张合间满是腥臭之气。 听到了连霁的动静，灰狼低吼几声，三五下将地上剩余的血肉啃食干净，叼起一截断臂后夹着尾巴飞速熘走，只留下一堆衣物碎片与舔舐干净的白骨。 碎片已被血迹染得看不出本色，蹲下细看，袖口脱线处的半块菱形图案倒有几分眼熟。连霁平静地掏出刚到手的干坤袋，不出所料地，两者图案一模一样。 是张子虚的人。 想来他们应是在赶路时发现了这处洞府，生怕被他人捷足先登，便派处一波人在集口拦路，另一波人则在附近守着，已探虚实。 血肉拖出得痕迹未干，一直延续至灰狼消失处，连霁向前走了几步，草堆深处多具肢体破碎的尸首散落在地，乱石与骨血堆积，啃食撕扯痕迹一览无余。 单看这些尸骨，应是死了没多久。 沉吟片刻，连霁皱起眉来：能被张子虚留在洞府附近的人，修为必定不低，若只是普通兽群，怎会造成如此伤亡？周围并无灵力挣扎痕迹，难道是一击毙命？ 七八修士瞬间成为亡魂，他们究竟遇到了什么？ 尸首下颌被啃食的血肉模煳，爆裂的眼珠边上一撮褐色毛髮吸引了连霁的目光，他跨过石堆，脚步与枯枝摩擦发出清脆的响声。 尚未看仔细，有巨形阴影如鬼魅般自身后闪过，连霁勐然回头，四周空无一人，唯树影沙沙。 他屏住唿吸，就算没了修为，那种刻入神识的危机感不会错。 一定，一定有什么东西就在附近。 寂静中忽地传来阵悽厉狼啸，惊起丛林一片飞鸟。连霁瞳孔一缩，迅速从干坤袋中抽出张隐匿符纸，悄悄退至角落。 不出一刻，一只形似豹虎的凶兽掠过，暗色毛髮沾满鲜血，呈倒刺状贴在背上，青目獠牙，四只眼睛紧紧盯着连霁藏身之地。 讹魇？！ 连霁微讶，他怎么不记得此处有讹魇？ 心惊的同时暗暗松了口气：讹魇虽是凶兽，但嗅觉听觉极差，单靠视觉来捕捉猎物，此刻连霁已经将身形藏起，又刻意收敛气息，不出意外，被发现的概率基本为零。 果然，那凶兽在周围徘徊片刻，只暴躁的吼了几声便离开了，连霁将符纸焚毁，少年瘦弱的身形很快显露出来，趁着凶兽未归之际，迅速向洞府入口走去。 既有讹魇出没，这座洞府的等级至少应该在二级以上。 二级洞府，一个筑基后期的少年怎么应付得了，何况身边还带着一个拖油瓶。 要快点找到他们才行。 识海里的记忆已十分久远，讹魇的出现恰恰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个空间与前世到底还是有所不同，那些破碎的记忆碎片有一定辅助作用，但并不是这里的真实轨迹。 寻至入口时，四下已经空无一人，连霁穿过野草，于阴影处发现几簇讹魇毛髮，不仔细观察很难发觉。 耸下的嘴角重新抿起，他暗暗骂了句不知轻重，也不知是说给童瑶还是当初的自己。 洞中水气极重，铺满青苔的地面湿滑非常，连霁身无灵力，手中又没有照明物件，只得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 以前凌霄峰也有很多类似洞府，前世灵根属性亲水，便以冰晶做壁灵宝为饰，大致装饰一下也十分恢宏美观。 想到这儿，连霁默默嘆了口气，美观还是次要，至少不必担心随时跳出个要命的二级凶兽。 另一边。 苍向寻走在前面，因周身笼罩着一层微弱灵光的缘故，袖袍与衣角并未沾上湿气。两人走了约摸一炷香时间，隐隐听到前方有水声清幽。 甬道尽头有青石铺路，盘木翠草，灵溪潺潺；石边小径蜿蜒，缝隙角落处一两棵灵株幼苗长势喜人，虽未完全成型，已是清香怡人。 洞府中心有个池塘，泉水自上而下流入，于池中心洋溢着层层水雾，池中金光麟麟，走近细看，竟看几尾金色小鱼在水里嬉戏；清冽而纯粹的灵气自水中溢出，让人身心清明，耳目舒畅。 洞府与秘境不同，大小相当于富贵人家一座府宅别院，苍向寻绕着走了一圈，心下不由泛起一丝疑虑。 这里除了植被灵株与几条金鱼之外，竟然再无其他异兽活物，实在有些奇怪。 四周寂然，除水声外，再无其他动静。 见他沉默不语，莫良心里惴惴，不由的出声问道：「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 虽说灵兽过于稀少，但此处并无异样痕迹，况且水属性灵兽本就不如其他属性种类繁多，四等洞府孕育能力有限，也算合乎情理。 第14页 想到这儿，苍向寻放下戒备，大步走至池水边，注视良久后开口：「这池水灵气充盈，应是有一处灵犀在池底，你大可入水修炼一番，定能成功突破至鍊气。」 「……」 虽已经竭力克制，依旧可以听得出莫良语气中难以压抑的不安：「师兄，我…」 「嗯？」 望入那双波澜不兴的眸，莫良眼神闪烁，硬生生将将那句「我尽力」咽了下去。 「我…知道了。」 脱去外袍，缓缓吸了口气，他小心翼翼的踏入水中。池水上雾气氤氲，并不寒冷，相反还有几分温暖。池水深度没过膝盖，盘膝坐入后，莫良试着运转周天，果然灵力如瀑般直冲经脉，他凝神摸索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睁开了眼，嗫嚅道：「师兄，这池水灵气充沛，大小也可再容一人…」 「你…不如与我一起？」 他越说声音越小，苍向寻听明白后摇了摇头：「不必，我在外与你护法。」 说着从袖口掏出一物扔过去，莫良下意识接住，垂眼看去，是一个红色小瓶子。 「这是什么？」 「童师姐的煅骨定心丹，可助你打通灵窍，快速突破。」 童瑶师姐。 莫良心里一震，手指攥紧小瓶后又松开。 从红瓶中倒出一粒丹药，莫良服下后顿时感觉有热力蔓延至四肢百骸，丹田处轻盈不少，便立刻敛神定心，吐纳灵气。 见他坐定，苍向寻布下结界，唤出千吟护在四周，这才盘腿在一块青石上打坐。 没过多久，湖中一阵灵光乍现，闪动几下后又寂灭。 莫良睁开眼睛，迷惘而沮丧，池水依旧温暖，但手脚却冰冷地如坠冰窖。 突破失败。 「无妨。」 苍向寻并未睁眼，单从莫良大幅波动的气息中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继续。」 莫良咬咬牙，凝神聚气，再次突破。 金光闪过，寂灭，再闪，再灭… 接连五次，再顽强的心境也要磨出一丝裂痕，何况莫良本就没那么坚韧。 「继续。」 莫良将头没在水中，嘴角微颤，语声带了丝哽咽：「师兄，我真的不行…」 「再来，」苍向寻淡淡道，「还有时间。」 不行，真的不行… 早在连城门时，莫良就曾尝试过无数方法，最后一窍未开，无论如何也无法突破；与自己一起入门的同批弟子大多修为有成，他身为门主亲传弟子，却始终在锻体期徘徊。 挫败，不安，自疑一直心中环绕。 真废物啊。 什么内向，什么腼腆，不过是不想被人注意到罢了。 绝望如潮水般席捲胸口，莫良四肢僵硬，气息紊乱。 朦胧中，有人对似乎说了什么，莫良晃晃脑袋，只听到一句。 「下个月就是主宗选拔大会。」 他笑笑，是了。 时间不多了。 若我此次不能顺利突破，他会失望吧。 眼前景色变得模煳起来，神识似乎被什么东西剥夺开来，轻飘飘的浮在半空。 我刚刚说，他？ 他是谁？ 是从小对他不闻不问，任由自生自灭的所谓父亲？是一见到他就皱眉的代门主吴涉？亦或是苍向寻？童瑶？ 还是那个每次都能在瓶颈期「碰巧」遇到他并顺势指点一番的邱熠？ 想到邱熠，莫良眼里闪过一丝清明，復又熄灭。 四周雾气渐浓，待苍向寻察觉出异样时，水池中已空无一人。 「莫师弟！」 眼前忽有白光闪过，一只青面獠牙的四角异兽不知从何处冒出，只直向自己冲来。 千吟激盪，苍向寻挥剑迎上，直噼兽头；剑光闪烁间，异兽躲避不及，一只角被砍下。看准时机，苍向寻手中灵气流转，几道咒诀顺势打出。 似是看穿了他的动作，那异兽竟然提前窜至石堆躲避，待巨石被灵力噼碎后，这才望着自己长啸一声，飞快奔至池边。 池水中冒出一只幼兽，通体雪白，鹰翅虎爪，生的十分怪异。那白色幼兽跳至另一只背上，两兽顿时合至一体，实力大增。 苍向满身戒备的看着两只幼兽，心知不妙，他默念了口诀，长剑缓缓化作蓝光，只逼二兽。 白色幼兽舔了舔爪，它对着蓝光一指，长剑立刻现形。 颤抖，停顿，转弯，千吟剑气飒然，目标却是自己胸口。 苍向寻看着胸口被自己的灵剑贯穿，意料中的疼痛并未降临。微讶之时，一颗丹药被人强制塞入嘴口，辛辣自舌尖蔓延。不多时，蒙蒙白雾自眼前消失，空间破碎中，白衣少年站立于眼前，手中拖着已经晕倒的莫良。 「你……」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连霁微微皱眉，随意处理了一下伤口，暼他一眼，「这里幻雾太浓，先出去再说。」 第9章 并肩 目光扫过连霁臂上伤口，苍向寻神色略微复杂。 千吟造成伤痕，他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方才进来时已经观察一番，也料定四等洞府不会有太多意外，哪成想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幻雾迷了心智。 苍向寻面色越来越沉，连霁多少也有些恍惚。 虽然已经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一下子就这么面对面和曾经的「自己」打交道，到底还有几分别扭。 第15页 之后莫名其妙的被自己的佩剑砍了，更别扭了… 「抱歉。」苍向寻突然开口道，「多谢前辈。」 连霁愣了愣，黑布下嘴角抽抽：「……无妨。」 见他装束古怪，目光僵硬，苍向寻心里虽有疑虑，却也知晓此刻并不是追问的时机。 何况对方救下自己与师弟是真，承了这份情，无论如何也不能贸然开口得罪他人。而且人家以黑巾裹面，显然是不想让他们得知面貌身份。 想到这儿，苍向寻收回目光，从连霁手中接过晕倒的莫良，指尖聚起灵气顺着经脉探入他丹田。片刻后，神色松动少许。 鍊气初期，也算没有白跑这趟。 白光覆盖周身，苍向寻将莫良笼于光罩内，一是为了将雾气隔绝在外，二是为了戒备另一人。 不知底细，不得不防。 余光暼过他略带戒备的动作，连霁嘴角微耸，不知为何心底竟泛起一丝不悦。 这黑布本是他从干坤袋里的某件下品宝衣上随意裁下的缎子，遮于口鼻之上无非为了防止自己吸入太多幻雾而迷失心智，他没有灵根，无法以光罩裹身，只得藉助外物来防御。 转头望向一边，连霁迈步向前，「先出去吧。」 苍向寻沉默，此时尚未弄清楚幻雾源头，一个敌友未知的生人和一个晕倒的莫良，无论出什么意外都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未至洞口，一道黑影突然如闪电般骤然袭来，连霁眸光一凝，下意识后退几步。 是方才看到的那只讹魇。 同时，池边瞬间燃起一层磷火，泉水蒸腾成雾，热浪滚滚扑面而来；暴躁的二等异兽四目赤红，它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兇狠地盯着三位不速之客，背上倒刺乍开乍合。 这是讹魇对入侵者宣告领地主权的惯有动作。 「此处竟是这畜生的巢穴？」 苍向寻揽着莫良，挥袖发出几道冰咒，燃至后方的磷火顿时被击灭。 「不是，「连霁趁机退至两人身侧，目光扫至它眼尾的残伤旧痕，目光一寒，低声道：」讹魇属火，绝不可能已水属性洞府为巢。」 话音刚落，讹魇已然挥爪扑向三人，连霁见状飞速躲避，一眨眼功夫便蹿出好远。绕是平静如苍向寻，见到这样毫无魄力撒腿就跑的，也不由失神了一瞬。 眼看那爪子就要落至天灵，一道清光自苍向寻背后飞出，径直向讹魇左目飞去。 利爪勐然转向将清光挥开，趁此空档，苍向寻脚下一登跃至半空，左手接过飞回的千吟，将灵气汇于其上勐然向兽颈刺去。 剑刃没入毛髮后再不能前进半寸，讹魇咆哮一声，引得整个洞府颤抖三分，苍向寻只觉虎口发麻，未收招就被震出数丈远。 连霁面无表情地盯着发狂的恶兽，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与它相关的记载。 讹魇属火系凶兽，多居住北方干热区域，有很强的领地意识。它们通常以个体形式于小范围活动，几乎不会在距离栖息地过远的地方觅食。若是在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它们甚至可以接连多月不出巢穴。 就是这么宅的恶兽，如此不惜万里跋山涉水来到一处水属性洞府定居，显然不合常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它是被人为刻意带至此处的。 为什么？ 心念微转，连霁眸色勐地一暗。 四级洞府，二等异兽… 这人怕是刻意将它「饲养」在这里，以那些勉强入洞的低阶修士为饲料，其目的，无非是让讹魇增长修为，待结了兽丹，再一併杀死，剖丹炼化。 想到这儿，连霁抿起唇，胃里不觉泛起阵阵噁心，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嘴边唿之欲出。 他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思索间，有团阴影忽的从天而降，噼头盖脸砸过来，连霁下意识侧身避开，刚迈出半步，就听少年短促的唿声：「接着！」 连霁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苍向寻抛来的，正是他那位晕倒的莫师弟。 止步，伸手，眉尾轻扬，连霁勾唇，心道果然是「我」的作风。 一人一兽还在缠斗，连霁将晕倒的莫良随意扔至一旁，目光紧随少年动作，几个回合下来，苍向寻的攻势虽然仍旧凌厉，但已明显处于劣势。 二等异兽相当于金丹中期，况且它还吞了不少低阶修士，以他筑基后期修为，最多还能抵挡一盏茶的功夫。 别说赢，全身而退都是妄然。 思附间又是爪刃相接，讹魇按下千吟，眼睛蓦然由红转紫，张口喷出一团火球。那火球来势迅勐，触之及焚，苍向寻只得弃剑躲避。 千吟被利爪甩开，径直插入后方石壁，震颤不止。讹魇低吼一声，再次扬爪，黑绿的火焰凝于爪上，仿佛要把整个洞体撕裂。 事情有些棘手了。 连霁摸出干坤袋，翻腾半晌后，手中多了几枚冰封弹，趁讹魇出爪的间隙一併掷出—— 火属性异兽最大的共同点便是喜燥热厌湿冷，冰封弹与它属性相剋，又有冰冻控制效果，应该可以制住它片刻，可惜他实在不清楚讹魇特性与死穴，无法将冰封弹作用发挥最大。 这也怨不得他，毕竟上一世见到这种程度的凶兽，基本是一剑一个小乖乖，哪会去费功夫研究这玩意儿。 专心和苍向寻缠斗的讹魇并未察觉到连霁动作，待反应过来，那些冰封弹已在眼睑下方爆裂，细腻的冰晶飞速连至一起，瞬间冻住了半张兽脸，开始由颈部向下蔓延至全身。 第16页 好歹暂时限制了它的行动。 连霁还未松口气，被困讹魇却已是暴躁不堪，它咆哮着摆动僵硬的身躯，兽尾扫过洞壁山石，顿时四分五裂，尘灰飞扬；混乱中有巨石纷纷落下，正巧堵上唯一的出口。 黑绿色火焰自兽身燃起，一部分冰晶尚未凝结便顷刻间化作水雾。 讹魇已是暴怒状态，这东西肯定困不了它多久。 心底一沉，识海里的那个许久未应的女声忽然不合时宜的响起：「挑战任务开启：击杀讹魇。」 挑战你个渣渣，这是送死好么。 连霁抽抽嘴角，干脆屏蔽了这个智障。 此时苍向寻已经退至安全区域，左肩被挠了一爪，鲜血染红了白袍，依稀可见伤口处在翻的血肉。 「这里似乎只有一个出口，」他深深吸了口气平復心境：「我们只能先击败它。」 无人回答。 苍向寻回头，连霁正紧紧盯着那只暴躁的讹魇，面色阴沉，也不知想些什么。 兽身冰晶已化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只会越融越快。苍向寻眉峰微皱，正要再次开口，一件翠色玉如意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连霁晃晃它：「会用么？」 苍向寻眉头皱的更紧了：「这是防御系法器。」 连霁点头，目光望向讹魇：「那些冰封弹坚持不了多久。」 「可现在我们只有除掉它才能脱困，」苍向寻道，「必须杀了它！」 青涩的语调说着再属于熟悉不过的话语，连霁有些恍惚，他转过头，只见少年目光澄澈，眼中漾着的是隐藏在最深处的坚定与信念，与曾经多次出现在镜中的扭曲与狠戾完全不同。 他们不一样。 他们应该不一样。 他们……必须不一样。 闭目压下眸中情绪，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平静。 「你说的有道理。」连霁一本正经的应和道，随即话锋一转：「所以，你有什么办法可以直接除掉它？」 「………」 苍向寻被他问得一愣，张了张嘴又合上，最终憋出四个字：「……还未想出。」 气氛陷入沉默，只有讹魇的咆哮声依旧。 冰晶融化的速度愈来愈快，连霁将玉如意扔给他，无奈道：「巧的是我也还没想出，所以眼下我们只能先用它来抵挡一阵了。」 「我不会。」 「我教你。」 苍向寻依旧无动于衷，连霁知他心中顾忌，笑一声，补充解释道：「我没有灵根，无法驱使它们。」 他边说着边从袋里挑出几样防御法宝一併扔给苍向寻；后者看着那些灵器出神半晌，待认出袋上花纹后，神色复杂了几分。 张子虚的东西。 他望向连霁，那人神色漠然，浅显灰眸下毫无尴尬心虚之意，心底竟意外升出一丝失望和愤怒。 生死之际并肩作战之人，竟是个趁人之危的小贼。 「张子虚的灵器品阶不高，以你现在的修为，用起来不会太吃力。」 苍向寻闻言面上一寒，召回千吟不再开口。 连霁没有得到回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有恙，大致将少年心思猜到了几分。 又是一声巨响，讹魇已经完全脱困，时间紧迫，连霁直接忽略少年一闪而过的不屑神情，简明扼要向他灌输玉如意的驱使方法。 因为这是解决眼下困境的唯一方式。 挣脱束缚的讹魇目光通红，发出火球的同时，亮出爪牙直接向他们抓来，苍向寻不再犹豫，催动灵气祭出玉如意，一个三丈远的光罩很快成型。 拍在光罩上的火球被打散，讹魇低吼一声飞扑至三人周围，一下一下撕扯着不太稳固的禁制。 不行，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打不过，逃不掉，难不成真的要死在这儿？ 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连霁将莫良扶起，伸手摸向他的腰间… 「你做什么？」 苍向寻一把抓住他的手，千吟横直颈间，冰冷入骨。 第10章 师姐 连霁站在原处良久未动，神色颇有几分无奈，苍向寻眸光一冷，千吟剑身泛起一道白光。 「放开我师弟。」 余光扫过空中玉如意，连霁眸色微沉，挥袖迅速掩下指尖红符后勐然收手。没了支撑着的莫良重重摔在地上，与此同时，周边防护光罩发出咔咔声响，原本翠□□滴的玉如意瞬间破碎，带着火焰的巨大利爪腾空袭来—— 连霁反应极快，他一把将苍向寻推开，反手夺过千吟，髮丝被烈焰烤至蜷缩，隐隐有焦煳味传出。他看准时机，在利爪落下前将将千吟向前一送，那抹剑刃清光一闪，直接没入讹魇指缝软肉中。 异兽吃痛，转撕为拍，连霁躲闪不及，被尖长的指甲自背后划出一道伤口，带着惯性滚出好远。尖锐的碎石沿左侧额角划至右颌，黑布掉下，露出一张稚嫩面颊。 鲜血流入眼中，连霁顾不得擦拭，回手将一枚定身符打出，在苍向寻微微震惊的眼神中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他的袖口，手指翻转间，红光璀璨。 待光芒消失，哪里还有三人影子。 雅阁内。 约摸十三四岁的小童抱着面铜镜，铜镜里的凶兽在一片红光前徘徊，十分暴躁。 入侵者消失，失控的讹魇渐渐回復平静，它在原处徘徊良久，确认无人后，这才慢慢回到泉边，卧倒去舔舐伤口。 第17页 小童撇了撇嘴，啪的一下将镜子扣在桌上。 「真没意思。」 眼前景色由黑绿岩洞变作青竹翠瓦，山涧水流潺潺，茂林修竹，甚是清幽；上山修士均身着锦带缎裳，腰佩白玉灵匙，仙姿绰约。 这里是连城门山下一处竹阁。 翠竹旁立着位女子，柳眉杏目，藕臂朱裙。 为防万一，童瑶很早就守在那里，见红光大作，先是一喜，待看清三人模样，掩袖低唿：「小寻？怎么…怎么弄成这样？可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她快走几步将莫良扶起，目光移至连霁，打量片刻，迟疑道：「这位是？」 连霁按着伤口，语气淡漠：「无关紧要之人。」 饶是没心没肺如童瑶，闻言只能尴尬笑笑。 为了脱身勉强控制千吟耗费了太多精力，加上幻雾作用，他能感觉到自己意识已不甚清晰。不想多留此处，连霁转身欲寻一地方疗养，却被人一把抓住手臂。 苍向寻盯着连霁，语气不容置否：「你还有伤。」 他不是愚笨之辈，脚下地点为连城门山涧，传送符为谁所属自然明了，想来那时洞中举措，无非是为了协助三人逃出去。 虽说这人盗人财物令人不齿，但到底救了他们两次，留人疗养本就应当。 一码归一码，这两件事并不冲突。 连霁皱眉，「我没事。」 苍向寻没有松手，眼神略有不耐，他向来不喜欢亏欠人情，尤其是对于这种偷鸡摸狗之辈。 「伤口不可感染，需立刻医治。」苍向寻道。 不知是不是幻雾的后劲太足，连霁沉默良久，脑海里闪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这小子语气真欠揍啊，刚刚不还叫前辈，现在这么快就改口了？ ……… 我在想什么。 他眯了眯眼，努力让自己清醒一点。 「此处不远便是连城门所属分药阁，阁下养好了伤，大可自行离去。」 童瑶也是听出了自家师弟语气中隐隐的急躁，虽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依旧顺势道：「对对对，那里还有很多疗补丹药，仙友若不嫌弃，可一同前往。」 「不必。」 连霁拒绝的很果断，这地方到底看不顺眼，呆久了反而糟心。 他试着挣脱几下，奈何苍向寻抓得实在太紧。 「……」 周围声音变得缥缈，连霁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他狠狠磨牙，若放在前世，自己早就一掌拍过去了。 这人什么脾性，怎么就这么倔，他想。 抓着他的苍向寻也这么想。 眼前景色越来越模煳，连霁晃了几下，眨眼间看到童瑶略带紧张的眸。 紧绷着的那根弦突然松动，耳鸣声断断续续，最终眼前一黑，连霁重重倒在地上。 罢了，现在也打不过你们，想治就治吧。 意识消失前，他动了动唇角，吐出三个记忆里早就陌生的字眼—— 师姐啊。 「小寻，我从殷药师那里得了几颗宝贝丹药，分你一个。」 「小寻，剑修调理灵气的方子我研究过了，你要不要试试？」 「小寻，小良儿吃了我的焕颜丹又拉肚子了。」 「小寻，你说我以后要有了道侣，会是什么样子啊。」 女子笑颜如花，储物袋总堆着各式各样的丹药，发间铃铛清脆作响。 「小寻…」 「小寻。」 惊雷乍响，画面切过，女子的双尾髻换成了妇人高髻，锦衣华服被血污打湿，怀中还抱着已经死去的婴孩。 杏眸含泪，她静静地望着自己。 小寻。 女子用力扯动嘴角，呜咽中夹杂着笑意，扯得胸腔生疼。 对不起… 他眨眨眼，看着青羽从女子胸前穿过，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艷红的鲜血溅湿面颊，那个出剑的男人就立在自己身侧，气质如玉，温文儒雅。 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啊。 梦醒时屋子里并无一人，连霁下了床，穿过竹林来到一处溪边。 溪水清澈，映出少年的苍白面容和一道狰狞而丑陋的伤痕。 脸上血污早就被人被清理干净，连霁并不在意那道伤，伸手随意捧了些溪水净面，冰凉的溪水淌过脸颊，伤口处被激得隐隐作痛。 即使是梦，那阵温热的触感与腥甜的气味却让他噁心。 清醒少许，连霁挽起袖口，旧伤新伤重叠部分被精心处理过，还在手腕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挂在腰间连接着玉匙的锦绳不知怎么断开了，那抹翠色落在石头上滚了几滚，落入溪边的石缝中。 连霁盯着那个结看了许久，直到翠玉与岩石撞击发出声响，这才回过神来。 手指灵活地解开绑带，随意将其丢弃在溪边，他弯腰拾起玉匙，抬眸望向远处竹阁。 「接近目标苍向寻任务完成，获得奖励：召唤符。」 「开启新任务，主线任务：请宿主阻止连城门选拔大会正常进行。」 把玩着指尖冰凉润玉，连霁眸色晦暗不明。 回到药阁，转角处恰好碰到了提着药桶的童谣。 她看到自己，讪讪一笑，「那个，我正要找你。」 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第18页 连霁微微挑眉：「什么事？」 「能不能麻烦你…给小寻送些汤浴的药水，」她晃了晃桶，语气无奈，「这是一会儿要加进去的，这附近没有男杂役，平日都是小良儿去送。」 药水？ 心底警铃大作，连霁下意识望入桶中，只见那油轰轰的黑色汁水上飘着一层墨绿色浮沫，十分得…不雅观。 「这药水是？」 「我新配的驱热补灵散，小寻有灵气护体，只需药浴排出炎毒便可自行恢復。」 「……」 移开视线，连霁努力抑制住抽搐的嘴角。 「麻烦你了。」童瑶尽量笑得和蔼。 接过药桶，阵阵药香扑面而来。 像是初雪中盛开梅花，还有一丝淡淡的薄荷香气。 除了卖相丑些，味道的确很好闻。 敲响房门时，苍向寻似乎刚刚打坐完毕，没了顶冠束缚的墨发被随意扎在脑后，身上仅着了件里衫。 见是连霁，他先是愣了下：「有事？」 上下扫视几眼，未等连霁开口，苍向寻先拧眉道：「外伤不可沾水。」 连霁低头，这才发现自己前襟湿了一块，发尾依稀还挂着水珠。 「嗯。」他毫无诚意的附合，将药桶举至眼前：「给你的。」 苍向寻看都没看一眼，拒绝得很干脆：「我并无大碍。」 「你师弟有。」连霁回答。 未等苍向寻开口，他跨一步越过门槛，仗着身材瘦小，轻而易举挤入房内。 药阁卧房不多，一间留给他住，苍向寻和莫良就只能合住一间。 暼一眼床上睡得死沉的莫良，连霁刚来到木桌边，就听得一阵铮铮。 千吟出鞘。 不知睡了多久，莫良突然勐得蹬腿，一个翻滚掉在了床下。 「好疼……」 入眼是熟悉的房间，莫良快速从地上爬起，轻轻摸了摸磕疼的屁股。待看到椅子上那抹熟悉的背影，迷茫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师兄！」 「我…我突破了！我现在是鍊气初期了！」 站在另一边的连霁默然，心道就是因为你的突破使灵气汇聚引来讹魇，以至于这小子当时中了幻雾，差点连大家一起宰了。 整理好衣服揉了揉眼睛，莫良这才注意到屋里的另外一人，待他走近看清，眼底的惊讶再掩盖不住。 「是你！」 苍向寻转向莫良：「你认得他？」 莫良挠了挠头，「之前…之前师兄在集口与那些人打斗时，张子虚曾想要偷袭我，多亏这位仙友出手相助。」 他说罢小心翼翼看了苍向寻一眼，补充道：「待我回过神来，他就已经不见了，所以才未及时告知师兄。」 气氛陷入沉默，唯有千吟依旧亲昵地绕着两人飞行。 「嗯？」 莫良试探般伸手，不出所料听到凌厉的剑鸣声，他勐地缩回手，先看看连霁又看看自己指尖，低喃道：「奇怪。」 「千吟不是向来只围着三师兄一人转嘛？」 苍向寻并未搭话，他略带暴躁地望着连霁，似乎也在等他的解释。 本想让千吟赶人出去，哪成想相伴多年的佩剑竟如此敌友不分！ 连霁垂眸，拇指轻轻摩擦着指腹。 苍向寻与讹魇一战消耗过大，曾一渡引出剑灵，剑灵只识主家魂魄，最后落入连霁手中时自然认出了连霁，如此便不会伤他。 这事连霁很清楚，但苍向寻不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无法驱使灵器的人，为何会突然得千吟钟爱。 「大概是我们的气息相近吧。」连霁突然道。 苍向寻脸色一黑，屋内气压又低几分。 第11章 施恩图报 莫良不知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见苍向寻面色不渝，虽有满腹疑问，也不敢再多说一句，生怕自己火上浇油，惹得苍向寻更加不快。 唯有连霁神色如常，逗了会儿千吟，不经意开口道：「你方才问我张子虚的事，」 他将干坤袋解下扔在桌上，一本正经的扯谎：「我盯着他很久了。」 苍向寻语声顿时冷漠许多：「盯着他？难道你是猎者？」 连霁沉默半晌，「曾经算是吧。」 所谓猎者，就是一群专门以抢掠夺宝为生的中低阶修士。他们大多是资质有限且品行恶毒之人，被仙门逐出后再无资源可用，便集结在一起，做着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些人有专门的情报网，会特意挑选重伤落单或刚出秘境的修士以坐收渔利，可以说是无耻至极。 相比于妖兽魔修，这些阴沟里的蛇虫鼠蚁反而更加令人作呕。 察觉到主人怒气，方才还一直欢脱打转的千吟突然停下，仔细感受后发现这人情绪时而怒不可遏，时而平静如水，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徘徊一阵后只得自己缩回鞘中。 千吟都遁了，莫良缩了缩脖子，思考着现在找个藉口熘走是不是不太方便。 还好连霁「善解人意」的指了指那桶墨色药汁，「留给你的。」 莫良眼睛一亮，「师兄，这药浴功效我还不太清楚，为了避免麻烦，我，我还是先先问问师姐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提起药桶飞快向外走去。 房门被关上，屋内只剩下苍向寻面带寒意地望着连霁。 第19页 「别那样看我，我没做过你想像中的那些龌龊事。」连霁慢悠悠道，「我是逃出来的，这干坤袋不过是顺路捡的便宜。」 听他说的如此理所应当，苍向寻两道剑眉拧成一个结。 「所以你一直跟着我们？」 「我虽没有灵根，好在脑子不错，知道的东西也还算不少，「连霁从容回答，「那处洞府灵址，不只你连城门一家知晓。」 苍向寻不屑道：「老鼠的耳目么？」 「大多时候要比你们的灵光些。」连霁淡淡道。 也更有用些。 当然后半句连霁没说，此刻的苍向寻就是一个根正苗红的正派修士，一腔热血两袖清风，眼里容不下一点邪祟，这话说出口八成会被人拎着衣领扔出去。 苍向寻沉默片刻，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连霁云淡风轻：「我背叛了他们，又掌握了些消息，他们务必会想方设法除掉我。」 苍向寻闻言嗤笑一声：「这与我何干？」 话说到这里，换个脾性锐气些恐怕早就拂袖而去，可惜连霁是个沉得住气的主，毕竟活了八百多年，哪个场面，什么熊孩子没见过？ 「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连霁眸色微闪，自动忽略了苍向寻的话，「很简单…」 「我凭什么帮你？」苍向寻冷声打断他。 「就凭我救了你，」连霁伸出两根手指晃晃，「两次。」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当如何报答？」 苍向寻咬牙，半晌从齿缝挤出两个字：「无耻。」 这人看上去一副人畜无害的少年模样，实际上却品行不正，心机深沉；他向来不看不上这样的人，根本不想与其有太多纠缠。 奈何对方施恩图报，他却不能做忘恩负义之徒。 「放心，不会让你为难的。」连霁神情懒散，很是随意，「将我带入山门，无论以什么身份。」 苍向寻一愣，顿时瞭然：进了连城山门，即使是一名普通杂役，亦可得宗派庇佑，那些阴沟里的老鼠们自然不敢再有其他动作。 他的目的当真如此单纯？ 苍向寻斟酌片晌，现在所有说辞都不过是他的的一面之词，可信度并不高。 察觉他的犹豫，连霁再次开口：「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大可将我的行为全部控制在你四周，我随你回去，你就当收了一个头脑灵活的杂役，」说到这儿，他耸耸肩，「况且我没有灵根，以你的修为，想要在短时间内牵制住我并不难，一旦发现我有任何不谋之心不轨之处，也可及时出手。」 听他说完，苍向寻神情稍霁：「你当真只是为了避难？」 「不然呢？」连霁突然很想笑，他挑了挑唇，半真半假道：「难不成要我凭一己之力剷平你连城门么？」 「若你真做什么损我师门之事，我会第一个杀了你。」苍向寻神色认真。 于是连霁真的笑了，笑得肆意又张扬，眉宇间有意无意透着的那抹狡黠被不屑取代，还有一丝难以名状的诡诈。 被他笑得浑身不舒服，苍向寻心底莫名涌起一阵烦闷。 他拧眉：「你笑什么？」 笑什么？ 笑你蠢笨，笑你痴傻，笑你年少轻狂不谙世事却硬要装一副老成模样；笑你遭人迫害耿直求生，为证清白散尽功力，却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下场。 话至嘴边又被咽回，连霁收了笑，淡淡看他：「放心，我向来惜命。」 他说着向门外走去，跨过门槛时又突然停下。 「你我立场不同，我可以防我，但我无心害你。这话你信也好，不信也无妨…」 「所有事都不只黑白两面，那些污浊骯脏的事物可能有自己的原则信仰，那些光明磊落的东西也不一定就至清无垢。」 「莫要意气用事，只贪图一时嘴快，」连霁回头，眸里晦暗不明：「狠话说多了，日后容易崩了牙。」 房门开启又关闭，苍向寻嘴唇微动，想说什么，却到底没发出声音。 他望着房门方向，久久未曾回神。 为什么？ 那样的眼神，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莫名的压抑感。 烟飞星散，月色如水。 当天夜里，苍向寻失眠，连霁亦没有睡好。 于是第二天起床，连霁穿好衣服，路过铜镜时随意瞥了一眼，不出所料看到自己苍白瘦削的小脸上挂着两个青色眼圈，那道看似狰狞，除了影响形象实则没什么大碍的伤口已经结痂。 啧，是有点吓人。 连霁撇撇嘴，大步走出房间。 反正吓得不是我。 竹阁外两人已经汇合，等看到连霁慢悠悠走过来的时候，莫良眼神微微惊讶。 「你，额…仙友…」 「连霁。」 莫良很快反应过来，「连仙友昨晚也没有休息好啊…」 听到这个「也」字，连霁望向苍向寻，后者正巧看过来，两人对视片刻，苍向寻先一步把眼睛移开。 「师姐已经先行，我们也走吧。」 七曜主宗方圆辖地共有四城八县十六岭，下设七个外门，每年都会向主宗输送资质中上人才，连城门不过是七曜宗所属外门之一。 连城门位于撷秀山无极岭，资源算不上富饶，但也绝对不贫瘠，算是七门中的平平之地。 第20页 连霁想要混入这里，无非两个目的：一来方便默下冼灵倾魄决下卷，好向宁风交差；二来，接近了苍向寻这小崽子，系统任务发布也好完成。 几人踏着登峰梯来到顶处，云雾缭绕中，一座白壁辉煌的大门泱泱而立，上书「连城门——七」几个大字。 大门侧边立着两个男人，服饰相似，腰佩长剑，修为都在筑基后期，见三人靠近，立刻警惕地上前半步，待看清楚来人面目后，神色缓和三分。 门守刘奈，管事王世信。 连霁认得他们。 苍向寻从腰间掏出灵匙向前祭出，眼前白光一闪，那层薄雾慢慢消散，眼前呈现出一片广阔之域。 「刘守卫，王管事，」苍向寻微微颔首。 「这位是？」 「新收的杂役。」 「可有修为？」 「并无。」 王世信闻言上下打量连霁一番，见他神态自若，除相貌有恙外，面上并无怯懦畏惧之色，不免多看了几眼。 「既然是新收的杂役，还是得按规矩来。」 「劳烦王管事安排。」 王世信点点头，看向连霁：「你随我过来。」 门中规矩，凡入门者，必须先检测灵根修为，若是三灵根以上资质且门户清白者，可直接收入门内做外门弟子；若是有修为者，务必自报门派和入门目的。此番举措，一是为了更方便寻到资质上等的好苗子，二是防止包藏祸心心之人浑水摸鱼。 连霁跟在王世信后面，两人进了一所小阁，阁内只有一张桌子，一把竹凳，凳上坐一白髮老人，此刻正眯着眼打盹。 李子昂，金丹后期，前三大长老之一。 王世信靠近老人身侧，轻声道：「李老，有新人来了，您给安排一下？」 「嗯？」李子昂睡眼惺忪的抬头，随意扫了眼立在一旁的连霁，一只手伸入桌下摸索片刻，扔出一个透明质地的晶石来。 王世信接过晶石，笑道：「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李子昂摆摆手，眼睛一闭，再次寻周公去了。 将灵气送入晶石中，又将它悬在连霁头顶，王世信淡淡道：「我先测测你灵根，若资质尚可，可直接入门做弟子。 连霁点头，不发一语。 头顶晶石颤动了几下，发出一阵刺目白光后渐渐转灰，最终成为暗灰色。 王世信嘴角一耸，神色沉了三分。 竟是个没有灵根的废物。 连霁冷眼看着他的神色由晴转阴，故作天真问了一句：「王管事，结果如何？」 王世信没有回答，本以为此子气度不凡，又得苍向寻亲自举荐，到底也得有几分仙缘。 他收回晶石，袖口一扬将人送回山门前。 第12章 入门 没想到王世信会直接把他送出来，连霁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多亏莫良扶了一把，这才稳住身子。 王世信也不看他，直接对苍向寻道：「他没有灵根，入门只能做低等杂役。」 听了这话，苍向寻神情一缓—— 灵根方面，连霁的确没有骗他。 「嗯，让他跟着我便是。」 王世信面上闪过一丝惊讶，再过几日就是主宗的选拔大会，以苍向寻的资质修为，进入主宗简直易如反掌。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主宗弟子也分三六九等，新入主宗，唯一看得出实力的只有这次比试，所以此次排名亦是关键。 现在给身边安置一个毫无灵根的拖油瓶，无疑是给自己找麻烦，能否安心修炼尚且不说，光是灵石资源就要分他一半，怎么算都不合适。 再三确认后，王世信挥袖，不一会儿，一枚白色玉匙凭空而出，落至连霁手边。 既然苍向寻不介意，自己也不方便多说什么。 「此乃门内灵匙，可开启部分禁制。具体使用方法可自行向他人询问，」王世信道，「最重要的一点，此灵匙一定要妥善保管，切记不可丢失，明白么？」 连霁面无表情称是，随手将白玉灵匙揣入怀中。 这类低等杂役的灵匙，除了随主出入之外，八成没有其他作用。 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苍向寻的住所名为「剑屏居」，距离习剑林不远，周边有清泉潺潺，小亭数座，几条长廊分别直达丹青坊，灵兽殿与百草园，可谓是『风水大好』。 进入居内，连霁随他来到主房前，看着他将自己的灵匙刻入禁制中。 「之后，你与我同居此处。」 连霁沉默一会儿，低声道：「我可以睡偏房。」 「不行，」苍向寻打断他：「你就住在这里。」 「……」 连霁略微震惊，他没想到苍向寻的「放在眼皮底下」会是这样的情况。 如果他记得没错，这间曾经是他卧室的屋子里—— 只有一张床。 他皱眉，又开始反思。 我之前……有什么随便么？ 「你还愣着做什么？」 略带不耐的声音唤回了连霁的思绪，苍向寻不知何时已经进入屋内。 连霁定了定神，重新跨入这个曾经住了近十年的地方。 入眼是一张明净的木几，上摆竹简几摞；墙侧有一层冰蓝色禁制，可清楚看到禁制内挂着的多把灵刃与琉光玉简；窗边摆三两盆灵剑兰，石阶外围有一层云香草；苍向寻平日休息的主卧在后室，由一面翠竹屏风隔开。 第21页 「过来。」 连霁无奈，大步过去，只见屏风后的主卧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张精简玲珑的小木床。 印着宗派图腾的深紫色短衫被折好放置在小床上，同时摆上的，还有一瓶上好的灵露和一枚黑色半边面具，再看床头，一个浅色宗门储物袋被放在上面。 看来这些东西都是他刚刚置办的。 「床上那件是王管事给的着装，杂役必须要穿戴出门；灵露需要外敷，可助你消除面上伤痕，储物袋平时可装些小玩意儿，虽然不大，但足够你用了；至于那个面具，平日若觉得不方便，可戴它遮住疤痕，会避免很多麻烦。」 连霁微微愣神，听完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回来的路上偶然遇到门中弟子，见他面目狰狞，无一不侧目避让，连霁自己倒无所谓，没想到苍向寻居然记下了。 小崽子还挺细心。 「谢了。」连霁道。 「不必，我只是不习惯这么被人盯着。」苍向寻转身向外走去：「将衣服换好，随我去习剑林。」 对待修炼，无论是上一世的他，还是这一世的苍向寻，都有着超乎想像的执着与认真。 树林中，少年招式玄妙，身似轻燕，手中一把千吟剑使得灵动无比。 彼时一阵劲风袭来，激得枝叶沙沙作响，纷纷飘扬而下。 苍向寻凝息将周身灵气汇入剑中，口中默念法诀，顿时千吟轻颤，剑意沖霄，数百道剑光同时而出，飘在半空的树叶来不及落下，立刻断为两半。 风停，剑止，叶落。 苍向寻收势，神色有些难看，两片『漏网之鱼』落至肩头，被他伸手拂去。 剑光再次闪起。 连霁百无聊赖的看了几招，心下感嘆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以苍向寻筑基后期的水准，只剩下两片已经算是超常发挥，况且此时他的剑意还没有炼至纯粹之境。 随意找了个灵气相对充裕，连霁撩起下摆开始打坐。 小孩子都如此勤勉，他尚无偷懒之理。 尝试吸纳周边灵气，连霁凝神细探，感受到有股纯粹的气息通过经脉汇入灵海，最终慢慢散去。 这身子果然是个大漏斗，补都补不好那种。 睁开眼发了会呆，从地上随意捡起一根树枝，连霁凭着记忆在上面画了几笔符画，落下最后一笔后隐隐感觉得周遭灵气发生许变化，但很快恢復过来。 将图案抹去，连霁轻嘆一声，心道果然还是需要实践一下才知道真正的效果啊。 扔了树枝，连霁实在无聊，看苍向寻的架势还得要练一会儿，干脆闭眼靠在一边的树下打盹。 哪成想这一睡，就直接睡到了傍晚。 苍向寻收剑时，连霁还未醒过来，他半倚在树边，周身覆盖了一层落叶。 苍向寻皱起眉，走近后伸手正打算叫醒他，三枚落叶突然从连霁指尖掷出，正向眉心刺去。 苍向寻面色一沉，三枚落叶击飞两枚，一枚擦着颈部飞过，他侧目，正对上连霁嗜血的眸。 影合七杀！ 虽说只有三片叶子，但那招式分明就是影合七杀的简化版。若不是那叶子上没有注入任何灵力，恐怕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不死也要重伤。 看清是苍向寻，连霁眨了眨眼，那一瞬的阴暗与杀意都仿佛是幻觉。 「练完了？」 苍向寻不语，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你的招式，是谁教的？」 「招式？」连霁动了动发酸的胳膊，神色惺忪：「你是说刚刚我攻击你的招式？」 他从落叶堆里站起身：「我见组织里一位长老用过，觉得厉害，就模仿几招。」说着便垂眸，「那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我被人追杀多月，还未习惯身边有人靠近。」 苍向寻看他几眼，似是在思考他话里的可信度。 仔细回忆，他刚刚的动作的确有几分生疏与僵硬。 「这招式太过狠毒，以后不要用了。」苍向寻开口道。 「毒与不毒，有用便好，若能一发制人，为何要在此之上浪费时间？」连霁头也不抬，随口道：「况且我身有缺陷，招式不够狠毒，如何保命？」 苍向寻抿唇，冷冷训斥道：「玄天世界，无论灵修体修，心法功决均种类繁多，你虽无灵根，若有心学一两招傍身，大可选些武修功法，莫要找这些藉口。」 我这是…被一个小崽子教训了？ 抬眸见他一副大义凛然，正道长存的模样，连霁实在懒得在与他争辩，只伸了个懒腰，转移话题道：「回去吧。」 他揉揉发酸的手臂，若不是有伤，方才那招影合七杀才不会打的那么难看。 果然这具身体还得多练练啊。 苍向寻不知连霁心中所想，目光扫过他身上沾着的几片叶子，皱眉道：「洗干净再回去。」 说着自顾自向温华池方向走去。 连霁撇撇嘴，抖了抖身上的落叶，险些忘了自己曾经也是个喜净的主。 毕竟自从离了连城门后，睡泥洞，斗凶兽；入了魔道更是日日杀戮，沐骨精，浴血池，莫说爱干净了，就是洁癖也给你治好了。 当然，宁风那个明明有魔息护体，身不染尘却每天都要以灵香草净身，三日一小洗，五日一大沐的异类除外。 想到宁风，连霁心中又添几分顾虑。 第22页 风月斋的灵匙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宁风难不成真的打算将他放任七日？ 思索中来到温华池边，连霁正要脱衣，回过神就见苍向寻立在门口，一本正经，目光清澈。 连霁挑眉：「你也要洗？」 苍向寻摇头：「我有灵气避尘。」 「那为何不出去？」连霁笑道：「难道我脱衣服你也要盯着？」 苍向寻一愣，随即脸上青红交错，「我去外面等你。」 于是这几天，苍向寻白天在习剑林练剑，连霁就跟着在他附近，偶尔发发呆，打打盹，看上去十分不思进取。 第三天清晨，苍向寻收拾完毕站在门外等了许久，没等到连霁出来却等来了一位面生的小师弟。 小师弟气喘吁吁神情匆忙，见到苍向寻后立刻着急道，「苍师兄，莫师兄他，出，出事了…」 他红着脸缓了一口气，「莫师兄在观雨亭修炼时和几位师兄弟起了争执，眼看着就要动手了，我到处都找不到童瑶师姐，只能来找苍师兄了，师兄你快去看看吧，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门内一向禁止弟子私斗，如果真的动了手，事后被人捅到吴涉哪里去，别说主宗选拔大会不得参加，严重些的恐怕要直接逐出师门。 苍向寻心下也是诧异，莫良性格内向拘谨，从不与人发生口角，这次究竟是为什么居然会闹到要动手的地步。 「怎么回事？」苍向寻沉声道。 「就…就发生了几句口角。」 见他言辞闪烁，苍向寻剑眉一拧，大步向前走去。 「你随我过去，争执原由路上慢慢说于我听。」 第13章 血符 连霁出来时，剑屏居外已空无一人。 他四下观望，心道这小崽子难不成自己先过去了？ 不该吧，平时洗个澡都恨不得时刻盯着自己，今日怎么可能放心留他一个人在这。 思考之际，一阵吵闹声从不远处传来。为首一位长者身着管事服饰，眉目间似有怒意，他的身侧，另一个青年身着杂役衣袍，战战兢兢向他解释着什么。 没心思去八卦这些宗门琐事，连霁正打算去习剑林找苍向寻，就听着那边一声怒吼：「这点事都做不好，养你们何用！」 管事一边走一边连声训斥，抬头看到正要离开连霁，更怒：「这不还有一个么？」 青年闻言也看过来，见连霁与自己所穿一致，赶紧小跑过来，「你等等。」 连霁停下，回头：「我？」 「嗯，」青年抓住他的手臂，「现在灵兽殿人手不够，你随我一起去帮忙。」 连霁闻言看看青年又看看管事，嘴角一勾：「好。」 两人约摸走了一炷香时间，来到一处简约精緻的侧殿外。 「到了。」 青年将灵匙祭出，解了殿内禁制，将连霁带进去。 灵兽殿对外说的是殿，实际指的是殿内的三处兽园，分别圈养着果子鼠，三尾狐，锦狼三种低阶灵兽。它们外表可爱，性情温顺，又自带攻击系技能，十分适合金丹以下的弟子收作灵宠。 这些灵兽需要修士以灵石兑换，成长阶段以及品质差异使得它们的价格也不尽相同，所以多做为师兄弟或好友，道侣之间的赠礼。 连霁随青年来园中，只见中央那座园子里围着三四杂役，分别手持水桶锦布，似乎在清理着什么。仔细看去，地上还有部分干涸的血迹，灰白毛髮散落一地，十分脏乱。 周遭人来人往，青年神色略带凝重，从袖中掏出储物袋扔给连霁，又指指鼠园外围：「你去把那边清理……」 话音刚落，一个娇蛮的声音插进来：「怎么回事？」 青年回过头，看清来人后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吴师姐。」 连霁跟着低下头。 吴倩倩，鍊气后期修为，代门主吴涉的宝贝女儿，在门内以嚣张跋扈闻名。 「今日园中有只锦狼突然发狂，攻击多只幼崽后被其他灵兽一同咬死。」 「发狂？」吴倩倩立刻大叫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狂？我爹爹养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我的小蝴蝶可有受伤？」 小蝴蝶是吴倩倩的灵宠，一只雄性果子鼠成兽，因为额头上有块毛髮状似蝴蝶，因此得了这个名字。 「只是狼园出事，小蝴蝶并无大碍，」青年微微皱眉：「具体原因我们已经派人去查，吴师姐不比担忧…」 青年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不行，你带我过去看看我的小蝴蝶。」 「现下灵兽性情还不太稳定，吴师姐不如明日再来。」 「我现在就要看！」 趁青年犹豫时，吴倩倩一把抓住立在一侧的连霁，「你，带我去看看。」 连霁抬头望她，吴倩倩突然惊吓般后退几步，发觉自己失态后大怒：「你脸上的疤这么吓人，怎么也不遮一遮再出来！」 她声音尖锐，一句话基本将殿内所有人目光引至连霁身上。 连霁平静的扫她一眼，这一眼虽无任何情绪，却让吴倩倩心生凉意，她打了个寒颤，狠声道：「你看什么！」 「吴师姐！」青年赶忙开口，「我已经安排他去打扫鼠园，师姐还是明天再过来吧。」 吴倩倩闻言冷哼一声，她别过头去，吩咐青年道：「记得照顾好我的宝贝小蝴蝶，如果它出事了，我就让爹爹把你们这园子拆了！」 第23页 说完还不忘瞪连霁一眼，这才趾高气昂的离开。 青年神色略显尴尬，见连霁垂眸不语，便顺口安慰了几句。他不知实际上连霁根本没将吴倩倩的话听进去，就连刚刚的抬头也纯粹是因为被她捉了胳膊，有些不舒服罢了。 没心思再去听青年那些不痛不痒的客套话，他点头敷衍几句，便以「清理」为名来到园子周围。 相比其他两园，狼园里的灵兽少了小半，里面的大多幼兽都窝在一边瑟瑟发抖，像是被突然发狂的同族吓到了一般；而大些的成兽却是在一旁喘着粗气，不停以四肢跺地，十分异常。 不太对啊。 灵兽饲养过程中难免会遇到个别异常事件，一般事情平息后，成兽应该都会率先去安抚幼兽才对。连霁环顾四周，发现除了狼园，一旁的狐园和鼠园同样有幼兽抱团，成兽暴躁的现象，但与一片狼藉的狼园相比并不明显。 不同灵兽在感受到危险时反应各不相同，所以出现这种现象的原因只有一个—— 它们感受到了碾压式的威胁。 连霁不免想到了之前遇到的讹魇。 难不成和那个有关？ 思索之际，鼠园外一处角落间忽的传来一声惨叫，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人捂着眼睛滚落在地，指尖有鲜血流出。在他的头顶上方，一只约摸两人大小的果子鼠成兽突然暴起，利爪成刃，直直挠向那人面上。 「宋经，这只果子鼠也发狂了！」 名唤宋经的青年也是听到了惨叫声，霎时从袖间摸出一团光晕打出。 定身咒。 大概是因为事出突然，宋经明显有些紧张，定身咒未能打中果子鼠，反而激起它的怒气。停下动作，它转头看向宋经，露出额前蝴蝶图案。 是吴倩倩口中的小蝴蝶！ 小蝴蝶飞速向宋经袭来，宋经翻滚躲避不及，袖口被利爪撕烂。 周围有人指尖已聚集杀招，宋经见状立刻大喊：「不能伤它！用定身咒！」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准备好的咒法又纷纷去换杀伤力低微的定身咒。杂役修为本就低微，想杀死一只发狂的成年灵兽尚且不易，要在不伤害它的情况下活捉，那就真的难上加难了。 众人手忙脚乱之际，宋经再次被小蝴蝶扯住短衫，它张口咬上宋经臂膀，利牙入肉半寸，一块鲜红的血肉生生被撕扯下来。 宋经疼的发抖，浑身冷汗淋漓。 「用炎爆符。」 一个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宋经下意识从袖口拿出符纸，却在一瞬间又犹豫着缩回。 「这样下去，你的胳膊就废了。」那个声音再次道。 宋经疼的眼前发黑，余光望向身音传来的方向，少年面色平静的站在那里，仿佛在看一件平常之事。 杀了它？ 宋经犹豫，面前闪过吴倩倩的饱含怒气的脸，咬牙再次打出一枚定身咒。 不杀最多废一只胳膊，杀了大概会生不如死。 不能杀。 连霁冷眼看着他的动作，无声嗤笑。 自己找死，怨不得旁人。 定身咒打中，果子鼠被困住片刻，奈何利牙镶在皮肉中，宋经一时无法脱身，除非自割血肉。 「快，快去取捕兽网！」他听到有人这样喊。 不一会儿，一张黑色大网徐徐展开，快去向内合拢，小蝴蝶也察觉到动静，松开利牙，它巡视四周，似乎在寻找一个突破点。 捕兽网的范围越来越小，小蝴蝶呲了呲牙最终将目光停在一个少年身上。 像是发觉猎物一般，小蝴蝶没有任何犹豫，它身形一闪，快速向连霁冲去。 果子鼠在低阶灵兽中以迅捷闻名，一只成兽的奔跑速度相当于鍊气中层修为的修士。 连霁嘴角见状一勾，未避反迎。 不能杀？ 它不来招惹我便作罢，它若非要送死，我不介意送它一程。 一人一兽对上，连霁向左虚晃一下，右手手指靠近它的唇边轻轻一蹭，顿时红了一片。他顺势前滚一圈，来到受伤的宋经身旁，背对着他从干坤袋中抽出一张空白符纸，指尖点上飒飒画几笔，口中默念心法口诀。 周遭灵气突然开始向符纸上聚集，红色咒符由浅入深，隐约可见暗色火花闪动。 此刻暴躁的灵兽尚未察觉危险，连霁刚刚的动作对它来说无疑是一种挑衅。 小蝴蝶调整速度再次奔过去，连霁等他到达身前，一脚踢至反手将符咒打入，绛色光晕闪过，「砰」的一声，暗红色火焰从兽身爆裂开来，将身体炸得四分五裂，鲜血喷涌而出，浇了连霁一身，四周拉了捕兽网的杂役亦是无人倖免。 小蝴蝶身首异处，鲜血染红了整个灵兽殿，宋经躺在地上抽搐几下，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急的，眼睛一闭，竟晕死过去。 片刻后，殿内传来几片小声议论。 「闯祸了，闯祸了。」 「这个是小蝴蝶吧…就吴师姐那个。」 「怎么办，这下完了。」 「这该如何是好。」 嘈杂声越来越重，混乱似乎已经解除，却又好像才刚刚开始。 「慌什么，又不是我们弄死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望向连霁。 「罪魁祸首」垂头立在血泊当中，若仔细去看，会发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第24页 这就是血符的威力么？倒是超出预计了。 连霁有些兴奋，他握了握拳，对于第一次尝试古符咒的结果十分满意。 「刚刚那个是炎爆符么？好像比往常威力大的多。」 「有个屁用，宋经不是都说了只用定身咒么，他还出那么重的手。」 「小蝴蝶死无全尸，宋经伤成这样肯定不会把他如何，这小子要倒霉啊…」 「一大早的怎么净搞些大动静。」 头顶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众人抬头，只见一抹黄色身影从樑上落下，酒香与铁锈腥气混在一起，竟莫名的协调。 众人闻言看看窗外正中的日头，一时无言。 邱熠伸了个懒腰，看也不看地上的一片狼藉，自顾自道：「好好的觉都被你们吵醒了，是有什么热闹事么。」 说着走到连霁身前：「不如也说给我听听？」 第14章 祸端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开口。 怎么说？ 平述还是告状？ 灵兽发狂伤人乃是实情，必要时候杀兽护人亦在情理之中，此事难就难在，这灵兽的主人是吴倩倩。 代门主吴涉独女。 派中弟子皆知邱熠与吴涉不合，方才闹出这么大动静，邱熠若真在房梁睡觉，以他的修为，不可能毫无察觉。除非，他不想管。 「怎么都不说话了？」 邱熠轻笑，目光落在连霁身上，伸手一指：「你来说说，方才是怎么回事？」 连霁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学着宋经先前的样子，一本正经道：「鼠园有成兽突然暴走伤人，现已经将其诛灭，宋师兄和一名弟子均被重伤，应尽快寻药师安置。」 短小精悍，句句属实。 其他杂役相顾无言，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邱熠闻言挑了挑眉，扫向四周：「那还不赶快救人，还都站在这儿做什么。」 「……」 众人这才一闹而散，年纪稍小的杂役开始处理地上血肉与血迹；大一些的则将宋经与那名受伤的弟子扶起，送往附近药阁。 没人再去注意连霁，他也乐的清闲，正打算熘去习剑林找苍向寻，刚至门口却突然被人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邱熠慢悠悠踱过来，从腰间取出酒葫芦，不经意道：「这里这么乱，你不上去帮忙，要去哪啊？」 连霁站在原地，一时摸不透邱熠想做什么。 「我担心宋师兄伤势，跟上去看看。」 「哦？」 脚步声由远及近，邱熠来到他身边，打开酒塞，清冽的酒香瀰漫开来，他喝一口，左手打了个响指：「正巧顺路，一起去吧。」 顺路？鬼才信。 连霁腹诽。 腿上的禁制被解开，邱熠先一步跨出门槛，连霁跟在他后面，脑子飞速转动。 方才使用血符时，并未注意到樑上还有人；如果邱熠当真在樑上休憩，必然将一切尽收眼底。以邱熠的见闻，他不一定认得出血符咒，但却大致可以洞察此招邪佞，绝不是寻常仙门可用。 怎么解释？连霁有些头疼。 「你在宋经手下做事？」 正当连霁思索时，前面的邱熠冷不丁开口：「我与他见过几面，平日总见他围着高管事，怎么好像从没见过你？」 「我入门不过几日，加之连城门内杂役众多，邱仙长勤于修炼，没见过也是正常。」 邱熠笑笑，若有所指道：「入门不过几日，便可将低阶符咒威力发挥至此，着实难得，做个杂役有些委屈了。」 炎爆符？难道他并没有看到自己的动作？ 连霁心下诧异，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碰巧而已。」 「碰巧？」邱熠回头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筑基修为修士使用暴炎符，这种水平只能算是正常发挥，你这算是谦逊还是自我否定？」 连霁心下一怔，随即明了。 邱熠所谓的樑上睡觉怕是假的。他应是听到了爆裂动静来到灵兽殿，那时小蝴蝶已经血肉模煳，不过是正巧是听到那些杂役的议论，便推断出个大致结果来。 现在与自己同行，是询问，也是试探。 这便简单多了。 对于此事，他瞒得过苍向寻，瞒得过童瑶，甚至可以瞒过吴涉，却瞒不过宁风、邱熠。 众人皆知邱熠是雷火双灵根，修《干雷驭火心法》，一手天雷九诀使得炉火纯青，十分霸道；却不知除了攻击系术法外，干雷驭火心法中还有一式名为鹰炯，目可视千里，更能看透他人经脉根骨变化。 与宁风《冼灵倾魄诀》中的冼魔奕不同的是，鹰炯只可窥见其体貌经骨，不可洞察灵气灵根。而宁风可直接看透对手灵根修为，这也是他可以一眼发觉连霁没有灵根的原因。 自己被魏万舒以丹药强行筑基，根骨经脉自然与筑基修士无二，邱熠就是看到了这点，才敢断言自己的修为。 「我虽为筑基体魄，却无筑基修为。」连霁如实回答。 药阁中，殷浩取出一枚丹药塞入宋经口中，又从桌上取出匕首，将灵气覆于其上，一刀一刀将宋经臂膀上撕裂的碎肉割下；所割之处非但没有流血，反而结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进血肉。 处理好伤口，殷浩动作一顿，他嗅嗅周围，冷声道：「药阁内禁酒。」 第25页 邱熠推开房门，将腰间酒葫芦解开扔至一旁，大大方方走进来，「我可没带进来。」 殷浩没说话，目光越过邱熠看向满身鲜血的连霁，开门见山：「你也是被发狂灵兽所伤？伤口在何处？」 被点名的连霁摇头，还未说话，便听着门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伤势如何？」 「皮外伤而已，没什么。」 「以一对三，明知会吃亏还要逞强，未免太过鲁莽。」 「是他们挑衅在先。」 「口舌之争，何必放在心上？」 「我只是气不过，」莫良语气急促，愤愤道：「大师兄怎么能受他们如此诋毁！」 苍向寻眸色一凛：「都是胡闹。」 「…我才没有胡闹。」莫良小声道。 药阁屋门大开，他低头走入，余光看到扔在一旁的酒葫芦，面色一白，立刻顿足向后退去。 身侧掠过一阵风声，衣袂飒飒，连霁回过神，旁边已没有邱熠身影。 莫良未退几步，肩膀被人按下，酒香笼罩全身。 「小良儿来都来了，跑的这么快干什么。」 「大，大师兄。」 莫良没有回头，被邱熠按着肩膀将他转过来。 衣袍上有灵力留下的痕迹，不算明显，应该是低阶咒法，而且不只一种属性，右臂垂落，左腿行走有恙。 邱熠扳起他的脸，嘴角青紫色伤痕尤为显眼。 这不是打斗。 这是单方面挨揍。 敛去唇角笑意，邱熠眸色一沉，「谁干的？」 莫良扯扯嘴角：「不小心与几位师兄弟发生了几句口角…」 邱熠眯了眯眼，又恢復成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他一把将人拎到殷浩面前，「殷老，我这师弟还得麻烦你看看。」 殷浩没有理他，扫了莫良一眼，「衣服脱了。」 「我…」莫良捉住衣襟，眼里隐隐有犹豫之色。 殷浩看他一眼，对另外三人道：「你们三个，出去！」 邱熠闻言将酒葫芦带上，出门前对一旁的苍向寻道：「小寻，你跟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此时苍向寻的目光全部在连霁身上，剑眉拧巴地快要打成一个死结，听到邱熠叫他，应一声，回头不忘对连霁道：「你在这附近等我。」 「你们认识？」邱熠微讶。 「他是我剑屏居的杂役。」 药阁外，邱熠靠在柱旁，眸色幽深。 「小良儿身上的术法痕迹属性为土，风，水。」 他饮一口酒，一一细数道：「简建柏的碎石斩，薛昊空罡风破和……水球术？易飞还是戴宾白？」 「易飞。」苍向寻回答：「我已将他们几个交给掌刑管事，应该都教训过了。」 邱熠笑笑：「别人教训过了，我还没有。」 苍向寻闻言神情严肃起来：「大师兄，过几日便是主宗的选拔大会，你莫要……」 「知道了知道了。」邱熠揉揉耳朵，「小寻怎么越来越像门里那些老头子了，难不成是岁数大了？」 说着还夸张般嘆了口气：「真是越大越不可爱。」 苍向寻无奈闭嘴。 最后一滴酒入喉，邱熠将酒壶转了几转别回腰上，伸个懒腰道：「小良儿就交给殷老吧，我且去下山讨些酒喝。」 起身拭去外袍浮尘，余光看到了无所事事，站在一边发呆的连霁。似是想到了什么，邱熠轻笑一声，回头对苍向寻道：「你这个小杂役还挺厉害，一人对上发狂果子鼠成兽，居然毫髮无伤的用爆炎符杀掉了，做个杂役，未免也太可惜了。」 邱熠说完这话便施展术法离开，留下苍向寻一人面沉入水。 暴炎符乃是由门派特许，主家赠与修为低下的杂役做傍身灵符所用。 但他从未给过连霁。 回想起连霁方才一身血污的模样，苍向寻心中不觉腾起一阵怒意。 对了，凭他的本事，想弄几张炎爆符又有何难？ 况且炎爆符也不止他连城门一家独有。 苍向寻越想越怒，不过才离开几个时辰，怎么就竟生事端。 身侧寒意渐浓，还在思索如何扩大血符威力的连霁转过头，正对上苍向寻冰冷的眼。 「我们回剑屏居？」 苍向寻不语。 「去习剑林？」 苍向寻依旧不语，甩袖大步离去。 连霁望着他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心想这小子今天怎么这么大火气，莫良又不是他打伤的。 低头看自己一身血污，登时恍然。 是不是嫌弃他脏了？ 从药阁到习剑林不过半个时辰的距离，连霁跟在苍向寻身后，见他路过温华池时并未停留，便自顾自拐了弯。 刚走没几步，就听着身前的少年强忍着怒气道：「你、又、要、去哪儿？」 连霁顿足，眼神十分无辜：「去洗个澡，顺便换身干净衣服。」 第15章 信任 习剑林内。 剑光凛冽，剑势来去兇勐，少年面如寒月，引得千吟激盪不止，冷意飒然。 几道剑气破空袭来，连霁一抖，眼睁睁看着它在另一侧树干上划出些许凌乱的剑痕，心下十分不满。 招式乱成这样，怎么还越练越差了。 又是一声嗡鸣，剑气轻啸，几声闷响后，不知哪棵树又遭了殃。 第26页 连霁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深吸一口气，对剑林内低声道：「御剑者，剑意在心，心有杂念，意为发泄不为修行，剑灵不得同心，即使剑气成型，也无法随心所动。」 话音刚落，那边剑光一顿，剑势明显收敛几分。 不错，还听得进劝。 连霁甚感欣慰，听着林中剑声飒飒，不觉有些手痒，随手摺了根树枝，迎势而上。 苍向寻听到动静，剑锋微转，待看清来人后诧异一瞬，恰被连霁寻到破绽，手中树枝灵巧如蛇，攻势迅勐，有见机封喉的意思。 树枝并未触及苍向寻便立刻变换招式，但毕竟入了千吟剑围，绕他速度再快，枝头依然被剑气噼下一节。连霁也不退，对苍向寻方才反应很是不满，他稳了身形继续攻上，每次只钻千吟破绽，次次杀招，也不纠缠，被剑气扫到就撤，就外人看来就好像在戏耍一般。 来回几次，苍向寻神色越来越认真，知晓连霁没有修为，便干脆收了灵气，单纯与他对招。 苍向寻不是愚笨之人，他明白连霁这是在给自己餵招，还顺便将他的破绽全部指出。 虽然方式并不体贴。 两人习剑林打的火热，一直平静的千吟突然长啸一声，连霁手中树枝应声而断。 苍向寻大吃一惊，他虽生气，却也无意伤人，于是急忙收招，连霁被这狷狂剑意激飞，直直撞在身后树上，滚了几滚才停下。 「连霁！」 连霁从地上爬起，随意拭去嘴角鲜血，「我没事。」 冲破剑魄三重，灵剑遇敌自凝剑意。 剑尖那摸白光逐渐消失，苍向寻又惊又喜之际，看向连霁的目光又复杂了几分。 若无连霁从旁指点，他不会如此轻易突破四重剑魄。 「抱歉，」苍向寻开口道，诚恳中又夹杂了几分说不清的别扭，「多谢。」 话一出口惊觉耳熟，苍向寻突然想到，两人初见时，他说的第一句话，似乎也是这个。 回到剑屏居，本月门派分下的灵石丹药已经送到；室内薰香被管家换过，白玉茶壶里也沏了新茶。 苍向寻换了身衣服，见连霁已经准备休息，犹豫再三还是开口：「你今日去了灵兽殿？」 窗外月色阑珊，连霁本在思索血符之事，听他这么问便如实回答：「门外遇到了宋经，说缺人手，就被拉去了。」 「那边发生了什么？」 连霁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有灵兽无故发狂，我看它有意伤我，就先下手为强了。」 身侧传来锦被摩擦声，苍向寻淡淡哦了一句，便再没下文。 过了许久，久到连霁都以为他睡着了，他又突然开口道：「你手里的暴炎符，是怎么回事？」 连霁一顿，侧目去看另一张床上的苍向寻，后者则闭着眼，一副莫要叫我的样子。 连霁有些想笑。 他太了解自己了。 所以今日下午那么大怒气，原来是因为这个么？ 连霁想了想，还是打算隐瞒部分。 「不是暴炎符，是普通符纸，威力比暴炎符大一些。」 「张子虚的？」 「不，我自己的。」 又是一阵沉默。 苍向寻干巴巴的开口：「你说你没有灵根，不可汇聚灵气。」 「我说了我没有灵根，可我没说我不是修士。」连霁云淡风轻道。 没有灵根的修士？ 苍向寻皱眉。 不知为何，这些原本存在于认知中的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从这人嘴里说出，竟觉得并不绝对。 「所以，你是符修？」 「算是吧。」连霁淡淡道。 苍向寻睁开眼，翻过身直直望入他眼中：「连霁，你来这里的目的，真的只为躲避追杀么？」他顿了顿，沉声道：「你救我两次，助我突破至剑魄四重，我本该信你…」 连霁闻言打断他，「你不必信我。」 他转过头，望向窗外月色：「我所做之事均遂我愿，你无需放在心上。」 娇兰房内香雾缭绕，戴宾白站在那块上等虎皮上，双拳紧握，掌中满是冷汗。 四周一以粉色点缀，锦带罗帷，花团锦簇，本是少女闺阁，却带了分说不出的冷意。 「你说苍向寻把简师弟他们全部交到刑房了？」吴倩倩坐在香妃椅上，神色惊讶。 「莫良出言不逊，简师兄他们就…就教训了一下，没想到被苍向寻看到了，就…」 「出言不逊？是你们先挑衅的吧。」吴倩倩瞪他一眼：「莫良是这里出了名的怂包，若没有你们言语相激，他如何出言不逊，这话别说我，就是大门守卫都不信。」 戴宾白闻言挠了挠头：「是，吴师姐说的是。」 吴倩倩冷笑一声：「说罢，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说什么了，竟能惹得他发怒。」 「师兄弟在观雨亭修炼，偶然提起邱熠，就多说了几句，也是简师兄嘴快，熘了几句禁话，恰好被莫良听到…」 「关于邱熠的禁话？」吴倩倩眼睛一亮，「是什么？」 戴宾白这才想到这位吴师姐来的晚，好多事情并不知晓，便压低了声音道：「我也是听之前的师兄弟们说的，他们说邱熠的娘，曾是一个男修的炉鼎。」 「可是事实？」 「既然是禁话，八成为真。」 第27页 「那倒是奇怪了，」吴倩倩凤眼一眯，若有所思道：「不见邱熠出头，到撞上了莫良，看来他们师兄弟情分着实好的很。」 「邱熠…」她冷哼一声：「不过是个仗着自己金丹修为便不可一世的酒鬼罢了，他一直与爹爹不对付，本姑娘也早就看他不惯。」 「不光吴师姐，我们也早就…」戴宾白大嘆一口气，似是无奈：「可人家是大师兄，修为最高不说，入门年限最久，就是新开的长老也要给几分薄面。」 「行了行了，」吴倩倩有些不耐烦，「说他干什么，听到就烦，你们方才说与发生冲突，为何只有他们三个被送入刑房了？莫良呢？他没动手？」 「没有，那小子只有挨打的份，哪里有机会动手。」 「怂包，」吴倩倩嗤笑道：「这事我知道了，横竖他们都进了刑房，就先待几天吧，爹爹那边我过几日再去说。」 她说着从香妃椅上站起身来，嘴角微耸：「小蝴蝶因发狂被人除掉，明日我还要去找一趟宋经，问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宋经已经被小蝴蝶重伤，现在还躺在殷药师那里。」 「算他走运，」吴倩倩冷笑道：「倒是省得我兴师问罪了。」 戴宾白略一思附，开口道：「此事我倒是有所耳闻，果子鼠中有一灵兽发狂，宋经下令活捉，却被一新来的杂役以暴炎符杀死，尸骨无存。」 「尸骨无存？！」吴倩倩声音尖锐了几分，「哪个新来的杂役？可知道名字？」 「不太清楚，据说脸上有一道疤痕…」 「那个丑八怪！」吴倩倩咬牙，「他是谁手下的人？」 戴宾白见状低声道：「有人曾见他与邱熠，苍向寻在一起，应是剑屏居的人。」 「邱熠，苍向寻，」吴倩倩咬牙：「又是他们。」 深吸一口气，吴倩倩努力平息心头怒火—— 剑屏居，苍向寻。 翌日清晨，连霁是被一阵竹简声吵醒的，他起身，内室已空无一人，苍向寻坐在外室木桌上，手边零零散散放着三份竹简，一片琉光玉简。 听见身后的动静，苍向寻并未回头，他将手中竹简摆好，咳了一声：「今日我自己去习剑林，你可以自行在屋内活动。」 说着站起身来，语气有些不自然：「如果觉得无聊，桌上有些书籍可供你翻阅，玉简的禁制我已解开，可自行阅读。」 连霁闻言有些惊讶，目光移至桌上，「给我看的？」 「嗯。」苍向寻转过眼，迈出屋门前犹豫了一下，「你若想去找我，就直接上习剑林。」 待苍向寻离开，连霁望着那几本书籍挑挑眉，心里猜到个大概，他大步来到桌旁，将摆好的竹简一一打开—— 百符录，清心篆，墨文小集。 果然是符修相关功法。 合上竹简，连霁压根没打算探入神识去翻那本玉简。 若他没有猜错，那本应该是本草符集。 可惜都没什么大用。 太熟了。 他自己的东西，怎么可能没有看过。 把书籍挪至一旁，连霁将桌上杂物收拾干净，熟练地从侧边柜里取出竹砚笔墨，撑着头沉思片刻，开始落笔—— 伏六界之息，不至干坤；入九幽之境，无谓阴阳…… 连霁一字一句默写，笔下行云流水，苍劲有力。 虽说这些书籍无用，但好在有了充裕的独处时间，正好可写下《冼灵倾魄诀》下卷向宁风交差。 思及宁风，连霁手腕一顿。 四天了，风月斋的灵匙迟迟未有动静，宁风是真的将此事丢在脑后了？ 第16章 戏弄 竹简上笔走龙蛇，落下最后一字，连霁搁笔，轻轻转动手腕—— 许久未曾执笔，到底还是有些酸疼，好在冼灵倾魄诀下卷内容并不多，一个时辰足以完成。 将书写完成的竹简收好放入干坤袋，连霁站起身来，绕着外室来回走动。不多时，门外响起一阵喧嚣声，他侧耳细闻，只听得一个清朗的男声道：「苍师兄不在也无妨，我今天过来，要找的并不只是他。」 戴宾白。 连霁勾唇，来的正好。 将桌上笔墨收拾完毕，他换上那身杂役服，面上疤痕已褪去部分，依稀还有几分红色痕迹。 「我不找你，你到是自己找过来了。」 那，我们就新债旧债一併算了吧。 戴宾白走过长廊，见屋内隐约有人影闪动，眉峰皱起，对领路小童道：「你不是说，苍师兄并不在剑屏居么？」 「苍仙长一早就往习剑林修炼去了，确实不在。」 「那个人影是谁？」 小童看一眼，低着头恭恭敬敬道：「应是苍仙长带回的杂役，连霁。」 戴宾白闻言顿住脚步：「他们住在一起？」 「是。」 得了肯定的回答，戴宾白挥了挥手：「不用带路了，你下去吧。」 小童疑惑：「您不去杂役房了。」 戴宾白望着屋内，眯眼道：「不去了，我找的就是他。」 不过半晌，听得脚步声渐近，连霁算好了时辰，起身开门，刚好与戴宾白对上。 「你是连霁？」戴宾白低声道，「昨日在灵兽殿杀死发狂果子鼠的可是你？」 「是我。」 第28页 似是没料到他承认的如此干脆，戴宾白略一皱眉，神色严肃道：「你可知昨日杀掉的灵兽所属何人？」说到这儿，他语气重了三分，「你杀得是门主独女吴倩倩吴师姐的灵宠！」 连霁闻言心中冷笑。 灵宠？ 就连吴倩倩本尊，上一世都差点死在他的剑下，一只灵宠算得了什么？ 见他不语，戴宾白只当少年未经大事，已经吓傻，便冷哼一声，持剑向前道：「今日寻你就是为了了结此事，你随我去见吴师姐吧。」 原来是吴倩倩要见他。 当初戴宾白设计诬陷他于魔修勾结，吴倩倩在旁煽风点火，八成也没少在暗中帮忙。虽然后来因证据不足未能得逞，加之吴涉为了不影响主宗选拔大会，这才直接将此事揭过不予追究，但到底流言可畏，也为此后内门之乱只埋下不少祸根。 思及此处，连霁杀心渐起。 以血符现在的威力，想弄死两个鍊气修士不算容易，却也不是毫无办法。 只是这么轻易就让他们死了，未免太过便宜了些。 未等戴宾白再开口，门外忽的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果子鼠发狂在先，连霁救人本无过错，吴师姐若有什么不满，由我亲自去娇兰居说明。」 衣袂飘摇，苍向寻飞身落至连霁身前，见戴宾白剑横于身，眸色一沉：「就不劳烦戴师弟了。」 被突如其来的灵压镇的后退三步，戴宾白面色一白，假笑道：「苍师兄这是哪里话，我也是不过是替吴师姐跑腿罢了。」 他将长剑挂回腰间，心底虽气恼，奈何只得陪笑：「吴师姐也不过是想问清楚事实而已，毕竟小蝴蝶…」 「事实就是如此，」苍向寻负手而立，冷声道：「戴师弟可将我的话原句传达，若吴师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可亲自前往灵兽殿询问。」 嘴上连连应是，戴宾白见他面色不善，不敢再久留，道了声「告辞」便离开剑屏居。 「客人」离开，苍向寻转身直直望向连霁，连霁被他盯的有些发毛，动动嘴角：「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苍向寻并未回答他的问题，神色微怒道：「你昨日并未说那只发狂的果子鼠乃是吴倩倩的灵宠。」 若不是在习剑林休息时偶然听人议论，他还真不知道连霁居然一招将小蝴蝶打死了。 「这个很重要？」连霁突然反问。 苍向寻一愣，吴倩倩向来张狂跋扈，潜心修炼如他，亦是在无意中听到过不少关于她的劣迹。 若真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到也无所谓，但若是连霁，很可能会引起祸端。 就像今天。 「吴倩倩是代门主独女，性格难免娇纵，你莫要去招惹她，」苍向寻沉声解释：「以后若在发生此类事件，定要先告知我。」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补充：「不得隐瞒任何消息。」 风声疏狂，日色渐浓。 吴倩倩手持银色软鞭，凤眸满是怒火，四周横七竖八躺着几人，身着同式暗色短袍——这些是助她习练的人体活靶。 此处曾是百草园后园，后来因无人打理而荒废，杂草横生，就成了门派中大多武修修炼之地。吴倩倩站在园边一处相对干净些的地方，手中银色软鞭熠熠生辉，她柳眉微蹙，鞭尾一下一下抽打着地面，显然对地上的「陪练」很不满意。 若是小蝴蝶没死，自己哪里用的着和这些废物过招？ 「吴师姐。」 远处一抹人影渐近，等候许久的吴倩倩心中也积了几分怒气，手腕一沉，软鞭所过之处，顽石应声而碎。 「怎么就你一人？」 她以软鞭撑地，飞身来到戴宾白身前，「那个连霁呢？」 戴宾白一五一十将苍向寻原话传达，还不忘添油加醋将释放灵压之事篡改一番，吴倩倩越听越怒，只当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手中银鞭甩得「啪啪」作响。 「苍向寻！」 她咬牙道：「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向我亲自说明！」 长鞭挥过，戴宾白再抬起头时，已经没有吴倩倩身影。 剑屏居内，连霁坐在木桌旁，右手执笔，神色专注而认真；苍向寻站在一侧，手持竹简，时不时暼一眼桌面，倒是没看进去几个字。 宣纸上，半张符文已然成型，与之前书中所见到的不同，此符文繁琐复杂，倒是与符修中的「以简驭繁」大相迳庭。 若不是几处灵文依稀可辩，苍向寻甚至怀疑连霁是不是在胡乱涂画。 不多时，这张符文彻底完成，连霁转腕，硃砂在墨色狼毫挥洒下更衬得指端如玉，他将灵文全部涂开，勾勒晕染，未出片刻，一只血色苍鹰傲然于纸上。 苍向寻将竹简一合，语带诧异：「你是在作画？」 「适当休息。」 将纸上硃砂吹干，连霁抖抖手腕，满意地欣赏自己的作品，不忘回头向身后问：「如何？」 苍向寻沉默半晌，淡淡道：「尚可。」 笔墨归置原处，连霁起身望向窗外。 屋外天高云淡，凉风阵阵。他回过头，扫一眼苍向寻握着的竹简，知他看不下去，便道：「出去吧。」 「去哪？」 「陪你练剑。」 剑屏居外不远处有片空地，平时鲜有弟子来往，也算清净。两人一路向前，未行几里，一道银光破空而来，直向连霁噼去，却在快要触及头顶时被剑光斩碎。 第29页 吴倩倩冷哼一声，银鞭再挥，却被千吟死死压制。 「筑基后期便能达到四重剑魄，苍师弟果然当的起少年天才的名号。」吴倩倩收回银鞭，面色肃冷。 「吴师姐这是何意？」苍向寻皱眉。 「来找师弟要一个说法。」 话音落下的同时，吴倩倩手中亮起一团红光，银鞭挥出继续与千吟纠缠，术法成型之际却是直接打向连霁。 连霁侧身一步，手指翻动间多出一张符纸，趁吴倩倩咒法再次出手前先行祭出。灵符闪烁，五根寒冰刺凭空而出，吴倩倩袖袍一挥，腕上玉镯发出翠光，霎时笼罩身前，寒冰刺在距离吴倩倩一米处停下，再不能前。 「雕虫小技！」她不屑道。 然而下一刻，脚下地面突然颤动，其余几根寒冰刺突然钻出，吴倩倩收回银鞭，鞭尾向地面一撑，飞身向半空，直向连霁而去。 连霁后退数步，另一张符纸从指尖打出，四周顿时燃起烈焰，形成一道火墙。 「想跑？」吴倩倩娇喝一声，银鞭如游蛇般直穿过火墙。 连霁作势向右侧滚去，又一张符纸自指尖化为一道光晕。火墙很快熄灭，白烟散去，吴倩倩飞身向前，哪料想有水突然从头上落下，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连霁站在方才唤出寒冰刺的地方，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斗转星移。 寒冰刺遇火化水，吴倩倩本就没把连霁放在眼里，方才毫无防备的冲过去，自然要中计。 吴倩倩握紧银鞭，身体微微颤抖，显然气急。长发发一缕一缕贴在面上，隐隐有水珠落下，好不狼狈。 「你敢戏耍我！」她眸中杀意尽显，周身灵气全部汇聚鞭上，银鞭波动，鞭身立刻涌起一阵血红之色。 吴倩倩挥鞭，只见血色破空，隐隐有雷霆之势。她将八成功力凝于鞭上，奋力向连霁打去，却被那抹熟悉的剑光阻了攻势。 「苍向寻！」她厉声道：「我教训一个戏弄我的杂役，你也要拦我，你究竟有没有把我这个师姐放在眼里！」 第17章 针锋相对 吴倩倩怒极，杀心愈来愈重，此刻的她再顾不得什么自身形象与同门情义，再出手已是招招必杀。可惜自身修为与苍向寻相差太多，就算使出全力，也无法突破对方剑围。 苍向寻无意伤人，只是见吴倩倩这般发疯，灵气激盪间难免会引得他人瞩目，到时若不甚伤及无辜，那便真的麻烦了。 「吴师姐！」鞭剑交接间隙，苍向寻高声道：「还请速速收招。」 收招？ 不可能！ 怒火攻心的吴倩倩已接近疯魔，恨不得一鞭将两人抽至魂飞魄散，哪里还听得进劝。 不出半刻，吴倩倩银鞭已彻底变作血红，十分狰狞。连霁见状皱起眉来，忽闻耳侧一阵强劲风声，他心下冷笑，摸出张符纸压至手心。 「住手！」 血鞭与千吟同时被一股强烈的气流震开，元婴灵压瞬间席捲三人。吴倩倩灵力消耗太多，顿时面色一白，急忙将玉镯祭出，这才不至太过狼狈；苍向寻后退几步稳住身形，周身灵气亦是激盪不止。 连霁嘴角淌出血来，周身一层白光很快黯淡，指尖符纸瞬间粉碎。 护心符效果有限，根本不可能完全抵挡元婴修士灵压。 他抹去嘴角鲜血，心道吴涉这厮此时释放灵压，明着看是阻止两人缠斗，实际私心也是要他的命。 当初在剑屏居默写冼灵倾魄诀时，虽有顺手准备些符纸，但绝大部分都为攻击所用，防御类尚未开始研究，因此并没有做多准备，这张护心符也不过是试验品，有且仅有这一张。 如今吴涉并没有收回灵压的势头，再这么下去，恐怕凶多吉少。 护心符白光消失之际，一蓝一紫两道光罩前后将他罩住，连霁一怔，就见苍向寻飞身跃至自己右侧，千吟横在身前，面色十分凝重。 下一秒，三道天雷从天而降，挑衅般在吴涉身前三寸噼下，其势兇勐，竟是将地面生生噼出三道深沟来。 邱熠！ 吴涉瞳孔一缩，他虽为元婴前期，却是三灵根体质，修为在元婴修士中可数末位，邱熠作为金丹后期，因雷火双灵根缘故，实力与他不分伯仲。 将灵压收起，吴涉长袖一挥现身于三人面前，尚未开口，就听的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插进来：「还以为是哪家修士混入门中企图作乱，原来是代，嗝，门主啊。」 邱熠依旧一身酒气，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代门三字中间打了个响亮的酒嗝。他一步三晃的走至吴涉身前，啧了一声：「我说这附近怎么会有元婴灵压，压的我有些喘不上气，还怪难受的。」 吴涉并未理会邱熠，他沉下脸，大声训斥道：「苍向寻！吴倩倩！」 「吴门主。」苍向寻抱拳。 「爹…」吴倩倩委屈。 「你们两个身为门派翘楚，居然无视门规在此处缠斗，心中可还有半点分寸！」 邱熠闻言挑了挑眉，佯装诧异：「小寻与吴师妹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打上了。」 「爹，我…」 「住口！」吴涉皱眉，呵斥吴倩倩道：「门内自有门内称唿，你这般公私不分，成何体统！」 吴倩倩闻言失了神气，朱唇轻咬，不情愿道：「…弟子知错。」 第30页 见她低头，吴涉心下嘆了口气，他目光扫过连霁，微微一顿，又道：「果子鼠发狂一事我已听说，此事就此作罢，无需再提！但你们就今日之事，务必同我去刑房领罚吧！」 你们？ 连霁冷笑，吴倩倩出手在先，关他们何事？ 果然苍向寻上前一步，「此事均是我与吴师姐一时冲动所致，与连霁无关。」 「怎么与他无关，」吴倩倩语声尖锐，「他以低阶术法戏弄于我，若不是他，我怎么可能如此！」 苍向寻闻言皱眉道：「吴师姐修为高深，连霁不过竭力自保，何来戏耍一说？」 「苍向寻！」吴倩倩咬牙：「他可曾有被我伤半分？」 邱熠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人，突然轻笑一声，开口道：「小寻在场，吴师妹恐怕是难伤这小杂役。」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话锋突得一转：「只是他根基不稳，灵力低微，吴代门主上来便以元婴灵压相迫，若不是刚刚及时收手，怕是会直接要他的命。」 「当然，代门主劝架心切，如此出手倒也说得去。就怕有心之人道途听说后肆意传开，说您以大欺小，阻拦为虚助女杀人为实，那就麻烦了。」 「毕竟，人言可畏啊。」邱熠笑，笑意不达眼底，「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吴代门主。」 吴倩倩听出邱熠话里有话，柳眉一竖，怒道：「邱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霁立在一侧，听着这几人叽里哌啦吵来吵去，气息紊乱之际，心里也是烦的厉害。要是放在前世，他必然一个封神灭地咒拍过去，一併除去了才算好，也换的一方清净。 「够了！」 吴涉面色有些难看，诸事皆因这个小杂役而起，公心私心，他确实都想直接杀了连霁，也顺便给苍向寻一些教训。 心中所想突然被邱熠点破，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眼看吴倩倩又要发作，吴涉立刻将她喝住，「莫要再胡闹！」 「方才是我出手欠妥，若有人伤势颇重，可先去药阁疗伤。」吴涉压低声音转向一喜一怒的两人：「至于你们两个，还不速速前去刑房！」 吴倩倩闻言冷哼一声，飞身而去。 苍向寻回望邱熠，邱熠轻笑：「放心吧，你的小杂役我给你看好了。」 「有劳大师兄。」 待他两人离去，吴涉在身侧划了道禁制，隔断外围的连霁，转向邱熠压低声音道：「我知你对我偏见颇深，积怨已久；可自我接任门主之位以来，自认待你不薄，你三番五次以言语激于我，使我无法于弟子身前立威，究竟是何用意？你若真喜欢这位置，倒也不必使得如此手段。待你结婴之后，我自然将位置传于你……」 未等他说完，邱熠便笑出了声，神色却无比锋锐：「第一，我和您相识未深，谈不上积怨已久，只是单纯对德不配位之人没有好感；第二，您接任的是代门主，不是门主，还请谨言；第三，我没兴趣挑衅于你，不过见了些看不惯的事情，顺道出手而已。」 「第四，」他眸色一凛，吴涉划出的那道禁制立刻被雷光粉碎：「我若真贪图这门主之位，你不但不可能在灵光殿的位置上坐这么久，连这山门，你恐怕都进不来。」 说罢不在去看面色铁青的吴涉，随手揽过连霁肩膀，紫光闪烁间，邱熠唇边含笑道：「人我就先带走了，不久后便是内门选拔大会，吴代门主有时间揣摩我的心思，到不如早些着手准备选拔大会的诸多事项，莫要因为些琐碎，耽误了正事才好。」 离开园中，邱熠寻了剑屏居附近一座小亭落下，刚一站稳，就被连霁伸手推开：「离我远些。」 他微怔，随即摇头轻嘆：「你这人还真是……怎么着我也算救你一次，你到是过河就拆桥。」 连霁揉揉额角，昏昏沉沉开口：「你身上酒味太过浓重，熏得我噁心。」 「那该是你还未习惯，小寻当初也是如此，」邱熠挑挑眉，硬是又凑上去：「不如趁现在多多习惯一下，免得日后一见我就躲。」 他说着伸手就要抱，被连霁再次推开，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邱熠，语气毫无波澜：「我与邱仙长如隔云泥，不敢妄谈日后。」 邱熠丝毫不觉尴尬，他收回手，望了连霁一会儿，轻嘆：「这种恭维话从你嘴里说出，真是半点可信度都没有。」 「是么。」连霁淡淡道。 「不是么？」邱熠笑道，「况且我们不过几天便遇上了两次，今日又凑巧救你一命，这不正是缘分么？」 连霁闻言回过头道：「你盯我数日，难道就为了圆这『缘分』一说？」 「非也非也。」邱熠歪歪扭扭靠上亭柱，一点也没有被戳穿的窘迫：「若真如此，我的『缘分』也太廉价了些。」 他打了个哈欠，望向连霁：「余溪镇讹魇出没，灵兽殿成兽发狂，山上又多了来歷不明的人……我身为大师兄，自然要多些防范。」 连霁明了：「你怀疑我？」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邱熠沉声道，「山下的事小良儿与我说过一些，现在想想，它们似乎都与你或多或少有些关系。」 连霁沉思半晌，点头应和，「好像是这样。」 邱熠见他目光自然，神色坦荡，面上并无恼怒不满，心里不觉多了几份欣赏。 「筑基体质却无任何修为，你是生生被人废了灵根吧，」邱熠突然道：「看来你在山下的仇家是也不少，所以才千方百计利用小寻入我山门么？」 第31页 见连霁抿唇不语，邱熠哑然失笑道：「别误会，我对于你的目的并不感兴趣，只要你不做有损我门派清誉之事，平日里闹腾些，能给吴涉添上几分麻烦，我倒是喜闻乐见。」 连霁望着邱熠，眸中无半分惊讶。 邱熠这人一向如此，除了门中大事与莫良，其他一律不放在眼里。每天一副吊儿郎当酒不离身的样子，遇事却是比吴涉还要上心三分。倒不是为了什么率先垂范、正人正己的名头，而是因为他们的师父，那个曾经为了第七外门临深履薄，差点搭上一生的老门主。 日头渐斜，邱熠摸出酒葫芦，见连霁皱眉，轻嘆一声又放回腰侧，自顾自向前走去：「我带你去药阁。」 「不必。」 「为什么？怕被发现么？」 邱熠顿下脚步，「不如顺便向殷老挑明你灵根之事，看看是否有补救的余地。」他漫不经心道，「毕竟如此年纪便可顺利筑基，资质应是不差，真的废掉就太可惜了。」 连霁没有否认，语气淡淡：「你看上去并不像可惜的样子。」 「是么？」邱熠挑眉道，「那还真是抱歉了。」 连霁不再理他，独自向剑屏居的方向走去。邱熠望着他的背影，轻嘆一声：「真无聊，还是小良儿可爱的多。」 第18章 再起风波 天沉云低，颇有雨相。 莫良躺在床上，裹紧了身上的被子，望着窗外的云樱树发呆，浓烈药香唤回了神思，只见殷浩推门而入，手里是一碗黝黑的汤水。 「把它喝完，你就可以离开了。」殷浩将它放至桌上。 莫良下意识伸手去拿汤药，殷浩回身提醒道：「烫。」 果然刚一触及碗边便觉刺痛，莫良蜷起手指，讪笑一声道：「多谢前辈。」 殷浩不再说话，点点头便出去了。莫良低头望着发红的手指，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果然什么事都做不好。 废物。 苍向寻回到剑屏居时，连霁已经歇下。他放轻脚步穿过外室，余光瞥见桌上狼毫竹砚，镇尺下摆着的那张苍鹰展翅图还未收起。 脚步一顿转向桌边，苍向寻将图画抽出折好，手边不甚碰上一个小瓶。他凝眸细看，居然是前些天送于连霁去除面上疤痕的玉露。 小瓶在桌上滚了几滚差点落在地上，苍向寻将它拾起，不出所料的，重量与送出时并无多少差异。 连霁压根就没用过这东西。 苍向寻微微皱眉，回眸瞥一眼内室方向，沉吟片刻后将它拿起，轻声回到内室摆在自己床边小几上，这才换了衣服沉沉睡去。 梦中，有人立在雨幕下，雨水浸透衣衫，沖刷出道道血痕。 「苍向寻。」 上位者面无表情的站在阶上，口中一条一条细数他的罪行。 「你，背师弃义，勾结魔道，残害同门……其心可诛。」 「今特派十三仙师前来捉拿，废其修为，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 突如其来的惊雷吵醒了梦中人，苍向寻睁开眼，竟有一时恍惚，鬓间布了一层冷汗，他坐起身揉揉额角，静下心来再去仔细回忆梦境时，却怎么也记不起内容来。 时逢四更，屋外雷声阵阵，没过多久就下起了雨。雨滴打在上窗边兰草，有滴滴答答落下，声音甚是悦耳。不知为何，苍向寻心底泛起一阵涩痛，换了身衣服再将千吟悬至腰间，这才随手撑了把伞走出剑屏居。 雨声渐大，直到外室没了动静，连霁忽然睁开了眼，眼底无半分睡意。 还有两天便是主宗的选拔大会，除却本门弟子，还会有不少地域散修前来碰运气，若资质上乘，亦可破例收入内门。彼时定会派一名监长和多名主宗弟子前来督查，真想动些手脚也不是一件易事。 系统给的任务是阻止其正常进行，但究竟何种程度才算是完成呢？ 「3152，出来。」 不出两秒，冰冷女声响起：「宿主连霁，系统3152为你服务。」 连霁嗤笑，还真是随叫随到。 「上次发布的主线任务，完成条件是什么？」 「主线任务：请宿主阻止内门选拔大会正常进行。」 「……我知道任务是什么。」 「宿主目前任务如下——主线任务：请宿主阻止内门选拔大会正常进行；挑战任务：击杀讹魇；支线任务：无。」 连霁嘴角一抽：「我是问这个任务的详细完成条件。」 「宿主尚未完成任何任务，提问机会无法使用。」 「…………」简直对牛弹琴。 连霁深吸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个愚笨玩意儿，随手披了件外衣来到外室，点了灯开始研墨。 与其在它身上浪费时间，到不如多做几张符纸傍身。 从干坤袋里取出若干空白的符纸，一张张扑在桌上，连霁落笔，攻击型与防御型低阶灵符各做出十余张。 对于古符修来说，灵符可以发挥的最大能力不单单是看修士自身修为，与符纸材料和上书符咒级别亦有很大联繫。等级越高的符纸越可兼容高级符咒，发挥出的能力也就越大，相反的，符纸等级越低，就算书写了至臻符咒，拥有化神以上修为，也无法发挥其最大实力。 这就好比容器与水，符咒与修为决定以灵符能力的上限，符纸的等级决定了它的下限。 第32页 将做好的灵符收起，连霁撑着头轻嘆一声。 级别太低了啊，他想。 在苍向寻的眼皮下实在不方便再去使用血符；张子虚干坤袋里的法宝有限，他需要寻个机会去找一些高阶符纸才行—— 毕竟之后要对付的，可就不是吴倩倩，戴宾白这种喽啰了。 大雨下了四个时辰，直到天明时才颇有缓势。 连霁不知何时趴在桌上睡着，醒来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件薄衣，他起身向外，院中灵气微润清新，草木青翠。 苍向寻与莫良就立在长廊边，听到身后动静，齐齐回过头来。 「连仙友。」莫良小声打招唿，苍向寻则是微微皱眉：「先把衣服穿好。」 连霁闻言自然而然的把薄衣脱下，就当着两人的面穿衣，系带，整理衣衫。虽然两人身高相差不多，但连霁身形偏瘦，穿着到底还是有些宽松。 莫良见状立刻背过身去，耳朵红了一片，苍向寻却是黑了半张脸，恨不得直接将人扔回屋里。 「既然、既然大师兄不在这里，我……我就先走了。」莫良轻飘飘丢下一句，脚下熘得飞快；连霁不明所以地望着他逃窜般的背影，心底疑惑之际又添几分感慨。 莫良，连城门众人皆知的，以软弱怯懦着称的三灵根师弟，谁能想到不过百年，他便成了令人闻风丧胆，亦正亦邪的阳音真人呢。 世事当真难料。 不多时，天边又开始落雨。 有小童撑伞疾步向前，身后跟着的是满面肃然的戴宾白。他绕过长阶，任由雨水打湿衣角。 「苍师兄，出事了。」戴宾白急促道：「有巡山弟子带来消息，在撷秀山附近发现一只虺蛟，似是向山门而来，现下还不确定是否有主，吴门主让师兄快些过去。」 苍向寻眸光一凝：「虺蛟现在在何处？」 「就在山脚，秦和问……就是同那位发现虺蛟的弟子一起的巡视的师弟，他说那只虺蛟浑身是血，似乎受了伤，而且处于刚好出于发狂的状态，杀伤力十分恐怖，所以吴门主才想召集师兄弟一同擒拿这凶兽。」 连霁闻言，心惊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若说讹魇出没尚有些凑巧，但虺蛟再现，无疑是那人的杰作了。 除却宁风之外，另一个能掀起魔道风云的人。 邪童子洛幽。 此时出手，他究竟要干什么？ 连霁神色凝重几分，他见苍向寻越过自己来到戴宾白身边，突然开口道：「带我去。」 苍向寻与戴宾白皆愣住，半晌后，戴宾白面色一沉，大声呵斥道：「小小杂役，不知轻重。」 连霁没有理他，只是看着苍向寻：「我知晓虺蛟的所有弱点。」 他道：「带我去。」 被人直接无视，戴宾白面色十分难看：「带你去送死么，你……」 苍向寻直直的看着连霁，见他神色坚定，心间那抹犹豫瞬间荡然无存。 「那就去吧，」他轻轻开口，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加一句：「必须待在我身后。」 「……好」连霁无奈。 戴宾白闻言瞪大了眼，但他毕竟只是一个传话的，吴涉的命令里也没说不许苍向寻带人。 不知轻重的小子。戴宾白阴暗的想，虺蛟乃是一等凶兽，巅峰期修为相当于元婴修士，旁人都避之不及，你却偏偏要往前送。苍向寻也不过一个筑基后期，真当他能护着你全身而退么？ 天真！ 就怕到时候带你一个拖油瓶更加费力，到时两人都跑不掉…… 想到这儿，戴宾白轻蔑一笑。 一同死了才好。 撷秀山，天继峰。 数百修士密密麻麻聚集于此，再距离他们不远的另一峰脚，一只灰粽双头虺蛟正疯狂屠戮着周边灵物，所过之处石碎树折，血色蔓延哀嚎遍地。 邱熠踩着酒葫芦飞至半空，吊儿郎当神色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的认真，童瑶站在修士最内侧，手中绿光频频闪烁，应是再为那些的受伤的弟子治疗。 「吴门主。」 苍向寻跳下千吟，身边是面无表情的连霁。吴涉扫了两人一眼，神色略带不悦。 拉一个杂役过来作甚，是怕这只虺蛟吃不饱么！ 压下胸中不满，吴涉敷衍般沖他两人微微点头。 罢了，眼下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周边弟子看见连霁也是神色各异，这位一出手便杀掉吴倩倩爱宠的杂役已经成为众人闲暇时谈论的主要话题。只是没想到这次居然也能碰上本人，众人诧异之余眼中均带了几分审视。 听说苍师兄和吴师姐私斗也是因为他。 这人究竟多大本事，能让一向不与他人亲近的苍师兄维护至此。 「小寻，」邱熠从酒葫芦上落下，「这只虺蛟应是从南边而来，虽然体积庞大，但修为并不深。」 他眼底澄澈无比，第一次不见半分醉意。 苍向寻闻言点头道：「适才赶来时我也看到了，这只虺蛟灵气滞涩，动作迟缓，应是身有重伤，狂暴的状态大概撑不了太久，到时我们一起出手，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半个时辰。」连霁突然开口，「这个状态，最多在撑半个时辰。」 邱熠这才看到苍向寻身后的连霁，眼中略带惊讶：「小杂役，你怎么也来了？」 第33页 第19章 因果 连霁没有理他，只紧紧盯着山下恶兽。 那只虺蛟在林子中大肆屠掠，狂吼声不断，单单隔着一山距离，便觉神识翻涌，耳鸣不止。连霁强忍着眩晕感，因着手心扣了张通透符，可清晰看到山底景象。 迫于高阶凶兽威压，林中灵兽大多拼命逃窜，有些逃不掉的也会尝试攻击。连霁眼睁睁看着一只野生双面鹰为护幼崽脱身，竟挥翅飞上兽身，尖喙直捣虺蛟的眼底。 虺蛟吃痛，长尾一甩，竟是空了两击才将那只双面鹰粉碎。 连霁觉得奇怪，对于虺蛟这种等级凶兽来说，双面鹰的低阶攻击该是完全没有机会命中才对，而这只居然不仅被命中，连反击都显得那么无力，仿佛根本没有灵智的行尸走肉一般。 灵智！ 连霁眸光微闪，仔细观察它的动作，发觉确实毫无章法可言。 「这只虺蛟似乎被什么东西吞噬了灵智。」他收起符纸，慢慢开口道，「重伤部位在腹下三寸之处，若要一击击溃，那里是一个绝佳的突破点。」 「腹部…」苍向寻望着山下沉吟道，「它周遭威压太强，想要接近本就不是易事，况且内腹周围磷片最硬，即使失了灵智，自保亦是本能，一击击溃风险太大。」 「不错，」邱熠附和道：「它腹部有伤，自然会拼命护住软肋，此处虽是突破点，但对其他弟子来说难度太大，若是硬攻，怕会得不偿失。」 对，若有人能捨命去做饵，引得虺蛟无暇他顾，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为这是最可能以较短时间取胜的方式。 连霁心想：如果让他来看，除了邱熠吴涉苍向寻，其他人能力有限，倒不如一起出手吸引虺蛟注意，也好为几人争取最佳攻击地点。 诱饵么，自然是越多作用越大； 当然，这个饵，存活的机率很小。 连霁无声的笑，眸底尽是狠戾，他眨了眨眼，片刻后又恢復成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虺蛟背生磷甲，爪牙锋利有穿金裂石之威，但内腹柔软多绒毛，算是它的弱点之一，」连霁道：「虺蛟喜水畏火，五感通灵，即使失了灵智，本性亦是深深禁锢于心，之所以选择那个方向屠戮，无疑是因为那处地势偏凹，昨夜才下了雨，彼时有积水尚未泄出，地形潮湿之际溪水亦是繁多，这才引起它的注意。」 苍向寻诧异道：「你的意思是…」 连霁微笑：「既然接近它较为困难，不如干脆将他引过来。」 他说着手指指向北处一方相对狭隘的山谷，转向苍向寻道：「虺蛟体型巨大，灵力高深，可惜笨重无翼，这只尾部护腹，显然攻击方式也是有限，那处山谷视野极好，若有术法加持，可将它的动作的一一看清，加之四周山石嶙峋，出手时也可避免它四处逃窜，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可行。」苍向寻望向他手指方向，对邱熠道，「我与门主商议将弟子聚于峭壁高处，半个时辰后，我以驭水决将那处周围池湖均移至山谷，倒时劳烦师兄紧随其后，以天雷断他后路，将其逼入山谷，到时等众师兄弟一齐出手，方可擒下它。」 「可以，」邱熠挑了挑眉，便要伸手去揽连霁肩膀：「看不出来啊小杂役，懂得还真不少。」 连霁躲开，淡淡道：「书上均有记载，不过偶然记下了而已。」 邱熠抓了个空，也不恼，摸摸鼻子轻笑道：「当下也没有速战速决的方式，若此举顺利，那就简单多了。」 不多时，吴涉召集弟子向峭壁处飞去，苍向寻跃上千吟，向连霁伸手：「过来。」 连霁回神，右手搭上，身子一轻便落至苍向寻身后。 千吟上升，苍向寻握着连霁的手并未松开，连霁甩手想要挣脱，却被握的更紧。 他微微皱眉，就听苍向寻道：「抓紧我，莫要掉下去。」 连霁有一瞬间的僵硬。 无论前世亦或是现在，除了很小的时候因受伤颇重时被童瑶强按着上了次药之外，他都从未与人有过肢体接触。 他本就不喜与人太过亲近，就算是曾经关系最为要好的苏清辰，发生触碰也仅仅是因为切磋指点时无法避免。后来凌霄入魔，就更没有人敢无故接近了。 当然，宁风这种贱了吧唧的性格倒是尝试过几次，结果就是差点被他废了那只手。 连霁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同样的地方，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紧紧与他掌握，冰冷的指尖被温热包裹，指端纤细，指骨分明。不同与女子的柔软，苍向寻的手十分有力，因为长期握剑，拇指与虎口处均有一层薄薄的茧。 连霁怔怔的望着那只手，从开始到现在，除了有些别扭，他居然并无太多厌恶感。 因为这曾经是他自己的手么？ 苍向寻不知连霁心中想法，御剑的同时，只觉得手中指节如玉石般冰凉，怎么也捂不暖，便想着他是不是身体不适，于是转头道：「你惧高？」 连霁摇头。 「速度过快？」 连霁再摇头：「我无事。」 他压下心中微妙情绪，目光从相握的双手移至虺蛟身上。 未几，千吟落地，连霁迅速挣开那只手，目光微沉；苍向寻不觉有恙，收起灵剑，沖先一步落下的邱熠颔首示意。 「大师兄，苍师兄，连仙友。」莫良喘息粗气跑过来，眸中流光璀璨，隐隐有灵气流转。 第34页 「虺蛟已经在撷秀山一处山湖边停下，看上去像是体力不支，已显虚弱之相。」他快速道，「按师兄所说，应该用不了半个时辰，它的狂暴态就会消失。」 「小良儿干得不错，」邱熠摸摸他的头，宠溺道：「你的千睛咒越来越精湛了。」 「是大，大师兄教的好！」莫良面色微红，舌头有些打结。 「小良儿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等在厉害些，差不多就可以超过师兄了，」邱熠笑，「上次下山又寻了新鲜玩意儿，等这次回去，师兄当做奖励送你。」 「多谢大师兄！」不知是不是千睛咒效果太过明显，莫良眼睛始终闪烁流光，灿若星辰，他眨眨眼，一字一句认真道：「我，我一定努力修炼！」 邱熠见状笑意更胜，他顺手捏了捏莫良的脸，见他脸色更红，便故作惊讶道：「小良儿不舒服么？怎么脸这么红？」 「我，我没有…」莫良声音越来越小，他后退一步挣开邱熠的手，「我，我再去看看那只虺蛟怎么样了。」 他说着逃也似的离开，留下邱熠一个人慢慢将手指收拢，惋惜道：「小良儿长得可爱，眼睛也好看；不像小寻你，一天到晚总是一副正儿八经的严肃样子，太无趣。」 苍向寻早就习惯了他这番论调，自然而然的无视了他的话，只有连霁静静立在原地，先是望一眼邱熠，再看看红着面颊落荒而逃的莫良，微不可见的嘆了口气。 「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来世果，今生作者是。」他低喃道。 苍向寻转头看他：「你方才说什么？」 连霁摇头，「没什么。」 天地无常，干坤轮转，这世间向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邱熠啊邱熠，种如是因，收如是果，一切唯心而造，后事既是因你自身而起，那便安心受之，无谁可代。 邱熠不清楚连霁所想，见吴涉那边准备的差不多了，便飞身跃上酒葫芦，回头对苍向寻道：「我们准备开始吧，小寻。」 苍向寻点头，掌中灵力乍现，三道蓝光直冲山谷，不出一刻，南方几处湖水纷纷倒灌至半空，顺着蓝光涌入谷内。 正在休息的虺蛟察觉异常，它大吼一声，震得四方山石断裂，邱熠飞至半空，手指掐出一道法诀，顿时五道雷光自虺蛟面前落下，虺蛟一惊，后退少许，尚未反应过来，邱熠一道真火祭出，直接引燃了虺蛟周边残木。 浓烟滚滚，热浪席捲而来，虺蛟厌恶般退后，不觉以来到山谷周边，苍向寻见状立刻以术法将湖水分做溪流，很快便引起了虺蛟的注意。 见它一步一步慢慢踏入谷中，邱熠落至峭壁，一道雷光破势而出，封锁谷口。 「动手！」 剎那间，数百道术法齐齐而出，直攻中心凶兽。虺蛟中招吃痛，又被逼至狭处，恐惧中又难免愤怒，它不在蜷缩护着腹部，直接站起身来大吼一声，长尾汇聚灵力，直直向峭壁扫去。 地面颤动，山体轰然，苍向寻抱住连霁滚了几圈稳住身形，右手捏出一道咒法，瞬间一片蓝光笼罩了两人。 山石坍塌间形成一个多边形凹洞，刚好是虺蛟视野死角。 苍向寻犹豫半晌，最终决定暂时将连霁留在洞内，他唤出千吟，神色严肃道：「此处还算安全，你就呆在这儿不要随意走动，我过会儿回来找你。」 话音刚落，就听天边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小寻，你们还好么？」 「无碍。」苍向寻传音给她，接着御剑飞至洞外，重新加入战局。 此时虺蛟差不多已经精疲力尽，只靠那身刀枪不入磷片硬撑，众人到也拿它没有办法。 连霁靠在墙边抿唇不语，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击着山石。 这个地方的确是视野死角。 不光是虺蛟，还有连城门的所有弟子。 连霁眸光微闪，从袖口抽出两张空白符纸，他微微勾唇，指尖放置唇边轻咬，鲜红的血液立刻渗出。 那个识海里的女声再次响起。 「支线任务开启：击杀虺蛟。」 第20章 承诺 峭壁下，奋力打出一击的虺蛟已没了精气，它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只有鼻孔间不断冒出的白气让旁人可以确定它还活着。 邱熠落下万雷劫，霎时整个天边雷光如炬。 数千雷火一併落下，同时打上磷片，在虺蛟身上留下一条条灼伤痕迹。 苍向寻紧接着挥剑，千吟上凝了剑意，重重向痕迹四周噼下，剑光闪烁间，几片黑磷慢慢崩开，剑痕交错于磷上，隐约可见皮肉。 太硬了。 两人飞至峭壁，面面相觑，均看到对方眼底的无奈。 这么个杀法，等虺蛟断了气，他们八成也要累死在这里。 还有其他突破口么？ 莫良重新施展千睛，只见一道红光不知从何处飘出，围着中央的虺蛟转了几转，慢慢于其身侧消失。 「那是什么？」 连霁从洞中跃下，指尖红符上血咒隐隐泛着暗光。 「血祭——噬！」 咒法刚出，指尖红光一闪，符咒仿佛有生命沖向虺蛟，寻了个薄弱之处慢慢黏上，不出片刻，坚硬的磷片被红符腐蚀，符纸上咒印宛如蛊虫般顺着伤口钻入，瞬间不见了踪影。 没过多久，本来毫无动静的虺蛟突然扬起了脖子，惊得峭壁上两人均后退半步。只见它仰头痛苦地抽搐几下，浑身上下像是被抽干里力气般，重重摔在了地上，眼睛一闭便没了气息。 第35页 苍向寻与邱熠对视一眼，均唤出法器落至尸首旁边。 「它已经死了。」苍向寻来到那颗巨大头颅前，剑眉紧皱。 「看起来是这样。」邱熠道。 虺蛟方才并无气衰迹象，此时突然死亡，难免有些匪夷所思。 「难道是毒？」 邱熠摇头，「这恐怕要殷老验过才知道。」 苍向寻点头，隔空传音给吴涉；未过多久，吴涉脚踏幻莲，身后跟了只六翅三足灵鸟。灵禽背上载着三人——殷浩，吴倩倩与莫良。 邱熠啧了一声，神色颇有玩味：「看来门主这差事确实不错啊，还有这等排场。」 苍向寻不语，神色平静如水。 吴涉先一步落下，幻莲顿时化作一道彩光飞回袖口，他理了理灵袍下摆，语声关切：「怎么样了？」 「死了。」邱熠漫不经心道，「尸体不就在你脚边么。」他勾勾手指唤回酒葫芦，突然对着面若冰霜的吴倩倩道：「代门主怎么还把吴师妹带来了，师妹素来娇贵，这种处理尸身的污秽之事怎么能麻烦女孩子呢。」 吴倩倩在见到他们二人后就没有好脸色，此时见他一副轻浮模样，更是噁心，于是冷哼一声：「油腔滑调。」 邱熠挑眉轻笑：「师妹谬赞。」 「你…」吴倩倩咬牙，转向一边低声道：「不知羞耻！」 邱熠无辜：「身为师兄关心一下师妹，怎么还扯到廉耻上了？」 「邱熠！」吴涉低喝一声打断，「说正事！」 「正事？」邱熠耸肩：「虺蛟已死，还有什么正事？」 吴涉眸底隐约有怒火燃起，袖袍下双拳紧握又松开，他深吸一口气，不在理会邱熠，直接转向苍向寻：「小寻，究竟是怎么回事？」 苍向寻微微颔首，解释道：「虺蛟失了战力，奈何外磷防御太高，我和师兄本在思索如何攻破，却不知为何它竟突然暴毙，这便劳烦殷长老过来看看。」 「死都死了，还看什么？」吴倩倩小声道，眉目间皆是厌恶，「耽误功夫。」 「倩倩，」吴涉瞪她一眼，随意看向殷浩，见他并无怒意，这才缓了缓神色，低声呵斥道：「不得无礼！」 「这只虺蛟尚未成年，兽体有些部位颇有用途，鳞片与内脏大可炼制入药。」殷浩面无表情地围着虺蛟尸身绕了一圈，待路过尾部时驻足，右手浮上一层淡淡光晕，慢慢贴向尸身。 「它似乎是被什么法宝从内击溃了。」 约摸一盏茶时间，殷浩收掌，眉目间难得多了一丝兴趣：「单是这般查看，未能看出什么来，老朽需要先将这具尸身带回药阁，不知门主是否准许。」 「自然可以，殷老随意。若是有什么结果，还请先行告知。」 殷浩从袖中取出储物袋，只见白光一闪，方才还被尸体占据的山谷已是空空。 雨势早停，乌云迟迟未曾散去。 邱熠望着天边，轻嘆道：「虺蛟乃是一等凶兽，上次门内果子鼠发狂，应是与它有关。」 撷秀山一向山青水静，数百年未曾出现过这等恶兽。这次却短时间内分别出现了讹魇与虺蛟，若不查清原因，怕是最近都不会太平了。 果然吴涉面色一沉，眉目尽显凝重。 这事必须得查！ 还要速查！ 两天后就是主宗弟子选拔大会，到时在除了门内弟子还有地域散修在场。若再有恶兽前来搅局，在会上出了什么差错，丢得就不只是他这个代门主的面子，而是整个主宗仙门的面子了。 就算查不出，也得让人知道。 思及此处，吴涉右手掐出法诀，那顿幻莲再次出现于脚下：「此事太过蹊跷，我先回去将其报与主宗；之后的事待殷老查出线索再议。」 灵鸟自空中静静落于众人身边，莫良见两人上去，犹豫片刻，小声道：「我，我与大师兄一起…」 邱熠挑眉不语，吴涉一挥手，「随你。」 话音刚落，幻莲飞起，灵鸟腾空；苍向寻目送几人离开，千吟轻鸣一声，剑身伸长，停至半空。 跃上千吟，但听邱熠在身后调侃：「小寻，你去哪儿？」 「去接人。」 不出片刻，偌大的山谷只剩下邱熠与莫良。 邱熠摸摸鼻子，唤出酒葫芦：「那我们也走吧，小良儿。」 四周无人，莫良这才慢慢道：「大师兄，我，方才我曾看到一道红光飘过去，就在虺蛟周围来回晃动，但不确定是什么。」 邱熠闻言一怔：「可有看清从那个方向飘来的？」 「好像是苍师兄去的方向。」 「哦？」他眯了眯眼，「你确定？」 「不确定，我，我没太看清楚，」见他严肃，莫良连忙问道：「怎么了，这个是不是很重要？」 「没什么，」他回望莫良，伸手拍拍他的头，笑：「小良儿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石洞边，连霁靠在墙侧，面色煞白，灵海因血符反噬而剧烈疼痛。 这是他第二次使用血符。 艰难的动动手臂，连霁心道这东西果然不能随便用。 上次以宋经的血为引，对抗的只是果子鼠，虽说也有些难受，但反应并不强烈；这次用来对付凶兽虺蛟，果然还是太勉强了些。 以施咒者血液为引，杀伤力虽强，但也极易反噬。 第36页 这么下去可不行，连霁垂眸。 这东西必须改良。 指尖仍旧剩余一张符纸，连霁将它收入干坤袋——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它为妙。 「支线任务：击杀虺蛟，已完成。」识海里的声音再度响起，「宿主获得奖励：判官笔*1。」 奖励？ 连霁微微一怔，之前好像也有什么奖励来着，当时没怎么注意，想在想想，好像是什么召唤符？ 只见手中金光一闪，一支乌金翠玉狼毫笔出现眼前。 没有感受到任何灵气流动，连霁拿着笔端详片刻，不说笔身雕工与材料，单看笔尾的那颗聚灵石就知道这是一件品质至少为珍品的法器。 至少和他之前用的低阶灵笔，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还好，这身伤也算没白受，连霁自嘲的笑笑。 约摸着苍向寻快要来了，连霁将判官笔收起，手指在脸上掐了几下又揉揉，方才还惨白的脸顿时添了几抹红色。 不出片刻，一道银光闪过，苍向寻跃下千吟，见他 整个人似是有气无力般靠在墙边，微微诧异道：「怎么了？」 「没什么，你离开时被震落的碎石砸到了。」 「碎石？」苍向寻将信将疑，连霁没有过多解释，扶着墙慢慢站起，低声道：「这次是虺蛟，下一次还不知道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苍向寻皱眉。 「还记得上次我们在洞里遇到的那只讹魇么？」连霁淡淡道：「我怀疑这两者有关。」 他抿唇，眸光幽深：「最近可要小心了，连城门可能会有什么异动。」 说到这儿，连霁心里默默补了一句：就算没有，这只虺蛟一死，也会立刻有。 那人死了宠物，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彼时八成还能再见故人。 连霁笑，心底竟隐隐有些期待。 有他们在，还怕你连城门的选拔大会顺利进行么？ 出神之际，一只手忽然伸至眼前，苍向寻望着他，神色认真道：「之后的事之后再论。」 连霁微怔，又听他一字一句道：「我既然答应带你上山，就一定会护你安全。你只需在剑屏居将你那一身伤养好，剩余之事交于我，无论是猎者还是凶兽，都无需担忧。」 无需担忧…么？ 那一瞬间连霁不知该说些什么。 感动？并不是。 他甚至有些想笑。 这就是曾经的他么？这么一个狂妄又纯粹的少年？ 还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搭着那只手跳上千吟，熟悉又陌生的触感再次包围在指端。 这次连霁没有主动挣脱，他握着那只手，心道算了。 年轻气盛倒也是至真性情。 这话听听就罢了。 不做真，也当不得真。 第21章 上药 山门外，剑光闪动间两人携手而落。 苍向寻环顾四周，守卫刘奈不知去了何处，仅留一个及笈小童立在门边。 所幸小童是个有眼色的，见到两人身着弟子服饰，立刻上前躬身迎接。 「恭迎两位仙长。」 「刘守卫呢？」 「被王管事叫去了，说有些事需要处理，命我暂时代他守着此处。」 苍向寻闻言点点头，挥袖祭出灵匙，回头对连霁道：「今日不去习练，我们直接回剑屏居。」 「好。」 禁制解开，连霁松开手，先一步踏入门中。 有了上次牵手经验，他的神情动作并无拘谨僵硬，加上杀虺蛟时弄清楚了血符利弊，还顺手得了支判官笔，心境反而愉悦许多。 回到剑屏居，大概是因为到了自身熟悉的环境，身心一放松，连霁只觉全身上下一阵阵抽痛。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穿过外室来到床边，连霁一个翻身倒在床上，正想着如何在内门大会上神不知鬼不觉的动些手脚时，身后响起平稳的脚步声。 他仰起脸，苍向寻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床边。 「把药涂了再休息。」少年口气认真。 连霁转眸望他，眼睁睁看着他将所有叫的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瓶瓶罐罐被一一摆上小几。 连霁撑起身子：「这些…都是给我用的？」 「部分是，」苍向寻挑出几个瓷瓶，拔出木塞，一阵清香顿时瀰漫在内室。 单闻到味道，便清楚不是凡品。 将瓷瓶中的药丸倒出一粒递过去，连霁伸手接过，轻嗅一下，微微诧异：「化清丹？」 「自余溪镇上山我便察觉你灵弱体虚，化清丹可滋养灵海，疏通灵脉，清神养息，对于你来说再合适不过。」苍向寻解释道。 滋养灵海，疏通灵脉，清神养息。 这些对于没有灵根的他，合适…么？ 连霁眨眼，见苍向寻一本正经，当即将丹药吞下。 反正是自己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浓郁而甘甜的味道自唇齿瀰漫开来，不多时，一股暖意由丹田涌向四肢，就连破碎的灵海都轻灵了许多。连霁从床上坐起，端正身子后双腿盘下，调整唿吸入定打坐。 过了许久，连霁睁开眼，脸上多了几分血色。苍向寻有些欣慰，目光扫过他面上那道不深不浅的疤痕，问道：「上次给你的玉露为什么不用？」 玉露？ 第37页 连霁一时有些迷茫，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如实回答道：「忘记了。」 苍向寻哑然，冷清的语气带了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那瓶玉露是师姐亲手调配，效果要比其他膏药好些。」 他边说着边将红色瓷瓶打开，手指在瓶口沾了些许透明膏体，对连霁道：「过来。」 连霁一顿，「我自己来。」 「你看不到伤处，」苍向寻回望着他，「过来我帮你敷上。」 见他坚持，连霁也懒得去计较这个，索性蹭至床边，任由那一点温热在自己脸上涂抹。 玉露香味极淡，膏体呈胶状，上脸略带凉意。 苍向寻将药膏晕开，小指扫过连霁眉尾，引得他睫毛微颤。 离得近了，苍向寻这才发现连霁是真的白，他本就生得俊俏，再配上那样一双幽暗灰瞳，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山精鬼魅。 膏体遇热化作水珠，凝作一道顺着眉心慢慢流下，苍向寻回过神，手指一顿，低声道：「闭眼。」 「嗯？」 「苍仙长。」门外有小童扣门。 「何事？」 「药阁管事找您。」 连霁闻言睁开眼，有水珠顺势滑入眼中，顿时朦胧一片。 「别睁。」苍向寻皱眉，将药膏放置一旁，取来一块锦帕为他擦拭，对小童道：「请管事在外室稍等，我马上过去。」 好在那瓶玉露并无多大刺激，连霁除了眼圈微红，眼泪不止外，并无其他异样。 「我出去看看，」苍向寻站起身道，「你就在这里休息吧。」 连霁点头，从他手里接过帕子擦眼泪，心念微转。 药阁管事此时过来，恐怕是殷浩那边有什么线索了。 他靠在床边，凝神侧耳，就听那位管事寒暄半晌后，终于说道正事。 「殷长老带回的那只恶兽，童谣解剖时在他的肚中发现了一具尸体。」 连霁闻言打了个哈欠，恶兽食人本是常事，发现尸体再正常不过。 只听管事又道：「这具尸体只有三尺，形似侏儒，全身上下经脉尽断，骨骼无一完好，就连灵根也被人粉碎，似是死于某种邪术。」 「奇怪的是，那只虺蛟也是同种死因。内丹被人从内捣碎而失了灵智，体内五脏六腑均溶做血水，十分诡异。」 他缓缓道：「吴门主得知后特地让我前来告知于你，此术法尚未查清缘由但无疑邪得厉害，内门选拔大会在即，此事不宜宣扬，若你发现任何有关此邪术的蛛丝马迹，可立刻向门主汇报。」 「尸首现在何处？」 「殷长老的药阁。」 屋外一阵静默，苍向寻没有说话，隐隐有脚步声淡出。 连霁皱起了眉。 断筋融骨的现象像是血符所为，但灵根粉碎… 能破坏灵根的术法不多，除禁术外，大多为高阶乃至臻镜；但灵器却不一定。 比如断魂钵与斩仙剑。 三尺侏儒，邪术，灵根粉碎。 连霁眸光微闪，一个名字唿之欲出。 魏万舒。 拈花道人虽为灵修出身，却偏好歪门邪术，这种邪术多为上古禁法的演变或衍生，与正统魔修又有很大区别，修至最后，算是仙门不入，魔门不收。 身怀禁术，手持邪器，将一级凶兽内丹击碎倒也不算难事。 只是…… 若虺蛟重伤是他所为，那他的灵根又是何人粉碎的呢？ 麓谷，无幽涧。 四周有楼阁奇伟，琼枝玉树，异兽成群。园子右侧，假山怪石中央拥着一座水池甚为显眼。 不同于寻常池水的清澈，这池水混沌无光，从内至外透着一股均匀的黑，偶尔有落叶飘在水面，不一会儿便打着转沉了下去。 池边亭台上跑过一个男童，男童约摸豆蔻之年，明眸皓齿，肤白唇红，精緻的宛若一个瓷娃娃。他手上举着一面巴掌大的小镜，鲜红的衣袍裹在身上，无端显得阴气森森。 男童沿着小径从亭台跑至池边，衣袍卷着风声喝喝，有异兽园内互斗，见男童走过，瞬间失了气势，低吼一声躲至角落。 园里奇株异草甚多，大多色彩鲜妍、娇艷欲滴。男童赶着寻人，路过时却是连个眼神都没给，只阴沉着一张脸向前跑去。 不远处，有翠阁映入眼帘。 穿过长廊，最内雅苑房门轻掩。推门进入，香气扑面而来，屋内罗帷缭绕，芙蓉帐中身影纠缠，时不时传来几声娇喘□□，惹得人脸红心跳。 男童显然注意到了屋内动静，面色更加难看。他双眉一皱，包子脸顿时鼓成一个糰子，嘴角微微下耸，端是看着就心生怜惜。 「宁风哥哥！」洛幽冲着帐内轻喊，声音里尽是委屈，「幽幽把你送的七七给弄丢了。」 帐内有人动静一滞，尚未得到喘息又被身上的人拉去另一浪潮。 洛幽抱着镜子，见帐内依旧春色旖旎，迟迟未有其他动静，便撒泼般往地上一坐：「我的七七丢了，宁风哥哥，我的七七丢了。」 许久后，有少女站起身，将腰间长发拢起，恭恭敬敬的从床上爬下。 帐内喘息依旧，只是这次娇喘换作了低吟。 「七七？」床上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不带半分欲望，「那是什么？」 「就是宁风哥哥上次送给幽幽的礼物啊，」洛幽望着罗帐，眼珠一转便盛满了泪水，语声中不觉带了一抹哭腔，「宁风哥哥送的七七丢了，七七找不到，我也不活了。」 第38页 「啊，那只虺蛟啊。」宁风轻嘆。 帐内传来少年高亢的喘息声，洛幽眸色微闪，啜泣道：「它叫七七。」 洛幽说完这话又开始小声抽泣，见无人回应，不一会儿便放声大哭，宁风被他吵得烦，顿时没了性致，起身随手披了件衣服来到外室。 掀起罗帷，欢爱留下的气味自室内飘出，洛幽吸了吸鼻子，仿若无骨般向宁风身上靠去，「宁风哥哥，我的七七丢了，你可要帮我。」 宁风按住洛幽的头，侧身避开走向一旁；在他身后，一对身着白纱的龙凤胎小步走出，白髮银眸，耳朵尖尖，看着不似人类。 少女上前半步跪下身，手指轻拢将宁风腰间玉带系好，少年将桌上茶杯拿起，红着脸为他斟了杯茶。 「丢了就丢了，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他靠上椅背，拍拍少女的头以示奖励，「下次遇到再送你就是了。」 「不行！」 洛幽眨巴眨巴眼睛，配着那张孩童般的样貌，尽显纯真。 「那可是宁风哥哥第一次送我的宠物，不能就这么丢了，」他赖在地上打滚，「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我的七七，我已经找到它的大致位置了，我要宁风哥哥陪我一起去，一定要……」 话未说完，洛幽勐然顿住，手指颤动间眸色勐地沉下。 他的七七…死了？ 第22章 猜忌 洛幽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红袍凌乱的散在宁风脚边。 斟茶的少年一时不查，换水时不慎被袍子绊了一下，茶壶微晃，少许茶水溅至衣角。 「啊，衣服脏了。」洛幽鼓起腮帮，望向面色惨白的少年。 「好可爱的弟弟啊，」他歪了歪头，嘴角带了丝诡谲笑意，「我的七七在地下也没个人照顾，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如去陪陪它吧。」 一抹幽光自眉心飞至少年颈边，未等回神，头部忽地一阵失重，喷涌地鲜血染红白髮，银眸中的那抹恐惧永远埋在了眼底。 少女见状立刻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尖叫出声；她甚至咬破了内唇，身体却依旧止不住的颤抖。 「你把我的地方弄脏了。」 宁风皱起眉，将少女拉至身前，拍着她的背温声耳语：「乖，先把你弟弟的尸体收拾干净。」 少女瞳孔微缩，忙不迭点头后，几乎是落荒而逃。 洛幽将红袍脱下，盖在少年脸上，又慢慢从地上爬起，「死了。」 宁风挑眉：「哦？」 「七七死了，」洛幽握紧拳头，语气听不出半丝难过，反而满是兴奋，「我又有新乐子了。」 撇去盏上浮沫，宁风抿一口茶，漫不经心道：「要闹你自己去闹，我可没时间陪你玩。「 「怎么是玩呢？」洛幽撇撇嘴，「有人杀我爱宠，我自然要他血债血偿…这个叫什么来着？」 他揉着脑袋思索半晌，突然眼睛一亮：「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宁风眼都没抬：「祝你玩的开心。」 「想要我玩的开心，宁风哥哥明知道还有其他方法…」 洛幽神色幽怨，他望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半真半假道：「我到底哪里不如这对双胞胎？」 「可惜了，我对你这种长不大的老魔物没什么兴趣。」 宁风不吃他那一套，只悠悠道：「这次我不管你，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要不来烦我就好。」 洛幽闻言收了怨妇模样，撒娇道：「一起去嘛，你最近如果不是无聊，也不会在此处寻乐了。」 他说着将腰间九尊镜祭出，小镜在空中转了一圈，映出一片山河，仿若巨大的全息地图。 「我来看看…」洛幽在图上某一处点点，声音糯糯：「七七出事前的地方有处仙家外门，八成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仙门？」举着茶盏的手一顿，宁风抬眼：「你说连城门？」 「对，就是连城门！」见他来了兴趣，洛幽挥袖抹去地图，九尊镜重新飞回手中。 洛幽转眸看向宁风，恳切道：「我还听说，他们最近正有些热闹事，宁风哥哥不如和我一起去看看，为他们添些热闹才好。」 连城门…… 宁风似是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 他放下茶盅，轻笑一声：「确实该出去走走了。」 有些东西，你拥有时不懂得珍惜，等到你真正需要时却不知道去哪儿还能再找到。 哎… 这是连霁举着判官笔的第十三次嘆息。 在他身前，数十张纸上均歪歪扭扭画满了咒法，这些符咒复杂多变，却隐隐失了些灵气。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连霁放下笔，将那些纸栾做一团，撑着下巴发呆。 此时若是有化神以上符修在此，定会瞠目惊嘆。 连霁画的不是别的，正是失传许久的古符修最高阶咒法。 百年前的记忆太过模煳，他虽过目不忘，也架不住时间摧残。高阶咒法本就复杂，当初不过是借着宁风的百纳阁随意暼了几眼，现在想要还原细节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了。 近期雨势无常，天总是阴沉的，窗外无端划过几道闪电，映得屋内忽明忽暗。 连霁按按额角，重新执笔。 砚台内硃砂如血，更衬得少年指尖如脂玉。 苍向寻回来时，连霁依旧坐在桌前钻研符咒，他瞥一眼桌面纸张上凌乱的笔迹，说句「鬼画符」实在不为过。 第39页 听到身后动静，连霁并未放下笔，只是淡淡问道：「查到什么了？」 苍向寻本就没打算瞒他，也猜出他在内室听到几分消息，便如实回答道：「虺蛟腹中那具尸体，身份已经可以确定了。」 他落坐于连霁身侧，反问道：「你可知拈花道人魏万舒？」 果然。 连霁手腕一顿。 何止知道，梁子都结下了。 不共戴天那种。 见他不语，苍向寻只当他没听过这人，兀自解释道：「魏万舒曾是无量宗门下弟子，后因心术不正偷习邪术被逐出仙门，听说他曾自立门派，也收过几个弟子，后来被仇家寻上，一战后便再无消息。」 这事不算秘密，连霁上一世便知晓少许，现在听来也没多大感触。 只听苍向寻接着道：「魏万舒命丧虺蛟之腹，门主与殷长老均猜测是仇家为之，只不过凑巧出在连城门附近而已。」 连霁闻言无声笑笑，这意思就很明确了—— 凶兽出没不过是有人向魏万舒寻仇，碰巧赶在咱们山脚，与咱们没有一点关系；现在魏万舒死了，大仇得报，自然不会与他们纠缠，所以大家不比惊慌。 「魏万舒灵根具碎，虺蛟毁丹失智，假使真为两者互斗，为何会被同一术法所伤？」连霁突然开口问道。 苍向寻沉默，这件事他不是没想过。 吴涉当时怎么说来着？ 「魏万舒所学术法多为邪巧淫技，想要对付虺蛟，务必将术法运用极致，难免伤及自身。」 连霁淡淡道：「你是说，他被自己的术法反噬？」 「不无可能。」 似是想到了什么，连霁微微皱眉：「若是有第三人呢？」 苍向寻转过头去，直直望向他：「第三人？」 连霁点头，重新抽出一张白纸，笔尖沾了些硃砂，边画边道：「魏万舒修习邪术多年，被反噬至灵根尽碎的可能性并不大。」 如果真有第三人，他应与魏万舒所用招式相似，并能成功将他打伤…… 思及此处，连霁笔尖微顿。 虺蛟失智，乃内丹有损所致；兽修内丹，虽与修士天生的灵根作用相同，本质却大不一样。 一样的招式，可损坏内丹，却不一定能碎得了灵根。 「魏万舒…」连霁凝神细思：「他应是先被人伤了灵根，逃窜时又不慎落入了这只虺蛟的领地。受重伤的他与虺蛟争斗时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却只是碎了恶兽内丹，也使得自身灵根瓦解，最终再无胜算，落入兽腹。」 「他曾自立山门，又收过几个弟子……如若真似我所说这般，那个伤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弟子之一。」 苍向寻思考片刻，沉吟道：「魏万舒乃是元婴后期，就算是亲传弟子，也不至于被熟悉的招数伤及如此。」 连霁闻言轻轻摇头道：「你弄错了一件事。」 「如果我是那人，我要杀魏万舒，一定不会正面与他斗法。」 苍向寻眸光一凝，就听连霁低声道：「凭魏万舒的修为，想要趁其不备出手根本不算易事。」 倘使真被伤至如此，说明出手之人于魏万舒而言，是完全值得信任的。 以至于他并未做太多防备。 分析至此，一个人影自脑海闪现而出，就连连霁自己也是一愣。 苍向寻面色冷肃，突然「刷——」的从竹椅上站起： 「倘若真如你所说，此事应尽快告知于吴门主。」 连霁被他吓了一跳，伸手拉住他的袖口：「现下还是猜测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结合两世经歷之事，连霁的心里早就有了定论。 苍向寻抿唇不语，他就这么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慢慢开口道：「关于此事，从头至尾，你口中所说得一直与灵智、灵根相关。」 连霁心下勐地一跳，暗道不妙。 苍向寻从他手中扯出袖口，转身望入连霁眼中：「两者尸首的共同点不只这一处，你却绝口不提经脉尽断，骨骼尽碎之事。」 连霁哑然，下意识移开目光，正待思索如何回答，就听苍向寻沉声道：「连霁，我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瞒我。」 数条藉口瞬间卡在喉间，连霁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言尽于此，苍向寻不再多做停留，他迈步向外走去，行至门口又顿住。 「近期我要处理些事情，两日内不会回来，你可在剑屏居附近随意活动，若是无事最好就不要出门。」 他的语声平静无波，仿佛在向无关的人诉说一件无关之事一般。 连霁了解自己，这语气意味这什么，他再清楚不过了。 他，生气了。 连霁心底勐地升起一阵焦躁，小崽子年纪不大，脾气还不小。 他执笔点墨，装作不经意道：「晚上也不回来？」 「嗯，」苍向寻头也不回，「问仙阁的师弟醒了，吴门主派我去照顾他。」 话音刚落，屋外有雷声惊动。 连霁手腕一抖，笔尖的红色硃砂落在纸上，慢慢晕开。 苏清辰。 对啊，他怎么忘记了。 今年的主宗选拔大会，本就是苏清辰的主场啊。 前世记忆碎片一一闪过，连霁闭上眼，脑海画面最终停在凌霄峰顶那人清冷的眸中。 第40页 「凌霄魔尊苍向寻已伏诛，魔识尽毁，永不入轮迴。」 一夕反目，两世仇怨，凶终隙末，死生不容。 连霁望着纸上鲜红的印记，灰眸下满是戾气，晦暗不明。 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就要见面了。 苏师弟。 第23章 甦醒 苏清辰醒了。 因虺蛟一事，殷浩同童谣一起在药阁验尸，并未守在问仙阁。所以当他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靠在竹椅上打盹的药童。 昏睡太久口中干渴，苏清辰舔舔唇角，余光瞥见床边小几上放着半杯茶水，便伸手去拿，并未注意到枕边有其他物件，一个不慎便将其打落砸地。 瓷瓶落在地面发出清脆响声，打盹药童被这动静激得一个挺身，差点从椅子上摔下。 苏清辰见状轻咳几声，神色略带歉疚，他指指着桌上的水，哑声道：「劳烦……」 见人甦醒，药童先是一愣，随即立刻会意，快步向前，将那半杯茶水唤作新茶，这才小心翼翼的递给他。 「多谢。」苏清辰接过茶杯微微一笑。 「不客气。」药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忙不迭道：「殷长老现下还在药阁处理事情，公子先好生休息，我这就前去通禀。」 「有劳了。」 苏清辰捧着茶杯小口啜饮，待小童离开，这才将视线移至周围，慢慢打量起四周来—— 此地简约明净，药香氤氲，想必常年为伤患所居；那小童一身素衣，腰间还配了出入玉匙，想来他是被某位仙家带回门中了。 苏清辰靠上床头，手指缓缓摩擦杯沿。 如此也好，到省去了不少麻烦。 他垂眸，嘴角噙一丝冷笑。 可惜未能亲手为那人送终，想来还是有几分遗憾。 不多时，药童带回一位白衣冷面的少年，苏清辰抬眼望去，见他年纪同自己无异，便猜测这人并不是小童口中的「殷长老」。 将手中茶杯放至一边，苏清辰慢慢起身，奈何身上有伤，腰腿并不十分方便，单单下床便仿佛用尽了气力。 「仙长。」他躬身施礼，眉眼弯弯。 苏清辰生的本就清隽，现在因着伤痛又透露出一股病态，这一笑，无端衬出一股子温雅纤柔来。 苍向寻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可有哪里不适？」 「没什么大碍，」他轻笑道：「多谢仙长关心。」 「嗯。」苍向寻有些心不在焉：「无妨。」 室内一时陷入沉默。 见他不语，苏清辰掩袖轻咳几声，主动问道：「敢问仙长，这里是什么地方？」 苍向寻似是刚回过神，望着他道：「此处是连城门，你因在撷秀山下受伤而被门主所救。我是这里的弟子，名叫苍向寻，今日过来是遵门主与殷长老之意，带你出去透透气。」 连城门么？ 苏清辰微讶，进而在袖中轻轻握拳。 连城门虽不算什么，但它的主宗七曜宗却在玄天颇有名气，此处虽为外门，到底好过那些小门小派，况且凭他现在天灵根的资质，还怕进不了主宗么？ 思及此，苏清辰微微一笑：「谢过仙长救命之恩。」 「无须向我言谢，」苍向寻顿了顿，坦言道：「救你回来的是吴门主，给你治伤的是殷长老，均与我无关。」 苏清辰沉稳自若道：「苍仙长是我见到的除药童外的第一个人。」 苍向寻闻言面不改色：「倘若不是门内尚有其他事要处理，你最先见到得应该也是他二人。」 苏清辰一愣，唇边笑意更深，惹得进屋小童痴愣片刻，慌忙移开了眼。 不得不说，这位新来的公子笑起来确实好看。 苍向寻也意识到自己方才有些言语不当，眼底划过一丝尴尬，苏清辰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情绪，虽不知这位仙长发生了什么，但终究是心情欠佳，便顺势道：「是我唐突了，想来是睡得太久了，头脑尚未清醒。」 他温声道：「苍仙长若有其他事务要忙，大可……」 话未说完，但听苍向寻干巴巴道：「我无事。」他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其他事，「方才是我失态了，莫怪。」 「苍仙长说笑，」苏清辰笑笑：「仙长若空闲，可否劳烦带我去见见您所说的这两位恩人呢？」 苍向寻沉吟片刻，缓缓点头道：「殷长老此刻不太方便，你若有意，我便先带你去朝晖殿见吴门主。」 穿过两条青石路，尽头那座富丽恢弘的大殿便是朝晖殿，大殿流光翠瓦，金碧辉煌。殿前铺设白玉石阶，门外一对镇兽，龙首狮身，背带三对羽翅。 镇兽身后立有两人，一个白衣玉带，着弟子服，另一个紫衣青带，着杂役服。 正是连霁与莫良。 「大师兄似乎也不在这里。」莫良挠挠头，「要不我们再去别处找找？」 话音刚落，就见不远处，两抹白色身影一前一后走过来， 他微微一愣，低喃道：「那不是苍师兄么，他身边的那个是谁啊，怎么没见过？」 连霁自然也看到了两人。 或者说，他撺掇莫良来此寻找邱熠，目的就是为了看看他这位苏师弟。 两人逐渐走近，也不知苏清辰在讲什么，就见苍向寻时不时点头，面色不似先前那般冷漠。 第41页 一个清朗俊逸，一个温文尔雅，乍一看还真是赏心悦目。 但连霁不这么想。 再次看到苏清辰，绕是他心态再平稳，多少有点厌恶。 上一世死在他的手上，这世上来就先把他折腾到半死不活，这梁子结下了，不做点什么实在不是凌霄魔尊的风格。 想到这儿，连霁望向苍向寻，见他依旧平静如常，甚至还时不时搭上几句话，颇有几分交谈甚欢的意思，心底生出一阵难以名状的怒火。 人畜不分的小崽子！ 连霁眯了眯眼，后槽牙磨得咔咔作响。 你和他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你是被他弄死的你知不知道！ 这几道视线实在太过炽热，苍向寻想不察觉都难，他顿下脚步，目光望至镇兽身后的两人，微微皱眉道：「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苏清辰同样驻足，闻言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被师兄点名，莫良只得出来打招唿，走了两步见连霁未动，便伸手拽了拽他衣角。 连霁有些后悔了，他本就不该过来。 活了两世，苏清辰什么心机他再清楚不过，本是怕看见这小崽子在他手里栽了坑自己糟心，没想到过来看了这意合情投的画面更糟心。 「苍师兄，这位是……」 苏清辰莞尔一笑：「苏清辰见过两位仙长。」 「不用客气，」莫良慌忙摆手，似是想到了什么，恍然道：「你就是门主带回来，一直住在问仙阁的师……仙友吧。」 苍向寻扫过连霁衣角上的那只手，眸色一沉，越过莫良直接看向连霁：「我不是说让你无事就留在剑屏居么？」 连霁心里也一阵窝火，听他这么说，直接冷声道：「无事留在剑屏居，若我现在有事呢？」 话一出口，四周皆是一片寂静，就连连霁自己也是一愣。 他什么时候这么沉不住气了？ 莫良素来敏感，此时也察觉到两人之间氛围与往常不同，只得硬着头皮道：「苍师兄莫要动怒，是我，是我让他陪我一起去找大师兄的。」 「哦。」 苍向寻收回目光，周边气压莫名低了几分。 苏清辰沖连霁笑笑，显然并未认出眼前的人就是被他换了灵根又扔进逍遥窟的少年。 这也不怪他眼拙，当初魏万舒将人带回时，这人已经是蓬头垢面满身泥污，为了快进行交换仪式，他哪有心思将人洗净在仔细看看。 况且苏清辰也压根没有想过，那个失了灵根，浑身灵气尽泻又被扔进魔窟的少年能活下来。 气氛一时陷入僵局。 殿内有管事注意到这边景象，三步并作两步走来，毕恭毕敬道：「几位仙长围在此处可是有事？」 苍向寻闻言上前一步，开门见山道：「吴门主现下可在殿中？」 「刚刚回来。」 苏清辰眸色微闪，刚要说话，但听一个洪亮的声音沖天而起，如响雷般落入众人耳边。 正是吴涉。 「殿外可是小寻么？」 苍向寻下意识看一眼连霁，待想到隔空传音并不带任何灵压时，又很快收回目光。 吴涉坐在殿中，神识扫过殿外景象，又道：「莫良也来了？」 「是。」莫良低头道。 「既然来了，那就一起进来吧。」 莫良闻言看一眼连霁，神色颇有几分歉疚。 连霁却是在心底松了口气，他现在巴不得赶紧单独找个地方平缓一下心境。 于是连霁微微颔首道：「我自己回去就好。」 他说罢随手行了一礼—— 吴涉神识在外，他作为杂役，自然不得留人诟病。 苏清辰望着连霁背影，眸中多了几分好奇，「这位仙长这是……」 管事瞥一眼连霁，见他着杂役服，便不屑道：「什么仙长，不过是个杂役罢了，还没有入殿资格。」 苍向寻闻言望向管事，明明是四月天，那位管事却突然打了个寒战，无端觉得后背发凉。 苏清辰眼珠微转，面上笑着，却并未改口：「我看那位连仙长气质不凡，想来今后必定是个人物。」 莫良撇了撇嘴，听苏清辰这般说话，虽没什么问题，可心里不知为何只觉别扭，实在喜欢不起来。 苍向寻没心思去猜测苏清辰话中深意，脑海里全是连霁竭力压抑怒火的神情与脱口而出的话语。 他不明白连霁为什么要生气。 威胁我入门避难的是你。 受了伤不涂药的是你。 杀了灵兽却没有坦白的是你。 身兼嫌疑又到处乱窜的是你。 所有事全部瞒着我的还是你。 苍向寻越想越不是滋味，气恼的同时，心底居然还涌出一丝莫名委屈来。 你还发脾气。 你气什么？ 第24章 赌气 连霁说得是自行回去，路走到一半又顿住脚步。 他转过几个小亭，来到一方莲花池边上，望着池水深深吸气。 罢了罢了，和个小崽子赌什么气。 池水清澈，映出一双幽深灰瞳，连霁望着水面上少年清秀的脸，慢慢平復下躁动的情绪。 得亏不是同一张脸。 他轻嘲，眼不见心不烦。 连霁附身，揽起一捧池水，凉凉的触感自指尖泻下，流回池中，惹得水中鱼儿竞相游离。 第42页 往常连城门的选拔大会，地域散修都会提前一天来到山上，一为适应环境，二为充分休养生息，不至于当天因过于疲乏而失掉机会。 此次若于往常无异，那今夜就该有散修陆续上山。 连霁甩去手上水珠，思绪逐渐清明。 他得去找一趟邱熠。 上一世的选拔大会并未发生任何意外，邱熠和往常一样闲在某处喝酒，并未参加选拔，苏清辰毋庸置疑成了主角。 但这次不同。 邪童子洛幽以驭兽闻名于魔道，若他所料不错，讹魇与虺蛟这等中高阶恶兽应该均出自他手。如今自己以血符杀了虺蛟，依那人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连城门乱成怎样连霁都也无所谓，毕竟系统发布的任务就是阻止内门选拔大会顺利进行，能得洛幽一个免费劳力，他自然也省去了不少功夫。 唯一值得担忧的是，洛幽是个不知轻重的主，堕入魔道多年，连霁十分清楚这人脾性—— 一旦玩起来就没了边际。 外门选拔，主宗定然会派元婴以上修士前来震场，但洛幽同为元婴修为，还擅驭兽。到时真闹起来，怕是会有死伤。 别人的生死他可以不管，怕就怕邱熠不在，苏清辰又是新人，所有担子全压在小崽子一人身上。若真如此，凭小崽子那一本正经刚正不阿的性格，八成得随着那位元婴修士，挥着千吟上去和洛幽玩命。 不死也得褪层皮。 「哎。」连霁揉揉额角，低嘆一声，「真是麻烦。」 未至初更，薄暮冥冥。 连霁在一处树林边找到了举着葫芦畅饮的邱熠。 只见他背靠假山，黄杉上依稀沾了几片落叶。应是听到了他的动静，那人丝毫没有理睬，端端举着葫芦向嘴里倒酒。清酒入喉，一部分咽下，一部分顺着嘴角流入脖颈，打湿了前襟。 酒香蔓延至鼻尖，连霁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但听邱熠懒洋洋道：「你怎么也跑到这儿来了？」 他撑起身子，未看到苍向寻身影，轻笑一声调侃道：「没跟着小寻，难不成是专门来找我的？」 林中一阵沉默，见连霁没有否认，邱熠收起玩笑模样，挑了挑眉：「还真被我说中了？」 他闪身来到连霁身侧，肩上落叶随动作飘至地面。连霁后退几步，皱着眉与他拉开距离。 实在闻不得这一身的酒味。 邱熠将葫芦悬至腰间，兴致勃勃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连霁扫向他腰侧的葫芦：「闻着味道寻来的。」 「嗯？」邱熠怔愣一瞬，忽的笑开：「没想到你还有这么个特长。」 他边说着边伸手去拍连霁的肩膀：「找我什么事？」 连霁盯着他看了半晌，淡淡道：「你知道。」 「我知道？」 邱熠状似不解地看他一眼，随即低笑：「是不是小寻每天除了修炼便是习剑，实在太无趣，这才跑来找我的？」 他眼眸微闪，语气轻薄道：「那不如这样，我去向小寻说明，讨你过来做我的小杂役，如何？」 连霁神色不变，直直望着他：「凭邱仙长的本事，想监视一个人，难道还非要放在身边？」 心思被人戳穿，邱熠没有一丝尴尬，他摸摸下巴，插科打诨道：「小杂役说话怎么总让人听不明白。」 「邱仙长若总是揣着明白装煳涂，我也无话可说。」 邱熠闻言与他对视，两人就这么望着，谁也没有再开口。 过了许久，邱熠才幽幽嘆了口气，似是妥协：「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所以说，和聪明人打交道实在太过麻烦。 尤其是这种不知底细的聪明人。 他飞身翻上假山，曲起一条腿寻了个舒服姿势半躺于上：「你来找我，是为了那几只恶兽还是为了问仙阁那位？」 「为了连城门。」连霁冷肃道：「邱仙长可知邪童子洛幽？」 出了朝晖殿，苏清辰向苍向寻与莫良施礼，语气自带三分亲昵：「苍仙长，莫仙长。」 他微微一笑：「之后就承蒙两位仙长照顾了。」 「哪里哪里，我也不过才是鍊气修为，」莫良慌忙摆摆手：「你不必客气了。」 「莫仙长太过谦逊了。」 「我…我没…」 莫良本就不擅与人打交道，听他说话总是八面玲珑，不免有几分紧张，此时更是恨不得苏清辰彻底无视自己才好。 察觉他的窘迫，苏清辰笑笑，不再与他多说。转而对苍向寻道：「今日多谢苍仙长。」 「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必言谢，」苍向寻走在前面，淡淡开口道，「吴门主既已答应收你入门，我们大可以师兄弟相称。」 苏清辰闻言轻笑一声，语调带了几分欢快：「是，苍师兄，莫师兄。」 听他语气欣然，莫良不免也被沾染少许，他眼角弯弯，笑起来总透着七分单纯三分傻气。 「苏师弟。」 三人路过一方小阁，苍向寻顿住脚步，转身对苏清辰道：「你先随我去王管事那边录入身份，好领取你的灵匙；门主说你伤势尚未痊癒，暂时就先住在问仙阁，若还有其他需要，等见了王管事，再向他一一说明。」 苏清辰点头，十分乖巧：「一切听苍师兄安排。」 第43页 「既然师兄与师弟还有事情要办，我就不跟着了。」莫良寻着机会，赶忙后退几步，言辞闪烁道：「我刚巧还要去找大师兄，就先走了。」 他边说着向两人反方向走去，生怕苏清辰一会儿说出什么自己应付不来又不好拒绝的话。 莫良脚下健步如飞，不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苏清辰望着那抹逃也似的背影，绕是玲珑如他，眼底也不觉流出一抹轻视来。 这般性格，怕是成不了气候。 修缘阁。 阁内只有一方小几，几前排着着五六人，身着不同灵袍，看上去不过二三十多岁模样。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本就不大的房间当即显得有些拥挤。 苏清辰见他们所着衣袍与门内弟子不同，不免好奇道：「这些人是？」 「同一地域的散修，」苍向寻回答道：「今日还好，待到明天便会有更多人由此入门。」 「是因为门主方才提到的选拔大会？」 「嗯，」苍向寻点头：「除本门弟子外，修为筑基以上散修，均可参加。」 说话间，前面几位均录完了身份，王世信将灵匙一一发给他们，抬眼见看到了苍向寻两人。 「苍仙长，」他颔首，目光扫过苏清辰：「这位是？」 「新人。」 「杂役？」 「弟子。」 王世信闻言神色认真了许多。 弟子入门和杂役入门虽流程相似，但实质上大不相不同。杂役若非是窥探奇遇或得高人点拨，基本是没什么机会再近一层，而弟子不一样，弟子那是有机会进入主宗的，保不准就是下一个外门门主。 思索期间，但听苍向寻又道：「此次不必劳烦李老，王管事直接按中上资质归置就好。」 王世信一愣，再次打量苏清辰。 这个时间入门已经算是破例，这位居然可以不经李子昂查验灵根便入门，其中门道显而易见。 他眼睛转了几圈，状似为难道：「门内自有规定，这……」 苍向寻知他意思，伸手将一块玉简递过去，王世信接过，按在额心扫了一眼，待看见最末吴涉的落款后，毕恭毕敬道：「既然吴门主已经安排妥当，老朽就不插手了。」 他将玉简还回，「苏仙长居所是否需要重新调整？」 苍向寻摇头：「就在问仙阁。」 王世信闻言不在多说，挥手召开，一枚玉匙落入苏清辰手中，同时还有一个金色储物袋，里面放着日常所需用品。 苏清辰将玉匙收好，对王世信笑笑：「多谢管事。」 夜色沉沉，星辰无光。 连霁走出树林，轻轻舒了口气。 目的算是达成了。 只要让邱熠明白事件的严重性，就算不参加，无论如何也会多多留意那边的动静，到时就算洛幽真的带着他的宠物们来捣乱，有邱熠在场，也算给小崽子吃了颗定心丸。 想到这儿，连霁揉揉额角，不知为何有种带儿子的感觉。 苍向寻回到剑屏居，屋内黑灯瞎火，丝毫没有人气。 他微微皱眉，心底压下去的那阵子邪火又有復燃的趋势。 不是说自行回来么？ 这都一个半时辰了，就是下山熘一圈，这时也该回来了吧！ 正想着，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连霁推门走了几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屋里有人。 「苍…苍向寻？」 曾经的名字从自己嘴里叫出来，连霁心底说不出的别扭。 偏偏这样的语气在苍向寻听起来，更像是心虚。 他憋着一口气，冷冷的嗯了一声，再没有下文。 听他应答，连霁微讶：「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说这两天都睡在问仙阁么？ 话一开口，周遭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分。 他听见苍向寻吸了一口气，冷声道：「回来休息。」 第25章 心意【倒v开始】 连霁恍然, 上一世苏清辰拜入连城门，也是交由自己照看，照看归照看, 自己的确也没跟过去睡一起。 想到这儿，连霁心情突然好了不少, 心道小崽子到底没那么傻, 他定了定神，摸着黑走几步, 不小心撞上桌角，皱眉道：「怎么不点灯？」 苍向寻怔愣片刻, 这才意识到连霁没有灵气, 不可夜视。 桌上烛台被点亮, 连霁眨了眨眼，就见苍向寻坐在桌边, 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怎么了？ 连霁有些莫名, 他摸摸自己的脸, 又低头看看衣衫，并未发现任何不妥之处。 苍向寻直勾勾的看着他, 半晌后，终于开口：「你去哪了？」 连霁微怔，半真半假道：「去莲花池边的树林, 我答应了莫良要帮他找邱熠。」 「找到了么？」苍向寻干巴巴问道。 「嗯，」他将外袍脱下, 随意道：「他就在那边的假山上喝酒。」 「哦。」 正要收拾东西的连霁听他语气奇怪，回头就看见苍向寻一动不动的坐在椅子上，紧抿着唇角，神色略微别扭, 眼底怒意未熄还夹杂着一丝…委屈？ 连霁无奈，怎么还委屈上了？ 他心里一软，干脆放下手中活计，拖了张椅子坐在苍向寻身侧，伸手从干坤袋里摸出两张符纸来。 「给你。」 第44页 苍向寻本不想拿，但见他静静望着自己，到底还是伸手接了过去。 「这是什么？」 「护心符和隐匿符。」连霁敲敲下巴，「算不得高阶防御符，应该能受住金丹修士的全力一击。」 「给我做什么？」 「以防万一。」 苍向寻面色稍霁，他望着手里的符纸，片刻后不自然的挤出几个字：「那你呢？」 「我还有很多。」连霁笑。 苍向寻闻言不在说话，手中白光一闪，两张符纸立刻被收至储物袋中。 小崽子脾气缓和下来，连霁松了口气的同时不觉涌上些倦意，刚站起身，就听苍向寻突然道：「虺蛟一事…」 连霁顿住，侧目望他，苍向寻却半晌没有下文。 烛台中火焰跳了几下，映得连霁灰眸幽幽。过了好久，久到连霁以为他不会在开口了，苍向寻忽的道：「我不逼你。」 他语气轻轻，似带着七分无奈三分释然：「我不问，你也用不着编些故事骗我。等什么时候你想说了，再如实告诉我。」 连霁本来想着，他若真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自己倒也可以告知他几分。可现在见他这幅模样，绕是心下再狠也不免生出一丝愧疚来。 就仿佛一只半道去养的狼崽子，一开始还冲你龇牙咧嘴；等处久了，虽不会想狗儿一般摇尾示好，却已经不再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连霁心念一动，突然想起上次系统送的召唤符来。 如果他理解的没错，那该是张灵兽召唤符吧。 连霁打了个哈欠，边向内室走边想着：若真能唤出个什么好东西，不如送给这小崽子吧。 一只脚还未迈入，苍向寻叫住他：「等等。」 连霁心道又怎么了，回过头就见苍向寻从怀里拿出一个熟悉的红色瓷瓶：「过来，我给你上药。」 「……」 连霁真的很困了，况且面上的那道疤他自己压根没当回事。本来下意识要拒绝，忽然又想到这小崽子刚刚才被顺了气，现下也不敢在招惹他，脚步一转，几乎是半飘着走过去的。 见他今日这么听话，苍向寻心情也好了不少。小心翼翼倒出些玉露为他涂抹，有了上次「洗眼睛」的经验，这次也没敢的涂太多。 连霁任由他折腾，鼻尖唿出的温热气息洒在苍向寻指尖，微微有些发痒。 苍向寻这才发现，少年闭上了眼，没了眸中那抹锋利与幽暗，竟生生添了几分乖意，出奇的耐看。 翌日。 天朗气清，日光明媚。 连霁趴在外室的木桌上研究符咒，阳光透过窗纸，映着少年安详的侧颜和一节白皙脖颈。 明日就是选拔大会，苍向寻将准备好的东西放入储物袋，回头看到他如此认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昨天的两张符纸先还给我。」 「嗯？」 「有些问题。」 做好的灵符还能有问题？ 苍向寻心下奇怪，却还是将储物袋祭出，找到那两张摺叠完好的符纸递过去。 连霁接过符纸，将其扣于手心，不一会儿，周遭出现一个几近透明的光罩。他闭目凝神感受着符内灵气流失，半晌才慢慢真开眼。不行，太弱了。 连霁揉揉额角。 之前落笔凝聚灵气是就有大量流失，加之符纸过于低级，能发挥出的能力实在有限。 指尖灵符瞬间灰化，连霁思索片刻，手中白光一闪，一支乌金翠玉狼毫出现在手中。 用这只系统送的判官笔会不会更好一些？ 山门内，无论大道小径皆是人海，地域修士与本门弟子高谈寒暄，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这些弟子虽然资质一般，但各个面色傲然，言谈举止颇有锐。苏清辰一眼便看出他们斤两，心道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实在不屑与其为伍。于是刻意选了条人少的路，绕了小半个圈才到剑屏居。 门外小童左顾右盼，见苏清辰停在门前，又身着弟子服饰，立刻向内回禀。 听了小童描述，苍向寻将苏清辰用意猜了几分，他从连霁桌上那堆乱七八糟的符纸中收回目光，思索片刻，道：「让他进来稍等。」 穿过院中长廊，苏清辰推门而入，语气中略带歉意：「抱歉，这么早就来打扰苍师兄。」 开门第一眼就看到了埋头伏案的连霁，苏清辰只惊讶一瞬，很快恢復正常：「原来连仙友也在，冒昧打扰，还请见谅。」 连霁自然也是听到了动静，但他没有抬头，甚至连个眼神也没给。 天知道他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没一张血符打出去。 「无碍，」苍向寻并未察觉连霁异常，只当他太过认真。 向苏清辰方向走了几步，恰好遮住他的视线，苍向寻语带疑惑：「苏师弟今日前来找我，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碍于连霁在场，苏清辰本不打算多说，但见苍向寻对这个杂役并不避讳，似乎很是信任，苏清辰心思微转间，大方一笑道：「我因散修出身，修为尚且不足筑基，明日便是内门大会，虽明白自身道行浅薄，却也想拼一把。」 他说到这儿微微一顿，神情带了丝赧然：「只是我入门不过一日，对此处尚不熟悉，所以便想着和师兄一同修炼，届时还请苍师兄指点指点才好。」 第45页 苍向寻沉默片刻，见他目光期待，语气真诚，到底不好拒绝。 况且吴涉的意思也是让他多照顾照顾这位新师弟。 苍向寻微微颔首道：「嗯，今日可随我一起去习剑林，我也于你说些选拔大会的一些注意事项。」 苏清辰闻言立刻笑开，连着眉梢眼角皆是喜意，艷若桃李。 「那就多谢苍师兄了。」 他说着转身向门外走去，显得十分知趣：「师兄先行准备，我在门外等待就好。」 苍向寻对这位师弟添了几分好感，他将墙上的千吟取下，转身望向连霁：「你今日可要同我一起去习剑林？」 「我还有事。」连霁手腕一顿，本想提醒小崽子这个苏清辰不是善类，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对于自己的脾气，连霁再清楚不过。 眼下苏清辰还并未做些什么，自己没什么证据不说，八成还在小崽子心里落不得好。 罢了，让他自己试探去吧。 连霁想，就算真入了苏清辰的坑，自己也有的是法子将这小崽子捞出来。 将刚刚绘好的两张符纸对摺，连霁将它们递给给苍向寻。 「改好的。」他动动手腕，「效果比之前的要好些。」 「嗯，」苍向寻将灵符收起，眸中飞快闪过一抹笑意：「我先去习剑林了。」 苍向寻出去后，两人不知在屋外又说了些什么，引得苏清辰连连低笑。待脚步声远去，连霁将桌上半成品符咒焚了，又将判官笔收回，这才从干坤袋里找出之前系统给的召唤符，摆在桌上慢慢研究。 召唤符，说是符纸，实际更像是一份捲轴。 连霁将上面的咒法临摹一遍，拿着拓本看了半天也没看懂，最后干脆向椅背一靠，重新唿唤起意识里那个女声。 「 3152，出来」 「宿主连霁，系统3152为你服务。」 连霁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问道：「系统奖励的召唤符是什么，有什么用处？」 「臻品召唤符，宿主完成任务后所获奖励之一。使用后可召唤不同品阶灵武，灵器，灵兽或心法，有机会召唤出臻品心法或上古灵兽。」 连霁闻言也是吃了一惊：这种东西自己之前根本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沉吟半晌，开口道：「有什么元素可直接影响召唤品阶么？」 「并无。」系统依旧毫无感情：「所以品阶与召唤类型均为随机。」 连霁闻言立刻明了：这是纯粹拼运气。 切断与系统的联繫，连霁看着手中召唤符发了会呆。 虽然系统说了随机，他还是觉得找一个灵气充沛的地方可能会更好—— 既然是送给小崽子的，召唤出的玩意儿可不能太次才行。 脑海中瞬间闪过某个地方，连霁不再犹豫，将召唤符塞回干坤袋，大步向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二崽要送宝贝了~ 第26章 灵兽 连城门, 忏悟崖。 凭着身体对灵气的易感度，连霁踏过碎石，至尽头残垣处停下。 崖边的阵阵风声, 到了此处，就像是被人布下消声禁制一般, 一点动静也听不得。 抬头向上看, 正前方三尺处，怪石嶙峋的壁边刻了「思过壁」三个大字, 字迹浮皮潦草，笔锋恣意狷狂。 他走了几步, 未至跟前, 心间不觉泛起一丝通明之感。 此处居然还隐蔽着一方灵犀宝地。 忏悟崖本是第一任门主所建, 作为歷代顽劣弟子反省自悟之处。自己上一世端的一生正气，两袖清风, 压根也没来过这种地方, 之后坠入魔道, 一次偶然的机会得见莫良，这才听他提了几句。 当时莫良只说灵气充裕, 却没料到是如此宝坻。 感慨之时又颇具遗憾，连霁轻嘆一声，可惜自己这具身子无法靠依靠灵气修行, 否则七日之内必然可入筑基后期，运气再好一点, 会不会直接结丹也难说。 时也命也。 收回思绪，连霁盘坐于灵犀之地，将召唤符祭于半空，双目紧闭默念咒法。 不一会儿, 捲轴徐徐展开，几道青光从内冲出，于中心汇聚一团，其势向上，速度极快，隐约有直逼云霄之意。 这方奇景，必然是珍品！ 连霁心下欣慰，同时又有几分担忧：眼见青光就要越过石壁，到时怕是会引起不小波动。 似是有感应般，那光芒窜至半空，突然仿佛被挡住般飞速落下，啪嗒一下掉在地面，还滚了几滚，正巧滚至连霁脚边。 青光散去，一颗灰幽幽的蛋映入眼帘。 连霁眼皮一跳。 刚说这么大动静，召唤出的物什肯定不错，哪成想瞬间打脸。 不，不算打脸。 连霁盯着那颗蛋安慰自己，还没破壳呢。 万一是什么奇兽臻禽呢？ 正想着，只听「咔嚓」一声—— 灰蛋瞬间上裂出一道缝，连霁眉毛微抖，但见一秃了吧唧的脑袋从内钻出，那东西睁着眼，全身呈淡淡的粉红色，灰朴朴的绒羽一缕缕贴在身上。 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蛋壳里钻出，身上绒毛遇风慢慢蓬起，黑熘熘的眼珠左顾右盼，最终停在连霁身上。 连霁嘴角一抽，这什么东西？ 雏鸡？ 他望着鸡，鸡也望着他。 一人一鸡就这么互相瞪了半晌后，鸡先移开了眼。 第46页 它低下头，一下一下去啄地上的灰色碎壳，并将它们一点点吞入肚中，最后边上还剩一个完整的半壳，小鸡仔将它啄起，移至连霁脚边后又放下，一双黑眼睛滴熘熘望着他。 连霁将它的动作看在眼里，心底很是复杂。 「……我不吃。」 小鸡仔歪头，见他毫无动静，不禁「唧唧」叫了两声。 连霁皱眉。 这叫声和凌霄峰下那些山精地灵养的灰毛鸡根本没有区别啊。 说好的臻品召唤符呢？ 连霁闭上了眼。 送不出手啊。 罢了罢了。 下次寻到合适的再送给那个小崽子吧。 连霁再次睁开眼，眼底已平静无波，灰毛小鸡仔依旧歪着头看着他，还轻轻闪动了两下翅膀。 连霁没在看它，一只灰毛鸡雏鸟，留着也没什么用。 他转身便走，身后的小鸡仔见他离开，啄起蛋壳飞快跟去，奈何刚刚破壳，腿足软弱，没走两步就摔了个个跟头。 连霁越走越远，小鸡仔着急，只得唧唧唧唧叫个不停，看他没有停下来等自己的意思，便扑棱着翅膀，叼着蛋壳，连滚带爬的往前追。 连霁不是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只是灰毛鸡属于下下阶灵兽，通常为山精地灵果腹用，且不说实力有限，就连外表也是一身黯淡无光的灰羽，并不美观。 没能力又不耐看，养下去着实不是明智之举。 跨过小阶，待上了石桥，身后彻底没了动静。连霁抬头，见天色尚早，便打消了回剑屏居的念头。 今日上山散修众多，上一世忙于修炼并关心过此事，现下没了顾忌，四下转转也好。 想到这儿，连霁脚步轻快少许，忏悟崖往回的路走了一半，又忽的顿住。 方才系统给的召唤符落在思过壁边了。 普通符纸用完会自动焚毁，所以连霁从未留意过这些，可系统的召唤符确是一副捲轴模样，虽说用完一次便成了废物，但留在这里总归会埋下祸患。 还得回去自行销毁才好。 转步向后，走了约摸半柱香的时间，还未过桥，就听得桥上有几个戏嚯的声音。 「别踢，别踢……哈哈哈哈哈，你看它这个眼神。」 「你看，你看它是不是生气了？」 「这玩意儿还会生气？吓得吧。」 一阵笑声响起，刚开始的人似乎发现了有趣的事，惊唿一声：「你们有没有觉得它挺像一个人？」 「嗯？谁啊？」 有石子落地声响起，为首那人笑道：「莫良啊，明明很愤怒，却没有本事还手哈哈哈哈哈，是不是很像？」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 又是几颗石子投掷声，他接着道：「当下无聊，正好有这小玩意儿解闷。」 「无聊。」另一个许久不言人开口道：「不如给它个痛快。」 「别别别，」第二人出来阻止，「你别给折腾死了，死了可就没乐子了。」 「门主说了，我们可要在这呆一天呢。」 似是想到了什么，他咬牙道：「哼，要不是苍向寻多管闲事，我们怎么会被遣到此处思过？」 连霁顿足，只听那个声音又道：「多亏了外门大会和吴师姐，否则我们怕是还要多待几日。」 「莫良那种废物，也不知给了邱熠和苍向寻什么好处，这么帮着他。」 「哎，他们可是同门同师。」 「同门同师又如何，这里面不知有多少道道。」 「我还听说，莫良这小子说的是弟子，实际是炉鼎体质，他们三个关系并不一般。」 「得了吧，一个鍊气的炉鼎有什么用？」 「那用出可大了。」 三人说着泛起一阵轻浮的笑声，全然不知这些话已经被人尽数听了去。 简建柏，薛昊空和易飞。 连霁立在远处，眉头越皱越紧。 「哎，你看它那么宝贝这个壳，踩碎了会怎么样。」 「你试试，你试试。」 话音刚落，只听那边传来一个「咔嚓」，紧接就是一声极其细微的「唧唧」声。 紧皱得眉峰忽然松开，连霁拿出一张隐匿符扣在手心，隐了身形，这才慢慢过桥，径直向三人方向走去。 「什么人？」 走到一半，那边传来一声厉喝。 方才连霁离得较远，三人又正在兴头，这才并未发现他；此时连霁靠近，三人皆是鍊气中期，很快便察觉动静。 察觉归察觉，未知来人身份，三人心下也是十分忐忑。 忏悟崖已经很久没人来过，自吴涉担任代门主之后，所有触犯门规弟子，无论事务大小，皆交由刑阁统一处理。 此时来人，三人不确定是否为吴涉所派，也不好贸然做些什么。 许久沉默，三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走近桥头，并未看到人影，便转头低声喃道：「难不成是错觉？」 听他如此说，剩余两人均松了一口气。 一人啐道：「呸，你吓死老子了！」 另一人则拍拍胸口：「不是刑阁管事长老就好。」 趴在地上的小鸡仔凭气息认出了连霁，黑熘熘的眼中瞬间闪起一道光来，又很快灭下去。 连霁心思也没放在这只灰毛鸡上，他小心翼翼隐藏着气息，慢慢绕至三人身后，待他们再次聚在一起，立刻将风符打出，其中一人察觉到不对，立刻抽身退去，其余两人，躲闪不及，瞬间被卷至半空在。 第47页 连霁微微挑眉，一张冰符于指尖焚尽，逃出飓风的人来不及反应，立刻被封至原地，再动弹不得。 「怎么…怎么回事？！」空中的人奋力挣扎，半晌回过味来：「有人！这里有人！」 另一人闻言立刻大声呵斥：「你是什么人！连面都不敢露，这般偷袭算什么本事！」 不敢露脸？那人反应过来，定是本门弟子了！ 他故作镇定般冷笑一声：「大胆！你居然敢对同门出手！难道不怕被取消内门大会资格吗！」 连霁本来只想把人教训一顿，这时听他吵的聒噪，干脆一挥袖，将另一张符纸打出，只听地面轰隆一声，几根地刺拔地而起，只冲两人而去。 飓风将人重重拍在地刺上，又重新卷至半空。来来回回三次后，两人终于没了动静，大概是昏死过去了。 收回符咒，任由他们在指尖化作灰烬，连霁看一眼地上重伤的小鸡仔，犹豫半晌，还是将它拎起来。 「唧唧唧唧唧…」小鸡仔象徵性挣扎了几下，见连霁又要皱眉，生怕他再次将自己丢在此处，于是翅膀一耸，两眼一闭，干脆装晕。 「……」 回到思过壁，连霁把自己随意丢弃的召唤符收回干坤袋，又反手将拎着小鸡仔扔进去，后来又怕干坤袋会直接闷死它，走了几步又将它翻出来。 小鸡仔这下是彻底晕乎了，它半睁着眼坐在连霁手心，不停地轻轻摇头。 看着反而更傻了。 连霁盯着它看了半晌，心想要不就养着吧，反正也不费劲；之后有了更合适的灵兽，还能把它杀了给新灵兽炖汤喝。 作者有话要说：二崽：我送不出手啊…… 第27章 灵兽（下） 夕阳西下。 连霁坐在书桌前, 手执判官笔，神色无比认真；在他的肩头，一只灰绒绒的小鸡仔时而歪歪头, 时而蹭蹭脸，看着十分滑稽。 被蹭的痒了, 连霁随手将它扒至一边, 小鸡仔「吧嗒」一下掉落肩头，滚至桌上。似是不甘心连霁总是不搭理它, 小鸡仔想引起注意却又不敢闹得太厉害，生怕自己再次被丢弃。 于是它一跳一跳来到砚台边, 时不时扇扇翅膀, 或者等笔尖离自己近些时, 去轻轻啄几下。 「别胡闹。」连霁将笔锋移开，轻斥道。 小鸡仔委屈的看他一眼, 而后耸下脑袋, 一声不吭的站在纸边。 连霁无奈, 放下笔，伸手轻轻触碰它的头, 「安静些。」 得了抚摸，小鸡仔眼睛一亮，在连霁指腹狠狠蹭了几下, 扭着屁股在砚台边坐了一会，但又觉得不舒服, 拍着翅膀扑腾一阵，重新落在连霁肩头，从远处看就好像一个灰绒绒的小球。 苍向寻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景象。 察觉到陌生气息，小鸡仔拍拍翅膀, 轻啄连霁耳垂，似是提醒他有人进来，却被连霁再次挥下肩头，无奈只得冲着苍向寻「唧唧唧」的叫 苍向寻望着这一幕，语带好奇：「这是什么？」 「灰毛鸡。」连霁头也不抬。 「哪里来的？」 「捡来的。」 「捡来做什么？」 「不知道。」 「……」苍向寻被他一噎，微微皱眉道：「不知道？」 连霁放下笔，轻揉额角。 是不知道啊。 总不能说这是专门召唤出来送你的吧？ 沉默半晌，他无辜道：「觉得有趣，就带回来了。」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连霁轻咳一声，活动活动手腕道：「最近如何？」 苍向寻摇了摇头，「剑意并未有所突破，恐是修为太低缘故。」 连霁听他语气淡淡，并无急躁冒进之意，心里颇为赞许。 「无妨，你未至金丹，能有五重剑魄已是极限，待到结丹之日，必然可在进一步。」 「嗯。」苍向寻颔首，「我虽未曾有突破，但那位新师弟却是悟性极佳。」 「哦？」连霁心下嗤笑，面上不显：「为何这么说？」 「今日与苏师弟习练，教了他一些简易招式，不出半晌便可融会贯通，这般天资聪颖，想来资质应数中上等。」 中上等？ 他当然中上等。 天灵根资质，说是中上等未免也太保守了。 连霁不语，苍向寻沉默半晌后又道：「在我之上。」 听他这般言语，连霁知道，他这是对苏清辰有了欣赏之意。 的确，苏清辰不仅人聪明，悟性资质均为上称，他长得漂亮，为人处事又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样的人，对于苍向寻这样半大毛头小子来说，如何不欣赏？ 这也正是连霁担忧的一点。 偏偏他还不能直接了当的让这小崽子离他远点。 连霁面色逐渐凝重，苍向寻很快察觉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连霁回过神，一手拎上小鸡仔：「我在想，这东西晚上要餵些什么好。」 苍向寻闻言望向那团灰朴朴的毛团，小鸡仔见他看过来，拍着翅膀唧唧叫了几声，似有示威意味。偏偏它声音太过稚嫩嫩，听上去毫无威慑力，像是在撒娇一般。 连霁从储物袋里拿出几株普通灵草和一小部分灵果。他将灵果放在小鸡仔嘴边，哪成想它看都不看，直接将脸转向一边。 连霁手指一转，再次送过去，小鸡仔再躲，又开始唧唧叫起来。 第48页 换了灵草亦是同样。 得，连霁眉峰一跳，这小东西还挑食。 真是整回来一个麻烦。 他眯了眯眼，目前唯一见它吃过的就是那颗蛋壳了，总不能让自己此时去找些灰毛鸡蛋壳餵这小东西吧？ 「不如餵些灵米？」苍向寻忽然道。 连霁闻言直接向苍向寻伸出手去。 门派下发的储物袋中并无灵米，干坤袋中尽是法器，哪里会有这玩意儿。 一小袋灵米被扔过来，连霁倒出几颗，还未送过去，小鸡仔便开始挣扎，唧唧唧唧唧叫个不停，似是抗议一般。 连霁脸一黑，差点把这小东西扔出去。 一只灰毛鸡你挑三拣四，给你厉害的。 头一次见连霁这幅神情，苍向寻新奇之余又觉可爱，眉目间不觉沾了些笑意，他转身道：「等我，我去灵兽殿要些口粮。」 待他离开，连霁将小鸡仔放回桌上。他看着竹椅，眉头紧锁，手指一下下敲击着桌面。 苏清辰。 七曜宗最年轻的宗主。 倘若是没了那引以为傲的天灵根，事情的结局会变成什么样呢？ 手指微顿，眼底那抹戾气与疯狂一闪而过，连霁舔舔唇，摸出那方许久未用过的碧绿莹润玉匙。 开启阴阳境的方法尚没有头绪，任务完成量并不足以让系统吐出什么有用信息来，这段时间总待在小崽子身边，是有些无趣。 总归他的目的，不过是回到现世而已。 他勾唇，此身穿来并无太多顾忌，反正无趣，那陪你们玩玩又如何？ 苍向寻来到灵兽殿，见左右无人，便来到灵兽园内，随手拦了个清理杂物的杂役。 「此处可有灵兽口粮？」 杂役回身，见他身着华服，气度不凡，忙不迭点头：「有的。」 他将手上杂事快速处理完，又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扬起一个标准的笑：「不同灵兽当配不同口粮，敢问仙长养的是何种灵兽？成兽还是幼兽？」 苍向寻沉思半晌，淡淡道：「幼兽，灰毛鸡。」 杂役的笑容瞬间僵在嘴角，他瞪大了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再次问道：「仙长方才说是…什么？」 苍向寻没有犹豫，立刻道：「灰毛鸡幼兽。」 见杂役仍旧呆愣着，他微微皱眉，语气有些遗憾：「这里没有么？」 还真没有。 杂役欲哭无泪，灰毛鸡不是杂食么？ 吃口粮也太奢侈些了吧。 不对。 杂役摇头，这年头，居然还有养灰毛鸡做灵宠的？ 这什么癖好？ 他搓搓手，又瞄了苍向寻一眼。 这人看着仪表堂堂，丰神俊朗，修为该也不低才是，为什么会养只灰毛鸡？ 脑海里登时復现出白衣华服苍向寻身后跟着一只又肥又丑的灰毛鸡的样子，杂役勐的摇头。 是不是弄错了？ 想到这儿，杂役再次问道：「仙长确定，你的灵宠是…灰毛鸡？」 此话一出，苍向寻沉默了，他抿唇思索，还真就认真回忆起来。 片刻后再次开口：「是灰毛鸡。」 然后补充：「不是我的灵宠。」 三观差点崩碎的杂役听了这句，瞬间回復半血。 就说么，这位仙长怎么也不像会用灰毛鸡做灵宠的人。 怕是替哪个喜好特殊的师兄弟带的，这位并不清楚而已。 杂役重新挂起微笑，「灰毛鸡并不挑嘴，不用特地以口粮饲养，平时可以…」 苍向寻闻言打断他：「那只挑。」 回想起连霁方才得神情，苍向寻眼底尽是无奈：「还挑的很厉害。」 灰毛鸡挑食？ 杂役先是半信半疑，后有恍然。 那位养宠的师兄弟怕不是看这位仙长不通此道，这才贬出些瞎话来骗取口粮吧。 这位仙长应是还蒙在鼓里。 想到这儿，杂役眼底带了些许同情，一边向口粮库房走，一边状似不经意道：「我虽不了解珍奇异兽，灰毛鸡还是见过不少，倒是鲜有挑食一说，想来仙长所说的并不是一般的灰毛鸡。」 他说着顿了顿，接着轻笑道：「若您那位仙友确定它挑食，仙长可让他寻一驯兽师验证，别搞错了。」 杂役好心，奈何苍向寻只是淡淡道：「他既说了，那应该没错。」 杂役闻言点了点头，见他不为所动，也就不再多说，他来到库里，挑出几样口粮，一一介绍道：「灰毛鸡属于灵禽科，这里有灵禽专用口粮，多为白鹤，灵鸟所用，分上品，中品，下品三个品阶，仙长要哪个？」 「上品。」 杂役眼角轻跳，似是无奈：「三十中品灵石。」 苍向寻将袋子扔过去，拿了口粮便转身离开。 杂役望着他的背景，又看看手中灵石，不知该说这位仙长实诚，还是人傻钱多。 苍向寻领着上品口粮回来，连霁已经准备回内室休息了，小鸡仔无辜的坐在桌子上，不停地啄他的砚台。 见人重新回来，小鸡仔望了他一会儿，饿得没力气再去叫。苍向寻往它身侧倒出一点口粮，小鸡仔眼睛一亮，先是歪着头看了他几眼，确定不是什么陷阱后，这才对着最近的食物轻轻啄了一下。 还不错！ 小鸡仔拍拍翅膀，将剩余口粮一扫而光，苍向寻见它喜欢，又向桌上倒出一些，这才缓步来到内室。 第49页 听着侧边连霁的唿吸声，苍向寻上了床，两只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屋顶，半晌后突然开口：「你愿不愿意和我同去主宗？」 那边唿吸一滞，只听连霁低声道：「到时候在说罢。」 听了这个回答，苍向寻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他干巴巴问道：「你…你不愿意么？」 许久未听到回应，苍向寻闷声道：「明日就是主宗选拔大会了。」 连霁翻过身，一双灰眸对上他的眼：「那就明日再说。」 被他这么看着，苍向寻心里多少有些尴尬，他刚想转头，又觉得这样反而失了气势，于是干脆回看过去。 颇有几分恶狠狠的意思。 连霁心中想笑，见他这副模样，轻咳一声道：「我非是拒绝你，本次选拔又不是玩乐，主宗亦是高手如云，岂是你说你说进就进的？」 苍向寻闻言面色缓和几分：「此番不一定拔得头筹，却到底能夺个主宗名额。到时你与我同去主宗，那方资源更多，高人无数，光是书库经阁就好几座，你也可多学一些高深符咒。」 听他这般诚恳，连霁还真动摇了一瞬。他转过头去，半是玩笑道：「我此时答应了你，万一你真的得了名额又不想带我同去，岂不是空欢喜一场？」 苍向寻微微皱眉：「我既说了，便一定会做到。」 「好好好，」连霁垂眸轻笑，「若倒时没什么变数…」 「我自然同你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夫夫养娃系列~~ 第28章 主宗大会（上） 五更时分, 天未大亮。 隐约听得屋外人声阵阵，结伴交谈不绝于耳，连霁不由翻身坐起。 意料之中, 苍向寻已经不见踪影，连霁正要下床, 低头注意到鞋边旁那团灰扑扑的小绒球。 小鸡仔听到了动静, 拍着翅膀叫了几声，趁着连霁穿鞋之际, 扑棱几下落在他的肩头。 连霁懒得管它，下了床来到外室, 见到桌上印有灵兽标记的小袋, 便随意给它餵了些口粮。 到出食物的那一瞬间, 连霁微怔，心道小崽子不是被人坑了吧？一只灰毛鸡怎么还买上品口粮？ 小鸡仔并不知他在想什么, 见到食物后直接跳下桌面, 踉跄几步又立刻扑上去… 看它吃的津津有味, 连霁抽抽嘴角，心想这大概是吃的最奢侈的灰毛鸡了。 不多时, 东方大白。 将书桌收拾稳妥，又装了几张符纸，这才换了杂役服出门。 外门选拔乃是连城外一等一的大事, 弟子进选，杂役自然不得歇着。 主宗派遣选拔仙长至外门, 身位杂役，务必要端茶递水，兢兢业业小心伺候，就算有管事当前, 用不得你张罗，也得在边上侯着，以备不时之需。 连霁作为剑屏居杂役，好处是不用跟在管事身后随叫随到，只需等苍向寻命令便可；缺点嘛，当然是接触不到主宗仙长，没有什么一朝得势，麻雀变凤凰的机会。 不过这对连霁来说，还真不算缺点。 刚迈出门槛半步，身后的小鸡仔一个扑腾撞上他的背，连霁回头，小鸡仔委屈巴巴的看着他。 他勾唇：「怎么，你也想去看看？」 小鸡仔歪头。 连霁将它捧在手里，低声吩咐：「可以，但是不许添乱。」 见他神情严肃，小鸡仔忙不迭点头。 连霁将小鸡仔揣进袖口，走过大道，还未至殿前，就看到天边飞过几只六翼灵鸟，与吴涉那只不同的是，这些灵鸟并非单一色泽，它们周身羽色斑斓，隐隐有灵光耀耀。 几只灵鸟身后跟着一辆金丝玉鸾宝轿，想来里面坐着的，就是主宗负责此次主宗选拔的仙家了。 每次的选拔大会，除却为主宗输送人才，实际上还有几分震慑的意思，一是为了让有心之人明白主宗实力，以防另其他心；二是为了让这些外门子弟看清主宗资源，从而更加憧憬这方圣地。 连霁快走几步，与十多个着同样服饰的少年少女站做一排—— 这些都是门内弟子个人选出的杂役。 有几人听说过他徒手杀灵宠的光辉事迹，此刻也将他认出来，时不时向他这边投去几撇目光。 好奇与探究均有。 须臾，吴涉从殿内走出，身后紧跟着的，是吴倩倩与苍向寻。 「果然邱仙长还是没来么？」周围隐隐有人议论。 「这可是第二次主宗选拔大会了，从未见过邱仙长身影啊。」 「平时不也很少见么？」 「他难道一点也不想去主宗么？」 「这谁知道呢。」 连霁侧耳听着它们讨论，眼神始终在那天边那座金丝玉鸾轿子上徘徊。 彼时灵鸟落地，吴涉带头向前迎去，只见小轿中走出一人，银髮墨瞳，容色阴柔，双眉细长，凤眼碧波流转，举手投足间，端得是风情万种。 「吴门主，别来无恙，最近一切可好？」 那人开口，音色低沉如酒，却惊掉一群人的下巴。 这么个花容月貌的美人，竟是个男人。 众人面色诧异，唯有连霁眉头深锁。 阮亦秋？ 连霁抿唇，怎么会是他？ 上一世连霁于主宗待过不短的时间，压根没见过这位除了灭门大事向来不出席任何场合的阮长老。 第50页 他对阮亦秋仅有的一点印象，就是当初在主殿玉阶下被众人指证与宁风暗通时，这位阮长老意味深长的眼神。 此时之所以能一眼认出他，一来是他的相貌实在过于异常，绝对有让人过目不忘的资本，二来，连霁到现在也不明白，他当初在主宗也不过是个中上资质的弟子，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雷打不动的阮亦秋对他的事来了兴趣。 「劳烦长老挂心，门内一切安好。」吴涉心底亦是诧异，但更多的是欣喜，显然他也没有料到主宗此次派来的人居然会是这位长老。 两人又随意寒暄了几句，阮亦秋目光扫过吴倩倩与苍向寻，对他们微微颔首，后者均行了礼，随后便一起进了殿中，并未见什么异样。 连霁心里颇为忐忑。 阮亦秋此时出现，虽不知其具体修为，但一定在元婴之上，到时候洛幽真来添乱，恐怕仅靠他一人便可轻松应对。 这可如何是好。 难不成自己还得在暗中添把柴火？ 就在连霁沉思之际，主管杂役的管事朝他们走来，在他们身侧的另一排杂役中点了几个人，招手让他们过出列。 应是为阮亦秋挑人。 被点到的少年少女各个面露喜色，未选中的却是耸下嘴角，眼底愤愤。 「除了方才我挑出去的几人外，其他杂役皆再此地候着，等待主家命令。」 「是。」 连霁抬头，看天空日色正浓，心道这一等怕是要等到结束了。 若之前的记忆没错，主宗选拔一共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阶修灵，第二阶修心，第三阶修缘。 所以这第一比，看灵气，即弟子对于自属性灵力的熟练程度以及实战掌握方法，换句话说，就是比武。 第二比，看心境与灵智，所谓修道先修心，明心方可见性，心净则心静，心静至心境。 第三比，看仙缘，弟子入门需统一检验灵根，但那只不过是个粗略的方法，若主灵根与次灵根相差太多，很有可能被晶石忽略。 想入主宗，必须还要在式微镜中探上几分。式微镜乃是连城门主宗第一任宗主倾尽毕生心血制出的臻品灵器，需得宗主手令才可开起。此灵器不仅可准确验出修士灵根，还可根据灵气以及心境给出一个最佳的资质结果来。 这三项全部完成，最少需要两天。 洛幽那边还是未知数，系统又不把任务说清楚，他若真要出手干涉，得想个法子进入场内。 思索之余，连霁伸手向袖口内的毛团身上撸了撸，心道灰毛鸡看着邋遢，雏鸟时期绒毛还挺厚实。 这小东西手感真不错。 少倾，吴涉从殿内走出，阮亦秋紧随其后，接着便是大批的连城门弟子与域外散修。 吴涉唤出幻莲，阮亦秋祭出金丝玉鸾小轿，两人相视一笑，一前一后向大会主场飞去。 两人先行，其他弟子见状陆陆续续祭出法器，紧随其后；吴倩倩召出灵鸟，神情高傲如孔雀，苍向寻则是往连霁的方向扫了一眼，微微颔首后，这才跃上千吟，飞身而去。 待殿内弟子陆陆续续走完，管事这才大步流星走来，从腰间抽出一根短笛吹了几声，霎时几只白鹤拉着一辆敞篷高车踏空而来，简陋是简陋些，好在干净。 「都上去！」管家发令道：「快些，不要浪费时间！」 一行杂役纷纷上车，待轮到连霁时，管事忽然伸手推了身后年龄更小的少年一把，怒斥道：「干什么！手脚麻利些！」 连霁毫无准备被人撞了一下，踉跄几步出了队，他眯了眯眼，看着车上的位子一个个坐满，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人站在车外。 把他推出去的少年望他一眼，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很快垂下眼去。 只听管事淡淡道：「怎么少个位子？」 连霁觉得有些可笑，他掸去下摆灰尘，目光平静无波。 连城门中，有私人杂役的弟子并不多；就算真的漏了一个，为何漏下的不是最后那人，偏偏是被撞出队伍的他？ 是不是故意，明眼人一看便知。 果然，车上杂役均向连霁投去同情目光，个别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有些晚了，」管事看看天，眉头紧皱。 他转向连霁，沉声道：「大会时辰不可耽搁，这两张极速符给你，可助你加快脚程，至于其他，还需你自己想办法。」 连霁接过符纸，嘴角扬起一抹轻嘲。 新人杂役一无灵力，二无法器，甚至大会主场都不知在何处，单靠两张符纸，如何能去。 就算运气好些，一路奔波后碰巧找到了地方，八成也会被知晓此事的同门弟子当做笑料；更有甚者，不小心撞到主宗仙长，见他一个杂役到处乱转，受罚是小，逐出山门连累主家才是大事。 以上结果无论哪个，对于某些人来说都是喜闻乐见的。 吴倩倩啊。 连霁嘆气，这小姑娘还是太幼稚了。 连城门一年一度的弟子选拔大会，且不说原因、大小，身为门主，凡是大会中所出现任何问题，都与吴涉脱不了干系。 真将主宗仙长扯进来，人家压根不认识什么苍向寻连霁，一起切问题都会直接扣在吴涉头上。 以为是让别人难堪，实际上确是再打自己爹的脸。 第51页 啧，太嫩了些。 管家清点完人数，正待出发，空气中忽的有酒香飘然而至。 紧接着一抹黄色身影从空中跃下，来到管事身前：「呦，你们这是还没走呢。」 邱熠望了望一旁的连霁，眸色微闪，「怎么还有一个在地上？」 「难不成是这车太小，没了位子？」 连霁一本正经的点头。 管事见状正要开口，就听邱熠轻笑一声：「无妨，正好顺路，不如我捎你一程？」 作者有话要说：主宗大会开始了！感谢在2020-01-11 22:00:22~2020-01-17 21: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佛系皮蛋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花_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主宗大会（中） 耳畔风声猎猎, 邱熠揽着连霁，两人落至主场正前的方檐下。 这处视野极佳，除了能将场外比武的弟子尽收眼底, 亦可看清主台上的阮亦秋，吴涉等人的动作。 环顾左右, 连霁发觉这里人来人往, 多为本门杂役与部分主宗膳师药师，偶尔几位管事过来走走, 倒也十分热闹。 「此处是后勤之地，」邱熠贴近他的耳朵, 轻声道：「地偏人杂, 你我呆在此处, 准保不会被发现。」 温热唿吸洒在颈间，惹得连霁眉头一皱, 反肘去击他的胸口。 邱熠后退半步躲过, 笑吟吟道：「我帮了你多少次？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恩将仇报？」 连霁翻个白眼, 「我说过了，离我远点。」 此时第一项选拔已经开始, 场外弟子斗得正欢，邱熠却是半分目光也未分过去，眼神始终游离在鍊气区排在最末的几人身上。 连霁清楚苍向寻实力, 对于此次大会经过如何亦是不太关心，此刻见邱熠望向场中, 不免开口半是调侃道：「我听说邱仙长两年来并未参加过选拔大会，今日为何一反常规？」 「嗯？」邱熠漫不经心的回望他。 「听说？你听谁说的？」 「门中弟子均如此说法，」连霁反问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邱熠转过头，目光停留在最末的那抹白色身影上, 「我不参加选拔大会，可我会来凑热闹啊。」 他挑挑眉：「不然你以为我们随意就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么？」 「……」 连霁总算明白以前在选拔大会期间总也找不到他人影的真正原因了。 半天时间，会场中第一部 分比试完毕。 不出意料，苍向寻成绩仅次于一位筑基后期修士，排在第二；苏清辰与莫良同在鍊气区，苏清辰却比他好上太多，一个是魁首，另一个却堪堪过了线。 邱熠微微皱眉又很快松开，他抱臂望向连霁，「此时私人杂役可得主家命令入场，你要不要进去看看？」 连霁挑眉：「邱仙长想进去，何必拿别人当藉口。」 邱熠摸着下巴笑了：「所以我不太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那还真是不巧。」连霁道。 邱熠将法器唤出，回头望向他，伸手道：「去不去？」 连霁并未去握他的手，纵身一跃跳至葫芦上，颠了几下才堪堪稳住身形。 待他站稳，邱熠调侃道：「真不打算抓着我？若一会儿不小心掉下去了，轻则伤筋断骨，重则提前飞升。」 「多谢关心，」连霁淡淡道：「仙长在前，连霁不敢逾越。」 邱熠收回手，驾驭葫芦向场内飞去，便飞边我幽幽嘆息：「之前怎么也没发现你这般牙尖嘴利？」 不多时，两人来到内场。 第一轮考核已经结束，门内弟子面色各异，欣喜于色者居多，也不乏暗自嘆息者。 苍向寻在前排巡。环顾四周后，目光在那抹暗紫色衣角上顿住。 他眉峰微蹙，环顾四周后大步走过去，压了声音道：「你怎么进来的？」 连霁指向那个把自己丢在此处，直奔鍊气区的黄色背影，「邱仙长要来，顺势带我一程。」 「……」苍向寻语塞。 好在此时众人都在各忙各的，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景象。 时至晌午，有管事于场内挥手，部分杂役陆陆续续进入场中，连霁这时才不显突兀。 主台上，吴涉一会儿指指排在第一的那位筑基修士，一会儿指指苍向寻，不知在与阮亦秋说些什么。阮亦秋全程面带微笑，是不是点头示意，偶尔还会露出几个感兴趣或者好奇的神情。 没过多久，苍向寻就听得耳侧传来吴涉威严的声音：「小寻，你先过来一下，与阮仙长见礼。」 苍向寻一愣，回首见台上两人正望向此处，便将连霁先领至另一方空地，认真道：「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会儿若是第二场考核开始，你就呆在这里不要随意走动。」 有事？何事？ 连霁侧目望向主台，见除了苍向寻，还有排位第一的那个筑基后期修士与苏清辰同样都向那边走去，心下顿时瞭然。 苍向寻向前走了几步，又突得回过头补充道：「此处不比剑屏居，无论如何都不可意气用事，切记莫要惹是生非。」 连霁正要应答，听到此处便狠狠翻了个白眼。 他意气用事？他惹事生非？ 第52页 自己在这小崽子心里居然已经是这幅形象了？ 后槽牙磨得咔咔作响，连霁气得直想笑。 目光触及苍向寻严肃的眸，连霁撇撇嘴，十分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见人走远，连霁收回目光，眼神于主场边缘游走。 邱熠与莫良似乎在一群鍊气修士中交谈甚欢，一时也没打算往这边来。 倒是正合他意。 连霁将手指伸向袖口，本想抽出一张隐匿符四下转转，正要施咒，一阵灵压扑面而来，直逼识海。 同吴涉释放的强大攻击性不同，这股灵压淡若清水，若不是他恰好需要汇聚灵气，根本无法察觉。 活过一世，连霁十分清楚能释放如此灵压的人实力必然非凡。他勐然回头，主台上的阮亦秋恰好勾了勾唇角，目光却丝毫没有在留意场内。 不只是他，邱熠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他望向主台，一向玩世不恭的神色中添了几分凝重。 灵压释放仅仅一瞬便快收回，连霁扫过四周，除了邱熠与自己，其他弟子皆神色如常。 这种感觉不似刻意针对，那这阮亦秋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微微皱眉，是凑巧？ 手心浮上一层薄汗，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 对强者敬畏的本能。 察觉到主人心态浮躁，袖口的小鸡仔轻轻啄向连霁胳膊，连霁回过神，慢慢垂下眸，不动声色地撸了一把绒绒的毛团。 摸不准阮亦秋用意，连霁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他揉揉袖口灵宠，心绪一点一点平静。 不远处，阮亦秋从主台消失，瞬间来到场地中心。 众弟子见状统一围过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扇形包围圈。阮亦秋抬眸扫过众人，莞尔一笑：「众位辛苦了，接下来的考核，由我来亲自监考。」 话音刚落，四周突然拉起几道禁制，连霁立在禁制之外，除了隐约可以看清里面人影，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不出半晌，阮亦秋的头顶出现一个巨大的灵光团，连霁眯眼辨识，认出那是幻影迷阵后，不觉松了口气。 看来考核内容并未变化，依旧是幻境。 阵法大成，禁制内众人纷纷盘腿而坐，任由自己沉入幻境。 阮亦秋嘴角弧度未变，连霁观看片刻，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幻影迷阵与普通幻境差别并不悬殊，阮亦秋亲自下场大费周章布阵，实在有些鸡肋。难道就真的只是单纯为烘托主宗实力雄厚？ 连霁想不明白。 三刻未至，禁制内已有弟子睁开了眼。阮亦秋对他们微微颔首，目光中隐隐有赞嘆神色。 又是半柱香时间，大部分弟子逐渐清醒，还有个别依旧在幻像中苦苦挣扎。阮亦秋扫视众人后挥袖，指尖一抹青色光晕击向灵团，霎时灵光四溅，光尘如金粉般撒向众人。 金粉落至身上，沉迷幻境的几人勐然惊醒，环顾四周后不禁面露愧色，低着头不敢言语。 莫良就是其中一个。 眼前幻像消失，他勐然睁开眼，抬眸望向正前那抹谪仙般的身影，面色忽的由红转为苍白。 阮亦秋将禁制撤下，微微一笑道：「本以为你们至少需要一个时辰，倒是我低估了。」 「看来本次主宗名额需要放宽了，」他轻喃一声，确实恰巧让众人听到，「除却最后未醒之人，其他弟子心境均算合格，本次考核就先如此罢。」 莫良低着头，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半晌后又慢慢松开。 凝结着层层雾气的眼底莫名闪过一抹轻松。 考核未合格之人，不得入主宗。 也好。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抹湿润已经褪去。 想起幻境中的情景，莫良咬唇，双颊又浮上一抹红晕。耳侧再听不到阮亦秋的声音，他转过头，目光越过禁制，一点一点搜寻那抹黄色身影。 邱…师兄。 阮亦秋说罢，瞬间移至主台，清风吹动银髮张扬，他立于中央，一字一句，语声清朗：「酉时至戌时，我将于此处开启式微镜，进行最后一项考核。」 「在这之前，此处将以禁制封起，以便式微镜成功运转，时辰未至，大家可于门内随意活动，但记得，酉时左右一定要回来，式微镜的开启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 话音刚落，四周忽然落下一层黑幕，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的低沉下来。 「都散去吧。」阮亦秋立在台上，风声吹动衣袂沙沙作响。 台下弟子面面相觑，犹豫片刻，还是逐个唤出法器，一一离开。 苍向寻唤出千吟，找到连霁并向他伸出手。 连霁望着主台方向，一双灰眸晦暗不明。 阮亦秋究竟想干什么？ 半晌，他握上苍向寻的手，垂眸道：「酉时就要回来，别走的太远。」 苍向寻点头，顺势见他拉至身前，眼底隐有笑意：「我带你去个地方。」 看着最后一人离去，阮亦秋舔了舔唇，凤眼眯成一条缝：「记得，千万，不要迟到啊。」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情搞事情！ 第30章 主宗大会（下） 越过几座小峰, 千吟一路向北。 此地树木茂盛，层峦处隐约有清泉呤叮作响，由于剑身过长, 两人无法直接落下，苍向寻收剑, 顺势揽上连霁的腰, 足尖踏过虚空，慢慢落于地面。 第53页 落脚处是一片松软的草地, 零零散散的淡蓝色菟丝子覆于其上，平添了几分清冷；不远处流淌着一淳清泉, 清泉旁生长着几棵鹰爪葵和三两不知名的紫色花株。 日色渐斜, 花株与蓝草均被镀了一层金光, 为那清冷覆上一层暖意。 连霁望着这大片的菟丝草，目光有片刻的失神, 只听苍向寻道：「你随我上山许久, 尚未寻得机会带你四下看看。此处风景宜人, 相比门中山下更适合…」 他顿了顿，轻咳一声, 「更适合…静神清修。」 清泉中，几尾银鱼佁然不动。 连霁出神许久，闻言沖他勾唇, 言语中多有挪逾之意：「静神清修还可一饱口腹之慾。」 苍向寻一愣，「你, 你如何知道……」 「嗯？」连霁看他：「什么？」 苍向寻抿唇，神色赧然：「没什么。」 连霁回过头，唇角笑意更浓。 他当然知道。 时间太过久远，那方仅存于记忆中的净土虽被血欲腥杀替代, 却依旧不可磨灭。只是堕入黑暗太久了，那方白色便逐渐被遗忘在某个角落，直至某人或某事去唤醒。 连霁等了数百年，一直等到现在。 碎片被拼凑成一幅幅干净又明媚的画面，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清晰。 泉眼吐珠，游鱼戏水。 他望着清泉，仿佛又能看到那个白衣少年扎起衣摆，挽起裤腿，扑通一下跳进泉水中的画面。 连霁伸手探入水中，银鱼自指缝钻过，隐隐发痒，于是靠近泉眼，捧起一汩泉水送入唇边饮下。 苍向寻跟在他身后，突然低声道：「我曾经，的确来此处抓过鱼。」 连霁回头，凝眸望向身后的人。 这人白衣剩雪，面色如玉，与当初跳入泉中捕鱼的少年一般。 他愣怔片刻，有一瞬特别想问苍向寻，你居然，还记得这里啊。 而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忘记的呢？ 话至嘴边终是化作一声轻嘆，他听见自己开口，语气波澜不兴：「是么？」 苍向寻就这么坐至他身旁，以手代瓢，捧出泉水送至嘴边，泉水沿着指缝划过嘴角，慢慢浸湿衣衫。 他饮下几口，道：「很久以前我刚入门时，偶然的一次试炼，被同组师兄弟意外留在附近。当时没什么修为，灵力又弱，就沿着小径一直走，一直走，于是就发现了这里。」 连霁没有说话，他垂着眸，手指浸在水中，一圈一圈搅动着银鱼，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自那时起，我修炼后便经常过来这里，喝几口泉水，抓几条鱼。」苍向寻回忆道：「后来拜入师父门下，得邱师兄照料，平日又忙于习剑，就再没来过这里，渐渐的，这事就被我抛在脑后了。」 连霁手指一顿，「那，你是怎么想起的？」 「我看到了，」苍向寻回望他，「就在刚才。」 他在幻境中看到了这个地方。 手捧泉水，苍向寻嘴角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看到了花，看到了草，看到了泉，还有…看到的人。 「我昨天问你的问题，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苍向寻将收回手，水珠从指尖滴落，于水面扬起一圈圈涟漪。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主宗？」 他的语气很淡，连霁却分明听出了话中的那丝希冀与隐藏着的不安。 那个瞬间，连霁心底忽然升起一丝异样情绪，他甚至不敢抬头与苍向寻对视。 泉水清澈，映着那双坚定又诚恳的墨瞳，连霁曾多次在镜中见到的熟悉的墨瞳。 此时那里竟埋着一丝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也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莫名的恐惧。 连霁不动声色闭了闭眼：「急什么，第三轮考核尚未开始，你这般心浮气躁，很容易吃亏。」 苍向寻皱眉，「前两轮考核我都位列前茅，式微镜之事我亦听师父说过，不过是走个流程而已……」 连霁闻言轻嘆一声，打断他道：「阮亦秋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从不做无用之事，你万万不可在此时掉以轻心，否则……」 话未说完，方才还安静埋于袖口的小鸡仔突然跳出来，若不是连霁眼疾手快，它几乎就掉进了泉水里。 小鸡仔被捉住翅膀，两条小短腿焦急的蹬来蹬去。「想下水？」 「唧唧唧！」 连霁皱眉，干脆松手放开它。 小鸡仔掉入水中，扑腾的到处都是水花。 连霁抿唇，身上被扑的到处都是湿痕，也不知道这小玩意儿怎么了，竟和发疯一般。 小鸡仔扑腾一阵，突然跳到苍向寻怀里，叼着他的袖口不停地啄。 「它…是不是饿了？」苍向寻抱着鸡仔，语气颇有几分犹疑。 话音刚落，小鸡仔似乎更急了，它又窜回连霁怀里，唧唧唧唧唧的叫个不停。 连霁一开始还有些烦，毕竟这玩意太闹腾；后来发现这小东西目光似乎总是盯着一处，顺着望去，发现只是一座峦石。 为什么会对峦石发狂？ 连霁注视它的一举一动，心里不免有些奇怪。 这时，小鸡仔突然尖叫了一声，双腿一蹬从连霁怀里跳下，勐地向峦石跑去，连霁立刻追去，只见它静静地站在石头边，歪着头看了半天，黝黑的小眼睛里满是委屈。 第54页 这个神情…好熟悉。 连霁抽了抽嘴角，这不是上次把它丢在思过壁时，小东西看他的眼神嘛？ 小鸡仔望着峦石看了好久，半晌后觉得不对。 它晃晃脑袋，看看峦石，又回头看看连霁，再看看峦石，发出一个奇怪的气音，这才扑腾着翅膀回来，飞上连霁胸前蹭蹭。 什么意思？ 这是将他……认错了？ 连霁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这灰毛鸡不仅丑，灵智也是低得吓人。 他和那块石头哪里像了？ 他拎起小鸡仔，小鸡仔也认真地盯着他。 连霁刚想嘲讽两句，发觉它的眼神又开始迷茫。 万般念头闪过，脑海中忽得出现一个谪仙身影，一个看似荒诞却又偏偏符合常理答案唿之欲出。 阮亦秋！ 连霁勐地后退几步，刚要转身去找苍向寻，眼前突得一黑，紧接着便没了意识。 不知沉浮了多久，再次醒来时，映入眼帘的先是那淡青色的罗帷，还有一抹看不真切的身影。 「这样都不死，难不成真应了那句话，祸害遗千年？」 一个戏嚯的声音想起，他揉揉额角，抬眸去寻，只见那抹身影越来越清晰，锦衣玉冠，依旧是一副浊世佳公子模样。 宁风。 「我这是…怎么了？」他扶额，脑海中有些东西零零散散闪过，却怎么也无法拼凑成一条完整的记忆；有些东西就仿佛被封印一般，无论如何也想不出。 头痛欲裂。 「这就忘了？」宁风挑眉：「还是被姓苏的揍傻了？」 苏？ 他皱眉，随后恍然大悟。 苏清辰。 对了，苏清辰曾带了人入凌霄峰围剿自己来着。 后来呢？ 「中了五灵引尚未魂飞魄散，你也算是头一人了，」宁风轻笑着靠近，「如何？可还有不适之处？」 五灵引… 没错，他是中了五灵引。 苏清辰不惜牺牲连城门数百修士，自己耗损修为使出重明翔空接五灵引，只为了要他永世不入轮迴。 还真是，恨之入骨啊。 「那些人呢？」他突然道。 「都死了，」宁风眼眸微闪，「苏清辰走的太快，我也懒得追，至于其他人，通通给洛幽的灵宠做了口粮。」 「无一倖存。」 他笑笑，「那还真是不幸。」 宁风挑眉：「你是在说他们？还是自己？」 「我在说那些异兽。」他垂眸，「一次吞下这么多秽物，也是难为它们了。」 宁风怔愣半晌，随即大笑：「还有心思玩笑，看来你确实没什么大碍了。」 抱臂靠至床边，宁风接着道：「此次倒是收穫了不少好东西，洛幽还在清点，到时若什么喜欢的，直接和他说一声就好。」 「清点？」他回过神，嗤笑一声道：「凌霄峰本就是我的地方，你在我的地方清点我的东西？还要我和你说？宁风，你要不要脸？」 「连霁啊连霁，」宁风深深看他一眼，「为了将你从阎王庙里拉回来，我可是废了百年修为，不过拿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你就这般心疼了，那这条命，你打算如何偿还？」 连霁皱眉，「你刚刚…说什么？」 宁风笑：「我说我救你废了近百年修为，怎么？是不是愧疚了？」 连霁瞳孔一缩，随即低声笑开：「愧疚……么？」 「比起这个，我更在意的是，我要如何才能突破这层幻境。」 「宁风」闻言一愣，脸上扬起一抹诡异的笑来，「看来我不小心说错了什么。」 「也许吧。」 「是什么？」他好奇。是什么？ 眼前景象开始变得模煳，周围隐隐有白雾瀰漫。 连霁伸手摸向自己的脸。 那时的我，根本不是连霁啊。 所有景象消失，他定了定神，见不远处有道微光，便径直向着远处微光走去。 那束光晕越来越大，身侧空间一点点破碎，连霁勐的转醒，发现自己待在一个陌生的空间，周围一片漆黑。 双生幻境，除非两人均彻底清醒，否则一方会受另一方牵引，与他一同困在虚空中。 连霁坐起身，四肢逐渐恢復力气。 回想起来，当时于场地感受到的精神灵压根本就是阮亦秋故意所为，他在那时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就等着这些弟子们乖乖上钩。 那个在主场时的幻影迷阵不过是个幌子，第二项考验其实是从众人离开后才刚刚开始。 难怪千方百计强调不准迟到啊。 连霁垂眸轻笑，心道不亏是阮亦秋，考核都要玩出些花样来。 这种精神幻境确实难些，尤其是对于这些毫无防备的弟子来说，简直是炼狱级别。 伸手触摸着黑漆漆的墙壁，连霁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上，闭眼假寐。 「别让我睡太久啊，小崽子。」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嗷 想不想看小苍的幻境！！！ 第31章 幻境（一） 「陛下, 摄政王此时不得空闲，还请您在此稍等片刻。」 「无妨，皇叔政务繁忙, 朕等他便是。」 楼阁内，黄袍少年手捧茶杯, 端正的坐在门外；距离他不远的一处房间内, 两具身体于榻上翻云覆雨，极尽缠绵。 第55页 茶盅满了又空, 空了又满，直到壶中水尽, 内监才低着头重新向屋内走去。 不多时, 里面传来一阵悉索, 紧接着是男人低沉的声音：「去，扶陛下进来。」 内监闻言快步退去, 伸手将座椅上的少帝扶起, 「陛下, 摄政王请您进去，您慢点, 注意脚下。」 「有劳公公。」 少帝放下茶盅，慢慢扶上内监的手，随他来到屋内。 此刻男人并未穿戴整齐, 他甚至都没有下塌，只半靠在床边, 怀里搂着一抹倩影。 「方才本王处理了些事务，让侄儿久等了。」 房屋里还留着少许欢爱气息，少帝却恍若未闻，只淡淡道：「皇叔哪里话, 皇叔身为摄政王，自然忙于政事无暇他顾，倒是侄儿此时前来，怕是扰了皇叔。」 男人闻言大笑，伸手在女人大腿上轻轻掐了一下，道：「侄儿这话倒是折煞本王了，你我叔侄，那里有什么扰不扰的。」 嘴上虽这般说，男人丝毫没有任何恭敬的意思，自始至终以本王相称。 「能为侄儿分担一些琐事，也是本王的荣幸了。」 靠在怀里的女人被他掐的发疼，吃痛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只得半是娇羞半是嗔怒的瞪他一眼，发间的凤簪于烛光下幽幽闪烁。 「侄儿今日找我，所谓何事？」 「昨日有探子来报，驻扎于西北的许成河许将军，殁了。」 「死了？」男人眼底一抹精光闪过，眼睛紧紧盯着少帝：「怎么回事？」 「敌军有刺客混装入营帐，想是许将军未察。」 李玉轩眯了眯眼，就听少帝接着道：「如今西北无将，三军乱做一团，侄儿自作主张，派苍都尉长子任三军主帅，提长史宋文远为副将。」 李玉轩翻身坐起，冷冷望着少帝，半晌后挑眉，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我以为，你会选择任嘉承来任主帅。毕竟现在朝堂之上，能牵制我的，只有任相了。」 少帝不动声色的皱起眉，毫无焦距的灰瞳中尽是轻嘲：「皇叔这是何意？如今西北局势紧迫，军中不可无帅，许成河是皇叔的人，侄儿得了消息不敢隐瞒，连夜将一切告知于皇叔，侄儿向来不信任氏，皇叔信不得侄儿也就罢了，何必如此挖苦。」 少帝说罢拂袖就要离开，床上的人低沉笑道：「本王说笑罢了，侄儿莫要放在心上。普天以下，莫非王土，本王虽然挂了个摄政的名，决策还是在侄儿手中，既然侄儿考虑好了，本王自然支持。」 「还请皇叔今后莫要以此事开玩笑。」少帝冷声道。 李玉轩无声嗤笑，嘴上连连应下：「是本王的不是，你我叔侄情义怎可玩笑？」 少帝闻言面色似乎好了一些，他重新扶上内监的手，「事情都与皇叔说了，天色以晚，皇叔还是早些休息，侄儿现下有些乏，先回去了。」 李玉轩漫不经心的点头，却是连身都起：「恭送陛下。」 少帝似乎并不在意，扶了内监的手，一步一步向门外走去。 内监小心翼翼的引着，「陛下，小心台阶。」 李玉轩把玩着女子一缕乌髮，低笑一声道：「苍家，亏他想得出。」 女子闻言望着他，手指轻轻在他胸前画圈：「这个苍都尉是谁？我怎么没听过？」 男人轻笑：「你当然没听过。」 他捉了她的手，惹得她一阵娇笑：「当年的叛军之乱，若不是苍家愚忠做了替罪羊，本王倒也没现在这般自在。」 女子略微思附，惊唿一声：「是，是那个谋逆的罪臣？」 「以死明志这种把戏，看都看腻了，」男人嘴角微微弯起，「我记得，苍都尉的长子，以前是太子伴读吧。」 他说着钳住她的下巴：「父皇当初不杀他，是念在苍老将军有开国之功，又握着先皇赐给的免死令，可惜你那傻夫君不懂，非要把人捞出来，这倒方便了我借刀杀人。」 女子闻言瞪她一眼：「那个瞎子才不是我夫君。」 世人皆知，西庆少帝天生灰瞳，目盲，不可视物。 「就算是瞎子，那也是天子，是真龙。」李玉轩抬起她的下巴，冷笑道：「我将你扶上后位，可不是为了让你坐在后宫里嫌弃我那侄儿的，明白么？」 下巴上的手宛若铁钳，捏的她生疼，女人鬓髮间冷汗直流，她眨眼吞回泪珠，努力扯出一个笑：「在、在婉儿心中，只有，只有王爷这般人物，才可称真龙。」 「哦？你当真这般想？」 「婉儿句句属实，绝不敢欺瞒王爷！」 李玉轩松了手，女子垂下头，乖巧的靠在一边。 他眯了眯眼，「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话虽这么说，李玉轩眼底却满是愉悦，他抚摸着女子长发，轻声道：「这话在我王府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宫中可要小心，若是给人留下把柄，就是我也救不了你，知道么？」 「婉儿明白。」女子依偎在他胸前，「婉儿一定小心行事。」 冷风飒飒，少帝一手扶着内监，一手轻轻裹了裹身上的狐裘，脚下踏着月色，步伐时重时轻。 王府外停着一辆华锦绣凤华盖马车，内监慢慢将少帝扶过去，有侍卫见状立刻下马，从车后取出一方小凳放于少帝脚边。 「陛下，上凳，当心脚下。」 第56页 「无妨。」 待少帝上了马车，内监立刻放下轿帘，生怕有风钻入车内。 「陛下，现在起驾回宫？」 「不，今日朕，不回宫里了。」少帝窝在软垫上，幽寂的灰瞳中晦暗不明。 「陛下要去哪儿？」内监轻声问道。 「去大牢。」 牢房内。 有灰衣少年席地而坐，背靠土墙，双手双脚均被铁枷束缚，小臂粗的铁锁从枷上蔓延至另一端。 听到动静，少年抬起头，待看清来人后又垂下。 少帝命狱卒打开牢门，霎时一阵枯草与朽木混合着潮湿气味扑面而来，十分刺鼻。 少帝微微皱眉，听到锁链响动，第一句话便是：「卸枷。」 「这…」狱卒闻言扑通一下跪在地上，「陛下万万不可，此乃朝堂重犯，若无枷锁束缚，恐其暴起后伤及陛下龙体啊。」 少帝闻言一脚踹过去，双眼无神地望着锁链摇摆的方向，冷冷道：「朕说了，卸枷。」 手脚束缚被解开，少年动了动手腕，终于抬眼看向少帝，「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给你机会。」 少帝挥手，遣散了身边所有人，摸着墙径直走近他身边。 「苍向寻，我知你热血心性，志在四方，入狱这么多年，可想过出去歷练一番？」 苍向寻不答，只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少帝也不在意，自顾自道：「你自小学武，空得一身本事却被困于此处，可心甘？」 苍向寻闻言勾起一个淡笑，「陛下有话直说。」 「朕若让你去西北打仗，你可愿意么？」少帝轻笑：「如果你赢了，朕放了苍家上下一百余口，为你恢復爵位；反之，如果你输了，朕会敲定苍家谋逆罪，让他们同西北将士一起陪葬。」 「你也可以拒绝，代价也不过是永远待在这牢中，虽见不得光，倒也没什么性命之忧…」 少帝端得是镇定自若，可掌心却隐隐捏出了冷汗，「若这是你想要的话…」 「陛下呢？」 未等少帝说完，苍向寻突然打断他，「陛下想要的是什么？」 「我若拒绝，陛下又该如何？」 少帝怔愣一瞬，很快恢復过来，言语间带了些被人看穿的恼怒：「朕该如何？」 他勐然站起身，双手与袖口收紧，那一刻的从容不迫与潇洒泰然，通通在这人的眼底化作灰烬。 「朕乃真龙天子！就算你们都死光了，朕都不会如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些权臣势力再大，也不过是朕脚下乱吠的一条狗而已！」 「朕一国之君，拥满朝文武，难道连挑个小小的统帅将军也挑不出？」 「朕来这儿不过是给你一个机会，给苍家一个机会！大胆的奴才，你敢问朕如何？」 「朕，朕……」 一时再寻不到其他词语，少帝突然仿佛失了气势般，踉跄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他眼底浮上一层雾气，却依旧眯着眼狠狠地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如此逼问朕！」 大牢内霎时没了声音，针落可闻。 须臾，有人轻轻嘆息：「很累吧。」 「前有李玉轩摄政，后有任嘉承弄权，你现在，很累吧。」 少帝哑然，眼眶内的泪珠迅速凝聚，再忍不住，大颗大颗沿面颊落下。 他不敢眨眼，就这么瞪着，任由它们滑过脸颊，滑至嘴角，在慢慢落在地上。 「你都知道。」他抖着唇道：「我果然还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这次他没有自称为朕。 有手指覆上他的眼，替他拭去大颗泪珠。 「我六岁习武，九岁被先皇选中，入宫作太子伴读，十二岁入狱至今，差不多有三年了吧。」 少帝一怔，无神的灰眸对上他，下意识道：「你，可曾后悔？」 可曾后悔？ 苍向寻笑笑，站起身，慢慢跪至少帝身前，一如当初两人月下蒙誓一般。 「罪臣苍向寻，愿赴西北。」 「为陛下，守卫国土，平定叛臣。」 作者有话要说：小苍的幻境！ 第32章 幻境（二） 庆历五四六年, 前都尉长子苍向寻被任命为定远大将军，奉旨前往西北平定战乱。同年，丞相任嘉承与摄政王李玉轩为少帝举荐秀女多人, 帝纳德妃，贤妃, 淑妃三人, 美人数十。 庆历五四八年，西北军备粮草供应不足, 敌军来犯，苍向寻率三军拼死抵御, 军中死伤无数, 城未破；同年, 摄政王于王府新设盘龙殿，并雕刻十爪龙浮于柱上, 殿中摆设于朝阳宫无二。 庆历五五一年, 少帝于御花园遇刺, 重伤，入养心殿修养, 期间宣内臣至殿中问政，三月未早朝。同年，皇后诞下一子, 摄政王忧心少帝身体，又念其政务繁忙, 得帝允许后，将皇子接入王府育养。 庆历五五三年，少帝祭天，偶得神喻, 上言「佞臣为祸」，帝大怒，罢黜多名内府大臣，均打入死牢。朝中文武自顾不暇，如履薄冰。同年，副将宋文远反叛，率领一干将士投敌，未成，被诛伏，所有反叛者尸体均挂于城墙示众。 庆历五五六年，敌军再犯，定远将军命五千将士守城，自己率领八千精兵出城迎战，反守为攻，共剿灭敌军数万，西北大捷。龙颜大悦，命定远将军苍向寻班师回朝，请功受赏。 第57页 宣政殿内。 男人靠在软椅上，手边是一叠叠奏摺，他轻击书案，眉目间满是愉悦。 不多时，有内监缓步走入，躬身至男人耳边道：「陛下，皇后娘娘求见。」 男人一怔，面上笑意未褪：「让她进来吧。」 卫婉身着凤袍，头顶凤冠步摇琳琅作响；她手捧青花玉瓷碗，小步向前，神色端庄温婉。 「陛下勤勉，为政事日夜操劳。臣妾担忧陛下身子，又不知能帮上些什么，便做了些银耳莲子桂花羹，为陛下滋体养胃。」 「有劳你了。」 卫婉闻言轻笑：「为陛下分忧是臣妾分内之事，哪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倒是陛下，政事再忙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 卫婉轻轻捧起他得手，将碗中小勺子放至他手边，「陛下快尝尝臣妾的手艺。」 李霁摸上玉碗，搅了几下，舀起一勺放入口中咽下，称赞道：「皇后蕙质兰心，这羹粥必然好喝，独一无二的好喝。」「陛下又取笑臣妾，」卫婉闻言面露娇羞，不经意道：「我见膳房不知何时多了些新鲜蜂蜜，想着可能是陛下喜欢，就在粥中放了少许。」 「那个啊，」李霁放下小勺，卫婉见状立刻将碗捧起，慢慢放至桌上。 「那是定远将军从西北送来的野蜜，说要比宫里的甜上几分。」 「哦？苍将军可是要回来了？」 卫婉绕至李霁身后，伸手想要为他捏肩，李霁却突然站起身，伸手去摸案上御笔。 内监见状连忙出手搀扶：「陛下身子虚，这种杂事还是让老奴来！」 李霁扶上内监的手，「无妨，只是有些头痛罢了。」他回头对卫婉笑笑：「苍将军此时应该到快关口了，不出两日便可回来。」 「关口？」李玉轩阴沉着脸，手指于桌面轻轻敲击：「他还有说什么么？」 卫婉轻轻摇头，沉默半晌后娇声道：「苍向寻不过一个小小武夫，就算回朝，又能掀起多大风浪？」 「武夫？」李玉轩眸色一深，「回来之前可以算武夫，回来之后可就不一定了。」 他冷哼一声，踏前半步：「我那侄儿还是真的长大了。」 「先是故意装病，背着我和那些迂腐的老东西暗通款曲；又是假借神喻之手，伺机除去任嘉承党羽；只是现下想召苍向寻回京，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厅中踱步良久，李玉轩突然对着门外道：「高翔！」 一位身着黑衣，腰间佩刀的高大男人霎时出现于屋中，「王爷有何吩咐。」 李玉轩摸摸下巴，「听说关口盗匪死徒猖獗，恰好苍将军要路过那处，你派一队人马过去看看，莫要让苍将军在那里耽误了才好，明白么？」 唤作高翔的侍卫眸色微闪，躬身道：「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就在他转身欲走之际，李玉轩有突然叫住他，「等等。」 「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先去一趟宫中，把我那乖侄儿请来，就说本王今日出城得了样珍玩宝贝，很是高兴，特于府中摆宴小聚。」似是想到了什么，李玉轩勾起嘴角：「对了，把任相也叫来。」 「是。」 高翔临走之际，卫婉向前几步，犹豫道：「今日听得陛下身边的公公说，陛下龙体抱恙…」 「龙体抱恙又如何？」李玉轩转眸，手指按住她的肩膀，目带狠戾：「怎么？你不是从不在意那个瞎子么，难不成入宫几年，对他动心了？」 卫婉连忙跪下，慌声道：「绝无此事！婉儿只是想，王爷此时要陛下出宫，恐会遭人诟病，落下跋扈名声。」 「跋扈？本王自少帝登基以来，这跋扈的名声就没掉过。」 李玉轩嗤笑一声，冷冷的看着她：「你想表忠心，不如今晚也过来，就坐于本王身边，好生服侍。」 卫婉愣住，李玉轩松了手，慢悠悠踱步至门口：「不用太过担心，反正你那瞎夫君也看不到。」 卫婉咬唇，半晌吐出一个字：「…是。」 门外有青色石柱，上雕十爪飞龙。李玉轩立于石阶上，手指一点一点勾勒这龙首。 「看来我们叔侄二人，是时候再叙叙旧了。」 宣政殿内，书案上飘着淡淡的龙涎香，有黄袍青年负手而立，眉目淡淡。 在他身侧，一人着玄衣，青冠虎珮，腰间悬一把银色长剑。 「都布置好了？」 「是，按陛下所说，六十五骑羽林军全部出动，另有金吾卫三十人，影卫六人暗中待命；从关口回朝兵马共三队，均已整装出发。」 「好，」李霁转过身，对那人道：「按计划进行，正巧今夜皇叔要请朕前去王府小聚。」 那人闻言微微皱眉：「如此鸿门宴，恐怕…」 「怕？怕什么？」李霁笑笑，「不是还有你么？」 李霁抬眸，灰瞳中倒影着那人略微不安的面容，他伸手抚平那人眉峰：「朕已经怕了十余年，现下该有个了断了。」 夜色渐浓，隐约有黑影从殿中窜出。李霁重新回到书案旁，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物件儿，立刻厌恶般收回手。 是那盅冷了的银耳莲子桂花羹。 「徐公公。」 「老奴在。」 「把这个倒了，勺子和碗一併碎了。」李霁淡淡道。 内监闻言一怔，却也不敢多问，只是利落得将东西收拾好，正要离开，又听他突然道：「最近的膳食里不要再加桂花，银耳和莲子了。」 第58页 「朕噁心。」 月过树梢，王府内一片灯火通明。 丝竹管弦中夹杂着欢声笑语，觥筹交错，歌舞昇平。 庆宴上，摄政王李玉轩位居主座，侧立着位绛衣女子，女子以红纱遮面，双瞳剪水，眉目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坐席边，一人身着暗金龙纹袍，腰坠九龙佩，另一人着月白长衫，长须灰发，目光精明。 正是李霁与任嘉承。 任嘉承看见李霁，作势要跪身行礼，但见李霁轻轻捏了捏内监的手，缓缓笑道：「今个儿皇叔做东，咱们君臣之间没那么多规矩，任卿随意就好。」 任嘉承本就是作势，闻言慢慢站直了身子，「是，陛下。」 内监引李霁入了坐，自己则跪至他身侧，为他一一介绍菜品，夹菜倒酒。 宴席正中有舞女以舞助兴，李霁虽看不到，也能轻击桌面合拍子，不至于扫兴。 酒过三巡，李玉轩放下银筷，突然道：「之前听说侄儿自小喜欢听戏，可是真的？」 李霁闻言一笑：「侄儿目不能视，舞艺看不了，平时只能听些戏来解闷。」 「哦？」李玉轩似是来了兴趣，「侄儿可有什么中意选段？」 「中意谈不上，有些听得多了，就会比较熟悉。」 「是么？」李玉轩眸色微闪，举起酒杯轻啜一口：「本王到是没怎么听过戏，今日听侄儿说的，到颇有几分心动。」 李霁闻言面色一沉，果然就听李玉轩道：「难得任相也在，侄儿方才说了不论君臣，侄儿若看得起叔父，不如就为本王唱上一段，也让本王长长见识。」 李霁手指紧紧攥着酒杯，指尖发白，他冷笑道：「皇叔这是何意？」 李玉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正要开口，便听得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探子大步跑入，于宴席正中跪下：「禀告陛下，王爷！城外关口的小径突然爆炸，数名将士被埋于碎石之下。」 「怎么回事！」李霁闻言勐的站起身来，酒杯滚落至地上，酒水撒了一身，内监连忙为他擦拭，却被他一脚踹开，「苍将军呢？」 李玉轩不紧不慢的拿起银筷，「侄儿莫急，且听探子细细回禀。」 跪着的人抖如筛糠，声音颤抖：「苍将军他，下落不明…」 李霁握紧了拳头，半晌后咬牙道，「去，再去找。」 李玉轩放下筷子，轻描淡写道：「既是爆炸，八成被埋在乱石之下了，这种情况就算找到也是枉然，侄儿还是节哀顺变的好。」 李霁深吸一口气，灰眸里尽是狠戾，他对坐上的人道：「侄儿今日尚有要事要处理，无法陪皇叔尽兴了。」 他说着就要转身，面前突然拢下一片阴影。 徐公公见状厉声呵斥：「大胆的奴才！居然敢拦陛下的路！」 高翔站在李霁身侧，刀鞘横至他身前：「陛下请坐。」 李玉轩轻笑一声，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戏尚未开始，侄儿莫要着急。」 第33章 幻境（三） 沉默许久的任嘉承眯了眯眼, 刚想开口，却见面前年轻的帝王突然笑开：「皇叔让侄儿来此，便是来看这齣戏的？」 李玉轩摇了摇头：「本王到是觉得, 侄儿不仅喜欢看，还喜欢演才对。」 「皇叔怕是喝醉了。」李霁冷声道。 「醉？」李玉轩突然哈哈大笑, 他饶有兴味的看着面色苍白, 身姿却依旧挺拔的皇帝，沉声道：「那就当我醉了吧, 我的好侄儿，趁着现在热闹, 你不如就助兴唱几段, 也算亲自为你那小伴读送一程。」 「王爷, 这……于礼不合。」任嘉承站起身，刚一开口, 便被人轻轻按下, 李玉轩轻嘆一声, 「任相，你老了, 此事就莫要掺和，只看着就好。」 这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李霁听着四周动静，心知此时附近全是摄政王的人, 他垂下眸，突然笑出声来, 而后俯首示弱，一字一句道：「既然皇叔都这般开口了，侄儿自然不好拒绝。」 他摸索着走至李玉轩身边，左手举着酒杯, 右手拢在袖间。 「这杯酒，算是侄儿赔罪。」 他说着将酒一饮而尽，李玉轩抚掌大笑，端起酒杯尚未饮下，就见眼前白光一闪，正映上那双积嗜血灰曈。 手起剑落，丝竹骤停。 血液喷涌而出，尚待几分温热，硕大的头颅滚落在地，乱发混了血贴在脸上，又滚上了尘土。 李霁手持软剑，面上毫无表情。 一直跪坐在李玉轩身侧的女子突然尖叫一声，缩至角落瑟瑟发抖。 李霁歪头朝向那个方向，轻声道：「你的声音，和朕的皇后倒是挺像的。」 卫婉闻言不在出声，她死死的咬着嘴唇，双腿止不住的打颤，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 「任相，你说，是不是。」 四周的侍卫很快反应过来，手持长刀，均向李霁身上砍去。 「陛下！！！」徐内监大叫一声，要看刀口就要落下，两眼一闭，生生晕死过去。 霎时，有银剑飞过，生生架下了几把刚刀，六人飞身至殿前，皆玄衣猎猎，眼底满是杀意。 接过银剑，影卫移至高翔身前，未等他反应便一剑刺穿了他的喉咙。 鲜血沿剑尖滴落，其中一人扫视众人，冷声道：「摄政王李玉轩，嚣张跋扈，以下犯上，有谋反之嫌，现已诛伏。」 第59页 「陛下念尔等忠义，放下兵械投诚者，不杀！」 众人面面相觑，听着府外打斗声阵阵，知晓此时已无力回天，于是放下手中武器，后退半步，跪至原地。 李霁似是没听到这些动静般，他对着墙角勾勾手指，眸中无比平静，「你过来，再多说几句我听听。」 卫婉咬着唇，面纱被眼泪打湿，面部轮廓依稀可见。 那夜，李霁就坐在那具无头尸首旁边，静静听着门外惨叫声，一杯接着一杯饮酒。 未几，有人自门外大步而至，黑衣遮盖了满身血污，他来到殿中，单膝跪地，对着主座的男人行礼，声音沉稳而干脆。 「臣，苍向寻，前来护驾。」 李霁静静地盯着他，然后开始笑，从轻笑转为大笑，笑得淋漓尽致，笑得声嘶力竭。 庆历五五六年春，摄政王李玉轩醉酒谋反未遂，被皇帝亲手斩杀。定远将军苍向寻因护驾有功，战绩赫赫，封一字并肩王，苍家谋反一事最终被平反，百余口皆被免除罪行。 养心殿中，阶下一共跪着三人，皆灰髮长须，头戴乌沙，三者皆是朝中老臣，其中之一就是任嘉承。 李霁靠在太妃椅上，嘴里哼几句戏文，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击桌面。 「几位爱卿一下朝便闯入朕的养心殿，所谓何事啊？」 「陛下，」其中一人出列道：「今日早朝，陛下对处理摄政王谋反一事，臣以为不妥？。」 「哦？哪里不妥？」 「陛下下令，摄政王王府上下二百余口人，加上亲眷下属，无论男女老少皆秋后问斩。」 那人越说越激动：「陛下此番举措，未免也太过狠戾了些，倒时只怕落个暴虐无道的名声，引得民怨沸腾，悲声载道啊！」 「那又如何？」李霁微微一笑，「他们说他们的，关朕何事？」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更是百姓的天下，陛下切不可这般任性！」 「朕杀几个该死的人，就任性了？那如果朕告诉你，朕还打算处理朝堂上与摄政王有所勾结的史吏官员，你又该如何？」 另一人闻言立刻接到：「陛下要怎么处理？」 「无论官职大小一律流放域外，府中男女家眷皆入奴籍，如何？」 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底的惊讶，「陛下！此事非是儿戏，还请陛下收回成命，重新审视摄政王谋反一事！」 「够了！」李霁将手中茶杯掷出，冷笑一声：「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徐公公，送他们出去。」 「陛下，陛下万万不可啊！」那人甩开内监的手，跪在地上：「陛下执迷不悟，臣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陛下自甘堕落！」 李霁闻言冷哼一声：「笑话。」 「既然陛下听不进去劝，臣愿模仿先良，以死进谏！」 李霁站起身来，怒极反笑，「好啊。」 「那你就去死吧。」 话音刚落，这位老臣立刻沖向殿内石柱，另一人见状立刻拉住他的衣衫，生生扯下一块衣角来。好在增加了阻力，没死，倒是晕了过去。 李霁冷冷看着眼前的闹剧，沉声道：「先带下去吧，如果他醒了还想死，就不用宣太医了，朕一准成全了他。」 有脚步声渐远，李霁听着两人离开，忽的一笑，低头对阶下人道：「任相怎么还不走，难道你也是来劝说朕的？」 任嘉承被他眼底的轻蔑与冷意激得垂下了头。 这位皇帝，眼盲，心可不瞎。 「摄政王以下犯上，坐实谋反罪名，本就罪有应得，臣听闻有同僚追至此处，特来看看。」 「还好朝中还有任相这样的明白人，」李霁轻笑一声，「既是如此，说服那些老古董的事就交给任相去办了，最好能堵住那些他们的嘴，别动不动就撞柱子，太难看。」 「臣领旨。」 送走了最后一人，李霁靠在软椅上闭目养神，过了许久后才开口：「徐公公。」 「老奴在。」 「近些日子以来，皇后身子总是欠佳，后宫的各个嫔妃也都不太爽利，你为她们宣位太医看看，最好能确诊是什么病，有没有性命之忧。」 庆历五五六年秋，皇后与三位嫔妃身患恶疾，相继离世。帝为除疫源，大悲至之际下令焚尸扬灰，立衣冠冢，命后宫所有内侍皆守陵五年；小皇子丧母悲痛不已，不久后夭折。 同日，摄王府上下二百六十余口皆处斩，百官请柬未能救回一人，鲜血染红了整个京都。 民间多有议论，言少帝贪权噬杀，阴晴无度，不信朝臣，不亲士民，废王道而立私权，严刑酷法，以暴虐治天下。 内殿中，李霁坐在书案旁，桌面上摆着一杯清酒，三盏空壶。他举杯，一杯接着一杯得向嘴中灌酒，徐公公立于身侧，想劝又不敢却说，只得焦急等着。 须臾，有脚步声渐近，内监松了口气，轻声道：「陛下，一字并肩王来了。」 「你下去，让他进来。」 徐内监闻言颔首退去，临走前不忘向苍向寻使了几个眼色。 苍向寻越过雕龙屏风，有酒气扑面而来，他微微皱眉，还是一丝不苟的行礼。 「臣苍向寻，见过陛下。」 李霁眯了眯眼，拍拍身侧，道：「别整那些虚的，朕不爱看，你过来，坐下陪朕喝酒。」 第60页 苍向寻闻言没说什么，只站起身，单刀直入道：「陛下当初下令斩杀王府百十余口，朝中已有愤懑之音，如今朝政不稳，若硬要追捕流放相关官员，恐怕对陛下不利。」 「呵，」李霁冷笑一声，「难道还有比奸王弄权，权臣结党更不利的局面么？当初为表忠心，恨不得贴在反王身上，现在知道怕了？」 苍向寻拱手：「就算如此，陛下也不该三日不朝，不听百官劝谏。」 「你也是给朕说教的？」李霁将酒杯拍在桌上，冷声道：「你让朕听他们的，好啊，他们说你拥兵自重，说你功高盖主，说朕应当早日削你功位夺你兵权，以绝后患，如此，朕听还是不听！」 苍向寻只是沉默了一瞬，开口道：「内臣所言，不无道理。若陛下想要如此，臣绝无怨言。」 李霁怔愣一瞬，心中突然窜出一阵无名之火。 好一个不无道理！ 好一个绝无怨言！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一字并肩王！ 李霁一直以为，就算全天下的人都不能理解自己的所作所为，苍向寻也会明白。 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李霁放下酒杯，顺势去拿酒壶。苍向寻见状想要酒壶移开，刚出伸手却便被李霁按下。 指间温热触感令他微微一怔，随即眸中有厉色闪过。 「陛下，看得见？」 李霁嗤笑一声，夺回酒壶为自己斟满了杯，举至面前。 「朕当然看得见。」 他眨眨眼。 「朕看见身边亲信一个个死于非命；朕看见自己的皇后嫔妃在别人身下承欢；朕看见内侍阉狗轻蔑地喊着万岁，朕看见新贵朝臣对着反王三跪九叩，唯命是从…」 他一动不动的凝视着苍向寻，声音清冷如玉：「你说，他们这样的人，朕不杀，留着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摸摸二崽，摸摸小苍 第34章 幻境（四） 室内一阵静谧, 针落可闻。 李霁饮一口酒，淡淡道：「朕天生眼盲，父皇驾崩前曾为朕寻过一位江湖郎中, 治好后便看得见了。后来李玉轩摄政，杀了朕身边所有亲信, 朕便将计就计, 佯装失明，一步一步走至今天。」 苍向寻顿了顿, 「所以，陛下从一开始就算好了一切。」 李霁笑：「是, 朕一直将你们算计在内, 包括那天与你在牢中相见。」 「自李玉轩摄政, 苍家陷没后，朕便开始步步为营, 」他缓声道：「许成河是朕杀的, 朕找了一个合适的理由将你从牢里放出, 又以苍家逼你就范，好让你能乖乖听命于朕。朕本想秋后再将摄政王一党全部除去, 奈何李玉轩太过自大，朕只得将计就计，将计划全部提前。虽是冒了极大的风险, 但好在结果不错。」 苍向寻闻言皱眉，一句话说不出。 李霁摩擦着杯沿,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他盯着苍向寻道：「怎么，你是怕了？还是后悔了？」 苍向寻沉默，半晌后道：「我知道。」 李霁勐地抬头：「什么？」 「我说, 我知道。」 苍向寻垂下头，低声道，「我与陛下自小相识，除却眼盲为假一事我未猜到，陛下的心思，我均可猜出七八。」 李霁盯他看了半晌，忽得扯上他的衣襟，逼他与自己对视：「猜出七八？朕一不贪富贵，二不恋权势，却要如此费劲心力坐稳这龙椅，拥下这江山，你以为是为什么！」 「当初苍家谋逆的罪名落下，你以为是谁挖空心思保下了他们！什么先帝体恤，什么免死令，都不过是朕刻意杜撰出来的！」 李霁看着他，眼底蒙了层雾气：「苍向寻，现在满朝文武说我暴虐，天下人骂我狠戾，这些没错，我认了；可是你，苍向寻你！」 他打了个酒嗝，颤颤巍巍站起身，手指指着苍向寻狠声道：「世人怎么说我，怎么骂我讽刺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行。」 「只有你，只有你苍向寻，不行。」 苍向寻捉住他的手，黝黑的眸下暗流汹涌，最终又归于平静。 他淡淡道：「陛下醉了。」 「朕没醉。」李霁一把推开他，自己倒在软椅上，喃喃道：「原来都是朕一厢情愿而已。」 「朕累了，朕不想陪你们玩下去了，其实朕也想过，苍向寻，你手握兵权，不如就趁机反了，也给朕留个清净。」 苍向寻皱眉：「什么？」 李霁笑：「少帝暴虐，苍将军为民除害，也算师出有名，断不会背上什么弒主的罪名。」 见他不语，李霁拿过酒壶，边倒酒便道：「你若担忧，不如我明日再杀几个朝臣，也方便你…唔！」 话为说完便被人封住了唇，李霁瞪大了眼，尚未反应过来，齿关便被一方柔软撬开，逼着与他缠绵。 苍向寻的吻粗暴而霸道，又带着些许怒意，完全的攻池略地，不给他任何喘息机会。 一吻毕，苍向寻将他困于软椅之中，眯眼打量着那双略带迷离的灰眸。 李霁被他看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想躲，却被人掐住了下巴。 苍向寻一点一点靠近他，一只膝盖撑在他双腿之间。心中警铃大作，李霁故作镇定道：「你，你要做什么？」 苍向寻按下他的头，沉声道：「就按陛下说的…」 第61页 「造反。」 苍向寻自小习武，又独自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近十年，对付一个深宫小皇帝简直绰绰有余，李霁不是他的对手，很快就被折腾的没了力气。 这场突如其来的欢爱似乎都超出了两人的预料，苍向寻仿若宣洩般的动作让李霁十分不安。他趴在软椅上，半推半就的承受，偶尔仰头急喘几声，又咬牙切齿道：「苍向寻，你…你给朕停下，否则，否则朕，朕杀了你。」 苍向寻皱眉，体内无法克制的施虐因子被放至最大，他将手指探入李霁口中，搅动那柔软的舌。 「苍…唔……嗯……」 津液来不及吞咽，顺着下巴流下，苍向寻动作越发狠，李霁一口咬上那根手指，直到口中布满血腥。 口中手指被抽回，李霁吐掉鲜血，断断续续道：「苍向寻，你…你以下犯上，你…你今日不反，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身为人臣，自当要让陛下明白一厢情愿和两情相悦的区别。」 「谁…谁和你两情相悦，你给…给我滚下去！」 苍向寻不语，身下动作越发兇狠。 少帝张口，喉中□□再克制不住，灰眸半开半合，蒙上一层淡淡水雾。 次日，边关告急，少帝依旧未上朝，群臣上书请一字并肩王出征讨伐敌军，苍向寻得知后未发一语，重返西北，带八千精兵出征。 李霁醒来后得知此事，气的差点摔了玉玺，「还嫌事情不够大是不是！朕还未曾下旨，他居然，居然自己跑出去了！嚣张跋扈，功高盖主，非要往那些迂腐的老古董套子里钻么！」 徐内监闻言不敢说话，静静地立在一旁，等他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上前半步，轻声道：「陛下，苍将军走前，托我给陛下带个话。」 「他说什么？」 「回陛下，就说了两个字，『等我』。」 少帝闻言气的直哆嗦：「让他滚！」 养心殿里的东西摔的七七八八，李霁坐在软椅上平復心绪，半晌后，对内监冷冷道：「传朕旨意，将此次上书请战的官员一併打入牢中，苍将军若是在边关出了一点问题，朕就拉着他们一同陪葬。 庆历五六八年，西北边关，新雪初霁。 马蹄飒踏，嘶鸣声划破天际。马背上一人身中三箭，硬是撑到了军营。 「将军！」 刚至营帐，黑马骤停，那人颠簸着滚下马背，爬了几步才被帐外士兵扶起。 一人大步走出，面色凝重。 「怎么回事？」 「将军，城东三十里有敌军突袭！」 话音未落，又有探子快马来报：「苍将军，城南南发现大批敌军，城西亦有可疑行迹。」 「报，城西出现敌军，不下三百，周副将带领一队人马杀出去了！」 「报，城东敌军据我城边还差十里！」 「有多少人？」 「大约三万！」 苍向寻闻言面色一沉，「派人叫援军。」 他拉过探子黑马，翻身而上，「传令下去，所有将士退回城中，以防守为主，援军未至，不得应战！」 「是！」 「还等什么！」少帝拍案而起，目眦欲裂：「边关告急，你们安排了这么久，却是一点动静也无，朕养你们一群饭桶有什么用！」 「回陛下，援军已安排妥当，现在已经出发了，」殿下有人出列，神色肃然道：「此刻恰逢大雪封山，军队实在不好前进，还请陛下飞书苍将军，让他在撑一天。」 「哪儿的大雪，封了什么山！」李霁怒骂道：「你们什么心思朕还不清楚！」 他冷冷的看着底下群臣，一字一句道：「朕还是那句话，边关失守，苍将军若有半点闪失，朕要你们全部陪葬。」 「将军，城东陷没！」 「将军，城南陷没！」 「将军，敌军就要攻至城下了，周副将那支队伍还未归来，恐怕凶多吉少！」 「援军呢？」 「还…还未至。」 不能再等了。 苍向寻面色阴沉，手握银剑，飞身上马：「开城门！」 「将军，敌众我寡，此时开城门，必然…」 「开！」 禁闭的城门突然被打开，一人身骑黑马，手提长剑，孤身没入敌军。未几，城门内数千将士一众而出，杀伐声响彻天际。 那年，西北军为保城池，不计生死般杀入敌军，共歼敌三万六千。 那年，苍向寻身中十二剑未倒，深入敌军，擒敌将，削其首，掷于空中，以慰将心。 那年，八千精兵仅剩三十人，回城的三十人中，十九人断肢，十人重伤，主帅苍向寻昏迷不醒，生死未知。 那年，数千具棺材随马车抬入京中，围观百姓皆目光悲切。少帝身着素袍，携百官相迎。 内殿中，徐内监换了香，转头对塌边的人道：「陛下，您总这么守着也不是办法，歇一歇吧。」 「朕不累，」李霁盯着床上的人，手指颤巍巍的划过他的眉骨，到眼窝，再到唇角。 「朕当初就不应该放他走。」 他掩面遮住眼，唇角颤抖：「朕就该下旨将他召回来，召不回来就用绑的，绑不回来就敲晕了直接扛回来……」 十二刀啊，整整十二刀。 他看见了那些伤口，血肉外翻，深可见骨，他想像不到那到底有多疼，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睁睁看着太医将它们一点点缝合，拆开，再缝合。 第62页 部分伤口开始腐烂，化脓，甚至还有阵阵血腥与恶臭，床上的人却丝毫没有甦醒的迹象。 太医嘆了口气，收了针线，说苍将军今夜若不能醒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少帝拿起了桌上茶杯，狠狠掷向地上跪着的人，大骂庸医！ 庆历五六九年冬至，一字并肩王苍向寻殁，享年二十七岁。 少帝一夜白髮，怒杀九名朝臣，十二位太医。先朝老臣叫苦不堪，纷纷倒戈任嘉承。 庆历五七三年，任嘉承与骠骑将军暴翰山结盟，连夜逼宫，迫使少帝退位，并将其囚禁于养心殿。 时逢冬至，李霁靠在软椅上，手指一点点摩擦着银色剑鞘。 桌上的酒已放了三个时辰，徐内监跪在地上，双眼满是浊泪。 「陛下…」 「时辰差不多了。」 李霁望着窗外的白雪，突然轻笑一声，缓缓举起酒杯。 「陛下！」徐内监老泪纵横，哽咽音效卡在喉中：「陛下，陛下不能喝啊…」 「嘘。」 李霁望着酒杯，杯中倒映一双平静的灰眸。 将酒水一饮而尽，面颊上隐约有热意划过嘴角。 「你让我等你，我等了，你也算回来了；今日我选了个好时辰去找你，不知你是不是在等我呢？」 作者有话要说：崽崽们出来了~ 小天使们除夕快乐~ 最近病毒肆虐，大家记得戴口罩? 勤洗手，多通风，吃熟食，少往人流处走哇~ 第35章 故人相逢（一） 连霁睁开眼, 眼前是苍向寻神色复杂的神情，和停在半空又立刻收回的手。 他揉揉眼睛，指尖不觉沾上一抹湿润。 「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 「还来得及。」 「嗯。」 等待小崽子时做得梦已经完全模煳, 连霁伸个懒腰，望着他笑笑：「走吧, 第三场考核应该已经开始了。」 苍向寻别开眼, 踏上千吟后犹豫半晌，还是伸出了手。连霁没有迟疑, 搭上他的手跳至剑上，还没站稳, 前者便迅速松开。 察觉到他的反常, 连霁嘆气, 心想这又双叒叕小崽子怎么了？ 苍向寻面上微红，幻境里的小皇帝与眼前人面貌重叠在一起, 指尖似乎还停留这那难以忘怀的触感。他深深吸气, 努力平復胸中起伏。 不过是阮亦秋布下的幻境, 怎能与现实融为一谈？ 苍向寻心下自嘲，自己道行还是太浅, 如此这般便轻易被迷了心智，还在那方幻境里度过了二十七年。 若不是最后一役，那位周副将替他挡刀的情景与初见连霁被讹魇所伤时颇有几分相似, 他恐怕还不能那么快清醒过来，直接错过这第三场考核也不一定。 想到这儿, 苍向寻心底又是一阵惆怅：也不知道那位小皇帝最后怎么样了。 不，应该没有最后。 那是他一人的幻境，当他清醒之后，那方世界应该立刻瓦解了才是。 连霁不知苍向寻心中所想, 见他良久不语，便猜测他是不是因为挣脱幻境过久而自恼，思索片刻后低声道：「幻境的事，你不必过于自责…」 话一出口，脚下的千吟立刻抖了三抖，连霁察觉到苍向寻身体一瞬间的僵硬，以为自己戳到了小崽子痛处，便连声安慰：「阮亦秋主修幻法，最擅控人心魄，你修为浅薄，未能察觉也属正常，毕竟主宗名额有限，本次考核既是他故意所为，又怎么会让你们轻易破解？」 苍向寻本就心神不定，听他开口时灵气勐地一滞，待全部听完后才慢慢放松下来，良久沉默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嗯。」 两人回到主场已是酉时之中，一面金色琉璃镜悬在半空，它的正下方，阮亦秋靠在软椅上，微笑地看着他们。 「你是第三个。」阮亦秋轻笑一声，挥袖将苍向寻拉入禁制中，慢慢将式微镜引过去。 霎时一阵白光笼遍全身，苍向寻感受到有一股轻盈而温和的灵气探入灵海，与他的神识共鸣。 不出片刻，式微镜中出现一片纯粹的蓝色，不是属于水灵根的湖蓝，是盈盈闪烁的冰蓝色。 「变异水灵根，四重剑魄…」阮亦秋微讶，看着苍向寻的目光不仅多了几分赞许，「上等资质，有入宗资格。」 阮亦秋边说着边将一方红色玉牌递过去，苍向寻恭敬接下，突然开口道：「弟子唐突，敢问仙长，入主宗之时可否带上童子杂役？」 阮亦秋闻言抬眼看向他，见他眸色澄澈，隐约还夹杂一丝期待，便淡淡一笑道：「主宗自有童子杂役为你们安排，若你执意要带，可带一人。只是宗规有令，若居所内童子杂役非主宗人手，入宗后招惹祸事，需弟子自担。」 「是，弟子明白。」 苍向寻面上闪过一抹喜色，他向阮亦秋行了礼，回头望向连霁，正巧对上他略微惊讶的眸。 这小崽子，居然直接去问阮亦秋了？ 震惊之余又有几分踌躇，连霁只得笑笑，进而垂下头，刘海儿遮住了灰眸，一时看不清他的神色。 阮亦秋颔首，抬眸望了望天，盘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果不其然，在苍向寻之后，有弟子接二两三赶回，不多不少，刚好六人。 头顶有风声飒飒，阮亦秋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向后退了半步，一人忽的从天而至，直接落在他身前。那人半摔半就的站稳了身子，只见他衣衫凌乱，虽是十分狼狈，但气质依旧脱俗。 第63页 苏清辰拍拍身上的灰，拱手向阮亦秋行礼，面上一抹赧色：「唐突仙长，我才入门不久，还未获得任何灵器，只得拍了两张飞行符赶过来，希望没有误了时辰。」 「并未，」阮亦秋打量他一番，心下觉得这人很是有趣，便笑笑：「排于他们身后等待吧。」 「是。」 苍向寻没在留意后来进去禁制内考核的人，他对苏清辰礼貌般点点头，转身来到外围，大步走向连霁身边，眸中带着一丝不洗察觉的笑意：「我们先回去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在此眺望处风景了。」连霁道。「不如再等等？」 暮色低沉，空气中传来一阵土腥，连霁眯了眯眼，悠悠望向远处山丘。 再等等，我的任务还没完成。 苍向寻顺着连霁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处乌云聚拢，隐隐呈雷霆之势。 弟子们一一过了式微镜，很快便轮到了苏清辰。他傲然来到镜下，只见那方灵器先是震盪一阵，随即发出耀眼的五色玄光，霎时整个夜空亮如白昼。 场中谈笑弟子，除却连霁几乎全部愣住，苍向寻蹙眉，低声问道：「那是……」 「天灵根啊。」连霁嗤笑道。 阮亦秋也怔忡了一瞬，他挥袖召回式微；又重新探上，来回五次，结果依旧相同。 他盯着苏清辰看了半天，沉声道：「你之前，可有测过灵根？」 苏清辰心底傲然，面上却不显：「并无。」 阮亦秋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块金色牌子，「天灵根，金系散修，上上资质。」 话音刚落，满场譁然。 只听阮亦秋接着道：「若无他事，现下立刻回去收拾东西，明日随我一同回主宗。」 苏清辰大喜：「是。」 第三场考核仍在继续，有天灵根在前，后面的弟子就算是上等资质，也被盖了不少风头。 方才的那阵土腥味越来越重，阮亦秋抱臂扫一眼东方，目中流光荡漾，神识已掠过千里。只听他微微蹙眉，语气略带厌恶：「又是些不开眼的秽物。」 未几，头顶天空忽得一暗，众人抬头，只见一处「黑云」飘然而来，速度十分之快。 片刻，耳边响起一阵桀桀声，那团黑云越来越近，待两者相距不足十里时，众人这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云，而是一大群吸血蝠！ 从未见过如此数量的血蝠，众人祭出灵宝的同时，心下不免几分恐慌；苍向寻皱眉，下意识将连霁护在身后，伸手唤出千吟，紧紧盯着天边血蝠团。 连霁乖乖站在后面，双手抽了三张符纸藏于袖中，目光掠过苍向寻，确是不经意在注意阮亦秋的动作。 只见那位出尘的仙长眉心一蹙，似乎轻骂了句什么，随即长袖一挥，数道光团直击天边，一下就将半数血蝠击落。 与此同时，上空突然燃起白色火焰，血蝠尸体落下后沾至焰上，瞬间便化作水汽，竟是连灰都没留下。 连霁心里一沉，有阮亦秋在这里坐镇，洛幽一个元婴魔修肯定不是他的对手，就算加上自己怕也是徒劳无功。 况且现在小崽子就在身边，他也没什么机会直接出手。 连霁正出神，就感觉苍向寻突然拉住他的手臂，低声道：「虺蛟之事尚未查清，你只需跟在我身后就好，不要贸然出手。」 连霁闻言一愣，心下升起一阵异样情绪，不知是心虚还是愧疚—— 若这小崽子知道自己思考地是如何帮助对方，不知会作何感想。 又是几道白光闪过，随着空中血蝠大片大片落下，一只三头八足黑鹏突然出现眼前，红衣童子趴在它的背上，两个梨涡浅浅，笑得很是纯真。 「姐姐可真厉害！」洛幽撑着下巴，一瞬不瞬地盯着阮亦秋：「不仅厉害，长得也好看。」 山下传来阵阵咆哮，黑鹏落至对面山丘，桀桀嘶鸣。 洛幽跳下鸟背，飞身来到场中。他伸手触上禁制，红光闪烁间，那透明的墙体如冰晶般融化。 「要不是我家八脚临时有些不舒服，才不会来的这么晚。」洛幽鼓着下巴，扫视周围后有些不满：「怎么只有这几个人，一点也不热闹，还不如…」 话还未落，三道灵刃捕面而来，正沖眉心，洛幽侧头躲闪，刃上灵气将束髮红绳斩断，墨发立刻散至耳际。 洛幽眸色一厉，嘴上却依旧是撒娇的语气：「姐姐好兇啊。」 他将乱发撇至耳后，右手打了个响指，霎时有上百地蛇破土而出。 「这么凶，小心以后找不到道侣哦。」 完了。 连霁嘆气，心道洛幽你说什么不好，偏偏提这茬儿。 阮亦秋平生最讨厌的，一是有人把他当做女人；二就是有人在他面前提起「道侣」二字。 偏偏这小子都说了。 果然，阮亦秋轻笑一声，眸中琉光更胜：「原来虫子玩多了，是会得眼疾的。」 「正巧现下无事，不如就给你这小儿洗洗眼睛吧。」 说话间地面瞬间开出一条条草藤，直接将地蛇束缚于地面，生生搅断了它们的躯干。而洛幽脚边，两条藤精涌出，飞快缠上他的小腿。 洛幽笑容先是一僵，随后笑得更甜：「原来是哥哥。」 他任由藤蔓疯长，眯眼打量阮亦秋几眼，舔了舔唇角，饶有兴味道：「早知道哥哥喜欢这样玩，弟弟就该早些过来。」 第64页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今天给评论的小天使发红包呀~ 第36章 故人相逢（二） 阮亦秋唇角笑意更媚, 眼底隐隐有金光一闪而过。 察觉束缚的藤蔓开始收紧，隐隐有倒刺划破红袍，眼看着那抹绿色就要缠上脖颈, 洛幽歪了歪头，周身勐然泛起暗色光芒。 尖锐的倒刺被抹平, 方才还生机勃勃的植株瞬间干枯, 一动不动贴在洛幽身上，已是没了生机。 洛幽并没有将它们剥落, 而是红着脸望向阮亦秋，杏目童颜, 眼底满是雾气。 他咬唇, 语声中故意带了些脱力的娇喘, 「…好哥哥，你这东西也太不经用了, 不如和弟弟一起回去, 我那边可有更好玩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舔舐唇角, 檀口微张，唿吸间有意无意带出一缕缕白气, 很是旖旎。 手握灵器、随时准备出手的连城门弟子瞧见这般景象，纷纷红了脸，眼神闪烁间竟不知该看向何处。 连霁磨牙, 他盯着前方，出手帮忙的念头瞬间动摇—— 洛幽这个看见美人就到处发//情玩意儿还是早点被打死的好。 正想着, 眼前突得一暗，有温热柔软的触感覆于眼上，正好遮住了他的视线。 耳边是苍向寻略带别扭的声音：「别盯着他。」 「嗯？」连霁眨眼，睫毛刷过他的手心, 有些发痒。 苍向寻面色微红，低声道：「魔物最擅摄人心魄，你修为尚浅，小心着了他的道。」 「洛…那人所用术法皆为驭兽，并不含什么勾魂摄魄之意，」连霁哭笑不得，抬手去扒苍向寻的手，「你先松开。」 苍向寻抿唇，见洛幽在阮亦秋的攻势下收敛几分，这才不情愿的放下手。 捕捉到身前的一丝杀意，洛幽警觉般抬起头，正好触上阮亦秋凛冽的凤眸，同方才得琉光媚意完全不同。 心底警铃大作，洛幽震落身上枯灰色藤蔓，果然脚下土地开始颤动，立刻后退几步飞身落至树杈。 「想走？」阮亦秋冷笑一声，一张青色大网忽然从地底冒出，直向洛幽，与此同时，树边的一枝斜杈又伸长数尺，倒刺横生，逼得他不得不落地。 洛幽冷汗骤起，飞速掐出一个法诀，只是那方藤网速度实在是快，霎时便紧紧缠至一起，如蟒蛇般勐然锁紧，直至有血肉一点点喷出。 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后又转眸一瞬不瞬盯着藤网。 「咔——」安静之余，骨骼碎裂声尤其清脆。 当所有人都觉得洛幽身死之时，阮亦秋勐然挥袖，身后瞬间出现一座土墙，土墙上，数百枚飞蝗刺闪烁着幽幽绿光。 八足黑鹏身上的那抹红影，不是洛幽又是谁？ 藤网张开，只看见一团模煳的血肉，体型大致是洛幽的三倍多。 斗转星移。 偷袭不成，洛幽心知这人修为在自己之上。他虽爱闹，却无心以性命做玩笑，便轻笑道：「好哥哥，弟弟累了，先不陪你玩了，你若真无聊，不如弟弟送你几个玩物解解闷。」 他说着从树梢薅下出一片叶子，放至唇边吹响，霎时咆哮声起，山体震动。 除了山下的动静，空中数十只中阶飞禽亦是一冲而下，猩红的眼睛狠狠瞪着场中众人。 洛幽饶有兴味得欣赏着弟子们越来越白的面色，撑着下巴大声道：「宝贝儿们太久没开荤，今日给你们解解馋。」 话音刚落，有金光飒飒飞来，洛幽一拍鹏身，大鹏立刻展翅向上。阮亦秋怎么可能放过他，在自家弟子周围抬手布下几道禁制，立刻追洛幽而去。 听到下方动静，洛幽有些烦躁，他飞至半空，正要垂首喊话，又是数道灵刃擦面而来，阮亦秋穷追不捨，他躲得也有几分吃力。 于是洛幽飞至一边，大声喊道：「你这哥哥，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这么凶？」 不等阮亦秋答话，他眼眸微闪，接着道：「你一心追着我，难道就不怕你的那些小弟子们死在我的宝贝手里么？」 阮亦秋闻言冷笑，手上攻击动作不停，「待我解决了你，照样来得及回去。」 「你……」 说话间金光击碎鹏翅，那兽宠哀嚎一声，笔直落下，下一刻就被削了首，洛幽足踏鹏背，凌空踏了几步。 他最擅驭兽，体力却是极差，此时没了坐骑，红袍又被密密麻麻的灵刃划破，躲得近乎狼狈。 落至石上滚了几圈，洛幽望一眼阮亦秋手中灵器，新的灵刃正在逐渐成型，他撇了撇嘴，突然对着天边大声喊道：「宁风哥哥，你再看热闹，弟弟我可就要死在这儿了！」 灵刃随着语声同时落下，却被一道青光震落，阮亦秋眯了眯眼，飞身后退几步。只见一抹绿色身影飒然飘下，手持长剑，眉目温润，唇角携一抹笑意。 神识扫过，虽看不出修为，但他可以直接挡下万灵刃，倒也能猜出几分。 至少为分神中期。 主宗选拔大会年年都有，为何本次会惊动高阶魔修？ 难道…是为了那个天灵根！ 脑海中闪过苏清辰身影，阮亦秋心道不妙，立刻飞身往回。 见他要走，洛幽立刻蹦起扯住宁风袖口：「宁风哥哥，你，你就这么将他放走了？」 「你大可追过去，」宁风收了青羽，拉回自己的袖口，「不过我可没兴趣陪你们在这儿浪费时间，如果想死，就请离我远一点。」 第65页 「既然觉得浪费时间，宁风哥哥何必跟来？」洛幽不满的小声嘟囔。 当然是为了找到他那只落跑的狼崽子，宁风眯眼望天，手指灵活地把玩着灵匙。 山顶上，阮亦秋布下的禁制等阶不低，一时还未被凶兽攻破。苍向寻将连霁留在场中，自己则守在禁制最薄弱的地方，以防万一。 连霁心底基本已经放弃洛幽，他观察四周，见那面式微镜还悬在半空，心中微微一动。 目前尚有多名第一未参加第三次考核，此时若是将这面镜子毁了，是不是就算阻止选拔正常进行了？ 思考间，怀里许久未曾有过动静的翠色玉匙突然亮起，连霁心里一震，下意识向阮亦秋他们离开的方向望去。 宁风就在这附近。 对了，今日就是约定的第七天。 连霁皱眉，暂时打消了尝试摧毁式微镜的念头。 得先想办法找到宁风才行。 未几，一抹白色身影飘然而至，阮亦秋将禁制边上的恶兽杀死，而后唤出一只六翅灵禽。 「你们先行回去，此处有我善后。」他对众人传声道，语气是不可拒绝的坚定。 连霁犹豫片刻，见苍向寻未曾注意这边，趁机将掌中符纸打出，在距离两人最远处开了一个洞。灵气激盪间，多只恶兽瞬间冲破禁制，直逼连霁而来。 「连霁！」 苍向寻瞳孔一缩，刚想抽身过去，却被另外一只讹魇拦下，一时无法脱身。 此时阮亦秋注意力全部在苏清辰身上，察觉禁制被毁，回眸暼一眼连霁方向，见他身着杂役服饰，微微皱眉后长袖一甩，将附近多名弟子送上灵鸟，又立刻将人传出。 「阻止主宗选拔大会任务完成，完成度60%，无额外奖励。」 「开启新任务，主线任务：与攻略目标好感度突破50%，并辅助攻略目标顺利结婴。」 「好感度已完成，请辅助攻略目标顺利结婴。」 尚未反应听清楚系统说了什么，连霁忽然被破开禁制的讹魇顶出数丈远，从崖边直直滚落下去，他咳出一口血，手指死死按在锻体符上，以防内伤加重。 滚了许久终于停下，身上衣服被碎石划做废料，又因得符纸原因并未刺入皮肤，头晕目眩之时，一双黑靴骤然出现在眼前。 「好久不见啊，小连霁。」宁风闻言勾唇一笑，眼底灿若星辰。 「不过七天而已。」 连霁从地上爬起，掸下身上尘土，又从怀里摸出一卷竹简扔过去：「你要的东西。」 宁风接过竹简，并未打开，饶有兴味道：「你这般狼狈地跑出来见我，是怕我直接杀进去？」 连霁淡淡望着他：「我只是不想惹太多麻烦，还要善后。」 「你还打算回去？」宁风抱臂斜睨着他道，「这地方有什么好的？」 「与你无关。」 宁风闻言笑笑，魔息涌动间有白光闪过。青羽瞬间出鞘，刃尖直指连霁。 连霁反应也是极快，侧身一步避过锋芒，立刻将三张暴炎符打出，可惜威力不大，宁风手指一点便顷刻化作灰烬。 连霁微微皱眉，隐匿符扣至手心，轻声绕至另一侧。宁风挑挑眉，指尖一抹白光轻击青羽，剑身立刻调转，剑尖随即刺向一个硬物。 意料中的身影并未显出，只听咔嚓一声，青羽剑周身立刻覆上一层薄冰。宁风微微诧异，眼底笑意越来越浓。这种程度的冰符，对于青羽几乎无用，但宁风没有任何动作，任由青羽定在原处。 青羽冻上的同时，剑身忽的一抖，三枚水球自上落下，宁风挥袖，右手于虚空一抓却是碰到了实物，他勐地向身边一带，果然对上连霁冷笑的眸。 寒气瞬间而至，一把临时冻上的冰剑直逼眉心，宁风盯着那剑，任由它在接近三寸后化作齑粉。 「不错嘛，小连霁。」宁风低笑，青羽轻颤一声回归鞘中。 他抬起连霁的手，将那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分开，暗黄色的符纸静静掌心中。 替身符——斗转星移。 宁风将符纸拿出，在他眼前晃晃，「可惜了。」 「你这个，怎么没用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宁风上线~搞事情搞事情~ 第37章 故人相逢（三） 连霁抿唇, 宁风周围周围灵气太少，魔息甚多，之前强行催动符纸, 威力几乎只能发挥一半，而这张更是未能直接起作用。 果然单以灵气入符威力依旧远远不够。 宁风身上的强烈魔息引得连霁心念大动, 修魔数百年, 身体仍旧本能的去亲近这股气息。 他垂下眼，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略微荒谬的想法。 若以天灵根的身体强行引入魔息, 会发生什么呢？ 连霁仔细回想，试探般将周身魔息引入灵海, 长期被灵气洗涤的身体立刻宛如油入沸水般沸腾起来, 连霁面色一白, 瞬间有冷汗流下。 这具身体，对魔息有些十分严重的排斥反应啊。 怎么办？ 连霁深思半晌, 依旧没有新的头绪。 若真局限于此, 以后到了阴属性秘境或其他魔息充裕的地界, 岂不是只能任人宰割？ 宁风见他沉默不语，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与那双灰眸对上, 两人离得近了，宁风这才注意到他脸上那道淡淡的粉色疤痕，不仔细看很难看出。 第66页 指尖划过那道痕迹, 宁风微微皱眉，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白皙清秀的一张脸上出现了瑕疵, 宁风多少有些不悦。他向来喜欢完美无瑕的东西，即使是人也不例外。 连霁拨开他的手，后退半步，「之前与讹魇交手时, 不慎划伤了。」 「哦？」宁风摸摸下巴，「讹魇啊……」 他微微一笑，作势去抓连霁手臂：「走，我带你去找洛幽出气。」 「不必，」连霁侧身避开他的动作，冷声道：「冼灵倾魄决的下卷我已经给你，我们交易结束了。」 宁风眯眼，周身魔息顿时强了数倍，他勐然掐住连霁脖颈，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里泛着些许红光。 「可你骗了我，这又当如何？」 强烈的威压如飓风般席捲整个山体，无形的杀意将周遭万物禁锢。 正在绞杀凶兽的阮亦秋感受到这方压力，心底竟不觉生出一丝寒意来，他回眸去看苍向寻，后者几乎握不住剑，他一手撑剑半跪在地上，一手捂着胸口，面色煞白，似乎在努力对抗这股突如其来的杀意。 那威压只释放了一瞬便收，阮亦秋望着纷纷逃窜的凶兽，飞身来到苍向寻身边，一手拎起他的衣襟，沉声道：「走。」 「……」苍向寻挣扎抬起头，「不，行。」 他擦掉唇角血迹，目光越过阮亦秋，死死盯着崖边：「在……那里。」 阮亦秋一愣，见他步履蹒跚，摇摇晃晃站起身，眸色略微复杂：「他可能已经死了。」 「不会。」苍向寻语气坚定，「他不会死。」 连霁那样的人，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就死了。 「那个杂役，」阮亦秋皱眉：「他与你是什么关系？」 「是你的亲人？还是朋友？或者……道侣？」 苍向寻怔愣片刻，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他慢慢摇头：「都，不是。」 「那你为何非要去找他？」阮亦秋不解。 飞身跃上千吟，苍向寻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曾答应过，只要他在我身边一日，我就一定会护他周全。」 阮亦秋盯了他的背影看了半晌，最终未出手阻止。 以前听到这话，他总会觉得十分可笑。而此时，不知为何，同样的话从苍向寻嘴里说出，虽仍旧没什么感慨心情，却也没生出半分嘲笑。 只是心底略有惋惜。 不过筑基少年，距离结丹尚差半步，若下去后真遇到那些高阶魔修，怕是难逃一个死字。 可惜了这上好的资质啊。 连霁死死攥住宁风的手，急促唿吸几声，目光始终与他对视：「看来……你、你已经找、找到下卷了。」 宁风愉悦地眯起眼，见他面色越来越红，手臂使力将人甩出。 连霁整个身子砸向树干，掉落地面后又顺着惯性滚了几滚，趴在地上双手按着喉咙咳出几口血来。 「所以，需要我给你机会解释一下么，小连霁？」 「解释什么？」连霁从地上爬起，神色淡定如常：「于你所需而已。」 宁风闻言挑眉，抬手将捲轴焚作灰烬，「既然这东西对我已经没什么价值了，那，我们之前的交易也就作废了。」 连霁心下一凛，手指攥紧袖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宁风的动作，他全身紧绷如弓，大脑又飞速运转，想要找到最佳脱身方法。 「别这么紧张嘛，小连霁。」宁风一边欣赏他戒备神情，一边向前靠近，「我若想杀你，你现在早就是一具尸体了。」 连霁没有放松，只漠然的望着宁风；他向前，自己便后退，直至那人停下脚步，这才淡淡道：「你想怎样？」 宁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望着四周断木残石，若有所思地对上连霁毫无感情的灰眸，忽的展颜一笑：「连城门这种地方，实在是配不上你。小连霁，你是真的想留在此处，还是另有他想？」 连霁眸色一凝，但听宁风继续道：「方才在山顶之上，我在那只逃脱的灵鸟身上感受到了一阵很熟悉的气息，与我们初见之时几乎一模一样。」 「小连霁，你的灵根，究竟是被人废了，还是被人换了？」 见连霁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宁风似笑非笑道：「你混入连城门，若是为了报仇，我帮你杀了他如何？」 连霁怔了一怔，皱眉道：「我的事，不需外人插手。」 「是不需，还是不想？」 「有什么区别么？」 宁风笑：「你在等什么？」 连霁垂眸不语。 凭他现在的手段，想要杀死苏清辰并非难事，可惜他想要的，并不是仇家单纯死亡这么简单。 前世今世，苏清辰都欠他太多。 他要苏清辰偿还的，是云端跌落泥沼的天壤落差，是山穷水尽后的回天乏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无能挫败，是穷途末路，是万劫不復。 有怨报怨从来都不是他的风格，百倍奉还才是他凌霄魔尊的宗旨。 连霁抿唇，面上是一闪而过的疯狂与狠戾，宁风嘴角笑意越发明显：「这表情不错，小连霁，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 连霁淡淡看向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宁风眨眨眼：「连霁，你不如问问你自己想做什么。」 他凝眸望着那双灰眸，语气十分正经：「看清楚了，连霁。」 第67页 「我们才是同类。」 罕见的，连霁并没有否认，他轻轻唿了一口气，眼底是一闪而过的迷惘：「也许吧。」 连城门上空，六翅灵鸟不住盘旋，在它身后，数百血蝠穷追不捨，与其他飞禽上下牵制，桀桀嘶鸣。 不多时，数道金光灵刃凭空而现，大批血蝠被击落，苏清辰惊讶之余望向门中，阮亦秋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与吴涉一同立于门外迎接他们。 灵鸟落地，苏清辰向两人见礼，见阮亦秋身边并无苍向寻身影，心底不免有些奇怪。碍于此时情况特殊，又不好贸然开口询问，便只能先将疑虑咽下了。 吴涉面色十分难看，主宗选拔大会出现高阶魔修插手一事，古往今来统共也没有几次。 阮亦秋收回灵鸟，负手对吴涉道：「我已将今日之事告知主宗，此次事件源头务必调查清楚，不得有任何纰漏。」 吴涉点头称是，阮亦秋又将目光移回众位弟子，最终停在在苏清辰身上：「今日考核多有变故，凡是三次皆通过者，明日午时同我一同前去穹眼录入信息；约定时间到达场中却未能参加第三次考核者，一周后与门内补试，若补试通过，依旧可入主宗修行。」 七曜主宗弟子入门需要去穹眼处留下灵根信息，可在结婴之后重新求一次仙缘，凡灵缘者，穹眼处自有异象产生。 「连城门近期恐怕不会太平，尚未搞清楚魔修目的，若无他事，你们最好不要随意下山。」 「……是。」 众弟子闻言均对视几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担忧。 毕竟他们亲眼见证了高阶魔修的实力，说不怕是假的。 阮亦秋知晓他们心中所想，立刻补充道：「当然，明日主宗会派遣多名高阶修士前来坐镇，大家也不必太过惊慌。如果还有些不长眼的东西前来挑衅，七曜宗必然让他们有去无回！」 「是！」 阮亦秋的话仿若一剂强心剂，众人心中虽仍旧后怕，但知晓主宗有所动作，多少也安定了几分。 「都散去吧。」 阮亦秋说罢伸手指指苏清辰，「你随我过来，我有话单独与你说。」 一时间，众人皆望向苏清辰。 对于这位凭空杀出的天灵根天才，众人心底可以说是百味陈杂。 有羡慕者，有好奇者，有事不关己者，更多的还是心底不甘者。 无论是怎样的目光，对于苏清辰来说，都是无比的享受。 他最喜欢的，就是这种万人瞩目之感。 苏清辰随阮亦秋来到一处幽径，后者边走边道：「玄天近千年未有过天灵根资质修士，吴涉能将你救回带入门中，是七曜宗的幸事，也是你与七曜宗的缘分。」 苏清辰闻言微微一笑：「七曜乃仙门大派，为整个仙道乃至玄天翘首。弟子看来，玄天仙门之中，若七曜言己居于次位，怕是没有哪家敢称魁了。能入主宗修行，应是清辰之幸才对。」 阮亦秋脚步一停，对苏清辰的态度很是满意，于是语气温和几分：「苏小友言重了，我宗虽不曾妄称翘首，实力的确非一般仙门可比，现下更是有了你这个天灵根修士助力，日后定会更上一层楼。」 苏清辰一怔，阮亦秋说的是「不曾妄称翘首」，不是「不敢」。 但他依旧很快笑道：「仙长厚望，清辰自当铭记于心。 回去时，苏清辰脑海里盘旋的都是阮亦秋方才得话，欣喜之余，脚步不觉加快几分，他穿过小径，刚至问仙阁，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你等等。」 作者有话要说：魔修大型传销公司头目——宁风。 第38章 波澜再起（一） 苏清辰驻足, 回头看见殷浩站在问仙阁台阶下，手中捧着药坛。 「殷仙长？」 「我有话要问你。」 殷浩面色凝重，苏清辰向前走了几步, 心思微转间来到他面前，微笑道：「殷仙长有什么吩咐？」 殷浩上下打量他后开口：「你之前说, 你是在撷秀山遭人偷袭后受伤的, 可还记得什么细节么？」 苏清辰嘴角笑容一凝，「仙长怎么突然问这个？」 殷浩举起药坛晃晃：「之前为你治疗时, 发觉你灵海中的受伤痕迹，与山下那只虺蛟和魏万舒所受致命伤相似。」 苏清辰沉默, 思索片刻后皱眉道：「殷仙长……怀疑是同一人所为？」 「不无可能。」 苏清辰眸色微闪, 半晌后抬眼内疚一笑：「当时天色阴暗, 我，我并未看清任何人, 又因着修为太低, 就直接中了招, 后面的事我就记不太清楚了。」 他轻声道：「对于此事，仙长可是有什么线索了？」 殷浩摇了摇头：「只是有一点觉得奇怪。」 「何事奇怪？」 「从虺蛟与魏万舒的尸身来看, 这人应是精通禁术邪法，若也是他偷袭于你，自然能察觉你的灵根资质, 无论怎样也不该将你丢在山下才是。」 苏清辰心下一震，不动声色笑笑：「这也只是殷仙长的猜测吧, 也许…不是同一人呢？」 殷浩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只到苏清辰袖中手指捏出了汗，这才点点头：「现下只是猜测，你若是想起了什么, 一定要随时告知我。」 殷浩说罢便拎着药坛离开，苏清辰一人站在原地，盯着手心中央掐出的红痕出神许久。 第68页 苍向寻御着剑，顺山径一路向下，周遭除了飒飒风声与径边树叶似有似无的摩擦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前方树木越来越密，翠郁枝叶遮住了半空中的视线。苍向寻受伤之余无法放出神识探勘，只得勉强以灵气探索方圆百里区域内活物，很快便发现不远处有一不明生物尚存气息。 只不过那股气息已十分虚弱。 心头勐跳几下，一丝难以名状的慌乱感涌至全身，苍向寻自千吟跃下，直向那处飞身而去。 扑面而来的腥气令苍向寻作呕，他越过树障，待靠近才后知后觉：那气息似乎并不属于人类。 像是证实他的猜想，山丘下的灌木中忽的窜出一个巨大阴影，他挥动着利爪，眼神却不似先前那般充满攻击性。 一只受伤的讹魇。 不是连霁。 苍向寻皱眉，内心五味陈杂，既有庆幸又有失落，同时还夹杂了几分懊恼。 自己居然因紧张而乱了心神，连讹魇气息都分辨不出。 讹魇显然察觉到他的气息，背上倒刺大开大合，同样在观察他的动静。 苍向寻身上有伤，也知晓自己不是它的对手，他盯着身前赤目凶兽，明白自己此刻若示弱或直接撒腿就跑，这只讹魇必然会追来将他撕碎。 一人一兽对峙片刻，讹魇率先转过身去，它拖着受伤的后腿走了几步，尾巴忽的向苍向寻一扫。 苍向寻瞳孔一缩，飞速向上跃起，所立之处瞬间被拍出一个巨大的坑，灰尘于血腥气味交叠涌入鼻腔，激得他一阵咳嗽。 调动灵气时不慎加重伤势，那阵腥甜再次涌向喉头，被苍向寻生生咽下。 讹魇低声咆哮，它虽嗅觉听觉不佳，视力却极为灵敏，很快便察觉到此人受伤极重，于是不再犹豫，怒吼一声便扑了上去。 千吟蹭的一声窜出，狠狠刺向讹魇，苍向寻伺机与它拉开距离，环顾四周寻找脱身之法。可讹魇怎会如他所愿，利爪噼开周遭灌木，顺着气息寻找苍向寻的踪迹。 周围树木一颗一颗倒下，很快就被铲做平地，讹魇攻势未减，奈何苍向寻体力却越发不支，很快被逼至角落。眼看那尖锐的利爪就要落下，周身突然冒起一阵白光，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苍向寻回头，就见那抹熟悉的紫色身影站在不远处，手中捏着一张浅色符纸。 讹魇的攻势被化解，顿时暴躁转身，双目忽的转为暗红，怒吼着向连霁冲去。 它居然还能进入狂暴转态！ 苍向寻瞳孔一缩，全身血液顿时如结冰一般冷下。 连霁！ 就在讹魇将要冲至连霁身前时，一束青光突然击穿它的天灵，霎时没了气息。 连霁身后，一人嘴角挂笑，眉目和煦，端端给人无比亲近之感，在他的右手指尖还存留着一丝青色光晕。「小连霁，你这般横冲直撞，可是很容易被它们当做野味充飢的。」 连霁不看他，也不搭话，只面无表情的望着苍向寻，冷声道：「你找死么？」 眼前的人并无大恙，苍向寻这才松了口气，心跳正常下来后转瞬便觉得血气上涌，眼前景色充满不实感。 听到连霁的话，心下莫名涌上一阵心虚感，知晓方才若不是连霁出手，自己一定凶多吉少，于是转过头，不再看他。 苍向寻十分清楚自己重伤寻人的举动有些轻率，只得暼眼转向千吟，拇指轻轻揉搓食指指腹，一本正经道：「我无事。」 无事？ 将小崽子的动作一收眼底，连霁心中冷笑。 那分明是他敷衍煳弄别人的惯用动作。 这副明明就伤势严重还硬要死撑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做派，看的连霁心底直窝火。 化修威压的威力有多大连霁心里十分清楚，灵气魔息本就相剋，就算宁风刻意在他身上下了禁制，也无法阻止一瞬间席捲灵海的滔天痛意，还有本能的颤慄与恐惧。况且苍向寻修为不过筑基，不死已是万幸，偏偏正主还在重伤之下脱离阮亦秋独自下山，先不说附近可能还会有高阶凶兽，就是任意一只具有攻击技能的成兽灵宠，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察觉到连霁身上隐隐怒意，宁风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这才将目光转向苍向寻，并传音于他道：「小连霁，你似乎很关心这个人啊？」 连霁闻言不咸不淡开口：「是么？」 「什么？」 苍向寻不知传音之事，听连霁开口，以为在同他讲话，没想到连霁摇了摇头，「没什么。」 苍向寻皱眉，心里霎时掠过一丝不满，碍于外人在此，也不便多问。 宁风见他面色不霁，勾唇轻笑：「有趣有趣。」 压下胸中异样感，苍向寻定了定神，不知为何觉得连霁身侧那人的笑十分碍眼。 他凝眸，低声问道：「方才多谢仙友仗义出手，敢问仙友名讳，师从何处？」 「偶然路过而已，」宁风转眸望向连霁，伸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之前也听说此地有恶兽出没，我出门歷练，顺便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有意外收穫。」 他轻笑一声：「也算与小…小仙友有缘。」 苍向寻闻言上下打量宁风几眼，眼底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敌意。 「阁下是散修？」 宁风思考片刻，低笑：「算是吧。」 第69页 苍向寻点头，见宁风的手迟迟搭在连霁肩头没有落下，便微微皱眉，对他伸出手：「过来。」 宁风挑眉，转头看向连霁，后者一愣，抬眼望向苍向寻，似是还未反应过来。 半晌不见他有所动作，苍向寻面色微沉，又重复一遍：「过来。」 宁风微微一笑，手上动作收紧：「你们认识？」 连霁扫下他的手，向前几步来到苍向寻身边，并未回答宁风。 苍向寻抿唇，目光扫过连霁肩头，又望向宁风，心底压抑感顿时沖淡几分，他拱手：「连城门苍向寻，今日得仙友相助，十分感激，他日若有需要，可至门中寻我，必然鼎力相助。」 连霁闻言眯了眯眼，方才的火还未下去又被人添了把柴。 你这小崽子连人家底细都不清楚就开始自报家门，为了所谓「人情」自己给自己挖坑，活该最后被人套路。 宁风也是略带诧异，他收回右手，扫一眼苍向寻，若有所思道：「这话我记下了。」 苍向寻并未察觉有何不妥，「还不知仙友名讳？」 「宁风。」宁风笑。 天色渐晚。 似是心情不错，宁风并没有与两人太过纠缠，临走之前，还不忘和苍向寻寒暄一番，另外又传音给连霁，「刚刚我说的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给你留些时间，但是别让我等太久。」 连霁神色未变，似是没听到一般，抬头望着苍向寻道：「太晚了，我们回去吧。」 话音刚落，苍向寻身子忽然晃了几下，他将千吟差入地面，恰好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 连霁一愣，连忙伸手扶他，两人距离不足一尺，苍向寻忽然伸出手将他抱住，力道之大，攥得连霁骨头生疼。 连霁心里忽的一窒，轻轻挣脱几下：「你……」 「别动，」苍向寻道，「就让我抱一会儿。」 连霁突然停下了所有动作，任由苍向寻抱着，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的声音，是在颤抖么？ 为什么？ 眼底闪过一丝不解，连霁生疏的拍拍他的背，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我以为你……」苍向寻将下巴抵在他的肩窝上，话未说完，有忽然道：「……没事就好。」 连霁的手顿在半空，眸中神色复杂。 因为……我么？ 压下心头那抹异样感受，连霁垂眸，语声平静无波：「没事了。」 失控的紧张情绪瞬间被安抚，耳侧再无其他动静，唯有彼此的心跳声。 半晌，苍向寻才慢慢放开连霁，他别开脸，耳畔浮现一层淡色红晕。 「抱歉，连霁，其实我……」 「无妨，」连霁揉揉胳膊，打断他道：「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苍向寻微愣，眼底略微失落，最终还是淡淡一笑：「好。」 作者有话要说：二崽你让小苍说完啊啊啊啊！！！！ 第39章 波澜再起（二） 剑屏居内, 苍向寻外室收拾需要带入主宗的东西，连霁则一动不动地坐在内室的床，轻轻转动着指间的翠色玉匙。 似是回应一般, 那翠玉轻轻闪动了几下，连霁无声嗤笑, 目光扫过床头的红色药瓶, 瞳孔忽的一凝。 面上的疤基本没有留下痕迹，连霁发了会呆, 睫毛与眼睑投下一层弧形阴影。他从袖口摸出几张符纸，硃砂书写的简单咒印与暗黄色符页形成鲜明对比。 太弱了。 连霁眉心微蹙, 将它们一点一点对摺, 扔至一侧的纸字篓中。 只是灵气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以魔息来尝试。 「3152，出来。」 「宿主连霁, 系统3152为你服务。」 「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主线任务：与攻略目标好感度突破50%, 并辅助攻略目标顺利结婴；挑战任务：无；支线任务：无。好感度任务已完成, 请辅助攻略目标顺利结婴。」 好感度50%是什么？ 这小崽子对他好感度居然是正数么？ 连霁觉有些不可思议，他沉默一会儿, 又问道：「如果无人辅助，单靠他自己结婴，任务会如何？」 「攻略目标自行结婴, 任务自动结束，宿主无法获得相应奖励, 系统会继续发布新任务。」 连霁微微皱眉：「你的最终任务到底是什么？」 「宿主尚未获得查看最终任务权限，请继续完成主线任务。」 「……」 连霁心底一阵烦闷，正思附着，有脚步声渐进, 苍向寻走过来，手里是一团竹纸包裹着，圆滚滚的灰黑色玩意儿，像是一个泥团。 「你的。」 「我的？」 连霁面带疑惑，见他将纸包递过来，于是凝眸细看，正巧对上「泥团」上两颗黝黑的豆豆眼。 「唧唧唧唧唧！！」 重新见到连霁，小鸡仔奋力拍动翅膀，竹纸边刮下羽毛上的干泥，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苍向寻脸一黑，强忍着直接把它扔出去的冲动，「你，先给它洗洗？」 连霁回过神，皱眉盯了竹纸包半晌，然后到外室随意找了个木桶，又拍了张御水符，这才将小鸡仔放进去。 可惜这灰毛鸡很是怕水，整个身体刚刚落入水中，立刻扑腾而起，它疯狂抖动着翅膀，水花夹杂着泥点从桶中渐出，连着木桌上的宣纸一起遭了殃。 第70页 连霁轻轻按住它，皱眉道：「先洗干净，不会淹死你的。」 奈何小鸡仔根本听不进去，只一个劲养外窜，翅膀用力拍打水面，登时甩了连霁一脸。 连霁眯了眯眼，本来心情就不爽，这下直接火气上涌，他冷笑一声，干脆撸起袖子，伸手按住罪魁祸首的脖子，除了给它露出个脑袋外，其他全部按进水里，泡的差不多以后就开始顺水桶转圈。 「唧唧唧！！！」 小鸡仔挣扎无果，一双黑豆小眼委屈巴巴地盯着连霁，像极了控诉丈夫暴行的小娇妻。 可惜并没有激发连霁怜香惜鸡的想法。 左转转，右转转又上下甩一甩，然后接着转。就连轻微洁癖，闻声而出的苍向寻看到这一幕，也不由想去劝劝，可惜在触到连霁那满含「杀意」的目光时后又将话默默咽下了。 被按在桶里涮了一盏茶时间，小鸡仔终于被捞了出来，那一副生无可恋却又不得不忍辱负重的颓废模样，看得连霁特别想笑。 于是他就笑了，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 「洗完了就擦干净，夜里寒冷，小心着凉。」 苍向寻取出一块绸巾，又将湿漉漉的灰毛鸡包裹住，一点一点将它的绒毛捋顺，又慢慢擦拭。 连霁挑了挑眉，用手指戳戳它的喙，轻笑道：「怎么不叫了？刚刚不还挺精神的么？」 小鸡仔斜睨它一眼，突然赌气似的崩到砚台上，拍拍翅膀又勐地抖了抖羽毛上的水，像是故意般甩了连霁一身。 连霁沉默。 他盯着小鸡仔，小鸡仔也歪头看着他，一人一鸡就这么对视半晌，终于，连霁伸手正要抓它，小鸡仔却后退几步，突然倒在砚台边上，一动不动的……装死。 连霁见状眯起眼来，苍向寻却突然笑了一声，「你这灵兽，还挺有趣。」 他摸摸小鸡仔背上灰绒，从之前的储物袋里取出口粮倒在桌上，小鸡仔立刻睁开眼，轻轻蹭着苍向寻的手，然后夹着脑袋偷偷看了眼连霁，又小步小步移至口粮附近，快速啄几下，再抬头看连霁脸色。 连霁被它逗得哭笑不得，伸手弹弹它的脑瓜，笑骂：「有奶就是娘。」 似是察觉到连霁怒意已消，小鸡仔反驳似的又叫了几声，轻轻啄了啄连霁的手，见人并无反应，便大着胆子吃起来。 那狼吞虎咽的样子，木桌桌面都被啄出了几个小坑。 连霁无语地看着它这幅吃相，不由问苍向寻：「你是从哪里找到它的？」 「我没有去找它，」苍向寻又到处一些口粮，「门外的小童说，有只浑身是泥的雏鸡在剑屏居外转悠，我便想着可能，于是就出去看了一眼。」 连霁一怔，它是自己跑回来的？ 如果没有意外，自己应该是与苍向寻一同陷入双重幻境时将它弄丢的—— 那个地方距离剑屏居，没有一千也得八百里。况且这小东西尚不会飞行，光是徒步赶回，路上也得碰上不少野兽精怪。 难怪会变成那般模样。 桌子上的小鸡仔吃的正欢，丝毫没有注意到连霁略微复杂的眼神。 苍向寻看了它一会儿，突然抬头问连霁：「你的灵宠，叫什么名字？」 连霁从来未曾想过这个问题，被苍向寻这么一问，顿时息了话语。 一旁埋头苦吃的小鸡仔似是听懂了，歪着头盯着连霁，眼底隐约闪烁着依稀的光。 见它这副模样，连霁生生将那句「无名」咽了下去，奈何上一世的他并没有任何取名经验，于是绞尽脑汁，硬给它憋出一个「灰羽」来。 小鸡仔倒是不嫌名字俗气，叽叽喳喳扑腾几下算是接受了，倒是连霁微微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夜幕渐深。 苍向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睁开眼，望着窗外月色发了会呆，突然开口道：「连霁，你睡着了么？」 连霁当然没有睡着，他躺在床上，脑海里是宁风临走时所说的话，以及那个意味不明的拥抱。 此时听到苍向寻开口，连霁下意识抿紧了唇，他几乎完全猜到了苍向寻要说什么。 果然，不出半晌就听苍向寻接着道：「同我一起去主宗，好么？」 「趁着这个机会摆脱我不好么？毕竟我强迫了你，是我「逼」你将我带进来的啊。」连霁轻声笑道：「你不该很讨厌我么？ 「哦对了，你若只是担心自己走了之后，我独自留在剑屏居无人看的住我，那么我答应你，你进入七曜宗后我自行下山便是。」 屋内一时陷入沉默，连霁半晌没听到动静，心下莫名涌起一阵烦躁，他翻了个身，刚要闭眼，就听苍向寻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承认最开始的时候，我对你的某些行为的确不太能接受，因为我们所处环境不同，所受经歷也不同，就像你说的，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立场。但是连霁，不知为何，我一直都觉得，你的本性不该是现在这样。」 空气一瞬间凝滞，连霁静静望着屋顶，手指不自觉曲了曲，他眨眨眼，语带轻嘲：「那我该是怎样的？你这样的么？」 苍向寻望向他，轻轻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连霁，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讨厌过你。」 他低嘆一声，话语中是无比的认真：「我不了解所谓猎者的职责，也不知道你先前经歷过什么，但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第71页 「连霁，」苍向寻望入他眼中，微微一笑道：「我没有任何不放心你的意思，这次是我主动，与你所谓的「报恩」没有任何关系。你听着，这次是我想让你同我拜入七曜宗，是我不想与你分开，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说着红了脸，只有眼睛晶晶闪耀：「所以，你愿意和我一起走么。」 连霁闻言望向苍向寻，想要从中那人表情找出一丝虚假的痕迹，可惜他失败了。 少年眸中，是他自己都从未见过认真。 眼底闪过一丝迷惘，有莫名情愫自心底化开，连霁听到自己的平静声音：「好。」 心脏处骤然涌过一阵热流，方才还在纠结的顾虑全部打消，连霁摩擦着翠玉，又在翠玉一侧的凹陷处敲了两下，原本还莹润光鲜的翠色快闪几下，光芒立刻暗淡下去。 就留在这小崽子身边吧，连霁想。 七曜宗资源充沛，秘境洞府更是数不胜数，就算阴属性相对少些，他凌霄魔尊上一世也不是白活，单凭记忆也能翻出百八十修炼佳地来。 本想着借这次机会接近宁风，说不定能利用他的百纳阁里的书籍重新整顿一下这具身体，但如今单放小崽子一人入主宗，他实在不放心。 况且身边还有一个苏清辰。 「明日，我同你一起去穹眼处。」 听连霁应下，苍向寻心中十分欢欣，他翻过身去，对连霁道了句「早些休息」就不再言语，留下连霁一人握着翠玉发呆。 半晌，听到那方传来均匀的唿吸声，连霁这才无声地嘆了口气。 「小连霁，我们才是一类人。」 耳边想起宁风的话，连霁将玉扔入干坤袋，随即垂下头，刘海儿搭下恰好遮上了眼。 不，我们不一样。 他翻身坐起。 宁风，是时候把话说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猜，说得清楚么？（顶锅盖跑 ps：本文改名了，不知道小天使们发现没哈哈哈~现在叫《我养的崽子要泡我[穿越]》，是不是比之前萌一点~ 第40章 波澜再起（三） 问仙阁内, 苏清辰在床前踱了几圈，眸色忽明忽暗。屋中香炉内燃了安神香，与那长期不散的药香充斥在一起, 莫名有些刺鼻。 苏清辰坐回床边，从袖口摸出一枚古铜色戒指。他将灵力汇于戒指上, 很快便打开一方储物空间, 空间正中的木桌上，一串暗色琉璃珠静静落在那里。 魏万舒的溯回珠。 将珠子取出存至袖口, 苏清辰面无表情地来到内室门前。在伸手轻推开房门时，又换上一副完美无瑕的笑容来：「劳烦…」 小童正窝在外室打盹, 听到动静立刻清醒, 他揉揉眼, 「呲熘」一下站起来：「仙长有何吩咐？」 苏清辰淡淡一笑，「劳烦告诉殷长老, 就说他方才问过我的事情, 我已经想起来了。」 晚风轻拂, 月色如练。 殷浩跨过门槛，手中依旧抱着药坛, 腰间别着一把哑色匕首。 苏清辰将人情入坐上，恭恭敬敬的行礼，殷浩摇头制止, 开门见山道：「你想起了什么？」 「想起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片段，」苏清辰坐至他对面, 略微思附片刻，道：「因得明天就要同阮仙长一起踏入主宗，这才忙不迭将长老叫来，希望能在临行之前帮上殷长老。」他说着压低了声音, 神色赧然：「只是这些片段依旧很模煳，也不知有没有用。」 殷浩闻言颔首，「但说无妨。」 苏清辰微微一笑，目光悠远，「我当时背对那人，虽未能看清那人面庞，却识得他的影子。」 「影子？」 「对，那人影子的头部刚好映在我脚下几寸处，应该不足五尺。」 不足五尺？ 如此侏儒身材，不是魏万舒又是谁？ 可若真是魏万舒，他本人又是怎么死的呢？ 难不成真如吴涉妄言那般，反噬而亡？ 殷浩沉默片刻，目中带了几分疑惑，他怀疑般打量苏清辰，眸中忽的闪过一丝灵光乍现。 刑阁内大长老的招数，可做判谎一用的术法——闻风吟。 「你确定？」 苏清辰面不改色：「我确定，我的确是伤在那人手上。」 苏清辰神色不似说谎，闻风吟亦是没探出任何异样，殷浩收回目光，凝思不语。 到底是哪个环节猜想错了？ 苏清辰为他添上一杯茶，微笑道：「虺蛟的事我有所耳闻，那凶兽腹中尚有一人叫魏万舒，是一个三尺侏儒。」 「不错，魏万舒自通禁术，葬于凶兽之口着实可疑。」 苏清辰眼眸一闪：「关于他的死，我应该知道一些真相。」 殷浩闻言抬眼看他，「什么真相？」 苏清辰从座位上站起身，慢慢踱至殷浩身边，一字一句道：「魏万舒自通禁术，殷长老只说他死时灵根尽毁，其实除了这个，他的丹田也该是破碎的。」 「哦？」殷浩皱眉：「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破他丹田，碎他灵根的人，就是我啊。」 殷浩一愣，瞬间背心一凉，白衣霎时渐起一片血红，苏清辰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他的身后，一只手直直插入他的丹田之中，催力捏碎了金丹。 「就像这样。」苏清辰轻笑道：「这招叫碎骨穿心手，是魏万舒最拿手的，也是我学的最好的。」 第72页 为什么会这么快？为什么毫无察觉？ 殷浩嘴里已经无法发出任何声音，他抬眸，房屋正中，一串暗色琉璃珠散发着微光。 这是……溯回？！ 殷浩瞪大了眼。 原来，都是他算计好的。 溯回珠可使被施术者产生时间错觉，苏清辰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在靠近自己时以灵气催动将他拉进溯回世界以便下手。 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策划好的灭口计划啊。 苏清辰。 殷浩对上他那双澄澈的眼，全身抽搐几下便倒在地上，再也无法动弹。 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苏清辰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慢条斯理的擦擦手指后扬手唤回溯珠。 「啪嗒！」 小炉从手中滚落，苏清辰回头，问仙阁的小童正面色惨白的坐在地上，手指直指殷浩尸体，他眼底满是惊恐，看向苏清辰的眼神中，那抹憧憬与敬仰已经被恐惧完全替代。 他大张着嘴，喉咙拼命挤压，不知为何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小童身子抖如筛糠，加上脚软的缘故，只得一点一点向外室爬行。 为什么？ 这人……这人，这人能如此清淡的杀掉同门长老，还挖了丹田！ 不，他不是人。 小童拼命往外爬，马上就要到门槛处时，一双脚突然越过门槛出现在眼前。 小童立马抱住那人的腿，鼻涕眼泪一涌而出，他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童摸了摸自己的喉咙，拼命指着身后的同时，手脚一併乱舞，似是想表达什么。 他折腾了一阵，面前的人却并无任何动作，拍打着他得鞋面，突然听到了熟悉的轻笑声。 他一愣，一点一点向上看去，待触到那张无瑕的容颜时，整个身体顿时如坠冰窖。 苏清辰笑得温和，同时伸手掐上了小童的脖子。 「我本不想杀你，」他轻声道，语气中居然带了几分歉疚：「怪只怪，你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小童面上尽是绝望，他用力去抓挠苏清辰的手，窒息的痛苦令他颤抖不已，眼前越来越暗，唯一双清雅的眼睛熠熠生辉，那里面倒映出的，却是垂死挣扎的自己。 苏清辰微微皱眉，白皙的手背上多出几道划痕来，虽不算疼痛，却到底有碍观瞻。他受尽紧手指，腕上用力向右一掰，只听得一声细微的「咔嚓——」，手上的人眼里登时没了光芒，就连眼角还浮着一层水气。 苏清辰收回手，尸体立刻倒在血泊中。他云淡风轻的理理袖上褶皱，有小心翼翼擦去手背上的血珠，这才回到桌前，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却再看到杯沿的那一抹血色后，缓缓松开了手。 「啪！」 床边的竹简被床上人无意识扫落在地，苍向寻勐然惊醒，他睁开眼，粗重的唿吸在内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又梦到了考核时幻境中所做的荒唐事，苍向寻面上不觉浮起一层红晕，他静下心平復，眼角不自觉暼向身侧的小床上。 床面十分凌乱，锦绒被褥被捲起扔在一旁，里面却空无一人。 苍向寻微微一怔，就听着外室响起一声轻微的关门声，以及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这个时间，连霁要去做什么？ 苍向寻皱眉，掀起锦被坐起身来，一双剑眉皱的很紧。 不知为何，心底泛起一阵强烈的不安。 快速穿好衣服，苍向寻来到外室，开门时犹豫一瞬，还是将千吟悬至腰间。 夜色如水，星罗棋布。 连霁裹紧衣服，怀里是微微发光的翠色灵匙，他轻车熟路地出了剑屏居，一路向前，又在路过小亭后转了三个弯。 身后的苍向寻本想叫住他，却见他突然拍出了一张传送符，而灵光一闪，整个人便消失于眼前。 苍向寻见状立刻唤出千吟，他飞身跃上剑身，眼神紧紧盯着那道白光，生怕跟丢了去。 千吟飞了一段路程，苍向寻紧跟的同时也在观察附近，很快便知晓了连霁的目的地——穹眼。 心头疑惑沖淡了同去主宗的喜悦，苍向寻抿紧了唇，袖中手掌攥紧又慢慢放开。 连霁，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灵光落地，连霁身影出现在峭壁之上，他向前走了几步，又到一个拐角处突然停下，漠然道：「你还要跟我多久？」 施了匿身咒的苍向寻也停了脚步，他不确定连霁是不是在诈自己，于是没有立刻显出身形，而是在仔细观察连霁的动作。 身后半晌没有动静，连霁回过头，盯着苍向寻藏匿之处微微嘆气，「出来吧，我知道你在这儿。」 苍向寻犹豫片刻，就听连霁接着道：「苍向寻。」 白光闪过，一个俊逸身影出现于崖上，苍向寻静静看着连霁，「你怎么知道我跟着你？」 「气息。」连霁道。 不是苍向寻的气息，而是千吟的气息。 他自己的佩剑，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苍向寻闻言也不在追问，毕竟他得目的不是这个。 「你来这里做什么？」苍向寻问道。 四周空无一人，夜风吹动灌木沙沙，一白一紫两个身影立与崖上，十分诡异。 「看夜色。」连霁随口敷衍道，他环顾四周，手指轻轻敲击灵匙，第一次希望宁风那个傢伙可以迟到几个时辰，好让他先把这小崽子哄走。 第73页 「你，跑到这里看夜色？」苍向寻眯了眯眼。 尽管心下忐忑，连霁语声依旧十分平静，只听他略带遗憾道：「早就听说穹眼夜景不错，一直没什么机会欣赏，明日又要同去主宗，便想圆了这个心思，现在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是么？」 「嗯。」连霁也不看他，左右观望仿佛真的在欣赏风景一般，「并无多少惊艷之处，我们还是回剑屏居吧。」 苍向寻盯着自己看了许久，看得连霁越来越心虚，他轻咳一声转过头，「我们先回去吧……」 「你在等谁？」苍向寻冷声道。 连霁一怔，眼底有错愕一闪而过。 这模样，简直同梦境里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小皇帝，撒谎狡辩时的神态如出一辙。 苍向寻心第立刻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来，他向前一步，突然伸手攥住连霁得下巴，用力一抬，沉声道：「连霁，我说过，不要骗我。」 作者有话要说：啊…… 可能，大改，也许，要发个刀了… 别急！莫慌！ 之后会甜的！相信我！ 第41章 危机（上） 连霁被他眼底暗光激得一愣, 总觉得这场面似曾相识。出神不过片刻，空中有鸟鸣划破长空，连霁瞳孔一缩, 勐然挣脱苍向寻的钳制。 「后退。」 话刚出口，苍向寻一把捉住连霁的手臂, 将人拢入怀里飞速后退, 直至一处视野死角。与此同时，几条地蛇钻出两人方才所立之地, 蛇尾头轻翘，蛇尾入土三寸。 连霁伺机打出一张隐匿符, 将两人身影隐藏于角落, 他望着地上的小蛇, 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洛幽？！ 为什么来的人是他？ 半空中，玄色鹏鸟挥动着羽翼, 洛幽趴在鸟背上, 疑惑的望着空空如也的地面上, 轻声低喃：「刚才还在这边，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他拍拍鸟背, 飞身落至地面，环顾四周后不自觉地撇了撇嘴：「宁风哥哥说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里吧？」 待看清来人, 苍向寻面色瞬间凝重，连霁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一瞬间的紧绷。 是昨晚考核之时, 唤出凶兽攻击同门的那个魔修少年。 苍向寻唿吸骤然急促，手指不觉紧紧抓住连霁手臂，咬牙道：「你等的人…难道是他？」 你等的人，是这个乱我宗派, 伤我同门的魔修？ 敏锐的捕捉到苍向寻眼底的失望与一闪而过的痛意，连霁心中微乱，他想解释着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小崽子说，不要骗我。 连霁沉默半晌，最终还是淡淡道：「是。」 苍向寻放开他的手，后退半步，神色顿时冷下，「你今晚偷偷跑出来，就是特地为了见他？」 「是。」 「你与魔修，一直都有联繫？」 「是。」 苍向寻沉眸：「魔修闯我山门一事，是否也是与你有关？」 「是。」 「你……」苍向寻微微一震，低声轻嘲道：「所以你入我山门的目的从来都不是所谓寻求庇护对不对？连霁，你是不是最从一开始就在骗我？」 「……是。」 苍向寻闻言突然笑了，他退开几步，低声自嘲：「我这算是引狼入室么？」 他说着眸色一厉，千吟瞬间横至连霁颈侧。苍向寻任由利刃划破他的皮肤，语声冰冷道：「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沾了主家鲜血的千吟颤动不止，连霁并指将剑尖推开，静静望着他道：「苍向寻，我说过，我不会害你。」 苍向寻冷冷看着他，「所以呢？」他瞥眼嗤笑道：「这就是你利用我上山，又与魔修勾结，乱我师门的藉口？」 连霁瞳孔勐然一缩，埋藏于最深处的记忆被连根带血拔出。 「孽徒苍向寻！」 「你，蔑视门规，残害同门，勾结魔族…」 「其心可诛！」 千吟勐然被罡风震开，苍向寻怔愣一瞬，尚未回过神便听到几声「飒飒」，有羽毛自上方飘落，羽尾被灵气削开，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指尖符纸一点点散去，连霁平静地望向前方，一个红色身影逐渐清晰。 「找到你了。」洛幽笑，待看清后又停下脚步：「两个人？为什么会是两个人？」 他看看苍向寻又看看连霁，歪头自言自语道：「宁风哥哥说的…是哪个啊？」 苍向寻本就憋着一口气，见他停下，立刻唤回千吟，重新将灵气汇聚于周身，眼睛紧紧盯着洛幽动作。 全身戒备之际，连霁突然扯住他的袖口，垂眸道：「别和他拼，你不是他的对手。」他说着想拉苍向寻后退，却被勐然甩开了手，苍向寻盯着不远处的洛幽，也不看他，只一字一句道：「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识人不清，妄信于你。」 「从此以后，我的事，连城门的事，均与你无关。」 说完便提剑冲上前去，突如其来的杀气使洛幽惊讶片刻，随即「咯咯」笑出声。他飞身跃上鹏背，鹏鸟立刻张开羽翼，数十羽箭直向苍向寻席捲而来，洛幽撑着下巴观摩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唇角微微上扬，轻轻吹了声口哨。 「既然不知道是谁，那不如就等我玩够了再都带回去吧。」 未几，大批血蝠忽的涌出，直向苍向寻而来，他顿下脚步，千吟四周立刻凝聚一层白光，剑气飒然间，前方血蝠瞬间被噼作两截；身后有风声响起，苍向寻冷笑一声，掌心有清光闪烁，数道蓝光同时飞向身后，同样斩断了偷袭者的翅膀。 第74页 洛幽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突然觉得这人身影有点眼熟。 这不就是那日在灵洞中挑衅讹魇的小子么？「原来是老熟人啊。」洛幽勐地坐起，拍了拍手道：「那就有意思了。」 苍向寻攻势迅勐，血蝠虽源源不断，却也无法靠近半分。洛幽看够了戏，望了望逐渐透亮的天色，吹了声口哨指挥血蝠退下，随即麻利地鸟背上跳下来，手中几枚银镖穿破千吟剑围，直接飞向中心的人。 未至身前，三道清光突然飞至洛幽四周，他拂袖轻松挥去，下一刻千吟便立刻调头，剑意爆长几寸，直向心脏刺去。 洛幽斜睨他一眼，抬手便捉住了千吟剑身。 「剑魄四重，小哥哥果然厉害。」他赞嘆，指尖一弹将千吟插至一边的地上。 苍向寻眸色一凛，掌心凝聚一团白光，作势打出，却被突如其来的魔压定在原地，身体动弹不得，周身灵气也瞬间散去。 洛幽歪了歪头，天真般搭上苍向寻的手捏捏，眨眨眼：「虽比不过那位白髮哥哥，到底也还算耐看，你叫什么名字？」 「滚开！」苍向寻面色阴沉，眼底尽是厌恶之意，他尝试冲破洛幽术法，意外在灵气汇聚时，在自己的手腕脚踝处看到了一条魔息凝成的暗色锁链。 「没用的，」洛幽笑：「我给你上的是三阶束灵锁，这可是专门用来□□一等凶兽的玩意儿，你挣不脱的。」 话音未落，身侧突然传来一阵寒气。 洛幽无声嗤笑，周身魔压流动，三枚冰刺停在据他衣袍一寸之处，倏然化作水雾。与此同时，头顶后心乃至右侧均有风声飒飒。 「影合七杀？」 洛幽微怔片刻，眸中正色不少。 魔息微漾，他偏过头，两枚冰刺沿面颊擦过，尚未落下便被粉碎，扬袖将后心一枚冰刺扫落，洛幽指尖横在颈边一捉，那枚即将刺穿动脉的冰刺立刻显现。 影合七杀。 第一次的，没有任何保留的影合七杀。 「有些可惜啊，」洛幽眨眨眼，指尖冰刺顷刻间碎作冰尘，「如果你的灵力在强一点的话，也许就能伤到我了。」 连霁淡淡道：「是么？」 话音未落，方才还未散去的水雾一瞬间凝做冰层，洛幽眼眸微闪，掌心红光击碎冰层：「这东西可困不住我。」 他说着飞身后退，足尖刚落地，有寒气自背后飒然而至。「什么？」 洛幽勐然回身，那枚冰锥正好从胸前刺入，低阶术法虽没有多大伤害，却到底伤到皮肉，又冷又疼，好不难受。 影合七杀，怎么会有第八根冰刺？ 不等洛幽反应，连霁飞速拔出千吟，右手放在剑刃用力抹下，鲜血立刻布满剑身，不出半刻，千吟银光大盛，剑意唿啸间，鲜血慢慢融入剑内。 苍向寻一愣，抬眼对上连霁死寂的灰眸：「你……」 以血饲剑，强行唤出剑灵，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此举有损修为不说，更是极其容易反噬根基。 但连霁分明不在乎。 为什么？ 你与他们不是一伙儿的么？ 银光闪过，暗色锁链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却并未断开。 暗光勐地袭来，连霁闷哼一声，右臂忽的传来一阵钝痛，洛幽的咒印阴冷如蛊，伤处仿若被无数小虫吞噬一般疼痛，他握紧千吟，转身正对上洛幽血红的眼睛。 他扭曲般笑着，手中闪烁着暗色光芒，「你方才，打得我好疼啊。」 掌心凝聚一道至纯魔息，洛幽逼近连霁，似是下了杀心；连霁无处可躲，只得强行以千吟对上。 剑灵带动千吟向前，剑意与魔息交汇，发出一阵刺耳的嗡鸣，洛幽嗤笑，左手突然挥出一抹咒印，白光立刻暗了一截。 连霁抿唇，嘴角有血迹淌下，本就破损的灵海翻涌不止，右臂已经逐渐没了知觉。 「我还尚未用出三分力，你怎么就这般模样了，」洛幽歪头，掌心正中裹着的那层紫光越来越盛，「哥哥还不退开么？再这样下去，你可是会死的。」 连霁咬牙不语，洛幽突然轻笑出声，目光越过连霁看向苍向寻：「哦对了，你现在退开，死的人，可就是他了。」 话音未落，千吟勐然爆出一道白光，杀气瞬间迴荡天地，连霁皆被它激得后退几步，洛幽则差点被自己的招式反噬。 他瞪着眼睛望向苍向寻，语气因兴奋微微颤抖：「你…你居然破开了束灵锁？！」 话音刚落，那凛冽剑意排山倒海而来，端得分明是拼命的架势。 空中划过一道蓝色瑞光，连霁捂着右臂地倒在一边，灰眸扫过苍向寻衣衫上的血渍，又对上那双满是杀意的眼睛，死寂的灰眸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这小崽子居然在这个时候强行突破了。 连霁皱眉，见他周身肃杀之气不绝，心中除了不安，隐隐泛起一丝怒气。 突破又如何？ 一个金丹初期又怎么会打得过元婴魔修？ 就凭你的一腔怒火与所谓正道长存么？ 鲁莽！ 连霁闭上眼，凝神运转那许久不曾用过的心法，脸色越来越白的同时，眉心隐隐有暗色光芒闪动。 洛幽躲开苍向寻攻击，神色尽是兴味：「束灵锁上强行结丹突破，神识居然还有六分清醒，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么？」 第75页 苍向寻不语，千吟直逼洛幽胸前，后者嗤笑一声，躲过那漏洞百出的招数，低嘲道：「幼稚！」 强烈的红光自洛幽身上爆出，很快席捲四周，苍向寻吐出一口鲜血，已至极限的身体再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倒在血泊之中，千吟自手中滑落，飞过几圈后直直插在苍向寻身旁，剑身嗡鸣作响。 洛幽靠近苍向寻，手上银镖在月光下灿若星子。 「再见了，小哥哥。」 「砰！」 另一道暗光将那几枚银镖震得支离破碎，连霁用尽力气站起身，手中握着那张尚未改良过的血符。他直视红衣少年，语气冰冷漠如冰：「洛幽，你敢动他？」 洛幽一愣，抬头对上连霁的眼，不知为何背上勐然爬上一层寒意。 这人身上的魔息，为何和宁风如此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说了冷静！怎么就不听话！（顶锅盖跑 第42章 危机（下） 思及宁风, 洛幽眼底的疯狂终于淡下去，这才突然想起自己飞来穹眼的真正目的。 他上下打量连霁片刻，言语带着些许试探：「宁风哥哥说的人, 就是你吧。」 他压下自己心头那抹一闪而过莫名的恐惧，洛幽眼神微闪：「你……你究竟是灵修还是魔修？你与宁风哥哥是什么关系, 为何你的身上会有《冼灵倾魄诀》的气息？」 连霁看也没看洛幽一眼, 只轻轻将地上的苍向寻扶起，从他怀里摸出一个青色玉瓶, 到出一颗放入苍向寻口中，又探了探他的灵脉, 眉头自始至终都没松开。 果然, 不仅伤到了根基, 连神识都不稳了。 见连霁神色复杂，洛幽指指地上的苍向寻, 恍然大悟道：「这个男人是哥哥在连城门的相好吧？」他眼珠微转, 故意甩甩袖口, 神色委屈道：「这可怪不得我，哥哥要是早点说清楚, 幽幽也不会下这么重的手了。」 连霁将苍向寻靠在一侧山石之上，以灵符护住他心脉，又将他强行突破时灵脉中紊乱的灵气梳理后导入灵海, 再三确认这小崽子伤势不会再加重后，这才抬眸扫了洛幽一眼, 眼底暗光凝聚：「你很吵。」 忌惮连霁身份，又骇于他方才的气势，洛幽不再多嘴，只撇撇唇角, 「凶什么，我只是来带个话而已。」 他说着飞身落在玄鹏身上，拍拍身侧对他道：「你私自毁了玉匙，宁风哥哥好像有些生气，不过他说了，如果你改了主意，就让我直接带你回去。不过我看你似乎还捨不得你的小相好啊，这就有些难办了……」 连霁面无表情的打断他，「我随你回去。」 「嗯？」洛幽眨眨眼道：「哥哥不管你的小相好了？」 他眼珠一转，轻笑道：「我倒是蛮喜欢他的，若哥哥不介意，不如将他送与我的灵宠……」 「你的灵宠？」连霁冷冷望他，「那些血蝠，还是那只鸟？」 话音刚落，一道灰色光芒沖天而起，霎时将周遭血蝠震做碎肉，不远处的鹏鸟拍着翅膀哀嚎，很快便倒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洛幽连忙跳下鸟身，被那身上的两股气息惊得后退半步，面色大变道：「灵魔双修？你，你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身体中两道气流凝于灵海，很快结成一灵一魔两颗金丹，连霁将神识探入，灵丹几乎是魔丹的一半还要小。 这具身体没有灵根却能吞吐天地灵气，虽不能将其存于灵海，却依旧可利用符咒或者法器为我所用。之前尝试吸入魔息却导致身体强烈排斥，如今他以灵气混合魔息强行运转《冼灵倾魄诀》，居然突破筑基，意外结丹。 灵魔双修么？ 连霁垂眸，心底没有半分喜悦。 「这就是你利用我上山，又与魔修勾结，乱我师门的藉口？」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识人不清，妄信于你。」 「从此以后，我的事，连城门的事，均与你无关。」 连霁抬手在苍向寻四周布下几道禁制，半空出现一张淡淡的光网，将人严密地笼罩于山石下。 他望了望天，距离天亮大约还有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这小崽子也该醒了吧。 连霁转身，未走几步，衣角忽然被人捉住，他低头，靠在石边的苍向寻并未清醒，手指却死死攥着他。 「…连霁…别……」 别走。 你还没解释清楚。 我想，听你解释清楚。 连霁蹲下身，想要抽出衣角，却感觉苍向寻的手指越来越紧，他垂下眸，一点一点将苍向寻手指分开。 洛幽歪头看着他的动作，调侃道：「你的小相好，好像很捨不得你啊。」 连霁手指一顿，将最后一根手指从衣角拿开，苍向寻的手无力垂落，连霁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平静无波。 「走吧。」 大鹏挥翅，风声猎猎。 连霁捉住鹏鸟背部绒羽，任由骤风划过面颊，目光自始至终望向前方，并未回头看一眼。 未出三刻，穹眼处。 白衣人步履如飞，唇角噙一抹淡笑。他翻过山石，四周观望半晌，最终在一处浅地停下。 「就这里吧。」 那人甩袖而立，左手中指上的古铜色戒指于月光下染髮着幽幽暗光。 苏清辰默念口诀，不一会儿身前便出现一大一小两具尸体。 第76页 他将殷浩腰间匕首拔出，又取出一个红色瓷瓶，瓶身按兽形图腾打造，瓶口正是兽口。 苏清辰在小童颈间动脉上划出一道伤口，趁鲜血流出之际将瓶口置于伤口下方。奇怪的是，伤口下的多股血液居然在中途汇做一缕，又如同被引流般全部流入瓶中，仿佛真就是兽口吸血一般，不一会儿便盛了半瓶血液。 随着血液流失，小童的唇色逐渐白至透明，直到伤口处再无血液流出，苏清辰这才将瓶子拿起，右手两指一併，一道紫光罩于尸身之上，瞬间化作齑粉，消散于天地。 此刻苏清辰并未停顿，他将殷浩衣服剥去，又将那瓶血液浇于其身，手指沾着鲜血在那僵硬的四肢上画满符咒。空气中铁锈味越来越重，苏清辰却恍若未闻一般静心布阵，随着最后一笔完成，殷浩的尸体上立刻汇聚出大量碎细的金色光晕，方才捏碎的金丹重新凝做一团青光，却已是没了禁制。 「木土双属性么？虽没多大用处，到底能助长些修为。」 苏清辰勾唇，手指刚触到光团，殷浩的尸体立刻如缩水般皱成干尸。他将光团融入自身，目中忽的闪起两道绿光，苏清辰原地盘腿而坐，凝神静气使其一点点消化，待修为由鍊气升至筑基时停止冲击灵窍，将修为控制在筑基中期。 吐出一口浊气，苏清辰眼底光芒更胜，他将上次收集的奎狼血洒至尸身，霎时一股浓重的腥臭蔓延开来。 奎狼血可吸引大量蠹虫，到时蠹虫将干尸皮肉啃食殆尽，殷浩死亡的真正原因就再也查不出了。 处理好尸体，苏清辰满意一笑，回头跨过浅地，耳畔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 苏清辰心下一惊，脚下不觉踉跄几步，差点摔到。他稳住身子，侧耳听听动静，除了夜风与虫鸣便再无其他。 犹疑片刻，苏清辰抬步慢慢接近声音传来之地，手中暗光一闪，溯回珠立刻出现在掌心。 如果是门中弟子，一定要顺势解决，免得日后麻烦。 苏清辰靠近山涧，只见一抹血灰色身影倒在石头旁，面色苍白，眉头紧锁，嘴边似乎还低声说些什么，在他的身侧，一把银剑插在地上，剑身光晕微弱，剑气内敛。 这剑，好像有些熟悉。 苏清辰大步来到那人身旁，手指尚未触碰到便被禁制弹开，他眯了眯眼，见此方禁制与门中相差不多，便尝试祭出白玉灵匙。 眼前光芒一闪，禁制应声而碎，苏清辰将他面上乱发拨至一旁，再看清面容后不觉惊讶道：「苍向寻？」 他皱眉，目光触及不远处的千吟剑，又扫过苍向寻前襟血迹，思索半晌后还是收起了溯回珠。 苍向寻这副模样必然受伤不轻，如今又被他破了禁制，蠹虫食完了干尸，定会被这边的血腥味道吸引过来。若说殷浩身份与他还有些关联，那么待到明日，此处又多上一具弟子的尸骨，无论怎么查都必定不会落在自己头上。 不如就将他留在这里，任由自生自灭罢。 打定了注意，苏清辰转身欲走，下一刻便被捉住了手。 「别……」 他一愣，俯身道：「你说什么？」 这一次，清清楚楚看到苍向寻皱了皱眉，轻声道：「…别走……别…别走…」 连霁随洛幽回到麓谷，鹏鸟收了翅膀落在无幽涧的石桥旁，洛幽跳下鸟背，指指前方的小阁，略带埋怨道：「宁风哥哥就在那边等你，你自己过去吧。」 连霁闻言没有答话，径直向阁内而去，洛幽望着他的背影轻轻「切」了一声，理理红袍后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穿过长廊，大老远便听到里面娇嗔阵阵，连霁心底翻了个白眼，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屋内欢笑声一滞，就听宁风漫不经心道：「门上没有禁制，进来吧。」 连霁推门，霎时一阵脂粉香扑面而来，他下意识遮住口鼻，依旧被那刺激的味道熏得喷嚏阵阵。 宁风轻笑一声，挥手遣退身侧魅魔，「小连霁，你不会对脂粉过敏吧？」 连霁揉揉泛红的鼻尖，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望着他道：「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宁风眼底闪过一丝兴味：「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和你做个交易。」连霁重复道：「关于百纳阁。」 宁风闻言自座上换了个姿势，神色并无半分不惊讶：「你想知道什么？」 「有关七曜宗的所有史事卷宗，还有汇的使用权。」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唯有指节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迴荡在耳畔。 「我还以为，你会和我要关于灵魔双修的卷宗……」宁风低头思索片刻，缓缓道：「倒也不是不可以，既然说是交易，你要用什么来换呢，小连霁？」 连霁直视他的目光：「随你开。」 宁风闻言笑出声来，他摸摸下巴，「随我开？我这人兴趣不太多，床笫之欢算一个，不如将我哄开心了，我考虑考虑如何？」 连霁眼底暗光一闪，声音顿时冷下来：「我没有灵根，做不得炉鼎。」 宁风挑眉：「我不需要採补，只是单纯的巫山云雨之乐而已。」 连霁无声嗤笑：「既是乐，我若不愿，你自然乐不起来。」 「也是，」宁风闻言也不恼，只轻笑道：「本尊向来不喜强迫他人，你既不愿，那便算了。」 第77页 他说着为自己斟了杯酒饮下，沉思半晌又道：「我听说你之前入连城门，是在给一位弟子做杂役啊。」 「嗯。」 得了肯定答覆，宁风眸色一闪，指尖按住杯沿摩擦片刻，道：「那不如，你就在这麓谷中做我的杂役吧。」 连霁微微皱眉，就听宁风接着道：「我给你百纳阁的所有权限，除却做好你杂役的分内事，其他时间你可随意出入百纳阁，包括召唤汇，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分开是暂时的！暂时的！ 看到评论说不太理解二崽，这里解释下~ 连霁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心思，不过是活过一世，面对那个曾经的自己心里十分矛盾罢了。 小苍的性格很明显，小连虽然总是吐槽，却到底没明着阻止过，大多是边骂边帮他收尾。 与其说他一直都反感小苍的那种正义鲁莽的性格，倒不如说，他一直没办法对曾经的自己释怀。 至于为什么不解释， 一是性格使然，上一世活作魔尊，心性多少有变化。 况且他本来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啊，还记得系统吗？ 从始至终，连霁都没有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伤害他。 他说的一直是，我所做之事皆我情愿，与你无关。 他从一开始就和苍向寻划了界限。 不想迈过去，也不敢迈过去。 连霁是个冷静果断的人，他一直都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他一遇到和小苍相关的事就极其容易暴躁…… 他从来不认同小苍的做法，却也从没明着阻止。 因为那是他曾经想做的，曾经做过的。 连霁潜意识认为曾经的自己是错的，所以他用了近百年的时间都没能原谅那时自己，对苍向寻的所做所为，他不是不理解，虽然知晓结局，却又忍不住希望能有所变化，这也是他矛盾的原因之一。 暗处待的太久了，大概也是渴望见到光吧。 就像小苍说过，连霁本性不该是这样。 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连霁反感的从来不是小苍，是自己啊。 第43章 隐瞒（一） 苍向寻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白色帷幔和阵阵清淡的药香，他想要起身坐起，却发觉自己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于是喉咙滚动几下，开口道：「有人么……」 那声音嘶哑嘲哳, 就连苍向寻自己也是一愣, 「我……」 「你醒了？」 童瑶端着药碗走进来，眼眶与鼻子尖红红, 显然是刚刚哭过。 她将药碗放置一旁，伸手慢慢将苍向寻扶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苍向寻轻轻摇头, 「除了四肢有些酸疼, 其他地方并无大碍。」他说着有些僵硬般向后靠靠, 似是不习惯童瑶的触碰。 「并无大碍？」童瑶将药碗送到他跟前，面色不渝道：「灵海破损, 灵根受创, 就连神识都是虚弱状态, 你这算哪门子并无大碍？」 被她连珠炮似的怼了一番，苍向寻面色略显尴尬, 「我……」 「你什么你！」童瑶瞪他，将碗沿向他嘴边一送：「张嘴喝药。」 苍向寻面色一沉：「这位仙友，你, 你此举恐怕不妥。」 童瑶手指一顿，「苍向寻, 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苍向寻……是谁？ 神识中一阵撕裂般地疼痛，他按住额角，零散的场景自记忆飘然而至。 「苍师兄, 我们要去哪儿？」 「苍向寻，你有没有把我这个师姐放在眼里？」 「小寻，新师弟就交给你了。」 「小寻你真是越来越像老头子了。」 「苍向寻？你怎么回来了？」 「苍师兄……」 「师兄……」 「苍师兄！」 「小寻。」 「苍向寻！」 这些碎片宛若泄洪般涌入脑海，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迫使唿吸急促，苍向寻闭上眼，神识带动灵气疯狂窜入灵海，因强行突破而受伤的灵窍被灵气死死咬住用力掰扯，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苍向寻，是我啊。 大颗汗珠沿鬓角滴落，苍向寻面色苍白靠在床边，手指一根根攥紧。 察觉到他的异样，童瑶慌忙将药碗放置一边，神色紧张道：「小寻，怎么了，那里不舒服？」 苍向寻摇了摇头，将体内躁动的灵气平復，片刻后开口道：「我没事。」 童瑶面色凝重地望着他：「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苍向寻皱眉：「我……」 「童瑶师姐！」 外面忽得传来一阵骚动，一位弟子神色焦急沖入屋内，跨过门槛时还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在他身侧，正要进门的苏清辰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臂，这才没致使那名弟子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莽撞弟子回头向苏清辰道了声谢，焦急道：「童瑶师姐，有弟子在穹眼处发现一具白骨，皮肉均被蠹虫啃食殆尽，无法辨认身份！」 「又是穹眼……」童瑶站起身，柳眉皱起，「可有让殷长老看过？」 「还没，弟子到处找不到殷长老，只得先请师姐去看看。」 「我知道了。」 她说着走至门边，又回头看了看苍向寻，眼底尽是担忧。 苏清辰见状上前一步，微微一笑道：「童瑶师姐且去忙，苍师兄这边由我照顾。」 第78页 童瑶闻言将目光扫向苏清辰，微微诧异道：「你今日……不是要同阮仙长一同去主宗么？」 苏清辰闻言摇了摇头，「穹眼异动，阮仙长已经将所有弟子召回门中，等尚未考核的师兄弟一同前往主宗。」 童瑶点点头：「这样也好，小寻的身体怕是还要养些时日，我还担心主宗那边……」 话至唇边又咽下，童瑶对他笑笑：「今晨多谢苏师弟将小寻带回来了。」 「师姐言重，我们本就是同门师兄弟，苍师兄平日对我也是颇为照顾，看到师兄受难，我自然不能不顾，只可惜当时我发现师兄时，师兄已经昏迷不醒了。」 苏清辰说着似是想到什么，突然抬起头道：「苍师兄不是已经醒了么？伤势是否严重？」 「伤势倒是不严重，只是他……」童瑶轻轻嘆了口气：「现在还不好下结论，劳烦苏师弟先帮忙照看一下，让他把药喝了。」 「师姐放心。」 目送童瑶离开，苍向寻将目光转至苏清辰身上，只见这人眉目清雅，眼眸温和，看向自己的目光很是亲近。 「苍师兄，」苏清辰坐至床边，将温热的药碗端起，「先把药喝了吧。」 「多谢。」 苍向寻接过药碗，脑海中的碎片依旧在不停涌现。 他叫苏清辰。 是自己的师弟。 苍向寻盯着药汁看了半晌，一饮而尽。 刚刚的那个女修，叫童瑶。 童瑶。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面容与童瑶重合，苍向寻抿起唇，额角突突的疼。 童瑶… 童瑶师姐。 见他发呆，苏清辰轻咳一声，换回苍向寻的目光，试探般问道：「苍师兄，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苍向寻认认真真看了他几眼，若说童瑶还有几分熟悉，这个苏清辰自己实在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方才调息灵气损耗太多，还是药劲上涌的缘故，顿时困意席捲全身，眼皮越来越沉。 苏清辰本想问问昨日之事，见他满眼疲惫，便体贴地将空碗收回，温声道：「苍师兄若是困了，就先好好休息吧，师弟就在门外守着，若有什么事，师兄喊我就好。」 苍向寻闻言点点头，「有劳。」 苏清辰笑：「师兄客气。」 待屋门关上，苏清辰嘴角笑意越发明显，他望一眼童瑶所去方向，眼底有清光流转。 睡梦中，有紫色身影站在自己对面，他静静地看着自己，先是笑笑，而后低下了头，刘海遮住眼下所有情绪。 他说：苍向寻，你当真这样以为么？ 什么？ 苍向寻皱眉，我以为什么？ 白天还藏于角落的记忆碎片突然被人拾出，他摇了摇头，突然听到自己冰冷的声音。 「这就是你利用我上山，又与魔修勾结，乱我师门的藉口？」 不是的。 苍向寻下意识伸出手去抓那抹身影：我只是，我只是…… 玄色羽毛将画面切断，他看见连霁手持千吟，鲜血沿右臂一点点流下。 他说，苍向寻，我走了。 往后之事，你自己小心，不要轻信他人。 苍向寻胸口一紧，下意识去抓连霁的手，第一次感觉到何为紧张，何为恐惧。 「别走。」他低声道。 连霁，别走。 朦胧间，他感觉那人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他重新去抓，接触到的只有一片空气。 苍向寻勐然睁开眼，一双轻佻的桃花眼顿时映入眼帘，他瞳孔一缩，勐然向前推去，却被邱熠轻松躲过。 「小寻你这是要谋杀师兄啊。」 「阿熠，别闹了！」童瑶轻斥道，举步来到床边，神色担忧：「小寻你终于醒了，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都睡了一天一夜了，是不是饿了？你现在……」 「师兄，师姐，」苍向寻低头望向手边，那处仿佛还残留温热的触感，他低声道：「我无事，抱歉，让你们担心了。」 童瑶一怔，「你记起来了？」 「嗯。」苍向寻闭了闭眼，重新睁开时已是眉目清明。 邱熠闻言靠至床角的墙边，刚拿出酒葫芦便被童瑶以眼神斥退，他无奈放回腰间，耸耸肩道：「童瑶昨天忽的跑来说你被人揍傻了，可把我吓了一跳，现在看起来也没什么大事嘛。」 他抱臂左右观望半晌，状似不经意道：「你的小杂役呢，怎么没见到他人？」 我的……杂役。 苍向寻神色先是一黯，随即双手慢慢攥紧，他望向两人，语气淡淡：「师兄，师姐，昨日我于穹眼受伤一事，可否帮我瞒下？」 邱熠略一挑眉，深深看了苍向寻一眼，而后轻嘆道：「小寻真是长大了。」 他摸摸下巴：「师兄我本就不喜掺和琐事，既是小寻开口，我自然乐得清闲。」 「多谢师兄。」 苍向寻松了一口气，一旁的童瑶却是急了：「小寻，究竟是怎么回事？」 「师姐，我无事了。」 苍向寻抬头望她，童瑶分明在那双平日清冷无波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恳求，「昨夜之事，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童瑶柳眉微蹙，犹豫片刻后开口：「可你知不知道……」 「师妹啊，」邱熠摇头打断她的话，沖她眨眼笑道：「女孩子管太多，可是会变老的。」 第79页 「邱！熠！」 童瑶反手将药碗拍过去，邱熠笑着接过碗，刚摆置桌上又转身对苍向寻道：「这阁里蛮冷清的，不如我让管事给你派几个小童过来，有什么事还能照看着点。」 苍向寻本在走神，闻言后直接摇头拒绝：「我不习惯有人伺候。」 邱熠低笑：「是不习惯？还是不喜欢？」 苍向寻身子勐地一僵，他错愕的抬头，就见邱熠伸了个懒腰道：「得了，你既无事，我也寻个地方喝酒去了。」 他说着拍拍童瑶的肩：「走吧师妹，你也别在这儿「碍眼」了，省的打扰小寻休息。」 童瑶闻言柳眉一竖，看看苍向寻又看看邱熠，最终跺了跺脚，快步向外走去。 刚至门口，她顿下脚步，「小寻，你们那天可见过殷长老？」 「殷长老？」苍向寻一愣，随即皱眉：「并未见过。」 童瑶闻言松了口气，轻轻道了句早些休息。 出了药阁，童瑶果然在一处亭廊找到了喝酒的邱熠，她快步过去，瞪一眼邱熠：「你知道昨夜穹眼发生的事？」 「我不知，但多少能猜到几分。」邱熠盖上木塞，将酒壶插入腰间：「能让小寻这般护短，这事必然与那个小杂役有关。」 「你说连霁？」童瑶皱眉：「可小寻身上的伤口分明有魔息残留……」 「所以小寻才要瞒下此事。」邱熠轻嘆：「我虽不直达发生了什么，但从小寻的神情来看，那小杂役八成与魔修有什么关联。」 「如今主宗大会出事在前，阮亦秋明面上说的是彻查，但连城门并无实际伤亡，他也必定不会为一个外门动用主宗太多资源。」 说到这儿，邱熠眯了眯眼：「但是吴涉不同，谁知道吴涉为了保下颜面，会不会随意抓出个替罪羊来，若真如此，小寻恐怕很难保住那个小杂役。」 童瑶沉默片刻：「为什么说是替罪羊？」她抬眸望向邱熠：「如果连霁真的是魔修奸细呢？你们为何那么信他？」 「我不信那个小杂役，但我相信小寻。」邱熠道：「那小杂役若真是魔修奸细，小寻绝对不会是那副模样。只是……」 方才小寻清醒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狠戾，不知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只是什么？」童瑶问道。 「没什么……」邱熠掩下心头不安，「让他自己解决吧。」 他目光穿过长廊，望向天边：「小寻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决定的事，怕是九头臻品灵兽都拉不回来。」 「可是……」童瑶苦笑着摇头：「昨日有弟子在穹眼处发现了一具皮□□无只剩白骨的尸体，是殷长老。」 第44章 隐瞒（二） 「连霁, 你的灰毛鸡昨天又掉毛了，全落在毯缝中，你怎么也不收拾下？」 「连霁, 亭外的那三只玄鹏已经许久未清洗了，都要和你的灰毛鸡一个色了。」 「连霁, 祭池里的水精是不是该餵食了？我见它们各个都翻着肚子。」 庭院内, 洛幽光着脚踩在漆毯上，嘴里又一搭没一搭的喊着话, 黝黑的绒毛与他白皙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 他捋起衣袖，一边轻轻摩擦着着地上绒毛, 一边左右环顾：「连霁, 你看见我的曲曲了嘛？它刚刚还在这儿……」 「啪！」 坐在书桌前的连霁勐然将竹简扣在桌上, 抬头冷冷地扫了眼洛幽，沉声道：「聒噪, 出去。」 怀里熟睡的灰羽被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抖了抖翅膀, 又轻轻蹭了蹭连霁的下巴，似是想安抚他的情绪。 可惜连霁还没忘了它最近正在掉毛的事, 一个疏忽便被蹭了一脸灰毛，脸色越来越沉。 捉着两只翅膀将灰羽扔至一边，「你也出去。」 灰羽闻言委屈的眨眨眼, 见连霁不为所动，歪着头垂下脑袋, 没跳几步，意外发现桌子边不知何时出现一条赤金小蛇。 小蛇吐着蛇信，望向灰羽的眼底尽是森然。 灰羽被这突然出现的莫名生物吓了一跳，三两步跳回竹简边, 「唧唧唧」叫个不停。 连霁也发现了那只赤金蛇，他只瞥了一眼，就用狼毫将蛇身用力一挑扔下桌面：「顺便把你的东西带走。」 这条赤金蛇显然还是幼体，灵智初成却并无多大妖力。以前总被洛幽宝贝着，现下突然有人这般对他它，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 「啊！！我的曲曲！！」洛幽尖叫一声接住赤金蛇，目光微红带了些许怒意：「连霁！」 「你可知它这是什么灵兽么！」 连霁头也没抬：「金螣蛇，不过有几丝烛龙血脉，能不能返祖还另说。」 「你…你怎么知道？」洛幽脱口而出道。 我当然知道。 连霁冷笑。 当初这玩意在我冰奕园偷食玉璨冰乌尽百，还差点砸碎了水孔雀的蛋，若不是你在我凌霄峰哭嚎三日又拉出宁风说情，这玩意儿早就被我连皮带骨炖了，渣渣都不剩那种。 连霁许久不说话，洛幽便觉得自己气势输了一筹，于是自豪道：「这可是有些上古血脉的灵兽，整个玄天都找不出几只！」 「是么，」连霁敷衍道：「那还真是厉害。」 「……」 金螣蛇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亲昵的缠上洛幽手腕，洛幽神色微霁，却仍旧十分不满，他快走几步来到桌前，一手按下他的竹简，嘟嘴道：「我说，你是不是没搞清楚自己的身份。」 第80页 连霁抬头，就听洛幽连珠炮似的开口：「你是杂役啊你知不知道，杂役就应该有个杂役得样子，洗衣做饭餵灵宠，端茶倒水哄主家！你不去干活也就算了，为什么，为什么你能安安静静的在房间里看书画符记心法！」 连霁闻言挑眉，「我是宁风的杂役，不是你的，你还没资格要求我做事。」 他从洛幽手底抽出竹简，重新打开后才淡淡道：「废话说完了就出去，别在这儿妨碍我修行。」 麓谷魔息充沛，自结丹以来，连霁修为突飞勐进。他原本就是魔修，重拾冼灵倾魄诀也不过几日，很快冲破中期步入金丹后期，唯一的问题就是，体内魔丹涨了一倍多的同时，那颗灵丹却始终在变小，现在大约与米粒等同。 这种现象不难明白，魔息与灵气本就相剋，如此也算正常。但连霁想要的不是理解缺陷，而是解决问题。 灵气与魔息共存的问题。 灰羽歪头看看连霁又看看洛幽腕上的蛇，只当连霁被欺负了，黑眼睛眨眨，突然扑腾至洛幽身上，尖喙勐地去啄人家的尾巴。 小蛇一愣，凶神恶煞地对它吐了吐信子，没想到不仅没吓跑它，反而让它反手给自己头上拍了一翅膀。 「咦？」 洛幽眼底满是诧异，「连霁，你的灰毛鸡居然不怕曲曲？！」他说着伸手去抓灰羽，后者为主人报了仇，一熘烟儿又跑回去，落在连霁肩膀上乱蹭。 连霁也有些惊讶，烛龙乃是上古凶兽，洛幽的金螣蛇因有其血脉，其他高阶灵兽都不敢轻易靠近。而这小东西居然飞上去给人尾巴啄了，还给了人家一翅膀，是真傻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撸了撸灰色绒团，就见洛幽若有所思的盯着灰羽，平日里总在他手腕上装死扮手镯的金螣蛇也突然活跃起来，一个劲「嘶嘶」的叫。 将灰羽按回怀中，连霁将笔摆正，又伸了个懒腰：「若没有其他事，走时记得把门带上。」 洛幽闻言突然撇撇嘴，他撑在书桌上，百无聊赖道：「宁风哥哥近期要参悟魔境，根本没空理我。参悟后估计又要闭关，少则十年，多则半百。你现在一不干活，二不陪我玩，每天不是窝在百纳阁看书就是在这写符，无不无聊啊。」 他盯着连霁看了会儿，见他怀里那毛绒绒的灰球还在滚动，眼珠一转道：「连霁，把你的灰毛鸡借我玩玩呗，我看曲曲也挺喜欢它的，你把它给我玩玩，我就不打扰你了，行不行？」 「不行。」连霁想都没想就拒绝他，灰羽闻言也「唧唧」叫了几声，似乎对灰毛鸡这个称唿很不喜欢。 洛幽轻哼一声，后退理理袖口褶皱，目光扫过桌面上一卷连城门案本，眼眸微微一闪。 他转身走了几步，突然开口道：「说起来，你来麓谷已有七日了吧？」 洛幽轻笑：「想不想看看你的小相好现在怎么样了？」 眼前闪过某个小崽子的脸，连霁抿了抿唇：他现在应该和阮亦秋去了七曜宗吧。 见他许久不语，洛幽摸了摸腕上的蛇，转头对连霁笑笑，语气多了几分诱哄：「这样吧，把灰羽借我一天，我就用九尊镜给你看看你那小相好的现状。」 他说着将法器取出，在连霁眼前晃晃：「行不行？」 连霁瞥他一眼，「一个时辰。」 「一天！」洛幽恨声道，「我又不是不还你。」 「你验个灵兽需要一天？」连霁目带嘲讽。 「谁想验你灵兽啊？」洛幽将脸侧向一边：「我就是看曲曲喜欢，这才……」 「你到底要不要？」连霁不耐地打断他。 「……要」洛幽咬牙切齿。 连霁拎着翅膀将鸡扔过去，「记得送回来。」 洛幽接过灰羽，心道我就是不还你又能如何！结果手腕勐地一凉，抬眸就见连霁捏着金螣蛇的头按在一边：「你要是不还，我们就换换。」 「连霁，」洛幽大惊失色：「我还我还我一定还！你别动我的曲曲！」 连霁将金螣蛇扔到干坤袋里，伸手对洛幽道，「九尊镜。」 「啪！」 一面铜镜飞过来，洛幽阴阳怪气的笑一声：「提醒你一句，想要开启九尊镜，你那小相好身上必须有你的东西作为媒介，否则无法开启。」 连霁接过镜子，斜睨着他道：「你只有一个时辰。」 洛幽面色青白交错，他冷哼一声，飞身抱着灰羽向外跑去，就听身后连霁又道：「记得把验出的结果给我。」 洛幽翻个白眼：「你想得美！」 等碍眼的人离开，连霁这才凝眸望向手中铜镜。他轻轻摩擦着镜沿，心中不由升一阵复杂情绪。 「此事因我而起，是我识人不清，妄信于你。」 「从此以后，我的事，连城门的事，均与你无关。」 连霁将九尊镜摆正，镜中映出一双自嘲的灰眸。 这般脾气，其实也挺随我的。 就是人蠢了些。 罢了。 回想洛幽方才说过的话，连霁犹豫片刻从袖口抽出一张符纸来。 媒介……么。 他将符纸焚毁，又尝试将灰烬以魔息渡至镜中光柱中，仔细观察镜中景象。 不多时，果然有白光慢慢溢出，紧接着一座恢宏大殿出现镜中。 渡引成功了。 第81页 连霁微微勾唇，心底涌上一丝欣喜。 这小崽子，果然还留着他曾送过的符纸。 欣喜过后便是凝重，连霁皱眉观察镜内景象，如果他没有看错，这里应是连城门的朝晖殿。 七日尚未离开连城门，难道门中又发生了什么？ 吴涉落座于主位，在他的身边是容貌明艷的阮亦秋。 「殷长老之死尚有疑点，此事绝对不能就这么了了。」一弟子站在殿中，神色肃然，「请吴门主彻查。」 吴涉闻言神色一僵，他望一眼阮亦秋，见后者微微颔首，便柔声道：「此事我已解释过，殷长老之死与驭兽魔修有关，这事主宗已经在追了，相信不久就会有结果，到时一定给殷长老以及大家一个交代。」 「可……」弟子攥了攥拳头，突然道：「弟子非是怀疑门主判断，只是，只是，」男子咬了咬牙，目光投向另一处，随即快步过去，重重向对面之人行了一礼：「我听闻苍师兄前些日子也受了重伤，时间与殷长老出事时间相近，若是两者有所关联，还请苍师兄告知些细节。」 作者有话要说：远程协助.连 第45章 隐瞒（三） 这人怎么看着那么眼熟？ 连霁紧紧盯着苍向寻面前的男人, 脑海里飞速搜索关于此人的记忆。 男人话音刚落，殿内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均落在苍向寻身上, 就连吴涉也微微吃惊。 「小寻，他若说可是事实？」 苍向寻不动声色的走出来, 目光移至上座, 语气与往常并无诧异：「前几日与苏师弟在穹眼的一处空地切磋，本想修为有差, 便自作主张收了灵气，未成想师弟实力如此强势, 直接破了千吟剑围。好在师弟收手及时, 伤势并未太过严重。」 苏清辰闻言上前一步, 微微一笑：「是弟子出手鲁莽，这才不慎伤了苍师兄。」 「苏师弟资质非凡, 怪我未能提前说明, 小看了师弟实力。」 「哪里, 师兄细心，想来也是怕我受伤。」 「咔嚓——」 连霁手中狼毫断作两截, 他随手将狼毫扔至竹桶，眼底晦暗不明。 好一个切磋。 好一个细心。 好一个师门融洽，兄友弟恭的景象。 他才走了没多久, 苏清辰就这般迫不及待的对那小崽子出手了么？ 连霁冷笑一声，反手将九尊镜扣至桌上。 他担心自己再看下去会忍不住直接回到连城门, 给他那「好师弟」一个大大的惊喜。 不行，还不是时候。 连城门，朝晖殿。 听得两人这般话语，吴涉捻须笑笑, 眼底满是赞许。 门中两位天才能相处的如此融洽，本就是他乐意看到的事，于是吴涉咳了一声打断两人话语，面上虽然严肃，但语气却十分和蔼：「切磋一事点到为止，切不可随意伤人，尤其到了主宗之后，更要严格遵守宗门门规，记住了么！」 「是，弟子谨记。」苍向寻垂眸。 被晾在一边的男人面上红白交错，他皱起眉，「不对，苍师兄之前在穹眼处受得伤分明不是我连城门的术法所致！」 阮亦秋闻言眯了眯眼，他先是看了看吴涉，又慢慢扫向地上的三人，嘴角笑意若有若无。 这第七外门，可真是有意思。 「师弟这话是什么意思？」苍向寻面色平静地看向男人，眼底尽是冷意。 男人被他的眼神吓住，张了张嘴，半晌后才喏喏道：「我，我听闻苍师兄不仅被伤了灵海，神识灵根皆有损伤……」 「师弟既说了『听闻』，那便应该知晓，传言并不可信。」苍向寻面如寒霜，一字一句道：「师弟难道要以传闻和我这个当事人对质么？」 男子被这森森冷意激得打了个颤，这是他第一次见苍向寻发怒的模样，印象里这位苍师兄虽然不苟言笑，却也不会轻易动怒。 为什么？为什么执意要说谎？ 他想隐瞒什么？ 三人僵持之际，一直在上座的阮亦秋突然开了口，声音清润如玉：「这位弟子，你是听闻谁说的？」 「我……」男人目光越过苍向寻，落在不远处的女修中，很快便移开。 「方才还斩钉截铁，现下又结结巴巴，殷俊杰，你若再胡言乱语，便是污衊师兄！」吴涉厉声喝道。 若是连霁还看着九尊镜，听了这个名字，一定会忆起这人是谁。 殷俊杰。 殷浩的侄子，也是童瑶以后的……丈夫。 污衊师兄四个字一出，座下立刻传来一阵骚动，弟子们面面相觑，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苏清辰闻言望向苍向寻。 按这位苍师兄的性子，此时怕是会说点什么。 令他意外的是，苍向寻从始至终都安安静静地听着弟子们谈论殷俊杰污衊师兄之事，神色冷淡仿若一尊雕像。 苏清辰心底掠过一丝不安。 这位苍师兄，似乎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殷俊杰面色一白，他骇于吴涉的气场，又不想平白无故被扣上一个「污衊」罪名，于是眼睛一闭，低声道：「我与童瑶师姐攀谈时，偶然听她说起过。」 说到童瑶，殿中又安静下来，紧接着是更激烈的吵闹声。 「童瑶师姐？」 「师姐与苍师兄一向亲近，若真是童瑶师姐若说，那这事……」 第82页 「难不成里面真有文章？」 「可苍师兄为什么要说谎呢？没道理啊？」 「道理？这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哼，这可都是殷俊杰的一面之词，况且苏师弟也作了证。」 「苍师兄与苏师弟都不似随口说谎之人啊。」 有人环顾四周，「童瑶师姐根本没来，殷师弟空口白牙，不可信。」 下面嘈杂声越来越多，殷俊杰见苍向寻抿唇不语，又执意不肯说出事实，越发觉得他在知道什么。 而这些东西，很有可能与自己叔叔的死有关。 想到这儿，殷俊杰上前一步，「若师兄执意隐瞒不肯多说，师弟只得请求门主，彻查苍师兄与剑屏居……」 苍向寻瞳孔一缩，就听门外一声娇斥：「够了！」 众人回头，童瑶一身红衣出现在殿外，她神色复杂的往了苍向寻一眼，又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阶下：「童瑶，见过阮仙长，见过吴…门主。」 阮亦秋眼底兴味越来越明显。 一个小小的连城门，还真是「卧虎藏龙」。 他此次出主宗一趟，到底不算白来，反而收货颇丰。 吴涉冷笑一声：「既然来了，那就说清楚吧。」 童瑶微微颔首，却是看也没看殷俊杰一眼，「小寻身上的伤是我看的，有外门法术确实不假。」 她说着望向苏清辰：「苏师弟之前乃是地域散修，如今入门不足半月，门中招式尚未运用娴熟，更别说随意切换，本次切磋，苏师弟就是下意识使用了散修门法才伤了小寻。」 「至于殷师弟，我曾与师弟一同处理殷长老尸体，中途亦是聊过许多，想来师弟至孝，又求真心切，这才误会了，有了今日之事。」 苏清辰眸中闪过一道暗光，面色赧然：「想来是我修为不足缘故，我……」 「好了，到此为止吧，」吴涉挥手适宜安静，望向殷俊杰的眼神中已有不满，「现下此事的前因后果大家已经都清楚了，殷俊杰，你虽冲动了些，但本门主念在你一片孝心，就不追究你污衊师兄的罪愆了，既然都是误会，你同你师兄道个歉，这事就算了了。」 殷俊杰闻言还想说什么，但见童瑶面色冰冷，生生把话咽了回去，看苍向寻眼底多了几分暗沉。 他咬牙行了一礼，狠声道：「抱歉，苍师兄，是我冲动了。」 未等苍向寻回答，他自行退回位上，垂着头不再说话。 童瑶也乖乖站回去，从始至终未曾给过殷俊杰一个眼神。 吴涉将这事处理完，顺势转向阮亦秋，后者若有所思般扫过阶下三人，半晌后轻飘飘道：「吴门主，我在你连城门耽搁的时间太多了。」 他拢起银髮，起身向下走去，路过苏清辰时微微一顿，道：「殷浩之事全权交给主宗，你们连城门就不要插手了，如今选拔大会以过去数日，魔修并未来犯，宗主那边已经开始催我回去了。吴门主，最晚明日，我都要将选中的弟子全部带回七曜宗，你可有异议？」 吴涉闻言赶忙跟过去，陪笑道：「阮长老说的是，那就明日，明日我将与其他弟子一同于山门恭送长老。」 出了朝晖殿，苍向寻手心里已经有一层薄汗，他刚走几步，听到身后熟悉的声音。 「小寻！」 童瑶追上来，咬唇拉住他的袖口，低声道：「对不起。」 我不该同他说那么多。 童瑶想，只是殷浩之死对他打击极大，我看他实在可怜，这才忍不住与他多聊了几句，没想到他会把那些事当众说出去。 「没什么。」苍向寻轻轻摇头，「师姐若无其他事，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 童瑶闻言张了张口，刚刚浮现于嘴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兴许是太过愧疚，童瑶并未发现原本只是性格冷淡的师弟，如今眉宇间添了几分阴沉，她扯扯嘴角，最终还是放开了手。 「好，」她笑道，「恭喜你进入主宗。」 告别童瑶，苍向寻沿着小路向剑屏居走去，身后少了懒散的脚步声，心底莫名涌出一丝寂寥与……不甘。 他慢慢往前走，刚转了弯，路边有人正在前面等他。 苏清辰。 「今日之事，多谢你了。」苍向寻向前几步，对来人微微颔首。 童瑶曾说过，他自穹眼受伤，是苏清辰将他带回来的。 方才演那出戏，若是没有苏清辰，单凭自己恐怕很难瞒下那晚之事。尤其是殷俊杰说到彻查时，若不是童瑶打断并与苏清辰暗中协助，他怕是很难全身而退。 作为杂役，连霁失踪之事尚可瞒下，但若真彻查起来，就算查不到勾结魔修头上，也至少要背一个无故离宗，意图叛门的罪名。 想到连霁离开前的眼神，苍向寻神色微微一暗。 「我欠你一次，之后在主宗若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都可告知我。」他认真道。 「能帮到师兄就好。」苏清辰先是笑笑，又眨眨眼，「师兄若真要谢，那就答应我之前开的条件如何？」 苍向寻闻言回过神：「你是说指导你剑法一事？」 「那是之前，」苏清辰笑得仿若偷了腥的狐狸，「今日我可是帮了不少忙，于情于理，师兄也应该加些筹码才是。」 「什么筹码？」 「师兄若不嫌弃，至主宗后，不如同我结伴修行？」 第83页 苍向寻先是惊讶，随即微微皱眉——他向来不喜与人共处，尤其是修行。 见他拧眉不语，苏清辰眼眸微闪，轻声道：「我于连城门见到的第一人便是苍师兄，如今能同师兄一起步入主宗，心下更是十分欢喜。修行一事算是清辰私心，师兄你……」 虽然看到了他脸上明显的迟疑神色，可苏清辰却没有打算放过他，他伸手握住苍向寻的手，撒娇道：「师兄你，能否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二崽啊，早点回去吧，你男人被贼惦记了。 第46章 迷茫（上） 苏清辰容貌极佳, 这么一笑无端透露着一种别样风情。可偏偏苍向寻心思不在他身上，只快速拨开了那双柔软的手，淡淡道：「师弟与我同门而出, 修行互助本就应该，只是我与师弟修为不同, 资质亦有差别, 同修怕是会本末倒置。」 苏清辰闻言面色一红：「我虽说是同修，其实……其实也是出以私心, 想得师兄点拨，与师兄一起……」 他说着咬起唇, 颊上飞霞：「一起突破。」 苍向寻思索片刻, 开口道：「之前答应师弟有关剑法一事, 待日后入宗，师弟可随时找我探讨切磋。至于修行, 主宗高手如云, 大多元婴以上修为, 师弟若上遇到了什么瓶颈，可先向他们询问, 毕竟师弟资质上乘，我不过金丹，怕是指点不了师弟太多, 当然，师弟若真有需要我的地方, 我也必定倾囊相助，绝不推脱。」 这番正直发言听得苏清辰额角突突跳，只见他眸色暗下，面上有明显失落, 可还是微微一笑：「师兄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了。」 苏清辰说着后退一步，侧身避开小径，垂眸低声道：「师兄是要回去整理行装吧？如此，我就不打扰了。」 「嗯。」苍向寻点头，走了几步又转身道：「那日之事……」 「放心吧师兄，」他勾起唇，「我不会说的。」 待苍向寻走后，苏清辰突然冷笑一声，顺势眯起了眼，想起穹眼处这人握着自己的手，喊着别走的情景，又对比方才不解风情，冷淡自若的模样，心底泛起一丝隐隐的不甘。 苍向寻，苍师兄。 我苏清辰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到不了手的。 苍向寻回到剑屏居，就见一位「不速之客」靠在竹椅上，双腿交叉摆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把手。 「小寻，你可算回来了。」 苍向寻微微惊讶，随即皱眉：「大师兄？你怎么在我这里？」 邱熠闻言飞身站起，伸手拍拍苍向寻的肩膀：「听说小寻就要去主宗修行了，师兄我特地过来饯行，感动么？」 苍向寻敷衍的点头，心中暗自奇怪：平日都见不到你的人，今天怎么有空跑到我这里？ 饯行？鬼才信。 似是看出苍向寻心思，邱熠摸摸下巴：「师兄我过几日也要下山游歷了，顺便过来道个别。」 苍向寻收拾东西的手倏然一顿，目光疑惑道：「师兄为何突然要去游歷？」 「渡劫啊。」邱熠半真半假的笑道。 见他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苍向寻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道：「师兄游歷之事，可有和莫师弟说过？」 「我最近都没看到他啊，」邱熠眼底闪过一抹复杂，「可能是在哪里修行吧，我不太清楚。」 「是么？」苍向寻半是询问半是怀疑。 「是啊。」 虽然也有自己主动躲着的成分。 邱熠摸上葫芦，心下轻嘆一声。 自主宗选拔大会以来，这小良儿简直和变了一个人一般，与之前的软白兔完全不同—— 他开始拼命黏着自己，无时无刻都守在自己身边，就连自己不知在何处喝醉，何时酒醒，睁开眼都能在第一时间看到那抹白色身影。 虽不习惯，邱熠本人却也不抗拒，尤其对方还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师弟，离得近了倒也方便他逗趣儿。 可后来邱熠发现苗头有些不对。 他的小良儿最近不仅仅是缠着他，还在他醉酒后主动端茶倒水，嘘寒问暖，甚至……投怀送抱。虽说别有一番风味，但邱熠还是明显察觉到了问题。 莫良性格腼腆，尤其是那双害羞时便湿漉漉的杏眼和动不动就飞红的面颊，更是让他喜欢的不得了。 当然，喜欢归喜欢，邱熠本人放浪惯了，虽说嘴里没半句正经话，心底对感情一事却十分慎重。 现在仔细琢磨，莫良的举动分明就是对他动了感情——不同于师兄弟的感情。 思及此处，邱熠心下欣喜的同时又有些不安。 回想起来，自主宗选拔大会第二场考核过后，莫良的情绪就十分不稳定。 他的小良儿太过自卑，对于感情的认知可能尚不完全，他的喜欢，是真的动了心还是平日过于依赖又中了幻境后导致的后遗症？ 邱熠不确定。 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对于莫良是出于什么感情，是真得喜欢，还是一时无聊圈养的用来消遣时光宠物？ 他们都需要冷静。 所以邱熠才选择了藉此机会下山淬鍊一番。 风声掠过竹窗，吹动桌边的狼毫笔，笔尖打在砚台，发出清脆的声响。 回忆被响声中断，邱熠回过神，见苍向寻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便立刻恢復了玩世不恭的模样。 第84页 「小寻怎么这般看着我？」他微微挑眉，「难不成是捨不得了？」 苍向寻摇头，轻描淡写道：「附近灵气变化，剑屏居的禁制却未动，应该是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就屋外传来一个略带稚嫩的声音：「苍师兄！」 是莫良。 邱熠面色一变，脚下熘得飞快：「小寻，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 「急事？」 苍向寻不觉蹙起眉，心道大师兄这方举止实在异常，比起所谓处理急事，他的神情更像是在躲瘟神一般。 躲？ 难道大师兄在躲莫师弟？ 心底又添几分疑惑，苍向寻顺势望向门外。虽说他们这位莫师弟性格软弱了些，但平时端的是乖巧懂事，也极少惹祸，总还不至于这般迴避吧？ 脚步声渐近，邱熠飞速翻窗而出，临走之前苍向寻突然听他正色道：「小寻，你性格太过正直，若真去了主宗，切记万事小心，不要轻易与人争执，更勿对人推心置腹。」 苍向寻回头望向窗口方向，刚想问些什么，竹窗突然被勐地关下，邱熠眨眼间已经不见踪影。 于此同时，莫良推门走进来，正好与苍向寻迴转的视线对上，于是腼腆笑笑：「苍师兄。」 苍向寻轻咳一声：「莫师弟，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莫良上前几步，双手抱拳小声道：「恭喜师兄通过考核，得以进入主宗继续修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环顾四周，最终将视线定格在窗口，垂下眼苦涩一笑：「大师兄，方才可是在这儿？」 屋里还残留着淡淡酒香，苍向寻犹豫着如何开口，就听莫良低喃道：「他该是在这儿，难怪我到处都找不到他。」 「大师兄现在，一定不想见我了吧。」他满眼痛苦。 苍向寻沉默片刻，见他神色低迷，转念又想到邱熠方才的模样，鬼使神差般开口：「你们两个，可是发生争吵了？」 莫良安安静静立在原地，目光迷茫一瞬，很快便摇头道：「没有。」 「我与大师兄……」他咬唇，话至嘴边又咽下，最终低声道：「比争吵严重……」 前些日子无聊，邱熠无意向莫良说起了灵器异宝，见他十分感兴趣，便多讲了一些。其中说到了精神类异宝，邱熠突然想逗逗他，便故意将之前装泉水的白玉瓶放在桌上，并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内容堪比山下说书先生的狗血话本，意料之中收穫了小白兔无比信任的眼神。 莫良小心翼翼将玉瓶拿起，「这里面装的就是师兄说的灵水？」 邱熠神秘一笑：「没错，此物唤作相思引，由传闻中专修无情道的骨女眼泪制成，喝下去会斩断一切世俗情缘，封闭所有相关记忆。」 「真的假的？」莫良将瓶口打开嗅嗅，「什么味道也没有啊。」 「当然是真的，」邱熠眨眨眼，「若是无情无欲，这玩意也就是一瓶泉水，不信你看。」 他说着接过玉瓶，瓶口一斜径直将泉水倒入自己口中。 莫良尚未反应过来，就见那小瓶已经空空如也。 「大师兄，你，你怎么喝了？」 莫良顿时慌了，他勐地拉下邱熠的衣襟，焦急道：「吐出来，大师兄你，你快吐出来。」 半晌未有动静，莫良抬眸，就见邱熠皱眉望着他，语气陌生：「你是谁啊？」 莫良一怔，随即眼眶泛红，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大师兄，你吐出来，我求你，我求你吐出来。」 温热的眼泪划过唇边，又沿着下巴流至地上，邱熠沉默着看了他半晌，突然轻笑一声:「怎么哭了，师兄逗你玩的。」 「相思引，怎么可能有这种东西啊。」他略带无奈般揉揉小白兔的头髮，见他依旧在落泪，便轻轻拭去那几滴晶莹，诱哄道：「好了好了，师兄不逗你了，小良儿莫要哭了，你一哭师兄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莫良也不说话，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眼泪止不住似的往下掉。 邱熠心知自己这次玩过火了，于是附下身想要道歉，刚一开口，唇上立刻印上两片柔软，他瞳孔一缩，莫良的脸就这么放大在眼前，连泪水流过的痕迹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并没有持续多久，莫良毕竟未经人事，只是轻轻在他的唇上印了几下便松开。 「大师兄，我喜欢你。」莫良说。 这是他第一次没有任何犹豫的，斩钉截铁的说出了心中的话。 「我想同你一起，结为道侣。」 这话似乎用尽了他所有力气，莫良窝在邱熠怀里很快便开始浑身发抖，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邱熠明显感觉到怀里人的颤意，轻嘆一声道：「小良儿，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莫良身子一僵，身体颤抖的更厉害。 我没有乱说啊。 我说的都是我的心里话啊。 「莫师弟，」苍向寻唤回莫良思绪，语气夹杂一丝担忧：「你面色有恙，可是身体不舒服？」 莫良闻言红了眼眶，「我没事。」 他轻声道：「大师兄他……是我总缠着大师兄，可能大师兄现在……很讨厌我吧。」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是两把刀，你们会不会打我…… 第47章 迷茫（下） 苍向寻瞥一眼窗外, 随即转头安静地望向莫良，并未接他的话。 第85页 察觉自己失态，莫良胡乱抹一把眼泪, 勉强笑道：「对不起苍师兄，我, 我其实是来向师兄道喜的, 师兄明日就要去主宗了。」 他抬起脸，湿润的杏眼里满是羡意：「恭喜苍师兄。」 「你方才已经恭喜过了。」苍向寻淡淡道。 「啊？」莫良这才如梦初醒般, 低声喏喏道：「是吗，我, 我其实, 我想说……」 支吾了半天, 莫良轻轻闭上眼：「苍师兄资质好，悟性高, 剑法亦是厉害, 苏师弟也, 也是十分厉害……」 你们都很厉害。他想。 不像我，做什么都做不好。 还, 讨大师兄嫌。 话未说完，一双手突然搭在了他的肩上，莫良抬头, 苍向寻正一脸严肃的盯着自己。 「莫师弟，下次考核, 我与苏师弟在主宗等你。」 「我……」莫良一愣，眼底又涌出新的泪珠来，他低下头，语声有迷茫转作坚定：「好, 明年我一定…」 脑海里邱熠的面容一闪而过，莫良停顿片刻，復又喃喃「我一定……」 「嗯，一定。」 送走了莫良，苍向寻回身望着竹窗，低声道：「他走了。」 竹窗外有嘆息声幽幽，邱熠飞身进来，神色颇为复杂，他揉揉额角，挑眉望向苍向寻：「你知道我在外面？」 苍向寻无奈：「剑屏居从不藏酒，你身上这么大的酒味，隔着窗都散不去。」 邱熠闻言抬手嗅嗅，哼哼笑几声：「小寻你这模样，真是越来越像那个小杂役了。」 话音一落，屋内立刻安静下去，邱熠丝毫不觉身边人冷淡几分，只斜睨着他道：「小寻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一旦入了七曜宗主宗，宗规可比连城门严得多，师兄劝你一句，在主宗查小杂役的事，最好先做好万全的准备，小心别把自己折进去。」 苍向寻闻言勐然抬起头，总是平静无波的语气霎时快了几分：「师兄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顺嘴提醒你一下。」邱熠轻笑，眼神望向半空涌动的暗流，眼底有厉色闪过。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一道雷光穿过暗流，将它包裹于紫晕中，又很快「刷——」的一下飞出窗外。 邱熠眯了眯眼，低笑道：「小寻你这般痴情，我身为师兄，总得帮些忙不是。」 痴情？ 苍向寻一愣，声音突然沉下：「师兄莫要胡说，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邱熠挑眉。 「只是……想要一个解释罢了。」 苍向寻握了握拳，幻境与穹眼的情景不停出现在梦中，他深吸一口气，不知是在说服邱熠还是说服自己：「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连霁。 凭什么你说来就来，说走就真的走了？ 邱熠定定望着苍向寻，突然认真道：「小寻，你最近心境有些不稳啊。」 苍向寻抬头望向邱熠，后者却微微一笑：「幻境试炼最易催生心魔，你自己小心些。」 苍向寻闻言回过神来，抿唇道：「我知晓了，多谢师兄提醒。」 出了剑屏居，邱熠飞身来到池塘边，落在小亭上晃晃葫芦里的清酒，又随手打了个响指。 一抹紫色光团从远处飞来，光团正中，一缕暗色气流不停扭动。 「果然是魔息。」 邱熠伸出两指将那道气流捏碎，尚未来得及思考什么，就听到一个熟悉又带着一丝哀意的声音传来。 「大师兄，」他道：「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麓谷，无幽涧。 连霁凝神靠在椅子上，脑海中思绪繁多。 他揉揉眉心，方才镜中苏清辰和小崽子站在一起的画面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相比生气，他心中更多的还是担忧，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酸意。 酸？ 被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连霁勐然清醒。 我酸什么？ 他暴躁地去抓九尊镜，伸手却意外触到一团紫雷，于指尖噼啪炸开，不算受伤，却也疼得厉害。 邱熠？ 连霁望着手上淡淡的黑色痕迹，勾唇笑开。 这算是警告么？ 连霁嗤笑一声，他那「大师兄」现在还有心思管别人的事，看来莫良到现在还没迈出去那个坎啊。 要不要帮帮他们？ 「连霁！」洛幽突然推门而入，脸黑得堪比穹眼夜空。 连霁抬头望他，见他两手空空，便蹙眉道：「灰羽呢？」 不提还好，一提洛幽的脸更黑了，他飞身来到桌前，一字一句道：「你的灵宠，我不过出去一刻，它便偷吃了我给曲曲准备的速灵丹，这个帐，我们怎么算！」 「吃了多少？」 「三百六十八颗，均为上品。」 连霁闻言也黑了脸，不过他与洛幽不同，洛幽是心疼丹药，连霁则是纯粹担心这灰毛鸡爆体身亡。 速灵丹乃是驯兽师专门用来为爱宠灌输灵气，以求尽快提升灵宠修为的最有效丹药，与修士服用的归灵丹效果等同，唯一值得注意的就是确认灵宠资质，用量一定得严格把控。 三百六十八颗上品速灵丹。 珍品灵兽都受不了这剂量，更别说一只灰毛鸡。 连霁勐地站起身，「灰羽现在在哪儿？」 「还在我那里……」 第86页 话音未落，连霁已经一个飞身沖至屋外，洛幽咬牙切齿地望着他的背影，一边跟上一边恨声道：「连霁，你赔我的速灵丹！」 黑红两抹身影一前一后飘至一处溶洞，连霁率先走入，完全没有等待洛幽的意思。 「你等等！」 洛幽见人进去，气恼的同时又不禁加快脚步，生怕这人一步走错直接死在里面，而自己又没办法向宁风交差。 溶洞中道路甚多，每一条主径都有八条分径，但真正的生门只有一个，若不慎踏错便会触发机关，除了明枪暗箭还有蛇虫毒蛊，真遇上了，基本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洛幽站在岔路中间，几乎没有停顿便选好了路，等他七拐八拐歪歪扭扭进入主洞时，连霁已经面若寒霜的站在中央的那张八仙石桌前。 石桌四周墙壁上有数百石洞，分别关着不同品阶的灵禽凶兽，它们看见洛幽，纷纷低嚎一声躲至洞内，一点毛髮都不敢露出。 洛幽并未留意四周，他气喘吁吁跑过来，眼神惊讶：「你居然未踏错一步？」 连霁懒得理他，只伸手指指桌上的灰羽：「它是怎么回事？」 石桌上的小东西静静躺着，双眼紧闭，身侧羽毛零落不堪，扑稜稜落了满桌。 洛幽只看了一眼便撇嘴道：「吃撑了消化不了呗。」 连霁闻言伸手捉住灰羽双翅，本想将它拎起，却不料那翅上羽毛十分松动，只是微微用力便又拉下几根。 「…………」连霁看看手上的羽毛，又看看某鸡光秃的翅膀，皱眉道：「它为何掉毛掉的这般厉害？」 「我怎么知道。」洛幽没好气道：「三百六十八颗上品速灵丹，一共六十五万三千八百中品灵石，连霁，要么还钱，要么把我的速灵丹吐出来。」 连霁将羽毛清理干净，又拍拍袖口蹭上的灰绒，随手将灰羽扔至洛幽怀里，道：「三百六十八颗上品速灵丹也不是我吃的，罪魁祸首就在你怀里，你要么让它还钱，要么让它吐出来。」 「你！」洛幽抱着灰羽气恼道：「亏得你们连城门还自诩仙门正派，怎么会有你这般无赖？」 连霁闻言冷哼一声，眉目如刀：「我有说过我是连城门的人么？我有说过我来自仙门正派么？」 「……好，你不是，你那小相好总是吧，」洛幽眯眼，轻轻吹了声口哨：「大不了我再往连城门走一趟，你不给，我找他要总可以吧？」 话音未落，一把魔息凝成的血剑径直横至颈前，洛幽伸手轻轻弹过剑身，面上并无恐惧之意。他掩唇咯咯笑几声，眉眼弯弯：「怎么，心疼了？」 连霁神情肃穆，利剑在近几寸：「你最好别打他的主意。」 「无趣。」洛幽低哼一声，周身红光立刻沖开那把血剑，「你这么在乎他，为何还要和我们回来？」 连霁顺势收回瀰漫在洞中的杀意，又恢復做之前的淡漠模样，他指指洛幽怀里的灰羽，淡淡道：「你再不救它，那三百多颗速灵丹可就白白浪费了。」 「……」 洛幽抱着灰羽，指尖一抹暗息沿它腹部一点点汇入体内，他闭上眼，静心运行御兽诀，半晌后，就见灰羽周身亮起一层白光，外表那层灰扑扑的绒毛尽数落下，漏出粉红的皮肉。 在两人头顶，一只蓝色大鸟破势而出，与洞中盘旋片刻，鸣声悲怆，引得周边灵兽哀嚎不绝。 连霁被它们吵得烦躁不已，唤出血剑刚要出手，就见洛幽勐地睁开眼，魔息汇成一道长鞭拍于地面，怒声道：「安静。」 一瞬间，百兽噤声，再无一点动静。 蓝色大鸟转了三圈便消失于眼前，洛幽将秃了毛的灰羽扔向连霁，不耐道：「冰鸾，应是有水凤凰一半的血脉。」「水凤凰？」 「就是那个没事就爱立在水面自我欣赏的上古神鸟。」洛幽似笑非笑道：「不过你这只血统也不纯正，应该不会那么自恋。」 「何种灵系？」 「水系辅助灵兽。」洛幽不屑：「外表不错，主要用于撑场面，女修大多喜欢，可对于我们来说，没什么实质作用。」 外表不错？ 连霁怔怔的望着怀里的秃毛鸡，啊不，秃毛鸾，嘴角不规则抽动。 这般模样，还不如灰毛鸡。 猜到连霁心中所想，洛幽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它吃了太多速灵丹，幼羽受灵气刺激自然脱落，等过几天华羽长出就漂亮了。」 「那你这只呢？」连霁挑眉，将金腾蛇拿出来，在洛幽面前晃晃，「它什么灵系？」 「火系攻击凶兽。」洛幽自豪道：「我那只可是货真价实的臻品。」 「哦？」连霁眸光一闪：「不如我们换换？」 洛幽闻言一把夺过金腾蛇，凶神恶煞道：「你做梦！」 作者有话要说：灰羽上线，卖个萌~ 第48章 心魔（一） 「大师兄, 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莫良站池塘边，语声止不住颤抖。 邱熠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吸了口气, 转过头又是一副风流模样。 他嘴唇上挑，眸中带笑, 口中吐出的依旧是熟悉的轻佻语气：「说什么呢, 小良儿这般可爱，师兄怎么会躲着你呢？」 「没有么？」莫良惨然一笑, 并未上前。 他只是立在原地，安安静静看着邱熠, 落寞道：「大师兄, 我都知道了。」 第87页 「你向门主确定了下山游歷的时间, 对不对？若不是我方才碰巧遇到了童瑶师姐，你根本不打算告诉我是不是？」 「还说不是故意躲我, 」莫良眼神黯然, 「若不是故意, 师兄为什么要瞒着我，为什么, 不与我说呢？」 邱熠轻飘飘看着他，片刻后轻嘆：「小良儿，歷练一事的确是我临时决定的, 没告知你也不过是尚未来得及罢了。」 他说着笑笑：「况且下山歷练也是修士修行的一种方式，师兄我又不是不回来, 小良儿何必这么较真呢。」 邱熠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刚至手中便觉得分量不对，他抬手晃晃，发觉里面空空荡荡, 并无水声。 最近的酒，怎么喝得这般快了？ 莫良无声地攥紧袖口，半晌后嘶哑着开口：「是因为我么？」 邱熠晃酒的动作一顿：「什么？」 「宗门歷练需提前一旬向门主申请，」莫良自嘲道：「师兄昨日连夜闯入朝晖殿，只为一纸特令手谕，是因为我么？」 是因为那日，我做了不该做的事，说了不该说的话么？ 周身瀰漫着淡淡酒香，莫良忆起当日唇上的柔软触感，不觉咬唇道：「如果是的话，我将那日的话收回。」 他突然上前抱住邱熠，语带恳求：「我道歉，我将那日的话收回，我再也不做任何逾越的事了，师兄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邱熠沉默，他静静望着怀中少年，一向吊儿郎当的神色终于有了几分认真。 他按下莫良的肩，后退一步将与他拉开距离。 「小良儿，你那日说的话，可以这般轻易就收回么？」 可怜莫良一心挽留，并未听出邱熠语气中的深意，只焦急道：「只要大师兄不离开连城门，不躲着我，我收回什么都可以。」 莫良仰头，杏眸中有泪珠滚落，被邱熠轻轻拭去，「哭什么？说了只是去歷练啊。」 他眸色幽深，语气温和：「小良儿别怕，师兄走之前已经和童谣师姐说好了，她会好好照顾你的。至于修行，童瑶虽为木灵根辅助系修士，但对于练气期的你来说，她完全可以指点一二，况且童瑶做事细心，不会比师兄差一点。你就在这里乖乖修炼，师兄很快就回来了。」 莫良闻言摇头，眼泪浸湿了邱熠袖边：「不，不一样的，童瑶师姐和师兄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邱熠语气重了几分，「若不是小寻要去主宗，指点你修行一事，他确实比童瑶强一些。」 「我不要师姐，也不要苍师兄，」莫良抽泣道：「大师兄与师父不同，与童瑶师姐不同，与苍师兄不同。我，我喜欢大师兄，我不想让大师兄躲着我，我不想……和大师兄分开。」 「你喜欢我？」邱熠眯眼，突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莫良，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那我问你，你的喜欢是何种喜欢，又为什么喜欢？」 莫良被他身上的戾气激得缩了缩脖子，他从未见过邱熠此番模样，一时间连唿吸都忘记了，一张小脸憋的通红通红。 何种喜欢？为什么喜欢？ 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莫良，你知道么？ 他闭上眼，识海中一一闪过的，全都是有关邱熠的画面。 慵懒轻佻的，肆意饮酒的，开怀大笑的，严厉肃杀的，耐心指点自己的，还有幻境中温柔的、耳鬓厮磨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只要一想到大师兄，心中就仿佛亮了一盏暖灯一般，温暖而明亮。 就是喜欢啊。 他想，我对师兄的喜欢，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喜欢啊。 切。 莫良听到那个声音不屑的笑。 见小白兔这般呆愣模样，邱熠放开他的下巴，眼睛眨眨又恢復了平时模样。 他本想说，你的喜欢，或欣赏，或仰慕，或钦佩，或崇拜，却不一定是倾心爱慕。 他本想说，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想想，你对我究竟是依赖，还是其他感情。 阮亦秋带给你的幻境，与当下的现实，你真的可以区分的清楚么？ 话至嘴边却唤作一声长嘆，邱熠随意揉乱了莫良的短髮，轻声道：「好了小良儿，天色不早了，快回去吧。」 云深日落。 莫良垂着头，任由那双手轻轻拂过软发，好久后才低声开口：「大师兄，一定要去游歷么？」 他小声道，「如果，如果师兄一定要去，可不可以带着我一起？」 邱熠一愣，随即笑着摇头。 因为特令缘故，本次游歷地点被安排在墨兰秘境周围，那处危险程度较高，自己尚有能力周转，莫良却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况且他选择此时游歷本就为了静心，又如何能带着莫良一起？ 莫良闻言眼底光芒一暗，正要开口，那个声音又响起。 他在躲你啊。 那个声音说，莫良，你还挣扎什么。 你喜欢他，可你有没有问过，他是否也喜欢你呢？ 莫良面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唇角轻颤，低声喃喃：「对啊，我，我还没有问过……」 我喜欢师兄，那师兄，是否也喜欢我呢？ 察觉到他的反常，邱熠一把按住他的肩，剑眉皱起：「你怎么了？」 莫良抬头望向邱熠，面上有一瞬间的迷茫：「大师兄，你喜欢我么？」 第88页 邱熠尚未来得及回答，就见莫良突然抱着头蹲在地上，他疯狂摇头，神色十分哀切。 「小良儿？」 「他不喜欢我是不是……」 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因为不喜欢，所以才躲着我；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想告诉我；因为不喜欢，所以才不愿同我结为道侣。」 邱熠勐地将人拉起，面色微沉：「莫良，你在同谁说话？」 莫良任由邱熠牵着自己，目光中没有一丝焦距。 师兄不喜欢我。 对啊，就是不喜欢。那个声音道。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不喜欢？ 想要人喜欢，你要有那个价值才对。 那个声音似乎大了几分，他冷笑道，莫良，你有价值么？ 一个懦弱又自卑的废物。 有价值么？ 「快看，那个街边乞讨的是不是莫家的小公子。」 「莫家小公子？」 「就是被莫家家主赶出家门的那个。」 「不是说已经死了么？」 「谁知道呢？」 「他想活下去很容易吧，毕竟是纯阴炉鼎体质啊。」 「啧啧，可惜没有修为。」 「若能养起来应该也算个尤物。」 「养？他可是剋死了莫家旁支十五人。」 「就这么一个小奶娃？你信这个？」 「我只是不想死而已。」 「切，废物一个，任他自生自灭吧。」 「可惜了这炉鼎体质，本还有几分用途。」 用途。 价值。 我的价值。 对，你的价值。 一个人若没有了价值，等待他的最终只有被抛弃的命运。 那个声音道，你不想被抛弃对不对？ 用你的价值和他交换，他若满意，自然不会丢下你。 自然就会喜欢你。 「好，好。」莫良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他飞速捉住邱熠的前襟，似是急着证明什么一般，一边落泪一边道：「大师兄，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我是有价值的，我记得他们说过，他们说我是炉鼎体质，我可以供修士採补，我可以供你……」 邱熠面色一僵。 「莫良！」他低吼着打断，第一次心底有了如此汹涌的怒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他哭道：「我只是想和师兄在一起啊，师兄你不要抛下我，不要不喜欢我，我是有价值的，师兄你别抛下我，别抛下我……」 邱熠眯眼，随即一个手刀噼下，莫良只觉后颈一痛，直直倒入邱熠怀中。 邱熠将一簇灵气探入莫良体内，闭眼探知片刻后，轻轻吸了口气。 因幻境催生的心魔。 「不是小寻，是小良儿么？」他揉揉精明穴，「这可麻烦了。」 安置好秃了毛的灰羽，连霁靠上椅背，凝神思索片刻，再睁眼时刚好瞥到了桌边胡乱丢弃的九尊镜，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将这玩意儿还给洛幽。 随手给洛幽发了灵讯，连霁拿起镜子刚要收起，余光一扫便发现那镜中依旧映着苍向寻身影。 这人趴在桌上似是睡着一般，手边还摆着未合上的竹简。 我刚才没有切断灵讯吗？连霁疑惑。 并指掐出一道法诀，连霁正要施术，回头却见镜中桌边一角不知何时闪烁着一蔟的淡色光团。 那光团小心翼翼的沿着屋子飘荡一阵，似是在寻找什么。连霁将镜面放大，凝眸细看下，果然在里面发现几缕乌髮。 牵丝印，连霁眯眼。 之前朝晖殿里的男子面容瞬间出现在脑海中。 殷俊杰。 指尖一点暗色没入镜面直冲那抹淡色光团，并未发出半点声响，那抹淡光闪烁片刻便熄灭，只留下几根乌髮，未接触至地面就化作灰烬，消散于空气中。 待连霁切断灵讯，本该熟睡的苍向寻突然睁开了眼，他神色复杂地望向半空，眼底晦暗不明。 作者有话要说：心魔上线！操碎心的大师兄与他的好师弟……们。 第49章 心魔（二） 放出的灵引被瞬间焚毁, 神识中忽然传来一阵钝痛。殷俊杰闷哼一声，回过神时，喉咙以满是腥甜。 他咽下血水, 神色十分震惊：「怎么可能？」 前有自己护法，后有伏龙锥为阵, 苍向寻分明不该察觉到才是。 「失败了？」半空中的金色法器随主人心念回到手中, 吴倩倩冷哼一声，「看来你这牵丝印也不过是徒有虚名罢了。」 她说着将伏龙锥收起, 面上尽是不屑。 殷俊杰皱起眉，「我的牵丝印意在牵引, 若伏龙阵无恙, 本不该出错才是。」 吴倩倩闻言柳眉倒竖, 她将茶盅重重拍在桌上，娇喝道：「师弟这意思, 还是我的不对了？」 「不, 我只是觉得这次失败略有蹊跷。」殷俊杰道, 「不如我们再试试？」 吴倩倩嗤笑，随手将桌上一物扔回给殷俊杰, 殷俊杰接过瓷瓶，认出这是自己昨日特地带给吴倩倩的上品洗髓丹，登时语带不满：「师姐这是何意？」 吴倩倩也是心情不佳, 闻言立刻不耐道：「我帮你是因为你曾说苍向寻有可能于魔修勾结，如今你找不到证据, 我为什么要陪你在这浪费时间呢？」 殷俊杰本想开口反驳，仔细思索后又觉不对，他解释道：「我只是说苍师兄很有可能知道魔修闯山的内情，并未说他与魔修有所勾结啊。」 第89页 「有区别么？」吴倩倩抬眼看他, 「知晓魔修隐情却瞒而不报，这不就是与魔修勾结？」 殷俊杰被她一噎，半晌才犹豫道：「可我们现在并无证据啊。」 费了这么大功夫却未有半点实质作用，吴倩倩心下很是不悦，此刻听殷俊杰这般开口，立即冷笑道：「既然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乱说。」 「否则就是造谣生事，污衊师兄。」她一字一句道，「这可是要进刑阁的。」 殷俊杰闻言气急：「你不是说你会助我找到证据么？」 「我以伏龙锥帮你还不够？」吴倩倩嗤笑，「可你的证据呢？」 她说着捧起桌上茶蛊，掀开盖子轻轻撇去浮沫，道：「朝晖殿上师弟言辞凿凿，最终不还是被童瑶两句话灭了气势？如今我也觉得单凭师弟一家之言，并不可信啊。」殷俊杰闻言面上愤愤，他还想说什么，但听吴倩倩不耐烦道：「你还是走吧，这几颗洗髓丹我还给你了，别搞得和我收了你的贿赂似的。」 「哦对了，你最近不是和童瑶走的近么？不如让她帮帮你，」吴倩倩忽然暧昧一笑：「他们自小一起长大，又是同门同师，关于苍向寻，她可是知道不少东西。」 「……」 回想起朝晖殿上，童瑶明显赶来解围的举措，和对自己爱答不理的态度，殷俊杰神色复杂的望向门外，双手逐渐握成拳。 「嘎吱——」 外门被人轻轻打开，戴宾白刚进来就看到了面色阴沉的殷俊杰。他惊讶的同时对人微微颔首，后者却是连招唿也没打便匆匆离开，引得戴宾白心中颇为不满。 吴倩倩没看到两人动作，只瞥见戴宾白去面色不虞，便轻哼一声问道：「让你查的事情，查清楚了么？」 戴宾白回过神，忙不迭向前道：「我问过剑屏居附近的小童和王管事登基的卷宗。那个名叫连霁的杂役，据说是因为在主宗大会时不幸被凶兽所伤，几乎断送了性命，已经没有能力在为宗门效力，这才差人将他送下山了。」 「谁送的？」 「苍师兄本人。」 吴倩倩不疑有他，只娇笑道，「倒也该谢谢那个魔修，帮我解决了一个碍眼的人。」 戴宾白连连附和，当即有问：「那殷师弟所说一事……」 「不管了。」吴倩倩道：「殷俊杰并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明日就要同阮仙长一起去主宗了，我爹说过，本门所有弟子中，阮亦秋最看好的就是苍向寻和那个新来的苏清辰，我们没必要在这时候掺一脚。」 青石路上，殷俊杰握着拳大步向前走，脑海里都是吴倩倩暧昧的神情与话语。他本想回自己居所冷静一下，路过问仙阁时，脚步却不觉向内偏去。 巧的是，童瑶正好从阁中走出，面色急促应是遇到了要紧事。 「童师姐。」殷俊杰下意识叫住她，待童瑶回过头，他才惊觉自己此刻并不知该说些什么。 「有事么？」童瑶扫他一眼，语气不咸不淡。 殷俊杰站在她面前，想要解释什么又因口笨不知怎么措辞，只能干巴巴道：「你要去哪啊？」童瑶与殷俊杰相识不短，两人之前就处于感情暧昧期，虽没有说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殷浩遭遇意外之后，两人关系并未疏远，反而更加拉近了距离—— 童瑶对殷俊杰本就有好感，这一场变故无疑加深了她对殷俊杰同情。 若没有那日朝晖殿上的事…… 思及此处，童瑶皱眉道：「我还有急事要去处理，你先让开。」 殷俊杰侧身一步，拧眉望着她的背影，犹豫半晌后，还跟了过去。 听到身后的动静，童瑶只是回头来看了看，并未阻拦，这种默认的举动无疑让殷俊杰心中好过不少，他笑了笑，快步走至童瑶身侧，也不多话，只跟着她走。 未几，两人来到一处偏院，院外一人身着黄色长衫，手中把玩着酒葫芦，面上神色凝重。 「阿熠，」童瑶快步走过去，「小良儿到底怎么了？」 莫良？ 殷俊杰眼皮一跳，原来不是苍向寻。 「应是被心魔扰乱了灵智。」 邱熠站起身，目光扫过她身旁的殷俊杰，最终停在童瑶身上：「有些严重。」 童瑶闻言眉头渐渐皱起来，一把掀开竹帘走进去，殷俊杰本想紧随其后，却在门前被邱熠拦了下来。 他抬头，讪讪笑道：「邱师兄。」 邱熠眯眼轻笑：「你是……问仙阁分阁的殷师弟吧。」 殷俊杰被他盯得浑身发毛，心知这位邱大师兄可是连门主都敢怼的主，当下也不敢随便煳弄。 「弟子殷俊杰，见过邱师兄。」 「师弟不用客气，」邱熠拍拍他的肩膀，神情和蔼：「你来这里，也是担心我们小良儿？」 「我……我学过治癒术法，今日随童师姐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邱熠点头，手上力道却未松：「原来是这样，」他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亲自过来打探消息的，毕竟你与小寻的事，闹得动静不算小啊。」 殷俊杰闻言面色一变，邱熠却突然放开了他，挑眉道：「这事童瑶一人应付的了，再加个我，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过既然殷师弟真心想帮忙，不如就在这儿等等，万一有什么意外，也好搭把手不是。」 第90页 他说着微微一笑：「殷师弟现在，不忙着往剑屏居走吧？」话说到这个份上，殷俊杰就是想走也难了。 知晓自己心思被人识破，殷俊杰擦擦额角的汗，讪笑道：「我就在这里等师姐吧。」 话音刚落，就听屋内一声娇喝：「阿熠！」 邱熠瞬间飞身进入屋内，就见童瑶站在床前，额角布了层薄汗，目光却紧紧盯着床上的人。 莫良闭着眼，面容十分狰狞，也不知在梦中看到了什么，头上汗水止不住流，几乎湿透了半个枕头。 「我叫不醒他，」童瑶轻嘆，回头问邱熠道：「小良这般情况，持续多久了。」 「不过两个时辰。」邱熠道：「但是心魔入体，大概是主宗大会之后。」 「可知晓缘由？」 「我。」 童瑶一愣，抬头望他：「什么？」 邱熠闭眼：「大概，与我有关。」 「与你……」 童瑶先是疑惑，后来恍然大悟，颤着手指直直指向他：「你，你居然……」 「你祸害谁不行！小良儿你也下的去手！」 邱熠轻咳一声，苦笑道：「我也不知道。」 童瑶瞪他一眼，从瓷瓶里倒出一颗丹药塞进莫良嘴里，双腿盘至地上运转周天，不一会，几道纯净的碧色灵气扩散至房间四周。 「出去！」她冷冷道：「别打扰我施术！」 邱熠闻言闭了嘴，第一次没有反驳童瑶，灰熘熘地掀开帘子出去了。 睡梦中，莫良仿佛被包裹在一团湿漉漉的海绵中一般，周边又黑又软又潮，完全使不上半分力气。 浮浮沉沉了许久，眼前终于出现一道光，莫良遮住眼，脚下突然出现了一块方形实地，他落于地面，那道光瞬间将四周照亮，莫良这才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方类似于地牢的地方。 地牢正中有一团暗影，他没有实体，被金色锁链囚禁在半空，偶尔尝试挣脱，带动锁链咔咔作响。 「知道这是什么么？」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莫良被他吓的后退一步坐至地上，尚未回头就听见背后人夸张的笑：「你还真的，胆小啊。」 那人跳至莫良身前，仔细打量着这个与他一模一样的面貌与衣着，除了神情之外不差分毫的人类，嗤笑道：「你可终于来了。」 莫良怔怔看着眼前的金色灵体，不知为何，心里并无半分恐惧感，反而满是欣喜与熟悉。 灵体伸手将他拉起，指指方才的暗影，又问一遍：「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莫良摇头。 灵体见状轻蔑一笑：「那是心魔。」 「你的心魔。」 作者有话要说：阿熠真是操碎了心，然而阿妈后期还想虐你 第50章 心魔（三） 那灵体伸手在他眉心轻轻一点, 顿时大量的记忆碎片涌入神识。 四周光芒闪动，地牢立刻变作古宅，莫良就站在古宅中间, 四肢均被锁链束缚，在他面前, 那位被称唿做「父亲」的人, 正厌恶的看着自己。 足下干柴有些硌脚，莫良扭了扭身子, 低头才看见柴上贴了数十张红色符，它们十分灼热, 仿佛只要修士轻轻念起咒法, 他就会被立刻烧作灰烬。 「家主, 都已经准备好了。」他听见有人说。 「施咒吧。」 身边瞬间燃起明黄色的火焰，莫良闭上眼, 虽然全身上下并未感觉道一点灼热, 心中却怕的要死。 「你在发抖。」有个声音道。 「我害怕。」 「那我帮你将他们全部杀光, 怎么样？」 干柴燃烧的噼啪声就在耳边，莫良慢慢睁开眼, 脚下依旧是那座古宅，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刚才还围在四周看着自己烈火焚身的人, 此刻都躺在了地上，头颅和尸体均被砍断, 鲜血流了一地。 莫良脚一软，差点坐在鲜血中，鼻尖血腥味刺激着生理感官，他扶着石柱, 弯腰干呕。 血泊正中，一人提剑而立，剑尖指着一位修士的断肢，莫良回过神，这才认出断肢手指还掐着法诀，正是方才的施术人。 而中间那个，就是方才在火中与自己对话的人。 「现在还怕么？」那人说。 「你杀了他们？」莫良不可置信道。 「不是我杀了他们，」那人回过脸来，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容颜，只是那双杏眸中满是狞笑：「是你杀了他们。」 「啊！」 莫良惊叫一声，脑海中突然一阵眩晕，方才那人杀戮的动作仿佛走马灯般在记忆中一点点播放，等他再次清醒时，自己已经站在了血泊中央，手中银剑还在淌血，在他身前，一人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祈求。 「你一直都有这个念头吧，」那个声音道：「若是能这样一剑一剑杀了他们就好了，你就不会被当做不详之物受刑了，对不对？」 对不对？ 莫良握着剑，呆呆地望着眼前拼命求救的人。 「为什么要压抑自己呢？」那人道：「生生把自己逼的懦弱，无能，这是你想要的么？」 他说：「莫良，无能的人不配得到任何东西，想想你的处境，把剑砍下去，他们死了，你就解脱了。」 砍下去就解脱了。 莫良挥剑，机械般对着面前的人斩下，鲜血从动脉喷薄而出，部分洒至脸上，炽热如火， 第91页 「你看，亲自动手也没那么难，对不对。」那个声音趴在自己耳边，呵气如兰。 白光一闪，莫良周边画面已经变换。 这次他回到了连城门，入眼是观雨亭的翠瓦红柱，方才还淌血的银剑也瞬间消失。 莫良四处观望，还没向前走几步就被一种无形的力弹回原地。他伸出手，指尖触碰之地立刻突然出现一层透明的空气墙。 不多时，外面传来对话，三个人影依次出现在面前。 「这次的主宗大会，你们准备的怎么样？」 「准备什么？主宗大会向来是『天才』的主场，我们再怎么准备也是陪衬。」 「还不如抓紧时间修炼，说不定能混个榜尾。」 「不然呢，你还想做魁首？」 「魁首？别说笑了。」 「练气阶的吴倩倩，筑基阶的苍向寻，金丹阶的邱熠，你那个打得过？」 「邱熠？我记得他上一次并未参加主宗大会，今年会不会也……」 「凭他的修为，想入主宗应该轻而易举吧，他为什么不走？」 「这位邱师兄素来行事乖张，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哎，你们知道么，就关于邱熠的那些事。」有人压低了声音。 「嘘，有些话不能随便说。」 「怕什么，又没什么人，」那人不屑道：「我听说，邱熠的生母，曾经是个供人修炼的炉鼎。」 「炉鼎不是不允许孕育子嗣么？」 「这般出身，难怪怎么也不愿去主宗。」 「邱师兄是因为这才不参加主宗大会的？」 「哈哈哈哈哈哈这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吧。」 「住口！」墙后的莫良红了眼，双手逐渐攥紧成拳：「住口！」 他拍打在透明墙上，语声愤怒：「住口！闭嘴！」 「大师兄分明是不想离开连城门！你们怎么能这般污衊大师兄！」 墙外的人似乎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依旧在喋喋不休。 「邱熠的生母是炉鼎，那他自己会不会也……」 「喂，想什么呢，就算他是，你敢去招惹他么？」 「我就是好奇问问。」 「天雷劫能给你噼的魂飞魄散！」 「这般不就是想想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闭嘴！闭嘴！ 莫良大声喊道：「胡说八道！你们怎么能胡说八道！」 「你还在发抖啊。」那个声音及时出现在耳边，「这次好像不是害怕。」 他笑，「你很愤怒？」 莫良转头对着那抹虚空，声嘶力竭道：「他们在胡说，全都是胡说！你让他们都住口！」 「我做不到。」 那人依旧在笑，「我做不到，但你可以。」 话音刚落，面前的空气墙瞬间消失，方才的长剑重新出现在手中。 那人轻飘飘道：「去吧，杀了他们，他们就在也不会污衊你的大师兄了。」 「杀了他们，就像刚刚杀了那个修士一样。」 「想做就做吧，莫良。」他说，「不要压抑自己的本性啊。」 踏步，抬手，挥剑。 剑气震盪间，嗡鸣声与惨叫声融作一起，鲜血沾红了白袍。 刺死最后一人，莫良将剑扔至地上，神识仿佛撕裂般疼痛。有灵气勐然溢出，直接突破摇摇欲坠的灵窍。 画面再次破碎。 莫良半撑着身子，抬眸看见了最初的那座地牢，金色灵体歪头看着他，嘴角含笑：「做的不错，莫良。」 「你看。」 他重新指指锁链上的那团暗影，莫良望过去，发觉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作透明。 要消失了么？ 「还没有，不过快了，」那人笑：「心魔与执念相同，皆因违背本心而起，你压抑的太久，怎会轻易解脱？现在斩断那几道锁，然后将它封在剑下，就可以彻底除掉它了。」 莫良闻言握紧了手中的剑，凝眸看向他：「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是谁？」灵体笑吟吟的附在他耳边吹气道：「我就是你啊。」 「现在最后一步了，莫良。」灵体语带诱哄：「去吧，封住心魔，你就可以和你的大师兄……」 话音骤止，金色的灵体突然后退半步，一双杏眸不可思议的望向莫良。胸前那把斩过无数修士的银剑从心脏刺入，径直穿过了身体里。 「你是我，我却不是你。」 他听见莫良如此说道：「锁链上的那个不过是饵，这才是你的主体吧。」 大量灵气从体内泄出，金色灵体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抱着他笑起来：「那又如何？你不是已经接受我了么？」 从你刺出这一剑起，你就接受我了啊。 曾经的那个莫良，他可是无论如何都不敢这么做。 莫良瞳孔一缩，勐地将剑收回，锁链上那团暗色消失的同时，眼前的金色灵体也在逐渐变淡。 人有善恶两面。 一为本心，一为心魔。 击败心魔的方式有两个。 一是化解它、战胜它，另一则是融合它、接受它。 所以莫良，你杀不了我。 你现在就是我啊。 「莫良！醒来！」 莫良勐然睁开眼，全身上下已被汗水浸湿。只见童瑶面色苍白的盘坐在地上，周身碧光一点一点消散。 第92页 童瑶师姐？ 「终于醒了。」 童瑶深深松了口气，由于灵气耗损太多，站起身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在地上。 「童瑶师姐！」 「童瑶！」 莫良翻身下床想扶一把，却被另一人抢先一步，殷俊杰将童瑶拥入怀中，眼神冷冷的盯着莫良。 「你放开我，我没事。」童瑶从殷俊杰怀里挣脱出来，本来苍白的面颊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她狠狠瞪了殷俊杰一眼，似是恼怒他在自家师弟面前如此放肆。 殷俊杰这才反应过来，双手侷促的垂下，一时也不知该做些什么。 「小良儿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叫阿熠。」她说着便掀开竹帘走了出去，殷俊杰见状急忙跟过去，动作匆忙间，一个白玉瓷瓶从袖口落至床上。 「殷师兄，你的……」 莫良将瓷瓶捡起，目光触及上面的花纹后微微一颤。 他垂眸，将瓷瓶紧紧握在手中，直到那冰凉的触感变得温热，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匆忙将瓷瓶放在桌上。 上品洗髓丹。 莫良盘膝坐至床上，他闭上眼，沉下心思运转周天，很快将神识探入灵海。 练气中期。 清晰的感觉到突破后期的那门灵窍已经松动，莫良尝试冲击，却因心魔幻境中消耗太多而无力聚集灵气。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 莫良狠狠一咬牙，强忍着疼痛榨出灵海中最后的一缕灵气，终于在成功突破练气后期时，眼前勐地一黑，重新堕入黑暗。 「你今夜就要走？」苍向寻立在窗边，神色满是不解，「为何不等莫师弟醒来在……」 「不了，我怕他捨不得我。」邱熠靠在墙边，眼神扫过床上的莫良，半真半假道：「你也知道，小良儿爱哭，他一哭，我会心疼的。」 童瑶闻言翻个白眼，碍于苍向寻在场，这才没有立刻发作。 苍向寻皱眉：「不辞而别，总归不对。」 邱熠勾唇一笑：「小寻这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你的小杂役？」 「邱熠！」童瑶低斥一声，认真道：「墨兰秘境，百年才开启一次。」 「你这一去可是百年后才能归来，真打算就这样瞒着他？」 苍向寻闻言也望向邱熠，后者沉默片刻，突然轻笑道：「所以童瑶，你可要替我好好照顾他。」 作者有话要说：论双刀的可能性…… 第51章 渊缘怨（上） 莫良再次醒来时, 天色已经暗了，他坐起身，对着竹帘发了会呆, 随即扯动嘴角，慢悠悠下了床。 天高气爽, 月明星稀。 披了外衣, 莫良走出偏院，循着记忆来到忏悟崖下的一处石壁中, 咬破食指将鲜血洒至其中一块砖上。 那砖遇到鲜血立刻化作齑粉，留下一个黑漆漆的小洞, 莫良伸手在洞中摸索片刻, 最终拿出一个灰戚戚的锦囊来。 将上面的灰尘掸去, 莫良打开锦囊，将里面的古法暗金储物镯取出, 慢慢扣在自己手腕上。 这是莫家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 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碰的东西。 月色洒在地面, 仿若结了曾白霜, 莫良摩擦着手镯，眼底隐隐有清泪闪耀。 对不起。 「小良儿不见了！」 偏院中, 童瑶在月下来回踱步，面色十分紧张。苍向寻见她如此焦急，只得淡淡安慰, 「师姐别急，莫师弟向来懂事, 断不会平白无故跑出去，我这就去找他。」 童瑶急的跺脚：「小寻，心魔并非一日可解，一定要快些找到他！」 「我知道了。」 连城门, 思过壁。 一抹白色身影静静坐在峭壁边，任由夜风吹动墨发，于面颊打下一缕缕阴影。 邱熠掠过崖边，足尖一点轻轻落至他身边：「你怎么在这儿？」 莫良原本坐在石壁边发呆，听见动静后身体勐地一震，摇摇晃晃就要摔下，却被邱熠突然捉住手腕带回。 熟悉的酒香涌入鼻腔，莫良心脏飞快跳动，不知是方才差点摔下去的原因还是其他。 尚未平復心续，就听耳边的人笑一声：「这地方又高又冷又危险，还没什么风景可看，你在这里做什么？」 莫良闻言轻轻挣脱了他的手，微微一笑便垂下了头：「我来透透风。」 邱熠挑眉，见他心不在焉，也不再多问，只关心道：「身体好些了么？」 「嗯，」莫良轻轻回答，又垂眼道：「大师兄，对不起，我……」 「无妨，小良儿无事便好。」邱熠故作轻松的笑笑，他抬头望了望天，道：「师兄一会儿还有事要处理……」 邱熠话未说完，突然被莫良拉住了袖口。 「大师兄……」他突然低声哽咽，语带哭腔：「对不起。」 邱熠一愣，只当他说的是心魔与幻境一事，便轻笑道：「说了无事。」 「对不起。」 莫良松开他的袖口，边哭边退：「对不起。」 「对不起。」 邱熠皱眉，这才察觉到不对，「小良儿，你到底……」 话音未落，四条金色锁链突然从崖下窜出，直向邱熠而来。他翻身避开，顺势将腰间玉箫解下，霎时六道天雷从天而降，本是噼向锁链，却在半空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脚下突然亮起一阵紫光，数十定身咒法相继而出，邱熠瞳孔一缩，第一时间认出了自己所踏的这处方阵。 第93页 天煞绝雷阵。 身体动弹不得，两道金鍊很快锁紧，邱熠半跪在地上，嘴角噙一抹笑意，眼底却没了温度：「小良儿，你这阵布的，下了好一番功夫吧。」 莫良眼睁睁看着邱熠眼底的温柔化作森森冷意，最终还是低着头走上前去，将封灵印刻入他的神识中。 「大师兄，对不起。」 天边忽的炸起一道响雷，将半边天空映的亮如白昼，连霁手一抖，半边画纸被墨水染黑。 今日天气甚好，怎么会如此响雷？ 踱步至窗前，连霁心下不安越来越重，他望着屋外雷光沉思半晌，身形一闪便消失在原处，只留桌上一只未完成的墨色苍鹰。 「莫师弟，醒醒。」 峭壁边，苍向寻将熟睡的莫良摇醒，凝视他半晌道：「你怎么在这儿？」 莫良揉揉眼睛，见是苍向寻，这才笑笑：「我本想出来透透气，结果突然有些疲乏，就睡着了。」 他抬起头，语气不似之前那般喏喏，淡淡笑道：「童瑶师姐担心了吧，我现在无法运用灵力，苍师兄能否将我送回去？」 夜风飒飒，莫良起身打了个喷嚏，身体微微发抖，他眼神涣散嘴唇发紫，明显是灵气亏空的迹象，苍向寻心底掠过一丝疑虑，却没开口询问。 「好。」 千吟听随主家心念，霎时剑身变长静静停在两人脚下，莫良站至剑尾，眼神始终停留在峭壁边—— 苍向寻未曾发现的那处地方，天煞绝雷阵周遭灵气尚未消散完全。 「苍师兄，」莫良突然开口：「心魔究竟是什么？」「人自有七情六慾，凡贪念、痴念、妄念、执念、怨念，皆为心魔。」苍向寻道。 莫良低声笑道：「之前总听师父唠叨，说我们四人中，就数大师兄心高气傲，不可一世，长此以往最易被心魔干扰。如今却没想到第一个被心魔蛊惑的，居然是我。」 苍向寻闻言淡淡道：「幻境乃是心劫中的一类，你未能在考核中清醒，便说明心境不稳，催生心魔亦属正常。」 「正常？」莫良愕然抬头。 「嗯，心魔固然可怕，若能战胜，亦可歷练心境。」苍向寻解释道：「今后若再有心魔作祟，师弟只需坚持道心，摒弃杂念，方可破解。」 坚持道心，摒弃杂念，方可破解。 莫良嘴角勾起一个嘲笑的弧度，低声道：「若其受蛊惑呢？」 苍向寻闻言抿唇道：「不可，若心魔入体，影响修炼不说，更会损伤道心。」 莫良不再出声，他望着山边的嶙峋怪石沉默半晌，突然道：「幻境最易波动心绪，师兄自幻境考核以来，可有受过心魔干扰？」 「不曾。」 意料中的答案，莫良闻言笑笑：「苍师兄道心稳固，自是难受心魔困扰。」 苍向寻语声一顿，「莫师弟，我们回去了。」 「好。」 千吟上升，莫良垂下眼，将藏于袖中的白色瓷瓶抛下崖底。 连霁从来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他不得不承认，只要是涉及到小崽子相关人或事，他心中总不自觉产生一种莫名的焦躁感。 由于灵魔双修的缘故，连霁身上魔息十分明显，现下他修为不过金丹，又不可如化神期魔修一般随心所欲隐藏气息，只得想办法避过门外守卫，偷偷混入门中。 手心扣一张符纸，连霁匿了身影躲在树后，余光瞥见几名採集完灵草刚要回山的杂役，连霁心念一动，施咒将身形融于灵株中，这才随那批灵草一起被带了进去。 躲过门外守卫，连霁当即想要挣脱竹筐直奔剑屏居而去，却听得筐外一声厉喝：「等等！」 连霁挑眉，心道这个声音可真是熟悉。 吴倩倩最忠实的走狗——戴宾白。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回仙长，里面苏仙长要的幻仙草，」杂役恭恭敬敬道：「正准备送往问仙阁炼药。」 「苏仙长？哪位苏仙长？」 「就是那位苏清辰，苏仙长。」 苏清辰？ 连霁收回神识，眯了眯眼后继续窝在竹筐里装草药。 幻仙草乃是辅助系灵草，主通灵清魄，有静心养神，调理灵境的功效；苏清辰天灵根修士，灵境已是最高，他要这么多这玩意儿做什么？ 多？ 连霁抿唇，幻仙草使用过量可致幻，与酒同食极易催发情//欲。 回想起苏清辰曾经赠与自己几粒清神丹，那时似乎被他转手送了莫良…… 不敢在继续细想，连霁听着外面戴宾白声音一顿，半晌后笑道：「原来是苏师弟的东西，那便不用检查，快快送去吧。」 连霁闻言冷笑，还真是欺软怕硬，奸猾谄媚的小人作态。 身下的竹筐立刻颠簸起来，连霁向外探出一抹神识，果然是通往问仙阁的路。 不多时，杂役上了台阶，他于阁前轻轻扣门，待接应小童出现，便将竹筐递过去，待小童打开竹筐确认了药草后，又接过他手里的几枚下品灵石，这才欢欢喜喜离开。 连霁趁他验查的功夫偷偷窜出竹筐，神识却依旧附在筐上，等小童将竹筐放至外室，便一张烈焰符扔进去，连筐带草烧得一点不剩。 不管你想做什么，只要我在，你就什么也做不了。 不理会身后小童的惊唿声，连霁足尖一点，飞身越过屋檐，直向剑屏居而去。 第94页 内室中。 苍向寻躺在床上，面色微红，唿吸急促，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唇边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嘆似喃。 连霁小心翼翼来到床边，原本只想确定这小崽子的现状，却在瞥到他这幅样子后，不觉皱了皱眉。 梦乃是意识与欲望的替代物，修士静心养性，很少有梦，尤其筑基以上修士，除了幻修，基本已经绝梦。如今这小崽子却在睡梦中沉迷，实在有些反常。 连霁沉思片刻，一个看似荒谬却最接近真实的想法从脑海冒出，他将一抹灵气探入苍向寻神识中，果然感知到一团暗色光晕。 这是……心魔？ 连霁怔愣在原地，他怎么不记得自己曾在连城门催生过心魔。 回忆里始终一片空白，连霁眯眼，确定此心魔乃是小崽子自己折腾的后果，气恼的同时不觉有些担忧起来。 那日强制突破，最多伤及灵海，为何会催生了心魔？ 关键他自己还未察觉。 连霁抿唇，难道他走之后连城门有发生了什么？ 还是苏清辰对这小崽子动了什么手脚？ 因为幻仙草？ 这样下去，若真到了主宗，又没有他在身边，这小崽子能顺利结婴么？ 连霁开始自我怀疑。 越想思绪飘的越远，床上的人突然低哼一声，连霁这才勐地回过神来。 苍向寻刚刚呢喃的是，连霁。 他的梦，与我有关么？ 梦到了什么？ 之前被特意压下的情愫差点爆发出来，连霁揉揉额角，心道我现在在胡思乱想什么！ 将体内不多的灵气全部聚与指尖，连霁刚伸出一指，墙上的千吟突得飞跃而起，剑身发起一阵喜悦般激鸣。 连霁脸一黑，心道你这剑灵是蠢么！ 看不到我偷偷摸摸的么！ 连霁瞪它一眼立刻翻窗而出，千吟本想追随，却被主家的怨气激得一愣，呆呆缩回剑鞘不敢在乱动。 与此同时，苍向寻勐地睁开眼，刚好瞥见窗外一抹玄色衣角。 屋内还残留这少许灵气，苍向寻眼底一暗，就见千吟仿若呆滞般愣在原地。 这幅景象实在太过熟悉，苍向寻心下勐地漏跳几拍，即刻飞身跃出，紧追那抹玄色而去。 连霁，是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的本文应该叫前代门主与他的黑化弟子们 ps：我没有存稿了qaq 第52章 渊缘怨（下） 身附魔息, 连霁不敢逃得太过张扬，他可还没忘记连城门此时还有一位阮亦秋坐镇，此时暴露身份, 谁知道吴涉会不会因为自己这「自投罗网」的举动，直接将所有锅都扣在他头上。 穿过小亭, 连霁脚步微顿, 思考一瞬后直接扣了张隐匿符向灵雾山跑去。 相比于连霁，苍向寻追得十分风风火火, 他虽未看清那人面容，但千吟这般样子, 让他断定前面的人极有可能是连霁。 苍向寻心中激动, 却又忍不住生出几分怒气。 为什么要跑呢？ 既然回来了, 为什么还要这般躲着我？ 连霁凌空掠过峭壁，足尖虚空一点落在一方巨石后, 悄悄隐藏了气息。 不多时, 苍向寻也落在距他不远的空地边, 神色添了了几分肃然。 这周围，有魔息。 难不成是陷阱？ 回想起穹眼的情景, 苍向寻剑眉拧成一个结。 他抬手，八个光团自身周成型，立刻向八方延伸而去, 光晕所过之处，地面霎时成冰。 锁冰牢。 连霁扬眉, 知晓他已察觉自己身上的魔息，干脆不在躲避，伸手扬起一道暗色火焰，随即扣了张替身符在手心。 奇怪的是, 那火焰烧至三丈并未将冰融化，反而被冻做一尊雕塑，连炎苗儿都清晰可辨。 暗诡炎。 果然是魔修。 苍向寻足下生出一道白光，飞身来到火焰之后，只见一道暗芒闪过，有火焰立刻擦着苍向寻袖口飞过，他勐然回身，就连一个黑影从背后跃出，快速向灵雾上深处飞去。 在那里！ 苍向寻挥袖腾空，追至几步后觉得奇怪，于是右手一震，三道剑气凌空斩过，生生撕碎了面前黑影。 中招的黑影瞬间化作一团雾气飘散于天地，苍向寻脚步一顿，察觉上当后极速向回退去。方才的锁冰牢已经将整个区域全部冻住，只留下晶莹剔透的冰晶倒映着天边的明月。 察觉的还算及时。 连霁隐藏气息之余，心底火气微降。 不错，这小崽子还没有因心魔而乱了判断，废了修行。 可惜自己想要不动声色地脱身却有些难了。 苍向寻回到远处，目光一直在四周扫荡。 锁冰牢可将冰中一切封禁，现在此处并未留下破冰痕迹，自己回头也算及时，那人应该没有离开才对。 他慢慢接近那方烈焰冰雕，脚步踩过冰面，发出清脆声响。 就在这时，数道剑气突得自背后袭来，苍向寻身形一闪，瞬间退开几步，剑气扫过冰雕，生生将那冰晶削去一半，没了冰晶封禁，暗色烈焰重新燃起，很快蔓延成一堵炎墙，虽无法将地面冰晶融化，却也是层不错的屏障。 连霁站在墙后，侧耳听着身前动静，掌中早已凝聚了数团暗影。 第95页 不出片刻，暗诡炎忽地一跳，六处白色剑影勐地穿过火墙，杀意四溢，身形飘忽若仙。 迷仙剑影。 果然是这个。 连霁无声轻笑，方才还聚于指尖的暗色光团立刻变作人形。 同样是六处剑影，苍向寻灵气至纯至刚，肃杀凛冽尽显；而连霁灵魔同修，魔息并非至暗至阴，力量到底少了几分。 剑影缠斗，主家亦不得闲，苍向寻知晓此时自己站于上风，眉间有白光闪过，六道剑影瞬间聚做一起；连霁略一扬眉，亦是挥袖唤回暗影，双指一点将其凝起。 夜空下，一红一白两柄光剑破空而出，滔天杀意因锁冰牢缘故被封禁在这方寸之地。 连霁唇角一勾，控制光剑向前斩下，两道剑意神通近乎相同，灵气与魔息混做一起，激得两人均后退半步。他伺机甩袖一挥，红色光剑突然调转剑尖，剑身当即被白色光剑斩断，剑气横扫冰面。 而那剩余的半截红色剑光却勐地沖向天际，剑身暗光一闪，竟是斩向半空。 但听「咔咔」两声，半空出现几道碎裂冰纹。 遭了！ 苍向寻抿唇，似是没料到这人能直接看穿锁冰牢的「冰眼」，并果断一击击破。 冰晶禁制碎了一角，尚未散去的剑气喷薄而出，轰鸣间将不远处的山峦斩出数道沟壑。 连霁飞速跃出冰牢，心想如今动静这么大，若不甚将其他弟子或阮亦秋引来，想要走就难了。 得尽快脱身才行。 他是这般想，可苍向寻哪里允许他逃？ 六道剑气打出的同时踏步欲追，脚下六道冰晶锁链立刻沿小腿缠上，将他紧紧锁在原地。 怎么可能！？ 苍向寻低头，这才发觉方才的冰面上有覆盖了一层新冰，如今两层冰交叠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锁冰牢。 这人居然用了和他一模一样的招式。 顾不得去看那小崽子那惊讶的表情，连霁飞身踏上冰面，足尖轻点落在峭壁上。 夜风将微长的刘海儿吹起，连霁侧头避开剑气，手中暗光闪烁。 借着月光，苍向寻终于看清了这人略微苍白的面容。 以及那双熟悉的灰眸。 连霁！ 真的是他！ 强行聚集灵气挣脱冰锁，苍向寻顾不得擦去嘴角鲜血，飞身上前一把伸手扯住连霁袖口向后一扯，却被衣袍上的禁制震开，脚下一个不稳便要栽下悬崖。 找死么！ 连霁瞳孔一缩，一道暗色长锁勐地缠上苍向寻腰身，他将人从悬崖边带回，手掌一拍又将苍向寻从半空扣下。 千斤坠。 苍向寻被按在地上，吐出一口血，身子再无法动弹。 周边魔息荡漾，苍向寻深吸一口气，哑声道：「连霁。」 连霁不语，苍向寻半撑死身子，语气坚定了几分：「我知道是你。」 「是又如何？」连霁没好气道。 「连霁，」苍向寻盯着那双阴沉的灰眸沉默半晌，低声道：「你是魔修？」 连霁一怔，随即冷笑：「你不是看到了么？」 「那你之前对我说过的，你是『猎者』之事……」 「我骗你的。」 他说着调动周围魔息，连霁闭上眼，手掌放置苍向寻天灵处，还未探到什么，先察觉到身下人破损的灵海与体内激盪窜动的灵气。 苍向寻闷哼一声，神识似被无数金针涌入般异常痛苦，他俯下身子，眼底有一抹血红划过。 连霁勐地睁开眼，他蹲下身眯眼着望着苍向寻，平日淡漠懒散的灰眸突然满是狠戾。 不过结个丹就催生了心魔。 本人到现在还没察觉也就算了，随便追个魔修就敢搭上自己的命？ 连霁不知苍向寻的心魔因何而生，也不知苍向寻拼命追过来也不过是想确定他的身份而已。 如今他只觉得这小崽子又傻又一根筋。 而他自己，曾经也和这小崽子一般蠢。 越想越气，连霁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的人，眼底明晃晃的嘲讽激得苍向寻一阵气血上涌。 「我是魔修，但苍向寻，我又救了你一次。」 「你不是有恩必报么？」连霁眯眼挑起他的下巴，将那黑色药丸放在他眼前：「吃了这个，就现在。」 苍向寻强忍着体内躁动的灵气，低声道：「这是什么？」 「让你生不如死的毒药。」连霁冷笑。 「既是毒药，你刚才又为何救我？」苍向寻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连霁被他一噎，冷着脸半晌没说出话。 苍向寻，那日是你说的，从今以后，你的事均与我无关。 若我说这是助你剷除心魔的丹药，岂不是太过不识趣？ 尤其这丹药还是出自身为「魔修」的我之手，你这小崽子性子又倔。 我虽不能不管你，但也没想过要你感激；与其要你因这些小事而心生芥蒂，倒不如换着法子逼一逼你。 「我不想留下祸患，」连霁淡淡道：「吃了它，你会忘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我不杀废物，」连霁闭上眼，也不知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你现在这副模样……也配？」 苍向寻闻言一顿，抬眸静静望他一眼，最终噙下那颗药丸，慢慢咽下去，只是舌尖有意无意扫过连霁的手指。 第96页 连霁微微皱眉，他迅速抽回手，又见苍向寻丝毫没有反抗的想法，心底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伸手在苍向寻眉心一点，后者立刻闭眼倒在一侧。不知是不是连霁的错觉，方才施咒时，他分明在小崽子眼底看到了一丝深意，一闪而过。 耳畔脚步声渐近，连霁顾不上细想，身影一晃便离开了原地。 待那光芒暗淡，苍向寻慢慢睁开了眼，他双指并作一起按向喉咙，蓝色光晕刺入，喉间滚了几滚，将那颗黑色药丸吐出。 「在这里！这边有人！」有年轻弟子喝道：「什么人在那边！」 那人靠近，待看清后松了口气：「是苍师兄。」 四周隐隐还残留着数道剑痕，年轻的弟子咽了咽口水，担忧道：「这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苍师兄你没事吧？」 「我没事，是我方才在此处练剑，未能静心修行，这才不慎使剑气失控。」苍向寻用力将那颗药丸捏碎，眼中晦暗不明。 魔修。 连霁，你是魔修。 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次，是你先「背叛」的。 他望着连霁消失的方向，身侧拳头攥紧又松开。 下一次，我一定会捉到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配配配，你俩最配、高配、顶配、绝配…… □□去吧，别折腾了成么？ 第53章 七曜（一） 无垢洞, 十绝堑。 地面上尽是断臂残肢，枯骨腐肉，有冷风吹过, 血腥味扑面而来。 洞口处，数十弟子三三五五站在一片金色禁制内, 他们身着相同服饰, 神色不一。 不多时，几缕暗影忽的从洞中跑出, 尚未来到禁制前就被银光斩碎，禁制中的弟子被那突如其来的森森杀意吓住, 不觉后退几步。 距离洞口最近的男人将那些暗影收至储物袋中, 而后半是嘆息半是计数道：「一百零八。」 话音未落, 洞中忽的有一道血红身影窜出，那些弟子中忽的有人大喊道：「是血魔绫罗, 它跑出来了！」 洞外的男子似乎并未在意什么血魔, 他只是第一时间拢袖将身后弟子护住, 抬手又重新加了几层了禁制。 众人惊唿间，另有男子从洞府冲出, 身着与那些弟子们一般，唯一不同的是，这人腰间玉带上别着四颗星石, 而那方禁制中，除了为首那人与他同样, 其他人腰带上均为两颗。 逃出洞穴的血魔并不恋战，她向后喷出一层血雾，回身立刻化作红影飞至天边，眼看就要逃脱, 却又仿佛撞上什么似的，重新滚至地面。 与此同时，三道冰锁横空而出，直逼她而来。 「七曜宗的小儿！」她震碎那几道冰锁，怒吼道：「我绫罗深居十绝堑百年，与你仙门无冤无仇，今日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休要狡辩！」禁制中其中一人道：「你这魔物在此深居不过是为了疗伤，在这之后你命手下血使在镇上为祸一方，还为你提炼精血以养气神……」 那弟子话未说完，有数道红色血刃突然向禁制方向飞去，霎时将屏障粉碎！ 「魔物？」绫罗冷笑：「无知小儿！今日你们剿我巢穴，我就算死，也要拉你们陪葬！」 禁制中的弟子们闻言面色一白，纷纷拔出灵剑准备抵挡。一直在兼顾禁制的温润男人嘆了口气，他略带责备的瞪了冲动弟子一眼，温声道：「说了不要冲动，你们怎么就不听呢？」 说话间第二批血刃已经到面前，未能刺入皮肉便瞬间被冰晶冻住。 「破！」 男子眉心剑意一出，生生将血刃撕碎，那团红雾也瞬间散去，露出一张半面骷髅半面美人的脸来。 竟是逼她现了原身。 绫罗捂着自己破碎的半张脸，另一半美艷的脸突然狰狞起来：「苍向寻！你不肯放过我，我今日定与你斗个鱼死网破！」 她刚一说罢那团红雾便再次凝聚，数百血使从血雾中杀出，随绫罗一齐攻向苍向寻。 「鱼死网破？」苍向寻冷冷的扫过魔物，银剑剑身一抖，瞬间又多添数十抹血色，「就你们？」 绫罗被那杀意激得一抖，心底已生退意，剩下的血使自知不敌苍向寻，左右张望间发现不远处的禁制已碎，便直接换了攻击方向，向弟子群中攻去。 而苍向寻却毫无保护动作，提着千吟直接杀向绫罗。 血使以为他并未发现这处异常，手中动作不觉快了几分，招式狠辣似是将他们当做发泄物一般。 可惜的是，他的术法并未碰到任何一名弟子就被另一男人挡下。 男人笑得十分好看，血使还未反应过来，就看见眼前金光一闪，身体立刻被撕碎。 「一百二十一。」 苏清辰重新布下禁制，转头对吓傻的弟子们笑笑道：「嘘，这次就安安静静呆在里面，交给苍师兄收尾就好。」 召唤出的血使瞬间死伤九成，绫罗目眦欲裂，她本就负伤，对上满身杀意的苍向寻，完全没有胜算。 魂灭身消前，东方忽的有青光冲破云霄，霎时黑云密布，万魔嘶鸣。 绫罗见状倒吸一口，倒在地上桀桀痴笑：「七曜宗的小儿们，你们猖狂不得几日了，青巽魔尊近日便要出关，等到时候，等到时候，你们七曜宗的人，都得死……」 苍向寻皱眉，剑光斩至红雾中心，方才还喋喋不休的尖锐怪语顿时没了声音。 第97页 「恭喜师兄再斩一魔物。」苏清辰笑道，「本次试炼又要提前结束了呢。」 苍向寻拭去剑上鲜血：「一共多少？」 「加上绫罗，一共一百二十二。」 「嗯。」苍向寻将千吟收回，淡淡扫过一旁神色各异的师弟们：「给他们分了吧。」 「是，苍师兄。」 苏清辰将储物袋里的魔晶一一分发下去，那些弟子们互看几眼，均犹豫半晌，百般道谢才敢接过。 之前便听说，若试炼时能同这位苍师兄分到一组可捞到不少好处，但没想到居然是如此轻松。 不，简直是躺赢。 他们基本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众弟子与苏清辰寒暄间，一个突兀的声音勐地响起：「我不要！」 他将储物袋扔给身后一位身材娇小的女修，大步来到苍向寻面前：「师门给的试炼任务分明是让师兄带我们出来练习，师兄一人将他们尽数屠尽，我们还杀什么？」 此话一出，四处立刻寂寥无声。 女修上前拉住那人衣袖，小声道：「哥哥，别说了。」 苍向寻闻言望向他，认出他是方才出声引得绫罗发怒的那个少年。 「你杀不了他们。」 少年怒：「不试试怎么知道？」 「给过你机会了啊，」苏清辰笑眯眯道：「你若真敢出手，方才绫罗击碎禁制时为何不站出来，反而向后缩呢？」 少年一噎，握着剑的手紧了紧，咬着唇不在说话。 「下一次。」转过身的苍向寻突然开口道，「下次你若与我分至一组，可随意动作。」 少年微讶，他抬头望着苍向寻背影，最终将魔晶收回，不发一语的回到人堆中。 白袍被鲜血染了一半，苍向寻刚唤起千吟，神识中突然传来一个严肃的声音：「极中秘境开启时间已确认，速回。」 苍向寻转过头，果然看到苏清辰满目欣喜，见自己回头，便微微颔首，想来也是收到了消息。 两人得师门命令，此刻不敢再耽搁，均第一时间唤出法器，瞬间离开了无垢洞，留下众多弟子面面相觑。 七曜宗，外峰。 周遭仙雾缭绕，石阶玉柱皆以灵晶金石点缀，既富丽堂皇又宏伟庄重。 没走几步，有黄衣小童立刻现身相迎。 「请问可是苍仙长与苏仙长？」 苍向寻点头，就听小童侧身半步，热情道：「两位仙长随我来，长老们已在羲和峰等候。」 七曜宗宗内共九峰，主峰羲和灵脉最足，为宗主长老居住、议事决策之所，次峰望舒排二，做其他杂事或刑罚使用，分峰太白峰，荣岁峰，辰渊峰，荧惑峰，堑镇峰虽然为修炼之地，却需五大长老同意才可进入。其余天玄，地坤两峰，一峰为弟子杂役居所，一峰为普通修行场地。他们来到七曜已有第五十七个年头，因得资质上乘，平日会被分去太白或辰渊峰修行，但这羲和峰，却是非一般人可进入的。 小童捏碎朱红灵匙，三人瞬间来到一座朱炎金光的大殿前。 「前方便是金乌殿，仙长可自行进入。」 「多谢。」苏清辰笑笑，同苍向寻一同进入。 金乌殿上座坐三人，分别是七曜宗的五大长老中的阮青阳，徐兴泽，叶碧津，身着白金灵袍，腰上玉带均为七颗星石。 苍向寻与苏清辰进来之前，不知被三人神识扫过多少次，阮青阳捻须一笑，「不错不错，才不到百年，你们修为已经进了两三阶段，均达到金丹中期、金丹后期，算我门中翘楚。」 他说着左右看看，对剩余两人笑道：「照这个速度，待他们结婴化神，必然可继承我们几个的长老之位，光耀我宗门。」 徐兴泽也是笑着附和：「是比我当初强些，但好像和碧津还差些。」 被点名的叶碧津大方一笑：「就是你们几个，那时修行也鲜有能超越我的。」 「哈哈哈，碧津地灵根资质，我等如何能比？」徐兴泽揶揄道：「不过，眼下有个天灵根，碧津你可要当心了。」 「我看这两个后生确实不错，」叶碧津温婉地对阮青阳道：「青阳你不如同亦秋一起归隐了，也好为年轻人让位。」 「哈哈哈哈哈好，」阮青阳似乎并不在意，反而朗声大笑：「我看这两人都不错，算是继承太白与荧惑峰的上上人选！」 苍向寻闻言低首道：「弟子不敢。」 苏清辰也是连忙道，「我与师兄入宗以来，多得长老抬爱，宗门看重，虽突破顺利，如今也不足元婴，绝不敢与长老们并论。」 阮青阳正色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二人资质上乘，应抓紧提升修为才是。碧津昨日于卦天算出异象，有一极中秘境不久将开启。本次秘境我宗名额共十人，我有意让你们同其他峰的八名弟子同去，若此番歷练顺利，凭你们的资质，定能顺势结婴。」 「多谢三位长老。」两人拱手。 叶碧泽微微点头，随即又补充道：「此秘境为地级秘境，眼馋的宗派与散修必然不少，倒时定会有其他修士同去争夺资源。你们切记小心。」 待两人走后，阮青阳抚须轻嘆：「此二子心念坚定无比，他日必然能成大事。」 「这连城门一下出了两位天才，吴涉应是睡觉都能乐醒了吧。」 第98页 「不止，还有一位雷火双灵根的奇才。」 「你说那个邱熠？」 「既不入主宗，那便与我们无关。」阮青阳淡淡道。 叶碧津点头，望着两人背影微微一笑：「心念坚定却未必纯粹，是否真的天才，只消结婴时，穹眼处一窥仙缘便知。」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七曜宗辽~搞事情搞事情~ ps：我称唿的话，连霁=二崽，苍向寻=小苍~小天使们说的大崽是小苍还是小连哇，我有点晕23333感谢在2020-02-04 18:37:25~2020-02-12 17:46: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甜甜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272766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七曜（二） 出了羲和峰, 苍向寻想起自己的试炼任务未交，于是一路向西，直奔地坤峰而去。途中遇到多为弟子, 均与他行礼寒暄。 行至一半路过杏灵殿，突然有嘈杂声传入, 紧接着一名紫衫少女被人以蛮力从殿内扔出, 直向苍向寻而去。 「啊！」 少女一边尖叫着一边闭上眼，苍向寻见状皱起眉来, 侧身避开后袖口一拢，少女便安安稳稳落至地上。 疼痛没能如期而至, 少女睁开眼, 正对上苍向寻略微波动的眸。 自知此番定然惊扰了苍向寻, 少女便连忙跪地，颤着声音道：「灵杏殿药女素素, 无意惊扰仙长, 还请仙长莫要责罚。」 苍向寻望着她失神片刻：「你的眼睛……」 素素抬起头, 眼中瞳仁浅浅，虽不如故人那般灰的空灵, 却也有几分相似。 「回仙长，小女眼瞳天生这般，并无顽疾, 可视物。」 「哦。」 苍向寻收回目光，此时灵杏殿内已有管事与其他药女出来观望, 见到他白袍华服，腰带上尚有四颗星石后勐地一惊，连连陪着笑道歉。 苍向寻突然有些烦躁，他挥手表示无碍, 正要离开，袖口突然被素素捉住。 素素自然注意到了他腰带上的四颗星石，思索一番后不住动起了歪脑筋。 方才自己因手脚粗笨而被管事嫌弃，想来在这灵杏殿药女一职做不得多久，如今若能成为某一仙长的贴身杂役离开…… 她生得十分俊俏，虽比不得仙子倾国倾城，却也是明眸皓齿，画中之姿，也正是这样才被选入七曜宗做药女，还落个灵杏殿分药草的轻快差事。 回想苍向寻先前的失态，她深吸了一口气，柳眉似蹙非蹙，半是哀嗔半是自怨道：「方才得仙长出手，这才使得素素免于伤痛，素素药女出身，修为低微无以回报仙长，若仙长不嫌弃，素素愿以杂役之身侍奉仙长左右。」 此话一出，周边药女立刻明白了她的心思，管事狠狠瞪她一眼，正待开口，却听苍向寻道：「不必。」 扯出自己的袖口，苍向寻声音冷了几度：「我不需杂役，你既是药女，自当坚守本职，无需自降身份侍奉他人。」 苍向寻话一说完便大步离开灵杏殿，留下素素跪在原地，面色忽白忽青。她绞着衣角，还没抬头，便听管事冷哼一声，「还不回去干活！」 兴许是考虑到其他药女此举成功的可能性，管事也不敢再恶语相向，只冷笑一声便忙自己的去了。其他药女自是不怕什么，皆冷嘲热讽刺道：「某些人啊，还真想着单靠一张脸就能傍上仙长，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也不先看看自己是谁，人家是谁。」 素素闻言面上又白一份，她咬起唇，一言不发回到灵杏殿中，留下其余药女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素素这下定然得消不少气焰。」 「整天见她搔首弄姿，烦都烦透了。」 「说起来，之前不是有位戴仙长常来找她么？」 方才的女药师闻言狠狠翻了个白眼：「那位两星的仙长，如何与这位相比？」 「这位仙长是那个？你可识得？」 「七曜宗中像他般年轻的四星仙长屈指可数，再看气势，定然是苍向寻苍仙长了。」 药女望一眼殿内的人，不屑道：「以为自己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实际确是做了小丑。」 「谁不知道苍仙长早已和苏仙长早就两心相悦，那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苍向寻耳目清明，此刻听着身后讨论，剑眉修炼拧做一个结。 他与苏清辰不过同门情谊，怎么就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回忆中少年的容貌重新浮现在眼前，苍向寻抿唇，身侧气息不觉又低了几分。 「苍向寻，你现在这副模样……也配？」 苍向寻攥了攥拳头又很快松开。 那个魔修啊，他自嘲般笑笑。 就是把玄天魔物全部屠干净，我也定要找到你。 处理完试炼任务后天色已是傍晚，苍向寻回到住所，尚未调息半刻，便听得山下响动：有人触碰了他的禁制。 神识飞速扫过山下情景，苍向寻手指一勾，禁制上忽的出现一个通明的暗门。 「进来吧。」 片刻，苏清辰出现在房间内，神色颇为无奈：「苍师兄，你这处地方也不小，资源也足够丰富，为何不遣几个杂役小童使唤，也省去很多麻烦。」 「平日我这里就你一人过来，杂役小童均无大用。」苍向寻淡淡道：「今日找我何事？」 第99页 苏清辰微微一笑：「关于极中秘境，我从之前的卷宗中查到了一些东西，便想着与师兄探讨一番。」 「查到了什么？」苍向寻扬眉道。 「之前去过极中秘境的宗门，包括七曜宗在内，共计十二，其中大型仙门三个，中型仙门九个，其余小型仙门与各个大宗外门暂时不计，算上各地散修，共二百一十九修士，但这次要去的人数，比起这个怕是只多不少。」 苍向寻眉心微皱：地级秘境，除却上品珍品灵株、灵宝，可能还会有一等、二等灵兽凶兽出没，若运气足够能遇到珍品灵宝，各个宗门不免会争夺一番，虽说宗门间皆有秘境合约，应极少会遇到寻衅滋事者，但也不可不防。 「此次十人同行，定要让他们带好灵器灵药，做好十足准备。」 「师兄放心，我早已同他们说明。」苏清辰微笑道，「还有一事，因未能得到证实，如今并不能算作可靠消息。」 苏清辰说着压低声音，轻声道：「上一次极中秘境关闭时，有修士偶然见到了育婴仙树。」 苍向寻闻言抬眸望向他。 「极中秘境距离上次开启时间已有四百年，育婴树百年开花百年结果，一次只孕一果实。若这消息是真…」 「若这消息是真，秘境中极有可能有雌雄两株育婴仙果。」苍向寻接上他的话。 「不错。」苏清辰眼底灵光闪烁。 有了这两株育婴仙果，他们不出一年便可突破金丹，直接结婴。 苍向寻亦是明白他的意思，思附片刻道：「极中秘境共开放七天，我们时间并不充裕，既然灵婴仙树的消息无法确认，那便只能边探边寻，你我需多多留意秘境中灵气的变化。」 「是，苍师兄。」 「嗯。」 两人再无他话，一时间屋外鸟语虫鸣依稀可闻。 沉默半晌后，苏清辰眨眨眼，突然开口调笑道：「都说修真者境界越高，性子越发寡淡，之前我还不信，现在反观师兄，也是不得不信三分。」 「境界高低取决于修士先天资质及后天努力程度，至于性格，」苍向寻一本正经道：「有修炼魅术导致神色淫邪的，有修炼魔道导致本心狠戾杀戮的，有修炼邪术导致性情孤僻古怪的，身处正道宗派，大多身兼正义，修行邪魔宗派，也自然不免心术不正……」 他认真道：「修士性格或许与功法、环境有关，却与境界高低并无太大联繫。」 苏清辰闻言微微一嘆：「就拿师兄来说，相比之前在连城门，师兄如今可真淡漠多了。」 「是么？」苍向寻眉目并无所动：「我主剑修，身上杀伐之气重，心法又修《冰魄心诀》，兴许有几分关联。」 苏清辰眸色一转，突得轻笑道：「说起来，我今日到地坤峰修炼，偶然路过灵杏阁时，居然听到一些药女在编篡师兄「英雄救美」的事迹，还说有人甘愿自降身份为杂役，内容倒是令人啼笑皆非。」 待他说完，苍向寻淡淡道：「此事为真，但细节过于夸张。」 他道：「当时不过随手罢了。」 苍向寻显然不想多说，苏清辰眸色一沉，最终还是笑了一声，调侃几句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是个聪明人，即使再疑心，再不甘，也能看清形式，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尤其是对于苍向寻。 「今日师兄斩魔数百，灵气耗损不小，应早些调养才是。」苏清辰起身，目光扫过桌上的旧狼毫以及泛黄的宣纸，淡笑道：「天色不早了，师兄明日定要早起修炼，我便不打扰了。」 「嗯。」 下了山，苏清辰眉目间不在温和，他冷哼一声，目光在地坤峰停留半晌，最终飞身离去。 「跑什么！」 洛幽站在假山上，一手叉腰，一手狠狠戳着地面上那个巨大蛇头的脑门：「曲焱你跑什么！就那么一只破鸟，一尾巴就能把它从天上拍下来，别装没看见，那身华羽百里外都能闪瞎你的蛇眼。」 被主人教训的金腾蛇「嘶嘶」吐着蛇信，一双金瞳阴沉地望着天边。 此时的金螣蛇已长成成兽，体型矫健，身长背生两翅却不可飞，鳞片坚硬富有光泽，加上洛幽丹药餵养，身上那缕金色越发耀眼。 见曲焱抬头，洛幽也顺着望去，果然天边传来一声婉转啼鸣，一抹白影自东方而来，紧接着百鸟齐鸣，声势浩大。 冰鸾鸟身覆华羽，长颈雪白、翅羽月白，尾羽浅蓝长而华贵。而这只一双黑瞳灵巧中又透了三分傻气，可爱十足。 比起冰鸾的仙气，金螣蛇全身上下皆是煞气，金瞳中嗜血意味极重，使得万兽不敢靠近—— 除了某只傻鸟。 灰羽抖着翅膀落在曲焱身边，似是闻到了血腥味，不满的啼叫几声，干脆狠狠啄几下蛇头。 曲焱被它啄狠了，蛇尾在灰羽脖子上绕了一圈，轻轻将它拉至一边。 天边有玄鹏闻声飞来，见到灰羽后鸣叫三声—— 那是鸟类求偶的讯号。 曲焱眸中金光一闪，蛇尾向上勐地一拍，方才还异常兴奋的鹏鸟立刻断作两节，鲜血落了一地。 洛幽瞳孔一缩，大叫道：「曲焱你给我住手！我的玄鹏仅剩下三只了！」 他瞪一眼事不关己而歪头整理羽毛的灰羽，后槽牙磨得咔咔直响。 第100页 作者有话要说：哎，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第55章 七曜（三） 曲焱刚开始在兽园中大肆屠戮时, 洛幽只当金腾蛇戾气狠杀心重，幼兽无法控制本性，也就任由它去了。 后来观察了了几次发现并不是这样。 曲焱每次发狂时间都是在灰羽来过前后, 而且杀死的大多是羽类雄兽。 这条蛇分明就是故意的！ 想到这儿，洛幽气不打一处来。 因为烛龙血脉缘故, 其他灵兽均不敢靠近曲焱, 只有灰羽这傻傻的鸟敢靠近，啄了人家尾巴不说, 还拍了蛇头，一点也不在怕的。后来知晓它水凤血脉, 洛幽虽然嫌弃, 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傻鸟也算个臻品。 曲焱是他的宝贝, 能有个玩伴也好，于是他缠着连霁好说歹说才让这人将灰羽送过来陪曲焱玩, 哪想却是招来了祸害。 这傻鸟换了羽后, 只要去兽园转上一圈, 准能引得那些雄禽躁动不断，偏偏灰羽自己还不在乎。 它不在乎, 连霁就更不在乎了。 于是曲焱将他数百灵禽吃的吃，杀的杀，现在就剩几只玄鹏了。 现在, 那几只玄鹏也要快被他的宝贝杀完了。 洛幽盯着曲焱看了一会儿，最终撇开目光, 将视线停在灰羽身上。 自家崽儿不好发火，但别人的可以。 「连霁！」 洛幽飞身向百汇阁而去，一边飞一边怒吼道：「别让你的傻鸟再勾引我的曲曲了！」 灰羽望着洛幽去的方向，眨巴眨巴眼, 又歪头看曲焱几眼，在它头上啄了几下，这才拍拍翅膀离开。 连霁此时正靠在软椅上翻看宗卷，身侧立着明是帮忙实为监视的器灵「汇」。 洛幽风风火火闯进来，惹的那些帮忙分类的书灵纷纷钻入玉简，不敢再出来。 他沖至连霁面前，一把将连霁手中宗卷夺走扔至一旁，大怒道：「连霁，你再不管好你的傻鸟，等宁风哥哥出关后我就告诉他你在麓谷这几十年中做的好事！」 连霁从宗卷上收回手，冷眼望向他：「你若无聊，就一边找你的宠物玩乐去，别在我这儿发病！」 「我的宠物？」洛幽气得眼眸通红：「我的宠物都要被屠光了！」 「难道是我杀的？」连霁抬眸反问他。 洛幽差点咬碎银牙：「和你脱不了干系！」 「嗯？关我何事？」连霁重新翻来一本卷宗，神色不耐道：「祸是灰羽闯的，兽是曲焱杀的，我一天到晚坐在百纳阁，汇可看得清清楚楚。」 被人点名，老实的红髮器灵眼观鼻，鼻观心，依旧垂头不语。 洛幽闻言冷笑：「你若能管好那只傻鸟，它又如何能到处卖弄风骚，尽生事端！」 「是么？」 连霁本就是个记仇的人，听闻这话似是想到了什么，漫不经心地翻书道：「不过这点倒是和你挺像的，你不是就喜欢这样的么？」 「连！霁！」 洛幽冷冷一笑，一掌拍碎了身侧雕花梨木桌，「我卖弄风骚？是谁总说自己一天到晚待在百纳阁，实际上却隔三差五偷偷跑去七曜宗找自己的小相好？」 连霁眼皮都懒得抬：「你看见了？」 「你真以为小爷这九尊镜是摆设？」 宁风闭关，连霁与洛幽两人处了半百年头，可谓相看两相厌。 洛幽此时也懒得在他面前摆出那副「天真」样子，只嘲讽道：「跑过去又不敢和人见面，怎么，是看到你那小相好身边的新人后，自嘆弗如了？」 连霁闻言脸一沉，周身魔息激盪：「你如何看得到？你之前不是还说，开启九尊镜需要媒介么？」 洛幽这才发现自己不慎说漏了嘴，又不甘气势被压，于是瞪回去嘴硬道：「自然是小爷骗你的。」 连霁眯起眼来，「所以你一直在监视我？」 话音刚落，阁内飞入一只华美的冰鸾鸟，它落至连霁身侧，翅羽扫过连霁面颊，低头亲昵的蹭起他的发尾。 洛幽盯着这只「罪魁祸首」，恨不得将它那身羽毛尽数拔光。 没有察觉到洛幽阴沉的眼神，灰羽拍拍翅膀，似是邀请他人一起玩耍。 连霁伸手抚摸着它头顶羽冠，低声道：「我现在可没空陪你去玩。」他瞥一眼洛幽，突然按下灰羽的脖子，轻笑：「你若觉得无趣，不如让曲焱带你去谷外的几处兽林中看看，兴许能交到『新朋友』。」 话音落下，灰羽黑眸一亮，挥着翅膀向外飞去，洛幽瞳孔勐缩，掌心束灵锁瞬间脱手而出，却到底没能锁住轻灵如风的冰鸾。 「连霁你！」 兽林是洛幽特地散养着的一些不同阶层的凶兽，专门以生存来激发他们体内兽性，好让他们早些习惯杀戮，早些成为其中顶端，并进阶为高阶凶兽。 洛幽指尖凝起一道魔息，勐地将连霁拉下软椅，恨声道：「你给我把你的傻鸟叫回来！」 连霁也冷冷看着他，「凭什么？」 凭什么？ 洛幽攥紧拳头，杀意立刻席捲四周，震得周遭书架摇摇欲坠，竹简玉简皆砸落一地。 「你找死！」 身前小几的应声碎裂，几上砚台，玉瓶没了支撑瞬间坠落，墨汁与破碎的瓷片交织一起，飞了一地。 连霁布下一层冰色屏障，右手两只并做一起，指尖有暗光伸长几寸，剑意凝聚间自成一道魔剑。 第101页 汇皱眉，眼看百纳阁要被这两个祖宗砸了，心里不免涌上几分惊慌，他飞身将自己灵体重新与百纳融为一体，方才还几乎被魔息绞至散架的所有书台立刻笼上一层红光，玉简竹简书籍也通通消失不见。 连霁与洛幽本就算不得朋友，甚至比其他人都要仇视对方几分，如今战事一触即发，两人皆不肯退步，魔息碰撞间使得百纳阁震盪不已。好在臻品灵器经得住「打磨」，那些擦身而过直冲墙壁的招式皆被百纳吸入体内，阁体并未有半分损伤。 两人打的水深火热，出手招招致命，皆不给对方留余地。 洛幽驭兽出身，百纳阁中不可唤兽，单同连霁拼魔息，他甚至比连霁差了半分。 两人缠斗一个时辰，体内魔息基本都已耗尽。可惜连霁灵魔双修，体内还剩丝丝灵气，他跨坐在洛幽身上，手中一缕灵气凝成的匕首，抵在气力全无的洛幽颈间，灰眸里尽是狠戾。 被压抑太久的嗜血欲望全部爆发，一时竟停不下来。 杀！ 杀了他！ 匕首落下瞬间，一道至纯魔息扫过百纳阁阁体，连霁手边那抹微弱的灵气匕首立刻被弹开，于半空中消散。 连霁被这强烈的魔压与肃杀剑意激得打了个寒战，意识很快被拉回。 剑魄九重，分神后期。 青巽魔尊宁风。 出关了。 压下心头强烈的杀欲，连霁皱眉望向身下洛幽，双手不觉握紧。 他刚刚，居然被魔性蒙了心智？ 周围有青光闪过，宁风进入百纳阁，见连霁面色复杂地坐在洛幽身上，后者红袍大开，乌丝披散，瞳色因杀意而逼至血红，不由轻咳一声，微微惊讶道：「我闭关不到百年，你们的感情就这般好了？」 他勾了勾唇，若有所思地望周边残留的打斗痕迹，轻笑：「这是你们的新情趣？」 连霁闻言黑了脸，飞速从洛幽身上起身，他用力拍拍衣袍，似是上面粘了什么秽物般，待重新整理袖口，这才将地上散乱的砚台笔墨捡起放置桌上。 洛幽此时也反应过来，见宁风满目好奇，收了杀意得同时嘴唇一扁立刻又是一副梨花带雨模样。 「宁风哥哥，你的杂役他欺负我！」 「欺负？」宁风扬眉，「你这般年纪能有人『欺负』，还不知足？」 他说着转向连霁：「小连霁，你的品味真是越来越差了，洛幽比我都大三百多岁，你怎么下的去口。」 下口？ 连霁手指一顿，差点将手中砚台扔过去。 果然物以类聚。 宁风话音刚落，没想到洛幽先不乐意了，他眨眨眼，有泪珠立刻涌上眼眶。 「人家哪有那么老，宁风哥哥你不要乱说！」 洛幽啜泣，幽怨道：「虽然发生了这种事……但是，但是…我和他并没有什么，宁风哥哥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和他什么都没有，我的身子，我的身子只属于宁风哥哥。」 他边哭边观察宁风神态，感觉到宁风出关后身上尚未散去的澎湃的剑意与魔息，洛幽不觉咽了咽口水，颊上飞过两抹红晕。 「这次是，是幽幽的错，幽幽在没有经过宁风哥哥允许时擅自将身子给别人看去了，幽幽有错，宁风哥哥你惩罚我吧！」 洛幽眼波流转，娇喘着咬起唇来，最后干脆一扯红袍，「幽幽愿意接受哥哥的任何惩罚。」 连霁闻言脸色一黑，他还真不知道洛幽这个精虫上脑的玩意儿平时居然和宁风是这种相处模式。 这地方绝对不能久待，连霁想。 会变态。 宁风对他的模样早就见怪不怪了，如今也不搭理洛幽，径直越过他后坐于主座软椅上打个哈欠，温雅道：「把你的衣服穿好，别让我说第二次。」 洛幽撇嘴，将红袍重新披好，顺手抹掉眼角泪光，轻哼一声嘟囔道：「无趣。」 「无趣？」宁风挑眉：「方才我见谷外一处深林哀嚎声不绝……」 洛幽一怔，随即立刻大叫：「我的兽林！」 他顾不得系好红袍便立刻飞奔而去，留下连霁一人站在宁风身侧，一抬头正对上宁风淡笑的眼。 「金丹后期，」宁风轻击身前小几，长长一嘆：「小连霁，我闭关五十余年，你的修为居然一点也没精进，难不成真帮洛幽养宠物去了？」 连霁闻言嗤笑一声，目光落在忽然出现的红色器灵身上：「我做了什么、是否在帮洛幽养宠物，你不是很清楚么？」 宁风将汇揽至一旁，漫不经心道：「小连霁，当初可是你问我要汇的使用权，我破例将他留给你，如今你怎么过河就拆桥？」 「你所谓的使用权便是让他随时守在我身边么？」 「以备不时之需？」宁风笑。 「那我还真是不胜感激了。」连霁嘲讽。 宁风耸肩，从汇递过的卷宗中接过一本，随手翻开暼了几眼，轻笑道：「你对七曜宗还真是…念念不忘啊。」 连霁无声嗤笑：「玄天有记载的唯一一位灵魔双修修士便是出自七曜宗，我难道不该念念不忘？」 宁风闻言合了书，目光忽的锐利起来。 他盯着连霁看了半晌，见后者不为所动，最终悠悠然道：「可惜他是双灵根资质，你如今没有灵根，结婴都困难，实在效仿不得。」 第102页 「所以需要独闢蹊径。」连霁道：「宁风，我要出谷。」 宁风似乎并不惊讶他的要求，只微微一笑：「你要找什么？」 「育婴仙果。」连霁道。 「这倒是难了。」宁风轻笑道：「育婴仙树非血精不生，非灵犀宝地不长。就算我带你屠去几处仙门，也不一定能在他们的宝库中找到。」 「不必，」连霁淡淡道：「三日后有极中秘境开启，我自去碰碰运气。」 作者有话要说：情人节快乐~ 崽崽们要见面了见面了！！！ pls:我把时间定错了qaq 第56章 秘境（一） 苍向寻站在千吟上, 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心知他们均是探宝修士。 今日是极中秘境开启之日。 秘境外人头涌动，多如芥子, 苏清辰估摸修士三百左右，如今让苍向寻来看, 却是五百有余。 大派仙门修士身着自家门派服饰, 大多与同派师兄弟站在一起，偶尔有年长者同其他师门子弟寒暄几句, 均语气和善面带笑意。而部分地域散修，除却极少部分实力佼佼者, 大多都避着人群, 独自站在一角。他们虽不多话, 余光却止不住打量其中，防备之心极重。 苍向寻找到不错的位置, 身影一闪便跃下千吟, 苏清辰带领着剩余八位弟子相继落至他身侧, 一瞬间白衣金带飘荡，尽显龙章凤姿。 七曜宗乃是玄天中最具实力的仙门名派之一, 几人刚落地，便有其它宗派子弟围上来搭话。苍向寻向来不喜欢打这般交道，只是微微颔首便自行转至一侧。 兴许是他周围寒气太重, 那弟子也不敢在上前纠缠，只是既然来到了七曜宗这边, 却没捞到一句寒暄，霎时立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苏清辰见状上前一步，不动声色插入两人当中, 轻笑道：「之前便听闻符华仙门底蕴雄厚、人杰地灵，弟子均风姿特秀，如今看来，果然是仙门仙人仙姿。」 那弟子见他眉目温润，语气真诚，说话间自有如沐春风之感，心下盘算几分后一笑：「仙友言重，若论仙门，还得是七曜宗才称的上「仙门。」 那弟子拱手，「符华宗，卫策。」 「七曜宗，苏清辰。那位是我师兄苍向寻，性子淡漠不喜热闹，仙友莫怪才好。」 「哪里，苍仙友清冷沉稳，是我唐突。」 两人这边说着，苍向寻已经来到了其他八位弟子面前，他一一扫过几人修为，除了三位筑基，其他均为鍊气中后期，算是同辈人中的杰出者。 能从数万人中争取到秘境名额，就算进入后没能获得任何秘宝，光是此番机遇便足够开拓心境，对后期修行有大大好处。 身后一道目光定定落在自己身上，苍向寻回过头，正对上少年略微探究的目光。见人回头看过来，少年立刻转过头去，神色带了几分懊恼。 苍向寻微微皱眉，只觉得这少年有几分熟悉，略一思附才恍然—— 这不就是同自己一起去十绝堑试炼的那位师弟么？ 没想到这个「下次」，来的还挺快。 距离秘境开启还有一段时间，苏清辰寒暄完毕立刻来到苍向寻身边，「师兄，本次极中秘境共来了大小五十二家仙派，数量居然是之前的二倍还要多，看来应是都已经听说过育婴仙果之事了。」 「如此，我们要更加小心才是。」 苍向寻环顾四周，将宗门八位弟子唤至身前，叮嘱道：「秘境开启后，我与苏师弟将合力在你们四周布下结界禁制，可概率确保大家成功落至秘境，甚至落至同处。只是混沌通道中变数太多，若不幸分散，你们当以灵匙传讯。」 「若无法传讯呢？」眼熟少年突得开口道。 苍向寻看他一眼，淡淡道：「若无法传讯，进入秘境后应以保全性命为主，切不可为了争宝而将自己陷于囹圄。」 说话间，周遭有一人忽的大喊：「快看，那是什么！」 众人抬头，就连一只白绒蓝羽大鸟自天边飞过，华玉自日光下闪烁着淡淡光晕，比六翅灵鸟还要美上三分。 「真漂亮啊……」有女修轻声感嘆：「那是什么灵鸟？」 「羽鹊还是圣雪雀？」 「不，应该是灵鹭。」 「灵鹭或者水孔雀，」有人斩钉截铁道：「这等速度、这身华羽，一定是珍品灵兽！」 话音刚落，各派修士纷纷目露嚮往，低头检查储物袋，确认自己是否带了高阶捕捉法器。 苍向寻抬头看了一会儿，一向平静的眼底也是微微波动。 这鸟，品阶的确不低。 灵鹭没有羽冠，水孔雀尾羽暗绿，这两只虽为珍品灵兽，却依旧比不得天上这只。 虽不知它究竟是什么，但秘境之上神鸟翱翔，定是个好彩头！ 此时被众人讨论的「神鸟」正落在秘境后的山涧中，耸着翅膀垂着头，一双黑戚戚的眼睛里尽是委屈。 连霁早就从鸟背上跃下，他面色煞白地扶着身侧古树，好一会儿从眩晕中平息下来。 御剑多年，连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第一次骑乘自家灵宠，居然会晕的这么厉害。他不是没坐过洛幽的玄鹏，那只速度虽然和灰羽没法比，但胜在平稳。 洛幽也曾提醒过他冰鸾飞行速度极快，是逃跑利器，可连霁却没想到，自家这只不光快，还飞得花样百出，十分刺激。 第103页 「这回飞爽了？」 连霁擦去嘴角口涎，狠狠瞪着它一眼。被瞪的灰羽以翅膀遮住眼，偷偷顺着羽缝瞅连霁，既委屈又可怜。 灰羽与□□过的玄鹏不同，它从未载过人，又在麓谷飞随意了，如今连霁与它亲近，它也兴奋，一时只想着好好表现，于是便用力过勐，万分狂野。 只是可怜了鸟背上的连霁。 辰时三刻，极中秘境开启，众修士一同祭出法器，争先恐后跳入身前混沌中。 苍向寻与苏清辰对视一眼，亦不落人后。 只见七曜宗弟子周围立刻出现一层白色光罩，苍向寻掐好了法诀，十人同时瞬间落入混沌。他闭目感应周遭动静，只觉得身侧禁制仿佛被无数只手撕扯，十分不稳。 还未落至秘境，白色光罩突然被外力搅碎，十人霎时被甩向八方。苍向寻只觉得身体无法控制，正在疯狂下坠。 凭空无任何可抓的东西，他沉下心思运转灵气，尚未唤出千吟，便觉得右手被人攥住向上拉了一把。 那只手白皙纤细，指尖微凉，却令他无端泛起一阵久违的熟悉感。 是谁？ 脚下踩到一片柔软实地，眼前混沌立刻消散，苍向寻眨眼间发现自己已经落在这片稀松的树林中，而他周围不远处正躺着一个身着七曜宗服饰的少年，其他什么都没有。 低头看了看右手，苍向寻唤出千吟悬至腰间，这才发现往常笼罩在千吟四周的白光此时已经全部消失。伸手抚上剑身，凝神将灵气汇入，果然无法感知到千吟剑灵。 苍向寻皱眉，从怀里取出灵匙，意料之中，原本晶莹温润的灵匙一片灰白，根本无法在秘境中感应灵气，更别说传讯。 这地方，倒是有几分古怪。 身侧传来细微□□声，苍向寻转过头，方才的少年已经幽幽转醒，他揉揉额角，看清周边环境后怔愣片刻，第一时间发现了身侧的苍向寻。 「苍，苍师兄？」想起上次的试炼的事，少年面上闪过一丝窘迫。苍向寻却不在意，只询问道：「可有受伤？」 「没有。」 「嗯，」苍向寻点头，抬步转向竹林深处，「那就走吧。」 少年闻言赶紧跟上，他面色复杂的跟在苍向寻身后，因心虚而大声吼道：「之前在试炼境中，非是有意顶撞师兄，还请师兄见谅。」 这一声激得四周鸟雀齐飞。走在前面的苍向寻并未回头，淡淡道：「嗯。」 少年见他无反应，面上白了又红，颇有几分挂不住。 这苍师兄哪里是高冷，分明是不愿意搭理自己吧。 少年忍不住腹诽，但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低声道：「我叫林奕。」 「哦。」 穿过浅林，前方隐隐有白雾蒙蒙，让人看不清深处景象，无端多了阴森之感，好在周遭灵气充裕，多少减轻了林奕心里压力。苍向寻还在往前走，周围除了两人脚步声，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 林奕年纪不大，也未见过这般场面，如今只紧紧握着剑跟在苍向寻身后，虽然心里没底，却始终不曾露怯。 两人走了约摸一炷章时间，周围白雾越来越淡，远处隐隐有水流鸟鸣。待跨过最后灌木丛，眼前暖光一闪，这才算是豁然开朗。 远山近水，花香鸟鸣，灵溪潺潺，碧草幽幽；人处其中，更生出一种活在画里的感觉。 人间竟有如此仙境！ 林奕眼底欣喜神色越来越重，就连苍向寻也不免有几分诧异。 这里的确是美得不真实。 两人身前不远处就是灵溪，溪水清新澄澈，溪边还长着不少淡黄色幽香灵株。 凝香草。 林奕眼睛一亮，快步跑过至溪边，他唤出储物袋，将凝香草一棵一棵摘下，又小心翼翼的将根部泥土去除，这才收入袋中。 苍向寻见状微微皱眉：「凝香草非是珍稀灵株，药用价值不高，你无需采这么多。」 「我知道。」林奕回答，手上动作未停：「凝香草虽然不珍贵，却是炼制三味凝香玉露的必备材料。」 苍向寻本是随口一说，但见林奕手指微顿，随后低声道：「我妹妹小时候曾被黄仙兽所伤，五气不通，肺窍有损，这个不仅能缓解症状，还能去除腿上的残疤。」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公司准备工作惹，更新可能会慢一点qaq 第57章 秘境（二） 苍向寻闻言怔愣片刻, 尘封许久的记忆一点一点浮现于脑海。 「上次给你的玉露为什么不用？」 「忘记了。」 「过来我给你敷上。」 「我自己来。」 「你看不到伤处，我帮你。」 「……嗯。」 苍向寻闭上眼，指尖突然有几分冰凉。凝香草的暗香依旧在鼻尖流连, 与记忆中的味道交织重叠。 他深深吐了一口气，盘腿坐至草地当中, 以神识探知四方。 本以为苍向寻会接着往下追问, 林奕率先酝酿了一番情绪，可他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师兄言语, 林奕回过头，就见师兄已经安安静静打坐修行了, 于是嘴角一抽, 手上动作不觉快了几分。 不出半刻, 溪边凝香草便被採去了八成，林奕将储物袋收起, 尚未起身, 身侧突然一道劲风袭来, 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向后一滚, 白袍上瞬间沾了层土。 第104页 待林奕回过神来，一只花鹿正愤怒的望着他，两角之间有白光闪动。 方才的劲风就是出自它吧？林奕想。 可自己并不曾招惹它啊, 这只鹿为何那么生气？ 「你将它的食物摘去大部分，它自然生气。」打坐的苍向寻突然开口道。 林奕闻言一怔, 「我不知道它……」 话音未落，鹿角间白光再次闪动，林奕仓皇避开，脚下差点被碎石绊倒。 他退后三步, 又以剑尖撑至地面保持平衡，却不想那花鹿并不打算放过他，接连三道风刃飞向林奕，其中一道正沖苍向寻而去，却在半屠被剑意击碎。 苍向寻慢慢睁开眼，盯着摔在地上，满脸狼狈的林奕道：「这只鹿品阶不过五等，你之前不是说要自己动手么，不如就以它试剑吧。」 林奕当然不想被师兄看扁，方才狼狈姿态已经让他十分难堪，想起之前放的狠话，林奕只觉得耳朵火辣辣的疼，他一个翻身跃起，拔出长剑与花鹿周旋。 林奕根基很稳，方才一时的狼狈也不过是慌了心神，如今这才闹的那么狼狈，如今定下心思，不一会儿便将花鹿斩于剑下。 与此同时，一颗青色晶核从鹿身缓缓升出，慢慢飘至林奕手心。 「咦？」 「收好你的东西，」苍向寻站起身道：「我要走了。」 少年开开心心的将晶核放入储物袋，见苍向寻已经收回神识，目光落入一处深林中，他拍拍身上的土灰，大步向前走去。 林奕犹豫半晌，他望了望地上的花鹿尸体，最终咬了咬牙，快跑几步跟上前方的人。 进入树林没多久，前方隐约有打斗声传来。 林奕顿了顿，见苍向寻并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开口叫住他：「苍师兄！」 苍向寻头都没回，但听林奕道：「前面，似乎有人在争斗。」 「嗯。」苍向寻淡淡道：「一个鍊气一个筑基，应是快要分出胜负了。」 林奕闻言微讶，犹疑间已和苍向寻拉开数米远，他见师兄没有回头的意思，于是也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树林深处，一为女子身着青色锦裙，手持轻纱长绫，本该是仙气飘飘模样，此刻却满目狰狞。而另一人身强体壮，手持赤金宝刀，衣着十分随意，想来是某一地域散修中的武修修士。 因打斗关系，周遭灵气波动十分厉害，苍向寻虽然走的极快，却仍然能清晰的察觉到四周有淡淡的寒气弥散。 他是变异水灵根，本就对冰水属性灵物十分敏感，如今凝眸望去，只见两人身前三米的泥泽处，一颗白色晶玉莲花正悄悄盛放。 他二人斗的这般兇狠，原来是在争夺这颗冰玉雪莲么？ 顺着苍向寻目光望去，林奕很快也发现了雪莲的存在，他探出神识观望，发现这雪莲虽不算上品，却也有八瓣冰晶。 心下扬起几分遗憾，林奕慢慢收回神识。苍师兄这般脚程，不论是不愿争抢还是不把这颗雪莲放在眼里，明显都不会出手，而自己又不是两人对手，此时就算看到，也无力去抢夺。 于是林奕收回心思，一味跟着苍向寻往前走。 林中的女修士显然已经落于下风，她不甘心这朵冰晶雪莲就这么被人摘走，再次出手之际余光瞥见林奕白金衣袍，一眼便认出了七曜宗宗派服饰，于是心念微转间大声喊道：「师兄，我在这里，快来助我！」 苍向寻顿下脚步，眸中神色冷了几度。 他无意雪莲不想掺和，却不代表他傻。 这女修此事开口，又故意在称唿上引人误解，分明就是想利用他来牵制旁人。 苍向寻平生最讨厌的，便是这种手段卑劣的奸诈小人。 散修听闻女子唿叫也是惊讶，他勐地给了女修一掌，见苍向寻确实停下，以为他真是女修同伙，于是飞身来到苍向寻面前，想要来个先发制敌。 苍向寻侧身躲开男人铁拳，手指一点便冻上了男人半个臂膀，男人错愕之余飞速抬起右腿，未至苍向寻身侧便僵直了身子，再动弹不得。 那位女修见状也是瞪大了眼，她本想趁两人纠缠，偷偷将冰莲摘下带走，却没想到这人居然能两招将打赢自己的对手定在原地。 这就是七曜宗的实力么？ 心下翻涌之际，女修勐然向泥泽飞去，却在指尖触到雪莲前被两道冰锁缠住了腰。 苍向寻解决了男人，飞身来到女修眼前，指尖剑气一扫，那颗雪莲立刻落至手心。 女修挣扎无果，按下冰锁对着苍向寻娇喝道：「你这人怎么不懂怜香惜玉！狂徒，快放开我！」 林奕将一切看在眼里，此时也迅速反应过来，他斜睨着女修，冷笑道：「方才还叫师兄，如今计谋没有得逞，便原形毕露了？」 苍向寻神色动都未动，他将冰莲收好，对林奕道：「无需浪费时间，走吧。」 「是，苍师兄。」 方才看了苍向寻三招收拾了两人，林奕这才明白七曜宗这位四星师兄确实厉害，嚮往苍向寻实力之际，心下更是敬佩三分。 林奕性格直爽，心性单纯，开心便是真的开心。于是他半蹦半跳的跟在苍向寻身后，刚出了树林便觉得指尖一凉，那朵他方才还偷偷觊觎的冰晶雪莲顿时出现在手心。 「此物与我无用，倒是可以将凝香玉露提升一个品阶。」 第105页 林奕一怔，嘴角弧度越来越大，他小心翼翼将雪莲收好，眉眼弯弯道：「多谢师兄。」 尚未进入的秘境深处便收穫了冰晶雪莲，苍向寻心里也颇为满意，眼看天色暗下，他在泉水旁寻了处洞穴，便开始专心打坐。 「今夜多加小心，」苍向寻突然提醒道：「冰晶雪莲离土后会持续染髮冰魄寒气，可能会吸引水系修士或异兽。」 月色阑珊夜已深。 林奕和衣躺在地上，已然睡着，苍向寻闭目吞吐灵气，最后一窍已然松动多时，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突破。 冰晶雪莲寒傲，凝香草清幽，两者香气混做一起，竟十分和谐。 苍向寻无声睁开眼，整理衣摆后大步向洞外走去。 洞外夜空澄澈，星罗棋布，隐约可见九天银河。 苍向寻找了处高地，席地而坐，抬头望了望满天星辰，心道此番美景，便是穹眼也很难见到吧。 可惜无人共赏。 「你来这里做什么？」 「看风景啊。」 眼前掠过一双闪烁灰眸，苍向寻压下心绪，转念将神思拉回秘境中。 而今天才是秘境开启第一天，他与林奕不过还在极中秘境外围。 有了冰晶雪莲事件在先，苍向寻对夺宝一事也有几分了解。心知等再过几日到了秘境深处，灵株秘宝越来越多，怕是不会有这般欣赏美景的心思了。 呆坐了一会儿，苍向寻忽得一皱眉，只觉得周遭寒气越来越重。 怎么回事？ 冰晶雪莲自身带有寒意，但绝不会如此彻骨，除非遇到了以它为食的冰系灵兽。 难道是…… 飞身落下峭壁，苍向寻三步两步回到洞口时，正对上一双黑熘熘的眼睛。 这是……秘境上空盘旋的那只鸟？ 顾不上欣赏灵兽，苍向寻皱起眉来，这鸟嘴里居然还叼着他的冰晶雪莲。 灰羽也被这突然回来的人吓了一跳，它本是听从连霁命令在空中勘察，又因嗅到了久违的熟悉灵息，这才寻思着飞下来看看，没想到无意中发现了冰晶雪莲，便立刻馋得双眼冒光，口水直流。 此刻被人撞见，灰羽也有些懵，一双眼睛滴熘熘转了半晌。它不想给连霁添麻烦，又捨不得这朵雪莲，于是张开双翅拍打几下，立刻有数道羽刃向眼前黑影飞去。 趁着那人躲避间隙，灰羽叼了雪莲勐地向外飞去，一熘烟儿便没了踪影。 苍向寻原本要追，此时又突然想到洞中还有一人。他调转脚步走进去，果然看见林奕被拍晕在地上，周遭还残留着几根冰蓝色羽毛。 他挥袖将林奕唤醒，后者刚一睁开眼便起身大叫：「我的雪莲。」 林奕拔出长剑，目眦欲裂：「那只鸟，我原以为是只珍稀灵禽，却没想道是个贼！」 作者有话要说：别急，和灰羽碰面了，二崽还会远么！ ps 一更，9点还会有一章 第58章 秘境（三） 「冰晶雪莲？你从哪里摘的？」 连霁靠在山石边, 灰眸里满是诧异，一旁的灰羽自豪般拍拍翅膀，似是在等候主人夸奖。 连霁拿起雪莲仔细翻看, 这花瓣晶莹剔透，瓣上还残留这露珠, 应是刚摘下没多久。 「这东西于我无用。」 连霁将雪莲放置一边, 灰羽黑眸一亮，尖喙轻啄被扔在一旁的冰晶雪莲, 又蹭蹭他的胸口，似是撒娇般叫了几声。 连霁见它双眼冒光, 立刻知晓了它的心思, 于是拍拍它的脑袋, 轻笑道：「既然是你带回来的，那便归你了。」 灰羽闻言欢快叫几声, 也不在扭捏, 叼着冰莲花瓣一片一片吞下, 翅羽抖动间有冰晶滑落，尾羽又添几分冰蓝。 没了晶瓣的雪莲被灰羽随意丢在一边, 连霁目光扫过莲座，忽然伸手将它捡起，顺着摸至莲根后眉峰突得一跳—— 莲根断面十分平整, 这分明是剑气留下的痕迹。 连霁扬眉，目光扫过心满意足的灰羽, 无奈揉揉了额角。 他还真是高估了这傻鸟。 这哪里是摘？这分明是偷抢来的吧。 冰晶雪莲虽不珍贵，也算上品灵株，价值最少也在七万到九万灵石之间。 只是不知哪个不幸修士得到后又被灰羽半路截下，凭它的速度, 追是肯定追不上，九成九只能自认倒霉。 可怜啊。 连霁轻嘆，手心中白光一闪，几颗圣灵果瞬间出现在眼前。 将灵果吞下，连霁周身灵气开始汇聚，体内几乎消失的灵丹有重新凝结，现在大约有铜钱大小。 自离了麓谷后，先前那颗眼珠大小的魔丹开始逐渐变小，如今在秘境中被灵气一冲，消散得更加迅速，也正因为如此，连霁才能轻而易举隐藏周身魔息，不动声色的混入这群修士中。 将灵气运转几个周天，连霁睁开眼，灰眸有华光闪过。 他慢慢将神识放出，于周遭探索半晌，突然感受到一缕纯粹的五行土息在四週游盪。 这个是……地仙？ 连霁将神识范围扩大，方才还十分活跃的土息察觉了异样，立刻钻入地底深处，再没有半分动作。连霁以神识探查半晌也只捕捉到了那缕土息的大概方位。 这般狡猾，应是地仙无疑。 连霁收回神识，心下暗暗有了计较。 第106页 若能找到这玩意儿，探出秘境中育婴仙树的具体位置应该不是问题。 第二天一早，苍向寻与林奕继续向秘境深处走去。苍向寻大步走在前面，面容神色均与昨日无恙，而他身后的林奕显然就没有那么精神了。 没捉到灵鸟，还弄丢了雪莲，少年心底愤怒同时又有几分挫败，于是一路阴沉着脸，话也少了很多。 越往深处周遭灵气越浓郁，不知是不是运气太差的缘故，除了最开始的凝香草与丢失的冰晶雪莲，两人尚未发现其他灵宝。 又走了许久，苍向寻忽的顿下脚步，他伸出一根手指向前探去，很快触到了一层透明阻力墙。 有人在此处刻下了道禁制。 苍向寻微微皱眉，他后退半步，两指并做一起轻轻一划，只听「咔嚓」一声，身前禁制应声而碎。 与此同时，林中最后一匹赤血狼倒地，女子飞身来到阵中，对狼尸身侧的男人道：「师兄，有人破了咱们的禁制，似乎是闯进来了。」 男人将灵核收入囊中，又将狼尸扔给脚下花豹，这才开口：「那个方向？」 「西南处。」 花豹对尸体嗅嗅，只挑狼肚随意啃了两口便卧至一边，男人摸摸它的头，「走，过去看看。」 迎面一阵强烈的血腥味，苍向寻刚踏入禁制，便有两男两女从前方飞身而出，他们服饰衣冠相近，应是同一仙门子弟。 「何人闯我云烟仙庄禁制！」青衣女子一声娇喝，待看清来人后大惊道：「怎么会是你们？」 其余三位闻言皆望向女子，「师妹，你于他们认识？」 苍向寻也是目露疑惑，他盯着四人看了一会儿，半晌才认出—— 眼前的四位修者中，开口说话那人，正是抢夺冰晶雪莲的女修。 女修第一时间认出了苍向寻与林奕，于是柳眉一皱，目光对上为首紫衣男修，眼底隐约有灵光闪烁。 神识传音。 「苍师兄……」林奕来到苍向寻身边，小声道：「后面…」 苍向寻闻言向后看去，距离两人六七米处卧了一只花豹，它安安静静舔舐着利爪，乖巧的宛若大猫一般。 二等灵兽，金擎豹。 男修得了女修传音，先是皱起眉看了两人几眼，随即若有所思笑笑，上前半步对苍向寻施礼道：「原来是七曜宗的仙友。」 「云烟仙庄，君博雅。」君博雅笑道：「这三位是我师弟君博豪，两位师妹，白玫，青芷。」 「七曜宗，苍向寻。」 「林奕。」 见林奕对身后金擎豹颇有忌惮，君博雅拍拍手，那花豹立刻站起，前爪按在地上伸了个懒腰，这才慵懒的回到主人身边。 君博雅揉揉花豹的头，解释道：「我四人在此处捕捉赤血狼，怕其发狂后误伤其他仙友，这才布下了禁制。方才禁制异动，我还以为是其他凶兽来袭，这才放白天从后夹击。」 他说罢后突得语锋一转：「只是不知苍仙友看到禁制后为何不退，非要打破呢？」 「挡路。」苍向寻淡淡道。 「胡说！」青芷祭出长绫，忍不住大声道：「你要过路大可出了林子向外绕过，谁人不知在秘境中打破他人禁制分明就是夺宝的意思，你这狂徒昨日抢了我的冰晶雪莲，今日莫不是见我们人多，怕了？」 「你才一派胡言！」林奕也大喊道：「自已手段下作没能得逞，如今还敢拿出来叫嚣，真是恬不知耻！」 君博雅闻言眯起眼来：「看来苍仙友与我师妹，有几分误会。」 「不是误会。」苍向寻冷声道。 林奕也抢话道：「冰晶雪莲本无主，既是我师兄摘得的，东西自然归我们，你若想要，为何当日不与我争夺？」 这话确实没有问题，各个仙门之间自有秘境之约，秘宝出世后，夺宝者当天可自行向持宝者挑战，若取胜，自可获得秘宝。 自家师妹的本事君博雅十分清楚，若苍向寻只是个低修为修士，他这师妹怎么可能这般轻易拱手。 「我无意争夺赤狼晶核，」苍向寻扫过四人，冷冷道：「若无他事，还请让路。」 话说到这个份上，君博雅也不好不放人。 没想到苍向寻说话如此直白不留半分情面，君博雅面色带了几分不虞，他侧身给两人让出一条路，心下只觉这人万分傲慢。 而青芷面上早就乍红乍白，她见君博雅已然避开两人，知晓如今若放他们走了，自己可能就再也要不会冰晶雪莲，心底不甘越来越重。 于是她后退半步，故意传音给三人道：「师兄，不能放他们走，他们身上不仅有冰晶雪莲，还有高阶法器，可探知育婴仙果。」 「育婴仙果？」总是沉默的白玫突然开口道：「青芷，你确定？」 「当然，他们可是七曜宗的人！」 七曜宗乃是仙门大派，宗派资源实力自然不必多说，就算没有专门搜寻育婴仙果的法器，其他高阶秘宝一定不少。况且这二人入秘境也有两日，谁知道有没有其他机遇仙缘，到时他们和手杀了这两人，得了冰晶雪莲和其他秘宝，就算得知她说谎，师兄定然也不会再怪她。 想到这儿，青芷诱哄道：「博雅师兄，此时可是动手的好机会，不仅能除掉两个对手，还可一举得到育婴仙果下落。」 第107页 君博雅闻言剑眉一皱，若能得到育婴仙果，便是杀两个七曜宗修士又如何？只要他们妥善处理后事，一定不会被七曜宗发现，况且此番还是在秘境之中，变数本就不可预测。 「博雅师兄，动手吧！」青芷催促道。 「哥，七曜宗弟子实力不好预测，我们贸然出手，只怕……」君博豪也犹豫道。 「怕什么，博豪师兄你何时这般谨慎了？」青芷不耐道：「七曜宗又如何，我们两个鍊气，一个筑基，再加博雅师兄金丹修为，难道还杀不了他们？」 察觉到身后隐隐杀意，苍向寻眉峰一皱，神色却无半分紧张，林奕也感觉到四周丝丝寒气，心下忐忑的同时握紧了腰间长剑。 留在君博雅决定出手之际，地面突然强烈晃动起来，苍向寻稳了稳身子，就见落脚之地以瞬间崩出一条大缝，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裂。 拎住林奕后领将他提起，苍向寻飞快落至一旁的古树上。 君博雅拉着君博豪一起跃上豹背，花豹很快冲出缝隙，来到另一处安全地带，白玫与青芷则借住长绫盪至树上，四人皆无损伤。 这秘境好端端的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波动？ 难不成是有人发现了什么高阶秘宝？ 正当苍向寻思索之际，不远处忽的传来一阵愤怒的吼叫声，那声音穿透力极强，几乎又使得大地颤了几颤。 地仙。 准确的说，是被激怒的地仙。 难怪地面会有如此反应。 苍向寻眸中灵光一闪，飞身向声音源头出而去，君博雅见状拍拍花豹后背，急声道：「跟着他。」 「别让他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灰羽：偷自家的东西，那叫偷嘛？ 第59章 相遇（一） 灵气激盪, 使得四周山石震颤，术法交错间，七八修士被中间一团灰色庞然大物瞬间击溃, 他们面色苍白，纵然有金光护体, 依旧无法靠近地仙半步, 反而被它激得灵海翻绞，气血上涌, 几欲站不稳身子。更有甚者被震出数十米，整个神识仿佛撕碎般痛苦难忍。 一名修士咽下一口血水, 急促地喘息几声, 对身后的人道：「卫仙友, 你那边如何了？如果再这么下去，咱们不但擒不住它, 反而要被它废去一身修为了。」 身后结阵的卫策被术法波及, 手中法诀频频出错, 他擦擦头上的汗，大声道：「再拖延一会儿, 我这边还需要些时间。」 「需要狗屁的时间！」一魁梧大汉站出来，他手持两把巨斧，右手一抬便向卫策掷去：「你符华宗阵法是玄妙高深, 可老子见识过的也不少，若真需要耗费如此时间, 恐怕你们早就被仇家灭宗了！」 这大汉口中粗鄙之语不断，目光一一扫向周遭符华宗三名修士：「我看你这小儿分明是故意拖延时间，好在阵法完成之前使我四人被地仙杀死在这儿，你符华宗好独吞地仙！」 结阵的手指停顿后又很快接上, 卫策眼底闪过一丝尴尬。他的确动过此番心思，但后来地仙攻势过于兇勐，他知晓硬拖下去毫无胜算，这才打消这个念头，好在飞花衔木阵是实打实的高阶阵法，平时在宗中修行都是四人成阵。如今只有他一人布法，加之地仙干扰，虽故意耗费了些时间，却也可圆过去。 「一派胡言！」符华宗另一修士并不知晓卫策心思，听闻大汉如此开口，立刻气的面色通红：「飞花衔木大阵乃四人合布阵法，卫师兄倾一人之力成四人阵法已经十分困难，居然还要受你这门外汉诟病！」 「哼，既是非一人能成，你们为何不去帮忙？」大汉冷笑。 此话一出，两位符华宗弟子面色皆红白交错。 他们不过筑基修为，尚未修习高阶阵法。 「占仙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卫策突然开口，目露冷意：「是我卫策学艺不精，四人阵法无法立刻完成。」 他将「立刻」二字咬得很紧，语气嘲讽：「占仙友有所疑虑也是应该，只是我这边辛苦布阵，师仙友却出言辱我符华宗，污衊我门中弟子，这又是何意思？」 「污衊？」占奎冷哼一声，「我看你就是心存歹念，阵法多次未成，还想反咬一口？」 卫策怒极反笑，「你说我有意拖延时间独吞地仙，难不成我师弟护阵所受之伤都是假的？」 见卫策发怒，第一个开口的修士立刻道：「占师叔非是此意，他性格耿直，说话难免有些冲动，卫仙友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耿直？这也叫耿直？」卫策说着将巨斧扔回，目光落至占奎身侧，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的人身上，沉声道：「原来你干罡门的耿直是这般意思，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既然如此，这合作不要也罢！」 卫策顺势就要收手，周遭绿光瞬间暗淡几分。地仙感觉到束缚减轻，立刻大吼一声，震得四周山石再次滑落。 「你这小儿……」占奎大怒，巨斧就要出手，却被一人拦住。 「占奎住嘴！」风飞洋皱眉喝道，转头对卫策笑笑：「是我们的不对，卫仙友莫怪。既然是两派合作，自然应互相信任。待此番降下地仙，我们定然再于符华宗众位仙友道歉。」 卫策闻言面色稍霁，指尖一动瞬间稳住阵行，他本意是让干罡门低头，并不是放弃这到口的肥肉。 有了方才的波动，地仙挣扎的越来越激烈，地面立刻起了一层风沙。风飞洋对三位干罡门弟子使了个眼色，飞身再次牵制住那躁动的庞然大物，喝声道：「卫仙友，我们几人撑不了多久，你需得快速成阵！」 第108页 卫策此时也不敢怠慢，手上飞速掐诀，顿时有莹莹碧光自四周闪烁唿应。 「再撑一下，飞花衔木阵法就要完成，届时大家这一起出手，定能擒住它！」 阵中地仙似乎察觉到了危机，留在卫策话音落下后，身体极速膨胀，双目赤红，两臂铁拳不住挥动，将意图靠近，又躲闪不得的两名修士钉入山中，随即脚下勐地一踩，数道裂缝以它为中心，分别向四周蔓延而去。 霎时地动山摇，树石塌陷。 占奎咽下一口血水，急促道：「不如我们放出信号，看这附近有没有什么人可帮我们一把，事后分他一杯羹……」 「不行。」 「不可！」 话未说完就被风飞洋与身后布阵的卫策同时打断，两人互看一眼，皆发现对方眼底的暗光。 风飞洋道：「我们已在此处与它耗费尽半个时辰，如今唤人过来，岂非为他人做了嫁裳？」 等着穿嫁裳的连霁此时正狼狈的靠在山石后的禁制中，手里一把灵果已经被震落，撒得遍地都是。灰尘激得喉咙发痒，他稳住身子轻咳几声，一面倾听着外面动静，一面拾起灵果投餵至身侧摇头晃脑的灰羽，心道这符华宗的卫策也真是废物，野心不小主意却一个也拿不准。 你要么狠下心祭了同门独吞地仙，要么就和人好好合作，墨迹半个时辰尚未成阵不说，还致使地仙察觉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 这下到好，不仅死了师弟，还白白浪费了时间。若不幸周遭还有其他修士，自己一会儿出去也少不了一番麻烦。 灰羽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吓的一愣一愣的，它拍起翅膀想将连霁护在身下，奈何地方太窄，刚抖抖翅膀，就被连霁轻轻拍了拍脑袋。 「别动，」连霁道：「等他法阵成了，我们再出去。」 地仙属土，一只成兽的修为相当于元婴中期。而五行中木克土，有了飞花衔木法阵加持，地仙的杀伤力会减少一半多。 连霁仔细观察着山下动静，如今那碧色已经遍布周围，地仙的挣扎越来越无力的同时，剩余的四名修士也有明显的灵气亏虚。 「飞花衔木阵成！」卫策大喝一声：「万木飞花，破！」 风飞洋眼底暗光闪动，紧接着一张金色大网从天而降，将阵法中所有人笼罩。他右手勐地一攥，那网仿佛通灵般快速合拢，直接将地仙收与网中。 「成了！」占奎欣喜大叫，转过身却见风飞洋神色凝重地望着金网，「不，不对。」 话音刚落，一阵巨大灵压席捲而来，金网瞬间被撕碎，有干罡门修士躲闪不及，被那霸道的力量震断四肢，倒在地上后又被地仙一脚踩碎。 风飞洋与卫策飞速后退，占奎也顾不得地上巨斧，转身一脚踩至碎石上不慎跌坐地上，灵压扫过，他哀嚎一声，两条腿都扭曲成一个「几」字。 地仙紧紧盯着后退的两人，足下没走几步便引得大地震颤不止。 卫策心知此番与其周旋必然惨死，如今符华宗与干罡门均只剩两人，现在撤下，不知何时才能有新的机会。 不甘心啊！ 他一边想一边回望风飞洋，正好看见后者阴沉了脸，唤出法器便扑上前去。 疯了吗！ 卫策惊讶之余，风飞洋已然沖至地仙身前，手掌一出数十道灵光化作剑刃，尚未刺中地仙便被重拳击落。 风飞洋自拳臂一点，游走在两拳缝隙之间，地仙被人近身，反手向身侧抓去。卫策分明看见风飞洋背上挨了一击，却不知为何毫髮无损，只单单被困在地仙胸拳之间。 与此同时，倒地的占奎突然口吐鲜血，身上有层金罩隐隐闪烁，似是收到重击崩碎之相。 难道…… 卫策瞳孔一缩，心底布上一层寒意。 风飞洋居然对自己的师弟用了移花接木！ 「原来风飞洋是靠这种手段拿到的育婴仙果啊……」 连霁拍拍衣角尘土，伸手扶上灰羽的翅羽，灰瞳有微光闪烁。然而没等多久，识海里那个许久未曾发出声音的冰冷女声却在此刻响起。 「发现攻略目标。」 连霁右手微微一抖，灰羽右翅上三根羽毛被拔下，它吃痛啄啄连霁的手，后者这才勐地回过神来。 那个小崽子也在这里？ 连霁诧异，他怎么记得这次极中秘境七曜宗的名额，只有苏清辰一人才是。 凛冽的剑意横扫而过，直接将地仙的右臂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一抹白色身影从远处飞下，剑势扫过阵中，直接救下了被困的风飞洋。 地仙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打乱，口中发出愤怒的咆哮，硕大的身体虽然结实却十分笨重，刚一转身又撞上了苍向寻几道冰锥。 与此同时，千吟剑光闪烁，灵巧的穿插在地仙周围，剑意如龙似蛇，剑气至臻至纯。 金丹后期，剑魄六重。 不过半百时间，这小崽子的进步比他当初快多了。 连霁勾唇，又乖乖窝回了山石中。 地仙这样的对手可不多见，给这小崽子练手在合适不过了。 目光扫过精疲力竭的风飞洋与神色复杂的卫策，连霁眸色一凛。 若这两人趁机添乱，一会儿随手除了也无妨。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嘿~ 第60章 相遇（二） 第109页 地仙还在疯狂攻击的狂暴状态, 如今有了苍向寻牵制，风飞洋立刻退出阵心，趁机喘了几口气。 七曜宗的人？ 风飞洋望向阵心中奋力对抗的人, 眸色一沉。 这样下去不行。 思附间，苍向寻再次躲过了地仙的攻击。他收回千吟, 飞身来到阵外, 眼前的庞然大物虽有飞花衔木阵约束，却到底是天地灵气孕育的高阶灵物, 防御极高，很难击破。 可惜此时的地仙已经完全被苍向寻吸引, 他反身挥拳, 灵力于空气中凝结成一个巨大的拳印, 与此同时，千吟横过剑身, 拳剑相对, 周遭灵压四溢, 发出巨大轰鸣。 苍向寻微微皱眉，额角隐隐有汗水流下。 秘境中的千吟无法唤出剑灵, 如今对上这霸道的拳印，剑尖明显弯出少许，怕是抵挡不了多久。 风飞洋与卫策被两者灵压震得神识不稳, 他们本就重伤，此刻看清苍向寻实力远远在两人之上, 心下更是忌惮，于是他们面面相觑，身色犹豫。 所谓死道友不是贫道。 若能借地仙之手除去了七曜宗这位后辈，之后的秘宝之争, 定会少一个的棘手对头。 两人犹疑间，就听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师兄，我来助你！」 「退回去！」 苍向寻皱眉，话音未落，就见林奕已经提着剑飞身而上，尚未接近就被地仙一拳挥至地上，长剑从手中滑落在地，鲜血染红剑身。 林奕分散了地仙注意，苍向寻伺机将剑气凝聚，将拳印倾斜着打出，顺势将六道冰锁缠至地仙身躯之上，足尖一点来到林奕身边。 他为林奕护住灵海，又将一颗褐色药丸塞入林奕口中，这才缓缓为他输送灵气。 两人身后，云烟山庄的四人也堪堪赶到，他们第一眼便认出了阵中大物，又见周边尸体遍地，血流成河，纷纷停下脚步，欣喜的同时又满目纠结。 「是地仙。」 「似乎被消耗许久了。」 「成兽地仙，就算我们联手也不是对手吧？」 青芷闻言一愣，她目力极好，见这地仙已经被冰锁缠上，目光闪烁间立刻传音道：「师兄，这地仙现在无法动弹，我看已是灯尽油枯，我们试试吧！」 君博雅看看苍向寻又看看地仙，沉默一瞬后没有说话，反而是风飞洋与卫策，此时看到周遭出现如此多对手，心下均是一沉。 两人对视一眼，见冰锁尚且可撑一时，一人对地仙出手的同时，另一人手中法诀骤显，周遭立刻出现一个金色法阵。 「小心！」君博雅大喝一声，花豹立刻冲上将卫策扑倒再地，四人周遭金色褪下，隐隐可见阵型轮廓。 灵气束缚阵。 君博雅眯眼，冷冷望向眸色通红的风飞洋，冷笑一声道：「上！」 连霁在洞中看热闹，见又来四人，捻出一颗灵果放至口中，心道不自量力。 小崽子六重剑魄尚且不能破它的身，但凭你们这几个，不过也是上去送死。 不出三刻，风飞洋已经耗尽体内所有灵气，好在之前有所准备，他趴在地上，使出浑身解数掐出一个遁身诀，这才不至于死在原地。 地仙目光被四人吸引，卫策与花豹周旋半晌，见风飞洋逃了，立刻来到符华宗仅存的重伤师弟身边。 风飞洋能心安理得的扔下同门师弟占奎，他可不行。 卫策看一眼为师弟渡气的苍向寻，又看看与地仙纠缠的四人，手指一动便掐出一个传送阵法来。 只是不知，这地仙究竟会落至谁手呢？ 云烟山庄四人无法攻破地仙防御，只得边退边打，此刻苍向寻的冰锁很快断裂，没了束缚的地仙攻势越来越迅勐，侧边白玫躲闪不及，很快被捉住，拳头一合便将人筋骨捏碎，好好的美人瞬间成了肉泥。 青芷见状白了脸，君博雅也是眉尾一抽，吃力躲过地仙拳头，大声对阵外的苍向寻求助道：「苍仙友，我们四人皆为帮你而来，你可不能作势不管。」 洞中的连霁闻言嗤笑一声，翻个身接着看戏。 阵外的苍向寻却恍若无闻，只专心给林奕渡气，不一会儿，林奕突然咳了几声，吐几口淤血，这才睁开了眼。 「苍，苍师兄。」 「莫要多言，护好神识心脉。」苍向寻冷冷道。 阵中三人已经明显体力不支，有灵气亏虚之相。君博雅本来想退，奈何地仙拳拳相接，根本不给三人喘息机会。他见苍向寻并无出手之意，于是一咬牙，右手一甩便将身侧同样疲惫的青芷扔入地仙拳中，拉住弟弟君博豪的手钻出拳阵，唤了花豹勐地向外冲去。 「君博雅，你这个畜生！」青芷被地仙困于掌中，破口大骂：「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就在地仙拳头骤合的瞬间，一条冰锁缠至青芷身上，苍向寻指尖微光一闪，青芷被冰锁拉出的瞬间，拳缝勐然合上，只听咔嚓一声，女修的腿被捏断。 「啊！！！」青芷痛的惨叫，脸上涕泗交错，她被苍向寻扔至林奕身边，低声道：「你带着她先走。」 「不行，师兄，我不能……」 「走。」 林奕咬牙，他瞪一眼青芷，随即将人背在背上，大步向林外走去。 身下少年行走不是很快，青芷慢慢闭上眼，君博雅的作为加上失去双腿的痛苦让她备受煎熬，想起自己想害的人如今成了自己的恩人，讽刺的同时又觉得十分愧疚。 第110页 「让我自生自灭吧。」她道。 林奕冷笑一声，「苍师兄让我带你走，我便带你走，等到苍师兄回来，你想死也没人拦着。」 另一边。 周遭只有苍向寻一个活人，地仙攻击也就越来越迅勐，而苍向寻送走了林奕，眼下也没了顾虑，周身杀意越来越重。 这地仙被多人消耗近一个时辰，双拳已有裂痕，就算可随时吸收天地灵气，也需要时间缓释。 适才为林奕渡气，苍向寻实际上也一直在观察这边情形。说起来还得多谢云烟山庄四人，让他以大致看清地仙的攻击轨迹，不至于向刚才那般躲的毫无章法。 感受到四周澎湃的剑意，连霁眼底满是兴奋，就见千吟飞驰在地仙四周，白光闪烁间杀气凛冽，也使得他心神激盪。 方才没有胜算，如今加上衔木飞花阵加持，苍向寻若是拼尽全力，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五五开的概率啊。 这小崽子，比他当初厉害多了。 连霁笑笑，一道冰咒瞬间打在地仙身上。 纵容小崽子这么打下去，若最后真能将地仙杀了，不是落得是同归于尽的结果，便是将自己体内所剩灵气榨的丝毫不剩，损伤根基了。 苍向寻没想到周围还有人，心底惊讶的同时脚下步伐微乱，一个不稳便被拳头擦过右肩，顺势被带下半空。灵气亏空无法立刻唤回千吟，苍向寻以为自己这次必然摔个七零八落时，身下突然一软，整个人顿时落在一片羽毛上，灰羽鸣叫一声，双翅挥动间将人带至阵外，稳稳落地。 时机成熟，连霁抬手自面前一挥，霎时俊俏清秀的容貌被一张朴素无华的面容替代，他眨眨眼，刻意将灰瞳隐去，这才飞身而下，将方才准备好的符咒一併打出。 趁它灵气尚未恢復，连霁拇指食指一曲，口中默念法诀，一道红色光晕突然飞至地仙身上，那地仙挣扎片刻，居然仿佛泄了气的气球一般，再不能维持硕大的体型，土气一散落至地上，变作一只黑漆漆的鼹鼠，眉心隐隐还有一道红色灵印，若隐若现，很是不稳。 这是连霁之前从洛幽那里学到的中阶驭兽诀。 连霁将小小的地仙抓起，飞身来到灰羽面前揉揉它的头，这才抬头对鸟背上的苍向寻道，「仙友还好？」 苍向寻压下心中强烈的眩晕感，他皱眉盯着那只鸟看了好一会儿，知晓这正是偷了自己冰晶雪莲的贼，顿时面色沉下三分。 所谓灵兽动作必受主家指使，于是苍向寻便直接猜测眼前的人亦是鸡鸣狗盗之徒。 虽说失手中招不能全算在这人头上，可苍向寻在鸟背上看的也算清楚，这人最后那几招分明是做好了十足准备。 好一个坐收渔翁之利。 从鸟背跃下，苍向寻神色登时又冷几分。 秘境夺宝各凭本事，苍向寻自己亦是没把握在地仙前全身而退，且不论这人手段如何，最后还算帮了自己一次，如今听的人家开口询问，苍向寻只望了他一眼，便冷淡道：「无碍。」 他说罢就要走，身前突然多处一只手来，连霁挡下他的身子，微微一笑道：「鹿林谷符系散修凌霄，不知仙友名讳？」 苍向寻眉峰越皱越紧，他冷眼望向连霁，见后者不为所动，便淡淡道：「七曜宗，苍向寻。」 「苍仙友。」连霁笑笑：「不知仙友将去何处，可否同行？」 「不必。」苍向寻侧身避开他的手，转身向后走去。 连霁一怔，随即眯了眯眼。 虽然知晓自己换了面容，但突然被这小崽子如此冷漠对待，还真是……不爽啊。 作者有话要说：换个马甲上！ 第61章 相遇（三） 连霁磨牙, 就见眼前的人走可几步，身形晃晃差点跌倒，便知晓他灵气耗损巨大, 飞身再次挡至他身前，神色认真道：「仙友莫要逞强, 还是我送你一……」 话音未落就被苍向寻冷漠打断：「不必了。」 连霁被他气笑了, 他知晓这小崽子防备心强，可这莫名的敌意又是怎么回事？ 灰羽认出苍向寻腰间千吟, 先是歪头盯着他看几眼，随即上前蹭向苍向寻, 待闻到苍向寻身上熟悉的气息, 黑漆漆的小眼睛立刻发出异样神采来。 它欢欣的拍起翅膀, 伸着脖子就向苍向寻怀里钻。 苍向寻本就灵力不支，如今硕大一只鸟只扑怀中, 脚下一软便向后倒去, 闭眼前分明看到那人眼底一闪而过的惊慌。 「灰羽！」 失去意识时, 苍向寻隐约听到那人喊了这么一句。 ——你的灵宠叫什么？ ——它叫…… 灰羽。 苍向寻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连霁靠在树边, 嘴角叼着一根马尾草，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天边银河。在他身边，那只华丽的大鸟安安静静蜷在地上, 蓝色华羽覆盖碧色草地，于月光下熠熠生辉。 苍向寻揉揉额角, 翻身坐起。 嘴中尚存一丝药香，苍向寻沉下神识调动周身灵气，果然感受到体内灵气充沛，被地仙术法伤到的所有伤口也几乎完全癒合, 左肩还被重新包扎过。 「醒了？」 「嗯。」苍向寻神色复杂地望向连霁，半晌后开口：「多谢凌仙友。」 连霁吐下嘴中的草，霎时觉得现下场景与他们第一次见面十分相似，心底不觉有些愉悦，不知为何竟生出了逗逗这小崽子的心思。 第111页 反正他现在也不识得自己。 「你要怎么谢？」连霁上前坐至苍向寻对面，揶揄道：「一颗珍品九转灵丹，一瓶珍品凝血露，再加上珍品灵兽的骑乘费用，我一共收你九万三千中品灵石，不多吧？」 「你给我的用的什么？」 苍向寻眼底闪过一丝震惊，就见连霁随手扔过来一个红色小瓶。 「就是这个。」 打开瓶盖，清郁药香从瓶口溢出，与口中残留香气并无二致。 果真是九转灵丹。 「凝血露我剩的不多，就给你用完了。」连霁笑笑，他故意加重了「用完」两个字眼，说罢还偷偷观察苍向寻的表情。 「你……你为何要……」 「为何要给你用？」连霁接上他的话，想笑又只能憋在肚子里，于是轻咳一声，「我身上并无其他丹药，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死在这里。」 见连霁并无心疼模样，苍向寻面色更加复杂了。 这些丹药均是有价无市的秘宝，别说九万三千中品灵石，就算是上品灵石，也值这个价。 一个连九转灵丹都捨得放弃的人，为何会选择去盗取冰晶雪莲呢？ 苍向寻将瓶子还给连霁，面色崩了半天也没崩住，最终低声道：「那日派这只灵鸟来我师弟那里偷雪莲的人，是不是你？」 连霁闻言一怔，下意识去看身后的灰羽。 你偷的雪莲，居然是这小崽子师弟的，还被人家看到了？ 等等，师弟。 连霁眯眼，那个师弟？ 难不成是苏清辰？ 灰羽也听懂了苍向寻的话，这才想明白那天自己为何总觉得山洞中有熟悉的气息。如今见连霁瞪它，灰羽双眼滴熘熘转一圈，似是不满连霁那满是嫌弃的目光。 一人一鸟对视，熟悉的画面令苍向寻出神半晌，待连霁转回头，苍向寻这才发觉自己盯着人家看了许久，不觉轻咳一声：「此番并未带出足够的灵石，待出了秘境，我定然将灵石还给于凌仙友。」 连霁抿紧了唇，虽然知道这小崽子最开始的敌意为何而来，但是…… 「雪莲之事，应是误会。」想起苍向寻之前的模样，连霁略一沉吟，破例解释道：「我这灵宠向来贪嘴，为此也惹了不少麻烦。」 苍向寻闻言正待开口，但见连霁眼眸轻闪，突然道：「既然灰羽偷了苍仙友…师弟的雪莲，我总归是要去解释一番的，不如仙友明日与我同行。」他扬眉：「灵石之事，待见了那位师弟说清楚后，咱们在算这个也不迟。」 苍向寻闻言不在说话，指尖将地面青草捲成一团后又慢慢放开，似是在认真思考，连霁见他此番模样，也不催他，只静静等着。 夜风吹过，草海悉悉作响，连霁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就见苍向寻曲指折断草颈，沉默片刻，突然抬眸望向自己：「你的灵宠，叫灰羽？」 没想到他会提这个，连霁手指一顿，嘴角笑容轻轻抽动，手心登时了一层薄汗。 忘了这茬！ 「对，」连霁故作镇定道：「有何不妥？」 「没什么，」苍向寻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垂下眼：「名字，挺不错的。」 他将手中断草扔下，站起身望着天边星辰道：「天色已晚，既是要同行，凌仙友早些休息。」 连霁看着苍向寻自行走至一边打坐，松一口气的同时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脸。 方才听这小崽子说起师弟，心下一时烦躁便忘了顾虑，下次说话可不能这般随便。 闭目吞吐周遭灵气，连霁感觉体内魔丹还在变小，若不是探入神识，他自己都很难察觉到那几分微弱的魔息。 吐出一口浊气，连霁眼底清光闪动，只要他自己不漏出太多破绽，被这小崽子发现的可能性一点也不大。 地仙已经落入他手，等到时找到了育婴仙树…… 想到这儿，连霁动作微微一顿。 若能在这秘境中助小崽子结婴，系统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了吧？ …………………… 「喂，你还不休息？」 山洞里，青芷再次被双腿的断骨之痛折磨醒，额角尽是汗水。身上带着的几颗中品生筋锻骨丹已经服下，等丹药完全生效至少要七到八天。 傍晚她以树枝与裙带固定双腿时就见少年立在洞口，如今醒来依旧是这幅画面，不禁轻轻皱了皱眉道：「难道你打算在哪里站一夜？」 林奕似是没听到一般，只站着，也不说话。 青芷嗤笑一声：「那处距离此地不算太远，现下听不到动静，要么是你那位师兄擒下了地仙，要么便是不幸遇难，被那地仙……」 她话音未落，就听林奕狠声道：「你这女人当真狠毒，我师兄好心救你，你居然还能心安理得的说他的风凉话，你可真是蛇蝎心肠。」 「我只是告诉你事实罢了，」青芷冷笑一声：「蛇蝎心肠？你是真没见过世面啊，小弟弟。」 青芷挣扎一下坐起身子，她承认自己平日手段是卑劣了点，却也不是不是什么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喂，你过来。」青芷开口道。林奕咬牙瞪她一眼：「我不叫餵。」 「那你叫什么？」青芷再次开口。 「关你什么事？」 林奕眼底满是厌恶，他转过脸，觉得只是看这女人一眼便会污了眼睛。 第112页 「喂，你身上有没有归灵丹？」青芷道：「我现下灵气亏虚，无法施术。」 林奕本来不打算理她，但听她一直「喂喂餵」喊的毫不客气，便没好气道：「你要归灵丹干什么？施术杀了我夺回雪莲？」 青芷闻言不耐烦望他一眼，「你怕了？」 林奕怒道：「我不怕，可我也不会给你。」 青芷嗤笑，伸手掐出一个法诀，就见半空中有烟雾绘作一幅地形卦图，卦中心正是苍向寻与地仙所在之处。 林奕也在暗暗观察她的动作，见她术法诡谲，方才想起云烟山庄自有卜天问卦一术，除却自身与山庄弟子，可算出其方圆十里内其他物与人之变数。 卦中有双鹰同翔于南，并肩落于嶙峋之上，很是气派。偏偏总相烟色旖旎，又似缘卦。 算是大吉。 青芷面色微松：「你这位师兄不是一人，他身边还有应是还有位……」 想起鹰上华光，青芷顿了躲，挥袖散去云烟：「修士。」 「修士？」林奕急忙从烟上撇开眼，语声犹豫：「什么修士？」 「我怎么知道。」 方才耗费的灵气尚未恢復便施术算人，此刻青芷神识也有几分昏沉，这感觉恰好将腿上的疼痛麻痹，她闭眼靠回墙边，快睡着时才低声道：「对不起。」 林奕先是一愣，随即转头嘲讽道：「如今也算善恶有报。」 话是这么说，少年心性可不比木石，如今听了这句道歉，眼中厌恶到底少了几分。 「休息吧，你那位师兄，明日一早定会回来。」 「你说的是真的？」 身后没了回答。 对于青芷所谓的卦象，林奕本就半信半疑，待第二天看见千吟载着苍向寻回来，未来得及欣喜便注意到他这苍师兄身后还有只灵鸟盘旋天际，鸟背上坐着一人，神态与苍向寻不似仇敌。 林奕不由抽了抽嘴角，手中长剑握得越来越紧。 回来是回来了，可…… 修士？ 这是贼吧！ 「贼鸟，你还我的冰晶雪莲！」 林奕对着天边大喝一声，随即拔出长剑，剑尖直指灰羽连霁，灰羽也认出了林奕，刚一落地便拍着翅膀便做攻击模样，却被背上的连霁喝止，「灰羽，退下！」 连霁跳下鸟背，轻拍它的头：「不许胡闹。」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又凑一起了~ 第62章 合作（一） 「你说的那位师弟, 便是这位小仙友？ 」 再次看到眼前的少年，连霁心情十分复杂。 上一世，自己虽比不得苏清辰八面玲珑, 至少也待人真诚。无论是指点修行，还是秘境经歷, 只要有人询问, 他几乎都愿意毫无保留的指点，甚至遇上闲暇时刻, 宗内大大小小事务中也会帮上一些忙。 其实那时他与林奕相交不深，可能也是顺手帮了些小忙, 压根没多大印象。 至于为何此时能一眼认出这位师弟, 完全是因为他被十三仙师压至望舒殿前按头认罪时, 这位林师弟，是唯一一个为他说话的人。 「苍师兄心性纯良, 道心坚稳, 还请宗主, 叶长老收回逐月令，重新查实。」 迫于宗主大乘期威压, 当时这位年轻的师弟双腿颤抖，语气几乎不稳，却依旧硬着头皮为自己澄清。 最终却因苏清辰诱导, 吴倩倩陷害，落了得个「勾引师兄, □□宗门」的罪名。 而这位师弟也因此事被废了一身修为，逐出七曜宗。 连同他身患顽疾的妹妹一起。 后来自己堕入魔道，偶然间在凌霄峰下某一魔窟附近见到他时，少年已经被折磨的奄奄一息。 他的身边尽是魔物断肢残骸, 一个修为尽失的人究竟如何将整个魔窟屠戮干净的，连霁到如今也想不明白。只是依旧清晰记得少年怀里抱着妹妹时面上的屈辱与隐忍，以及在对上他赤红目光时一闪而过的失望。 「苍师……凌霄魔尊，」少年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在…我们曾经同门一场的份上，求您，救救我的妹妹。」 他以神识扫过少年全身，那具破碎身体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于是他接过怀中少女，重新对上少年的眼，淡淡道：「好。」 他记得少年笑了笑，手指抚过少女面颊，黑色瞳仁慢慢涣散。 他曾答应林奕救下林婉，可惜那少女到底生了死心，就在林奕死后的第七天，林婉抱着哥哥遗物只身跃下冥冽潭，尸骨无存。 林奕见连霁面色复杂，心底更加怀疑他居心叵测，于是大声道：「原来你就是这贼鸟的主子。」 「林师弟，」苍向寻微微皱眉：「莫要失礼。」 连霁回过神来，犹记当初这位师弟向自己讨要过不少仙草药材，想来那冰晶雪莲也是他用做引子提炼丹药的。 「我这灵兽贪嘴，想是夜巡时闻到了冰晶雪莲香气，未能控制心中馋念，这才有了此事，」连霁低声道，「冰晶雪莲不算罕物，若秘境中再现，我定然摘下还于仙友，若不幸未能碰上，待出了秘境，我将以高等价值秘宝补偿。」 重生以来，除了苍向寻，连霁很少这般与人认真说过话。 「之前的事，」他垂眸，「抱歉。」 林奕闻言愣了一下，他不知连霁所谓「之前的事」是指林婉，只当这人说的雪莲，语气虽然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但到底十分诚恳，于是收了剑，面色微微僵硬：「我知道了，你…你认错了就好。」 第113页 连霁闻言淡淡笑开，「散修，凌霄。」 「七曜宗，林奕。」林奕拱手。 苍向寻自然也察觉了连霁语气中的异常，如今见连霁目光转向一边，于是顺着望过去，正对上一侧打量连霁的青芷。 见两人望过来，青芷也不避，她看了连霁一会儿，突然微微一笑，「云烟山庄，青芷。」 云烟山庄？ 连霁挑眉，但听林奕解释道：「她与我们并非一起，不过是师兄昨日在地仙手中救下的人。」 连霁明了，目光自她的腿上扫至右手中一缕尚未消散的白烟，淡声道：「幸会。」 青芷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见林奕解释迅速，便嗤笑一声，直接道：「咱们本就不是一伙儿的，你们若还有什么私事商议，劳烦借一步说话，我腿脚不好，暂时还避不开。」 苍向寻先一步走出去，他救青芷本就是出于道义，压根没打算将人留在身边，青芷心里也是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干脆摊明了说，省得给这位涉世未深的小师弟心理压力。 连霁闻言亦是心领神会，于是跟在苍向寻身后向远处树下走去。林奕见状立在洞口，面色微晒，这才想起青芷之前占卜的事，一时有些尴尬。 「喂，林奕，」青芷率先打破了沉寂，「你过来。」 林奕一僵，刚想说「凭什么」，却在看到她努力扶着墙站起的姿势后生生咽了回去，不情愿道：「干什么？」 青芷见他一脸防备，不由生了逗弄之心：「帮我个忙。」 林奕停下脚步，狐疑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放心，我目前还站起不来，」青芷道：「我想让你去看看附近有没有灵木，帮我砍些回来，我要做杖。」 林奕面色复杂：「你的腿……」 「如果耽搁的不是太久，运气再好些的话，或许还能站起来。」青芷道。 林奕闻言不再说话，转头向洞外走去。 另一边。 灰羽一步一跳的来到苍向寻身侧，低头蹭蹭他的面颊，苍向寻犹豫片刻，还是伸手摸上它的头：「你叫灰羽？」 灰羽点头。 见它乖巧，苍向寻心里一软，拍拍它的头，轻声道：「我以前养过一只灰毛鸡做灵宠，它也叫灰羽。」 灰羽闻言顿了顿，歪歪头又眨眨眼，眼底有一丝委屈划过。 那只灰毛鸡就是我啊！ 可惜它不会说话，只能拍拍翅膀便是自己的不满。 苍向寻以为是自己将它与灰毛鸡做比较惹它生气了，也是扬了扬嘴角，「没别的意思，就是突然想到了，不过，你比它漂亮。」 于是灰羽不动了，黝黑的小眼睛中充满了复杂。 连霁出来时，苍向寻早已放下了手，又恢復至先前的冷淡模样。 「你同我一起回来，不仅是为了冰晶雪莲的事吧。」苍向寻冷冷开口。 「当然，」连霁笑笑，眉目间云淡风轻，心底却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这小崽子疑心病和他一样重，稍有不慎便可能引来怀疑。 连霁倒是不担心会暴露身份，如今他身上并无魔息，就算被怀疑也有办法圆过去，可若是「凌霄」的身份被打上居心叵测的标籤，想再做些什么就更难了。 毕竟现在他根本无法以「连霁」的名义接近这小崽子。 「我有一事，想与苍仙友商议。」 苍向寻眸光一闪：「何事？」 「育婴仙果之事。」 感受到苍向寻身侧寒气一重，连霁不动神色向侧边让上半步，「不知苍仙友是否有兴趣？」 苍向寻闻言看了他半晌，冷声道：「你为何与我说这个？」 育婴仙树生长条件有限，仙果更是两百年才结一颗果实，任何元婴之前修为的修士服用后皆可直接结婴，无需遭受天劫或心劫，可想而知这东西多么珍贵。 这人居然直接问自己感不感兴趣？ 似是想到了什么，苍向寻眯起眼，「你费尽心思捕捉地仙，看来已经确定这地方有育婴仙树了。」 难怪还随身带了九转灵丹与凝血露。 灰羽本来立在两人身侧，被其中一人散发的寒气激得立起羽毛来，它回头见苍向寻神色凛冽，霎时回想起被捏着翅膀扔进水桶里洗漱的场景，于是生怕自己再次遭殃，赶紧拍拍翅膀飞一边玩耍去了。 连霁闻言与他对视，「不错，我已经确定这秘境中有育婴仙树，那几万灵石与我并无多大用，此次来这极中秘境也只为寻得育婴仙果。」连霁说着将地仙唤出：「这玩意儿算是你我合力擒下，苍仙友若对育婴仙果有兴趣，不如同我结伴而行，如何？」 望着他手中小小的地仙，苍向寻冷笑一声：「凌仙友，你我目的均为育婴仙果，既为争夺而来，又如何结伴？」 连霁微微一笑：「既然都为仙果而来，苍仙友更该于我合作才是。我手中尚且有地仙指引，与我结伴要比你同那位林师弟胡乱碰运气要好的多，毕竟极中秘境的开启时间只有七日。」 话音刚落，千吟横至颈间，连霁眯了眯眼，心道还真是熟悉的感觉啊。 「凌仙友是不是弄错了，」苍向寻道：「我现在完全可以杀了你，在从你手中夺过地仙。」 「若真如此，你早就动手了。」连霁笑。 苍向寻眼底划过一抹厉色，他不动手，是因为知晓这地仙已经被连霁下了的宠印，就算现在杀了他也无法控制。 第114页 如今连霁主动接近，苍向寻虽猜到这人一定问题，却也没有拒绝，一来是他对育婴仙果十分感兴趣，二来也向看看这人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他苍向寻可以接受互利互惠，却也绝对不是个单单受人算计的主。 抬手收回千吟，苍向寻淡淡开口道：「为什么选我合作？」 「当时的活人只有你一个，我似乎没有其他的选择。」连霁半真半假笑道：「况且你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与其多一个这样的敌人，倒不如先拉个同盟。」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这么想看掉马啊，笑~ 第63章 合作（二） 苍向寻闻言没有说话, 单论实力，两人同为金丹修为，但符修到底比不过剑修杀伐。如今他怀揣地仙, 又是散修，且不说一路会有多少觊觎之人, 就算真坚持到了秘境深处, 对上那些大一点的仙派宗门，怕是连自己都保不住。 这人还算聪明。 苍向寻抿唇, 心底难得有了丝波澜：「虽是合作，待真寻到育婴仙果, 我们又该如何？」 「你我合作, 仅限育婴仙树出现之前。」 「之后呢？」 「之后争取仙果, 我们各凭本事。」连霁勾起唇角，眼底有一掠而过的狡黠。 苍向寻眸光微闪, 心底的那阵熟悉感越来越重。 方才有一瞬间他几乎在眼前人的身上看到了几分故人身影。 因为都是符修的缘故么？ 压下心头疑虑, 苍向寻淡淡道, 「好。」 「就按你说的，各凭本事。」 灰羽不知何时已经飞回, 他在半空盘旋了一圈，歪头望向洞口右侧，认出了林奕后拍着翅膀落至被砍下的灵木边。 林奕被突如其来的风声吓了一跳, 待看清来者，眉心一皱, 低声斥道：「你这贼鸟怎么又跑过来了？我这里了没什么宝贝让你偷了。」 灰羽闻言一翅膀拍过去，眼底歉意顿时化作不屑。 林奕也没什么防备，此时算实打实挨了一巴掌，心下也有些懵, 待他反应过来，灰羽已经再次飞走，气得林奕扔下刚刚削好的木杖，指着它的手指都在抖：「你这贼鸟！」 连霁挥手招回灰羽，苍向寻望着不远处怒气沖沖的林奕，突然想起山洞中连霁复杂的神色，便随口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认识林奕？」 连霁手臂一顿，随即慢慢放下，「不认识。」 他眯了眯眼道，「只是觉得，你这位师弟和我很久之前的一位故人很像罢了。」 做好木杖，林奕将它们带回山洞中，青芷不知何时已经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她面色苍白，面上尽是汗珠，显然这个简单的起身便消耗了少女很大体力。 林奕面上有几分不忍，他上前几步使青芷将手搭在自己胳膊上，另一只手将木杖送过去，嘴里别扭道：「你要的东西，不合适也只能先这样了。」 青芷撑过木杖，这才慢慢放开林奕，试着向前走了几步，有了支撑点，虽然腿上依旧疼痛，却不似刚才那般费力。 「谢了。」青芷道，说完便向外走去。 「喂！」林奕一愣，见她快至洞口，这才追上去结结巴巴开口：「你去哪儿啊？」 「找个安全的地方养伤，等待秘境再次开启时安全离开。」青芷道：「说了我们不是一路人，我自然不会赖着你们不走。」 「可你现在……」林奕皱眉，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他憋出四个字，到底再张不开口。 他们确实没打算带着重伤的青芷一起往秘境深处走，秘境之中危险重重，苍师兄带着自己一个拖油瓶尚且累赘，若加一个青芷，这秘宝还寻不寻，夺不夺？ 林奕目送她走至洞口，突然低声道：「你可以在洞中修养一日，待腿伤恢復部分，再走不迟。」 青芷闻言嗤笑一声：「管好你自己吧。」 林奕抬头，就见青芷停下脚步，「那个凌霄，你且告诉那位苍师兄，一定要小心。」 她回过头，对林奕一字一句认真道：「我的术法对他无用，根本占不出他的来歷。」 「阿嚏！」 连霁揉揉鼻子，抬头正对上灰羽满是担忧的小眼睛。他轻咳一声，施术先在地上布下一个红色八卦方阵，这才将地仙重新唤出。 只听嘭的一声，黑滚滚的鼹鼠凭空冒出来，体型矮胖，毛色灰亮，两爪还残留着细细小小的伤口，一双小小的眼睛隐藏于毛髮之中，额上的印记还闪烁的微弱的红光。 看到周围围着两人一鸟，地仙还是下意识缩了缩头，不停的后退，模样及其可怜，倒是与方才那幅「一拳一个小修士」的气势完全不符了。 连霁盘腿坐在地上，见它紧张，便尝试以神识安抚它的情绪，不出多久，那小东西终于不再后退，只是依旧狐疑的望着眼前的人，说什么也不肯踏进八卦阵半步。 无论连霁怎么尝试与它沟通，它都不买帐，只趴在原地装死。 连霁突然有些头疼，他回头看一眼苍向寻，后者则一脸淡定的靠在树边，见他回头，便出声道：「问出来了？」 问出个锤子！ 连霁心底微怒，明明按照洛幽的方式施术了，看它额心印记应是结印成功了，为何这宠物就是不配合呢？ 那个老东西！ 连霁磨牙，就知道他不靠谱。 见连霁许久不说话，苍向寻微微皱眉，多少也猜出过程不太顺利来，于是大步来到连霁身边，单膝蹲下身问道：「怎么回事？」 第115页 有清冷剑意散于四周，使得习惯了洛幽身上血腥魔息的连霁一时有些恍惚。 当初在剑屏居时，这小崽子虽然也很锐利，却远不如现在这般强势。 没有听到连霁回答，苍向寻抬头望向他：「凌仙友？」 「嗯，」连霁掩下眸中思绪，「我的驭兽术并未完全封印它，现在出了些问题。」 苍向寻闻言略一挑眉，目光盯上地仙额头忽明忽暗的印记，「重新结印可以么？」 「除非印记彻底消失，否则无法重新结印。」连霁思附半晌，突然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沿指尖滴入草地，留下一圈圈红晕。 他将手指伸在地仙面前，后者先是嗅了嗅，随即一口咬上连霁指尖伤口，连霁手指一抖，并未将手收回，任由它一口一口吞咽血液。 主家灵血不仅可以加固与灵宠之间的羁绊，还可间接提高灵宠修为，是巩固印记的不错方式。但它缺点也很显着，主家灵血于灵宠好比罂粟花般诱人，也极易使灵宠成瘾，一旦是其产生依赖效果，主家停止餵养或餵养不及时，轻则印记暗淡灵宠萎靡，重则可能会被破除封印，甚至失智伤害主家。 这也是很少有驭兽师选择这种方式去餵养灵宠的原因。 随着时间流逝，地仙额间印记闪烁的频率越来越快，双瞳隐隐有变至血红之势。苍向寻见状轻轻皱眉，一道剑气自眉心飞出，直直将地仙击出一步的距离。 地仙被推了一个跟斗，他舔舔牙，眉目尽是不满，连霁也是一愣，立刻转眸看向他。 「印记稳定就好，」苍向寻道：「不可餵食过多。」 连霁闻言扫一眼地仙额头，见方才还不停闪烁的印记已经稳定，于是收回手，重新闭眼尝试与其沟通。 得了灵血的地仙心情大好，收到连霁命令后乖乖来到八卦阵中，它先是趴在地面听了一会，又刨出一个小洞，将鼻子放入洞中嗅嗅，随即慢慢站至「兑」卦之上。 西方。 苍向寻站起身极目远眺，见那方虽然不似血精之处阴沉，却不如这里明媚，心下隐隐也有了几分计较。 连霁气息略有不稳，他到底不是驭兽出身，这番控制着实耗费心力，沉下心思将灵气于体内转了几转，连霁吐出几口浊气后，面色终于恢復几分。 「哪个方向？」 「西方。」 「嗯。」连霁睁开眼，重新唤回地仙，目光闪烁道：「我们何时出发？」 「现在。」苍向寻道。 两人回到山洞时，洞中只剩下林奕一人，他似乎对连霁能和苍向寻一併回来之事十分惊讶，于是目光扫过两人，心里思附着青芷方才说过的话，看向连霁的是面色很是不善。 「青芷呢？」 「刚刚离开了，」林奕道，「说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修养。」 苍向寻淡淡嗯了一声，身后的连霁似乎也并无太大惊讶，只有林奕纠结得站在一旁，想要提醒自家师兄什么，却碍于外人在场不好开口。 倒是连霁发现了他的异常，嘴角一勾道：「苍仙友，你的师弟似乎有话对你说。」 苍向寻这才注意到欲言又止的林奕，见他神色犹豫，尚未来得及说话，便听连霁又道：「我先去找灰羽，届时在方才那棵树下等你们。」 等我们？ 林奕心底一惊，难不成这人要与他们同行？ 他回望苍向寻，目光中满是询问，而后者神色如常，只淡淡道了句好。 林奕皱眉，想起青芷离开前的话，低头斟酌半晌，适才开口道：「苍师兄，那个凌霄，可是要与我们结伴同行？」 有少许血腥味蔓延至鼻尖，苍向寻眉心微蹙，目光落至处的石壁边带血的竹板，漠然道：「嗯。」 他说着挥袖一扬，洞边立刻焚起一道冰焰，随即有淡淡的银光笼罩洞中，将三人停留的痕迹全部抹去。 「可是……」林奕咬了咬牙，低声道：「那个凌霄开路不明，青芷走之前曾与他卜过一卦，并无结果，我觉得……」 苍向寻闻言抿了抿唇，直接开口打断他：「无妨。」 不过互相利用而已。 林奕无言，但听苍向寻冷声道：「我自有分寸。」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是一定会掉的~ 至于什么时候，就看小苍本事了哈哈哈哈 第64章 合作（三） 巨大的冰鸾鸟卧在地上, 华羽铺了一地，连霁就靠在那松软的羽毛上，目光静静望着西边那团微微发暗的云。 上一世的育婴仙果由风飞洋摘得, 据说当时干罡门派去极中秘境的十人中，除了他一人, 再无其他修士生还。先前自己还当这极中秘境里有什么高阶异兽或陷阱, 特地在洛幽的宝库里「拿」了些高阶丹药，如今在降服地仙时偶然得见风飞洋作为, 这才明白他那些同门修士，八成都为这位夺取仙果做了垫脚石。 思及此处, 连霁眯了眯眼。 当时降服地仙时, 干罡门只去了四人, 那个重伤落跑的风飞洋可以那么干脆地使出移花接木，显然也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定然不会因为失去地仙而轻易放弃育婴仙果。 如今三人陨落, 他又身负重伤, 只能依靠剩余六人来牵线搭桥。 所以其他潜在隐患不论，这干罡门剩余修士, 可以算一个不小的麻烦。 果然当时就应该先除了风飞洋啊。 第116页 天边白云散开，露出耀眼的日光，连霁抬手遮了遮眼, 但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接近。 「你们收拾好了？」连霁靠在冰鸾鸟身上，话是问得苍向寻, 眼神看的却是林奕。 果然那位师弟绷着脸，连个眼神都不屑给他。 连霁嘴角笑容越来越明显，可能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此刻眼底波光闪动的情绪, 分明是得意。 「嗯。」 得了准确回答，连霁站起身，灰羽也跟着抖抖羽毛，看见身前的苍向寻后立刻扑上去蹭，差点没把连霁绊一个狗啃泥。 苍向寻惊讶的望着沖至身前的大鸟，平静的眸子中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伸手摸上灰羽羽顶，后者则立刻兴奋的拍着翅膀蹭蹭苍向寻手心。 心头掠过一丝疑惑，苍向寻回望连霁：「你这灵宠与谁都这般亲近么？」 连霁嘴角笑容一僵，很快便轻咳道：「灰羽乃是冰属性灵兽，大概是亲水吧。」 苍向寻闻言手指一顿：「你知道我是水系修士？」 连霁不动声色地扫扫衣角上的灰：「能用出锁冰牢与冰锥刺，就算不是水系，相差也不多吧。」 他说着扯住了灰羽的翅膀，目光里满是警告：「别添乱。」 灰羽委屈地叫了几声后，脚步一转又乖乖退了回去。 「时间不早了，」连霁平静道：「我们如果继续浪费时间，怕是有了地仙指引，也会被人捷足先登了。」 苍向寻沉默，半晌后才淡淡道：「走吧。」 有灰羽载着地仙在前方带路，三人脚程也不算慢。约摸一个时辰，灰羽突然感觉听得身上地仙躁动起来，它回过头，翅膀突然被一股无形之力牵引，很快落至地上。 刚触碰到地面便印出一个湿漉漉的爪印，紧接着便泥沼就没腿一寸，灰羽鸣叫一声，拍着翅膀飞速向后退去。 好在灰羽并未深入，很快踩到一块实地，这才费力上了岸。 听到灰羽的哀鸣，三人皆是一惊，连霁最先反应过来，登时足尖一点越过小径，越过灌木抬头望向前方时，就见爱宠一身狼狈，尖喙上满是梳理羽毛时留下的湿黑，平日万分华丽的冰羽上满是泥泞，完全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 连霁出现，灰羽眼睛一亮，正想冲上去蹭蹭求安慰，却被一道冰符打中，直直栽倒在泥地中，背上唯一干净的地方也被染成黑色。 「离我远点。」 连霁抽抽嘴角，下意识后退半步，正巧退入闻讯赶来的苍向寻怀里。 还没登等他反应过来，苍向寻瞬间捉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便将他向后带出半米远。 脚下泥土湿软，苍向寻速度又快，连霁一个踉跄，直接扑在了身后林奕身上，还差点闪了腰。 林奕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撞得七荤八素，脚下一滑就直直向后倒去。 「咚——」 后背与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林奕闭着眼，面色煞白，双眉因疼痛而拧成一个结。好在湿泥并没有多么坚硬，虽然被石子隔得生疼，好歹没直接撞晕过去。 「凌霄！」林奕咬牙切齿道：「你走路不看脚下的么？」 连霁此时还撑在林奕身上，他两只手按在泥里，后槽牙也是磨得咔咔响。 丫的兔崽子，身手还真是快。 连个躲避的机会都不给他啊。 苍向寻本不习惯与生人接触，这才下意识避开了连霁的身体，但他没料到自己这一下会带来如此大的连锁反应，于是上前几步，目光扫过连霁阴沉的脸，轻咳一声道：「你们，可还好？」 犹豫了一瞬，苍向寻本想伸手将连霁拉起，低头却看见对方满手的泥污，眉尾一抽，到底又将手缩了回去。 连霁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于是冷笑一声，趁着苍向寻尚未退步，飞速伸手对着那他的袖口上一拉，借着力站起身来。 手心的泥土全部蹭至苍向寻袖口，连霁心里总算舒服半分，抬头就看见苍向寻面色一黑，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的衣袍上那五根乌黑的指印，眼底写满了嫌弃。 罪魁祸首却是祭了御水符，将手指里的泥污重新干净后，这才慢慢扶上后腰。 嘶—— 连霁皱眉，就摔一跤，不会真的把腰扭了吧。 身上没了重量，林奕也是快速起身，相比苍向寻袖口的「爪印」，林奕一身白衣就这么被泥水浸成灰色，更显得狼狈不堪。 三人清理泥污之际，一旁的灰羽突然跑过来，他本想靠近，却在看见两人紧皱的眉头后顿下脚步，弯下脖子看看满身泥泞的自己，重重打了个寒战，再不敢向前半步。 它了可还记得上一次同样场景下，苍向寻可是直接将它用纸团包起来，然后让连霁拎着翅膀丢进水桶里转圈来着。 童年阴影啊！ 灰羽不在靠前，身上的地仙突然咿咿呀呀叫了几声，跳下鸟背自顾自往前爬去，它爬至连霁脚边，伸出爪子指指远处，又在原地蹦了几下，眼神满是紧张。 连霁探出神识与它沟通，右手在后腰揉了许久，疼痛似乎也并未减少几分，想起方才被人果断扔出去的景象，心里虽然窝火，却也没想耽误正事。 「前方是黑泽。」连霁闭着眼与地仙交流，眉峰越皱越紧：「方圆五里，不，六里左右都是这片泽地，并无其他可行道路。」 第117页 他说着睁开眼，淡淡道：「我们似乎遇到麻烦了。」 据说黑泽外型与普通泥沼并无区别，其上空自有幻障，不可行物，行则入障堕沉。 说话间，脚下的泥土又松软几分，湿泥逐渐没过三人鞋面，前方的苍向寻最先察觉到异样，沉声呵斥道，「后退！」 话音刚落，方才站立的地方立刻没了支撑点，三人飞身向后，退了10米才又落至实地。 林奕心脏跳的飞快，他深吸一口气道：「这黑泽居然还会移动？」 「不是移动，」苍向寻低声道：「是扩散。」 苍向寻踩踩脚下，神色凝重几分：「这地方也撑不了多久，我们若一直后退，怕是一也没办法越过这里。」 他说着回望连霁：「只有这一条路么？」 「嗯。」 连霁蹲下身子，盯着方才扩散而来的泥水看了半晌，突然将手指插入泥中，果然感受到一股极其微弱的气流在泥中翻涌。 这下面有东西。 连霁皱眉，探出神识想要深入，摸到的却只是一片漆黑与柔软，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波动。 奇怪。 难道刚刚是错觉？ 连霁心底疑惑，正要将手从泥沼中收回，那缕消失的气流不知从何处钻出，重新缠至指尖，连霁还未来得及思考，那气流仿佛变做了灵锁，生生将连霁的手困在下面。霎时间，泥沼深处突然涌上一阵巨大的吸力，灵锁勐地收回，直直将人拉进黑泽深处。 苍向寻反应也是极快，见连霁就要栽入黑泽，立刻抓住他的手。奈何灵锁力量实在强大，两人瞬间被扯入泥沼中，甚至都来不及挣扎。 「师兄！」 林奕伸手欲抓，却是连个衣角也没摸到，他眼睁睁看着两人没入黑泽，登时面色煞白，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苍师兄！凌霄！」 林奕跪在地上，双手探入泥中摸索，嘴角忍不住颤抖：「师兄，凌霄，你们在哪啊……」 膝下的泥再次松动，林奕一愣，只能咬牙站起身来。他来不及犹豫，飞身再次后退数米，等他重新踏至实地，距离方才两人掉入黑泽的位置已经很远了。 而那处泥沼平静无波，完全看不出有着眨眼就能吞噬两人的兇残，甚至周围连气泡都没有冒出一个。 眼睛有些酸涩，手上却满是泥污，林奕眨眨眼，这才发现方才一直在身前领路的灰羽和圆滚滚的地仙，同样也不见了。 连霁被怪力拉入泥沼中的同时屏住了唿吸，左手指尖刚捏出一张护心符，右手立刻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那只手触感冰凉，依稀可以察觉掌心上熟悉的硬茧。 苍向寻。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比较刺激，有亲密接触哦~ 你们想看的嘿嘿嘿~ 第65章 灵渊主境（一） 身侧勐然坠下一物, 连霁不敢睁眼，只能用力将人拉至身边，泥浆湿滑, 这般动作倒也没什么阻力，只是脚下没有支撑点, 黑泽底下又满是瘴毒, 两人无法使用灵气，只能任由那股怪力牵引着, 手拉着手一同下沉。 不知沉了多久，连霁足尖碰到一个尖锐的实物, 因瘴毒刺激而微微混沌的意识勐地清醒过来。也许是因为有护心符护体的缘故, 连霁神识十分完整, 他甚至能清晰的探知到脚下冰冷的玉晶石，以及刚刚绊住自己的, 黏湿泥底的尸骨残骸。 这泥沼只是第一层。 他们下面还有东西。 连霁用力攥了攥苍向寻的手, 本想尝试以神识与他沟通, 哪知刚放出一缕，识海中立刻响起各种各样嘈杂尖锐的哀嚎声, 那些声音似是从四面八方涌来，一股劲钻入自己意识中。 如此强烈的怨灵鬼气，这泥沼下究竟埋了多少修士骨血？ 识海中的叫嚣声越来越大, 连霁体内灵气开始疯狂流失，与此同时, 他能明显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越来越无力。 恶鬼道主寄生，由阴气汇聚而成，以怨念维持，靠吸收灵气修得灵智。他们以修士灵气为食, 是魔修中最卑劣最下等的生物之一。 苍向寻是纯灵脉剑修，又有不错的修为，对于这些卑劣的生物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补品。 单看周围残骸，就知道这些恶鬼不仅将修士灵气蚕食殆尽，连血肉也是半点不剩，这大概就是此处怨气冲天的缘故吧。 而那些怨气恰好又为它们提供了更加强大的力量。 真是下作又骯脏的东西。 连霁心底冷笑，趁着周身灵气消散之际重新调动体内魔息，霎时一阵暗光向外蔓延开来，将周遭蠢蠢欲动的游魂全部震碎。 「谁敢放肆！！」 他将苍向寻拉至身边，强烈的魔息瞬间将两人笼罩至一起，甚至震裂了脚下的冰晶。 识海里瞬间没了声响，连霁从苍向寻腰间拔出千吟，沿着裂缝顺势向下斩去，只听「咔嚓-——」一声，冰面裂开，两人瞬间被吸入冰面下清冷的湖水中。 奇怪的是，留在两人掉落水中的瞬间，那冰面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封上，一只恶鬼都没有被放进来。 身体依旧在飞速下沉，只是身上的泥污已经被冰水沖洗干净，连霁慢慢睁开眼，右手握着双眼紧闭的苍向寻。越往深处水流越是湍急，连霁以魔息撑起一个暗色光罩，一边按在苍向寻的腕上为他传输灵气，一边掐出静心诀为他解除瘴毒。 第118页 或许是传输的灵气有了反应，未过多久，苍向寻手指轻轻动了动，随即慢慢睁开眼，口中低声呢喃道：「连…连霁…」 周遭魔息太过熟悉，苍向寻虽然醒来，可他眼底并无焦距，意识尚未回归便抓住腕上的手拉至身前。 连霁一愣，下一秒就周身便被一股清冷气息包围。 熟悉又陌生的，冰冷的怀抱。 「连霁，」他喃喃道：「我终于，找到你了。」l 连霁身子一震，本想伸手推开苍向寻，脚下光罩却突然撞上了水中冰柱，又被周遭湍急的水流挤压着向下俯冲，周围暗光瞬间弱了几分。 撞击使得光罩晃动勐烈，苍向寻站立不稳向前倒去，恰好将连霁扑在身下。连霁腰上本就有伤，此时被苍向寻压在身上，腰上更是疼得厉害，他咬牙咽下痛感，双眉皱成一个死结。本想奋力抬手想将身上的人推开，却突然被苍向寻擒住手腕拉至头顶。 「别逃。」 有冰凉的手指划过面颊，温柔地抚上额头，将蹙起的眉峰抹平，紧接着描摹着眉尾，到眼窝，再到鼻樑。 「你……」 连霁刚要说话，那只肆虐的手顺势划至唇畔，一点点勾勒着他唇线，温热的唿吸洒至指缝间，连霁明显感觉到身上的人唿吸一滞，擒着他手腕的劲力又几分。 这小崽子疯了么！ 转头避开那只手，连霁余光瞥见苍向寻眸色越来越沉。被冷水浸过的衣袍湿哒哒地贴在身上，隔着冰没想到冷的布料，连霁明显感觉到苍向寻逐渐升高的温度。 本能地感觉到危险，连霁抿起唇，勐然屈膝向苍向寻腰腹顶去，只听得一声闷哼，苍向寻面色一白，腕上劲力却丝毫没有减少。 连霁没想到苍向寻不但没有躲避，反而硬吃了自己这一下，神色微怔。苍向寻则是眯起眼来，屈膝压上他的膝盖，一只手捏上连霁下巴转向自己，与他对视。 「不会再放你走了。」 苍向寻周身气势十分骇人。与连霁熟知的淡漠或莽撞，甚至入魔后的冷酷、嗜血不同；此时的苍向寻目光幽深，神色中带着一种自己从未感受过的，炽热与疯狂。 连霁被迫望向苍向寻，眼底有一瞬间的恐慌划过。 他从未见过的，这样的自己。 就好像猎人注视着自己垂死挣扎的猎物的一般。 「苍向寻，放开你的手！」 连霁忍着腰上酸疼，挣扎着低声呵斥，下一秒那只手就松开了他的下巴，苍向寻将他贴在脸上湿润的髮丝拢在耳后，低声道：「好。」 话音刚落，身上的人突然俯身靠近，连霁感觉到温热的气息洒在面上，紧接着唇上一热，瞳孔骤然一缩。 他在做什么？ 「苍……唔……」 刚一开口便有柔软滑入口中，连霁终于反应过来，心下震惊之际想要侧头避开，却感觉耳后的手指突然插入发中，压着后脑不允许他逃离。 苍向寻劲力不小，连霁双手被禁锢在头顶，腰上又疼得厉害，根本无法挣脱，只能任由他索取。 活了数百年，连霁并不是不谙□□，只是他向来不喜与人接触，更别说拥抱接吻。 连霁被苍向寻霸道的动作惹得唿吸不稳，原本施了术法的黑瞳颜色淡了少许，又因眼底雾气笼罩缘故，不仔细看很难察觉。 有热流通过这个荒诞的吻遍布全身，隔着单薄的衣衫，连霁能清晰感受到苍向寻身体的变化。 以及自己因情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 上一世为尊，也有不少魔修妄图接近他，甚至想方设法爬他的床，那种噁心感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可偏偏与这小崽子接吻的感觉…… 不讨厌，没有任何排斥感。 甚至有几分熟悉。 熟悉？ 为什么？ 因为是自己的身体么？ 连霁有一瞬间的迷茫，身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他的走神，勾起他的舌尖轻轻舔咬。 轻微的疼痛让连霁勐地清醒，他眯起眼来，顺势缠上口中那肆虐的柔软用力咬下。 不讨厌，却也不是多喜欢。 尤其被人这般强迫的时候。 「唔……」 口中有铁腥蔓延，苍向寻吃痛放开连霁，嘴角带出的透明液体中还夹杂着一丝血红。 连霁喘了几口气，面上一层淡淡的红霞一直蔓延至耳际。他趁机挣脱苍向寻的手，并指成掌想要直击苍向寻后颈，却被身上的人瞬间捉住并卸了手腕。 额角有冷汗流下，连霁转肘向苍向寻后背击去，有冰柱再次撞上光罩，连霁身子一歪，这一下恰好磕在苍向寻的肩膀上，疼痛使得苍向寻动作一顿，他皱眉望着连霁，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清明划过。 连霁身体还在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见苍向寻力气小了几分，寻着机会立刻向外缩去，这番躲避的动作似乎又激怒了身上的人，苍向寻暴躁地抓住他的腰，惊得连霁差点没咬到自己舌头。 与此同时，黯淡的光罩撞上第三根冰柱，魔息碎裂顿时消散于周围，连霁心道不妙，被抓着手尚且来不及结印，急湍的水流便将两人砸向冰柱，又重新捲入水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意识消失前，连霁似乎看到水下波光闪耀，隐隐还有飞鸟与青草的倒影。 江边阳光明媚，清风宜人，桃花夺目，有三两水雀水边嬉戏。涨潮时分，一个又一个浪头打过来，水雀们纷纷展翅飞向空中。 第119页 待潮水褪去，两位少年静静躺在岸边，头髮散乱，衣衫不整，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还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左边的少年手指颤动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有明媚的日光直直刺入眼中，微微发疼。 头痛欲裂，苍向寻眯了眯眼，刚要抬手，这才发觉自己的右臂正环在一个玄衣少年腰间，少年依偎地靠在自己怀里，发梢与睫毛上均挂着水珠，眉峰紧锁，双唇微微红肿。 他是……凌霄？ 苍向寻望着少年稚嫩的面庞和身上明显大了许多的玄衣，心底顿时涌上一层不安。 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不是去西方找育婴仙树了么？ 怎么会在这儿？ 脑海中残存着的零散记忆慢慢拼凑成一整副画卷，嘴中传来的疼痛让苍向寻恍惚半晌，神色中满是复杂。 他居然……他居然把凌霄认成了连霁，还把人硬按在地上接吻？！ 苍向寻有些尴尬，他慢慢抽出手臂，不慎碰到了连霁腰上伤口，只听得身侧人如猫咪般轻哼一声，眉毛又紧了三分。 作者有话要说：开心吗！！！！ 第66章 灵渊主境（二） 水下亲密的画面依旧在脑海中盘旋不止, 苍向寻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中残留的躁动，坐起身子时才发现自己衣袍也松松垮垮的贴在身上。他眸色一凝, 低头望向自己手掌，果然比之前小了许多。 原来不只是凌霄, 就连自己, 似乎也回到了少年时的模样。 水面上倒映出一个眉头紧皱的少年，苍向寻摸上自己的脸, 随即默念法诀，身上的白色衣袍立刻被灵力烘干, 又适时缩小几分, 十分合身。 重新将乱发束好, 苍向寻静心调动体内灵气，将静心咒运转几番, 等到一缕缕黑烟自体内排出后重新消散于天地间, 这才慢慢睁开眼。 体内瘴毒全部被清除, 身体因水下撞击而产生的外伤却依旧在隐隐作痛。 苍向寻动了动肩膀，立刻轻轻抽了一口气。 连霁那一掌打得不算轻, 刚好水中那些冰柱也足够结实。 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苍向寻倒出一枚丹药塞入口中，运转灵气将其于体内炼化, 确定自己除了相貌有所变化，修为并无异常, 这才稳下心思望向凌霄。 两人离得不远，此时的连霁还昏睡着，苍向寻这才有机会仔细端详连霁的「新面孔」。 成年凌霄的相貌十分大众，同行期间, 苍向寻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从眼睛到鼻子到嘴唇，再到下巴，他的五官均是十分普通，甚至连清秀都算不上。 此时再去看，不知是不是变小的缘故，依旧是那副大众的相貌，只是添了些稚嫩，苍向寻竟生生看出了三分熟悉感。 因为轮廓么？ 苍向寻抿唇，仔细观察才发现，眼前的人除了样貌之外，身高体型与记忆中的连霁并无二致。 难道是因为这个才会认错？ 好像也不是。 水下的苍向寻并不是完全没有神智，他清楚记得当时的凌霄并非是现在这般少年模样，而自己究竟如何将他错认成连霁的细节又完全没有印象。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确实身中了瘴毒，也确实，没能控制好自己。 所以才会将眼前的人认作故人，以至于有了后面那些荒唐事。 为什么会那么执着的将凌霄认成连霁？落入黑泽后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是泥沼，为何他们后来会一同出现在水中呢？ 此处，又是什么地方？ 心头疑问越来越多，苍向寻百思不得其解。 眼见水面又有浪头打过来，连霁还沉沉地睡在自己身边，苍向寻盯着他的睡颜犹豫半晌，最终还是伸手将人横抱起来，运起灵气为他烘干衣物，这才一步一步向岸上走去。 连霁似乎睡得很不安稳，被苍向寻抱起时低低呢喃了什么，又因感受到热源下意识靠至他怀中。 脚步一顿，苍向寻低头看一眼怀中人，復又面无表情地撇暼开眼，唯有微微僵直的嵴背不甚暴露了主人心境。 虽说是瘴毒作祟，但事情已经做下，总归不能问心无愧。 这合作怕是很难继续下去了，苍向寻想。 四周均是一望无垠的草地，没有任何山石洞府，苍向寻将连霁安置在一颗古树下，自己则在四周布下禁制，与他身侧打坐调息，以神识探知这处未知领域。 兴许是灵气魔息都消耗的太多，连霁这一觉睡的很沉，直至下午仍旧没有甦醒的迹象。 收回神识，思附间见连霁依旧睡着，苍向寻眉心微皱，心道莫不是病了？ 本想去探探他的额头，手伸至一半却被突然打开。 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耳畔还残留着一丝红晕。 「醒了？」苍向寻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淡淡道：「你睡三个时辰，可有哪里不舒服？」 眼前的人似乎已经恢復正常，连霁这才发现自己刚刚的反应太过激动，于是清了清嗓子，慢慢坐起来，揉了揉腰上的伤处道：「这是哪儿？」 脱口而出的稚嫩的嗓音让连霁勐地清醒过来，他摸了摸嗓子，又静静望向面前的人，最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束，蹙眉道：「我们这是……」 「回到了少年时的模样。」苍向寻回答道：「我刚刚确定过，除了样貌体型之外，修为与灵海并无任何变化，想来该是被这灵境强行改变的缘故。」 第120页 「少年容貌……这灵境与时间回溯有关么？」连霁低声道。 当初与苍向寻在连城门内相处，对方多是少年模样，所以他才并未在第一时间发现异样。 思及此处，连霁垂下眼睑。 他最近，是不是有些太放松了？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浪头一下下怕打在沙岸上，又轻轻将落叶卷至上水面，有水雀水上嬉戏，偶尔啄几下冒出头的银色锦鱼，又再下一个浪头打过来前扑稜稜飞向天空，在水面留下几根凌乱的羽毛。 水面？ 对了，当初在极中秘境时，他们分明是落入了泥沼后又坠入一片冰渊中，从头至尾，两人都是在下沉才对。 可昏迷前，连霁又分明在水底看到了落叶与飞鸟，恰好与眼下景色相似。 环顾四周，连霁几乎断定他在水里所见并非是幻影，那么就只有一个解释了。 从头至尾，他们根本不是在「向下沉」，而是在「往上浮」。 苍向寻与自己落在处此处并非巧合，而是直接被水流送来的。 回想进入秘境时所通过的那处混沌之域，连霁眼眸微闪。 看来他们所进入的，那处开放的所谓「极中秘境」，不过先人布施的高阶障眼法罢了。 目的，怕不就是要隐藏此处。 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连霁收回心思，凝神将周边灵气带入灵海运转了几个周天，果然神识通透，耳目清明，就连原本因恶鬼啃食而耗损过度的灵丹也很快重新凝结。 「这里的灵气比极中秘境内还要精纯三分，倘若我们尚未离开秘境，那此处，怕是极中秘境的主灵境了。」连霁一边说一遍动了动因久睡而略微僵硬的手臂。 这大概算是因祸得福吧，连霁想。 这处江水应是通往主灵境的捷径，不知什么原因被有心人以冰晶封存，而上面的那处黑泽八成是故意制造出的陷阱，又因修士血精滋养而生了怨灵，形成恶鬼毒瘴，久而久之便成了现在的模样。 想到沼下的那些恶鬼怨灵，连霁抬眼望向苍向寻，「你体内的灵气恢復的如何了？」 「已经无碍。」 那就好。 连霁松了口气，重新掐出一个咒诀来。 察觉到身侧人有瞬间的放松，苍向寻眼神微动，心底那抹异样情绪越来越重。他低头抚上腰间千吟，手指沉默地在剑柄周围摩擦。 身前地面闪起一阵红光，几秒后便再无其他动静，连霁静静望那处光芒，復又转头看向苍向寻：「此处无法唤出地仙。」 他说着站起身来，重新将宽松的衣袍整理好，语气略带无奈道：「眼下我们也只能自行摸索了。」 苍向寻回过神来，沉默半晌突然开口道：「你还记得我们落下黑泽后所发生的事情么？」 整理下摆的手指微顿，连霁眯眼道：「黑泽下尽是尸骨残骸与恶鬼道怨灵，我们虽然勉强躲过一劫落入冰渊中，但体内灵气几乎被蚕食殆尽，之后便被送到了此处。」 苍向寻闻言不在说话，虽说他坠入泥沼后与落入冰渊前的记忆几乎是空白，但连霁绝口不提水中发生的事，多少让他有几分愧疚。 「抱歉。」苍向寻道：「水中之事……是我失态了。」 这小崽子居然记得！ 连霁面上划过一丝诧异，随即不动声色垂下眼。 「无碍。」他淡淡道：「此事皆因瘴毒所致，不必放在心上。」 「……嗯。」 得了肯定答覆，本该安心的连霁不知为何内心深处隐隐泛起一丝失落和一股莫名的躁意，他深吸一口气平復心底情绪，重新将思绪拉回当下。 若这里真是极中秘境的主灵境，应该还有其他出口才是。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江水上，连霁静静水面的望着几只水雀思索。 这江水也勉强算做一处出口，只是此刻想要「原路返回」怕是不太可能。 这水浮力如此之大，且不说两人并无沉底的本事，就算幸运的重新回到玉晶处，凭苍向寻现在这个洁癖性子，不见得能压下不适与他一同穿过泥沼回到原地。 况且来都来了，怎么可能空手而返呢？ 思附着休息的差不多了，连霁走至苍向寻身边，拍拍他的肩膀道：「还能走么？」 连霁这下拍的不轻不重，正好打在苍向寻伤口处，后者低哼一声沉下肩，「罪魁祸首」闻声迅速收回手，惊讶道：「你受伤了？」 「我没事。」苍向寻不动声色道，「走吧。」 连霁闻言微微皱眉，刚想开口问怎么回事，脑海中突然闪过光罩破碎瞬间被苍向寻揽入怀里的情景。 冰渊中水流湍急，冰柱横生，这小崽子将自己护在怀里，自己怕是撞了不少冰柱吧。 心底微微一沉，连霁突然抓住苍向寻的手臂，将正要起身的人按回地上。 经歷了水下之事，苍向寻心头本就混乱，如今连霁又是一副酷似故人的少年模样，所以苍向寻并未对他并未有太多防范。 待稍后反应过来，苍向寻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余光瞥见少年右手掐出的定身咒，面色忽的一冷道：「你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工作有点多，明天断更一天，后天恢復更新~ 第67章 灵渊主境（三） 虽是一击得手, 连霁心情并没有愉快许多，他紧抿着唇，也顾不上回答苍向寻的问题, 只皱着眉来到苍向寻身前。 第121页 由于苍向寻坐在地上的缘故，连霁无法直接摸到他的腰间, 只能单膝跪地, 俯下身子手指轻勾，以方便解紧束的四星玉带。 苍向寻唿吸勐地一滞, 大致猜到了他要做什么。 没了腰带的束缚，身上白袍立刻松散开来, 连霁顺势抓住他的袖口衣襟向后一扯, 衣袍顿时滑落至腰际, 除却方才大片因撞击而产生的青紫痕迹，少年结实的上身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 虽然已经完全癒合, 但那些深深浅浅痕迹依旧灼伤了连霁的眼。 颜色最也是最可怖的一道剑痕, 就印在苍向寻心脏附近两寸处。 这些熟悉的，明显是与魔修杀伐时留下的痕迹。 也是他前世从来没有经歷过的。 目光扫过苍向寻腰腹逐渐向上, 最终随即停留在青肿又泛着血丝的肩井处，袖口中手指勐地攥成拳。 连霁一早就知道自己是个倔强性子，却没想到苍向寻在这之前就已经把自己折腾成可这样；虽说方才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但还是看到小崽子这一身旧伤以及方才刚刚造成的、算不得轻伤的伤势后，心底赫然窜出一阵邪火。 这火烧的不是别人, 正是他自己。 压都压不下去。 苍向寻啊苍向寻。 枉你重活一世，到头来居然还要让这小崽子护着你，可笑不可笑？ 你当初自言接近宁风并离开连城门只为提升修为，希望早日帮助小崽子对付高阶修士、扫清身侧障碍, 以便自己能放心回到现世；可现下却看得他一身旧伤却毫不知情，九尊镜察觉他心魔入体才有所动作，可笑不可笑？ 那些本不该存在的伤口，那些本不该经歷的痛苦…… 「凌霄！」 连霁被苍向寻低沉的声线拉回思绪，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伸出手，距离对方胸前那道伤疤不过几寸。 苍向寻紧紧盯着他的动作，喉咙有些发干，他努力压下心头躁动，神色漠然道：「凌霄，你我不需如此。」 连霁在听到这个称唿后手指一缩，抬眸淡淡望向他。 对了，他现在是凌霄。 不是连霁。 苍向寻闭了闭眼，冷声道：「你我不过合作关系，此举太过多余，水下举动是我意识不清错将你认作他人所致，于你并无关系。」 与我无关？ 连霁垂下头去，唇上依旧鲜红如血。 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黑泽瘴毒除了迷失心智，亦可将心中执念无限放大。 苍向寻的执念是什么，早在他于水下喊出自己名字时不就有了答案么？ 「连霁」对于「苍向寻」是不同的。 不同于生人，不同于尊长，不同于师兄弟，甚至不同于朋友。 连霁不是没有想过，那些让苍向寻疯狂埋在心中执念，或许只是两人气息太过相近的缘故。 或许是出于对「施恩图报、心思诡谲」的不悦。 或许是出于对「言而无信、不告而别」的愤懑。 或许是出于对「勾结魔修、背叛仙门」的怨恨。 或许是…… 或许是什么？ 还有什么？ 连霁舔了舔唇，之前下意识忽略了那个最荒诞也是可能的解释，如今心底的那阵邪火越烧越烈，差点失了冷静。 他对小崽子是不同的。 连霁眯眼。 小崽子对他，也该并且一直是不同的。 连霁沉默垂着头，那一瞬间他动了动手指，甚至想干脆解开塑颜咒怨把人按在地上说清楚，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不可冲动，于是话到嘴边就成了清淡的道歉：「抱歉，是我逾越了。」 「落于黑泽是我大意所致，你这身伤也算因我而起，既然我看见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无动于衷。」 解开束缚在苍向寻身上的定身咒，连霁从干坤袋里摸出一个小瓶放在苍向寻身前，掩下眼底所有情绪，站起身时依旧平静道：「这是上品玉肌露，可用于外伤和疤痕。」 苍向寻闻言也没有拒绝，他将衣袍整理好，又重新系好腰带，这才将小瓶收回储物袋中，但听连霁淡淡道：「走吧。」 「无论这里是不是主灵境，总归都在极中秘境中，地仙之前的指引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连霁收回目光，先他一步跨出草地，「我们去西方。」 虽说是主灵境，但这里的景色与极中秘境并无多大差异。最明显的区别大概就是此处灵气太过精纯，林中鸟兽灵株种类不止多了一倍，几乎都比境外大三分。 连霁走在前面，亲眼看着一只体型娇小花斑猫从树上跃下落至两人身前，旁若无人般扑向侧边灵株下的毛鼠，得手后又叼着食物大步离开，动作娴熟自然，完全没有因旁边的两个活人而露怯。 「这里的灵兽，好像并不惧怕生人。」苍向寻皱眉道。 连霁也是发现了这个问题，指尖夹了张符纸，沉声道：「反常即妖，还是小心为妙。」 两人又走了半个时辰，明显感觉到周遭温度越来越低。连霁拢了拢衣襟，刚想拍出一张护体驱寒，两人四周却突得亮起一圈灵光，淡淡的银色将外围寒气隔绝，身侧登时暖和许多。 连霁略带惊诧地回望苍向寻，后者似乎并无多大反应，只面无表情地向前走。 水灵根体质并不惧冷，变异水灵根更是天生喜寒，无冰不欢。 第122页 此番举动对连霁尚有些避寒作用，但对苍向寻自己实属多余。 况且两人一前一后，相差的距离并不算近。 望着身侧光晕，连霁迟疑半晌还是停下脚步，静静等待着苍向寻跟上。 余光瞥见远处灌木整整一大片晶莹的白色灵株，连霁微微一怔，放出神识查探片刻后再压不住眼底的惊讶。 那是……冰晶雪莲？ 地级秘境很难会有如此大范围生长的冰晶雪莲，难怪周围越来越寒冷。 连霁收回神识，本想将此事告诉苍向寻，却在回过头后眯了眯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随着两人距离拉进，苍向寻的速度越来越慢，连霁甚至觉得这小崽子故意不想上前。 事实也的确如此。 凌霄的背影与连霁太过相似，见他拢衣，苍向寻下意识就甩出一个灵咒，当时并未考虑太多，等身前的人回过头，苍向寻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做了件多余的事。 那人并不是没有灵根的连霁。 苍向寻有些恍惚，明明已经没有瘴毒干扰，为何那种莫名的熟悉感仍旧没有消失？ 回过神后察觉到身前的人停下脚步，苍向寻亦是不在向前，只淡淡问道：「怎么不走了？」 连霁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指向远处道：「那里的区域几乎长满了冰晶雪莲。我欠你师弟一朵，现下便想着去摘些还给他。」 苍向寻放出神识的同时放眼望去，只见那处的确满是晶莹，待确认那些灵株的确是盛开的冰晶雪莲后，这才沉声道：「可以去看看，不过万事小心。」 连霁闻言挑眉：「苍仙友不与我同去？」 他说着向后靠近几步，只见苍向寻微微一愣，后退半步不自然的撇开眼道：「我于你身后跟着。」 这是什么表情？ 连霁眯起眼来。 明明在水下被按着强吻的是他，怎么这小崽子一脸戒备的模样？ 连霁心下有几分不爽，完全忘了自己方才把人扒了个精光的事实。 远处，大片冰晶雪莲争相盛开，亭亭玉立。这些雪莲各个花朵饱满，莲蕊清幽淡香，莲瓣通体晶莹无半分瑕疵，就见梗茎都是淡青的透明色。 雪莲四周草地上满是白霜，连霁祭出一张护体符，右脚刚刚踏入雪莲区域，鞋面立刻结了层冰碴。 连霁将灵力运转在指尖，挑出正中央三朵最大的莲花，右手并指成剑「刷」的一扫，左袖挥过将雪莲收入手中。 身后的苍向寻静静望着他的娴熟动作，心中隐隐总觉得哪里不对，等他想要重新回去捕捉时，连霁已经将雪莲收至干坤袋中。 尚未来得及后退，周遭寒意突得凛冽几分，苍向寻面色一沉，立刻向身后望去。 三只雪狼就站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紧接着连霁身前也出现两只雪狼，他们围在两人周围，一边转圈一边逼近，眼神幽幽泛着绿光。 「是雪狼群。」苍向寻道。 连霁闻言后退几步来到苍向寻身边，指尖瞬间夹过四张符纸。 「冰晶雪莲寒气与香气太过浓烈，暂时压下了它们身上的血腥味，」连霁扫过狼群背上满是冰碴的毛髮，冷笑一声：「看来是在这里藏很久了。」 不多时，数十只雪狼从四周钻出，一点点逼近雪莲正中央的两人。为首的狼王呲了呲嘴，露出尖锐的獠牙，它低吼一声，满目兇狠，白色毛髮轻易便与雪莲混作一起。 单头雪狼的战斗力并不强，但狼群不一样。 而拥有强大狼王的狼群更是可怕。 苍向寻唤出千吟，刚想提醒连霁小心些，就听身侧一声嗤笑，三张炎爆符已经向狼群打出。紧接着地面颤动，指尖符纸消失，一道沟壑突得自地面解开，狼群瞬间向四周散去，狼王吼叫一声，原本被打乱狼群忽然重新列队散开，直接攻向连霁。 第68章 魇（一） 有雪狼刚近身就被剑光噼做两节, 连霁最后一张符纸没打出，挑眉望向苍向寻，就见那处剑光闪烁, 三头雪狼已经倒下，狼血染红了大片雪莲。 狼王再次低吼, 狼群不在往前逼近, 而是迅速向雪莲四周分散。它们在两人周围转圈移动，似乎在寻找什么契机。 但听狼王一声令下, 连霁后方雪狼利爪勐长三寸，立刻向他扑来。连霁侧身避开, 那雪狼并不恋战, 一击失败便马上退回周围, 接着便有新的雪狼再次攻击。 车轮战？ 连霁冷哼，抬手六张冰符打出, 雪狼身形矫健, 若是单单躲避术法, 倒也不算吃力。 相比起连霁，苍向寻那边倒是轻松几分, 狼王似乎很畏惧他手中长剑，只是让个别雪狼牵制他，并无攻击意向。 两人与群狼周旋, 对方数量庞大，攻击有序, 一时无法找不到突破口。 连霁又陪他们过了几招。若是单纯的捕食杀戮，这些雪狼根本不是两人对手，偏偏眼下它们并不打算硬攻，似乎想先将两人消磨至力竭, 再一举拿下。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好办法。 并且也奏效……部分。 连霁没有被消磨至力竭，但确实已经失了耐心。 将铺面迎来的雪狼甩至一侧，连霁未等下一只雪狼补上，飞身来到狼群周围。足尖踏上狼背，他尝试突破雪狼圈，瞬间数十利爪袭来，连霁并未躲避，任由他们划破袖口，抓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第123页 袖口碎成废布，连霁眸中暗光一闪，十来张炎爆符依次爆裂，引得雪狼哀叫连连，同时有剑光闪过，狼雪溅上玄衣，很快融入其中，消失不见。 趁机跳出雪狼的包围圈，连霁越过雪莲，目光直直望向强壮的雪狼王，沉声道：「我去擒狼王，这些狼崽子就交给你了。」 苍向寻闻言并未搭话，千吟剑光却亮了几分，将死死咬牙在连霁身后的雪狼一一斩落；狼王见连霁离开了苍向寻剑围，立刻重新下达指令，周遭雪狼不在围着两人转圈，而是统一向连霁扑去。 连霁打出一张寒冰符，有冰锥结成冰桥，阻断了身后的雪狼。足尖点上冰层，连霁飞身接近狼王，指尖一点寒光耀耀。这身衣服皮毛不错，连霁想。 扒了正好可做身狼裘。 远处狼王很快发现连霁目的，但它并未退缩，反而低吼一升，伸出利爪直迎连霁而来。 相比雪狼群，狼王灵智高，速度与身形都是普通雪狼的两倍，爪牙也更加锋利。此时与毫无耐心招招致命的连霁缠斗在一起，一时也未落下风。 狼王落难，四周雪狼亦不再于苍向寻纠缠，嘶吼着想要向连霁方向冲去，却被面前的剑光搅碎。苍向寻余光看到连霁于狼王缠斗的身影，确认狼王并不是他的对手，这才安心对付周遭狼群。 狼王不敌连霁，又得不到狼群增援，很快败下阵来，首领被捉，雪狼群纷纷作鸟鱼惊散，连霁回头望向苍向寻，就见他一袭白衣立于血泊中，虽目光杀伐，却丝毫没有阴沉嗜血模样，心底不觉涌上一种莫名的惆怅。 就在此时，天边忽得传来一声嘶鸣，连霁勐然抬头，就见一只巨大的毕方鸟于上空盘旋，应是嗅到了这里浓重的血腥味才被吸引过来。 连霁抬头的剎那正好对上它血红的目光，毕方展翅，目光在狼群与两人之间来回几次，确定雪狼群已经没有狼王，又被苍向寻消耗过大，正是强弩之末，这才俯冲向下，翅间翎毛化作羽箭，直向下方射出。 这些羽翎多而密，虽没有太大威力，却对两人造成了不小干扰。见他二人一时半会儿被箭雨逼得脱不开身，毕方勐地滑翔下坠，一只利爪擒下躺倒在地的雪狼王，另一只则直扑连霁。 连霁翻滚避开，毕方鸟仍旧不死心，拍着翅膀对他放出几道罡风，见他祭出符纸防御，这才明白自己不是对手，于是挥翅向上，眼看就要飞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门都没有。 惹了后发觉打不过就想走？ 连霁冷笑一声，侧身避过满天翎羽。但见数道黄刃闪过，鸟鸣声起，毕方所有退路均被符纸封死，连霁飞身而上，手心光团汇聚，与恶鸟缠斗起来。苍向寻清理好这边的雪狼群，千吟顺势向上，剑刃直斩毕方脖颈。 毕方自知抵不过，几道风刃冲破符纸，扔下狼王转头便跑；眼见上好的毛皮被鸟儿抓坏，连霁眯了眯眼，径直追上，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这只半路杀出的恶鸟。 连霁追着毕方来到一处隐蔽幽暗的穴巢中，此处炎热干燥，深处分明还立着三座火炎岩。山缝中有岩浆流下，又汇入河道向外流入，偶尔于水面冒出一个个浆泡。 上一世水灵根，连霁亦是喜寒不喜热，如今追入此处，心下烦躁非常，他环顾四周，发觉毕方鸟在飞入巢穴后眨眼就没了踪迹，这才停下脚步，仔细打量这地方。 身后传来稳健的脚步声，连霁知道是苍向寻跟来了，心道这地方又热又燥，这小崽子估计比自己还难受，当下从干坤袋里那出一株冰晶雪莲递过去。 苍向寻怔了怔没接过，只淡淡道：「既是给林师弟赔礼所用，无需给我。」 连霁闻言也不坚持，收了雪莲继续向前。这地方虽然燥热，但道路只有一条，倒也不会出现迷路情况。 未几，前方突然有翅膀拍动声，紧接着一只灰色大鸟俯身冲出，直向洞口飞去，连霁来不及躲避，差点被它宽大的羽翼甩一个跟斗。在它身后，那只企图坐享其成的毕方同时亮出羽刃，看样子是打算与两人正面对抗了。 连霁不紧不慢避过羽刃，掐好的术法已经打出，毕方先是拼尽全力与他们周旋，待眼睁睁看着灰鸟离开，似是松了口气般不再硬撑，体力耗尽后干脆落在地上，任由那些术法攻向自己。 连霁挑眉，心里大约猜到了方才那只灰鸟身份。见它不再挣扎，正想给它个痛快，就听洞外一阵嘶鸣，那只灰鸟竟是重新飞回了。 毕方闻声亦是开始鸣叫，声声啼血，十分凄凉。可惜那灰鸟到底没有离开，它回到洞中，直接扑向里熔岩较近的苍向寻。 苍向寻挥剑相迎，到底被冲力激得后退半步，衣摆沾上岩浆立刻化作灰烬。与此同时，灰鸟突得张口，连霁眸色一沉，右手飞快掐出一个法诀，几乎是瞬间，灰鸟对苍向寻喷出一阵火焰，那炎苗颜色微绿，像极了不灭诡炎；奇怪的是，苍向寻并未感觉到任何灼烧的热度，反而是方才还奄奄一息的毕方鸟身上突然亮起一阵绿色火焰，它惨叫着扑在地上。 苍向寻眼睁睁看着那绿火烧至毕方，瞳孔微微一缩。 移花接木。 灰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爱人身上燃火，嘶叫声更加尖锐，它疯狂攻击身前的苍向寻，巨大的翅膀不听拍打着岩石四壁，已然是动了同归于尽的心思。 第124页 巢穴在灰鸟的拍打下不停颤动，四周开始有岩石落下，隐隐有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渗出。 苍向寻一顿，下意识绷紧了身体，而灰鸟仍旧在挣扎，也不知翅羽蹭到什么东西，登时又一块巨大的火炎岩砸下，恰好压在两人退路上。 那股涌入的魔息就落在这方狭小的空间中，尤其退路被封后更加明显，连霁后知后觉才发现自己体内魔丹的躁动，而身侧与灰鸟缠斗苍向寻似乎也戾气十足，整个人埋在阴影下，看不出轮廓。 连霁飞快杀死了毕方鸟，就见苍向寻已经将灰鸟扔入岩浆，手臂上还有三道灼烧的伤痕。 他一手按着头，一手以千吟撑在地上，似是十分痛苦。 「苍向寻？」连霁伸出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角，就被甩到一边，依稀可见额角滑落的汗珠：「离我远些。」 连霁微怔，他这是……怎么了？ 「我没事，你，别过来。」 连霁沉默，虽然能感觉到对方的极力压制着什么，但连霁依旧察觉到问题所在。 不是伤势的原因，是他本身的心境，乱了。 就因为这些魔息？ 连霁向前半步，就听苍向寻哑着声音道：「我说了，别过来！」 连霁本就心底担忧，如今被他这么一说，那股倔劲儿也立刻上来了，他干脆靠近苍向寻，俯下身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皱眉道：「你到底怎……」 话音未落，连霁突然顿住。 他分明看到了这小崽子眼底的狠戾与嗜血欲。 这是……心魔？ 回想起他身上的伤口，连霁惊诧的同时眯起眼来，他刚想说话，下一秒被人按在地上，随即一只手立刻掐上他的脖子。 连霁眉头越皱越紧，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苍向寻。 不对，不是这个眼神。 苍向寻嘴角崩的很紧，他一只手卡在连霁脖子上慢慢收紧，另一只手则盖住了他的眼睛。 他曾经看过很多次的，绝望的，不甘的，无助的，甚至的怨恨的。 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他最想看到的，不是这样的。 连霁就这么静静看着他，半晌后突然笑着，断断续续开口：「你，咳你就是……这么…杀死咳咳，杀死那些魔修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知道你们还记得嘛，小苍心魔其实，没有被控制…… 第69章 魇（二） 苍向寻勐地一震, 随即突然放开了掐着连霁脖子上的手，可眼睛上的却依旧没有拿下。 窒息的痛苦让连霁连咳数声，他眨了眨眼, 苍向寻能感觉到掌心就这么被那纤长的睫毛轻轻挠动着。 因魔息而激起的嗜血欲没有得到满足，苍向寻眼神依旧狠戾, 他紧紧盯着连霁的唇, 因为被盖住了大半个脸而只能看清轮廓，四周涌入的魔息又恰好揭开了回忆深处不为人知的疤。 「你是魔修？」 「是又如何？」 苍向寻眯了眯眼, 身下人白皙脖颈上那五道鲜红的指印彻底激发了施虐心。 血与性都是最能引得施虐者兴奋的方式，尤其是两者结合后, 效果更为显着。 连霁察觉到自己下巴被钳住, 那力道似是要将他捏碎一般, 紧接着双唇被人咬上。 相比于亲吻，苍向寻的动作更像是啃咬。 咸腥的味道立刻充斥着口腔, 罪魁祸首仍旧按着头攻占, 带着满满的发泄意味。 连霁甚至感觉有一只手暴躁的扯开了他的腰带, 探入衣襟，却在继续向下时突然顿住。 身下的人没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苍向寻慢慢松开了盖着连霁眼睛的手, 面上虽然狰狞，眼睛却始终是清明的。 从头到尾他都很清楚。 这人是凌霄。 体内因魔息激起的暴虐因子始终无法平息，他警告过这人不要靠近,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过来？ 又为什么不反抗？ 苍向寻心下烦躁更甚, 他一把将连霁拉起来，然后狠狠将他推至一边：「滚！」 连霁本想仔细看看这小子的心魔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却没想到不挣扎的后果就是被亲得脚软，如今又被粗暴丢至一旁, 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但他没有生气。 第一次，连霁只是静静的看着苍向寻。 他活了两世，虽未经人事，也知道这小崽子想干什么。 苍向寻的心魔。 苍向寻的执念。 关于魔，关于情，关于欲，关于连霁。 是情还是欲，苍向寻停下的动作恰好给了他答案，回想起当初的种种细节，连霁第一次觉得有些失措。 「你的心魔，并不是在七曜宗产生的，是么？」连霁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 苍向寻身子一僵，哑着声音道：「我没有心魔。」 「你刚才想做什么？」连霁冷静的望着他，体内魔息因内丹躁动而外泄，好早周遭魔息瀰漫，苍向寻又心境不稳，并未察觉异样。 「做什么？」苍向寻低头嗤笑：「你不知道我想做什么？」 「我知道。」连霁道。 「因为那些魔息，还是因为我像你口中的那个连霁？」连霁深深吸了口气，「抑或都有？」 「苍向寻，你对连霁，究竟是……」 身体里的躁动被埋在心底又突然挖出的名字瞬间浇灭，苍向寻冷冷打断他：「凌霄！」 第125页 「我们的合作就到这里吧。」 他说着拔出千吟，催动全身灵气将火炎岩击碎，随即飞身离开了毕方巢穴。 连霁站在原地，被术法修改的面容一点点还原，露出原本白皙容貌与一双纯粹的灰眸。 可惜苍向寻并未回头，而连霁也没有追过去。 他望着苍向寻的背影，两人之前连城门内相处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画面在当初离开时苍向寻幽深的黑眸与那夜因梦魇而呢喃着自己名字的少年面庞跳转，最终停在那身深浅不一的伤痕中。 连霁伸手按至岩上剑痕，慢慢闭上眼。 他的心魔居然也与我有关么？ 我以前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深吸一口气，忽地抬起头，指尖一抹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勐然射向半空。 「咔——」 镜中画面破碎，剑气沿洛幽颈边划过，带出一道血痕，他轻啧了一声，感觉周遭魔息涌动，便听一个温和的声音插进来：「洛幽，小连霁现在如何了？」 洛幽暼一眼镜中破碎的画面，抬手摸上那道血痕：「宁风哥哥，你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嗯？怎么？」 「我被发现了，灵讯恰好被切断。」洛幽耸耸肩，尝试重新接通灵讯，画面上出现的却是另一个白衣少年。 「这个人是倒是眼熟的很，」宁风盯着九尊镜看了半晌，「七曜宗的人？」 「嗯，之前大肆屠戮魔窟的那个苍向寻，」洛幽补充道：「血魔绫罗也是死于他手。」 宁风挑眉：「他们认识？」 「是连霁连城门的主家。」洛幽嗤笑：「也是相好。」 宁风闻言眯起眼来，指节轻击桌面，眸中似有暗光闪动。 「屠魔……这人倒也有几分意思，」他忽的轻笑：「最近无趣，本尊想到了一个游戏，你要不要一起？」 离开毕方巢穴，苍向寻一路向东，待他理智回復了几分，发现自己回到了冰晶雪莲地。 水灵根天生喜寒，苍向寻踏入莲坪，冰冷而幽香的气息瀰漫于鼻尖，一点一点削弱心底最深处，对那些肆虐魔息的厌恶。 究竟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个毛病的，苍向寻自己也记不清楚。 拜入七曜宗前五日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煳，苍向寻依稀记得自己因失控屠杀了大量魔兽，还曾将撷秀山下大小魔窟屠遍，后来因灵气亏空才被偶然发现自己的阮青阳阮长老带回。 后来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当时那般疯狂的绞杀魔物的记忆碎片依旧存在，苍向寻事后回忆起来也觉失控。 他隐隐知道些原因，却又似乎不知道。 但始终没有后悔。 幽香瀰漫买鼻尖，苍向寻深嗅一口，头脑越来越清醒，他採下两朵雪莲，手指把玩的冰晶花瓣，总觉得自己自从进入这秘境后就变得很奇怪，不，应该是，遇到凌霄后就变得很奇怪。 这种失控感让他越来越烦躁。 想起两人合杀雪狼的熟悉感，苍向寻斩下一朵雪莲，将花瓣一点点碾在指尖，任由那晶瓣化作寒露渗入皮肤中。 若是一开始就没有答应与他同行，大概就不会有这么多问题了吧，苍向寻自嘲的想。 他摘取一片花瓣含在口中，手指把玩着雪莲，脑海里闪过全是连霁方才在毕方巢穴中与恶鸟纠缠的情景，心中不由涌上一丝疑惑。 熟悉感。 除了战斗方式，似乎还有别的。 手指沿莲身摸到根茎，指尖却在碰触分那平整的切面后勐地一怔，随即仿若触电般跃起，脑海中有白光突得炸开。 剑意。 凌霄身上有剑意。 苍向寻唿吸急促了几分。 一个普通散系符修为什么会习得剑意？ 而他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习剑的符修…… 「御剑者，剑意在心，心有杂念，意为发泄不为修行，剑灵不得同心，即使剑气成型，也无法随心所动。」 回忆中少年稚嫩的话语耳边炸开，苍向寻眼底暗光闪动，顾不得手上雪莲，飞身向回赶去。 连霁立在原地，刘海儿遮住了眼。方才将洛幽的「眼」击溃，这老东西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再来招惹自己。 整理好衣袍，连霁抬眸触到方才被苍向寻击碎的火炎岩上，除了裂痕剑痕，右侧还有一个半弧形状的凸出区域。连霁眸色复杂的望着那些剑痕，先是犹豫片刻，随即伸手按下…… 苍向寻赶回巢穴时，里面已经没了人影，他抿着唇环顾四周，脚边突然碰上一物。苍向寻低头凝眸，就见一颗灰熘熘的鸟蛋来回滚动。 这是……毕方的蛋？ 眼看着那只鸟蛋就要滚入岩浆，苍向寻将他踢至一个角落，正要去追连霁，却发现这颗蛋有滚了回来。 还恰好挡住了他的出路。 苍向寻本就烦躁，此时也顾不得这颗蛋，刚想跨过去，就见蛋上裂出一道缝，一只灰扑扑的小鸡仔拍着翅膀嘶鸣。 「唧唧唧唧唧！」 苍向寻身体一震，随即垂眸望向那个轻啄自己鞋面的灰毛鸡，喉结微动道：「你是……灰羽。」 他早该想到的。 一切熟悉感都仿佛找到了合理的宣洩口，苍向寻深吸一口气，将地面的灰羽放置肩上，飞身离开巢穴，直向西方而去。 第126页 确定自己已经踩到了实地，连霁伸手摸上湿滑的石壁。眼前一片漆黑，就算开了灵视，依旧看不到任何东西，若不是远处隐隐有几分暗光，连霁真以为自己失明了。 暗道里血腥而强烈的魔息使得连霁有些头晕，他吐出一口浊气，平復自己体内躁动的魔丹，这才一点点像光源处走去。 离暗光越近，周遭魔息淡薄的同时血腥味开始加重，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丝香甜气息。 连霁打了个喷嚏，察觉到前方越来越阴寒，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出口处，一颗巨大的古树映入眼帘，地面以上裸露盘扎着竖条血红的根茎，树干粗壮却无皮，表面像是煳了一层黄油一般滑腻，树冠有枝无叶，只有两颗绛色灵果挂在上面，十分单调。 育婴仙树。 连霁微微勾唇，这幅样子，应该叫育婴鬼树才对。 看来这是一条捷径了。 连霁回头，方才来时的通道不知为何已经消失，只留下一圈暗色光晕。 心下惊讶之余也顾不得多想，趁现下无人到来，先摘下育婴仙果才是真理。 连霁飞身跃上树枝，他抬头望一眼远在梢头的仙果，刚要向上，耳边忽然传来飒飒风声，紧接着一道紫光自地上散开。 传送阵。 金系灵息飘过，阵中隐隐可见六个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掉马掉马掉马！ 第70章 魇（三） 待光晕散去, 连霁看清了传送阵中面色各异的六人—— 三名干罡弟子，一位不知名散修还有林奕和卫策；除了干罡门本门弟子，剩余三人身上都被下了禁制。 为首的风飞洋尚未来到育婴仙树下便发现了连霁, 大概是没想到会有人抢在他前头，风飞洋率先扫出一道劲风, 急匆匆想要确认连霁身份。 脚下树枝被风刃斩断, 连霁飞身跃上梢头，指尖一点刚想摘下两枚仙果, 哪成想另一道白光飞过，连霁侧身避开同时将距离较近的仙果摘下, 刚顺势跃上另一枝头, 就见另一仙果已经被风飞洋的灵网收去。 这散修少年身手真快。 收好仙果, 风飞洋仔细打量着连霁的同时放出神识探向四周，并没发现其他人的气息。 他是一个人？ 风飞洋心下惊讶, 扫过周围的神识重新回到连霁身上, 他发觉自己根本探不出对方深浅。 这少年, 修为居然在自己之上。 连霁摘得了一枚育婴仙果，风飞洋自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身后两个干罡门弟子对视一眼，一左一右将连霁围在中间。 林奕怔怔望着少年，面色略微震惊, 他揉了揉眼睛，不可思议道：「这也…太像了……」 风飞洋闻言回望林奕, 见他目光闪烁，于是沉声道：「你认识他？」 「与你何干？」林奕回过神，眼底一抹厌恶闪过，他冷哼一声, 吐出一句话后再不理睬他。 风飞洋面色一冷，手指微曲掐出一个咒诀，林奕闷哼一声，面色瞬间煞白，他一手按着胸口，额角因疼痛而渗出一层薄汗，咬牙切齿道：「下作！」 卫策皱眉，心下即愤怒又无奈。 他与林奕被风飞洋以术法控制，不得不对其低头。如今见风飞洋望向自己，卫策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并未见过他。」 连霁在树上将几人动作看在眼里，眼底满是嘲讽，就听风飞洋在下面叫嚣道：「把你手上的育婴仙果交出来，我饶你一命。」 连霁闻言嗤笑一声，他干脆飞身来到树下，却惊得身边几人退后几步。 风飞洋没想到少年会直接从树上跃下来，下意识将法器祭出护在身侧，这举动引得连霁再次嗤笑出声，盯着他道：「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目光扫过身侧虎视眈眈的两人，连霁淡漠道：「把你手中的育婴仙果交出来，我饶你们一命。」 本该是杀伐的语气，偏偏连霁以稚嫩的声音说出来，多少让人听得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逞强意味。 果然风飞洋冷冷一笑，这少年太猖狂了。 寻常散修得了高阶秘宝，第一想法应该是如何全身而退，而这人居然还敢以言语挑衅，真不知道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愚蠢。 「仙友既如此说，可就莫怪我们下手狠厉了！」 话音刚落，三人同时出招，连霁周围瞬间扬起一阵灰尘，紧接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直扑中心的人。 「小心！」林奕忍不住高声提醒，「那网上有禁制，会将灵脉完全封禁！」 话音未落，灵网已然落下，林奕深吸一口气，就见听风飞洋不屑地哼一声，抬手收网。 与此同时，几道冰锥突然从四面冒出，直向三人胸前而去，风飞洋瞳孔一缩，侧身堪堪躲过，另一到冰柱便从身后刺入，他闷哼一声却没有任何受伤迹象，而身后一直沉默的散修修士突然捂住腹部，嘴角有一抹血迹流下。 移花接木。 原本应该困在网中的少年不知何时跃到了风飞洋身后，两指并做一起，指尖灵气汇做冰刃，直向风飞洋心脏扎下。 风飞洋诡谲一笑，身形并无躲避意思，他干脆生生受下连霁这一击，趁他得手之际顺势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向后扳去，同时左手掐上连霁脖子一拧，但听咔嚓一声，手中的人瞬间变作枯枝残木。 「咚——咚——」 第127页 一左一右传来两声清晰的倒地声，一位是为风飞洋抗下剑意的散修，另一个，则是连霁左侧的干罡门修士。 只见他手腕低垂，脖子已然被外力扭断。 「怎么会……」林奕错愕地望着倒地的干罡门修士，喃喃道：「这也是……移花接木么？」 「算是吧。」身侧突然响起少年淡漠的声音，林奕勐地回头，就见连霁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指尖于他的眉心一点，方才封锁灵脉的禁制瞬间破碎。 「不是什么高阶术法，学起来也不算难。」 风飞洋转过头去，就见少年已经站在卫策与林奕身边，于是收了大意神色，阴沉着脸道：「你既然知道我对他们用了移花接木，出手却仍旧招招致命，可不像是在顾虑他们死活啊。」 连霁并未答他的话，只解了林奕禁制后再次扬手，掌心光团迅速成型：「你的废话可真多。」 「把东西留下，我给你留个全尸。」 「可笑！」 口上虽这么说，风飞洋却还是绷直了身体，祭出法器又接连打出数道暗色气刃，尚未靠近便被连霁一一化解。 连霁此刻也没了耐心，手中剑光在长三寸。他噼开气刃正要攻向风飞洋，却发觉有什么东西沿着指尖涌入灵海，瞬间封住了灵脉。 连霁眸色一凛，回想起方才那几道诡异的气刃，心下顿时明了。 这厮居然将锁灵印刻入了术法中。 灵海中灵气立刻被一股无形力量压制，再不能汇成剑刃，连霁手中剑光越来越短。风飞洋锁灵印得手，再不后退，反而将法器威力发挥至最大，想要一击除掉连霁。 巨大的灵网从四面扑向连霁，风飞洋面上满是得意，定睛却看到少年慢慢勾起的嘴角，心下略过一丝不安。 「这就是你全部的本事了？」 灵网靠近连霁的瞬间被数道剑气撕成碎片，少年抬眼望向风飞洋，周身不断涌出的魔息汇做数道猩红的血刃，与远处鲜红的育婴仙树衬在一起，尽显阴森。 风飞洋被四周强烈的魔压激得后退几步，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你是，你是魔修？」 「不可能，身上的分明是有灵气的，为什么……」 血刃成型后便开始大肆屠戮，无论是尸体还是活人，只要有鲜血，它们便兴奋的颤抖。 连霁冷眼望着男人因微微扭曲的嘴脸，耳旁是干罡门修士与卫策的惨叫声。 风飞洋祭出全身防御法器抵抗血刃，看向连霁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一般。待防御被击溃，他一边挣扎着躲避血刃，一边沖一旁已然看傻的林奕大声吼道：「林仙友！他是魔修！他是魔修！！你还不快出手将他斩于剑下！」 林奕早已被眼前景象吓傻，听到风飞洋的唿喊，下意识握紧腰上的长剑，却在望向连霁平静的眼神后始终没有动手。 而那些血刃，也像是察觉不到他一般，丝毫没有靠近。 「林奕，你果然和这个魔修是一伙儿的，你们七曜宗勾结魔修残害正道，我一定要报明门主，你们……你们……」 连霁冷眼望着这些聒噪的老鼠，右手一挥下了最终指令。 「杀！」 苍向寻追到到育婴仙树下时，周围的血腥味已经慢慢散去，只有淡淡的魔息还笼罩在四周。 育婴仙树旁倒着的五具尸体已经被树根环绕着拉至地下，有部分气生根已经将地上鲜血全部吸收，为新的育婴仙果提供养料。 树下隐约可见两个少年身影。 连霁盘腿坐在树下，尝试平息体内失控的魔息。 风飞洋使锁灵印封锁了他灵海中大部分的灵气，没有灵气牵制，那些躁动的魔息便仿佛没了约束，肆无忌惮的在灵脉中游走。 林奕自然看出了连霁身体不适，本想上去帮他一把，却又骇于他身上的强烈魔息，只得一动不动现在原地观望。 兴许是没有从对方作为中觉察恶意，林奕观察片刻后最终憋出一句：「你没事吧？」 半晌后没听到连霁动静，林奕又问了几遍，见人始终闭着眼，面色又十分苍白，便大着胆子上前几步：「喂，你没……」 话音未落，连霁突然睁开眼，手中一道魔息径直从林奕耳际划过。 「啊！」林奕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不觉后退半步，与此同时，一个微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见连霁面色略微凝重，林奕也不觉也将视线移向那道魔息消失的地方，但听得飒飒两声急促声响，方才那道魔息似乎被什么东西斩作两截，很快没了声响。 连霁听到那边的动静后默默松了口气，心道来得还算时候。林奕已经拔出腰间长剑，待看清来人后，眼睛瞪得几乎比牛还大。 「苍，苍师兄？」 苍向寻没有去看林奕，从始至终眼睛都一直死死的盯在连霁身上。 想到了他这位师兄之前的屠魔作为，林奕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想要替这个魔修解释一番：「师兄，他其实是……」 话音未落，连霁已经站起身来，面上的塑颜咒已经被解开，此时站在苍向寻面前的，不是凌霄。 是连霁。 忍下魔息翻涌的眩晕感，连霁抬起头，脚下步伐绵软的仿佛踩着棉花一般。 「你来了。」连霁一点一点走近他，轻笑道：「我现在有些累了。」 第128页 苍向寻一愣，五十多年来所压抑的所有怒火，怨愤与不甘通通因为这两句话而尽数瓦解。 作者有话要说：我也累辽…… 小天使们女神节快乐~ 最近工作忙成狗，今后不会日更了，应该是隔日或者随榜更~ 但是一定不会坑，这个放心~ 谢谢小天使们不嫌弃我现在的速度（鞠躬 第71章 记忆（一） 连霁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脚步落在坚实的地面上，又一声声敲击在苍向寻心中。 苍向寻面上并无半分表情，垂在身侧、握着千吟的手却在轻微颤抖, 有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再一次沦陷在某个幻像之中。 直到连霁未走完那段路便再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径直倒在他面前。 「别碰他。」 林奕被苍向寻肃冷的呵斥声吓得一抖, 刚伸出一半的手勐然缩回, 下个瞬间就看见苍向寻已经出现在身侧，一手揽着连霁将人拦腰横抱而起。 周身气压低了不止一个度, 林奕扫一眼苍向寻面无表情的脸，嘴边卡了一连串的话, 此时却一句也不敢说。 他不知道苍向寻在掉入黑泽后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他为何会变成这样一副少年模样；只是方才听这魔修话语, 他们两个似乎是认识？ 林奕心底疑惑更重，但可以肯定的是, 他这位「厌魔入骨」的师兄现在还没有要「除魔」的意思。 苍向寻也没打算对林奕解释什么, 背对着林奕问道：「还有其他活人么？」 「没, 没了。」 「嗯。」 抱着怀中的人转过身，苍向寻漠然道：「这里发生的事, 回去以后不要对第二个人说起，明白么？」 林奕微微一愣，还是乖乖回答：「明白了。」 得了肯定答覆, 苍向寻也不再多说，只抱着连霁按照原路往回走。 虽说两人身体都还是少年模样, 但那时的连霁却比连苍向寻瘦弱的多，所以此刻将人抱起赶路也几乎毫不费力。 锁灵咒的咒印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待咒印失效，灵气会重新将躁动的魔息抑制。而在这期间, 连霁只能任由它们在体内蹿动。 靠在苍向寻怀里贴近热源，连霁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 梦境仿佛一排旧色走马灯，上演着前世熟悉又陌生的戏码，连霁自半空俯视着戏中众人，像是这里唯一的观众。 也是唯一的主角。 场景变换的越来越快，连霁感觉到识海被一股莫名力量不断牵扯，涌出，又再次牵扯，眼前光线慢慢暗淡，最终变作一片漆黑，只有耳边声音依旧清晰。 「殿下，这位是苍都尉长子，是陛下亲自为殿下挑选的伴读。」 「孤知道了，」连霁听见自己淡淡的声音：「他叫什么？」 「回殿下，他叫苍向寻。」 眼前隐隐有了光影，连霁眨眨眼，依旧看不清周边景象，只有少年略带笑意的声音迴响在耳边。 「殿下，醒醒。」 「嗯？」 「殿下，今日学士府安排课程为《尚学》与《通鑑节要》。」 「哦。」连霁睁开眼，一手撑在桌上接着打盹，「你念给孤听。」 「好。」 不知过了多久，视野中的光源越来越亮，连霁几乎已经可以抓住少年轮廓，即使看不清样貌，他已然可以通过身型辨认出这个日日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来。 「苍向寻，孤今天要听民间话本。」 「殿下，今天的课还未完成。」 「苍向寻，你把孤的梨花白放哪里去了？」 「殿下昨日方才饮过，不可贪杯。」 「苍向寻，你谋害太子，孤今天定要治你的罪。」 「治罪也得把药喝了。」 ……… 「苍向寻，你会一直陪着孤，是么？」 夜色深沉，东宫内灯火通明，透过朦胧的烛光，连霁虽然看不真切少年面容，却依稀能感受到对方无奈神情。 「殿下，桂花糕太过甜腻，不宜多食。」 「孤饿了。」 「殿下稍等，臣这就去御膳房取些粥食。」 「那你快些。」 连霁等着等着，就这么靠在软榻睡着了，待他再次清醒，模煳已久的视野终于清晰。 没能等来送粥的苍向寻，却等来了一条荒谬的消息：苍氏勾结外臣，意图谋逆。 他勐然清醒，下塌踉跄着来到外室，亲眼看到自己寝宫内外围满着大大小小侍卫，为首的那位所谓的皇叔手握长剑，脚下是惨死的宫女内监。 连霁瞳孔一缩，却仍然伸出手半摸着走上前，眼底迎着万千刀刃，语气波澜不兴：「这是什么味道？徐公公，昨日燃的香是不是有问题？」 突如其来的危机感让他依旧装作眼瞎模样，却没想到这一装，便装了十多年。 画面飞速流转，连霁俯下身子按上心口，「小太子」的喜，怒，忧，思，悲，恐，惊纷纷汇入识海，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不能倒下。 我不能倒下。 还有人在等我。 还有人在等我救他。 飞逝的画面开始变缓，连霁的身体也越来越热，他看见自己躺在青玉案上，身下压着的是被随意丢弃的百官奏摺，隐约可见「百官谏」，「百姓怨」，「功高盖主」等字样。 第129页 而面前却是故人熟悉的面容。 当年的青涩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是他的左膀右臂，是他钦点的定远将军。 书房中，他与他的将军尽情的亲吻，拥抱，甚至交缠温存。 幻境里荒诞却美妙的感触渐渐将身体唤醒，当初成为少帝的记忆完全涌入脑海，连霁神色复杂地望向眼前的脸，伸出手指一点点抚摸他的眉眼。 「苍，向寻。」 「苍向寻。」 「我在。」 他听见自己一遍一遍喊着那个熟悉的名字，似是溺水之鱼抓着唯一一根救命浮木一般。 「苍向寻，苍向寻…」 「陛下，我在。」 「朕只有你了。」他听见自己几近哀切的声音，最深处被填满的身体依旧无法弥补内心的无限恐惧，他死死缠着对方的腰，语声因快感不觉带出几分哭腔：「朕现在，只有你了。」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是么？」 「是，陛下。」 苍向寻轻轻拭去他眼角的泪珠，又捧起他的脸亲吻着他的唇，眼底的温柔最终化作坚定：「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永远守护着你。」 庆历五七三年，少帝自尽与养心殿，连霁浮在半空中，依稀看到有小太监在收拾苍向寻遗物时，掉在地上的白色信封，封名上写的却是李霁。 「这是什么？」 「是苍将军给……陛下的信？」 小太监将信封交给徐内监，兴许是年岁大了，徐内监手一抖再抖，半天才将信拆开。 一页惨白的宣纸上只写了寥寥三行字。 对不起，曾答应你的事，我做不到了。 我要走了，因为在这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在等我。 我得保护他。 心脏最深处忽的一阵抽痛，连霁按着前胸俯下身，大口大口的喘气。 识海里所有往事碎片一瞬间全部被拼作走马灯上的图画，现实与幻境交错，连霁抱着身体蹲在地上，胸腔内窒息般难受，他甚至不知道是「小皇帝」疼得多一点，还是「连霁」疼得多一点。 「我既然答应带你上山，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你听着，这次是我主动，是我不想和你分开。」 「是我想和你在一起。」 「连霁，和我一起去主宗，好么？」 少年希冀的目光还依稀在眼前闪动，连霁闭上眼，伸出右手按在自己的心脏上。 苍向寻，五十年前，连城门穹眼处，你也是这样的感受么？ 连霁再次醒来时，入眼是极中秘境上蔚蓝如洗的天空，以及脸颊边上压着自己头髮熟睡的灰扑扑的灰毛鸡。 体内魔息重新被灵气压制，连霁深吸一口气，左胸依旧被梦境中的情绪激得隐隐作痛。 连霁本想抬手推开灰羽，刚一动作便听到锁链沙沙作响，他一愣，这才发觉自己腕上被栓上两道玄金鍊。 灰羽被玄金鍊的动静吵醒，睁开眼正对上连霁平静的灰眸。 「唧唧唧唧唧！」 小傢伙兴奋的蹭蹭连霁，围着他又碰又跳，连霁坐起身，无奈的摸摸它的头，「真丑，怎么又变成这副模样了。」 玄金鍊随着连霁的动作左右摇摆，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连霁逗了会儿灰羽，转过头对着身侧苍向寻道：「我有些渴，能不能找些水来？」 苍向寻早在连霁清醒前就已经醒了，不，应该说，他根本没睡着过。 此刻的苍向寻安静地望着连霁，头也不回吩咐道：「林奕。」 被点名的少年浑身一震，「在！」 林奕望望面无表情的苍向寻又看看拴着玄金鍊却泰然自若的连霁，最终咽了咽口水，小声道：「师兄，什么事啊……」 「去打些水来。」 「好、好的。」 林奕一熘烟儿跑远，连霁被苍向寻深沉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想起幻境中的点点滴滴，又想起落入黑泽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总觉得他们应该说些什么。 可偏偏苍向寻并不打算开口，只盯着他看，目光中压抑着的情绪让连霁即无奈又心疼。 连霁抬起手腕，手指抚上坚实的玄金鍊：「这是特地给我准备的？」 「嗯。」 「为什么只有两条？」连霁轻嘆，半是认真半玩笑道：「两条玄金鍊可锁不住我。」 「我知道。」 苍向寻回答的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便，他声音低得有些沙哑。 「我并不打算用它困住你。」 「连霁，你若想走，又有什么能困得住你？」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了！！ 我的妈9点才下班~ 今日份的更新，算糖吧xd 第72章 记忆（二） 「其实你就是凌霄, 对么？」 苍向寻静静望着他，一字一句缓声道：「这次也是你一开始就算计好的？从我进入秘境开始？」 「我是凌霄，」连霁抬起眼望着他：「可我并没有算计你。」 见苍向寻默然, 连霁抿唇来，自嘲道：「我不知道你会出现在这里。」 「苍向寻, 」连霁低声道：「如果不是看到了你, 我根本不会和任何人合作。」 「是么？」苍向寻语气异常平静。 气氛再次沉默，连霁忽然有些烦躁, 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锁链，果然在锁链内侧发现了几段零零散散的封魔咒。 第130页 「这玩意儿是七曜宗的东西吧, 阮青阳给你的？」 连霁凝视着咒印看了好一会儿, 忽然笑道：「你是打算把我锁了, 然后再交给七曜宗？」 「我说了，我并不打算用它困住你。」苍向寻皱着眉重复, 半晌后才喃喃道：「我只是怕我醒来后, 你会再次消失而已。」 连霁闻言动作一顿, 方才还伶伶朗朗的金属瞬间没了声音，但见苍向寻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又恢復了方才的淡漠模样。 「连霁，我无意伤你，」他平静道：「现在我只想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完了，就可以离开了。」 「你想问什么？」 微风卷着树叶洋洋洒洒落下, 飘至不远处的湖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灰羽抖抖身子，羽毛中有碎叶掉落，他啄起那片叶子, 歪头望着眼前沉默的两人。 望向湖面，苍向寻淡淡道：「我只是想确认，本次极中秘境开启后究竟混入了多少魔修，你这次扮做「凌霄」接近我的目的又是什么？是为了育婴仙果么？」 连霁一愣，认认真真望向苍向寻，摇了摇头道：「没有魔修。至于接近你的目的，苍向寻，如果我说我根本没有目的，你会信么？」 苍向寻转过目光，仿佛完全没听到他的反问，接着平静问道：「你既然选择隐藏身份，最后又为何要在育婴仙树下露出原本面貌？」 「你是料定我不会杀你，还是杀不了你？」 「都有吧，」连霁道，「我曾听说过你疯狂屠魔的传闻，可我刚刚也说了，极中秘境中没有魔修。」 「一个也没有。」他嘴角微动，勾出一个极淡的笑，「苍向寻，我从来都不是魔修。」 苍向寻终于重新将目光转回，他怔怔望着连霁：「你说什么……」 「我说，我并不是魔修，」连霁道，「我没有灵根，不过是阴差阳错结了两颗内丹，成了灵魔双修而已。」 他说着深吸一口气，「还有一些旧事，如果你还没忘记的话……」 「连城门时，那个驭兽的魔修名叫洛幽。我熟悉他，他却不认得我，我与他，从来都不是一伙儿的。」 苍向寻喉头微动，半晌未说出一句话来，他突然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低沉：「既然是旧事，为什么现在还要告诉我。」 「因为你想知道。」 「你一直都想知道。」连霁伸手按在自己胸前，望着他轻声重复道：「我也，想让你知道。」 苍向寻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错愕，随即垂下眼低声道：「是么？」 他后退一步，连霁腕上的玄金鍊应声而落。 「我现在知道了。」 「连霁，你可以走了。」 被玄金鍊束缚了一夜，连霁手腕上留下两道清晰的红痕。他看着苍向寻机械地转过身，突然一把扣住了苍向寻的肩膀，反手将人狠狠压在树上，苍向寻痛得闷哼一声，下一刻便有一抹湿润印上他的唇。 他想吻他。 连霁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冲动，只是单纯想与他亲近，也真的就直接这么做了。 苍向寻身体勐然僵住，但他没有挣扎，只睁着眼睛望着连霁，任由他青涩地在自己唇上流连。 半晌，连霁唿吸不稳的放开他，轻声道：「对不起。」 连霁撑着手将苍向寻困在树下，左手隔着衣衫按在他心脏边缘的那道伤疤上。 他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连霁以为离开后的所有事情依旧会按照前世的轨迹循循前进，却完全忽视了自己带给苍向寻的「变数」。 潜意识避免危机为藉口将幻境中的记忆封锁，连霁仍然以凌霄魔尊「孑然一身」的状态活着，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崽子究竟承受了什么。 他曾一心想让自己摆脱前世背叛阴影，却未曾想到如今给这小崽子带来最大阴影的，居然是自己。 「对不起。」 苍向寻按下连霁的手，望着讨论泛红的唇角微微失神。 有那么一瞬间，苍向寻很想按下连霁的头再次亲上去，可他到底还是压制住心底翻涌的欲望，哑着声音问道：「为什么要道歉？」 「为小皇帝的一意孤行，为连霁的自以为是。」 连霁垂头望向他：「你于幻境中留下的那封信，我看到了。」 苍向寻瞳孔一缩，但听连霁低声道：「该道歉的人从来不是你，是我才……唔……」 连霁话未说完就被堵住了嘴，苍向寻按下他的头与他唇齿相接，另一只手扣上他的腰，腿上微微用力便将身上的连霁扑在草地上，又顺势从树下滚至一边。 与自己毫无技巧的厮磨不同，苍向寻的吻霸道而激烈，还带着些极致疯狂的占有意味。连霁一开始还能同他纠缠着「较量」一番，可到了后来却被这越来越深的吻唤醒了□□，不自觉软了腰，最终只能仰着头被动承受，任由对方攻城略地。 不经意的示弱动作显然取悦了身上的人，苍向寻眸色越来越幽深，扣在连霁腰上的手不自觉划至身前的带结上，几下便将其解开。 连霁微微皱眉，感觉到腰腹上手指正沿着宽松衣摆向下探去，便立刻去抓苍向寻的手—— 他虽并不排斥与这小崽子亲近，可此处实在不是个贪欢的地方，更何况那位打水的师弟还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第131页 连霁半推半就的阻止苍向寻下一步动作，但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惊讶的轻唿声，紧接着瓶器落地，泉水撒在草地上，清凉的水气瞬间唤回了两人神智。 苍向寻放开连霁，眼底深处欲望并未被浇灭。他站起身，皱眉望向林奕，似乎才想起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个师弟。 林奕被苍向寻明显不愉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他不敢与自家师兄对视，于是下意识转眸望向连霁。 见林奕目光撇向身侧，苍向寻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忽得一沉，抬手拉起一道禁制将两人围起，恰好阻绝了林奕的视线。 察觉到苍向寻的动作，连霁不解抬头，但见这小崽子眉心微皱，语气僵硬道：「先把衣服穿好。」 连霁低头，这才发觉自己前襟大开，衣摆已被撩上膝盖，就连束腰的玉带也被扔至一旁。 ………… 禁制解开时，连霁已经将自己身上散乱的衣袍重新整理妥当，他运转灵气重新将掩□□内魔息掩盖；转头望向苍向寻时，后者亦是从欲望中平静下来。虽然恢復了往常的淡漠模样，可连霁分明能感觉到这小崽子身上尚有三分被强行压制的暴戾气息。 与他之前在剑屏居所察觉到的情况近乎一致，甚至又增强了几分。 心魔多是生于执念，连霁眸光微闪，心中隐隐有了几分计较。 「师，师兄……」 见苍向寻解了禁制，林奕此刻也是万分尴尬。 他猜到两人或许认识，却没想到是这么个关系，此刻后知后觉，林奕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打水时再走远点不就没事了么，干嘛非得那么快赶回来。 想起方才冲击性画面，林奕面上有些发烫，他不知道两人在禁制里又做了什么，只低着头，两眼平视鞋面，不敢问也不敢看。 不多时，少年白皙修长的手忽然出现在林奕眼前，那只手上托着三株冰晶雪莲，每一株的品相都是上乘。 林奕微微一愣，抬头正对上一双清亮灰眸。 「之前欠你的。」连霁道：「这下我们两清了。」 一旁的灰羽不满地鸣叫几声，它拍着翅膀，赌气般跳入苍向寻怀里，只露出个灰扑扑的屁股对着林奕。 林奕显然没有注意到灰羽的动静，只瞪眼望着连霁，也不接雪莲，结结巴巴道：「你，你真的是凌霄？」 「嗯。」连霁承认的十分痛快。 上一世能信任不多，但这位林师弟确实算一个。 「怪不得，」林奕挠挠头：「我说怎么可能这么像。」 「其实那株雪莲……本来也是苍师兄送我的……」林奕说着下意识抬头去看苍向寻，见后者面无表情，连霁又没有收手的意思，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扯扯嘴角道：「那就谢过凌仙友了。」 「无妨，」连霁淡淡笑开：「本就是欠你的。」 「咔嚓——」 脚边树枝忽然被人踩断，苍向寻抱着灰羽大步向前走，于林奕身侧带起一阵冷风。 「我去泉眼处重新打些水回来。」 连霁挑眉，随即收回干坤袋。他快走几步跟上苍向寻，下一秒则自然而然的拉住了他的手，惹得身前之人勐地一僵。 「我和你一起去。」 林奕手捧雪莲，呆呆望着两人背影，第一次迫切希望此处秘境能尽早关闭。 作者有话要说：赶上了！！ 每天都在和时间赛跑qaq 第73章 引（一） 连霁牵着苍向寻的手走在一侧, 若不是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凝重，单看两人背景，就像是结契的年轻道侣一般。 方才能明显感觉到苍向寻僵了身体, 甚至还有轻微的挣脱动作，可就在他的手即将离开的瞬间, 小崽子又仿佛被什么牵引一般, 下意识攥紧了他的手。 低头望了望两人相扣的双手，连霁沉默着垂下眼睫, 任由苍向寻牵着他往上前方的泉水处走去。 耳旁传来潺潺的水声，尚未走近便能看见灵溪上游隐约的两三泉眼, 泉水汩汩外冒, 清澈如粜。灵溪尽头尚有一处顽石, 石下泉水滢滢，石边灌木葱葱, 正好将石后视野全部挡住。 连霁眸色一闪, 回头看向身后的林奕。 此段距离仍旧能看清对方轮廓甚至动作, 连霁思附片刻，手上微微用力, 拉住了将要转步的苍向寻。 「去那边看看。」 连霁拉着苍向寻的手，绕过眼前那处泉眼，径直向顽石方向走去, 苍向寻皱起眉，唇角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到底还是没有开口，任由连霁拉了去。 距离刚刚的草地越来越远，连霁算好时间，将苍向寻带到顽石下, 回首确定看不到林奕身影，这才松开微微湿润的手，勾唇道：「此处灵泉喷涌强势，灵气旺盛，可比境外灵犀宝坻。」 苍向寻闻言沉默，只见他双指併拢，对着面前的泉眼一点，一缕清澈的水流便由泉眼处倒流入瓶口，不一会儿便接了了大半瓶。 「这瓶子……」 连霁故作惊讶凑过脸去，两人瞬间离的极近，温热的唿吸交叠在一起，使得苍向寻勐然抬起头。 连霁扬眉，不出所料望见苍向寻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猩红。 「你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这瓶子眼熟而已。」连霁微微一顿，思考许久还是决定先旁敲侧击，他后退半步，随口问道：「对了，你于何时步入金丹后期的？」 第132页 苍向寻沉默，低声道：「三十年前。」 三十年前？ 连霁皱起眉来，三十年，这小崽子的修为完全没有增进？」 似是想到了什么，连霁突然道：「我之前给你吃下的丹药，你是不是……」 「我扔掉了。」苍向寻淡淡回望他：「我并不需要那种东西帮我洗刷记忆。」 连霁闻言眯了眯眼，本些想说什么，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只轻轻嘆了口气，随即勾出一个自嘲的笑来。 也是。 当初是他故意将丹药属性隐瞒的，现在想想，凭这小崽子倔强的性子，再加之心魔影响，能乖巧吃下去才是假的。 原来从那时起，这心魔便一直存在于苍向寻识海中了。 「你予我的那颗丹药有问题，是么？」 苍向寻将瓷瓶收好，施术烘干衣袖上残留的水珠，漠然道：「它是什么？」 「天元静心丹。」 连霁沉声道：「苍向寻，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三十年来，你的修为毫无精近？」 早在连霁说出丹药名称时苍向寻眉峰就皱成一个死结，「你究竟想说什么？」 连霁望着他看了一会儿，平静道：「心魔入体，轻则影响修行，重则损伤道心。」 「你怀疑我被心魔所扰，灵境有损，影响修行？」 见连霁不语，苍向寻不耐道：「我若真有心魔入体之徵，为何师门长老无人发现？」 「苍向寻，你应该清楚，心魔乃是由念而生，因念而动，你……」连霁耐着性子解释，话未说完便被苍向寻突兀打断：「因念而生，因念而动？」 想起方才连霁醒来时在树上旁对自己说的一番话，苍向寻眸色一沉，冷声道：「你觉得我所谓的心魔是因你而起？你觉得是你影响了我的修行，甚至我的心境？」 「什么？」 连霁皱眉，但听苍向寻声音冷了几分：「所以连霁，你之前……包括刚刚的所作所为，只是在试探我是否被心魔所扰？」 苍向寻周身明显的怒气让连霁怔愣片刻，就听这小崽子压着声音，一字一句咬着牙道：「你听好了，我根、本、没、有、心、魔。」 连霁被他强硬的态度激得气血上涌，他平復心底翻涌的怒意，冷冷道：「苍向寻，你好歹也是变异水灵根资质，修为也算半步元婴，你真觉得那黑泽的一点点瘴毒就能使你意识昏沉神智不清？」 本想转身离开的苍向寻瞬间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连霁，嗤笑道：「是，连霁，我承认你在我心里确有一席之地；我也承认我心境不稳，修为低微；以至于执着那方幻境，以至于黑泽下中瘴，」 「以至于五十年来都没能彻底忘了你。」 连霁听着苍向寻似怒似怨似嘲又似坦白的话语，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反而是苍向寻只觉得体内一阵邪火在烧，烧得他识海混乱，烧得他灵气翻涌，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躁动。 原来只是试探。 原来还是假的。 苍向寻深吸一口气，想趁怒火彻底失控前远离这里，刚一转身却被三道冰锁锁住了手脚，顺势拉至地上。 连霁只犹豫了一瞬，随即立刻抬手在四周布下禁制，苍向寻见状眯了眯眼，眼眸中被压抑在最深处的怒火隐隐跃动：「怎么？你还想试探什么？」 「不用试探，」连霁居高临下的望着苍向寻越来越鲜红的眼瞳，道：「我已经确认了。」 其实他早该发现的。 苍向寻为何自己无法察觉到心魔存在，却总在他提到心魔时一反常态，并一味否认其存在。 执念过久，心魔深种，那心魔已经与意识融了八分。 七情六慾，贪嗔痴妄怨欲情。 苍向寻被侵蚀的，是欲与情。 被吞噬的执念会被神识短暂封锁，一旦「引」被勾出，心魔便可将母体执念放大数倍，便于他继续吞噬情绪，壮大自身。 偏偏七曜宗内并没有能勾出苍向寻心魔的人或事，所以那些被小崽子称作「长老」的老古董并没有察觉。 连霁跨坐至苍向寻身上，扳起他的下巴直视那双隐约加深的红眸，眼底闪过一丝瞭然。 这小崽子能因执念而被心魔融合至此番程度，真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愤怒。 苍向寻仰起头与连霁对视。兴许是被心魔侵扰缘故，苍向寻被他眼中那与生俱来的矜高倨傲吸引，内心却又阴暗的想让那双满是傲气的灰瞳臣服于自己。 最好能在他身下，破碎，沉沦，并且染上其他颜色。 「确认？你确认的方式还真是与众不同。」苍向寻声音哑了几个度，他喉头滚了几下，语气听不出是怒是嘲。 「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连霁挑眉，大腿微动便碰上一硬物。 苍向寻面色微变，就听连霁「啧」了一声，半是僵硬半是威胁道：「你现在最好别乱动，万一我一个手滑，可能会不小心废了你。」 「连霁，放开我，然后下去。」 苍向寻鲜红的眼眸修炼变作暗红，他舔了舔干燥的嘴角，尽量冷静道：「我说了我没有心魔。」 「有没有，一会儿就知道了。」 连霁低下头吻上他的唇，一手模仿他之前的动作勾上腰间玉带，另一手攀在他的手臂上，指尖有灵气趁机探入经脉，趁着苍向寻欲望被勾起时一点点深入识海中。 第133页 心魔以执念为食，苍向寻的执念的产物正是以情和欲。 原本以为有了新「食物」，心魔应该迫不及待钻出享用，却没想道自己探了好久都未能捉住一丝痕迹，连霁皱眉，他拉住苍向寻的前襟加深了吻，余光却隐隐看见苍向寻眸中那抹红色慢慢褪去，露出一双满是冷意的黑瞳。 腰上的冰锁不知何时被解开，苍向寻捉住他的手，翻身将他压在身下，方才还灼烧在眼底的□□瞬间没了踪影，只听他冷冷道：「连霁，你为了引出你所谓的「心魔」，居然可以不惜做到这一步？」 苍向寻说着伸手唤出千吟，锋利的长剑被他指尖一点便化作软绳。 他将连霁两手束缚在头顶，哑着声音道：「既然你非要确认，不如我帮你一把，也省得你功夫不到家，反而在这浪费时间。」 连霁面上神色有些复杂，一是疑惑自己未能探到心魔半分痕迹，二是惊讶这小崽子居然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觉的解开锁冰牢。可当他听到苍向寻那句「功夫不到家」的时，所有复杂神色都瞬间换做了不屑。 连霁眯了眯眼，就算是身处下位，骨子里的傲气也丝毫没有减少，他仰着下巴对身上的人嗤笑道：「苍向寻，我可比你更加了解你的那具身体。」 这是大实话，连霁上一世活了将近四百岁，真要算下来，这小崽子连他的四分之一都还没够到。 可这话听在苍向寻耳朵里就变了味，方才的红色重新瀰漫至整个眼瞳，甚至比之前还要暗上三分，苍向寻静静望着他，低声嘆道：「是么？」 「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也应该，好好了解一下，你的这具身体？」 作者有话要说：床上打架吧xd 第74章 引（二） 身体因察觉危险而本能紧绷如弓, 连霁是真的没想料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模样。 「等等，苍向寻……」 「怎么？」苍向寻俯视他，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愉悦, 「你怕了？」 话虽这么说，实际上苍向寻只感受到身下躯体微微僵硬, 却始终未曾在那双灰眸里发现一丝恐惧或是慌乱的神色。 连霁挣了挣被束缚的手腕, 抬眸望入苍向寻鲜红的、满是欲望的眼底，微微一顿后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怕？」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绑着做而已, 」连霁舔了舔唇：「尤其是，被你这心魔入体、神识有损、灵境不稳的小崽子绑着。」 苍向寻闻言眯起眼, 就听连霁接着道：「况且苍向寻, 真说到怕, 怕得应该是你才对。」 「你若真打算就这么做下去，待心魔袒露或彻底根除去后想起现下所作所为, 恐怕就不会是现在这副模样了。」 「今日的所作所为？」苍向寻勾起连霁的下巴, 附身呵气道：「连霁, 且不论我是否被心魔控制，今日之事都是你招惹我在先。」 「更何况是你说的……因念而生, 因念而动。」 苍向寻低声重复连霁之前的话，一只手放开他的下巴，指腹压在那殷红的双唇上重重摩擦, 「我现在不过是配合你『确认』而已。」 「那便好了。」 身下那双清亮的灰瞳中平静地倒映着自己的面容，连霁双唇微启, 舌尖顺势扫过苍向寻指缝，淡淡道：「你若愿意配合，着实能为我省去不少麻烦。」 苍向寻没想到就算到了此刻，连霁的反应依旧能如此平静, 甚至仿佛修士例行任务般毫无波澜。 就是这种事不关己的神色彻底了点燃了苍向寻心中夹杂着邪火的征服欲。 和……施虐欲。 方才被连霁解开了腰带，苍向寻的衣服一直松松垮垮搭在身上，此刻外袍几乎半褪在腰间，只有里衣还裹在身上。 他轻而易举抽去连霁的衣带，指尖剑光一片便将碍眼的长袍绞作碎片，连霁意识到有些不妙，他心下一沉，刚想开口说话，小蹆突然被人架住，紧接着便是撕裂般的疼痛。 这小崽子居然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直接贯穿了他。 连霁眼前一黑，手腕留下两圈深深的红痕；再看苍向寻，同样也是闷哼一声，眉头因疼痛几乎打成一个死结。 与幻境中的小皇帝不同，「连霁」的这具身体还是第一次尝试欢//情，苍向寻如此作为像极了赌气的孩子，也不知是和他过不去，还是和自己过不去。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想到这儿，连霁突然有些想笑。 他压下嘴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视突如其来的疼痛，一心将注意力放在苍向寻的心魔上。 血液浸润了干涩，连霁为了使自己不那么难受，尝试放松后又轻微挪了挪，结果刚动了一下，便听到苍向寻沙哑的声音：「别乱动。」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苍向寻抿紧了唇角，似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连霁则是静静望着他腥红的眼，半晌后嗤笑道：「你配合的那么差，难道还不许我自己来？」 这话像是拨动了某个开关，连霁感觉到身上的气压低了几分，苍向寻似乎慢慢退了出去。 虽是如此，连霁并没有乐观地认为这小崽子能直接放弃进攻。果然听得苍向寻喘//息一声，捞起连霁的腰将他翻了个身，连霁还来不及反应，身后突如其来冲力迫使他往前一栽，手肘差点撑不住地。 第134页 这小崽子什么毛病！ 连霁咬牙，刚想回头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手压着脖子按回去。 「让我配合，你就受着。「 「…………」 半撑着地，连霁庆幸自己方才选了处柔软草地——至少比当初被压在青玉案上要强些。 越过疼痛，快感一波波袭来。 连霁双手被缚，又背对苍向寻，完全没办法探查他的心魔。 情动后的身体异常敏感，连霁眼眸微动，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灵境上，手指微动似乎想要掐诀掐诀，下一秒身后的人突然没了动作。 苍向寻放开了按在连霁脖子上的手，突然开口道：「现在，你可以自己来了。」 连霁似乎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下一刻苍向寻便已全身而退。他拉起连霁的手腕让他坐起，又扶着他腰将人抱在腿上。 连霁皱眉，腰上已经被磨得几乎没了力道，他眯眼直直望着苍向寻，任由他抓着自己手臂环至他的脖颈，与苍向寻抱在一起。 连霁眸色一闪，他现在能明显感觉到苍向寻体内不断溢出的戾气，于是沉腰坐下，将下巴搭在对方肩窝，顺势指尖微动，一缕青色光点出现在指尖。 与此同时，腕上软绳掉落在地，千吟跟了连霁三百多年，之前也早就认了主，若不是自己甘愿被缚，这小崽子根本困不住他。 连霁动了动手腕，将那点青色灵引送入苍向寻体内。陷于情//欲中的人似乎并没有察觉他的动作，只按照自己欲望向对方不停索取。 连霁闭上眼，随着青光越来越深入苍向寻识海，因共鸣而产生的欲望越强烈。 身体抖得厉害，连霁深吸几口气平復心绪，指尖接着推入青光探知，释放欲望吞噬灵境的心魔似乎觉察了异样，慢慢开始收敛。 连霁无声冷笑，心念微动间毫无保留的运转体内魔丹，与此同时，扑天盖地的魔息瞬间笼罩了两人，苍向寻身体明显一僵，周身暴虐气息又重三分，他扣着连霁的腰，又勐地刺入对方体内。 即将褪去的心魔与苍向寻意识融了七八分，此刻又被主家强制带出，连霁闷哼一声，顾不得身体中异样的感受，指尖青光凝聚，直直击入苍向寻识海中那团暗色血雾。 「……唔……」 苍向寻动作一顿，识海中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剥落，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蒙着红雾的画面瞬间破碎，苍向寻双手紧紧拥着连霁，待到那猩红的颜色逐渐散去，只剩一双略微迷茫却清冷依旧的黑眸。 心魔已破，燥热的温度逐渐归于清冷。连霁被苍向寻抱在怀里，只能附身在他耳边轻声道：「苍向寻？」 苍向寻明显一抖，扣在连霁腰上的手松了三分，过了许久，才静静地吐出一个字：「嗯。」 连霁吐出一口气，象徵性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抚，下一秒就又被抬起了腰，紧接着身体再次被填满。 「…啊……」 苍向寻将下巴抵在连霁肩窝，也不说话，只抱着他慢慢动作。 与方才粗暴又狠戾的感受完全不同，兴许是探出的那抹神识还未回归，连霁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他的温和与不安。 「苍……啊……嗯………」 连霁有些失神，方才运转魔丹已经耗费了太多精力，此刻苍向寻的温柔动作完全唤醒身体后更是无法集中意识，只能被苍向寻拉入浪潮中一同浮沉。 攀上顶峰时连霁几乎没了意识，他瞳孔涣散地抱着苍向寻的脖颈，隐约感受到肩膀粘上了几滴湿润。 陷入漆黑前依稀有声音在耳旁响起，连霁听得不太真切，只记住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对不起。」 第二句是，「这次不要离开了，好么？」 再次清醒时已是傍晚，连霁全身酸痛难耐，怎么没想到和中了心魔的小崽子亲热居然会比当初群魔宴上立威，一次杀死七头珍品凶兽的那一夜还要难受。 连霁挣扎着坐起身，刚一低头清晰地看到自己腰上近乎青紫的指印，他嘴角微抽，目光扫过倒在身旁的苍向寻，随手翻出他的储物袋并轻松的解开了禁制，这才从中找出一套备用的干净衣袍换上。 苍向寻安安静静地躺在连霁身侧，面色苍白，唇上并无半分血色。 连霁换好了衣服，望着这小崽子的睡颜默默嘆了口气，随即从干坤袋里取出一颗育婴仙果含入口中，附身顶开苍向寻的舌头渡过去；待苍向寻完全咽下，这才离开他的唇—— 自己晕倒是因为魔息耗损太多，又被折腾的太狠，精力不足所致；而苍向寻却是在意识清晰时生生被他以术法断了心魔，修为与灵境大概都会有影响。 还好他手里压了两颗育婴仙果。 有白色光晕一点点从苍向寻体内冒出，最终予他身体上汇聚成一个拳头大的光晕，光晕正中一颗冰蓝色金丹慢慢变大，隐隐有了婴儿雏形。 与此同时，苍向寻身侧灵溪不再流淌，溪水盘旋着上升后又在半空凝做一条巨大的鱼型，绕着这两人游了三圈半后重新汇入溪中。 玄鲲异象。 那金丹彻底变作婴儿模样后重新沉入苍向寻体内，蓝色光晕瞬间击破禁制，直冲天际，将整个秘境映得亮如白昼。 连霁勾起唇角，将另一颗育婴仙果吞下，尚未来得及运转消化，便听识海中想起熟悉的女声。 第135页 「辅助攻略目标顺利结婴任务已完成，宿主获得奖励：玄月寒玉坠。」 「开启新任务，主线任务：推进攻略目标入魔。」 连霁手指一抖，玄月寒玉坠就这么掉在草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 第75章 引（三） 天高云淡, 草色无垠。 有白衣男子坐在灵溪下游的青石上，他低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只有一双白皙的腿浸在水中。 几条银鱼游过，绕着纤细的足腕嬉戏, 时不时啄几下足面, 被惹得痒了，男子才轻轻晃动双腿, 试图赶走那丝丝银光。 风声掠过树梢发出沙沙地声响，连霁望了望天空, 将双腿探出溪面, 随意抖抖上面的水珠便穿上了鞋袜。 结婴后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復成年模样, 连霁回到苍向寻身边，余光瞥见这小崽子唇上的干裂痕迹, 于是从储物袋里取出那瓶灌好的泉水, 一手将人扶起, 一手托着瓷瓶，咬开瓶塞便慢慢灌入苍向寻口中。 来不及吞咽的泉水沿嘴角流出, 浸润了干涸的唇瓣，也浸湿了连霁指尖。 连霁晃晃瓷瓶，刚想放下苍向寻去接些泉水, 还没起身便被拉住了手腕，他低下头, 地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一双黑瞳静静倒映着自己的面容。 「去哪儿？」 连霁低头望他，如实回答道：「去附近打些水。」 苍向寻闻言不再说话，只牢牢抓着他的手不放, 连霁轻轻挣了两下没有挣脱，心道这小崽子除个心魔，还除傻了不成？ 余光扫过连霁手腕上依稀可辨的红痕，苍向寻眸色微黯，双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抓着连霁的那只手逐渐失了力道，苍向寻坐起身，没了心魔困扰，昨日疯狂的记忆清晰的烙在识海—— 放肆温存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身体上。 先前的燥热已经随微风散去，如今醒来，只觉通体发寒。 苍向寻沉默片刻，终是低声开口道：「……还回来么？」 连霁一愣，俯身静静望入男人眼中，在男人垂眸前捕捉到黑瞳下那抹深藏的不安。 他在害怕。 这小崽子在害怕。 分明是一样的皮囊，上一世那个孤傲不群的凌霄魔尊，又是在什么时候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连霁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走神之际，气氛陷入短暂的沉默。 苍向寻低头无声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袍，手指触到腰带旁破损的玄色布料时微微一愣，嘴角微微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身体不知何时重新恢復做成年模样，待穿好衣服望至身侧，千吟剑静静躺在地上，剑柄处还繫上了一枚浅蓝色弯月型灵玉。 摸上剑柄的手微微一顿，苍向寻盯着那块突然出现的灵玉看了半晌，喃喃道：「玄月寒玉坠？」 他神色略微复杂：「……为什么给我？」 「想送就送了。」 微抖的指尖瞬间顿住，苍向寻听连霁说的随意，于是沉默片刻，嘴角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 「我不能收。」 苍向寻低头去解剑坠，手指尚未碰到剑柄就被连霁按下，他微微一愣，皱眉道：「连霁，你可知送剑修剑坠的……」 连霁按着他的手，粗暴打断他：「我知道。」 修士给剑修送剑坠，多为定情之意，若对方收了，便是两人心意相通，可按照意愿结契。而在玄天，愿意挂剑坠的剑修大多是有道侣之人。 苍向寻瞳孔一缩，但见连霁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并无试探之意。」 连霁攥紧他的手，一如当初在穹眼处，被这小崽子不惜一切抓着不放一般。 「苍向寻，」连霁望着他，灰眸清朗道：「我不走了。」 不会再离开你了。 另一边。 林奕一手拎着满身寒霜，瑟瑟发抖的灰羽，白袍与剑鞘上均是白霜融化凝结的水珠。 远远望见泉眼边上两抹白色身影，方才还死气沉沉的灰羽立刻疯狂挣扎起来，鸣叫声惨烈又委屈，倒是吓了林奕一跳。 下意识放开手，灰羽立刻向前蹿去，林奕顺着它落跑的轨迹望去，原本略带气愤的神色立刻转为欣喜。 「苍师兄，你醒了！」 再仔细看两人身型，林奕诧异道：「你们的身体……恢復正常了？」 灰羽飞在前面，拍着翅膀一跃便飞入相对较近的连霁怀里，满眼控诉神色惹得林奕十分不满。 林奕冷哼着快走几步，气势压得灰羽有些怂，于是立刻抖抖翅膀，又扑棱着飞入连霁身侧的苍向寻怀中，撒娇般在胸口蹭蹭，望向林奕得眼底却满是戒备。 林奕被它这副模样气得鼻孔冒烟，转头对连霁吐槽道：「凌霄，你这灵宠究竟是个什么品种？就算身体变小了，灵智应该也没有问题吧？居然自己飞入那片冰晶雪莲区域觅食……差点冻死不说，我救它出来它还不领情。」 「下次不用管它，让它自己玩就好；它是冰鸾，命大得很，一般情况下死不了。」 「至于灵智，」连霁眯眼望着窝在苍向寻怀里瞎蹭的灰羽，「这个大概和体型、修为无关，它灵智一直有问题。」 「唧唧！」蹭毛的灰羽听懂了这句话，略带不满的鸣叫了两声，刚要钻入苍向寻衣襟里取暖，下一秒被连霁拎着翅膀拽出来。 第136页 虽然知道苍向寻并不畏寒，但看见灰羽绒毛上沾着的冰碴，连霁还是把它轻扔至草地上：「把你一身水珠抖干净了在往别人怀里钻。」 灰羽被连霁重新丢在地上，抖抖羽毛又眨巴眨巴眼睛，模样很是可怜。 连霁早就见惯了它这副模样，于是直接无视了自家灵宠，苍向寻倒是有些不忍，思附片刻后突然想起自己储物袋还留着之前剩余的灵禽口粮，取出一些放至灰羽嘴边任由它啄食。 连霁见状有些惊讶：「你居然还留着这个？」 「嗯。」苍向寻抚摸着灰羽身上绒毛，起身时语气平静而随意：「剑屏居内与你有关的所有东西，我都留着。」 林奕面上有些发热，他怎么也想不到之前在七曜宗被同门师兄弟公认的「冷清孤世，傲然独立」苍师兄居然也会说这种话；那个「闻魔色变，遇邪必斩」的苍师兄也会对一个「魔修」露出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神色。 从风飞洋到连霁再到苍向寻，短短三天，林奕在宗门树立的认知几乎全被打碎，渣渣都不剩。 尤其是昨日亲眼看见两人在树下抱着啃后又在泉眼边找到身着七曜宗便服的连霁，以及昏迷不醒的师兄身下凌乱的玄色碎布。 「白日宣淫」这个词，林奕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落在自己所崇敬的师兄头上。 想到这儿，林奕别开了眼，余光瞥见苍向寻腰间，千吟上冰蓝色的灵玉坠，心里阴影几乎一下子上升为百分之百。 居然是……道侣么？ 苍师兄和这个名为凌霄的魔修？ 林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之前只听宗内偶尔师姐妹们说起过苍师兄和苏师兄的事，可这个魔修，压根从来没人提起过啊。 惊诧过后，林奕面色又有几分复杂—— 听他们的对话，似乎又是很早就认识了，如果苍师兄和凌霄是道侣，那苏师兄岂不是…… 「啊！」 脚上突然一阵的疼痛，林奕回过神，就灰羽正疯狂啄着他的脚，原来走神期间不小心踩到了灰羽的口粮，这小东西正疯狂的表达自己的愤怒。 连霁正在苍向寻商议什么，听到了他的动静后两人同时抬头，神情动作几乎一模一样，这种无声默契惹得林奕面上一红復又低下头，心底涌上一阵莫名的奇异感。 灰羽嫌弃的看一眼被踩扁的口粮，翅膀一扑跳入苍向寻怀里，林奕心绪尚未收回，就听苍向寻一本正对身边的人道：「同我一起回七曜，我现下已是元婴修为，可向宗主申请开山自立。」 连霁尚未开口，林奕却勐地一僵，脱口而出道：「师兄你已经突破金丹升至元婴了？你，你打算离开主宗开山自立？」 「嗯。」苍向寻点头，目光始终不离连霁，似乎在等他的答案。 林奕呆呆望着苍向寻，一句话也说不出。 七曜宗宗规，不过百岁的元婴真人留在主宗有很大的机会成为五大长老候选人，甚至直接被长老选中作为内定继承者也不无可能。 难道就这么轻易放弃了？ 林奕有些着急，开口欲劝，就听身旁的连霁低笑一声，似乎对苍向寻的决定并无太多惊讶之意。 「好。」 七日之期已至，极中秘境混沌通道重新开启。怀揣秘宝的修士恨不得第一时间冲出秘境，未寻到心仪灵宝的修士虽然遗憾，但到底也在这方灵气充裕的宝地修行许久，心境修为均有提升。 众人均满心欢喜来到混沌入口，却不知外面等待他们的，却是被洛幽故意饿了一天，张着血盆大口的高阶凶兽。 洛幽站在金螣蛇头上，无聊地看着自家宠物将秘境中传送而出的修士身体撕开分食，捂着唇打了个哈欠。 「怎么还不出来？」他噘着嘴道：「宁风哥哥，这混沌通道可是要开一天，我们难道就在这儿守着？」 「当然不守着。」 碾碎一位金丹中期的「落网之鱼」的天灵，宁风扫一眼满地猩红与尸骸，轻笑道：「回去吧。」 「回去？」洛幽惊讶：「我们不等了？」 「等什么？」 洛幽一愣，皱眉道：「我们……不是在等连霁？」 「当然不是。」 宁风掌心微动，另一位刚刚传送出的修士立刻飞至他身边，手指一勾便废了他的灵根。 「他如果现在出来，这游戏可就失去乐趣了。」 第76章 风波（一） 灵渊主境的出口显然比秘境外围难寻些, 连霁他们三人出来时已是傍晚，若再过几个时辰还未寻到出口，怕是就要被困死在秘境里面了。 从通过混沌之地时连霁的眼皮就一直再跳, 此刻被传送落至实地，腿还未站稳便闻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 不禁打了几个喷嚏。 脚下是一片褐色草地, 可见小片撕碎的衣袍。苍向寻身侧的灌木边翻着一截白骨，周围虽然腥臭刺鼻却并不凌乱, 显然被人清理过。 连霁皱眉，如此大范围打斗, 杀戮痕迹, 已经超出了他的预知范围。 难道是夺宝的猎者？ 「师兄, 这是怎么回事？」 林奕呆呆望着地面，脚上有些发软, 他咽了咽口水, 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下来。 苍向寻没有说话, 目光暼到角落里被撕扯的几乎辩不出图腾得门派服饰衣袍，微微一顿后沉声道：「是仙门各派的人, 应是出秘境后遇害的。」 第137页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明显的清理痕迹？ 林奕闻言身子一僵，他一手按剑, 面色紧张得环视四周，但听不远处一声剑啸, 紧接着数道光团从八方沖向三人。 光团在靠近三人时忽的被剑意击碎，苍向寻眸色一凛，千吟顺势出鞘，掠过灌木丛直直冲向树后之人。 那人也察觉到苍向寻身上浓烈杀意, 此刻也顾不得其他，只拼命躲避，林奕望见不远处狼狈又熟悉的身影，不觉轻轻「咦」了一声，而苍向寻却看清了那人身上所着衣袍，在千吟刺穿那人喉咙的瞬间停下了动作。 七曜宗的人？ 连霁眯了眯眼，心底不安越发浓重。 「师兄，那个好像是咱们宗门的师兄弟。」林奕低唿一声。 便听苍向寻沉声道：「冯晓？」 被唤做「冯晓」的人闻言立刻抬起头来，在看清三人后不觉瞪大了眼，「苍师兄？林师弟？你们都还活着！」 他定睛望向身前，终于认出这把指在自己喉咙一寸处的长剑，原来是苍向寻的千吟。 「怎么回事？」 苍向寻手指微动，千吟嗡鸣几声，瞬间收刃归鞘，冯晓松了口气，虽然望向连霁时微微愣了下，却在看见对方身着七曜宗服饰后没有再起什么怀疑。 「有人在极中秘境外设伏，大部分仙门弟子未曾有太多防备，都……都不慎中了埋伏。」 「什么？」林奕声调不觉高了几度：「那，那其他师兄弟呢，他们有没有事？」 「没……他们都没事……」冯晓结结巴巴道，「从混沌通道开启到现在已经过了八个时辰了。」 「本来大家都以为你们死了。」冯晓吸了口气道：「我是奉师门长老之命，来这里看看是否还有未清理的尸体，主要也是想确定你们是否真的…真的……」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颇有些欣慰道：「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连霁闻言眸色一暗，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哪成想冯晓突然惊唿一声，打开通讯灵玉低喃道：「对了，这事要赶快告诉长老才行。」 话音刚落，苍向寻的腰上灵玉突然发出一阵耀眼的白光，紧接着识海中传来了阮青阳十分威严的声音：「向寻。」 苍向寻闭眼回应，不知阮青阳与他说了些什么，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脸上添了几抹凝重，眉峰越皱越紧。 过了半晌，苍向寻微微嘆了口气，低声道了句「弟子明白」便切断了灵讯。 鞋边沾染了少许血迹，苍向寻沉默半晌，突然望向连霁，低声道：「主宗内还有些事情需要我回去处理，待事情处理完后我会向阮长老说明自立一事。」 他搭上连霁肩膀，一字一句传音道：「等我三日，三日后我就回来。」 连霁闻言心头一跳，双眼直直望向他，「发生了什么事？」 见他紧张，苍向寻微微一愣，虽然不解，但仍旧如实道：「极中秘境关闭，多家仙门弟子陨落，仙威被挑衅，七曜宗作为仙门之首，必须做些什么。」 苍向寻道：「宗内现在已经聚集了多派仙门长老，群仙会大概要提前了。」 群仙会？ 连霁眸光微闪，群仙会虽然挂了个「仙」名，实极中秘境埋伏际上就是各大仙门暗自攀比较劲的聚会，可以说是蛇鼠群聚，应有尽有。 上一世极中秘境关闭，风飞洋得了育婴仙果直升元婴，干罡门着实风光了一把，也确实在群仙会上当着七曜宗三大长老的面耍了些威风。 此时有了极中秘境设伏一事，群仙会提前召开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为何，连霁总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具体是哪里奇怪，他一时半会也说不出来。 似乎察觉到连霁神色凝重，苍向寻只当他担忧，向他身边靠了一步，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后又立刻松开，」等我。」 连霁一愣，下意识点了点头，待到三人消失在眼前，连霁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被拉过的手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余温。 他回过神，目光扫过周遭大片干涸血迹，思绪一点点回归。 这次的屠戮很是奇怪，从屠杀痕迹上说，这人修为应该远远在这些修士之上，对一群筑基金丹劫宝的可能性并不大。 若说是各个门派间的仇怨，倒也不至于下这般狠手，闹的这么大。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连霁百思不得其解，他蹲下身，手上染上一丝血迹，又慢慢在指尖晕开。 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连霁皱眉，这人做事居然可以如此滴水不漏。 不是仇怨，不为劫宝，这人为什么要突然屠戮这么多金丹修士呢？ 为了发泄？觉得好玩？还是单纯享受那种杀戮与睥睨一切的快感？ 思附间，林奕与冯晓的对话突然迴响在耳边。 「我是奉师门长老之命，来这里看看是否还有未清理的尸体，主要也是想确定你们是否真的…真的……」 「那，那其他师兄弟呢，他们有没有事？」 「没……他们都没事……」 他们都没事。 连霁瞳孔一缩，方才查看尸体留下的琐碎衣衫，涵盖的宗门不说九成也差不多，对于他们来说，最大的可能要么是全军覆没，要么只剩三两人重伤弟子。 而七曜宗…… 第138页 似乎只有七曜宗的人基本都毫无损伤。 这场屠杀，并不是一时兴起或是毫无目的的消遣。 可目的是什么？ 为七曜宗树敌么，这手段虽不高明，确实有几分成效。 没有谁会忍受门派潜力子弟枉死他处，假想敌却依旧风平浪静甚至步步高登。 只是，兇手当真只是针对宗派么？ 就在连霁思索之际，一旁玩耍的灰羽不知从何处冒出来，双翅上沾满了粘腻腻的泥水，它拍着双翅妄图扑进连霁怀里，却被主人满脸嫌弃地躲开，顺便一脚踹到了树下。 灰羽有些不甘心，当即抖了抖身子。刚想要再次扑过去时，连霁却突然将手伸至灰羽眼前，紧接着一个用力就将小东西拎着翅膀提至半空。 灰羽尚未来得及挣扎，连霁另一只手已经伸至它嘴边。由于被泥浆打湿了全身，灰羽此刻就是个灰团团的泥球，不仔细看很难看出它还叼着东西。 「你衔了什么？」连霁眸色微闪：「给我看看。」 灰羽歪头看了连霁一会儿，最终乖乖的将口中东西吐出，连霁伸手接着那一小片「泥块」，轻轻一晃便将泥巴全部剥落。 白皙掌心中，一小块赤色蛇皮静静躺着，隐约能感受到上面的流淌着的狠戾魔息。 那分明是金滕蛇褪下的蛇鳞。 连霁眸色一深，低喃道：「……曲焱？」 洛幽么？ 或者还有……宁风？ 连霁冷笑一声，将手心蛇鳞碾作齑粉。 「唧唧唧唧唧！」 与此同时，灰羽突然哀嚎几声，灰色绒毛扑腾落了一地，整个鸟身开始不断成长。灰羽落尽，华羽慢慢显露出来，与月光下闪烁着干净而温和的柔光。 来不及欣赏自家灵宠换羽奇景，一道阴冷的封兽咒印突然向灰羽飞来，连霁指尖微动，三道冰锥飞向咒印，一道击碎了术法，另外两道却是划破虚空，直向施术者而去。 就在咒印被击碎的剎那，周遭捕灵引即刻腾空，瞬间向灰羽与连霁袭来；连霁祭出一张炎符，另外掌心汇出一片诡炎，一把将四周所有捕灵引焚烧殆尽。 黑烟一点点从咒术中冒出，逐渐变作一个人形，连霁掌心扣一张符纸，静静望着那人。而黑烟中的人再看见连霁时着实吃了一惊。 他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男人，声音嘶哑而尖锐：「居然是你。」 回到宗内，苍向寻并没有直接返回剑屏居，而是随着冯晓直奔金乌殿。 此时殿内聚集了很多人，准确的说，应该是此次前往极中秘境的各家仙门中一把手和二把手。 「长老，苍师兄与林师弟回来了！」门外有小童传禀，与此同时，苍向寻已经迈着大步进入殿中。 就在他踏入金乌殿的那一刻，所有人的目光几乎都注视在他身上，或探究，或不甘，或嘲讽，或恶毒，原本热热闹闹的大殿顿时鸦雀无声，针落可闻。 作者有话要说：啊，没赶上12点。。。 第77章 风波（二） 连霁微微一愣, 这才发现黑烟中的人有几分熟悉，他皱眉辨认了好久，依旧想不起这人是谁。 男子化作人形后冷冷望着他, 左颊以灵咒刻着一个小小的环状标志—— 那是某些猎者组织的专有标志。 男人似乎并不急着与他动手，环顾四周后嗤笑道：「我猜你区区一个杂役应是无法擒得如此灵物, 难不成这灵宠是苍向寻的？」 连霁闻言眸色一动, 原来是连城门的人？ 男人见他不语，当是默认, 于是手臂一动，天边立刻落下数道黑影。 猎者从不单独行动, 他们向来都是一拥而上, 待猎物被撕碎后再一点点将尸体划分。 「看起来, 我那师兄是比我混的好，」男人冷声道：「可惜我这人向来记仇, 既然找不到莫良和苍向寻, 不如先从你下手！」 连霁只觉这人可笑, 不过这番言论倒是让他确定了这人身份——当初挑衅莫良被苍向寻送入刑阁的三人之一。 「你是简建柏还是薛昊空，还是易飞？」 话音刚落, 连霁又觉不对，他后退一步，仔细打量眼前的人, 随即厌恶道：「你是他们三人的灵受体？」 男人闻言略微诧异，随即笑得更欢：「没想到你一个小小杂役还识得灵受之术, 不错，我正是他们三个人的灵受体。」 「可惜，你们并未完全融合。」连霁淡淡道。 男人面色一变，若不是突破时被前来寻仇的莫良屠了府门, 不仅打破了禁制还毁了三人躯体，他们如何会这般狼狈成为灵受体！ 越想心中杀意越激盪，男人抬手祭出法器，声音尖锐而古怪：「杀你一个杂役还是绰绰有余，你死之前最好为你那主子祈祷几句，但愿他没有落单得时候。」 与此同时，数道黑影皆化作人形，他们将连霁包围在中央，双手结印时动作整齐，几乎一模一样，像是在布希么阵法。 待连霁脚下出现一个巨大的光圈，身上所有灵气皆被封印无法使用，淡漠的灰眸中这才有了一起情绪。 「封灵阵？」连霁耸下嘴角，眯了眯眼。 这是专门对付灵修的手段吧。 虽说对连霁没有什么运用，但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苍蝇虽然咬不到人，但着实烦的厉害。 结婴后的身体比之前轻盈许多，单单对付一个金丹灵受体确实不难，毕竟现在，单看他们的手段就已经令连霁噁心不已。 第139页 男人化作黑烟穿过阵法，手中法器尚未近连霁的身便被挡了回去，隐约可见周身的一层暗色屏障。 「这点灵气可撑不了多久。」 男人换个角度再次攻上，接连十几次都被暗色光罩挡下，他面上隐隐有了不耐之色，一只手还要攻击时却被另一只手抓住。 「怎么不打了？」连霁挑眉，见他这般动作，知道这是三个灵体内讧了，于是也懒得和他们耗下去，手指一抖，五寸猩红色剑刃自指尖长出。 封了灵气，还有魔息。 连霁足尖一晃便来到男人身边，强烈的魔压使得男人喘不上气来。 「魔修……」 男人踉跄着后退半步，眼底满是惊恐：「魔修，你居然……是魔修。」 他瞪大可双眼望着满身杀伐气息的连霁，似是想到了什么，低喃道：「原来当初在穹眼处的人是你，原来，原来苍向寻确实与魔修又勾结，原来他在吴涉面前说的都是假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仰天长笑，眼底满是快意，然而下一刻，锋利的剑刃便刺穿了他的喉咙。 连霁冷冷望着地上抽搐的黑影，脸色沉得可怕：「本来你可以死的痛快些，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若是碎了你的魂魄，你便再也不得入轮迴了。」 话音未落，连霁听到身下的人桀桀笑了几声，紧接着周遭暗光一沉，那团灵受体居然瞬间爆裂，扬起一片黑烟。 连霁没想到它会自毁，眼睛被黑烟刺入，又一瞬间的失明。 黑烟散去后，一片枯叶随风而起，落入不远处的湖水中。 金乌殿内气氛着实诡异，殿内坐了数家门派，仅是七曜宗，宗内的五位长老就出席了三人。宗主闭关，除了阮亦秋与不久前去外门选拔的东方凛。 苍向寻心下疑虑，面色依旧平静。他恭恭敬敬行了礼：「弟子苍向寻，见过各位长老。」 数道神识瞬间扑面而来，苍向寻微微皱眉，只觉浑身不爽。未等他适应，便听坐上一人惊唿道：「这小子是元婴？」 话音刚落，周遭再次陷入繁杂的议论中。 「什么？元婴？」 「不是说极中秘境中不会有元婴以上修士进入么？」 本次秘境中并无生者回返的干罡门门主周威冷笑一声，不满道：「阮长老，敢问这是怎么回事？」 「元婴不得入秘境，这条规定乃是众仙门决议而定，你七曜宗公然违反，是何用意？」 上座的阮青阳也是吃了一惊，神识探过后微微皱眉。 元婴中期。 苍向寻心魔被除，再加上育婴仙果补育，境界这般飞升倒也合乎常理，只是这内情外人不知，就连阮青阳也觉得，七天升至两个境界的确有些匪夷所思。 坐在另一侧的叶碧津闻言突然笑了一声，他声音虽然十分轻淡，却依旧能听出里面不屑与嘲讽之意。 只见他半倚在软座上，声音轻柔：「不过是在秘境中突破而已，周门主何必小题大做。」 「极中秘境不过普通地级秘境，你这弟子七日便突破两个小境界，难不成是得了仙人指点？」周威讽刺道：「如此说来，是不是极中秘境再多开放数日，你这弟子是不是便直接飞升了？」 「既然是秘境，所遇之事皆为奇遇，周门主所猜也不是没有可能。」叶碧津懒散道：「况且就算没有奇遇，若能顿悟灵境，提升两个小境界亦不算难事。」 他说到这儿顿了顿，斜睨着周威道：「毕竟大家资质悟性不同，若仅因周门主自己不行而认为所有人都做不到，那岂不是……」 「碧津，住嘴。」 在周威面色越来越黑即将发作时，徐兴泽适时打断了叶碧津，「周门主说得虽夸张了些，却也是心忧过度，不难理解，此事还需听向寻仔细说明；况且你方才同周门主说的这些，自己也该好好反思。」 叶碧津闻言不语，周威冷哼一声，就当他以为徐兴泽会教训叶碧津时，但听徐兴泽慢悠悠对身侧人道：「你该收敛些了。」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是地灵根。」 周威一愣，也是听明白了徐兴泽话中含义，面色互白互青，当即想要拍案而起时，手臂不知被谁卸了力。 周威面色一红，瞬间维持头一个半起半蹲的姿势，好在身后软椅及时向前半步，这才被一股无形之力重新按回座位上。 阮青阳能感受到周遭其他仙门长老的不满与怨愤，却又因为无法与七曜宗明面抗衡而硬忍着。 他咳几声后正了正神色，将众人注意力重新拉至苍向寻身上。 「向寻，不妨说说你在秘境里遇到了什么？」 苍向寻微微点头，神色不卑不亢：「进入极中秘境后，弟子与林师弟落至一处树林，由此结伴同行，修行中不慎落入一处灵渊，想来是极中秘境主灵境。」 「弟子在主境内寻到了许多上品冰晶雪莲，以及，育婴仙果。」 一语激起千层浪。 原本安安静静的金乌殿再次议论纷坛，除了七曜宗三个长老，其他人皆是一副半是不甘半是嫉恨的复杂模样。 在玄天，金丹及金丹以下修士多如牛毛，大多人均止步元婴，能顺利结婴的修士基本不多，化神大乘也不过几十人，渡劫期修士就更是一只手都能数过。 第140页 对于普通人来说，能踏至元婴已经算得上优秀了。 而育婴仙果，正是可以让你一步登天的存在，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你是服用了育婴仙果才有了如此修为？」 「是。」 苍向寻点头，自始至终没有不泄露半分关于连霁的事。 一是尚未了解七曜宗会如何对待灵魔双修之事，二是觉得这金乌殿现在人多眼杂，不便说的太多，恐为连霁召来祸患。 为了让众人相信，林奕特地将连霁补偿给他以及后来自己摘取的冰晶雪莲全部取出，「苍师兄所言一字不差，阮长老，这就是苍师兄说的冰晶雪莲。」 晶莹剔透的莲瓣于半空微微伸展，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冷香，忽得听一人拍手道：「那还真要恭喜贵宗喜得秘宝了。」 众人闻言回头望去，就见一白衣男子缓步走来，束髮精緻，仙袍飘扬，腰上玉带纹路十分眼熟。 符华宗的宗主，柳无欢。 「又是育婴仙果，又是冰晶雪莲，」柳无欢一步一步向前，最终站至殿中：「说来也真是巧，在座各位宗主，门主，长老，咱们门中弟子全部惨死秘境，只有七曜宗全体的毫髮无伤，甚至秘宝在身修为勐增……」 「也是我们『运气』太差了，」柳无欢扫过七曜宗三位长老，最终将视落在苍向寻身上：「尸体我都验过，死在秘境外的所有弟子内丹均被掏出，倒有几分像是『魔修』手笔，只不过我符华宗还有三位生死不明的弟子未在其中，干罡门，洛神谷亦有失踪子弟。而七曜宗……」 他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七曜宗弟子运气真好，寻到主境也就罢了，连这『邪道』滥杀的事都能安全避过，真不知是天道庇佑，还是人为移祸。」 桌上灵玉瓷器被捏碎，阮青阳眉峰一皱，殿内气压立刻低了几分。 「柳宗主这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有感而发罢了。」柳无欢淡淡道：「虽说莫宗主还有两月才出关，但这次秘境事件并不算小，你七曜宗论公论私都要给个说法，我看今日……」 「今日诸位旅途奔波，心境悲切疲惫，实在不易商议要事，」阮青阳冷冷打断他，「秘境之事想来大家都已派人探查，所以七曜宗打算将群仙会时间提前，两日后金乌殿设宴，咱们群仙会上再议此事。」 第78章 风波（三） 阮青阳话说至此, 众人就算再不满意，也只能咽入腹中，待群仙会上再发作一二。 等那些仙门长老依次离开, 窝在软椅上的叶碧津突然幽幽问道：「宗主究竟何时出关？」 知他所问何意，徐兴泽正色回答：「出了这等事, 不论宗主何时出关, 这群仙会我们都非去不可。」 意料中的答案，叶碧津撇了撇嘴, 悠悠站起身向殿外走去，临了至门前时还不忘轻嘆一声：「有时还真是羡慕亦秋啊, 不用去管这些琐事。」 阮青阳闻言皱了皱眉, 抬眸却见苍向寻依旧站在殿下, 惊讶之余飞身至他身边，沉声道：「你还有事？」 「回阮长老, 弟子还有一事要说。」 见苍向寻神色认真, 阮青阳不免也有些好奇, 于是望着他道：「还有什么事？」 苍向寻上前一步，拱手行礼, 「弟子修为以至元婴，想于今日向宗内申请开山自立，望长老准许。」 阮青阳没料到苍向寻会有如此想法。 宗内所有潜力弟子中, 这位弟子向来独来独往，性格寡淡又冷清少语。除了那位与他一同来自连城门的天灵根弟子, 这人几乎从不与其他人亲近。 印象中，苍向寻虽然看上去冷清，却对修炼之事却十分认真，若说他真没什么野心, 阮青阳是无论如何的都不信的。 只是为何现在突然要开山自立呢？ 阮青阳摸着鬍鬚没有说话，目光仔细扫过身前人面容，略微沉吟道：「向寻，你可知未至百岁的元婴真人，在宗内会有怎样的礼遇？」 「弟子知道，」苍向寻道，「弟子甘愿放弃候选。」 「真的考虑清楚了？」阮青阳委婉道：「你资质上等，悟性超凡，是我在这些弟子中最满意的一个。我不希望你因一时兴起而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 「弟子明白，」苍向寻没有任何犹豫：「弟子已经考虑清楚。」 听苍向寻说的这般肯定，阮青阳不觉有几分怒意，他语气重了几分：「开山自立不仅仅是你个人的事，也是宗派大事，切不可因冲动而随意决定。如果你没有合理的理由，怕是很难说服我与其他长老。」 「弟子此举并非一时冲动，」苍向寻闻言眸光未变：「弟子无意长老之位，此番已寻得毕生道侣，开山自立只为同他结契。」 「从此之后，再不分离。」 苍向寻眼底的坚定让阮青阳有几分恍惚，曾几何时，也有人跪在自己面前，血污遮不住一身风华。 —兄长，你应该很清楚，我一直无意长老之位，自始至终都只为了保他。 —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我们早就结契，此生此世，非死不断；若你们非要除他，那便第一个杀了我吧。 阮青阳有瞬间的失神，余光瞥见苍向寻剑柄弯月灵玉坠，不知为何眼底有几分涩意。 阮青阳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已恢復往日严厉模样，他静静望着苍向寻，最终嘆了口气：「既是元婴，明日便去穹眼窥探仙缘吧。」 第141页 这便是松口了。 苍向寻面上闪过一丝欣喜，「弟子明白，谢过阮长老。」 「你就这么同意了？这可是宗内难得的天才之一。」徐兴泽倚靠在天柱后，语气不咸不淡。 「他既无心留下，我自然不会强求，」阮青阳淡淡道：「不过区区一个变异水灵根而已，七曜宗向来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尤其是挺话的天才。 徐兴泽闻言轻笑一声：「也就是遇上了你，方才他的这番话若是对碧津说，怕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 「不过，你可有曾问过他，打算结契道侣是否为本门修士？」说到这儿，徐兴泽微微一顿，「我可记得清辰与他走得很近，弟子之间也传了些消息秘闻，若他二人之事为真……」 若他二人之事为真，那七曜宗的损失可真就有些太大了。 阮青阳眸色一凛，立刻传音苏清辰，不一会儿就见白衣男子飘然而至，眉目俊逸，难掩风华。 「弟子苏清辰，见过阮长老，徐长老。」 ………… 苍回寻此时心情甚好，原本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难得挂了一丝笑意，他大步流星地向剑屏居走去，路过一处小径时，突然听到一个倍感熟悉的女声。 「小寻！」 苍向寻回过头，只见一红衣女子立于树下，面色温婉，眉眼含笑。他微微一愣，随即惊讶道：「你是……童师姐？」 童瑶轻轻点头：「好久不见了，小寻。」眼前的女人完全褪去年少时期的古灵精怪，变得端庄娴雅，两根马尾被梳作妇人髻环，那总是扎在马尾上铃铛亦被取下，串做一条铃链挂在腕上，走起路来依旧能听到清脆的声响。 苍向寻望着童瑶，最终将视线停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童瑶也注意到了师弟诧异的目光，于是将双手按在肚子上微微一笑，眼底满是羞涩与幸福。 「我同俊杰结契了，」她小声道：「孩子已经三个月，本想等他出来再拜入主宗，可俊杰说主宗资源丰富，对胎儿有益，这便随东方长老一同过来了。」 童瑶说着笑笑：「本来还想打听打听你的消息，没想到刚进来便遇到了。」 「能与心爱之人结契乃是好事，」苍向寻环顾四周后微微皱眉，担忧之意尽显：「只是师姐已有身孕，身侧又没有道侣相伴，万不该倒处乱跑才是。」 童瑶闻言嘆了口气，干脆说了实话：「我也不想啊，俊杰去随管事录入信息，我一人无聊，本想随便转转而已，哪成想这一转便找不到回去的路了。」她说着眨眨眼：「再说这不遇到你了么？」 童瑶难得露出少女模样，苍向寻拿她没有办法，无声嘆了口气，「若是录入信息，殷师弟应在星火阁，我带你过去。」 苍向寻说完便向前走去，童瑶跟在他身后，望着男人修长健硕的背影，心底不觉涌上一阵欣慰与惆怅。 当初那个跟在她身后，受重伤等她医治时咬牙不发出一声哭腔的少年如今都长大了。 她再也不能以师姐的身份，强行抓着他们，一边欺负，一边为他们调理身体，疏通灵气了。 思及此处，童瑶心中感慨万千，想起连城门内发生的大小事宜，不觉轻声嘆了口气，开口道：「小寻，自你走后，连城门发生了很多事。」 苍向寻脚步微顿，「什么事？」 「吴涉重伤，阿熠失联，」童瑶声音有些发颤，「就连小良儿，也在之后离开了山门，不知去向。」 握着千吟手不觉一紧，苍向寻诧异回头：「你说的是真的？」 童瑶点头，眼底波光闪动，似是陷入回忆。 「阿熠他，自从他去了墨兰秘境后便再没有音信，灵讯始终处于失联状态，也不知是不是已经遇险；吴涉在阿熠离开的一周后予寝阁被人暗算，虽然侥倖逃过一劫，修为却全部被废，只剩着一口气勉强苟活；至于小良儿，」童瑶轻轻嘆了口气：「自你走后，小良儿不知从哪里弄了些上品洗髓丹，生生洗掉了自己两根杂灵根。」 童瑶道：「他将自己变为单土灵根后修为突飞勐进，于结丹时拆了连城门的匾额，转头离了山门了，再无消息。」 苍向寻听着童瑶一字一句叙述，皱眉道：「那大师兄与莫师弟现在……」 「均是杳无音信，死生未卜。」 童瑶吐出八个字，字字敲击在苍向寻心中。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不过百年光阴，曾经朝夕相处的师兄弟竟会落得如此境地。 苍向寻其实一直都知晓他们四人终究不会归于一路，却无论如何都没设想过如此结局。 「阿熠和小良儿，大概是再见不到他们了，」童瑶低声道，眼底隐隐有泪光闪动，「所以小寻，你一定要好好的，知道么？」 师门四人中，最嘴硬，最爱捉弄人、研制出奇怪丹药后抓他们做试验品的是她；最心软、最重情、闯祸或受伤后一言不发为他们处理后事的也是她。 苍向寻点头，目光微暖：「放心吧师姐，我不会有事的。」 七曜宗，天玄峰，断崖。 有男子盘坐峰顶，眉心隐隐有灵光闪动；在他身侧，一位紫衫少女乖巧守在一旁，眼神时不时打量男子几眼，一双浅浅星眸满是娇意。 这少女正是杏灵殿的药女——素素。 第142页 不多时，男子四周灵气突然开始凝聚，只见他先是强行将灵气纳入灵海，而后直冲金丹上的最后一处灵窍。 眼前白光闪过，体内最后那处灵窍终于松动，只要在沖一次便完全打开。 戴宾白压下心中激动，端的是稳重潇洒，只见他慢慢睁开眼，手臂一揽便将少女拥入怀中。 素素依偎在男人怀里，手指轻绞着瓷瓶瓶身，欣喜道：「仙长可是要突破金丹了？」 戴宾白神色微动，最终轻笑：「哪有那么容易，不过这药确实于有用，你若再于我送三次，我定能成功突破。」 素素闻言咬了咬唇：「那，那仙长之前说的话还作数嘛？」「什么话？」 素素一愣，连声道：「就是，就是仙长说，结丹后与我结契之事。」 戴宾白闻言眼眸微闪，「当然作数。」 他捧起素素的脸，目光望入那双满是希冀的浅瞳，眸色幽深：「如果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今天。」 素素闻言娇羞垂下头，刚要开口说什么，便觉身后一道邪风划过，随即眼前一黑，直直晕倒在戴宾白怀里。 「什么人在此装神弄鬼！」 戴宾白勐地跳起身，一把将素素扔至地上，另一手迅速拔出长剑护在胸前。 邪风过后，一个破碎而尖锐的声音幽幽响起：「明月，清风，美人，戴师兄可真是好雅兴啊。」 作者有话要说：太忙了qaq 以后我的更新时间以后就定做21-02点吧…… 第79章 阴谋（一） 戴宾白面色凝重几分, 周身亮起一层光罩，只听那声音接着道：「师兄怎么连我的声音都认不出了？」 暗光闪烁，一个巨大的黑影映于半空, 随即「嗖——」的一下钻入素素躯体中，少女抽搐几下后慢慢站起身, 浅色眼瞳被深黑替代, 很快瀰漫至整个眼眶。 「素素」活动了一下筋骨，环顾四周后面上忽的露出一个诡异的笑来：「这就七曜宗么？」 她说着望向戴宾白, 「若不是此处断崖处禁制薄弱，又有一具上好的躯壳, 我们怕是一时半会儿还进不来。」 「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戴宾白长剑对着黑化的素素, 手臂微颤, 剑尖几乎不稳。 素素歪头看了他一会儿，喉咙滚动几下, 少女般尖锐的笑声便从嘴交溢出。 「师兄, 是我啊, 薛昊空。」 「薛昊空？」戴宾白默念这个名字，神色将信将疑, 「薛师弟？！你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薛昊空轻轻一笑：「我变作什么模样并不重要，师兄，我今日可是特地来找你的。」 虽然认出了故人, 戴宾白防备之色并未减少几分：「你，你是特地来找我的？」 他后退一步：「你找我做什么？」 翌日。 天高云淡, 微风和煦。 一大早，穹眼处便聚集了众多弟子，均十分好奇这位不许百岁的元婴真人会有怎样的仙缘。 苍向寻立在峰顶，身后站着面色严肃的阮青阳。 「去吧。」 苍向寻颔首, 眉心灵气凝作一点光斑，与穹眼辉映。霎时有淡蓝色光晕笼罩整个山头，那光晕起起伏伏作水波状，于日光下熠熠生辉。 这样的景象持续了估摸一盏茶的时间，就在大家以为这便是天道增于苍向寻的仙缘时，那风清浪静的水波忽得翻起一片巨浪，正上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游鱼，它乘风破浪般遨游于冰蓝色的湖水中，似乎那看上去来势汹汹的浪潮只不过是它的一方乐园一般。 「那是什么？」下方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是异象，是穹眼异象！」 「穹眼万年未现异象，天道护佑我七曜！」 不知是谁吼了这么一句，峰下弟子顿时骚动起来。 与前世不同的是，连霁的玄鲲最终被浪潮捲入深海，由此才有了「玄鲲入海」之名，而今世苍向寻的玄鲲却没有虽那冰蓝色的水波消失，而是水中嬉戏片刻扶摇直上，乘风最终化作一深色鲲鹏，双翼垂天，只冲云霄。 玄鲲化鹏徙南冥。 阮青阳面色略微阴沉，他已经答应苍向寻，待穹眼处一探仙缘便准许他开山自立，如今又怎能出尔反尔？ 相比震惊的众人，苍向寻似乎并不欣喜，反而微微皱眉，望向阮青阳的神色中带了些显而易见的是忧虑。 阮青阳自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也十分清楚就算自己再次开口留人，苍向寻也绝不会答应。 心底甚是烦躁，阮青阳在异象显示的瞬间便挥袖离去，留下不明真相的弟子们面面相觑，本想等听长老解卦释缘，却没想到只等到了一个怒气沖沖的背影。 ………… 「鲲鹏异象？」叶碧津在棋盘上落下一子，回眸望一眼身侧乖巧垂首的弟子，淡淡笑道：「穹眼处万年难现异象，这个苍向寻当真只是个变异水灵根？怎么我觉得他的资质比你还要高些呢？」 「苍师兄悟性极高，曾经在连城门便已渐露锋芒，」苏清辰掩下眼底深沉的情绪，扯了扯嘴角道：「我与师兄相比，除了资质之外，其他确有许多不足之处。」 「不，天灵根无论资质还是悟性都应是最佳才对，可现下将你与苍向寻比起来，实在逊色太多了。」叶碧津敲敲棋子，漫不经心道：「你与他同入极中秘境，如今他的修为突破元婴并直接升至中期，而你却尚未摸至元婴门界，清辰，你的速度太慢了。」 第143页 「若不是曾在穹眼确认多次，我真怀疑你的天灵根是不是假的。」 叶碧津以不经意的口吻淡定的吐出真相，苏清辰手心有汗迹渗出。他攥紧拳头又松开，语气尽量平和：「是弟子辜负了长老厚望。」 「你不必这么说，」叶碧津道：「我对你们没有任何厚望，只是对传说中的天灵根有几分执念罢了。可着事实却让我有些失望。」 他说着将棋盘上的残局打乱，衣袖沾过棋面，黑白两子瞬间分离，各自飞至不同的棋盒中。 苏清辰离开前，叶碧津靠在软椅上突然开口道：「清辰，你同他们不同，我能清晰感受到你的野心。」 「七曜宗的权位并不多，天灵根乃是正宗的天道之子，它不能，也不该屈居人下。」 阮青阳与叶碧津的话语轮番迴响在耳边，苏清辰第一次觉得自己心境有所动摇，他揉揉额角，刚转过一个亭角，忽的撞在一人身上。 「抱歉，我……」苏清辰抬眸，视线落在来人腰上悬挂的银剑上，冰蓝色的弯月灵玉坠十分刺眼。 —向寻今日找我，说要为结契一事开山自立，你可知晓？ 「苏师弟？」 「抱歉，苍师兄。」苏清辰后退一步，垂眸道：「我方才在思考琐事，未能注意到师兄，这才鲁莽撞上。」 「无妨。」 苍向寻心情虽然不错，面上依旧平平淡淡，就连语气都永远是一种客气疏离模样。 苏清辰突然就觉得有几分不甘。 凭什么。 我同你一起入总，修行试炼从来都是一起，明明我才是整个七曜宗与你最为亲近之人，为什么不过七日，你便决定开山自立于他人结契？ 我苏清辰究竟哪里配不上你？ 苍向寻见他低头不语，周身隐隐有寒意涌动，不觉皱起眉来，尚未开口，便听苏清辰轻笑道：「是恭喜师兄突破金丹升至元婴，我听说师兄这次在秘境中送了林师弟不少宝贝，不知还有没有送我的礼物呢？」 礼物？ 苍向寻闻言一愣，平静道：「那些雪莲均是师弟自己摘取，与我并无太大关系。」 苏清辰无声勾起唇角，目光移至那方碍眼的玉坠上，佯装好奇道：「这玉坠也是秘境中得来的灵物么？」 他抬起头，声音温润而清晰：「之前一直想为佩剑寻一灵坠，一直未能找到合适的，师兄这个我看得十分喜欢，不知师兄可否割爱送予我？」 「不行。」苍向寻回答的十分坚定：「除去此物，你要什么都行。」 「是么？」苏清辰闻言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若我想要与师兄结契呢，也可以么？」 「师弟，此事不可玩笑！切勿再提。」苍向寻冷着脸打断他，「何况我已有结契之侣，这剑上玉坠就是他送我的契礼。」 苏清辰闻言突然眯着眼笑起来：「我说师兄怎么这么不舍，原来是这样啊。」 「之前倒是从未听师兄说起过，也不知师兄的结契对象是何门何派修士？」 苍向寻似乎并不想多说，只淡淡道：「无门无派，散修而已。」 虽然已经从阮青阳哪里得知了些许消息，也察觉到苍向寻并不愿同他讨论此事，可苏清辰却并没有「点到为止」，他拉着苍向寻几近追问，直到苍向寻再不耐烦，冷声拒绝道：「师弟，你今天话有些太多了。」 「好奇罢了，师兄既然害羞，我就不问了。」 苏清辰回过神后慢慢勾起唇，分明是同样的温润语气，不觉让人感到阴冷：「如此，师弟就先恭喜师兄了。」 第80章 阴谋（二） 「你要带我去见谁？」 吴倩倩跟在戴宾白身后, 手握银鞭，神色尽是不耐，「昨日试炼任务还尚未完成, 若因些繁琐小事耽误了我修行，我定不饶你！」 戴宾白闻言陪笑几声, 虽有几分不爽, 面上却恭敬如常：「吴师姐且放心随我来便好，她就在前面了。」 戴宾白口中未曾透露半分消息, 只让她随着走吴倩倩心下烦躁之余有添了几分好奇，待来到断崖处时远远望见尽头一抹倩影, 柳眉倏地一下皱紧。 杏灵殿的药女？ 见她做甚？ 吴倩倩停下脚步, 面露不愉, 她冷笑一声，挑眉斜视着戴宾白, 声音拔高几分：「你要带我见得人就是她？」 戴宾白神色微乱：「师姐, 她不是药女, 她其实是……」 话音未落，那个本该在断崖边的女子飞身出现在两人身侧, 她细细端详着吴倩倩，语气轻柔中带了几份诡谲。 「吴师姐。」 「你放肆，谁是你师姐！」 吴倩倩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药女如此打量, 心下反感至极，手中银鞭狠狠抽出, 却被薛昊空一把攥住，她几乎没怎么费力便卸了吴倩倩的术法，轻笑道：「看来师姐还是老样子，这脾气真是一点未变。」 银鞭脱手落地, 吴倩倩面色微僵，似是被她方才得动作惊愣住。 普通药女怎可有如此功夫？ 吴倩倩后退半步，眯了眯眼道：「你不是药女，你到底是谁？」她说着掐出一个法诀，警惕地望向戴宾白：「师弟，你与这邪人勾结骗我至此究竟是何用意？」 薛昊空听到吴倩倩的话后嘴角的笑沉了下去，见她一副紧张却仍要故作镇定的模样，嗤笑一声道：「吴师姐不会这么快就把我们忘了吧。」 第144页 她靠近吴倩倩，眼底幽深：「师姐称我邪人，可不知我今天可是特地来找师姐，帮师姐『报仇』的。」 「报仇？」 吴倩倩一把推开薛昊空，戒备神色不减，「我都不知我有什么仇，你这邪人倒是信口就来。」 ！ 手心白光一闪，吴倩倩收回银鞭，随即飞速出手，鞭尾绕着薛昊空脖颈盘了两圈后立刻收紧，只要她微微用力，这药女便会立刻殒命在此。 偏偏薛昊空却似乎无所察觉一般，只自顾自道：「师姐，我说了我是为你而来，怎得不听我说完？」 她抬眼望了望立在一侧的戴宾白，「戴师兄但是说句话啊，我给的东西你可是看过的。」 吴倩倩闻言也望向戴宾白，果然见后者皱起眉来，颇有些纠结道：「吴师姐且慢动手，她不是杏灵殿的药女，她其实是，她其实是薛高空薛师弟。」 「你说什么？」吴倩倩手指微松，重新打量眼前「薛师弟？」 鞭尾没有完全放开，吴倩倩面上闪过一丝厌恶，同时在想戴宾白这话的可信度。 「是，」想起昨夜里薛昊空叙述的连城门秘事和极中秘境外的一些画面，戴宾白眼眸一闪：「我之前已经确定过了，他确实是薛师弟无疑，他这次来，也的的确确是来帮我们的。」 吴倩倩闻言松了银鞭，转身不屑道：「帮我们？能帮什么？又为什么要帮？」 她头也不回道：「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可他擅创山门，夺舍药女，在七曜宗已经是大罪，若不速速离去，到时候被人发现，可别牵扯到我的身上。」 薛昊空摸了摸颈上鞭痕，也不恼，只望着吴倩倩的背影慢悠悠道：「这个吴师姐大可不必担忧，断崖禁制薄弱，我又是夺舍而入，就算有人过来也很难察觉；况且我也没打算长期占她的身子，或者说我根本没打算离开这断崖。」 「如今附在她身上，只不过方便做个媒介与你们交谈而已。」薛昊空笑笑：「之前在连城门，师姐也算帮过我们，如今只不过是来还一份人情债。其他人的事师姐不想听，可是这两人，师姐一定感兴趣。」 「什么人？」吴倩倩 「苍向寻，还有连霁。」 前方的脚步声忽得顿住，吴倩倩回过头，凤眼微闪道：「你说谁？」 「苍向寻，连霁。」薛昊空笑着回答，抬手见半空突然出现一个白色透明光幕。 「师姐若不信，可以看看这个。」 光幕上，灰眸男人立在残石边，手中握着血红色魔刃，周边地上还瀰漫着阵阵灰绿色的火焰。 ——原来当初在穹眼处的人是你，原来，原来苍向寻确实与魔修有勾结，原来他在吴涉面前说的都是假的！——本来你可以死的痛快些，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男人招式狠辣，灰眸修炼被鲜红取代，隔空都能感受到他四周瀰漫的魔息。 吴倩倩静静望着灵幕，面上并无太多表情。待灵幕熄灭，薛昊空收回术法，这才摩擦着银鞭鞭柄感嘆道：「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你难道就是想告诉我，那个无名的杂役已经堕落成了魔修？」她斜睨着薛昊空道：「你的身体就是这么被他毁掉的？」 薛昊空闻言面色一冷：「他是想碎了我的魂，可他却不知我早已留了一抹余魄在法器中，这才勉强逃出来。」 吴倩倩看着眼前眉目狰狞的药女，突然勾了勾嘴角，「所以你不甘心，你想借我的手除了连霁？」 「准确的说，是连霁和苍向寻，」薛昊空抬手，手指轻轻缠绕着鬓边长发，「当初在连城门时，苍向寻便被怀疑与魔修又勾结，苦于无证而不了了之；如今他手下杂役确是魔修，对于穹眼之事也并未否认，师姐何不趁此机会，一洗当初被二人戏弄之屈。」 「况且我昨日听戴师兄说，极中秘境外确有魔修作乱之事，七曜宗也同样被牵扯了进去，」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师姐可有注意到我与他动手之地？」 吴倩倩心底一震，又听薛昊空沉声道：「连霁虽早已不是连城门的人，但他现在是魔修，又在这种微妙时刻出现在极中秘境附近，且不说他是否真的与苍向寻有勾结，单是他们之前的关系，就足够那些修士想入非非了。况且这次秘境事件，除了七曜宗，其他仙门均损失巨大，那些长老正愁没有什么讨伐的把柄；只要这事被捅出去，且不论他是什么天才还是最年轻元婴真人，一旦涉及宗门利益，七曜宗不但不会保他，反而会第一个拿他开刀。」 吴倩倩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思附之际，只听一个清朗笑声传来，「说得确实有几分道理。」 三人勐地转头，就见断崖旁不知何时坐了一人，面如满月，白衣胜雪，嘴角噙一抹温和笑意，眼底却冷漠入冰。 「你们若是这东西只要传出去，苍师兄大概就翻不了身了。」 「苏清辰？！」吴倩倩面色一僵，手中长鞭立刻握紧，手心已出了一层冷汗。 七曜宗谁人不知苏清辰与苍向寻的关系，如今他们密谋之事被他听了去，怕是凶多吉少。 苏清辰翻身跃下巨石，白衣纷飞间已至薛昊空身前，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语气温和道：「你方才以术法回溯的画面，是真的？」 薛昊空被他周身气势骇住，尚未开口，便见苏清辰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紧接着脖颈处的手一松，耳边传来苏清辰清晰的笑声：「问你作甚，不如我自己去看。」 第145页 话音刚落，五灵引瞬间穿破识海，苏清辰手指一后，一缕残魂就这么出现在手心中。 素素失去了薛昊空的控制，一个不慎直接扑下断崖，戴宾白与吴倩倩还未从方才得惊变里反应回来，一时竟愣在原地，任由素素跌入崖下。 「苏……苏师弟……」戴宾白见状声音抖得厉害：「我们，我们也是被她骗来的，我们，我们断没有谋害苍师兄的意思啊。」 苏清辰看都没看身侧面色苍白的两人，只将那抹残魂握在手里，眸色忽明忽暗。 离魂索？ 苏清辰心下嗤笑，没想到这人学的得这一手邪术居然与他同系。 那便好办了。 苏清辰两指一掐将魂魄捏碎，独留一颗暗色光团在手心。 「这种邪物也敢乱我宗门？」他冷冷盯着手心暗团，也不知是在说薛昊空，还是其他。 连霁勐然睁开眼，体内灵窍已突破六个，最后一窍虽然松动，却因心神不定始终无法冲破。 苍向寻已经离开两日，连霁在秘境外寻了一处不远的洞穴修炼，本想回麓谷看看是不是宁风在捣鬼，却因薛昊空的到来改变了计划。 猎者从来不会轻易放过他所盯上的猎物，就算失败，他们依旧会不择手段的尝试，直至猎物死在面前，直至胜利为止。 连霁想彻底斩杀这群闹人的苍蝇，可偏偏薛昊空身死后，那些猎者竟再也没回来找过麻烦，这让他有些不安。 想起三日之期将至，连霁负手眺望西方，那处群山缭绕，缥缈如仙境，隐隐有灵光闪动。 七曜宗。 天玄峰，石亭。 仙草青翠，百花争香，一青衣少年坐至亭中，手边摆了一块灵讯石。 没过多久，另一白袍男子缓步而至，亭中人见状立刻站起身，「师兄。」 他绕至男子身前，刚想行礼，奈何脚边突然一软，直挺挺摔下，白袍男子见状连忙扶他一把，手指有意无意扫过他袖口，眼中带笑，语气似是无奈：「师弟小心。」 少年面上一红，但听男人笑道：「听说师弟修为精进不少，怎么出了秘境后却连路都不会走了？」 「师兄就莫要取笑我了，」少年小声道，刚一抬头就见男人他递给他一块白色玉简。 「先看看吧，这是这次的修行任务。」男人道。 「修行任务？」 少年接过玉简，犹豫着贴上眉心，待完全看完后，眼睛忽的一亮，几乎压不住声音。 「这次任务居然有长老坐镇么？」 「是啊，」男人揉了揉少年头髮：「所以名额有限，你要不要随我一起去？」 「我，我可以吗？」少年眼底闪烁着希翼的光。 「当然。」男人笑得恍若狐狸，「秘境表现不错，你可是长老亲点的弟子之一。」 「谢谢师兄。」 少年激动的手指都在抖，等他再次把玉简看一遍，突得「咦」了一声，「这次的名单里，怎得不见苍师兄？」 他疑惑地望向男人，「苍师兄这次，不与我们一同去了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年感觉到男人嘴角的笑微微一僵，似嘆似嘲道：「放心吧，他会去的。」 「到时你一定可以看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 第81章 阴谋（三） 翌日, 极中秘境外。 男子足踏长剑落于树侧，一袭白衣猎猎随风而动，只是腰间玉带换做普通长带, 四颗耀眼星石也不知去向。 连霁感知到那股熟悉气息，先前的不安立刻烟消云散, 他飞身跃至树边, 嘴唇微扬，「这么快？」 「嗯。」苍向寻也笑, 「长老特许，昨日便准了我的请求。」 连霁闻言一愣, 「特许？」 话音未落, 之前布在外围的禁制突然被破开, 连霁眸色一凛，「有人来了。」 五、十、十五、二十、二十三、二十六…… 连霁心下默数, 待数字停在三十二上, 突然勾了勾唇, 眼底越来越冷。 三十二人。 一位分神，六个元婴, 还有若干金丹修士。 这样的阵容若说是猎者，连霁自己都不信。 唯一的答案就是七曜宗了。 苍向寻同样感受到了周围散布的熟悉灵压，眉峰越皱越紧。 他们来这里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魔修屠戮仙门修士的事？ 想到这儿, 苍向寻立刻伸手拉住连霁，在他手心放上一颗灵药, 边走边低声道：「这是我特地从宝阁换来的丹药，可抑制魔息外泄，你现在身份特殊，一会儿若和他们遇见, 尽量不要说话。」 连霁闻言微微一愣，低头望见手心黑色药丸，不知该哭该笑。 这小崽子还是那么天真啊。 且不说莫名得了特许令，就凭他们出现的时机已经值得深思了，更别说这莫须有的抑制药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分明是被人下了套。 看来这些七曜宗的修士，应全是冲着他来的。 趁苍向寻沉思之际，连霁将药丸偷偷扔掉，随即又把干坤袋中所有符纸备好，方便先发制人。 不出一刻，两人便被包围在一处泉水边，为首之人正是那位给了苍向寻特许令的长老，阮青阳。 此刻苍向寻终于觉察到不对，他将连霁护在身后，沉声道：「弟子苍向寻，见过阮长老。」 第146页 他将目光扫过周围师兄弟，最终静静望着阮青阳道：「不知长老这是何意？」 「苍师兄？」林奕离得有些远，隐隐望见那抹熟悉的身影，却听不清楚两人对话。 待看清苍向寻身后的连霁，林奕皱起眉来，他沉默半晌，突然感觉身边有人拍了拍他，林奕回头，就见一位俊朗男子正笑吟吟地望着他。 「你认识他们？」 「我……」只当这人是同门某个师兄弟，林奕想起苍向寻之前的叮嘱，摇了摇头道：「我只认得苍师兄。」 那人闻言挑挑眉，也不揭穿少年，只笑道：「你清楚这次的修行任务是什么么？」 「苏师兄说，我们要同阮长老一同调查魔修屠戮其他仙门一事，看看能否找出蛛丝马迹。」 「是么？」那人漫不经心的指指连霁，道：「我看啊，就那个人，似乎就是魔修呢。」 「你……你不要胡说！」林奕紧张的舌头都在发颤，他知道连霁是魔修，却也清楚，秘境外的杀戮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不信啊，」男人笑，目光若有若无扫过林奕另一侧的男子，指尖在他两人面前一点：「那便看下去吧。」 「向寻，这就是你口中的那位结契之侣？」阮青阳冷冷望着苍向寻身后的连霁，开口道：「你此番开山自立，也是因为他？」 「是。」苍向寻不卑不亢道：「只是弟子不明白，长老既然已经准许，此时又何必追来？」 「胡闹！」阮青阳大喝一声，抬手布上一道禁制。 或许别人还没有察觉，但他却已经清晰的感觉到连霁身上的魔息。 「你可知晓他的身份？」阮青阳冷声道。 哪知苍向寻依旧淡定如常：「弟子十分清楚。」 「哦？」阮青阳气极反笑：「那你说说他是什么身份。」 「散修。」苍向寻道。 「你是散修？」阮青阳将目光转至连霁身上，冷嘲道：「他要同你结契，你却连你魔修的身份都不敢告知他？」 此话一出，三人大惊。 苍向寻不知阮青阳已经看破，握着连霁的手不觉紧了紧；被宁风施了术法，透过禁制看到听到一切的林奕也是一惊，心底暗道不妙。 另一个惊讶的是林奕身边的殷俊杰，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愤怒。 宁风的术法高明，妙就妙在不仅能看见、听见；而是看清，听清。 殷俊杰望着禁制中两张熟悉的面容，手指一点点攥紧。 当初无论如何都不承认与魔修有关的人。 当初最有可能，杀死自己叔父的人。 苍向寻。 连霁听着阮青阳的话突然就笑了：「阮青阳，你也是一把年纪了，现在除了要管好自己的弟弟，怎么连弟子结契的事都要管了？」 他松开苍向寻的手，与阮青阳对视道：「我是什么身份，与我有关，大概也与苍向寻有关，但是请问阮长老，我与你七曜宗何干啊？」 「好一个猖狂的魔修，」阮青阳发大怒，起手便对着连霁天灵拍下，连霁飞身躲开的同时，千吟破空而出，拼尽全力为连霁挡下一半破魔印。 「苍向寻，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弟子……知道。」 阮青阳无言，他静静等着另一半破魔印深入连霁体内，魔丹在无法控制，强烈的魔息顿时充斥整个禁制中。 连霁跌倒在禁制中，全身没有半分力气，他看着苍向寻飞身来到自己身测，眼底满是担忧，突然破口大骂道：「你这老儿真爱多管闲事，我的魔息想来隐藏得极好，若不是你，我又如何会被发现。」 苍向寻闻言一愣，抬头去看连霁，见后者垂着眼，心疼之际又立刻涌上一阵无名火来。 想把他择出去？ 连霁的话似乎有了点作用，但听阮青阳道：「苍向寻，我念在你年少轻狂，不谙世事，才被这魔修迷了心思，因不知他底细才如此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阮青阳冷声道：「你现在可清了他的身份，还不速速将他擒下！」 千吟护在两人周围，苍向寻原本还望向着连霁，此刻听了阮青阳的话立刻沉声道：「弟子一直清楚他的身份。」 连霁愕然抬眸，转头就见苍向寻静静望着他，连霁与他对视片刻，心底那股烦闷越来越重，他忽然勾起唇，声音略微苦涩：「真没默契。」 你这小崽子不和我演戏，如今真落个勾结魔修之名，日后可如何是好？ 「他不是魔修。」苍向寻坚定道，快走几步扶起连霁，抬眸对上面色铁青的阮青阳：「连霁身上有魔息不假，但他并不是魔修，秘境中我与他一直在一起，他从未故意伤过人，还请，阮长老明鑑。」 连霁闻言直接就笑出声来。 傻崽子啊。 如果单是因为他的「魔修」身份，阮青阳如何会派三十二人过来？又如何会特地开了禁制与我们再此周旋？ 连霁闭了闭眼，嘴角笑意越来越冷。 怪不得会屠戮那些不想干的人。 宁风的目的，果然是让他不得翻身啊。 「我给过你机会了，苍向寻。」阮青阳黑了脸，「你要知道，七曜宗此时容不下任何污点，你若执意保他，休怪我无情了。」 阮青阳话音刚落，方才还好端端的禁制立刻破碎，大量魔息从禁制内涌出，激得七曜宗修士纷纷后退半步。 第147页 「好重的魔息，那个人，苍师兄怀里的人是魔修！」 「什么？苍师兄为什么抱着他？」 「不知道啊，我听说苍师兄开山自立准备结契了，怎么现在在这儿啊？」 「难道那个魔修就是他的道侣？」 「苍师兄那么恨魔修，怎么可能会与魔修结契？」 「一定，一定是这魔修施了什么邪术，让师兄迷了心。」 苍向寻听着周围越来越聒噪，向来冷静的他有一瞬间特别想以千吟封了他们的喉，让他们通通闭嘴。 他虽向来不愿以最坏的心思揣摩人心，可他并不傻，如此场景，阮青阳到底要逼他做个取捨。 连霁撑着身子附在苍向寻耳边，低声道：「苍向寻，如果我真的背上了魔修之名，你不与我脱清关系可就算「勾结魔修」了，你不怕么？」 「你怕么？」苍向寻静静望着他。 灰眸跳动了几下归为死寂，连霁突然扯了扯唇：「曾经怕，现在倒觉得无所谓了。」 苍向寻闻言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道：「我也是。」 连霁一愣，「你说什么？」 「曾经怕，现在似乎也无所谓了。」苍向寻挑起他的下巴，一字一句道：「本来就是假的，不是么？」 就在此时，识海中忽的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苍师兄，为什么还不杀他。」 苍向寻皱眉，抬眼对上苏清辰清澈的眸光，他印象中那个一向温柔的人此刻眼底尽是冰冷。 「杀了他，回到七曜宗，我会为你说服几位长老，我们还是师兄弟，我甚至可以同你结契……」 「杀了他，苍师兄，杀了他吧。」 「他能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他不能给你的，我也可以给你，苍师兄……」 苍向寻第一次对同门动了杀心，他眉心剑光一闪便赶出识海中那个聒噪的声音，苏清辰没有防备，硬生生被那抹冰冷的剑意探入灵识，激得灵息翻滚，嘴角溢出一抹血迹。 「苏清辰，别让我觉得你噁心。」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之二更！！！ 第82章 陷阱（一） 淡漠的声音中添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 苏清辰身体一震，随即垂眸低声笑起来，在抬起眼时已经平静无波。 噁心……么？ 苏清辰眸色一沉, 目光扫过林奕与殷俊杰，最终落在阮青阳身上, 思绪慢慢飘远。 「阮长老可在, 我是苏清辰，有要事找长老请教。」 「进来吧。」 阮青阳端坐于大殿之上, 手摆放着尚未看完的宗典，他扫过台下的苏清辰, 最终将目光停留在手中那团暗色光晕上。 「你封存了什么？」 苏清辰将一边将光团递过去, 一边道：「回溯留下的记忆, 我已经灵咒封存，似乎与苍师兄有关。」 阮青阳盯着光团看了半晌, 皱眉道：「这东西, 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一名猎者附魂与药女之身被我识破, 我见他来路不正，便用五灵引抹去他的魂, 只留下了这个。」 偌大的光幕被展开，阮青阳黑着脸看完所有画面，半晌后沉默道：「你认识这个魔修？」 「是, 」苏清辰垂眼盖下那抹厌恶：「他曾是苍师兄的杂役，他们关系……十分亲密。」 暗色光团被瞬间捏碎, 阮青阳冷声道：「向寻说的那个结契之侣，难不成也是他？」 苏清辰闭了闭眼：「应该不假。」 阮青阳拍案而起，「胡闹！」 极中秘境后多数仙门弟子造魔修屠戮，其中矛头全部指向七曜宗。而苍向寻作为秘境受益人, 又与这魔修关系非凡，一旦散播出去，就算与他无关，也会被有心人利用，甚至可能会牵连整个七曜宗！ 苏清辰闻言不语，等他脾气过了后才垂着头道：「长老莫要动怒，且听清辰一言。」 阮青阳闻言扫他一眼，「你要说什么？」 苏清辰抬起头，微微蹙眉道：「当初苍师兄屠魔之事，长老可还记得？苍师兄恨魔入骨，怎么会决定同魔修结契？我猜师兄只是不知他真实身份罢了。」 「清辰以为，那猎者既然能混入七曜，他们手中的东西肯定不止一份，苍蝇弱小却难缠，与其让他们以这个威胁宗派，不如给苍师兄一个机会。」 阮青阳皱眉：「什么意思？」 苏清辰眸光微闪：「让苍师兄看清真相后亲手杀了那个魔修。我相信师兄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得知他是魔后定然不会手软。」 阮青阳忽然道：「如果他下不了手呢？」 苏清辰沉默片刻，道：「那便告诉天下，苍向寻勾结魔修为真，与我七曜宗再无瓜葛。」 阮青阳闻言凝神望了他一会儿，半晌嘆息道：「苏清辰，你真的喜欢向寻么？」 苏清辰微微一震，离开时隐约听阮青阳淡淡道：「苏清辰，你不是在给他机会，你是在给自己机会。」 给自己机会么？ 那又如何？ 若不是我先一步阻止了吴倩倩与戴宾白，苍向寻，你根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 ——苏清辰，别让我觉得你噁心。 那你就永远陪着他吧，苍向寻。 苏清辰收回思绪，手指微微一点，一缕光晕落在殷俊杰耳边，紧接着清朗的声音响起：「你想要的真相就在林奕袖口，以你的牵丝印引出应该不难。」 第148页 殷俊杰眼眸一暗，此时也顾不得是谁人传音与他，只顺着心绪探入林奕身旁，于他袖中感知到一团灵力后勐地带出，只见一个金色光团翔于半空，最终变作一道光幕。 是殷浩死的那一夜时，苍向寻与连霁在穹眼处的几个画面。 这些并不能说明连霁是杀死殷浩的兇手，却足以说明苍向寻那日在殿上同苏清辰一同说了谎。 至于为何说谎，殷俊杰自然而然就联想到了连霁。 若是没有杀人，若是没有同魔修勾结，为何如此害怕说出真相？ 此时殷俊杰已经被仇恨沖昏了头脑，他拨开人群挤至阮青阳身旁，咬牙切齿道：「苍向寻，那日在穹眼处谋害我叔父的人，是不是连霁？」 「你拼了命隐瞒不惜与苏清辰串通哄骗吴门主，就为了这个魔修？」 一语激起千层浪，而作为另一「欺骗」主角的苏清辰始终低着头不说话，他塑造出的「痴心」形象已经完美融入众人心中，仿佛他为苍向寻做了什么事都值得被原谅。 殷俊杰越说越怒，想起叔父惨死，想起自己曾因此事被同门嘲笑，想起童瑶曾还因为他们同自己冷战，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杀心，提剑便刺向连霁。 连霁靠在苍向寻身上，整个身体被那半截破魔印搅动的疼痛难忍，分神大能的咒印本就强势，阮青阳几乎用了全力，似乎根本没打算留他活口。连霁全身上下几乎没有半分力气，他是死撑着才没有让自己就这么晕过去。 千吟刚刚挡下了殷俊杰的剑，下一秒便被阮青阳一掌击飞，随即青光一闪，苍向寻一条腿忽的没了力气，「砰」一声单膝跪至地面。 他一手护着连霁，眼神直直望着阮青阳，始终没有低下头来。 「孽徒苍向寻。」阮青阳飞身来到众人面前，冷声道：「你，背师弃义，勾结魔道，残害同门……其心可诛。」 「不是这样的！」一个女声突然传过来，苍向寻闻言勐然抬起头，就见童瑶不知何时赶过来，她捂着肚子挤入人群：「什么背师弃义，什么勾结魔道，什么残害同门，你们怎么能乱说！」 「童瑶，你怎么过来了？」殷俊杰想要拉住她，却被狠狠打开了手，她红着眼颤颤巍巍的指着他道：「我之前早就说过，殷长老并不是在穹眼处遇害，你为什么不信我？！」 阮青阳自然注意到她身体有孕，神色十分不耐：「她是哪个峰的，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殷俊杰见状立刻架住童瑶，「别闹了，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童瑶有了身孕，自然不敢过度挣扎，她抱着肚子流着眼泪，大声吼道：「苍向寻！你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吗！」 「你说你不会和阿熠小良儿一样的！你说你不会有事的！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你说话啊！」 苍向寻拥着连霁，想要站起身来，那条受伤的腿依旧在颤抖，他尝试多次才慢慢站起。 「背师弃义的事我从未做过，残害同门更是无稽之谈，」苍向寻深吸一口气，冷冷注视着周围的修士，「至于勾结魔道。」 「连霁是我的道侣，他从来不是魔修，」苍向寻一字一句道：「他身上有魔息不假，可他从未做过恶事。」 「他是灵魔双修。」 「闭嘴！」阮青阳不知为何突然怒喝一声，分神期灵压瞬间笼罩了整个树林，铺天盖地而来。 苍向寻在抱不住连霁，只得将他放置地面，一手撑剑半跪地面，眼前一阵眩晕，整个人仿佛虚脱一般摇摇欲坠，连霁面色苍白，嘴角已有血迹深处，他半趴在地上，冷冷地望着阮青阳，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怒。 「杀了他，向寻。」 阮青阳忽的收回威压，「杀了他，你随我一同回去，以往种种之事，我一概不究。」 「阮青阳，你失控了。」 连霁突然开口道，声音喑哑而愉悦：「因为灵魔双修？」 「我来猜猜，七曜宗的宗卷上可是有所记载，玄天第一个灵魔双修的人，就出自七曜宗，你与他，难道有什么仇怨？」 阮青阳闻言一震，眼底杀意尽显，「你叫连霁是么？」 连霁并未回答阮青阳的话，他用尽全身气力坐起，嗤笑道：「你阮青阳的逸闻我听了不少，似乎没有与那位天才相关之事，反而是你那弟弟阮亦秋，他似乎……」 连霁话音未落，便感觉周身气劲又强了几分，他勐地吐出一口污血，本想盘算着如何在阮青阳愤怒失控之时，同小崽子一起逃脱，可惜阮青阳并没又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只听他漠然一笑，望向连霁的目光凛冽地仿佛再看一具尸体。 连霁暗道不妙，只等拿铺天盖地的杀意再次袭来，自己大概就身首异处了吧。 只是…… 这小崽子怎么办？ 着急之余，体内不觉涌上一股劲力，连霁神色微转，似是瞬间决定了什么，在阮青阳再次释放灵压时勐地扑至苍向寻身上，剎那间一道紫色光罩笼与两人周身，在生生挡下了阮青阳一击后支离破碎。 连霁听得体内有什么爆裂的声音，他在压抑喉间不住□□，痛苦的蜷缩至地上，口中鲜血一汩汩往外冒，将白色衣衫全部染至血红。 「连霁！」 苍向寻勐地反应过来，偏偏身上机器根本抱不起地上的人，只能紧紧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第149页 「嗯……我…在。」 连霁半睁着眼，隐隐望见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唇边，同血液一样腥咸。 连霁后知后觉才感觉出那是什么。 这小崽子哭了。 哭什么？ 连霁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他想伸手擦掉那些眼泪，却发现自己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别哭了，连霁想。 你还顶着我凌霄魔尊的脸呢。 「向寻，杀了他。」阮青阳冷声道：「他在骗你，他一直在骗你。」 「骗？骗什么？」一个温润的声音突然响起：「骗得修为尽失，骗得自毁魔丹？」 宁风打了个哈欠，手指一勾便将阮青阳推出半步，他擦擦青羽剑，眉目不屑道：「阮青阳，都这个时候了还不把话说明白，你们不累，我这个看戏的都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之三更！！！ 第83章 陷阱（二） 「你是……青巽魔尊宁风？」 「不错, 你居然还记得本尊。」 宁风似乎不打算同阮青阳多说，只轻笑来到连霁身边，手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道：「啧啧啧, 小连霁，为个男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值得么？」 还不是拜你所赐。 连霁只觉得浑身发冷, 眼睛沉得几乎睁不开。 宁风凝眸看了他一会儿，随即将人扔至一边, 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上血迹，对浑身戒备的阮青阳道：「放心, 我不会多管闲事, 只是偶然路过看到熟人, 过来打声招唿罢了。」 「救他。」一个虚弱而坚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衣摆被人拉住, 宁风低头, 就见苍向寻死死望着他, 眼底尽是空洞。 「救他。」 「求你，救救他。」 不要求他。 连霁皱眉, 求他做什么？ 宁风皱眉，冷冷望着自己的翠色衣角上沾染的污血，神色变换了几许后突然笑道：「你想救他？」 苏清辰面色一白, 但听阮青阳语气急促：「苍向寻！」 「救他。」 宁风手指一弹便将数把飞来的长剑化作齑粉，他蹲下身子, 摸着下巴直直望去苍向寻眼中，「我为什么要救他，他魔丹已碎，我为他修补还要耗费修为, 不划算。」 「救他。」苍向寻死死抓着宁风的衣角，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机械重复。 「救他。」 宁风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笑一声：「也不是不行。但是我不想救，不如你来如何？」 连霁心底警铃大作。 他已经完全猜到宁风想要做什么，偏偏意识沉浮不定，根本无法阻止苍向寻。 「别……」 连霁拼命使自己发出声音。 别听他的。 不要听他的。 「我该怎么做。」空洞的黑眸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苍向寻手指一紧，「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宁风，我七曜宗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手。」 阮青阳身侧出现百千光剑，剑中心有金色剑意腾空而上，剑阵已然成型，他抬手挥袖，那些光剑立刻沖宁风而去，剑尾唿啸不止。 青羽剑瞬间化作数千残影，与光剑缠斗一起，宁风并没有将七曜宗的人放在眼里，只望着苍向寻道：「我说过了，小连霁魔丹已毁，想要他活下去，务必帮他修復魔丹。」 「可你……你是灵修啊。」宁风边说边勾起一个嘲讽的笑来，手指微微一动，一颗紫色丹药出现在掌心。 「这是万年魔藤的果实，吃了它可瞬间将你体内灵气侵蚀殆尽，并击碎灵婴，待重新转化为魔息并结婴后，你便会成为货真价实的魔修」 说到这儿，宁风轻笑道：「当然，吃不吃选择权在你，苍向寻，我听说你曾杀我魔族数百，如今自己入魔，怕是很难接受吧。」 「不要吃。」 连霁突然动了动手指，鲜血合着细微的声音撒在地面。 他早该想到的。 宁风的目标从来都不是他，是苍向寻才对。 「苍向，寻。」连霁呢喃。 别吃。 不要吃。 「怎么样？吃还是不吃。」宁风的声音越来越不真切，连霁想睁开眼睛，想开口说话，奈何身体的知觉越来越少。 眼前的光越来越暗，连霁终于撑不下去，任由意识沉入黑暗中，朦胧中，他听到小崽子缥缈的声音。 「我吃。」 苍向寻接过紫色丹药，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塞入口中咽下，「若我为他修復了魔丹，请你将他带回麓谷。」 说到这儿，苍向寻顿了顿，又道：「或者，其他安全的地方。」 宁风冷眼看着他吞下魔丹，感受到男人身体中逐渐流失的灵气与汇聚的魔息，不觉摸了摸下巴。 好像比他想像中的有趣。 连霁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他梦见了连城门的朴素至纯；梦到了七曜宗的辉煌气阔，梦到了麓谷的艷丽血色，梦到了凌霄峰的冰晶玉碧。 梦的最后，他静静地跪在玉阶前，听那些人宣读着自己十分熟悉又莫须有的罪名，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与阶下跪着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另一个男子。 男子突然向他伸出手，轻轻笑道：「连霁，你怕么？」 「曾经怕，现在不会了。」 第150页 「我也是。」 睁开眼时，映入眼中的是熟悉的床幔，洛幽趴在床头，忽得咧嘴一笑，那笑里尽是幸灾乐祸。 「呦呵，你醒了。」 连霁揉揉疼痛的太阳穴，看都没看洛幽便翻身下床。 「魔丹碎成那样，居然五天就能清醒，也不知该说你命大，还是……哎，你去哪儿啊？」 连霁没走几步，眼前的少年突然挡住自己：「宁风哥哥说了，你现在不能随意走动，虽然我巴不得你能早点归天，但是宁风哥哥的话还得听不是，你就乖乖……」 洛幽话音未落，一道猩红的剑刃突然擦着他的脖子飞出，连霁冷冷望着他，「让开。」 洛幽后退半步，方才还洋溢着笑容的脸忽然阴沉下去：「连霁，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乖乖躺回去。」 红色剑刃再次袭来，洛幽捉住他的手腕微微用力，那道剑意瞬间化作光晕，消散于半空中。 剑气被破，洛幽以为他会消停半分，没想到连霁突然抬手就是一拳，直接打在洛幽眼角，若是武修出招，洛幽这半边脸就毁了，偏偏是重伤初愈的连霁，这劲道除出了打出一个深深的红印，再也没有其他功效。 而洛幽最在乎的，还就是这张脸。 「连霁，我杀了你！」 连霁趁洛幽动怒之际抽出自己的手，转身打出六张寒冰符，待洛幽躲避冰刺时立刻出了门。 他必须去一趟七曜宗。 他必须找到苍向寻。 刚一出门，一条赤金长蛇突然围了上来，连霁眉心一皱，就见那粗长的蛇尾瞬间扫来，连霁躲闪不及，侧身被它扫至树边。 此时洛幽也已经摆脱了冰刺的干扰，只恶狠狠地盯着连霁道：「宁风哥哥好心带你回来，你这白眼狼居然还不领情？」 「我有让他带我回来么？」连霁冷声道：「洛幽，若我真是白眼狼，你怕是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了。」 话音刚落，只听院内传来一阵拍手声，「说的不错，可你之前想杀他还容易些，现在怕是难了不止一分。」宁风颇为愉悦道：「你不如再养上两天，到时候只要你想，他就是个死人。」 连霁闻言眸色一凛，三张符纸已经飞出，他重新再指尖凝聚出一道血刃，周身杀意烈烈，似是要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宁风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只轻而易举的斩断了他的剑刃，挑眉笑道：「凭你现在的本事还杀不了我，小连霁，不如省些力气早日养好你的伤。」 连霁闭上眼睛沉下心，「宁风，我要出谷。」 宁风闻言微微一笑：「你睡了五天，就算现在赶回去也挽回不了局面。」 「苍向寻与普通魔修不同，他服下了魔藤果实，那具身体一旦接受了魔物，便再也不可逆。」 连霁闻言打出一张炎爆符，宁风轻松躲开，洛幽却也再也看不下去，伸手变出一片绿叶，放在唇角吹响。 「你想打架是么？不如就让我的宝贝们陪你这白眼狼练练如何？」 院中的五头讹魇得了主人指令，立刻向连霁跑去，连霁眯眼扫过这些畜生，再也不收敛自己怒火，径直向它们杀去。 不出半个时辰，三头讹魇被削去了头颅，洛幽骂骂咧咧地指挥剩余两只离开，宁风却始终微笑望着连霁。 连霁没了对手，听得洛幽骂骂咧咧也烦的慌，干脆一张符纸定上了他的嘴，也不去看宁风，只自顾自向外走。 「小连霁，你的恢復力还真是越来越快了，」宁风笑道：「可就算你现在前往七曜宗，还是太晚了。五天，那些其他仙门的人，那些痛恨魔修的人，那些嫉妒天才的人，他们大概已经把你心心念念的人撕碎了吧。」 宁风说着微微一嘆：「可惜了。」 「可惜什么？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么。」连霁突然停下脚步讽刺道。 「哦？你知道？」宁风故作惊讶。 「对，我知道。」连霁冷笑但。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从上一世就知道。 青巽魔尊最大的乐趣，不是杀人，而是让你在最绝望与无助中，生生把你从光明拖向黑暗。 宁风闻言也笑了，「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回去救他？」 「凭你现在的伤势，回去大概等于送死。」 连霁闻言没有说话。 为什么还要回去？ 他垂下眸，静静望着掌心中纹路。 「系统绑定宿主，开始发布任务。」 连霁的目的从来都不单纯，以魔尊之体活过一世，他做事的方式从来是以最简单的方法达到目的。 而系统任务便是那个让他回到现世的最优解。 可以不计代价。 可以不择手段。 就像以前宁风说过的，他们是一样的。 可是现在呢？ 连霁想到自己意识中那冰凉的女声，又想到身边那个虽然直傻，却始终为他退步的小崽子，心底不觉泛起一阵酸涩来。 这之前，凡是系统想求的，连霁都会去完成。 而现在，凡是小崽子不想要的，连霁便再也不会去做。 他与宁风是不同的。 强制闭嘴符咒失效，洛幽突然嗤笑一声，一双杏眼不屑的望着他：「连霁，我真该让你照照镜子，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有多噁心么。」 连霁似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他自顾自转过身，径直向谷外走去。 第151页 一直以来，我曾无数次从梦中惊醒，无时无刻都在厌恶过去的那个愚昧正直的自己；可在重新回到过去后，明明知道有些事不可逆转，却又忍不住想与你一同制造奇蹟。 苍向寻，你从来都不想入魔吧。 即使你说了你不怕。 即使你说了无所谓。 但我能清楚感受到你的痛苦与挣扎。 因为我是最懂你的那个人， 因为我是对你最感同身受的那个人。 连霁将小指放在唇边吹响，不多时，一个冰蓝色身影出现在天际。 连霁飞身跃上灰羽，即将飞离麓谷时，宁风轻佻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你不是好奇阮青阳为何在听到灵魔双修是会发怒么？」 「其实那位七曜宗所谓的灵魔双修第一人根本就不存在，连霁，他们的灵魔双修只是个幌子。那是宗主为了掩盖七曜宗长老阮亦秋同魔修结契而制造出的幌子。」 「你说，苍向寻如果知道了这件事，他会怀疑你之前说的那些话么？」 作者有话要说：愚人节快乐之四更 第84章 陷阱（三） 望舒峰, 锁魔狱。 苍向寻蜷缩在墙角，四肢均被玄金鍊牢牢锁在禁制中。 身体中的灵气完全消失，灵脉中仅剩下陌生的魔息还在不停翻涌, 冲撞，发疯般搅动着灵海。 无法控制。 以果实孕育魔息重新结婴的瞬间, 苍向寻甚至能感受到那颗万年魔藤在生长过程中残杀所有凶兽与修士所积攒下的嗜血凶戾与虐杀气息。 为什么会被抓进来？ 为什么要被关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杀了他们逃出去？ 识海中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翻涌的魔息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瀰漫于整个牢狱中，苍向寻强忍着呕吐欲望, 缩着身子大口大口喘息，仿佛一条濒临死亡的游鱼。 其他刑狱距离锁魔狱尚且有些距离, 那处惩罚的大多是些犯了小错的修士弟子或者杂役, 不知是不是魔息作用, 苍向寻五感异常通透，甚至可以清晰听到那边掌刑管事足踏青石板来回走动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 耳侧的脚步声突然清晰起来, 那声音平缓而稳重, 几乎就停在门外。 厚重的灵锁被打开，围在周身的禁制也几乎在一瞬间被粉碎, 可惜苍向寻已经顾不得仔细研究身外动静，体内失控的魔息将他折磨的近乎昏厥。 扑面而来的狠戾气息逼得来人后退半步，他面色复杂地望向苍向寻, 待适应了那股血腥气息，这才哑着嗓子开口道：「你是谁？」 「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男人小心翼翼的靠近苍向寻, 察觉到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身体中的魔息后恍惚一瞬，随即扬起一个苦涩的笑来。 男人闭上眼，指尖忽的涌上一层单色光晕，他对着苍向寻眉心轻轻一点, 方才还躁动的魔息像是受到了安抚，纷纷平息下来。 男人的手指很软，他试图拨开苍向寻额角乱发看清他的面容，却忽然被捉住了手。 男人身体一僵，随即勐地抽回手指，但听苍向寻喃喃道：「带他走。」 「带谁？」 「带他走，带连霁走。」 「连霁……」男人低声重复，好熟悉的名字。 窗外有月光撒入，映在苍向寻凌乱的乌髮间。男人凝眸望了他一会儿，直到记忆中搜索出的某个倔强少年与面前人的面容重叠在一起，这才低声喃喃。 「……居然，是你啊。」 肆虐的魔息终于归于平稳，苍向寻听见了耳边若有若无的嘆息。他尝试睁开眼，朦胧中，隐隐有一抹银色映入眼底，转瞬即逝。 「这里已经好久没来过人了。」有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眼，男人语声平稳而温柔：「没事了，睡一会儿吧。」 再次清醒时，苍向寻体内魔息已经被一股温和的灵力封在灵海中，虽然依旧无法控制，却已经不会在随意外泄并试图吞噬自己。 不多时，封印在四周的禁制逐渐消失，牢狱中的锁被人打开，一位身着褐色长袍的修士面无表情的走入，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地上的苍向寻，例行公事般伸手往那玄金鍊上一点，瞬间将锁链的一端握至手中。 「能走么？」东方凛的声音没有半分感情。 「嗯。」 苍向寻扶着墙慢慢站起，任由捆绑着双腿的锁链因移动而发出沉闷的响声。 今次的群仙会看似沉闷，实际却比往常要热闹的多；尤其是苍向寻被东方凛带至殿上时，直接将周围阴奉阳违，剑拔弩张的气氛推向一个高潮。 说他包庇祸种。 说他忘恩负义。 说他残害同门。 说他天生魔性。 嘲讽，咒骂，讨伐之声不绝于耳，那些长期嫉恨七曜宗并「痛失」弟子的仙门找到了合理的发泄口，昔日同门更是恶语相向，也不知是真的对他恨之入骨还是单纯为了落井下石而逢场作戏。 「孽徒苍向寻，你勾结魔修，包藏祸心，亲近魔祟，摒弃本心而踏邪途，我七曜宗向来不容邪佞之辈，众仙家在此为证，我七曜宗这便肃清山门，以儆效尤。」 「你，可有话说？」 苍向寻安安静静的立在殿前，目光在瞥见主坐右侧的阮亦秋时微微一怔，随即一语不发的垂下了眼，仿佛眼前所有的人与事都与他无关。 第152页 「苍向寻，你可有话说？」阮青阳低声重复。 站在一侧的林奕忽的攥紧了拳，他很想站出来说些什么，可偏偏苍向寻身上散发的魔息却是真真切切。 许久沉默后，苍向寻终于开口：「没有。」 阮青阳闻言肃穆道：「既然无话可说，那便……」 阮青阳话音未落，但听苍向寻一字一句道：「我没有做过那些事。」 「从来都没有。」 「还要垂死挣扎么？」一个饱含恨意的声音从下面传来，殷俊杰双目赤红，咬牙切齿道：「苍向寻，你勾结宁风，包庇连霁隐瞒真相，这是大家亲眼所见，如今怎么敢做不敢认了？可恨我不能亲手杀了你们为我叔父报仇……」 苍向寻闻言冷声道：「我说过了，殷长老的死与我无关，更与连霁无关。」 「既然无关，当初为何对穹眼之事瞒而不报？」 「如此做法，不是心虚又是什么？」 「就为了那个魔修？」 「你可对得起那些信任你的师兄弟？可对得起门中前辈长老予你的厚望？」 耳边声音越来越嘈杂，苍向寻也不再多说，他闭了闭眼，腿上玄金鍊忽得发出清脆的声响。 艰难地上前半步，苍向寻分别对着座上三人恭敬地行了一礼，又转头对身后师兄弟拱了拱手，待回到原处身体依旧挺得笔直。 「弟子私心，为救道侣连霁，弃宗规而堕魔道，有违师尊教导、长老栽培，今自愿除名七曜，断灵根，碎元婴，废去此身修为……」 被魔息染至深紫的水灵根灵象慢慢从体内浮至半空，在苍向寻眉心一闪后瞬间炸开，顷刻间化作光斑向四周散去。 与此同时，整个大殿再无半分动静，唯有苍向寻一字一句道：「莫须有的罪名不必强加于我，但入魔一事确实是我自愿。」 锁在四肢的玄金鍊因感受不到灵力而瞬间失了光泽，眼前越来越暗，鲜血从眼瞳流出，将所有景象染至深红，耳中嗡鸣，鼻下温热，口中腥甜；苍向抬手拭去唇角鲜红，声音沉稳而有力。 「我自愿堕入魔道换我道侣性命，虽有愧意，并无后悔。」 「众仙家为证，自此之后，我苍向寻与七曜宗、连城门，再无半分瓜葛。」 「你以为这样便了了？」 回过神地苏清辰勐地攥紧了双手，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血液缓缓浸湿指缝，「除却七曜宗，其他仙门上下近百条人命陨于秘境之外，这事又该如何？」 苍向寻闻言剑眉一凛，修为虽废，周身气势丝毫不减。 「他们之死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苏清辰眸色中杀意尽显，「你既与魔修为伍，这事便与你脱不了干系！」 「对，脱不了干系！」 「定是他与那魔修串通好的！」 「单单废了修为也太过便宜他了。」 「杀了他！杀了他！」 「封了他的魂魄，让他永生不得轮迴！」 不知是不是错觉，阮青阳似乎听到了座下有人轻声嗤笑，他皱眉望去，但见阮亦秋倚在软座上，面上有一丝显而易见的嘲讽。 一百三十年前，同样是七曜宗，同样是金乌殿，同样是处置魔修，同样是这样的表情。 隐藏至深的记忆重新涌入识海，阮青阳眯了眯眼，下意识挥袖道：「拿下！」 「谁敢动他！」 空中响起尖锐的鸟鸣声，华丽的冰鸾鸟突然飞入殿内，殿中金光撒在彩羽上，将整个大殿映得更加辉煌夺目。 苍向寻身体勐地一震，他此刻已经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得顺着声音偏过头，那个方向刚好与灰羽对上。 连霁见这小崽子满面鲜血，双目没有一丝焦距，心里不觉一痛。他在鸟背上拉住苍向寻的手，脚下轻点跃上灰羽，指尖汇作剑意斩断玄金鍊后又结咒往他灵台处轻轻一点，却见苍向寻两眼仍旧无神。 怎么回事？ 「连霁？」苍向寻声音微抖：「是你么？」 连霁紧紧回握住他的手，「是我。」 他说：「我来带你开山自立。」 殿中所有人眼眸均失了颜色，他们呆呆望着半空，似是陷入了某种幻境一般。 这东西撑不了多久。 连霁将苍向寻安置在身后，一手扣着他双手抱在自己腰间。 「灰羽，走。」 冰鸾展翅，殿中一人忽然眨了眨眼，他平静地望一眼鸟背上的两人，清澈的眼瞳有没有一丝被幻境干扰的痕迹。 于此同时，阮青阳与东方凛一同从幻境挣脱，阮青阳伸手唤出法器勐然将击向半空，只听「咔嚓」几声，周遭禁制倏然破碎，一枚圆滚滚的镜子从空中掉落。 臻品法器，幻影迷仙镜。 多年默契使得两人仅对视一眼便知晓对方心中所想，眨眼的功夫，七曜宗上座三位长老顷刻消失于殿中，也有回过神的仙家门人快速追去，只剩下修为尚浅的弟子依旧沉浸在幻象里。 耳边风声唿啸，连霁任由苍向寻拥紧自己，方才他跨闯入殿中的那一瞬，胸中无限杀意几乎压制不住。 被戾气浸红了灰瞳修炼恢復清明，连霁回头，余光见三抹光点闪出殿中，沉思一瞬后附身往鸟背轻轻一拍，冰鸾立刻盘旋而下，滑翔至半空后才忽得调转了方向。 如今七曜宗一处主门三处侧门都不可硬闯，想要出去便只有那一条道路了。 第153页 第85章 蜕变（一） 灰羽向前穿过层层峰峦, 入眼是一片阴暗废墟，几乎与这处缥缈仙宗、琳琅仙境格格不入。 此地本是宗规明确划出的禁地之一，上一世连霁被同门诬陷逼入绝境, 又在御剑逃脱时被掌刑仙师失控打落，阴差阳错便闯入了这里。 四周似乎并无异常, 连霁扣紧苍向寻逐渐无力的手, 向来自持理智的凌霄魔尊心底涌上一丝恐慌，「灰羽, 再快些。」 冰鸾低鸣以示回应，长翅带起疾风猎猎, 刺得连霁面颊生疼。 周遭景象同记忆并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是上一世那个等在禁制尽头的人从宁风变做了另一个银髮男人。 男人神色平静地靠在嶙峋巨石上, 双眸微阖，身侧气息沉稳；若不是他掌心法器与周遭灵气相映, 还真就像睡着一般。 阮亦秋。 七曜宗唯一一个从不处理宗务, 大小活动均凭兴趣参加还没有被宗主革名的长老。 连霁心头微震。 对于宗内其他四位长老, 他不说了如指掌，基本也是知根知底；偏偏这位幻修长老阮亦秋, 上一世他们见面次数都屈指可数，更别提遇到当下这种即将动手的局面了。 纵使心中没底，连霁还是摸出三张护心符做防, 另一手曲在袖口，指尖以血刃凝出一把匕首。 感受到主人明显的敌意, 灰羽落至地上，双翅张开成攻击状。连霁盯着阮亦秋，全身紧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一般。 幻术所攻乃是修士神识意志，倘若阮亦秋真有什么动作, 他必然得先一步挣脱术法，近身与他周旋才行。幻修先天体弱，若能破了术法靠近阮亦秋，他们成功逃脱的机会更大些；就算不能一击得手，也大致能为灰羽争些时间，让它将这小崽子先送出去。 「是个不错的方法，可惜凭你这重伤之身，贸然突破幻像接近于我几乎与送死无异。」 耳边倏然响起一个清冷声音，连霁手心瞬间攥出一层冷汗，随即一种莫名的无力感与紧张感淹没心绪。 那感觉仅持续了半分后立刻被连霁压下，他静下心神地给自己施了清明印，又自觉扣了张护心符在手心，方才那股无形的压迫感顿时无影无踪。 幻修最擅控人心魂不假，却到底没听过读心一遭，想来应是方才心境不稳，在飞过废墟时便已经中了阮亦秋的术法，这才使他控了神识，思绪不自觉被带至阮亦秋的节奏中。 幻修控心神，既是被人看穿，这术法自然不攻自破。阮亦秋也没想到连霁能如此轻而易举挣脱他的术法，惊讶之际慢慢睁开了眼，他跃下巨石，目光在连霁身上游离片刻，最终落至灰羽背上。 「为什么要救他？」阮亦秋突然开口。 「与你何干？」 「你不是我的对手，」阮亦秋似是完全看穿了他的动作，挥袖将连霁隐于身侧的符咒全部逼出，看了他一会儿：「刚刚是恐惧吧，你在害怕。」 「不必狡辩，你在幻象中的情绪骗不了我。」阮亦秋漠然道：「把他留下，我可以放你走。」 连霁闻言突然笑起来，似乎觉得阮亦秋这话说得甚是莫名其妙。 他是恐惧不假，可这恐惧并不是来自阮亦秋，而是鸟背上那个几乎陷入半昏迷的人。 手中一晃血刃又涨几寸，再抬起眼时，连霁身侧杀气凛冽，他直视阮亦秋道：「我既然敢闯进来，便有把握将他带出去。」 话音未落，寒气瞬间瀰漫于四周，废墟地面发出咔咔响声，有冰层从脚下蔓延至前方，直至阮亦秋所立之地。 九道冰锁顷刻而出，连霁燃起一张斗转星移符移至阮亦秋身后，手中血刃刺向那人脖颈时忽地被一股至纯魔息震出三丈远。 连霁稳住身子，顾不得擦拭握着嘴角溢出的血迹，眼底杀意已经完全被震惊取代。 与宁风凌厉而的魔压不同，阮亦秋身上的那股魔息极致精纯却毫无生气，分明是特地被人取出并封存至法宝中，以护身而用。 阮亦秋依旧神色如常，他回眸望向连霁：「他是你什么人？」 断开的血刃重新恢復至原状，连霁不再控制胸中戾气，冷眼与阮亦秋对视道：「他是我今天一定要带走的人。」 两股魔息瞬间纠缠至一起，阮亦秋拢起袖口，忽得一笑道：「原来你就是连霁。」 那个众人眼中的魔修，门中弟子口中的邪魅，以及苍向寻心中念念不忘的结契道侣。 难怪非要将他带走。 连霁不知阮亦秋为何会知晓他的名字，思附间见他收了法器，轻轻开口道：「你也是魔修……」 「他之前是否知道，你是魔修？」 毫无意义的问题。 阮亦秋周身没有半丝杀意，只静静望着他连霁，似乎在等他回答。 连霁沉默半晌，「我不是魔修。」 「你这么对他说的？」 阮亦秋眸光微动，语气带了几分轻嘲：「他信了？」 「为什么不信？」连霁反问道：「我曾答应过他，再不会骗他。」 阮亦秋哑然，半晌后才低低笑出声来，他低下头，手指在颈间红绳上绕了几绕，勐然挥袖破了身前禁制。 「你们走吧。」 阮亦秋眼底那抹疲惫的神色不似作假，连霁迟疑一瞬后飞身跃上灰羽，冰鸾鸟拍拍翅膀，飞速绕过那抹白色身影，径直向远处飞去。 第154页 身后有剑气嘶鸣，三道光柱洒在阮亦秋身侧，他深吸了一口气，抬手补上禁制，重新靠回巨石上。 阮青阳抬眼望向远处事不关己的人，不觉怒目道：「亦秋，这禁制怎么回事，你怎么……」 「嘘，」阮亦秋翻了个身，颈部红线绕着指尖贴上胸口，「你们安静些，别惊扰我休息。」 「你……」 「青阳，算了。」 叶碧津轻轻摇了摇头，手指微曲想要占卜两人去向，却被一道藤蔓扯住了手臂。 叶碧津反手挣脱藤蔓，但听阮青阳喝道：「阮亦秋，你到底想做什么？」 「兄长说笑，我若真想做什么，早在一百三十七年前就做了，何苦拖至现在？」 阮青阳闻言心底一震，攥紧拳头亦是颓然松开，叶碧津见状眉峰一挑，立刻打断他道：「亦秋，你若真想帮苍向寻，便不该放他走。他虽于金乌殿自断灵根又废尽修为，但宗主并未出关定罪，按宗规说他还是七曜宗的弟子，宗派也必须提供仙药助他滋养体魄，而眼下你助他逃出，之后就算是真的成全他做个废人……」 「之后的事是他们的事情了，与我何干？」阮亦秋阖着眼打算道：「我不过成全了一件曾经一直想被你们成全的事罢了。」 气氛忽得陷入沉默，阮亦秋抬手遮住眼睛，将光线隔绝在外，片刻后低声道：「兄长，七曜宗既已亏欠了我，何必再去亏欠他们呢？」 另一边。 灰羽带着连霁与苍向寻一路向东方冲去。再过一会儿就彻底逃脱七曜宗地界了，连霁轻轻舒了口气，鼻尖嗅到一股冰冷的芬芳味道，他勐地偏过头，但见灰羽右半边翅膀不知何时在禁制中撕扯受伤，华羽沾满了血迹，此刻正努力拍动保持身体平衡，以至于伤口越扯越严重厉害，鲜血也流得越来越多。 不远处有一座微矮的小峰，峰上隐约可见一个山洞，连霁眼眸一闪，趴在灰羽背上低声命令道：「「灰羽，落。」」 灰羽得了指令，很快便盘旋着落至地面上。连霁跳下鸟背，面色复杂得摸向它头顶绒毛，復又从干坤袋里取出一枚丹药，轻嘆一声塞入灰羽嘴中：「抱歉。」 他道：「好好休息吧。」 听懂了连霁的话，灰羽转头去蹭地上神志不清，奄奄一息的苍向寻，随即哀鸣几声，似是十分不安。 「放心吧，」连霁安慰它道：「他不会有事的。」 身侧魔息动盪得很是厉害，连霁将苍向寻安置于山洞中，他十分清楚这小崽子当初就是为了救自己才吞下了宁风的那颗丹药，如今又感知到他灵海中的魔息正在疯狂流失，连霁心底不觉涌上一丝异样感情来。 望着这小崽子沉寂的面容发了会呆，连霁心头不忍与踌躇越发明显，他慢慢闭上了眼，片刻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灰瞳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 洞外隐隐有灵气飘入，熟悉的剑鸣声传入耳际，连霁心念一动，就见一抹红色衣角映入眼帘。 童瑶双手抱在肚子上，身后背着的是苍向寻从不离手的佩剑千吟。望入连霁淡漠的灰瞳，她只得压下心下酸涩，勉强扯出一个笑来：「我，我是跟随千吟剑气一路找过来的。」 说到这儿，童瑶顿了顿，又立刻补充道：「放心，没有任何人跟着我，只有我一人。」 连霁接过千吟，目光扫过她的小腹，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道：「我知道了，童师……仙长身体为重，还是早些回去吧。」 童瑶闻言沉默，半晌后突然开口道：「小寻他现在怎么样了……」 「你能不能，让我见见他？」 第86章 蜕变（二） 话刚出口童瑶便咬紧了下唇, 想起殷俊杰之前的作为，她垂眼一笑，轻声道：「还是算了, 小寻他现在，应是不想见我的。」 她说着从储物袋中摸出几瓶丹药递给连霁, 语气强硬几分：「连霁, 我现在不想追究你的身份，也不清楚你当初接近小寻的目的是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 自始至终，小寻一直将你视若至宝, 从前如此, 现在亦是。他向来是个寡淡性子, 平日里除了修行便再无其他，如今偏偏唯独对你一片痴心, 甚至做出这等蠢事……」 「我与小寻同门数载, 却从未见他如此果断决绝的神情, 」童瑶说着哽咽起来：「路是他自己选的，我虽心疼却也怨不得你, 只是连霁，世人皆有私心，我亦不例外。」 童瑶拭去眼泪, 神色忽得凌厉起来，她望着连霁一字一句道：「苍向寻此举到底是为了你, 连霁你记住，这是你欠他的，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负了他。」 童瑶离开时，苍向寻仍旧没有清醒的迹象。连霁攥着童瑶给的几瓶丹药, 俯下身子重新探入苍向寻灵脉。 灵根重创，魔婴尽碎。 连霁闭上眼，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他后退半步，凝神聚气将灵识沉下，随即拔出千吟划破手腕取出半瓶血液，随即又从干坤袋中取出判官笔，凭藉记忆蘸了鲜血在苍向寻周围画咒布阵。 魔祖创立上古魔阵数十，如今流传下的仅有四种，除了咒印复杂，术法邪肆，失败反噬之力亦是十分恐怖。 连霁活了两世，也算「有幸」见过两种—— 其一是苏清辰用来换他灵根的阴阳行逆阵，而第二个，就是连霁现在绘出的，以他人仙缘作祭品，强行修补自身灵根的血煞聚灵阵。 第155页 最后一笔绘成，陌生的血阵散发着幽幽暗光，连霁以牙齿咬开瓷瓶，将丹药含入口中，又挑起苍向寻下颌，将它们一一送入唇齿，再慢慢推入苍向寻喉中。 哺完了丹药，连霁鬓边隐隐冒出薄汗，他将苍向寻移至阵中，手心白光一闪，血色雾气便从身体中抽出，顺着阵法向阵心之人涌去。 苍向寻魔婴碎裂，化丹的魔藤早已湮灭，可那些残留的魔息仍在体内一时无法散去；而连霁助他修补水灵根，祭出的是自身修为与命魂，催生却只有水系灵气。 这些新生的灵气尚且微薄，无法将残存魔息逼出，两者在苍向寻灵脉中针锋相对，互不相让，残缺的灵根缺少灵气孕育而无法被修復，只得不停消耗连霁的命魂。 连霁清晰地察觉到体内灵婴中灵气与魔息交错被阵法抽干的无力感，他的眼前始终有一道光柱在闪烁，尽头便是一片空虚的白。 偏偏血煞聚灵阵恶就恶在，它不管你与主导者是否同系，一旦成为祭品，便再不能挣脱；停下阵法的方式有且只有两个——一是主导者灵体灵根全部修復完毕，二则是祭品被抽干命魂直至死亡。 体内灵婴失了灵气滋养，逐渐沙化碎裂。连霁没想到这阵法如此霸道，此刻想退却再使不出半分力气，修为抽去后便是命魂，连霁只觉眼前白光亮了几分，被剥离得虚无感令他全身都在颤抖，整个人仿佛一盏即将枯竭的灯。 「察觉宿主濒危，是否开启自救模式？」 「察觉宿主濒危，是否开启自救模式？」 「察觉宿主濒危，是否开启自救模式？」 好吵啊，连霁想。 他想说你能不能安静些，却发觉自己连动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算了，连霁望着眼前的虚无安慰自己，也许这是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为「』系统」的女子说话呢？ 「宿主濒危等级s，十秒后强制进入自救模式。」 身体越来越轻，除了识海里不甚清晰的系统声，连霁突然有些想笑。 当初刚进入「连霁」这具身体时，最早陪伴自己的就是这个系统，没想到到了最后仍旧是她在自己识海中聒噪。 这么算起来，这系统大概是自己除苍向寻以外的，最亲近的人了吧。 虽然总觉得她没安什么好心。 「十，九，八……」 眼前白光逐渐被黑暗代替，连霁五感越来越薄弱，他任由血煞聚灵阵无情地抽走自己命魂渡给苍向寻，心底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将阵法画错了，否则为何都这般时候了，阵中之人仍是半点动静也无？ 「七，六，五……」 罢了，睡着就睡着吧。 只不过啊，若这小崽子睡醒了后发现自己毫无生气的躺在地上，不知会是怎样反应呢。 想到这儿，连霁心底一抽。 「四，三，二……」 这阵……能不能将尸体也处理掉啊。 「一。」 消散的命魂被一股不知名的蛮力重新聚起后生生塞回体内，连霁丹田一沉，一股温和而又精纯五蕴灵气从破损的灵海中源源不断涌出，还未被本体接受便继续被阵法强制抽出。 如此反覆数次，连霁只觉自己的身体就仿佛一个连通系统与苍向寻的媒介，在冰火两重天中浮沉。 聚灵阵已经持续可半个时辰，始终没有沉寂下去的迹象。阵眼中心散发出的水系灵气越发阴冷，而五蕴灵气连通五感，连霁能清晰听到洞壁四周逐渐结冰的声响，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灵脉中血液也在冷却，甚至慢慢凝固。 苍向寻灵根修补早该完成，偏偏这阵法仍在源源不断的抽取连霁体内的五蕴灵气。反噬之力尚不会导致如此结果，现下唯一的可能便是—— 他真的把阵法中的咒术绘错了。 集中意识期间，身外忽地一阵轰鸣，一道雷光打下，周遭山石化作粉末散去的同时，大量水系灵气散出，周身温度顿时高了许多。 可连霁却实在开心不起来，天边此时凝结这大量暗色云团，雷光隐于云团中，偶尔发出阵阵紫光。 什么样的雷能有如此大的威力？ 连霁心下一震，如果他没有猜错，方才那个瞬间将山岩碾作齑粉的，分明是劫雷。 这小崽子究竟吞了多少五蕴灵气？居然能引得天道降雷洗鍊？ 阵法随山石一同被损毁，头雷后不出半刻第二道劫雷便落下，连霁与苍向寻一同承受了天劫洗礼，却意外发现自己的身体并未有任何疼痛或不适的感受。 难道说…… 连霁心下一沉，第三道劫雷落下之时勐地推开苍向寻，眼前紫光闪过，山峦顷刻移做平地，天地静寂。 苍向寻再次清醒时，入眼是一片冰晶寒潭，连霁正坐在一侧的晶玉案前发呆，手中的判官笔转了又转，始终未落下一笔。 眼前的画面像极了两人曾居住剑屏居时日常，苍向寻隐隐有几分恍惚，他揉揉额角，轻声道：「这里是？」 从极中秘境外入魔至金乌殿自断灵根的记忆随主人清醒后纷涌而至，苍向寻面色瞬间冰冻。他知道自己体内精纯的水系灵气做不得假，甚至不用探入灵海便知晓自己灵根并未受损，甚至连修为都提升了一个大境界；而当初和宁风交易的，那颗种入体内的魔藤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第156页 察觉身体的异样，苍向寻并未出现任何欣喜神情，他飞身来到冰晶玉案前方，直直望入连霁灰眸中：「我的身体为什么会完全恢復？连霁，你是不是也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连霁闻言回过神来，他想了好一会儿才理解苍向寻口中的「他」只得是谁，于是移开画笔望着苍向寻看了一会儿，突得笑了笑：「没，放心吧，你的身体的确是我花了些精力修復的，但它与宁风并没有任何关系。」 苍向寻闻言并未松气，他认真望着连霁，「你是怎么做到的？」 连霁勾着笔垂下眼帘，苍向寻这才发现，那根镶在判官笔顶端、总幽幽闪烁着冷色的灵石此时竟黯然无光的随着主人的动作左右摇晃。 苍向寻瞳孔一缩，他一把抓住连霁的手腕，才发觉这人的指骨白得要命，温度更是冷若冰晶。 「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一丝灵气或者魔息？」苍向寻咬牙道，指尖聚出一抹白光探入连霁体内后微微一震。 「连霁，你的修为呢？」 他说着慢慢松开连霁的手，「你的修为……是为了助我恢復才废去的么？」 「不全是吧，」连霁抽回手腕，轻笑道：「我本就没有灵根，想要助你修復并除去魔藤残余，着实废了不少功夫。」 连霁心下轻嘆，甚至差点把自己搭进去。 「你的灵根，是被苏清辰换掉的对不对？」 连霁一愣：「你怎么……」 话音刚落，连霁便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苍向寻劲力之大，像是要把他生生融入骨血一般。 「我看到了。」苍向寻声音很是沉闷：「我都看到了。」 连霁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血阵中曾命魂出窍，向来就是那时，自己的一部分记忆融给了苍向寻，这才让他看见了往事。 「对不起……」耳畔传来一个低低的嘆息：「我应该早点问你的，我应该早点去了解这些的……」 第87章 蜕变（三） 「我现在有些后悔了。」苍向寻道。 后悔年少时没能早一步遇见你, 让你免受剥夺灵根之苦；后悔连城门时未倾尽全力阻你，任由你离去；后悔入七曜轻信苏清辰，与他日日相对却未能查出异样。 甚至后悔在金乌殿上意气用事自废灵根, 拖累你为保我而捨去一身修为。 想起之前还被同门误会与苏清辰关系非同寻常，曾经只觉莫名奇妙, 如今却异常噁心。 连霁垂着头任由苍向寻抱着, 灰眸闪烁，神思不知飘向何处。 苍向寻平復了心绪, 他将下巴枕在连霁肩窝，认认真真道：「我们结契吧。」 连霁身体微震, 因为相拥缘故, 未能被人看到眼底的复杂情绪。 他轻轻推开苍向寻, 随即掩下情绪，后退半步沉声道：「你虽侥倖重塑灵根, 自身根基却未能完全恢復, 灵海亦是因强行突破分神而几欲爆裂, 此时若施术与我结契，极有可能引得灵海破碎, 灵气失控。」 苍向寻闻言沉默着盯着连霁看了一会儿，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接触到连霁目光后闷着声音道了句：「好。」 他说：「那便之后再议。」 「嗯。」 连霁始终心不在焉, 未能察觉到苍向寻面上明显的失落，似乎还有一抹其他情绪, 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快得来不及捕捉。 他转过头望着不远处的寒池出神，半晌后又道：「那寒池于你修行有益，你的身体过于虚弱, 虽被五蕴灵气强行逼入分神期，到底还是有些吃不消，不如先过去将那些暴动灵气稳住。」 苍向寻顺着连霁目光看过去，但见那处寒池池水清澈，灵气十足，是个不可多得的天然灵犀宝地。 「这里是……」 他环顾四周，这才发现这座洞府几乎与他灵根属性完全相合，也不知连霁花了多少心思才寻到这处。 「冥境，凌霄峰。」连霁淡淡道。 想起极中秘境时连霁曾化名凌霄与他同行，于是好奇道：「这里是你曾居住过的地方？」 「嗯。」 不仅是生存之地，亦是陨落之地。 连霁将苍向寻引入寒池，见他举足便踏入水中，思附片刻道：「把衣服脱了。」 苍向寻脚步一顿，疑惑地望向连霁：「脱衣服？」 「最好脱去，」连霁抿唇，眸光微闪道：「寒池可固脉壮骨，最好不着衣物。」 苍向寻心下奇怪，他修行多年，倒是没听过有这么一说。偏偏连霁神色颇为认真，他虽疑惑，却还是将手搭在腰间玉带上，一声不吭的脱去外袍。 褪去上衣，苍向寻将手放至长裤上时微微一顿，转身见连霁还望着自己，犹豫半晌还是放下了手，只着一条单裤举步踏入寒池。 寒池上浮着一层薄冰，内里尽是纯寒之水；他凝神将自己浸泡其中，皮肤表面立刻结了一层白霜，寒气涌入鼻腔激得黏膜微微刺痛，即使是天生的水灵根，也无法一时适应此番彻骨寒意。 方才凝结的白霜慢慢化做水滴，最终汇成一道道水流沿着身体流下，连霁顺着他的颈线扫过前胸，目光游离似乎在寻找什么，片刻后最终停留在苍向寻后背某个位置，隔着寒雾隐隐看见一抹两指腹大小的红色图案。 连霁瞳孔一缩，几乎瞬间移开了目光，他将右手缩回袖口，手肘内侧那个一模一样的图案隐隐发亮。 第157页 果然是……血契么。 连霁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未能正常终止聚灵阵的反噬居然会是这个，他扯了扯唇角，从无声的笑逐渐变为轻笑，肺部牵扯旧伤，震得胸腔生疼。 天色渐沉，苍向寻穿好衣服后踏出寒池，发觉连霁正望着天空发呆。 半空巡视的灰羽忽的发出一阵高昂鸣声，随即展翅而起，翅尖华羽化箭，直向林中扫去。与此同时，峰下林中窜出一条长蛇，它丝丝吐着蛇信，盯紧天边冰鸾后长尾一甩，将那白色羽箭纷纷斩断。 洛幽悠悠然坐在蛇头上，本就阴森的红袍被曲焱衬托的更加瘆人。 「连霁？你居然还活着？」 洛幽捧着下巴，略带不屑道：「宁风哥哥说此处出了位天劫洗鍊的分神尊者，让我前来看看，没想到居然是老熟人。」 他上下打量连霁数眼，忽的一笑：「我倒是没想到你能从七曜宗那些老东西手里逃出来，连石碑都给你准备好了。」 话音未落，只听「飒——」一声，千吟凝起数到剑气，单是剑意中蓬勃杀意便激得洛幽汗毛直立，几欲摔下。 洛幽似乎做好了十足准备，在苍向寻放出剑气的前一刻便放出一道防御禁制。可惜他一个半道元婴到底吃不住分神灵压，千吟斩下，周遭暗色禁制瞬间碎裂，洛幽极速护住灵脉，口中不住讨饶：「这位哥哥，弟弟今日可不是来和你打架的，你若再不收招，弟弟可就传不得话了。」 苍向寻一眼便认出了洛幽，闻言戾气再重几分。 「那便安安心心去死吧。」 剑气凛冽间，洛幽嘴角溢出鲜血。 他倒在蛇背上，眼底丝毫没有半分慌张，只收了那副可怜面容，在冰冷的长剑横在脖颈上的瞬间翻起手腕，一道精纯剑意挡下了千吟寒光，所过之处，青羽纷飞。 洛幽伺机祭出九尊镜，咧嘴邪笑道：「早知哥哥戾气这么重，我便多向宁风哥哥讨几道剑气了。不过哥哥你身上的杀伐气息可真好闻，相比宁风哥哥的温润，你的气息更像冷锋，我现在真的有些后悔了，当初在穹眼时，就该将你一併带回去。」 洛幽说着咽了咽口水，故意斜睨着连霁道：「我到是有几分同情你那位苏仙长了，明明就在眼前，却只得眼巴巴看着，啧啧啧，也是个可怜人。」 连霁闻言嗤笑一声：「宁风让你带的话就是这些？」 「当然不是。」 九尊镜发出柔和的光，洛幽与曲焱被镜光包裹，身影逐渐变淡。 趁着最后一丝光涌入镜面，洛幽从袖口摸出一块暗色玉简，顺势扔过去。 「这是群魔宴的邀请函，」洛幽笑吟吟道：「连霁，宁风哥哥送出万年魔藤一事并不是秘密；这次的天劫，大家可也都看在眼里。魔修向来以武力高者为尊，你若想免去些不必要的麻烦，大可能利用这个机会，当然，话我带到了，来不来是你的事。」 他说着顿了顿，语气暧昧地望着连霁道：「可惜啊，虽说到时宴上会有很多年轻魅魔，到底不如之前见过的那位阮哥哥和……苏仙长啊。」 千吟击向镜面的瞬间被法器自身禁制挡下，那道碍眼的红色终是在眼前。 连霁轻轻摩擦着手中暗色玉简，眼底晦暗不明；但听苍向寻唤回千吟，皱眉望着洛幽离开的地方，忽得开口道：「连霁。」他抬起头，见苍向寻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解释道：「我与苏清辰，并不似他们传言那般……那般亲密。」 「我与他并无任何关系。」 连霁思绪还在玉简上，听了苍向寻的话后微微一怔，半晌后才理解他的意思。 「我知道。」连霁攥紧玉简道，「我从不曾质疑过这个。」 这是实话，连霁确实从未怀疑过这小崽子与苏清辰的关系。若是真喜欢，上一世便早就动心了，况且苏清辰那样的人，又怎么会有感情？ 想到这儿，连霁自嘲一笑，亏得上一世真心相对，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凌霄魔尊伏诛，永世不入轮迴」下场。 思附间右手被人握住，连霁错愕低头，但见苍向寻顺势将自己手中玉简取出，轻轻于眉心扫过，快速看过其中内容后皱起一双剑眉，随即慢慢放下玉简。 「你要去？」 「嗯。」 连霁似乎并不意外苍向寻的答案，他淡淡笑了一声，声音略微喑哑：「你考虑清楚了？」 苍向寻没有半分犹豫，「无需考虑。」 连霁沉默片刻，道：「若去了，你便再没有退路了。」 群魔宴是专属于魔修的狂欢。 只要这小崽子踏进一步，便是直接承认了自己魔修的身份。 苍向寻未能察觉连霁异常，只将他略微冰凉的指尖捂在手心，低声道：「我知道。」 手肘出印记微微发烫，连霁慢慢抽回手指，认真道：「你不必如此，苍向寻。」 他说：「你不欠我的。」 苍向寻闻言低低笑开，「这话应该我说才对。」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道：「连霁，魔藤是我自愿服下，我救你、帮你，均是心甘情愿。你无需因入魔一事自责，亦不必因小小宴会而苦恼。」 「连霁，诸事均为我愿，你不欠我的。」 不欠么？ 百年魔藤离魂，千年魔藤洗魄，万年魔藤诛心。 若说前世连霁入魔靠得的冼灵倾破诀，苍向寻这次入魔，却是被人生生的逼到了这个分上。 第158页 而这个人——也包括自己。 连霁一时有些哀恸。 说不出是心酸还是可笑。 「曾有人对我说，修行于心，天道并无邪正之分，灵修魔修的修炼方式虽有差异，但最重要的还是心境。」 连霁眨了眨眼，缓缓开口道，「很久以前我便觉得他在煳弄我，后来我发现他确实在煳弄我。」 他说着有些失神：「苍向寻，你本不该走上这条路，也不该变成这样。」 「不该这样？不该哪样？」 苍向寻语气重了几分，他趁连霁恍惚之际，一手按上他的肩膀，低头与他对视。 「连霁，你透过我望入眼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苍向寻静静地注视着那双灰瞳，难得在连霁眼底看到了一丝波动，以及瞬间的迷茫与无措。 自从踏入凌霄开始，连霁已经多次这么对着他的眼，似乎是在看他，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 苍向寻被那眼神激得心中一凉，他轻轻松开手，低声道： 「你透过我在看谁？」 「你把我……当做了谁？」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相爱， 有人夜里看海， 有人断更一周， 字数不过八百qaq 第88章 蜕变（四） 连霁闻言勐然从混沌中清醒。 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望着苍向寻略带怒意的面容, 一剎那间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纵然是同样的面容、同样的脾性，甚至同样的环境、同样的经歷。 这个站在他眼前的小崽子从来都是一个崭新的「苍向寻」，而不是过去的那个众叛亲离的凌霄魔尊。 前世的种种早就随着他的而陨落下帷幕；而如今, 冥冥之中有些东西早已被悄无声息的改变。 即使不甘，即使仍旧执着于懊悔、愤恨与遗憾, 那些过去也仅属于自己, 从来都与眼前这小崽子无关。 想到这儿，连霁释然般笑了笑。 我曾是他, 他却从来不是我。 连霁伸手抚上苍向寻微皱的眉峰，指尖触感真实, 掌心温度真实, 心脏跳动真实。 重生后的所发生的一切从来不是梦境, 亦不是幻境；眼前的人不是任何人，也不可被当做任何人。 他只是他自己。 「连霁？」 「没有。」 苍向寻微愣：「什么？」 连霁收回右手, 握紧拳头又缓缓开掌, 半晌后道：「没有其他人。」 「苍向寻, 我看的一直是你。」 「 曾经是『你』，」连霁道, 「今后也只会是你。」 ………… 凌霄峰布局与前世相差甚远，连霁没了修为，体力与常人无疑, 疲惫感亦是比先前来的更快。 苍向寻似了决心要去群魔宴，连霁知晓他性子倔, 也不多劝，任由他在寒池中修行打坐，偶尔感受到池中寒气肆虐后开口指点几句，倒也帮苍向寻重新稳定灵息省了不少时间。 池中之人不知何时沉入灵识, 遁入虚空之境。待到寒气归于平稳，连霁这才缓缓将目光收回，一点一点将袖口捋上肩头。 手肘内侧多出的那抹印记红得狰狞，古老而繁琐的纹路清晰的刻在皮肉上，诡异可怖。 因血煞聚灵阵的反噬作用，他居然阴差阳错的与苍向寻结了血契，成了契奴。 连霁伸手抚上图案，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不同与其他仙契，血契乃是魔祖一手创立，为满足其野心与私慾，单方面强行与他人落印生成禁制的支配契约；血契生效并不需要双方自愿，只要契主暂时制住契奴，以血契阵法为其落印，一旦契成，双方身体上便会生出一块特殊印记，这也是为契主宣告所有权的痕迹。 被落印的奴便永久失去了正常的合契权利，成为契主独有的禁脔、玩物，甚至提升修为的祭品。 祭品，甚至连炉鼎都不如。 而契奴作为契主的私有「物品」，与契主共生。只要契主不灭，契奴便永远不会死亡，除非契主动了杀心，亲自毁去印记，否则即使寿元将尽，仍不会陨落。 便是这般无穷无尽的折磨，血契生生剥夺了对方作为人的权利，连死生都无法自我掌控。 残忍又狠毒。 连霁盯着那块印记，神色复杂。 记忆中对于血契的了解并不多，之前除了契主毁契灭口之外，还没听说过其他解除血契的方式。 连霁一时半会儿想不出解契的方法，本想求助系统，谁料到只动了心念还没开口，便听着那个冰冷的女声道：「自救损耗严重超标，系统故障，紧急修復中。」 「………」 连霁拢起袖口，无声嘆息—— 他并不想将此事告知苍向寻。 非是不信任，而是出于本能的，对于未知之物的排斥与抗拒。 活过一世，连霁自认神魂沉稳，心性坚定，精神力亦是非常人可比；如今作为血契中被支配的一方，虽可压制，却也仍旧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未知力量正埋在体内，像是不安稳的邪魄，总试图引导并掌控自己的心念。 苍向寻似乎尚未发觉血契之事，可凭这小崽子的本事，相信用不了多久便会察觉异样；如今系统帮不上什么忙，想要找到破解之法，便只能寄希望于百纳阁中的古籍，而宁风—— 连霁瞳孔一缩，半晌后无声而笑。 第159页 群魔宴。 果真是算无遗策，连霁心下嘲讽。 宁风啊宁风。 寒池中，苍向寻忽得皱起了眉峰，心口一阵阵发紧。 体内灵脉被寒池重新洗鍊；方才还四处翻涌的灵气已经被安抚，神识飘忽间，面前隐隐出现了一方巨大的血红色玄晶，玄晶透彻如镜，镜中映出一张朦胧的脸，虽看不清轮廓，却依旧觉得万分熟悉。 苍向寻站在玄晶面前，伸手抚过镜面，镜中的面孔似是害怕一般后退几步，瞬间消失。苍向寻唿吸一滞，识海深处忽的涌出一阵强烈的破坏欲—— 打碎它。 镜面出现一根纤细而晶莹的红线，红线尽头繫着枚驼色铃铛，苍向寻手指勾过红线轻轻一拉，铃铛晃动几下，镜面宛如水面一般漾出几道波纹。 镜面颜色变得越来越浅，而镜中的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到底是什么？ 难道又是心魔？ 苍向寻抿起唇来，手指缠住长线正要用力，体内灵气忽得一盪，浸泡在寒池中，身体后心某处似是被剑刃划破一般，疼痛而灼热，与四肢冰冷的触感形成鲜明的对比。 逐渐平息的灵气有再次翻涌之势，苍向寻尚未来得及松开手中长线，一股淡淡的清香忽得涌入识海，安抚着他的心绪。闭上眼，凝神盘坐体灵境深处，待苍向寻再次睁眼时，识海中的那块玄晶仍旧存在，可那条透明长线早已消失。 连霁蹲坐在寒池边，手中的红色瓷瓶还散发着幽幽香气。他紧皱着眉，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沿着瓶口摩擦，最终还是站起身，在苍向寻尚未出境前回到了内室。 不出一刻，寒池中的人有了动静，连霁闭眼靠在床上，耳际是水花漾起的哗哗声。 苍向寻并没有立刻从池中走出，他站在水中，池水没过胯骨，在水面凝成一粒粒冰晶贴在皮肤上，再慢慢融化做暗色血珠流入池中。 即使被强行剥离了魔藤，曾经被嗜血阴翳的魔息侵入神识洗鍊的痕迹仍旧无法磨灭；并随着此身修为的提升而逐渐与灵境融合。 夹杂着魔性与私慾的桎梏一旦被解放，便再不可能恢復如初。 苍向寻垂首，半是清澈半是鲜红的水面中映出一双深邃的眼。 无所谓了。 他无声而笑，掌心凝起一道光团，将身侧浸染至血红的池水罩入光团内，指尖一点便散于天地，再不留半分痕迹。 直到连霁快要睡着时，洞外才有轻微的脚步声缓缓靠近。 兴许是刚从寒池中起身的缘故，连霁能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清冷气息又重了几分，他蜷了蜷身子，尚未睁眼，便觉的唇上印上一软物。 睡意瞬间消失殆尽，连霁勐地睁开眼，正对上苍向寻清澈晶亮的眉眼。这小崽子并未将衣服穿好，上身仅披了一层外袍，再对上连霁视线时只微微惊讶了一瞬，不仅没有一丝偷亲被抓包的狼狈，反而理所当然的俯下身加深了这个吻。 虽然诧异，但连霁并不反感苍向寻的亲密动作，况且当下也没了睡意，便任由他舌尖舐过唇际，不自觉与他回应。 兴许是血契的缘故，没过多久连霁便清晰感受到苍向寻的情动，他微微一顿，尚未来得及挣脱，苍向寻却先一步放开了他。 望着连霁水润的唇角，苍向寻眸色又深了几许，他喉头微动刚想开口，连霁却突然转过头打了数个喷嚏，鼻尖红红，眼底因胸肺中气息牵扯不觉泛起一层水光。 他皱着眉吸吸鼻子，随手裹紧外袍，语气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这寒池中的寒意居然可维持这么久。」 苍向寻闻言眸色一黯，这才想起连霁已经没了修为，身体与常人无异，自然禁不住他这一身尚未散去的寒气。 方才难以压制的情动瞬间散去，苍向寻当下起身向后退去，走至一半又顿下脚步，指尖剑气凝聚，于墙边划出几个凹槽，随即手心燃起一团白色火焰，火势平稳焰苗温和，焰芯处隐隐有一弯明月闪动。 月华离火。 玄天三味神火之一，火种温而和煦，不息不灭，可炼奇药，锻神兵，亦可用于寒体养魄。 苍向寻指尖微动，那火种立刻飞入方才刻出的凹槽中，瞬间点亮了洞壁，也驱散了连霁周遭寒意。 身体重新回暖，连霁扫一眼壁上跳动的火苗，又见这小崽子唇线紧绷，面色凝重，于是眼眸微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到道：「月华离火？单是置于此处作取暖之用，未免也太浪费了些。」 「此处水属性洞府寒气自凝，聚而不散，你失了修为，以明焰取暖怕是会受伤，月华离火最为合适；既是合适，便无所谓浪费之说。」 连霁闻言微微一顿，随即垂眸低笑，「我还没那么羸……」 「我知道。」 话刚出口便被苍向寻截了去，连霁抬眼，正巧望入苍向寻闪烁不定的眼底。 两人对视之际，苍向寻率先移开了眼，袖中手指勐然收紧。 浸寒池也好，入群魔宴也好，重燃月华离火也好…… 我于年少之时曾于连城承你一诺却始终未践，愧于心；我傲然自断灵根却引你为保我性命而修为尽失，愧于情；如今我已是孑然一身，除你之外再无牵挂；唯愿倾尽心力，护得你此世无忧。 不单是为你，亦是为了我自己。 第160页 苍向寻抿紧唇角，背对着连霁闭上了眼。 羸弱的人从来不是你。 是我才对。 作者有话要说：回归了，建军节快乐呀，感谢不离不弃的小天使，今天章节下评论给你们发红包~ 第89章 入宴（一） 麓谷深处, 萤火森森。 谷中无风，周遭漾着一层薄雾，在萤火下散发着阵阵幽光, 空气中不掺冷意却莫名使人嵴背发凉。萤光尽头是一面水镜门，从外望完全看不见门内情景, 镜门旁立着五六精魅。 精魅不同与妖兽, 可做人形，男女皆外貌艷丽, 群魔宴中被宁风挑出来迎客的这几位更是俊美，气质各异, 谈吐雅致, 媚而不俗。 几人中, 狐尾女子最显风韵，在她身侧, 鹿角少女正与三位魔修说笑, 杏目盈盈, 很是可爱，唯有一白蛇精魅左右顾盼, 蛇尾僵硬地蜷在身后，面容稍带紧张。 「小柔。」 肩上突然被人拍了一下，白蛇勐然回神, 在看清楚来人后轻轻松了口气。 「玫姐姐。」 玫狐被她神情逗笑，轻咳一声扬袖掩下唇角, 「在想什么？」 「没什么。」柔蛇咬了咬唇，低声道：「第一次见此番场面，心下有些紧张，我……」 「莫要多想, 按族长吩咐的做就是。」玫狐抚上她的头顶，轻声道：「这群魔宴不比其他，切记不可分神。」 「是。」 话音刚落，远处有团团瘴气涌来，玫狐凝眸细视半晌，随即轻轻拉了拉柔蛇的衣角，「好了，弥毒真人到了，你快去吧。」 柔蛇闻言轻轻点头，手心白光闪动，一张透明灵簿出现在手心—— 那是侍者用来检验宴请玉简的法器。 没走几步，背后忽得起了一阵邪风，将柔蛇衣袂飘带吹起，未等她反应，手中灵簿忽得被一股怪力扯去，在空中盘旋几圈居然凭空消失，再不见踪迹。 眼看那位弥毒真人就要过来，柔蛇呆呆望着手心，面色惨白如纸。她求救般望向玫狐，尚未开口便听一阵呵斥。 「小隐，不要闹了，还不把东西还给小柔！」 话音刚落，镜门边的假山忽得扭曲起来，山岩一侧幻化出一个少年，黄杉短髮，头顶一对褐色猫耳。 「开个玩笑嘛，」隐猫扬了扬手中灵簿，笑嘻嘻的对白蛇做了个鬼脸，「柔姐姐你也太紧张了，这灵簿上施了术法，除了我们侍者，哪还有人能解了禁制？」 隐猫一边说着一边跳下假山，他扬了扬手中灵簿，又眨眨眼递给略带窘迫的少女，「一时无聊，姐姐可莫要生气。」 天边隐约有一处光点飞速自动，因着薄雾缭绕，未能引起众人注意。 「到了。」 苍向寻乘于冰鸾之上，低头提醒靠在身前假寐的连霁；鬓边有髮丝不觉垂下，轻轻扫过连霁耳际。 连霁闻言缓缓睁开眼，灰瞳扫过薄雾中隐隐闪动的水镜门，将视线落在那娇俏的鹿角少女身上，随即唇角微扬，「灰羽，落。」 冰鸾鸟得了指令，于空中盘旋一圈后俯身冲下，稳稳落至地面。 不巧此处精魅都在待客，暂时无人顾应两人，而假山旁原本无所事事的隐猫正要熘回自己的区域，余光撇到了一旁华丽的冰鸾鸟，尾部铃铛勐地颤了颤，眼珠微转便抬步向前着连霁走去。 「尊者来自何处？可是为赴宴而来？」 连霁松了松身上赤狐软袍，抬眼望见少年头上猫耳，眸光微闪道：「凌霄峰。」 「凌霄峰……」 隐猫闻言摇了摇尾巴，眸光闪动，语气尊崇中又夹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与谄媚，「难道您就是那位震誉魔道的天劫尊者？」 「天劫尊者？」连霁轻声重复，眼底闪过一丝暗光，他淡笑摇头，侧身向后望，「我不是。」 「他才是。」 少年顺着连霁目光看过去，在触及苍向寻的瞬间怔住，唇角笑意生生僵在脸上，半晌未发出声音来。 冷汗沿额角流下，投食灰羽的苍向寻未发觉少年的异常，反倒是连霁瞧了个清清楚楚。 惊讶之际，一抹紫衣翩然而至。 「之前总听人提起说凌霄出了位天劫尊者，一开始还以为是传言，」 水袖清扬，一股淡淡的花香弥散四周，玫狐顺势将面色苍白的少年挤至一旁，笑吟吟道：「如今望见尊者气势，反而不觉意外了，也难怪这猫儿骇成这样。」 连霁闻言眉峰微挑，转眸望向玫狐，少年似是回过神来，垂着头抬步摆袍跪至连霁面前，低声道：「猫魅隐在尊者面前失态，肯请尊者降罪。」 绕是跪在连霁面前，少年目光仍时不时向苍向寻方向暼上几眼，除了恐惧与敬畏，还掺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情绪。 这精魅识得苍向寻。 连霁收回目光，指尖缠上半散的赤狐袍。 为何我对他没有半分印象？ 身后脚步声渐近，地上跪着的人勐地一颤，头埋得越来越低，玫狐看出几分端倪，下意识望向连霁身后，正巧对上苍向寻漠然的视线。 「她是何人？」 「麓谷的精魅，应是接侍的人。」连霁回答。 玫狐闻言上前半步，垂首行礼；裙摆飘然将地上跪着的少年身形遮了一半。 「奴乃是麓谷狐魅，唤作玫，是青巽魔尊安排前来迎客的侍者，在此恭迎各位尊者。」 第161页 她边说着边观察着苍向寻表情，但见后者扫过四周，目光仅在少年身上停了一瞬便移开，于是微微颔首，指尖白光闪过，灵簿立刻现于掌心。 「尊者一路劳顿，奴不敢怠慢，劳请尊者暂时将玉简交给奴，奴好安排您二位入宴。」 玫狐说着抖抖衣摆，跪在地上的少年立刻站起身来，垂头向后退去，不敢再停留半分。 余光扫过那抹略显慌乱的黄色身影，连霁敛袖，指尖轻弹间玉简精准映入灵簿，霎时发出一阵夺目青光，引得原本未曾注意此处动静的几位魔侍连连张望。 青光过后，灵簿上出现一行白字，待玫狐看清后怔愣片刻，重新确认几遍才扬唇柔声道：「青简，尊席，上位。」 连霁心思还在猫魅身上，如今听到玫狐之言，眉峰一挑，语气略带惊讶，「上位？你确定？」 「尊者说笑，您拿得可是青简。」 连霁沉默，久久不语。 苍向寻察觉不妥：「这玉简有问题？」 「没大概吧，」连霁冷哼一声，眸带讽意，「不知道宁风又在玩什么把戏。」 群魔宴本是宁风专门为来自不同魔域的魔修设立，除却供他们私交玩乐，更多得还是想摸清他们的实力；宴上共设三十六席位，以尊席为首，每席又分上位与下位。 连霁上一世确实是尊席没错，可位子却是下位。那时尊席上位仅有两人，一是青巽魔尊宁风，另一个，便是东黎魔尊白翳。 如今宁风直接将他们安排至上位尊席，虽猜不透用意，却也深知不是好事。 第一次听到有人敢直唿青巽魔尊名讳，狐魅有些无措，只得咽了咽口水装作没听到般，双手将玉简呈上，陪笑道：「尊者若不嫌奴，奴可为您引路。」 连霁勾住玉简在指间转了几转，目光望向周围其他精魅，漫不经心道：「刚刚那只猫魅，叫隐？」 「是，」玫狐笑意一顿，头皮微麻，「那猫儿胆子太小，再召来恐会怠慢尊者，您若还有别的吩咐，奴自然为您安排些机灵的孩子。」 「不必了。」 连霁将东西收好，见她仍旧立在身侧，淡淡道：「你亦无需跟随，我们自己进去就好。」 玫狐犹豫一瞬：「水镜门后共四方一十二洞府，三十六席位，尊者自行入席怕是……」 「无妨，」连霁灰眸微闪，「这些我都清楚。」 前世的凌霄魔尊也算是群魔宴的常客，连霁这话没什么问题，偏偏听在苍向寻耳中就有些不是滋味。 「这……」 玫狐转眸望向苍向寻，见后者面色微寒，显然心情不太愉悦，于是咬了咬唇，硬着头皮笑着问道：「您意下何如？」 「听他的。」 苍向寻丢下一句便不再说话，狐魅被周遭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手脚冰凉，她不敢忤逆苍向寻的意思，只得以灵簿开了水镜，将两人恭恭敬敬送入门内。 待镜中身影消失，玫狐这才松了口气，她并未在此地停留，扬袖间化作一只三尾白狐，飞身隐入水镜门后的溶洞中。 溶洞内是一条幽深暗道，暗道尽头有亮光闪动，连接着另一方天地。 白狐飞速向前，尽头光斑处重新化作女子，粗略地整了整衣着，这才一步一步没入光晕。 白光散去，映入眼帘是一座暗色小殿，玫狐踩着石阶进入殿中，上位是张藤蔓编制的床，床上躺着位垂暮之年的老者，鬍鬚杂乱，头顶鹿角坚韧却黯然无光。 滕蔓床边，少女手持瓷碗，将汤药一勺勺餵入老者嘴边，来不及咽下的汤汁打湿鬍鬚，滴在床上。 「少族长。」 「嗯？」 餵完最后一口汤药，少女放下瓷碗，转过头时眼角还泛着红，「何事？」 玫狐垂眸，「尊席中另一位上位尊者已经确定了。」 「是谁？」 「不知姓名，之前也从未见过，不过……」玫狐犹豫一刻，「小隐反应有些奇怪，他似乎是认得的。」 「小隐？他在哪儿？」 众精魅寻了半晌，最终在殿外梧桐树上找到了发呆的隐猫，他垂着头，良久后才跃下树枝，「我、我曾经确实见过他。」 声音抖得几乎变调，虽然他极力迫使自己镇定，眼底的恐惧却无论如何也隐藏不了。 「在九面魔洞府的第三十五个的暗洞里。」 第90章 入宴（二） 此语一出, 四周皆静，原本因隐猫突然消失而生出的不满瞬间消失殆尽，她们面面相觑, 神色各异。 「小隐，你真的认清楚了？」 隐猫深吸一口气, 脚下几乎软至脱力, 他靠在梧桐上，猫耳低垂, 轻声道：「怎么可能认错啊。」 那个当初以一己之力，屠了撷秀山大半魔修的七曜宗天才弟子, 苍向寻。 黑夜中剑光凛冽, 惨叫声、咒骂声、求饶声至今仍迴荡在耳际；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竟是那场屠戮中唯一的倖存者。 九面魔半尊之身，其辖下八十七个暗洞, 近百血修魔修一夜尽没, 轰动小半魔域；而灵猫擅匿, 作为唯一从暗洞中逃出的精魅，隐猫再次望见那个修罗, 除了对其本身的恐惧之外，居然还生出一丝难以言明的憧憬—— 身为精魅天生的，对强者的倾慕。 越是压抑便越强烈。 「七曜宗的人为何会来群魔宴？」精魅中有人突然开口, 「难道他想伺机杀……」 第162页 「绝不可能，」玫狐冷声道：「他们手里拿着的可是青简。」 「他们？」 「还有一位赤袍青年, 」玫狐道，「古怪的是，我并未在他身上察觉任何灵气。」 四周寂静无言，被称作少族长的少女轻嘆一口气：「罢了。」 她望向远处毫无生机的古殿, 坚定道：「就依原计划行事，我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了。」 以青简解开最后一道禁制后，连霁大步踏入门内，眼前景象与记忆中的碎片合为一体。他一刻未停，轻车熟路的走过门径，选了一条细长却几乎可以路过所有席位的暗路，目光始终在人群中徘徊，似是寻觅着什么。 苍向寻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跟在连霁身侧—— 他十分清楚麓谷是谁的地盘，此刻见连霁脚步轻快，忽得想起连霁曾与宁风再此度过数十载，周身寒意越来越重。 臂侧传来的滚烫温度使得原本还巡视四周的连霁一顿；他不动声色的按下印记，闭眼沉思片刻，语气略微无奈道：「我随宁风来到此地后他便闭关修炼去了，我们未曾有过太多接触。」 被人点破心思，苍向寻先是一愣，随即不自然撇过头去，殿沿凝结成冰雕的水灯重新燃起，小径顿时明亮许多，依稀可见尽头殿席上来来往往的人影。 连霁将视线移至尽头的猫形水灯上，心思微转，漫不经心道：「方才那只精魅，你可还认得？」 「什么精魅？」 「水镜门前的那只猫魅。」 「那个黄衣少年？」苍向寻回想片刻，「我对他并无印象。」 「它似乎是认识你的。」连霁边走边道。 「认识我？」苍向寻沉吟道：「精魅无法自行提升修为，大多附庸魔修存活，我与它……」 话说至一半，苍向寻忽得沉默，连霁抬眸对上他的目光，低声道：「撷秀山。」 「他应在撷秀山见过你。」 苍向寻眯起眼来，袖中指骨一点点收紧。 七曜宗，撷秀山，九面魔，上位尊者。 如何让众魔修承认一个灵修出身且曾经疯狂屠魔的魔尊？ 气势和绝对的武力镇压。 好一个非生即死的局。 连霁自然也明白其中深意，他伸手绕上苍向寻微凉的指尖，「无需顾虑太多。」 赤袍映着清朗面容，眼底那抹傲然更是明亮如炬。 「若是生局，你我自然率性而为，若是死局，我们便杀出一条生路来。」 我虽没了修为，却并不等同于废人。 手上触感温热，心底翻涌的暴戾情绪被安抚，苍向寻的侧头望向连霁，脑海中忽得映出幻境中一抹熟悉的人影，金冠黄袍，眉目张扬。 原本的冷静老成面具早该被撕下。 他就应该是这样。 随性，傲然，恣意。 这才是连霁。 毫无保留的，最真实的连霁。 苍向寻无声而笑，他紧紧握住连霁的手，眸色微沉道：「既然来了，我们便只有生局。」 群魔宴除却席位，同席间上下位亦有区分，均以屏风隔开；尊席位数不多，上座位于正中，下方便是八座下位。 连霁早就猜到这次入席不会太过容易，只是没想到麻烦会来的这么快。 前脚刚踏入禁制，手中青简都还未拿出，便听殿中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凌霄峰天劫尊者入席。」 话音刚落，数百双眼睛瞬间望过来。 连霁神情淡淡，不动声色的将玉简放入门厅前的灵玉兽口中，一缕青烟缓缓升起，正中主座之一忽得泛起一层光晕。 尊席，上位。 「天劫尊者？不过是个依靠外力入魔，又碰巧引来天道洗鍊的竖子罢了，也配得上这名头？」 嗤笑声响起，夹杂大量魔息的威压涌来，瞬间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尊席下位一老者手持金樽，眼睛注视着杯中红色液体，不屑道：「东黎闭关未出，青巽就找来这么个小子充数？」 魔网没有实体，移动速度十分之快，就在即将笼住二人时，四周忽得泛起些许冰晶；寒气略过，冰晶越凝越长，最终凝成一张两人高的冰网，仔细去看，网的每一根脉络中均有暗色气息流动。 苍向寻似乎并未感受到杀意，他轻轻挥袖，冰网应声而碎，寒气将魔息散去，只留下一地的冰碴。 足靴踏上，咔咔作响。 「口舌之争并无意义，若不服，大可同我一战。」 声音平淡不带半分挑衅，仿佛在叙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苍向寻脚下未停，虽未抬眸，言语却只指周傲。 气氛仿佛凝固一般，席位低者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戏，席位高者则虽不屑却又有一丝难以自持的兴奋。 上席一位独眼男人闻言拍案而起，「好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什么狗屁的天劫尊者，老子就先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话语未落，一道紫光从天而降，在触及苍向寻瞬间被冰刃封住，苍向寻眸光一凛，千吟顺势而出，冲破层层魔瘴，只指男人额心。 剑气凌厉，杀意飒然，男人想退，足下不知何时被冰封住，与地面连至一处，无法动弹。 霎时间四道光柱闪至男人身体，男人只听着破碎声起，天灵一阵钝痛；那剑意似乎被什么挡下，并未完全斩至自己。 第163页 待他完全看清局面，脚下踩着的地面已经开裂，头顶黏腻有鲜血划过面颊，慢慢滴在地上。 怎么回事？ 任通回过神来，再望台下，同席另一人已经同苍向寻打在一起，而气势上居然并未处于上风。 周傲坐在尊席，越看越是心惊。 分神后期，六重剑魄。 他收起轻视神色，将目光移至面色苍白的独眼男人身上，抿唇不语。 四道魔御仍旧无法完全挡下那道剑意，上席的这几人果然还是没什么长进，成不了大器。 周傲一边想着一边曲起手指，他盯紧了苍向寻，指尖凝起一点暗光，并不显眼。 这般嚣张，到底不可姑息。 「下作。」耳边忽得响起一个漠然的声音，周傲一愣，就见主座不知何时坐了位赤袍青年，此时也一动不动的盯着战局。 他是……同苍向寻一起进来的人？ 何时坐在这里的？ 指尖的光晕瞬间消失，周傲扫过连霁面容，下意识探出魔识一扫，瞳孔微震。 这人居然没有任何修为。 周傲皱眉，方才产生的危机感荡然无存。 真是狗随主子，一个废物也敢入坐尊席。 狂妄至极！ 指尖再次燃上光晕，周傲扫过台下，同苍向寻动手的人已经落入下风，他冷笑一声，正待出手，手心忽得炸出一朵小火花来。 虽无威力，却足以打乱方才凝聚的魔息。 与此同时，苍向寻已经将人封入冰层，连霁眉峰微抖，目光扫过任通与地上的人，慢慢移至周傲身上，薄唇微动，淡淡道：「我说得就是你，弥毒真人，周傲。」 连霁声音不大，可在座的均是元婴以上魔修，如何会听不到的？ 没想到一个毫无修为的废物也敢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招，周傲心下火气翻涌，待对上连霁略带嘲讽的灰眸，更是怒不可遏。 「口出狂言！」 周傲袖口一翻，飞身而起，周身气势如黑蛟般破势而出，直逼连霁，与此同时，一道寒光飞速闪过，杀意暴戾而纯粹，鲲鹏嘶鸣，羽翼锋利，生生削去周傲半边躯体后直冲云霄，翅下风浪又将人掀翻在地。 鲲鹏激浪，一招破敌。 周傲面上难掩震惊，他滚至连霁脚边，留下一道道暗黑血痕。 「不可能，不可能！」周傲俯在地上，面色癫狂：「不过分神而已，就算服用了魔藤，六重剑魄也不会有这般威力，如何会一招击破我分御……」 「六重？」连霁俯视着地上的人，平静道：「谁与你说的六重？」 周傲闻言一顿，目眦欲裂。 他勐然弹起扑向连霁，却被连霁一脚踹开。 冰刃再至之际，一道青色剑光斩向刃端，两道剑气相接，予宴席中心噼出一个十字剑痕，即使连霁反应够快，也在使用遁身符的瞬间被魔威波及，不由退后数尺。 待剑光散去，周傲已经躺在废墟中奄奄一息。 赤袍染了少许血迹，连霁将衣服解开扔至周傲身上，眼尾余光瞥见那抹青衣，无声冷笑。 第91章 入宴（三） 「宴席尚未开始便这么大火气？」 宁风落至剑痕中央, 余光瞥见脚边血肉模煳的人，眼底厌恶神色清晰明了。 跟在宁风身后的精魅闻言立刻会意，挥袖间唤出一圆钵型法器, 对地上一拢瞬间不见踪迹，就连血迹消失的一干二净。 苍向寻望见宁风并无多大反应, 他大步走至连霁身侧, 双手按上连霁肩头，上下打量道：「可有受伤？」 连霁摇头, 抬眸正对上宁风扫视过来的目光。 宁风勾唇，飞身向前。 「原来是你啊, 」宁风轻笑, 「那便没什么意外了。」 」分神后期, 剑魄八重，倒是出乎我的预料了, 」宁风微微一笑, 「前七曜宗弟子, 苍向寻。」 「什么？他是苍向寻？」 「那是谁？」 「七曜宗的弟子，杀了九面魔的那个。」 「他来这里做什么？」 「居然是他用了魔藤, 真是讽刺。」 身后的精魅还在收拾方才的乱局，宁风对周遭议论不甚在意，打过招唿后转头望向一侧, 「好久不见啊，小连霁。」 他眸色微闪, 语气略微遗憾：「你现在，怕是连个低等魔兽都打不过了吧。」 「啧，可惜了，」宁风附身靠近连霁, 用三人皆可听到的声音道：「我还以为，今天会更热闹些呢。」 苍向寻不动声色得将连霁向身侧拉了拉，但听连霁道：「还不够热闹么？」 宁风微微一笑：「当然不够。」 他说着指了指东方，那处不知何时摆放了七只的金色兽笼，曲焱盘踞笼上，头顶一人恶狠狠的望着连霁，手中长鞭几乎搅碎—— 不是洛幽又是谁。 御兽鞭抽动，七兽咆哮，洛幽飞身跳至中央，径直走向苍向寻。 直至面前，红袍甩动单膝跪地，「尊席不可无位，麓谷洛幽，愿将座下七头珍兽献出，予众尊代位。」 洛幽垂眸，嘴角上挑，手中灵鞭向上举起，半是挑衅半是不屑道：「请，尊上，挑选。」 话音刚落，七兽笼应声而开，苍向寻面无表情地接过灵鞭，鞭尾轻甩，七兽目光瞬间被引过来。 「它们也配？」 第164页 洛幽闻言唇角一抽，就见苍向寻丢下长鞭，千吟闪动，曲焱身侧一头千夔瞬间被斩作两节。 血腥味刺激了剩下的六头勐禽，怒吼声几乎掀翻整个大殿，额上封魄印迹逐渐消失，洛幽冷笑，曲指下令。 「既然来了，那就好好玩玩吧。」 六头凶兽完全失去灵智，几乎同一时间陷沖入剑影中，连霁望着兽群中时不时震出的剑光，手心却已然握出冷汗。 手臂内测的印记隐隐发烫，连霁能清晰的感受到苍向寻已经被周围鲜血激得兴奋起来，他任由幻兽将灵海中虐杀欲无限放大，心境尚且稳固，剑意已完全失控。 受血契影响，连霁此时情绪完全被苍向寻牵引，即使清楚这小崽子是故意为之，内心深处衍生出的陌生情绪仍旧在吞噬意识。 强制感受契主的一切。 强制认同，强制臣服。 「他……他疯了么？」 剑光洒落之际血肉纷飞，洛幽被激得后退半步，凛冽的寒意与杀伐气息与直入骨髓。 受千吟剑意吸引，魔剑青羽颤动不止；宁风能感受到它尝试要出鞘的迫切，手指轻轻按下剑柄，虽面上笑意不减，眼底越来越深。 似乎有些脱离控制了。 宁风眯眼望向血色中，指尖绕着青羽转了几圈后重新握上剑柄。 要不要直接除掉呢。 青羽出鞘半寸，身后忽得闪过一道白光，宁风侧身避过，青羽归鞘，剑身直击连霁手中短刃。 待连霁回过神来，手中杀招已出，宁风轻松缴了他的符纸不说，还卸了他一条胳膊。 「影合七杀？」宁风声音哑了几分，「小连霁，你犯规了。」 手臂传来一阵钝痛，连霁头疼欲裂，他下意识望向兽笼，方才还在手中的短刃不知何时已经刺入幻兽心脏，那恶兽挣扎几下后再不动弹。 失控前一瞬的记忆停留在宁风紧握的剑柄上，连霁抿唇，拖起脱臼的右臂重新接上，「是么？」 他说着忽得拔出宁风腰间青羽，剑尖直指宁风喉咙。 灰眸澄澈，丝毫不掩饰其中的嘲弄情绪，原本还有些怀疑的宁风此刻已然确定，自己方才的想法被连霁完全看穿。 「你也疯了！？」洛幽不可思议道：「你真以为你能伤得了宁风哥哥？」 「不是想要热闹么？」连霁剑尖再近一寸，「这样，够热闹么？」 「连霁你……」 洛幽话未说完，宁风忽得一笑，「从目前看，效果还不错。」 「单以剑意斩杀六头珍兽，那杀意确实足够震慑魔域，只是我从头到尾未曾感受到半点魔息……」他挑眉，双指将剑尖移开，望着剑影漫不经心道：「若不是亲眼见他服下魔藤，我还以为他根本未入魔道呢。」 连霁扔下青羽，长剑并未落地便化作一阵青光落入宁风掌心；幻兽已死，幻术消失，苍向寻眼底黑雾散开，一身玄衣仿佛被赤红染尽一般。 千吟归鞘，苍向寻回到连霁身边，方才拾掇的精魅们忽得走至身侧，对他施施然行过一礼，「兔魅娣，携青巽魔尊座下众精魅，恭迎凌霄魔尊。」 即使面色不渝，洛幽仍旧重新来到苍向寻面前，语气略微不甘：「麓谷洛幽，恭迎凌霄魔尊。」 众人见状回过神来，没了最初轻视之意，纷纷拱手行礼道：「恭迎凌霄魔尊。」 见他并未受伤，连霁舒了一口气，学着兔魅的模样，双手向前推动，灰眸略带笑意：「恭迎凌霄魔尊。」 苍向寻一愣，心底泛起一阵热流来，他走近连霁身侧，轻咳一声压着声音道：「莫闹。」 察觉到苍向寻的窘迫，连霁方才积压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领头的兔魅上前一步，恭敬道：「尊席已重新安排妥当，请您入宴。」 她说着侧出一步，连霁这才察觉到角落里站着熟悉的红髮器灵。 汇。 连霁瞬间瞭然。 此处原来是百纳阁唤出的殿楼。 难怪宁风对于剑坑里的斑斑血迹无动于衷。 再次踏入镜门时，周围已没那么重的血腥味，兔魅将两人引入上座，桌上珍馐美味，台下魅魔盈盈，同方才比起，这才有几分宴席的样子。 宁风半倚在主座上，身侧是鼓着脸的洛幽。 连霁落座之际，眼神落在案几上摆好的酒杯上，眸光闪动。 杯壁白玉无瑕，杯中酒色澄澈，酒香清冽，明眼人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连霁对着杯子打量片刻，忽得察觉到有视线望向这边，于是抬头，目光只指下座鹿角少女。 呦呦原本也在偷偷观察苍向寻。如今老族长垂危，精魅族分裂成为两派，一是以兔魅为首的魅魔，一是以她为首的暗魅，兔魅娣为讨好魔域之人，竟偷偷将精魅中尚未开启灵智的后代送出供魔修取乐，呦呦作为少族长，自然不能任由族人被宰割。 但兔魅依附了青巽魔尊宁风，她若要护得族人无忧，便要寻一势均力敌者作为庇护。 凌霄魔尊。 呦呦看了苍向寻半晌，想起之前玫狐的话，思附间略微转眸，正巧撞上一双灰瞳。 她心中本就不平静，如今突然对上连霁目光，神色一慌，竟是不知做何反应。慌乱之余，呦呦下意识举起自己的酒杯，连霁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眸色微动后端起酒杯，还未送入口中，手腕忽得被人握住。 第165页 苍向寻凝眸望向呦呦，眼刀飒飒，力度一转将连霁手上的酒送入自己口中。 呦呦被那一眼激得汗毛树立，手中清酒饮也不是，放也不是，十分尴尬。 连霁有几分莫名，待心头涌上一层酸意，这才瞬间瞭然，心头无奈中夹杂几分愉悦，也就乖乖举着酒杯任由他一饮而尽。 「啧，噁心。」 身侧传来洛幽嫌弃声音，宁风手心撑着下巴饶有兴味看了一会儿，突然指指苍向寻桌上的酒道：「你的酒也在桌上，若不够，大可派人再取一些，若是传出去，还以为我宁风这里没酒喝，」 他说完望向连霁，举杯笑道：「你说是么，小连霁？」 苍向寻闻言没说话，只垂眼望向连霁：「想喝么？」 手腕上力道松了松，连霁挑眉，尚未来得及答话，苍向寻便举起自己桌上的那杯酒饮尽，随即扳过连霁下巴，慢慢渡进了连霁嘴里。 来不及吞咽的酒水顺着下巴流入衣襟，呦呦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幕，久久未能回神。 待两人分开，呦呦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面色微白，神色复杂的望着连霁和苍向寻，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连霁没想到苍向寻会突然吻过来，酒水呛的喉咙微疼，他轻咳几声，不知是不是喝的太急，面上泛起一片红晕。 「好喝么？」苍向寻眸色一暗，哑着嗓子问道：「还喝么？」 「别闹。」 连霁眉尾一凛，桌下左手忽然被握住，苍向寻手指沿着他指缝轻轻打转，声音有几分不满。 「你一直在看她。」 「她也一直在看你。」 作者有话要说：加班狗时间有限，所以周二周四不更qaq 第92章 暗魅（一） 灯影斑斑, 娇娥婀娜，佳酿香醇。 即使是佳宴，众人心中亦有几分计较, 待到酒过三巡，尊席上人影绰绰, 也不知是谁先举了杯, 酒罈一开，心中自然少了些分寸。 宴会快结束时, 众人均沾了不少酒气，连霁未喝几杯, 意识还算清醒, 他见呦呦放下酒杯, 垂首不知与身侧玫狐吩咐了什么就匆匆离去，于是起身跟了出去。 殿外冷风吹散了席上的燥热气息, 连霁拢好衣袍, 转角处恰好遇到呦呦, 而她身侧站着一位白衣女子，头戴羽翎, 瞳孔灰白。 看见连霁，白鹤似乎并不惊讶，只施施然行了个礼, 「见过尊者。」 「你知晓我会出来？」连霁好奇。 「我予今晨卜过一卦，我族生门正是尊者身上, 而媒介，是我自己。」 连霁闻言不语。 对于精魅一族之事，他多少知道些，只不过上一世没心思去管, 便懒得与他们纠缠；后来暗魅被归给魅魔管辖，近乎灭族，只有一只修习卜天之术的白鹤逃了出来，最终投于苏清辰麾下，也为其算得良机于凌霄围杀自己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与其放任这只鹤魅成为祸患，不如先一步收于麾下，暗魅虽修为不高却也各有所长，今后也许能派上用场也不一定。 见连霁久久不答，鹤魅忽得跪至地上：「魅魔娣长期压制我族，致使烟林生机尽断，尊者若肯救我暗魅一族，翎愿以尊者为主，誓死而忠。」 呦呦亦是跪倒在地，「呦呦愿率众暗魅效忠凌霄，奉尊者为主。」 连霁灰眸微闪：「既然兔魅娣是宁风的人，我现下贸然将你们收入凌霄，似乎并无太大益处。」 「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连霁道：「三日内，你若是能将烟林中所有清露花瓣摘下给我，我便应了你的事，将你族人带入凌霄峰。」 夜色沉寂，满月当空。 「你在席上一直望着她，就是为了这件事？」待两人离开，苍向寻就着月光来到连霁身边，「你早就知道它们一族的事？」 「知道一些，」连霁淡淡道，「既是自立为尊，手上必然需要掌握一些资源。比起其他魔修灵兽，精魅聪慧，习性通人，大小琐事具有丰富的处理经验，对环境适应能力极强，忠诚度也更高，况且他们各有所通之术，今后必然可以派的上用场。」 苍向寻闻言沉默，神色颇为复杂。 连霁这话翻译过来不像是再帮她人生存，反而像是为凌霄峰领来一群免费劳动力一般。 思考片刻，苍向寻再次开口：「即便如此，你要那么多清露花瓣做什么？」 「那个啊，」连霁揉揉额角，「灰羽最近吃的是越来越多了，我担心它将凌霄峰的雪莲祸害干净后又去折腾别的灵株，不如事先备些清露花瓣，以防万一。」 「就为这个？」 「就为这个。」 苍向寻无语，他盯着连霁看了一会儿，轻嘆一声将人带入怀中，下巴轻轻抵在连霁肩窝轻蹭，闷声道：「真决定好了？」 酒香钻入鼻腔，连霁自知苍向寻饮了不少清酒，便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精魅之事你不必太过忧虑，我自会安排妥当。」 「……嗯，别让她们入主峰便好。」苍向寻嗅着连霁颈间淡淡的松香，沉声道：「太过碍眼。」 回到客房时，连霁身上还残留淡淡的酒香。他脱去外衣，拢袖静静注视着手臂内侧那块印记，眉峰越皱越紧。 回想起群魔宴上失控的景象，连霁几乎没有太多印象，记忆的最后一个画面仅仅停留在宁风握着青羽的手上。 第166页 与宁风相交三百余年，连霁几乎完全清楚宁风这个动作的含义；也是他认定宁风将要出手后意识便完全被抽离，识海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字眼，杀。 杀了宁风，杀了那些珍兽。 杀了他们。 连霁眯眼，伸手按上那块鲜红的印记。 这也是血契的一个作用么？ 契奴在察觉契主置于危险时展现出的绝对忠诚。 值得庆幸的是，当时苍向寻已经被幻兽拉入幻境，并未觉他的察异样；而宁风，即使有所怀疑，断然不会直接猜到血契上去。 连霁放下袖口，阖目盘腿于床上打坐。 太危险了，这个印记。 连霁想。 这样再下去迟早会出大事。 得快点处理它才行。 凝神沉入识海，连霁想要将休眠的系统重新唤醒，他反覆尝试数次，那个冰冷的女声虽然有了回应，却仍旧是重复这几句无关痛痒的语句。 「系统故障，主程序无法运行，紧急修復中……」 「察觉宿主处于不良状态，是否开启自动识别？」 「自动识别中……」 「系统识别为「失败的血契」，危险程度为a级。」 「系统故障，主程序无法运行，是否进入保护模式？」 「进入保护模式失败。」 「系统即将进入睡眠模式，五，四，三……」 「二。」 「一。」 身体逐渐麻木，连霁失了修为，强行入境自然吃不消，与此同时，屋内隐约响起了什么声音，连霁睁开眼，恰对上一双略微复杂的黑瞳。 未想到此时会有人闯入，连霁下意识拔出腰间短刃，待借着月光看清楚面貌时，手上力道已然收不住。 手臂内侧印记瞬间仿佛灼烧一般，识海中尖锐的绞痛感激得身体勐然一颤，手中短刃几乎就要握不住，苍向寻适时抓住了他握刀的手，低声道：「是我。」 连霁并不想被苍向寻察觉异样，尽管额角已经布上一层薄汗，他还是尽量将唿吸放缓，面色已然苍白如纸。 好在月光明亮，映衬四周均为华色。 收回短刃，连霁揉揉额角：「怎么了？」 窗框被千吟斩的七零八落，他望向罪魁祸首，皱眉道：「你不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兴许是酒劲未过，苍向寻语气中难得带了一丝委屈：「我敲了好久，屋内也没人应，以为你出事了，这才闯进来看看。」 他说着坐至床边，歪头靠在连霁肩头，「连霁，我想和你一起睡。」 「什么？」连霁微怔，刚想转头，但听苍向寻轻声道：「别动，让我靠一会儿。」 「我不太舒服，头很疼。」 头疼？ 连霁心下一沉。 血契反噬？灵气失控？ 还是神识出了问题？ 「怎么回事？」连霁向着苍向寻的方向移了移，尽力让他靠的舒服些。 苍向寻并未睁眼：「总觉得识海里吵的厉害，怪聒噪的。」 「现在呢？」 「现在安静了。」 苍向寻靠在连霁肩上，松香气息混入酒香，竟生出几分旖旎。迎着月光借着酒意，苍向寻慢慢睁开眼，他抬起头盯着连霁的侧颜看了一会儿忽得伸出手出触碰他的耳廓。 连霁觉痒，侧目低头望他，苍向寻对着那双略带疑惑的灰眸，身子向前一倾便含住他的唇。 柔软的触感唤醒了身体潜伏的欲望，也不知是谁先滚到了床上，待一吻结束，两人身上的衣服均已凌乱。连霁本就只着了件亵衣，此时衣衫半褪，身前景色一览无余。 空气中莫名变得燥热起来，连同身体都仿佛被点了火。 苍向寻垂眸，喉结微动，「连霁，我想……」 话还未落，连霁已然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仰头便封上了苍向寻的唇—— 他向来忠于自己的慾念，也并不排斥因此而产生的身体变化。 既然想要，为何不可？ 两人疯了一夜，直到东方天将明时才堪堪休下。 连霁被折腾的狠了，几乎闭眼就睡了过去，苍向寻拥着连霁，目光细细刻画他的眉眼，于额心轻柔落下一吻，阖目而眠。 ——让我出去。 ——苍向寻，让我出去吧…… ——苍向寻！ 苍向寻勐然睁开眼，曾在凌霄寒池内看到的血红色玄晶再次出现在眼前。 不同与上次，那根悬挂于镜面的清晰的红线已然不见了，而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此刻正垂头抱膝，一动不动的坐在镜内。 神识有意无意被它牵引，苍向寻一步步靠近玄晶，即使镜像比上次清晰几分，仍旧看不出那人眉目。 苍向寻缓缓将手指贴近镜面：你是谁？ 镜中之人似乎瑟缩了一下，继而慢慢抬起头来。 我是…… 啪—— 外门被推开，脚步声不合时宜响起，苍向寻睁开眼，昨日被千吟斩断的窗沿摇摇欲坠，阳光映入屋内，刺得有些睁不开眼。 「连霁你是猪么这么晚了还在……」屋外传来洛幽不耐的声音，待他看到屋边破碎窗沿后禁了声，足尖一点便跨过窗沿飞入屋内。 飒—— 千吟沿面颊飞过，洛幽闪身后退，袖口仍旧被寒光搅碎，红绸散落一地。 第167页 「苍向寻？」 「滚出去！」 洛幽被剑气震出屋外，五脏生疼。 大致猜到了昨夜发生了什么，洛幽擦去唇角的血迹，杏目微瞪，又迫于苍向寻气势不敢出手，只轻啐了声「狗男男」便甩袖离开。 苍向寻收起千吟，余光瞥见地上随手扔下的衣物，想起昨晚的放纵，面上隐隐有些发烫。 深吸一口气平復情绪，苍向寻刚将它们收拾稳妥，床上传来一声闷哼。 连霁翻身坐起，抬手遮住阳光，哑着嗓子问，「辰时了？」 这一遮不要紧，原本盖在身上的软被忽得垂落，露出一身红痕，连霁肤色本就偏白，如此衬得那些红痕越发鲜艷。 「嗯，」苍向寻别开眼睛，轻咳一声道：「你先把衣服穿好，莫要着凉。」 连霁见他耳根微红，适才发觉异样，低头一看，全身上下均是昨夜留下的欢//爱痕迹。 疼倒是不疼，就是看上去有些别扭。 这小崽子属狗的么？ 连霁抬起胳膊准备穿衣，余光望见手臂内侧不同于咬痕的红色印记，眸光一暗。 那块血契不知何时又宽了几寸。 第93章 精魅（二） 自洛幽从上次被苍向寻打伤后, 连霁除了在百纳阁寻书时偶尔遇见他一次，其他时间几乎在没见过。 转眼三天期限已至，呦呦依照先前所约来找连霁, 进门时，发觉连霁立在窗前, 手捧一本卷宗, 剑眉深锁，似是在思索什么。 呦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不敢贸然开口，生怕打扰到连霁惹他不快, 先前的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连霁考虑血契一事, 想着想着也是走了神, 待余光瞥见角落少女，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忆起今日便是约定的第三天。 「进来吧。」 连霁见她站得侷促, 又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便正色道：「我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回尊者，都已准备妥当, 」呦呦垂头，少女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只是……那些清露花瓣数量过于庞大，我一人不便带出, 劳请尊者同我一起同往烟林，看看它们是否满足您的要求。」 连霁缓缓将卷宗合上, 只犹豫一瞬便应声道：「也好。」 此处不知有多少眼睛看着，若真要与精魅成契，着实不太方便。 他将卷宗收入案下，神思仍旧没有完全集中。站起身走至门口, 前脚刚踏出屋门，眨眼便撞到了苍向寻。 「小心。」苍向寻稳住他的身子，眼角望见身后的鹿角少女，剑眉微皱。 连霁揉揉胳膊，抬眼见是他，唇角一勾：「来得正好，我刚要去找你。」 烟林原本为山精灵魅栖身之所，奇花异草众多，因常年气候湿润，雾气缭绕而得名。 如今再看，这烟林中仍旧雾色蒙蒙，景象虽然与先前相比无太大变化，可那些花草却早已失了灵气，乍一看反而有些阴森。 越往前雾色越淡，隐约可见人影绰绰。 过了石桥，前方便是那座古朴大殿，殿前的花圃中银光耀耀，堆满了清露花瓣。 「所有的清露花都在这里了。」呦呦指向花圃，「我已吩咐族人将色泽艷丽花瓣饱满的部分留下，请尊者过目。」 连霁沉默地望着满地晶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不是说烟林中的清露花早就濒临灭绝了么，怎么会这么多？ 见连霁不语，一直垂头立在一旁的鹤魅上前半步，语气十分认真：「除了这些上品的清露花瓣，我们还准备了一些成色很好的花苞，假以时日必然开出新花。」 连霁闻言一顿：「……花苞？」 「共计两千零三十二株。」 「……」 好强的求生欲。 连霁转头望向苍向寻：这么算起来，这些清露花瓣加幼花，够灰羽吃小半辈子了吧。 苍向寻挑眉：你小半辈子都餵它吃清露花瓣，它会造反吧。 连霁收回视线，面不改色道：「凌霄峰并不适合清露花生存，那些花苞就不必带回去了。」 「是。」鹤魅拱手行礼，犹豫半晌后又道：「若尊者满意，还请尊者不要忘了答应我们的事。」 苍向寻闻言面色一冷：「既然应下，便不会反悔。」 苍向寻话音刚落，那鹤魅忽得跪倒在地，清声道：「恕我冒犯，兔魅三日内不断侵扰我族，伤者已不计其数；此事关乎我族存亡，还请尊者早日与我族成契。」 鹤魅翎说话之际，两侧精魅始终垂头不语，待她说完，周遭并无任何动静，耳侧风声依稀可闻。 连霁望着满地飘散的花瓣，眸色微闪：「那便今日吧。」 呦呦闻言勐然抬头：「今日？」 纯白色花瓣迎风而起，骤时形成一阵花雨，千吟飞过呦呦身侧，剑身沾染不少花瓣，待风停，剑落，白色花瓣纷纷而下，于地面形成一个弧形法阵，阵中站着的人正是苍向寻。 苍向寻收剑望向呦呦，声线冷漠：「过来。」 「是。」 走入阵心，苍向寻阖眼默念口诀，指尖一抹蓝光亮起。花瓣激盪，纷纷升上半空，予阵心形成一个漩涡状花盾。 连霁瞳色忽得一红，心口处似乎被利刃刺透般绞痛。他伸手按住前胸，唿吸逐渐加重重。 怎么回事？！ 成契阵法还在继续，无人注意到连霁的异常，苍向寻指尖那抹蓝光越来越亮，他伸指往呦呦额头一点，那蓝光似是有生命一般，瞬间钻入呦呦眉心，待光芒褪去，一个蓝色菱形图案逐渐显出。 第168页 花盾散开，所有精魅额心均有同样形状出现，除了先前开口的鹤魅。 干涸的灵脉中涌入一股精纯水灵气，原本黯然无光的鹿角忽得裂开，外层被剥落，露出鲜艷的金色。胸口的痛意随着阵法结束而消失，但那钻心之感仍旧深深印在脑海中，待连霁意识回归，手指已经陷入掌心，掐出鲜血。 将手收回袖口，连霁望向阵法中心，只一眼，心底杀意便差点抑制不住。 这血契，居然有如此强烈的排斥作用。 呦呦缓缓睁开眼，惊讶的望着苍向寻：「这是……灵契？」 「你，你不是魔修……」 「少族长！」鹤魅忽得打断她的话，呦呦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什么，闭嘴单膝跪地，「属下失言。」 精魅原本以天地灵气作为精气生存，后来统辖地域被魔物占领，这才不得已求助周遭魔修，落个半魔下场，也正是如此，才有了后来的魅魔和暗魅。 如今他们与灵修成契，洗去半身魔气，这对于她们来说无疑是天大的福祉。 借着杀意，连霁眸色一凛，「既成了契，你们便是我凌霄峰的人，其他我的不管，只有一点……」 「忠于我主，若有背弃者，我定让她灰、飞、烟、灭。」 苍向寻微愣，皱眉望向连霁，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却又未能抓住头绪。 连霁话音刚落，众精魅刷刷跪了一地：「属下誓死追随尊上，赴汤蹈火，死生不计。」 唯一没有契印的鹤魅走出来，她缓步来到连霁面前，低声道：「我曾说过，若主上可救我族人，我愿为此效忠。但我修得卜天之术，精魄不足，不可与尊上成契，」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羽状玉石，咬破手指将鲜血滴入，「此乃我之命石，愿交于主上保管，若翎做出任何背弃之事，主上大可毁掉它，石碎魂灭。」 在连霁接过玉石之际，白鹤偶然瞥见他指缝中残留的鲜红，立即垂下眼睑，低头不语。 残阳已落，西方艷红似血。 连霁坐在书案前，身前宣纸被凌乱扔在桌上，他紧皱着眉，快速翻看着手中卷宗，直至翻至最后，几段断开的棉线昭示这本残卷确确实实只有一半。 他想要的另一半，偏偏被毁去了。 连霁勐地将卷宗扔至地上，胸口因躁动而无法平復，他将目光移卷上文字，刚要提笔，屋门忽得被人敲响。 「主上。」 是鹤魅。 连霁凝眸：「何事？」「林中姐妹采了些中品灵株，我挑了些予您送来。」 连霁闻言拿起几张白纸改上方才书写的痕迹，「进来。」 鹤魅推开屋门，眼神始终垂着，并未随意扫视四周。 她举步向前，脚下忽得被一物绊得踉跄几步，手中灵株差点掉落。 夜色将至。 连霁伸手挑了挑灯芯，烛光跳动几下，屋内瞬间亮了不少，借着烛光，鹤魅看到了地上的「罪魁祸首」—— 一本残破不堪的卷宗。 那捲宗本就破损大半，如今被鹤魅一踩，更是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属下知错。」 一向淡定的鹤魅面上浮出几分慌乱，她单膝跪地，连忙将地上残页捡起。 「本就是半篇残品，」连霁冷声道：「不必捡了。」 鹤魅还是恭恭静静将卷宗捡了起来，余光撇到了上的字，忽得一顿：「主上可是在找此卷宗的全篇？」 「怎么？」 鹤魅思索片刻，试探道：「属下冒昧，此书可否借属下一观？」 连霁闻言挑眉望向她，半晌后轻轻点了点头。 他到想看看，宁风的百汇阁都未能收录的东西，一只鹤魅能耍出什么花样。 得了连霁命令，鹤魅慢慢翻开书籍，她只看了三页便抬眸望向连霁：「主上这里可有纸笔？」 「嗯？」 「属下可默出此书后半卷，若对主上有用，自是属下之幸。」 烛火发出一阵轻响，连霁声音冷了几分：「你见过这书？」 「有些记忆。」 「记忆？」 鹤魅正色道：「白鹤一脉精魄不足，纵自有记忆传承，这些东西多多少少还记得一些。」 「哦？」 这倒是第一次听说。 连霁半信半疑，他将桌上纸笔递过去，鹤魅接过，沾了墨汁便开始书写，连霁见她神色认真，神情着实不似作伪。 一个时辰后，五页白纸满满当当写满了文字。 连霁接过白纸，一行行看过去，越看神色越是凝重。 这些东西……从内容上看确实像是那捲宗丢失的后半卷。 与血契相关的后半卷。 连霁翻至最末，待望见解契的部分，瞳孔勐地一缩。 上面只写了三样东西。 九头冰凤之尾羽，六翼应龙之逆鳞，业火麒麟之幼角。 这些根本就是传说的神物，近千年来都没人见过，更别从它们身上取物。 连霁扔下白纸，冷冷望向鹤魅：「你可知你写的是什么？」 「此乃上古墟文，属下不识，只记得记忆中的字形。」 连霁眸光微闪，抽出一张新纸，绘出一个熟悉的图案，「在你的记忆中，你可见过这个图案？」 鹤魅凑过去看了半晌，轻轻摇头：「不曾见过。」 第169页 不识得血契。 连霁眯起眼来，他不能断定鹤魅口中之言是真是假，也不知道这默出的半卷卷宗是否可信，可眼下又无血契更多线索。 将手中白纸燃烬，连霁眼尾瞥见鹤魅先前带进来的东西，除却一些中品灵株，还有两三凝伤草。 连霁合上手掌，沉声道：「这也是给我的？」 「今日少族长与尊上成契之时便觉主上神色有恙……」 话音刚落，喉咙瞬间被人锁住，连霁将她按在墙上，灰眸中杀意清晰。 手中灵株落了一地，白鹤并未挣扎，只低声道：「后、后来，咳咳……后来凑巧看见主上手中血迹，便想着送些东西过来。」 「凑巧？」连霁冷冷望着她，「我倒觉得挺不巧的。」 「是，」唿吸逐渐困难，白鹤道：「咳……是翎，自，自作聪明了。」 听着耳边唿吸逐渐微弱，连霁闭了闭眼，右手忽得从她脖子离开，「把你今天的所见所闻全部忘了，翎，我身边不需要太聪明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苍和精魅一族结的是奴契，不是缘契呀~ 第94章 此时彼时（一） 满天花纷飞, 少女立在法阵中，额心一点蓝光。 灵契初成阶段尚不稳定，清露花瓣围作花盾, 将两人紧紧包裹于内；苍向寻轻柔地抚摸着少女头上鹿角，眼底尽是温柔。 连霁漠然望着那堵花墙, 指尖寒光闪过, 花瓣瞬间碎作一地。 鲜血将璀璨的金色鹿角染红，少女瞪着双眼倒在血泊中。苍向寻化去衣上血污, 嘴角竟勾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 你在嫉妒么？ 连霁眸色一暗，寒光再出, 苍向寻不闪不躲, 薄唇轻启： 我应是你的主。 你一个人的主。 「无聊。」 短刃横在苍向寻颈前, 连霁淡淡望他：「区区契祟，凭你也配披上这副皮囊同我说话？」 手起刃落, 花瓣纷纷。 残影消失, 连霁慢慢睁开眼, 窗外微光透入，东方既白。 七日至, 群魔宴毕，众魔归位。 冰鸾鸟于庭院上空盘旋，落至地面的瞬间便低头扑入连霁怀中轻蹭。 鼻尖嗅到一股冷清香气, 黑瞳瞬间一亮，灰羽蹭着连霁胸口向下移动, 目光触及腰间干坤袋，眼珠一转便叼住袋绳，小心翼翼往下扯，可惜尚未解开便被连霁轻轻拍了一掌。 「做贼做上瘾了？」 灰羽疼得缩回脖子, 目光转向苍向寻，见后者并无袒护之意，黑瞳里尽是委屈，于是收起翅膀，垂着脑袋一动不动。 苍向寻跃上鸟背，伸手将连霁带至身前，冰鸾展翅，地上精魅纷纷垂首见礼—— 因族中老族长过世，呦呦除了安抚族人，还要为其料理后事，一时无法带领他们离开烟林。 「恭送尊上。」 她跪于地面，语气坚定而认真：「待祖父之事处理妥善，属下定然携领众人归于凌霄。」 未几，冰鸾扬翼而起，没入云端。 身下华羽松软，连霁打了个哈欠，向后靠至苍向寻胸前，眼皮越来越沉。 苍向寻拥住他的身子，尽量让他靠得舒服：「昨夜未曾休息好？」 「嗯。」连霁闭上眼，「看……梦到了些可笑的东西。」 苍向寻闻言沉默。 昨夜，他也「梦」到了一些东西。 梦中景色旖旎，连霁被锁在寒玉制成的囚牢中，即使周遭环境已被冰晶装饰的看不出原状，但苍向寻还是认出了这个地方—— 冥境，凌霄峰。 连霁身着灵纱羽衣，身躯线条完全被勾勒清晰。锁骨被金鍊穿透，挂着水滴状灵饰，唇瓣清润，灰眸氤氲。 他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待抬眸望见自己，即使灰瞳中闪过剎那的冷意，还是微微一笑，起身相迎。 锁骨上灵饰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摇晃，纱衣几乎遮不住身前风光，待他靠近，苍向寻方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艷丽红痕。 静时如玉，媚时近妖。 苍向寻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看着连霁跪倒在地，一字一句似是从喉咙中挤出。 他说：见过主上。 苍向寻嗅着连霁身上淡淡的松香气息，脑海中迴荡的始终是连霁在烟林中的话语。 「既成了契，你们便是我凌霄峰的人，其他我的不管，只有一点……」 「忠于我主，若有背弃者，我定让她灰、飞、烟、灭。」 忠于我主。 —见过主上。 心跳勐然加快，苍向寻身体一僵，忽地向后退去，唿吸急促几分。他压下心底隐约泛出的下作心思，神色除了复杂之外还有一丝明显的厌恶。 我，我居然…… 连霁睡得昏昏沉沉，原本就不□□稳，苍向寻这一动更让他晃得有些难受，连霁迷茫地侧起头，正对上苍向寻躲闪的黑瞳。 「怎么了？」 话音未落，东南处忽得传来一阵金光，隐隐有金鸟迴旋于上空，鸣声嘹亮，直传千里。 几乎同时，撷秀山下百兽哀嚎， 连霁瞬间没了睡意，他直直望向东南，灰眸中晦暗不明。 重明翔空，苏清辰。 两人各怀心事，也就忽略了对方的异常。待灰羽落至凌霄峰，连霁先一步跳下鸟背，苍向寻跟在他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第170页 一路上，苍向寻沉默着，连霁亦是没有说话；待行至主峰外，苍向寻忽得停下脚步，他闭了闭眼，突然叫住身前的人：「连霁。」 连霁回头，但听苍向寻道：「那日我同精魅成契之时，察觉体内灵气有所异动，想来应是宴席上受了洛幽那头噬灵兽影响，我想……闭关修整几日。」 「灵气异动？」 「嗯，」苍向寻低声道，「想来那日头疼，应不全是酒的问题。」 连霁闻言不疑有他，他思附片刻，点点头道：「也好。」 「你在麓谷消耗太多，如今与精魅成契，着实该调息一番。」 连霁将手心贴至峰前石碑之上，待禁制开启便大步踏入，「何日闭关？」 「今日。」 连霁一顿，转身看他：「今日？」 「嗯。」 苍向寻仍旧站在主峰外，丝毫没有进去的意思，「我不想因此浪费太多时间。」 见他坚持，连霁也没有过于干涉，灵气异动这事不大不小，虽不致伤致死，却也足以令修士头疼一阵。 况且苍向寻闭关修炼，他正好可以伺机查查传说的那三样东西，若能在小崽子出关之际寻得解除血契之法，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想到这儿，连霁只叮嘱了些许闭关修炼事宜便不再管他，苍向寻离开主峰，自行寻了个僻静地方，沉下神识便开始打坐。 不管昨日所见是不是心魔，都定要将其斩于萌芽，断不可再次被夺了意识。 墨林，莲池幽泽。 一条花蛇盘于树上，目光死死盯着枝杈上的雏鸟。 似是未等来餵食的母亲，雏鸟饿得嘶鸣不已，这才引来了这位捕食者。 花蛇缓慢靠近，雏鸟并未察觉危险，它依旧竭力鸣叫着，声音越来越急。 花蛇寻到了最合适的捕猎位置，它立起身子刚要攻击，鳞片却忽得被利爪钉入树干，尖锐的鸟喙刺破皮肤，利落的掏出内脏。 与此同时，雏鸟停止了鸣叫，它仰起头颅张开嘴，静静等待母亲将食物送入口中。 另一梧桐上坐着一位白衣青年，单看相貌不过二十，他盪着腿，若有所思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以子为饵来诱敌啊，」青年杏目微闪，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身下树枝。 「若是失败……会怎样呢？」 他说着拍向身侧树干，一条金斑黑尾蛇从落下，被他轻松接住。 青年将蛇扔至鸟巢，幼鸟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一口吞下，金斑蛇得了食，目光仍旧盯着空中滑翔的成鸟，而那成鸟似乎并无缠斗的意思，它甚至没有逗留，翅膀一挥便转头离去。 「亲子被杀也不敢殊死一搏么？」 青年看了一会儿，只觉无趣，于是手指一弹，将蛇扔进了不远处的莲池中。 「刷——」 蛇体瞬间被池周瘴毒侵蚀，青年跃下树枝，只见中心那朵淡紫色莲花亭亭净植，花苞慢慢舒展，在吸收蛇体开了最后的第七瓣。 「终于开了。」 青年掌心向上，口中默念发觉，池周瘴气慢慢聚作一团，形成一个巨大黑色球体。 「岩诀，凝！」 地面忽得生出几道裂痕，风沙裹着碎石将黑色球体完全包裹，青年足尖一点踏上水面，手指捉住茎端用力折下，莲花便被整个取下。 瓣色呈流动得的淡紫色，花心隐隐有雷光闪动。 珍品灵珠——雷隐莲。 青年捧着莲花，杏目弯呈一个月牙，「品相不错，不枉我等了四天三夜。」 哼着小曲儿，青年飞身跃上树枝，身形一晃隐入林中。 疾行之际，耳侧忽得响起熟悉的滑翔声，青年脚步一顿，抬眸望去：那只逃离莲池的成鸟正拼命拍打着翅膀，在它的前方，两只长翼红额隼正慢慢靠近。 青年眯眼，一时竟猜不透这只连金斑黑尾蛇都不敢正面对抗的成鸟，为何突然敢同比它身形大了三倍不止的长翼红额隼缠斗。 青年盯着成鸟看了许久，待瞥见它身后鸟巢中的两只幼鸟时，瞳孔微微一缩。 成鸟护着的那两只幼鸟，除了毛色与那只略有区别之外，其他几乎一模一样。 青年突然低声笑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要将它们分开哺食。 怪不得愿意以幼崽为饵引敌。 怪不得不愿为了那只雏鸟与金斑黑尾蛇争斗。 原来它对于你们来说，根本就是「异类」啊。 眼底暗光翻涌，灵压瞬间震断周遭树干，鸟巢从树枝滑落，未落至地面便被红额隼叼去，成鸟挥翅嘶鸣，尚未飞起便被恶隼折了翅，落至地上挣扎片刻，很快没了力气。 青年看完了热闹，提气跃下枝头。 腰间的葫芦绑带不知何时松了，随着他的动作慢慢下滑，就再快要落地之时才勐然被接住。 「好险好险。」 青年抱葫芦晃晃，里面酒水充盈，并无任何声响。 他松了一口气，喃喃道：「幸亏没洒，这寒潭香也不比雷隐莲廉价。」 小心翼翼将葫芦重新挂好，青年唇角微翘。 上一次的春溪酿未能合他心意，这次应该可以了吧。 这次，他应该会很开心吧。 青年重新哼起曲儿来，他越过幽径，阵法闪烁间，身体被传入一座小园中。 第171页 园中景色清幽，青年熟练的解开禁制，抬步跨入其中。 「我回来了」他杏目弯弯，语中带笑：「大师兄。」 作者有话要说：另一对终于又出来了！ 小苍看看你师弟，太冲动是很难he的！ 第95章 此时彼时（二） 闭关之际, 苍向寻深知心境重要，如今察觉自身仍存魔念，便自断五感, 避去周遭纷扰，重塑心境。 神识中残余魔念在五蕴灵气运转下无所遁形, 苍向寻将其尽数逼出, 一一斩断。自此之后，那总在灵境中出现的巨大玄晶终于没了踪迹。 随着周天运转, 苍向寻在重塑心境后的第三日便突破分神后期一十六个灵窍，自此之后便停留与此, 无论怎么努力, 那最后一窍始终不动如山。 知晓继续突破下去也只是作无用功, 苍向寻干脆收回五感，提前出了关。 主峰内遍寻不到连霁, 那总是守在冰晶雪莲旁的灰羽也不见了踪迹。苍向寻猜测他应是出了门, 于是独自回到内室, 将千吟挂至墙上。 走动时带起一阵轻风，将案上黄页吹落在地, 苍向寻将它捡起，一眼便认出上面的图案来。 玄天大陆的地形图。 上面被黑笔圈画出了好多地点，有的地方还贴心的打了个叉, 苍向寻觉得有趣，不觉多看了几眼。 破若地、海蜃州、擎钥域、灵竺境还有祝焱势…… 合上地图, 苍向寻有些不解。 他在找什么东西么？ 思索间，峰外禁制被触动，苍向寻来到峰脚，一人趴在地上, 手指扣着地面一点点往前爬，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线。 是鹤魅翎。 血污将原本的白衣染作黑红，背后法印仍不停蚕食身体，鹤魅强撑着一口气，缓慢爬至石碑处，无力地拍打着峰前着禁制。 「主……上。」 眼前越来越黑，鹤魅只重复着拍打动作，「主上，救，救命。」 苍向寻皱眉，他抬手将蚕食鹤魅精气的咒印击碎又甩出个清心诀，这才沉声道：「怎么回事。」 鹤魅抬起头来，借着微光，她看清了苍向寻的脸。 「尊上，墨、墨林……」她断断续续道，「救，救救少族长他们……」 西方，擎钥域。 灰羽立在一方洞府外，无聊得梳理翅下羽毛。 洞府内，连霁手持短刃，左手手心扣了张护心符。他小心翼翼向前，即使周遭并无生命活动迹象也不敢掉以轻心。 摸索了不过一盏茶时间，道路似乎走至尽头，连霁伸手在墙壁上拍了几下，石壁完全实心，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障眼法？ 连霁有几分诧异，他思索片刻，忽得抬头向上看去，果然黑黝黝一片。 道路在上面。 「灰羽。」 连霁低声唤道，安心梳理尾羽的冰鸾忽得歪头望向洞中，犹豫半晌后踏步进入半个身子。 「唧？」 「来。」 得了指令，灰羽展翅飞入洞中，黑瞳滴熘熘打量四周，显得十分好奇。 连霁跃上鸟背，在它耳边低声道：「从这儿上去，万事小心。」 灰羽闻言仰头，上面一处漆黑，似是一个倒挂的无底洞般；它拍拍翅膀，试探着向上，待整个鸟身没入阴影，方才还看不到一丝明光的窄径骤然变长，尽头处风声唿啸，由慢转急再呈迅勐。 好强的禁制。 连霁抱紧鸟颈，整个身体俯在冰鸾背上，面颊被刮的生疼，眼睛几乎睁不开。 灰羽速度越来越慢，勉强能再风中维持平衡；连霁感受到周遭风力仍有变疾之势，心知若不能快速离开此处，一会儿必然被暴风绞作碎片，尸骨无存。 「灰羽，冲出去。」 冰鸾高亢嘶鸣，羽翼蒙上一层淡蓝色光晕，以肉眼可见之速凝成冰晶。 灰羽快速挥动翅膀，翅上冰晶被疾风绞碎脱落，很快重新便生成新晶，如此反覆数次，在风速再次提升前，一人一鸟终于冲破了禁制。 连霁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好在草地松软，虽浑身酸痛，倒也没有头破血流。 他挣扎着爬起，脚下踹到一个软物，连霁转过目光，就见一华服少年一动不动躺在地上，全身上下尽是血迹，一副有气进没气出的模样，距离少年不远处，一只青翼妖蝠被剑气斩作两截，额心处还插着把长剑，剑柄花纹十分熟悉。 是七曜宗的人。 连霁只扫一眼便转过头去，他环顾四周：此处空旷无垠，除了道路便是草地，连一棵树，一条河都没有，更别说什么仙株灵宝。 越是观察眉峰越皱得紧，他看看地上倒着的人，又回想起方才那道强悍的禁制，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此处根本不是什么洞府秘境，极有可能是青翼妖蝠设下的陷阱。 而七曜宗有人和自己一样误以为此处有传说中的秘宝，这才在入口处布了高等禁制，断了他人念想，以便自己捷足先登。 也许是因为这人衣物与苍向寻一致，灰羽好奇地盯了他半天。它啄啄少年面颊，见他并无反应，于是叼着衣襟将人翻滚过来，连霁在看见少年面容的一瞬皱起眉来。 林奕？ 居然是他？ 连霁犹豫半晌，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还有气。 但如果没人去管，估计很快就没气了。 第172页 连霁抿唇，从袖口摸出一个红色瓷瓶来，又倒出一颗丹药塞入林奕口中。 少年咽下丹药，面色由青转白，他勐地咳出一口黑血，方才略微冰凉的身体逐渐回暖。 此处没有自己所寻之物，连霁不在多留，余光扫到地上三具蝠尸，伸手拎过林奕后领便扔至灰羽背上。 兴许是撞到了伤口，林奕闷哼一声，他慢慢睁开眼，再望见连霁时明显一怔。 「凌霄？你……」林奕挣扎坐起身，「我怎么……」 连霁剑眉一凛：「闭嘴。」 有了林奕同行，方才的暴风禁制果然没起作用，灰羽载着两人飞出洞府，于一处清泉停下。 林奕全程僵着身体，他猜到是连霁救了自己，却不知他要将带自己去何处。 气氛有些尴尬，林奕正不知如何开口，连霁突然发了话。 「下去。」 「哦哦。」 林奕一瘸一拐的跳下鸟背，神色略微复杂。 「此处有灵犀庇护，恶兽不敢轻易靠近，等你体内灵气恢復一些自可同他人求助。」连霁冷冷道。 「……谢谢。」林奕低下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慌忙道：「今日之事，我断不会向同门师兄弟透露。」 「随你。」 连霁拍拍鸟背，灰羽展翅欲飞，但听林奕突然道：「等等。」 灰羽歪头，林奕咬了咬唇，轻声道：「苍、苍师兄他，他怎么样了？」 回答他的只有翅膀带起的烈烈风声，林奕盯着远去的飞鸟看了半晌，终是垂下头去。 回到凌霄峰，入眼便是趴在地上的鹤魅，她背上还残留着法印侵蚀的痕迹，人已是昏厥过去。 连霁心底一跳，「翎，醒醒。」 鹤魅睁开眼，身体仿佛被肢解般疼痛，「主、主上。」 「发生了什么？你们不是在烟林处理后事么，怎么变成了这样？」 连霁皱眉道：「他们呢？」 「他们……」 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待意识回归，她惊恐的睁大眼睛：「墨林，他们都在墨林。」 「小隐，小柔，玫姐，少族长……」 「还有，还有尊上……」 苍向寻？！ 连霁微愣，他不是在闭关么？ 怎么提前出来了？ 墨林…… 连霁眸色一沉，他吩咐灰羽把人带入峰内，自己则拍了一张疾行符，眨眼间离开了凌霄。 莲池外，黄衣少年小心翼翼地躲在梧桐树后，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周围静的可怕，唯有心跳震如擂鼓。 他在树后深吸一口气，偷偷探头瞄了几眼，除了不远处氤氲的毒瘴，似乎再没有其他动静。 额角汗珠从下巴滴落，猫魅咽了咽口水，忽得感觉身侧梧桐轻颤了一下，隐隐有树叶落至发梢。 少年全身开始发抖，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找到你了。」白衣青年坐在树上，杏眸弯弯。 「喵嗷！」 少年勐地从树下蹿出，整个身体化作猫形。 他拼命的向前跑，眼看就要逃出这片暗色树林，四肢却突然像是被定住一般不得动弹。 紧接着，地上突然亮起一个法阵，数根地刺刺穿四肢，将它狠狠钉在地面。 「嗷呜！啊！」 血液浸湿了法阵上的咒印，猫魅重新化作人形，全身抽搐，瞳孔涣散。 「猫儿，你若是乖乖随我回去炼器，倒也不必受这种苦。」 青年靠近猫魅，以天真的嗓音说着最残忍的话，他伸出手刚要将那猫儿带走，一道至纯剑气擦面而过，将身后梧桐斩作两节。 青年收了玩笑神色，他眯眼望向深林中，知晓这人修为在他之上，便也没想硬碰硬，只惋惜地看了猫魅一眼，抽身向后退去。 作为灵奴，猫魅自是认出了苍向寻气息，他趴在地上，声音断断续续：「尊上，别……别放他走，少族长，少族长还在他手上。」 猫魅话音刚落，地面瞬间成冰迅速想前蔓延，六条冰锁同出，直向青年而去。 与此同时，青年身后竖起三道土瘴，将冰层隔绝在外，他冷哼一声，挥袖向下一噼，地面瞬间裂出一条缝，苍向寻所站只地尽碎作沙土。 苍向寻飞身向上，四道光芒忽得自头顶落下，凝成一个新法阵——四方困兽阵。 「尊上！」猫魅哀嚎。 苍向寻望着眼前的透明阵法，眉峰微皱，右手已按在千吟之上。 「追我？」 青年停下脚步，冷眼回望，待看清阵中之人面容，面容勐地一颤。 剑吟声响彻天际，千吟出鞘，四方困兽阵瞬间碎裂，青年心下一虚，再不敢逗留，几乎逃命般飞速后退。 寒意瞬间包裹全身，两条冰锁自下钻出，直逼青年脚踝，千吟嗡鸣，剑意激起四周落叶纷纷。 青年抬手，面前沙土瞬间凝出六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形，分别往四周散去，苍向寻快速扫过七人，指尖灵光一闪，七道寒冰刺同时的飞出，至击心脏。 青年躲过冰刺，小腿却意外被剑气划破，他跪倒在地，再抬起头时千吟已在眉心处堪堪停住。 「莫师弟？！」 莫良别开眼，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好久不见，苍师兄。」 第173页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你们就能看到大师兄了！ 第96章 此时彼时（三） 苍向寻没想到自己会以这种方式和莫良重逢, 若不是自小一起长大，他甚至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术法邪肆，举止乖张的人曾经是他腼腆内向, 连说句话都要脸红的小师弟。 望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苍向寻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莫良也垂着头, 半晌才道：「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收起千吟，苍向寻向他伸出手去, 莫良微微一愣，犹豫半晌还是握住那只手站起, 他将猫魅身下阵法解除, 低声道：「那些精魅, 我把他们关在一处小园中，虽受了些………」 他一顿, 撇开眼道：「受了些皮肉伤, 但并无性命之忧。」 「既然它们是师兄的人, 师兄便随我过去，将它们都带走吧。」 苍向寻随莫良来到小园, 见他一瘸一拐的唤出阵法解除禁制，偌大的庭院中心瞬间出现数十精魅，正如莫良所说, 它们虽受了些伤，却并未有性命之忧。 见莫良放开禁制, 呦呦原本黯淡无光的眸子忽得涌上一层杀意，她将体内灵气尽数逼出，手心光团凝聚，一掌击向莫良。 被剑气所伤在前, 莫良解开禁制时就已灵气不支，他没想到呦呦会使出这种玉石俱焚的手段，算是生生挨了这下，后退半步倒在石柱旁，嘴角淌下一丝鲜血。 呦呦一击得手，企图再攻，额心契印忽得一疼。 「住手！」 呦呦浑身一震，回头望见苍向寻，眼圈微红：「尊上！」 莫良半靠在柱子上，冷眼望着她道：「还有灵气，看来我这锁灵阵还需改进。」 话音刚落，方才解除的禁制突然炸裂，碎石飞过呦呦颈侧，划出一道血痕。 莫良擦去唇边鲜血，幽幽站起，轻笑道：「可惜，你若不是师兄的人，现在恐怕早已被我炼作阵魄了。」 苍向寻闻言眸色一沉，他目送莫良回到屋内，转眸扫一眼地上伤势不一的精魅，袖袍轻挥间寒气凝成水雀落于院中。 「先把他们送回去吧。」 呦呦额心蓝光闪动：「是。」 进屋时，莫良正坐在桌前喝酒，苍向寻望着桌上摆好的两只酒杯，自然而然的坐至莫良对面。 「你怎会待在这里？」 「自然是无处可去。」似是早就猜到苍向寻会跟进来，莫良并无太多惊讶，他端起酒杯，静静望着杯中倒影，轻嘲道：「我不似师兄资质上乘，入不得七曜；又不愿回主家，只好寻处地方苟且。」 「为何要离开连城门？」苍向寻皱眉：「我走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莫良眯了眯眼，似是陷入回忆一般；他饮下杯中之酒，唇角勾出一抹冷笑来，「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师兄走后，大师兄本是去墨兰秘境歷练，结果一去便没了消息失踪后，而我……」 「我将自已洗作了单土灵根，」莫良放下酒杯，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吴涉知晓我是炉鼎体质，便想让我同吴倩倩结契；我不肯，他便威胁说要废了我。」 「我怕了，于是我便先一步断了他灵根。」 「再然后，我就离开了连城门，」莫良道：「说起来，那人渣着实不配占着连城门的称号。」 「所以你在走之前把牌匾拆了？」 莫良闻言轻笑：「童师姐同你说的？」 苍向寻静静望着他，半晌后轻嘆：「莫良，你变得太多了。」 「不好么？」莫良把玩着桌上酒杯，「我如果还是那个跟在你们身后的拖油瓶，恐怕也活不到今日。」 「人怎会一成不变呢？」莫良重新将酒斟满，酒水映出一双杏眸弯弯。 「不止是我，就连师兄你，也变了不少呢。」 苍向寻无言。 曾经连城之下，清灯明月，飞花落雪；师门四人执剑共赏，眼角眉梢满是少年气息；如今两人对坐共饮，即使眉目如旧，却带着说不出的陌生之感。 人怎会一成不变呢？ 苍向寻握紧酒杯，未饮。 「人不会一成不变，」他淡淡道：「但是怎么变，如何变，变成那般模样，却是取决于你自己。」 连霁沿着地上血迹，一路来到莲池幽泽，地上还有千吟残留的剑气，破碎的阵法外，几道冰刃插在地上。 就是这里。 他顺着锁冰牢残留的冰瘴向前，目光在周边禁制上停留一瞬，最终留在溪边一片淡紫色花瓣上。 不错，有条捷径。 捞起那片花瓣，连霁将它于指尖碾碎，雷光激得手心一麻，一道白烟缓缓腾起。 脚下瞬间一空，整个人被一股无形之力拉至一处，待失重感消失，眼前白烟慢慢散去，一人被囚于牢笼中，双手均被天煞金鍊锁着。 「小杂役？」邱熠眸中闪过一丝诧异：「怎么是你？」 「很失望？」连霁挑眉。 「不，只是有些意外，」邱熠轻笑，手上金鍊呤呤作响，「我以为会是雷泽兽，若是你的话……」 「倒也可陪我解解闷儿。」 即使作为阶下囚，邱熠全身上下仍无半分颓废之意，若不是被封灵印封了灵脉，连霁还真以为他是无聊来这体验一下被锁的乐趣。 连霁没空听他调侃，他本就知道那花瓣是邱熠放出吸引雷泽兽以便提升修为的诱饵，碾碎进来也只是想早一步摸到莫良老巢，从而找到苍向寻，可如今进来后却发觉四周均是高级禁制，而自己又不似前世般可轻易打碎它们，一时竟有些无措。 第174页 怎么办？ 开口问邱熠显然不靠谱，他若知道恐怕早就出去了。 连霁没了注意，只暗骂自己太过冲动，丝毫没细想其他。 所谓关心则乱。 「怎么不说话？你在这附近的话，小寻应该离得也不远吧？」邱熠晃晃金鍊，桃花眼中紫光一闪，扫过连霁全身上下后忽得凝眸道：「小杂役，你过来。」 「嗯？」连霁皱眉，「怎么？」 「你身上为何会有血契，」邱熠震惊一瞬，随即脱口而出道：「谁同你结得印？小寻？」 连霁不知为何邱熠能一眼看出血契来，略一思索便回答道：「此事与他无关，是我的一时失误，之后解除便无事了。」 邱熠似乎松了口气，他故作轻松般调侃道：「一个小良儿这般已经足够可怕了，若小寻也如此不知轻重，那我这个师兄当得也太不合格了些。」 连霁闻言嘲讽道：「你若真的合格，便也不会被困在这里了。」 他以为邱熠会沉默不语，没想那人只低头思索了一番便轻嘆道：「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邱熠说着挑起眉来：「不过你是听谁说这血契可以解的？」 「这东西解不得，我到可以帮你试试能否转移。」邱熠说着转过身来，手上锁链飒飒作响。 「你过来。」 连霁犹豫片刻，还是慢慢走过去，未至身前被邱熠抓住了肩膀，金鍊应声而落。 「你能挣脱？」连霁惊讶道。 「这东西还困不住我，只是小良儿下的禁制专门克雷火，我才出不去。」邱熠笑。 第97章 重逢（一） 邱熠掌心凝起一层雷光, 他将掌心置于连霁背后，本想尝试引出契祟，可谁知刚一靠近, 指尖立刻附上一层冰霜，指骨中寒意蔓延向上, 直向小臂涌去。 邱熠皱起眉来, 自行切断了术法后收回，右手一半几乎无法动弹。 神识中似乎被什么东西探入, 苍向寻眸色一凛，下意识催动了寒冰咒, 杯中酒水瞬间成冰, 灵威扫过, 酒壶炸裂。 莫良一惊：「师兄？」 方才那抹试探的痕迹瞬间消失，快得仿佛错觉, 苍向寻扫一眼桌面狼藉, 「抱歉。」 莫良望着桌上洒落的半壶寒潭香, 眼尾一抽，「……师兄无事便好。」 邱熠推开连霁, 将手掌置于他眼前，无奈道：「这东西还是真有几分邪性，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次我可帮不了你了。」 连霁闻言翻了个白眼，心道我也没指望你。 待寒意褪去, 指骨逐渐恢復直觉，邱熠活动活动手指，漫不经心道：「你这个是契奴印吧，血契的契主应是小寻。」 「这么强烈的占有意识, 真要解的也……」邱熠说到这儿顿了顿，随即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不对，你是不是根本没告诉他？」 「嗯。」连霁撇过眼道：「他还没有察觉。」 邱熠闻言低低笑起来，「你在害怕？」 「什么？」 「若不怕，为何不告知他？」邱熠挑眉轻嘆，「你方才说的是失误所致吧？这失误能将血契牵出，你究竟用了什么禁术？」 「又为何要用禁术？」 连霁闻言面色一僵，邱熠见状收起玩笑神色，正色道：「小寻心傲，性子又直，你怕他知道后觉得亏欠于你，怕他内疚，怕他自责；但是连霁，你这般瞒着他，若能在他不知情时解了契也就罢了，若是瞒不下去，待他亲自揭开这事，又会比预想好多少呢？」 连霁抿唇不语。 血契不同其他契种，对结契者心境影响巨大，自己应付已是十分吃力，若将他牵扯进来…… 心魔入体、吞噬魔藤、自断灵根，如今靠着五蕴灵气才堪堪稳住心境，若得知此事，恐怕会给契祟可乘之机。 可自己寻找解契之法良久，却是半点进展也无；正入邱熠所说，若到时真的瞒不下去，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苍向寻？ 想到这儿，连霁只觉头疼，他嘆了口气，心下隐隐拟出个答案来—— 过些时日吧。 等自己确认那些传说之物均为虚构，等苍向寻将体内所有五蕴灵气完全融至灵海，重塑心境之后，再将此事告知他吧。 连霁这样想着，眸底缓和三分，他环顾四周，企图寻一方法脱离此处，邱熠看出他的想法，眉峰一挑：「这就打算走了？小杂役，既然都找来了这里，何不多陪我聊聊？」 「想聊天就去适合聊天的地方，」连霁白他一眼：「我没兴趣陪人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邱熠闻言摇了摇头：「你我半百光阴未见， 怎么是浪费时间呢？而且只凭你一个人的话，一时半会儿时出不去的。」 他说着突然笑道：「不如这样，你帮我一个忙，我将出去的方法告诉你，如何？」 连霁冷哼一声：「你若真知道，还会被……」 话还未落，连霁忽地闭了嘴，他靠近禁制轻轻触碰，除了指尖隐隐有些微弱的刺痛感，再无其他。 这禁制早就被人破坏，只不过从远处去看仍旧像是完好无损一般。 邱熠见状嘆了口气，「好歹之前我也算帮过你，你帮我一次，不算吃亏吧。」 连霁回头望他，神色略微复杂：「既然你早就可以离开此处，为什么不走？」 「走去哪儿？」邱熠下意识去够腰间的酒壶，却扑了个空，于是只得摸摸下巴，漫不经心道：「小良儿魔念太深，已经融入心境；我若不走，他尚能控制自己，我走了，他可就疯了。」 第175页 「那你便打算一辈子待在这里？」 「当然不，」 邱熠勾唇，直直望向连霁：「所以才让你帮我一个忙啊。」 另一边。 兴许是太久未见，师兄弟二人虽各怀心思，却也饮了不少酒。 没一会儿，莫良先红了眼，他半撑着下巴，醉眼静静望着苍向寻，忽得低声道：「苍师兄，如果时光回溯，我一定不去追那只猫魅。」 「若是这样，我今天就不会遇到你了。」 苍向寻闻言抬头看他，黑瞳有些迷茫，似是听到了，又似是没听到。 莫良也不在意，只自顾自道，「不对，若是能回溯，我宁愿死在莫家行刑台处，终生不入连城门……」 这句苍向寻倒是听明白了，他揉揉额角，刚想问为什么，却见莫良又垂下头去，怔怔望着酒杯，喃喃道：「对不起……」 「嗯？」苍向寻望着他，脑子在酒精作用下有些晕沉，「你说什么？」 「对不起，师兄……对不起……」莫良喃喃道：「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害怕，我真的害怕……」他无措得流着泪，泪珠滴入酒中，扬起一圈涟漪。 不同与之前阴沉模样，此刻的莫良更像苍向寻熟悉的那个小师弟。 「我不想这样的，我本来不想这样的，可、可我回不了头了，我只能错下去，我只能……」 苍向寻皱眉，也不知莫良是否醉了，只觉耳边被他吵的嗡嗡作响，于是出声打断道：「莫良？」 听到名字，莫良突得一震，他抬眸望向前方，眼神几经对焦，最终停在苍向寻身上。 「救救我，」莫良扯了扯嘴角，眼底涌出两道清泪来，「苍师兄，救救我吧。」 连霁出来时，莫良已经倒在了桌上，手边还摆着乘酒的空壶；苍向寻安安静静坐在他对面，面色虽并无异常，手中却拿着一块水汽凝结而成冰块，化千吟为匕首，奚奚索索不知在在刻些什么。 连霁走近去看，依稀可见四个熟悉轮廓。 或许是连霁身上气息太过熟悉，苍向寻听到动静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又低头对着冰块的东西看了看，剑眉轻皱，手中匕首雕刻速度慢了几分。 连霁不解地望着他的动作，轻唤道：「苍向寻？」 「不必叫了，」邱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扫一眼地上空壶，「喝了那么多，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清醒的。」 「如此，倒也省去不少麻烦。」 连霁闻言略微诧异：「你在酒里动了手脚？」 邱熠无奈轻笑：「还需要动手脚？」 他捡起地上空壶，打开盖子闻了闻，道：「小良儿取回得可是寒潭香，还是纯露，它是赤华辅以瑶露酿制，入体可与灵气相合。」 「这酒我都不敢乱喝，他们这样饮，不醉才怪。」 见连霁满眼怀疑，邱熠又道：「放心，等他们酒醒过了便可恢復正常，不过在这之前，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连霁闻言不解：「既然莫良醉了，你在他身上找到封灵印的灵引，毁了便是。」 「我不能近他的身，」邱熠轻嘆道：「我怕到时将他体内魔念引出来，小寻又不清醒，你我两人根本无法压制他。」 连霁靠近莫良，忽得挑眉道：「我现在可没有修为，你就这么肯定，我能摧毁封灵印的灵引？」 「赌一把，若是输了，大不了再被锁个百八十年。」邱熠漫不经心道：「有吃有喝，也不算太坏。」 连霁闻言心底翻个白眼，还是来到醉倒的莫良身侧，手刚放至腰间，一簇水花忽得飞来，直接打至连霁手背。 连霁没有防备，结结实实挨了一下，袖口湿了一片。 「你要做什么？」 方才还低着头刻东西的苍向寻突然皱眉望向连霁，目光中尽是不满：「过来，不许随便碰别人。」 「……」 连霁无言，邱熠却忽得笑道：「别人？」 苍向寻闻言歪头看了一眼莫良，又补充道：「师弟也不行。」 「哦？」邱熠起了调笑心思：「为什么不行？」 苍向寻放下匕首，认真看着邱熠道：「因为他是我的。」 「谁是你的？」 苍向寻指指连霁：「他。」 邱熠似乎还没有尽兴：「他是谁？」 连霁面上有些发热，他冷冷扫向对话的两人，沉声道：「玩够了没？」 苍向寻闻言一愣，神色略带委屈，他低头看看手上未完成的冰雕，拇指摩擦几下后不再说话。 邱熠则是收回了目光，调侃道：「我看着小寻长大，虽说他喝醉得时候不多，却也不是没发生过。」 「以前他喝醉时是从来不开口说话的，就喜欢安静的坐在一个地方刻冰雕，和现在一样，如今居然开了口，我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邱熠说着轻笑道：「哦对了，那些冰雕基本都在他清醒时化作了水，所以这事啊，」 「估计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 连霁沉默，这个他确实不知道。 难怪有段时间洛幽总喜欢邀他喝酒，还非得在麓谷的月溪旁。 「是不是很有趣？」邱熠似是陷入了回忆，他眯了眯眼，「记得有次下山除兽，临行前有师兄摆酒践行，师父怕我喝多误事，就吩咐小寻和我一起去，结果那天我没喝多少，他自己先醉得不省人事，还雕出个百兽连珠来。」 第176页 那次分明是被你骗的。 「还有一次……」 「………」连霁眉尾一抽，「看来这封灵印的事，你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啊。」 邱熠闻言闭了嘴，他耸了耸肩：「我是怕你无聊，这才说些有趣的给你听。」 连霁不再理他，干脆一把将莫良捞起扔至地上，目光上下扫视一圈，伸手探向前襟。 苍向寻见状还想开口，被连霁一眼瞪回去，手中匕首捅上冰雕，咔咔作响。 指尖在胸前碰上一个玉坠般硬物，隐隐有灵气溢出。连霁眸光一闪，右手缠住它向下一拉，坠链应声而断。 一颗紫色灵珠被封在玉坠中心，周身有雷光闪动。 「找到了。」连霁将玉坠扔给邱熠，邱熠接过，低声笑道：「谢了。」 他靠在墙边，拇指摩擦着雷珠周围，一双桃花眼低垂着，方才还侃侃而谈，现在却也不知想些什么。 安静之际，地上的莫良突然闷哼一声，他翻了个身，梦呓般低声道：「对不起。」 「大师兄，对不起。」 「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邱熠：我给你讲小寻小时候bbba..... 连霁：………哦 第98章 重逢（二） 邱熠闭上眼, 手指微一用力便将玉坠捏碎，紫色雷珠散开重新汇入额心，封灵印瞬间碎裂。 与此同时, 天边雷鸣声响，有紫龙盘旋乌云之上, 所过之处激起雷光阵阵。 「好端端的, 怎的打雷了？」侍女听着屋外雷声，不觉走至窗前, 「夫人，风有些大, 我把窗关了。」 「好。」 童瑶放下手中素问心决, 眸光看向窗外, 西南一处角落乌云密布，紫光闪烁处隐隐有龙尾扫过。 「阿熠！」 童瑶忽地站起身, 扶着肚子大步走至窗前, 她怔怔望着天边逐渐消散的雷光, 轻声呢喃道：「是阿熠，一定是他。」 「夫人您小心些, 莫要碰着了。」 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童瑶，但听她转过头激动道： 「去，把俊杰喊来, 就说我有事要找他。」 殷俊杰匆匆赶来时，童瑶正扶着腰站在窗前, 他见状连忙上去扶住童瑶，语声关心道：「怎么了？怎么在这儿站着？」 「我没事，总坐着也不舒服，」童瑶羞赧一笑, 伸手指指窗外，方才雷电大作的地方只剩少许紫光。 「那边是什么地方？」 殷俊杰虽童瑶手指之处望去，沉吟片刻后答道：「西南么？冥境与撷秀山交界处，你指的那处地方，应是墨林。」 「墨林……」童瑶轻喃，「俊杰，主宗目前可有墨林的试炼任务？」 她道：「刚刚那几道雷光太熟悉了，我觉得阿熠可能在那里。」 邱熠？ 殷俊杰嘴角微耸，他望着远处稀薄的几道雷光，心道那人失踪半百余年，仅凭几道雷光如何确定？ 童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邱熠和莫良的下落，稍有线索便定要追查到底，殷俊杰一开始还任由她性子，次数多了，心底也有些烦躁。 他压下不满，还是耐心劝道：「墨林珍禽异兽居多，其中又以雷泽兽为主，兴许是异兽成丹呢。」 「异兽成丹不会产生天象，」童瑶转头，神色略有焦急：「俊杰，你相信我，这次一定是他。」 殷俊杰撇开眼，方才还搭在童瑶腰间的手慢慢垂下，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就算是他又怎样呢？」 「童瑶，倘若你那大师兄心里真的有你，为何会平白无故消失这么久，一点消息也不给你呢？凭他对你的了解，难道不知道你会担心他么？」 童瑶轻轻摇头：「阿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才会……」 「出事？」殷俊杰打断她：「他若真出了事，你方才看到的天象雷光又是什么？」 他按住童瑶肩膀，沉声道：「童瑶，不要再为邱熠找藉口了，他既未将行踪告知你，说不定早已不记得你这个师妹，你又何必为他担忧至此？况且如今的形式你也看到了，就算邱熠回来又能怎样，失踪如此之久，他早已被连城门除名，再不可入七曜。」 「那又如何？阿熠若真想进七曜宗，早在第一次主宗大会就走了，怎会拖到现在？」童瑶挣脱开他的手，愠怒道：「我同阿熠一起长大，对他再了解不过，他若无事，必然不会失联这么久。」 「一起长大？」殷俊杰怒极反笑：「你同莫良还不是一样，结果呢？」 「你当初帮他驱除心魔，不惜损耗修为以身入境，他不但没有任何感激之意，反而公然忤逆门主，最后打伤门主不说，临走之际居然还拆了连城门的匾额！」 殷俊杰冷笑一声：「他是一走了之了，可他考虑过他做了这些事，身为同门师姐的你该如何自处么？」 「什么打伤门主，」童瑶闻言气得发抖，「俊杰，你说话是要讲证据的……」 「证据？」殷俊杰越说越怒，近些年压抑着的邪火一处激发：「苍向寻的事证据确凿了吧，他勾结魔修，害我叔父，连他自己都认罪并于宗内自毁修为自断灵根，为什么到最后你还要帮他说话？你把他们当师兄弟，他们又如何看你的？他们可有把你当做师姐或者师妹？」 「童瑶，我才是你的丈夫，和你共度余生的人是我，不是他们！」 第177页 「啪！」 童瑶挥手摔了殷俊杰一个耳光，她面色微红，胸口因气愤而上下起伏，抖着嘴角喘了一会儿，眼泪再控制不住： 「殷俊杰，我既答应嫁你，便是认定你是我的丈夫，如今你怎可，你怎可当着我的面胡说八道！」 殷俊杰被怒火沖昏了头，此刻也自知失言，闭着嘴不敢在说话，童瑶静静望着他，最终慢慢闭上眼，「小寻轻信魔尊宁风吞噬魔藤，你们认为有错也罢，可他分明是不愿使七曜宗为难才甘愿自毁修为，如今竟被你说成畏罪自尽，俊杰，别人怎么说我不管，可你……」 话音未落，童瑶面色一白，她抱着肚子，额角有汗水渗出。 殷俊杰察觉异常，立刻伸手抱住她：「童瑶？你怎么了？」 连霁废了好大的功夫才将苍向寻哄去睡觉。他看着那小崽子不情不愿的放下手中物件，这才慢悠悠的上了床。 将苍向寻扔在桌上的匕首收好，余光瞥见桌上倒着的冰雕，连霁微微一愣，待走近时才发觉那原本只雕刻了四人模样的玩意儿，不知何时被改成了五人。 最右侧多出的一人，与持剑少年紧紧挨着，如果仔细去看，两人手分明是牵在一起的。 连霁勾起唇来，他将冰雕重新摆好，想到邱熠之前与他说的话，思索片刻后从干坤袋里找出一个玉匣来，将冰雕慢慢摆进去，又在上面封了三张寒冰符，这才满意的放回桌边。 回过头时，苍向寻仍在床上坐着，直勾勾望着自己。 「过来，」苍向寻伸手拉住他的袖口，用力将他往床边扯：「一起睡。」 连霁无奈，他尝试挣脱，奈何苍向寻拉的太紧，颇有你不陪我睡觉我就不放开你的架势。连霁拗不过他，只得随他一起躺在了床上。 好在苍向寻嘴上说的睡觉就是单纯的睡觉，连霁被他抱在怀里，感受他身侧传来的热度，轻轻嘆了口气，眼皮渐渐也要有些沉。 那便睡吧。 他想，明日还有个麻烦要处理呢。 第二天天还未亮，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苍向寻勐然惊醒，这才发觉自己怀里还有一人。 「醒了？」 熟悉的松香围绕身侧，苍向寻微微惊讶，「连霁，你怎么在这里？」 他揉揉发痛的额角，「我昨日……」 昨日前来墨林在莫良手里救下了精魅一族，后来他对坐共饮，再然后…… 再然后发生了什么？他隐约记得莫良说了好多话，可具体是什么，苍向寻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他环顾左右，刚想问莫良呢，一个熟悉而悽厉的声音突然响起。 「你们早就设计好的，你和苍向寻早就串通好的对不对！」 是莫良。 借着风声，苍向寻隐隐听到几句。 「你乖乖回去好不好，我求你，你回去好不好，我给你带海蜃州的新酒，上次你说好喝的……」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我呢，为什么你们都要逼我呢！」 话音刚落，房屋地面忽得震动起来，苍向寻拥住连霁，飞身来到屋外，足尖刚落地，身后的屋子就塌作废墟。 苍向寻皱起眉来，不远处两道身形缠斗在一起，一金一紫，出手不为杀招，却足以将人重伤。 莫良很快落下风，他被雷光击中，从半空摔下，即使使出全身解数攻向紫影，仍旧被轻松化解。 苍向寻见状眸色一凛，手中千吟化作数道光剑，直击空中紫影。 那人动作一顿，随即以雷光撑起一个屏障来，手中三道紫电迅速抛出，被千吟一一斩断。 连霁本想开口劝阻，但见邱熠并无挑明身份之意，也就默默闭上了嘴。 小时候被邱熠骗过数次，这回不如就这小崽子自己讨回来。 两人过了几招，邱熠动作明显慢下来，苍向寻几道冰刺飞出，果然听得那人闷哼一声，径直落至地面。 紫光散去，邱熠后退半步，嘴角溢出一丝鲜血，他毫不在意的擦去：「小寻真是越来越来厉害了，若不是我躲得快，恐怕已经被这冰刃扎成刺猬了。」 「大师兄？」苍向寻勐地一顿，周身剑势立刻化去。 他看看邱熠又看看地上的莫良，剑眉凝成一个结：「你们这是……」 话刚出口，莫良突然去拉苍向寻的衣角，他周身灵气已然耗尽，眼底隐隐有血色溢出。 「苍师兄，帮帮我，帮我拦住大师兄。」莫良几近疯狂：「他不是你的对手，他身上的封灵印还未完全解除，他的天雷九诀用不出的……」 「留住他，用什么手段都好，蚀骨冰锥、寒冰刃、锁冰牢……」 「别让他走，拦住他，帮我拦住他。」 「求你，求求你，苍师兄。」 苍向寻面色越来越沉，他冷冷望着地上的人，似是没想到自家师弟会说出这种话。 「莫良，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一旁沉默的连霁突然开口：「不然你以为，邱熠为何会失踪半百之余。」 第99章 重逢（三） 天地沉寂, 唯风声唿啸。 邱熠垂眼，抬手将精疲力尽的莫良击晕，他将人抱起放在屋内软床上, 又向周遭布下六道雷咒，以防他清醒后逃脱。 待安置好莫良, 邱熠回到院中, 苍向寻神色复杂的望着他，「莫师弟他, 到底怎么了？」 第178页 邱熠眼底罕见得露出一丝疲惫，「小良儿被魔念侵入心境, 做下了些……做下了些荒唐事, 如今我也只能先制住他, 等他冷静下来，再想办法帮他剔除魔根。」 苍向寻皱眉：「莫师弟的心魔不是早就除去了么？」 邱熠闻言沉默, 但听连霁漠然道：「若是普通心魔, 邱仙长怎会看不出？莫良现在这幅样子, 倒像是自愿被魔念侵蚀，甘心被其控制。」 「单以莫良自身品性, 必然不会採取这种手段来满足己需，除非那时有什么东西刺激了他，」连霁说着望向邱熠：「能让莫良明知心魔入体还任其吞噬心智的……」 「某些人或事。」 「你这含沙射影得也太明显了些。」邱熠轻嘆一声, 随即苦笑道：「此事确实因我而起，是我当初一时煳涂, 招惹了小良儿又动了逃避心思，这才致使他心生魔念，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苍向寻闻言怔愣片刻：「师兄你……」 「小良儿心中魔念尽是因我而生，经年所歷也算是我自作自受。」邱熠轻笑着摇头：「除了囚禁之外, 小良儿并未做出任何逾越之举，我原以为时日久了他会自己清醒，只是没想到……」 「没想到莫良不仅没能压抑那些魔念，反而被他操控。」连霁接下他的话，冷声道：「他不忍你因囚于此而废了修行，日日为你採集雷火属性灵株助你突破，又恐你境界提升后逃离此处，便起了以精魅炼器已提升修为的心思……真是煳涂。」 「是啊，」邱熠闻言垂眼低笑，「太煳涂了。」 苍向寻亦是低嘆：「若莫师弟体内魔念已有吞噬灵境之意，确实不可再耽搁。」 连霁闻言淡淡道：「莫良自愿引入魔念，普通的丹药辅以阵法怕是起不了作用，唯一可行方法便是废去他的修为，并助他重塑灵境。」 苍向寻闻言攥了攥腰间的剑，自废之苦他已深有体会，于是望向连霁，迟疑道：「别无他法？」 「别无他法。」 连霁说着自干坤袋取出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状白珠来，他看也未看，直接扔给了邱熠，「这是灰羽之前从洛幽那里顺来的东西，或许对你有用。」 邱熠伸手接过，待看清手中东西后抿起唇来，手指一点点收紧。 鲛珠泪。 以百鲛凋落之泣血炼制而成，含阴煞之气，魔修服用自可巩固根基，灵修必然反噬，终会化去一身修为。 「这东西……确实有用。」 邱熠闭了闭眼，苦笑道：「多谢了。」 风已停，尽管天边月色姣姣，墨林仍旧暗如幽壑。 周遭酒气萦绕，邱熠半靠在假山上，手握着葫芦出神。 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靠近，邱熠歪头看一眼，随即灌一口酒，低声笑道：「怎么就你一个？小杂役呢？」 「他说闻不得这酒味，自己先回屋子去了。」 邱熠闻言无奈笑笑，抬头望向天边明月：「说起来，我们师兄弟确实太久未见了，若不是那剑意太过熟悉，我都要认不出你了。」 邱熠将酒壶递过去，苍向寻轻轻推开，摇了摇头道：「昨日贪杯，今日不便再饮，师兄的封灵印刚破，还是少喝些好。」 邱熠闻言耸耸肩，收回葫芦低声道：「果然还是喝醉了才可爱。」 「师兄说什么？」 「没什么。」邱熠话锋一转，「童瑶现在如何了？是去了七曜宗还是仍在连城门？」 「童师姐现在七曜宗修行，」说到这儿，苍向寻顿了顿：「自师兄与莫师弟相继失踪后，童师姐她……很担心你们。」 「她从小性子便是如此，嘴上要强，心里谁都放不下，」邱熠轻嘆一声，「不过七曜宗有你在，我也能放心些。」 「我早已从七曜宗离开，」苍向寻垂眸道：「童师姐现在身边有殷俊杰陪着，应该不会出事。」 邱熠面上闪过一丝惊讶，他盯着苍向寻看了一会儿，心底大致猜到几分原因，便没有追问。 他这师弟向来稳重，既作了决定，必然不是一时冲动所致。 只是…… 「殷俊杰？」邱熠微微蹙眉，「名字倒有几分熟悉。」 「连城门问仙阁殷长老的侄儿，也是师姐现在的丈夫。」苍向寻道：「虽然性子不够沉稳，但待她确是真意。」 邱熠闻言笑笑：「童瑶既愿同他结契，必然也是有心，两厢情悦，总归是段佳话。」 他说着将葫芦放置腰间，轻嘆道：「等此件事了，我便带着小良儿回去见她。」 「毕竟消失了这么久，连她的契典都能未参加，凭她那『记仇』的性子怕是不能轻易原谅我了。」 邱熠说着跳下假山，伸了个懒腰向屋内走去，边走便道：「我得好好道歉才行。」 「师兄！」 苍向寻紧随他跃下假山，迟疑半晌还是开口道：「莫师弟快要醒了，那颗鲛珠泪，不如让我去给他服下吧。」 「怎么？你是怕他醒来后怨我？」 邱熠脚步一顿，轻笑道：「无妨，既是我种的因，结果自然还是由我来受。」 他说着还不忘调侃几句：「再说小良儿此时神志并不清醒，倘若再让他冲动之下不慎伤了你，你家小杂役该心疼了。」 苍向寻目送邱熠走入屋内，握在千吟上的手指紧了紧，开口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化作一声低嘆。 第179页 关上房门，邱熠唇角笑意慢慢消失，他望向床上白色身影：「醒了就起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不用装了。」 那人睫毛微颤，随即忽得沖向邱熠，手中金光尚未靠近便被击散。 邱熠望入他鲜红的眼底，袖口一震将他推出半步：「消停些，你现在不是我的对手。」 『莫良』闻言微微一笑：「不消停又如何？你忍心对我出手么？」 「大、师、兄？」 邱熠闻言眉峰一挑：「你不是小良儿，我为何不忍心？」 「可我们共用一具身体啊，」『莫良』轻笑：「你伤了我，你的小良儿自然无法倖免。」 「确实比较麻烦啊。」邱熠低嘆一声，手中四道雷光一闪而出，于莫良身侧化作锁链，将他牢牢锁在床边。 「所以只能先委屈一下小良儿了。」 掌心紫光一闪，一颗晶莹剔透的泪状白珠出现在莫良眼前。 「这是……鲛珠泪？」 『莫良』大惊失色，奈何手脚被锁无法挣脱，于是破口大骂：「邱熠呀邱熠，他为了自己能配得上你，不惜吞下数十洗髓丹，生生洗掉两条杂灵根，你想一颗鲛珠泪废了他所有修为，你可真是狠心。」 邱熠沉默半晌，随即淡淡道：「难道任由你侵蚀灵境，直至最后将他完全吞噬才好？」 鲛珠泪被送至嘴边，『莫良』闭紧了唇，死活不愿开口。邱熠见状轻嘆，抬手将它含入口中，随即俯身吻上莫良的唇。 莫良身体一僵，瞳孔血色飞快褪去，他怔怔望着邱熠，任由鲛珠泪渡入口中，划过齿畔后慢慢咽下。 泪水自眼底滑落，邱熠放开他，拇指轻轻拭去面颊上还挂着的眼泪，低声道：「恨我么？」 莫良点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 「你若真的不喜欢我，真的只把我当作师弟，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些话，做这些令人遐想的事呢？」 邱熠闻言一怔，之前张口就来的调情话语突然全部哽在喉间。 他想解释，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 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鲛珠泪是么？何必多此一举呢？」 莫良推开他的手，忽得扬起一抹笑来，「是我错了，大师兄。」 「这次真的知错了。」 「对不起。」 怔愣之间，地面忽得涌出几道土墙来，莫良手指一曲，金色的咒法自指尖流出。 土系自羽之禁术——碾尘。 邱熠面色一白，第一次有了惊慌失措之感，他扬起一道雷光直击面前土壁，「莫良，别做傻事！」 傻么？ 灵气飞速流逝，莫良静静望着邱熠，任由身体被沙土包裹，一点点失去知觉。 与其带着罪恶苟延残喘般活着，倒不如一了百了。 三道剑光涌入屋内，直噼沙土形成的屏障，或许是鲛珠泪起了作用，莫良体内灵气再支撑不住碾尘的消耗，于是沙土散去，青年仿若断线的木偶般跌落，被邱熠飞身接住。 嗅到熟悉的酒香，莫良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邱熠的眸。 他见过邱熠太多神情了，温柔的，戏嚯的，醉酒的，调情的，说笑的…… 唯独没有见过这般，慌乱的。 也算是兄弟情深了。 莫良闭上眼，感受到身体逐渐变冷，他微微一笑，轻声道：「苍师兄，其实那日同你说话时，我还没醉。」 苍向寻闻言一顿，师弟他……说什么了？——苍师兄，你有害怕失去的东西么？ ——你体会过那种感觉么？ ——抓不住握不到，好像风一吹就消散了似的。 ——我错了，我知道我做错了，可我回不了头…… ——对不起。 ——若是时光能回溯，我宁愿死在莫家行刑台处，终生不入连城门。 连霁伸手按上他的天灵，闭眼探知片刻后淡淡道：「神识散去大半，就算救回来，也可能……」 「他是莫家的人。」邱熠垂着眸半跪在地上，「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可以救他。」 垂落的手腕上，古朴的灵镯散发这异色光芒，连霁望着那纹路眯起眼来：「你说的是……」 「七曜宗现任宗主，莫天皓。」 作者有话要说：都是he 都是he 我是亲妈…… 虽然过程都有一丢丢的刀…… 但是那只是过程…… 第100章 混战（一） 麓谷, 无幽涧。 曲焱盘在亭柱上，金瞳森森望着左右，嘶嘶地吐着信子；洛幽光着脚坐在桥头, 手中捧着少许中品速灵丹，一点点掰碎了扔进池中。 不多时, 远处忽得传来一阵阴风, 曲焱金瞳颤了颤，顺着亭柱爬下来, 往洛幽身侧蹭蹭，蛇尾拍打着地面, 看起来很不平静。 洛幽很快察觉了它的异常：不仅是曲焱, 方才还在水面抢食的鬼鲛也沉至池底, 再不敢动弹。 丢下手中丹药，洛幽凝眸向远处望去, 未出片刻, 一灰色身形飞身而至, 周身杀气浑然天成，激得四周异兽纷纷低声哀嚎, 却又不敢随意动作。 「青巽呢，让他滚出来！」 大乘期魔威碾过神识，洛幽打了个寒颤, 脚下一软便跪倒在地，他压□□内翻涌的魔息, 抖着声音道：「麓谷洛幽，不知东黎魔尊大驾，有失远迎。」 第180页 白翳扫他一眼便破口大骂道：「青巽你是死在里面了？这种时候居然躲在一个娃娃身后，真是窝囊！」 洛幽强忍着爆体而出的魔息, 眼前一阵阵发黑，「尊上他还此时在歇息。」 「歇息个屁！」白翳怒道：「今天要是不出来，老夫把你这破地方翻一遍，倒要看看你能藏到哪里去。」 话音刚落，比刚才强上一倍的魔压登时涌入麓谷中心，白翳闭上眼，耳侧尽是异兽内丹爆裂之声。 曲焱蜷起身子，方才还熠熠生辉的金瞳早已黯然无光，他无力的倒在洛幽脚边，身体化作小蛇后仍旧止不住抽搐。 天边一道剑气飞向白翳，紧接着剑意笼罩整个麓谷，瞬间将那肆虐得魔压斩作碎片，一抹青影来到白翳身前，手中长剑周围零零散散地飘着几根光羽。 「真是稀客，」宁风飞身落至洛幽身前，语声温润，眼底却没有半分温度。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能让东黎你一出关就往我来这儿跑，一身煞气也不知收敛收敛，倒真是惊着我了。」 白翳闻言冷笑一声，掌中血煞直击宁风：「你在老夫面前装什么蒜？」 红光被冷刃斩断，剑尖掌心相接，魔威瞬间笼罩整个麓谷；亭柱崩塌，石桥断裂，池水如沸腾般震颤不止。 水花飞溅中青羽嗡鸣几声，剑身一抖凝作光晕，白翳见状侧身向右，堪堪躲开刃光。 宁风后退半步，光晕闪动间青羽归鞘，他勾唇笑道：「这么大的火气，难不成是闭关期间老巢被人剿了？」 「放屁！」白翳收掌怒骂：「少给老夫装蒜！我且问你今次的群魔宴是怎么回事？苍向寻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也配称魔尊与老夫平起平坐？」 「啊，你说这事啊。」宁风毫不在意的耸耸肩，「魔修向来以强者为尊，苍向寻分神境界，又吞了魔藤，整个魔域中，除却你我怕是少有对手。况且，」 宁风顿了顿，笑道：「你上次不也还说尊席无趣，数百载对着我都看腻了，怎么我为你寻来了人，你反而这般恼怒呢？」 「呸，」白翳低啐道：「青巽，老夫不管你在玩什么把戏，苍向寻他当初杀我下属，灭我旗下数百魔将，这事你不是不知，今天你若不给老夫一个交代，也别怪老夫不给你面子，先杀了苍向寻，再去屠了那小子的凌霄峰！」 「随你啊，」宁风抱臂望他：「你与苍向寻的私怨我懒得管，你想杀他，我同样不拦你。但是你可要想清楚了，苍向寻现下分神后期，实力不容小觑，你若与他拼命，到时候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 他说着摸摸下巴，低声笑道：「两魔尊内斗，那场面确实蛮热闹的，虽说我也想见识见识，但倘若真出了这事，！七曜必然不会袖手旁观，倒时他们伺机入侵，麓谷有我自然不成问题，你那老巢和凌霄峰……我可没义务去管。」 「除非你能保证，在你杀了苍向寻并屠尽凌霄众人后，尚有余力同七曜一战。否则的话……孰大孰小，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着来。」 清风崖。 脚下的路并不平整，偶尔踩上枯叶，带起一阵奚奚索索的声响。 殷俊杰小心翼翼的走在前面，剑尖拨动灌木，目光四处巡游。 自那日争吵后，童瑶身体日渐虚弱，宗内长老说是母体灵气不足导致灵胎不稳，需要好生调理，切不可再动怒。 殷俊杰知晓后既懊恼又心疼，也怕童瑶醒来后看见他来气，于是向药阁长老换了些补灵丹药拿给侍女，又带了几个师弟下山，想寻些灵株仙果帮童瑶补补身子。 面前草丛发出一阵响动，殷俊杰收回心思，右手攥紧长剑，冷光闪烁间，一枚橙色果实滚至脚边，草丛中的三尾狸仿佛吓傻般坐在地上，目带惊恐，一动不动得望着他。 原来是只小畜生。 殷俊杰松了口气，剑尖从三尾狸身侧移开，那小东西见状立刻逃向远处，头也不敢回。 周遭师兄弟听见此处异动，纷纷围过来。 「殷师兄，怎么了？」 「没什么，」殷俊杰有些尴尬的收起剑，目光触及地上的果实后微微一愣：「这是葵杏果？」 他将果子捡起，仔细端详后轻轻吸了口气。 葵杏果，看成色还是上品。 周遭修士也有些震惊：「葵杏果不是只长在灵犀宝坻么，师兄这颗是从哪里寻来的？」 「是一只三尾狸掉落的。」 殷俊杰收起果实，目光触及三尾狸方才逃脱的方向，思附片刻后道：「我们去那边看看。」 师弟们见他向灌木深处走去，对视几眼后默默跟上。 这是一条不太宽阔的小径，周遭树木茂密，遮住了天边大半阳光。殷俊杰走在前面，右手紧紧握着剑柄。 未几，前方突然出现一小片橙色花海，殷俊杰走近细看，确定这些花都是未成熟的葵杏，眼底闪过一丝疑虑。 这些葵杏，之前怎么没见过？ 葵杏花下打盹的狸群们听见了动静，身上毛髮瞬间炸开，它们争先恐后的逃至树上，警惕的看着这些不速之客。 殷俊杰向前半步，剑尖拨动花海，落下一地橙色花瓣，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忽得有人开口道：「这地方，倒像是三尾狸新筑的巢穴。」 殷俊杰闻言点点头：「不错，此处的三尾狸均是老狸，母狸和子狸还在深处，这些葵杏种子应是它们带过来的。」 第181页 「而且此处的葵杏并未结果，若想找到葵杏果，恐怕还要在往前。」那人说着犹豫半晌，低声道：「前方便是麓谷外境与清风崖的交界处，可能会有危险，殷师兄还要过去么？」 「只是交界处，又不是魔域，应不会有太大危险。」殷俊杰道。 话音刚落，身后没了动静，殷俊杰回头看向众人，见他们均垂头不语，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我过去看看，你们若怕，就先回去吧。」 身后众人闻言对视几眼，低声道：「那我们就先回去了，师兄自己小心。」 殷俊杰挥了挥手，独自向他们相反方向走去。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鼻尖传来一阵异味，不似葵杏果香气的甘甜，反而像是血液干涸的腥臭味道。 殷俊杰浑身一震，他拔出长剑，目光死死盯着右侧树丛。 剑尖将灌木挑开，一张血肉模煳的尸体映入眼帘，殷俊杰深吸一口气，目光触及那人手中招魂幡后皱起眉来。 是魔修。 四周忽得安静下来，身后传来飒飒响动，殷俊杰勐然回头，一张鬼脸就靠在自己面前，血水滴落在衣襟，发出一阵恶臭。 「滚开！」 冷光闪过，鬼脸化作脓水流了一地，树边坐着的尸体突然站起身来，桀桀而笑：「正愁没有新鲜身体炼化葵杏果，你这具倒是不错，不如借我一用。」 说话间手中招魂幡动，四方阴气集结为一张张鬼面，将殷俊杰围在当中。 「去吧，将他撕碎吧！」 鬼面张牙舞爪扑向殷俊杰，却在即将靠近时被一道金光阻挡在外。 那魔修微微一愣，「避祟咒？你…你是七……」 长剑一抖化作数十剑光，殷俊杰手指微曲，「斩！」 光刃穿透身体，留下一片金色光晕，魔修上尚未说完便被噼作两半。 「魔修……」殷俊杰冷笑，他从怀中掏出一抹白帕，轻轻拭去剑上血迹，「不过如此。」 ……… 「啪！」 身前玉石案碎作两截，白翳似是不解气，又一掌将石壁打穿：「青巽那个老狐狸，居然威胁老夫！」 身后魔侍跪在地上，「尊上息怒。」 「息个屁的怒！他说那话什么意思，不就是想让老夫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让老夫装孙子么！在姓苍的那个小子面前装，老夫一拳打烂他的魔丹！」 白翳怒火未减，但见一人小步走至魔侍身侧，面色阴沉，低声说着些什么。 「要说就给我大点声说！」 那人被他吓得一个激灵，「是，尊上。」 他垂下头，恭恭敬敬开口道：「方才有「眼」来报，说在麓谷外境发现了血魔玲珑的手下半尸魔的尸体。」 白翳闻言磨牙道：「是青巽的人做的？」 「不是青巽魔尊，」那人低声道：「尸体旁边扔着一方印有七曜云纹的手帕，应该是七曜宗的人……」 「嘭！」 另一侧石壁被打穿。 白翳阴沉的脸，眼底满是煞气：「老夫闭关不过百年，这帮灵修简直欺人太甚！」 他说着化作一抹血光向外飞去，「今天就让老夫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大能耐！」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过度章，下章拉二崽出来~ 百章撒花o(n_n)o 评论给小天使们发红包呀，么么啾~ 第101章 混战（二） 这是哪儿？ 连霁睁开眼, 目光所及之处均是一片血色。 他从地上爬起，下意识向四周摸去， 指尖很快触碰到周遭冰冷的晶体, 往上往下亦是如此。 这里似乎是个封闭的空间。 连霁眯起眼来，透过眼前的血色, 隐隐可见外部事物的少许轮廓。 怎么回事？ 我怎么会在这里？ 先前的记忆完全被封锁, 连霁闭眼深吸一口气，待心绪静下时, 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谁？ 连霁。 —你是连霁，那外面的那个又是谁？ 血色逐渐变淡, 连霁透过玄晶向外望去, 熟悉身影映入眼帘—— 苍向寻坐在青玉案前, 怀中一人半靠在胸前，偶尔垂目为他研墨挑灯, 说不出的乖巧。 待那人抬起头, 一双灰眸空洞无神, 仿佛木偶般毫无灵气。 那是……我么？ 轰—— 天边忽得炸出一道金光，连霁从睡梦中惊醒, 待回过神，背后汗水已经打湿亵衣。 我这是在哪儿？ 目光落至窗前玄衣身影上，连霁揉揉抽痛的额角, 慢慢唿出一口浊气来。 凌霄峰。 对了，那日同邱熠分别后, 我和这小崽子一同回了凌霄。 又一道血光闪过，窗前的人皱起眉来，连霁坐起身，整个手掌麻木而冰凉, 他转眸望向窗外，那处轰鸣声不断，隐隐有凶兽哀嚎，即使相隔甚远，有风拂过之时，亦能察觉空气中淡淡血腥气息。 下了榻，连霁披上一件单衣来到苍向寻身边，只见东方晦暗的半空中烧起一片红云来，冷月映上，尽显诡异。 「这个方向是……」 「七曜宗。」 撷秀山下，浮尸遍地，血流成河。 数千魔修围攻七曜宗，杀伐、惨叫之声不绝于耳；白翳全身上下均被鲜血染红，眼底煞气只增不减。 第182页 徐兴泽与阮青阳守在门外，将靠近魔物一一斩于脚下，叶碧津祭出法器在周围形成一个灵光法罩，防止宗内弟子完全被大乘期魔修威压侵扰而神识破碎。 「不自量力。」 白翳将手中被击碎灵海的尸体扔至一侧，他斜睨着七曜宗门前的三人，在叶碧津重新加固灵罩时挥出一拳，只听「咔嚓」一声，半空中炸出一道裂痕，紧接着雷电轰鸣，白光照亮了七曜匾额。 叶碧津呕出一口鲜血，身体被血煞击出数十米，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又被一掌掀翻在地。 「碧津！」 阮青阳斩下身侧妖兽，在白翳再次出手之时飞身来到叶碧津身边，双手抱住他得身体勐地向侧方滚去。 啪—— 方才停留的地面印下一个结结实实的拳印，阮青阳喘了几口气，低头往向叶碧津：「你怎么样？」 叶碧津面色苍白，开口便吐出几口血来，他摇了摇头道：「东黎魔尊已是大乘期圆满，我们五人连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凛和亦秋现在又都不在……」 他说着咳了几声，深吸一口气道：「只是这般抵抗怕是撑不了多久，若宗主能应到这一劫，提前出关，七曜还尚有存活之机，若不能，我们恐怕都要折在此处。」 话音刚落，头顶光罩忽得碎裂，阮青阳心知不妙，闪身将重伤的叶碧津送至药阁。待重新回来时，徐兴泽被白翳掐着脖子举止半空，右臂脱臼不可举起，已经完全被魔物啃食得只剩白骨。 兴泽…… 阮青阳身上灵光亮了几分，他化指做刃，剑光闪动间，靠近宗门的妖兽通通被削去了头颅。 「青阳，快，快走！去找宗主！去……」 徐兴泽说未说完便被扭断了脖子，阮青阳见状恨得咬碎了牙，却又不得不退。 白翳随手将人扔至妖兽中，任由尸体被那些畜生啃食殆尽，骨头都没能剩下。 「想走？」他冷笑一声，掌心向上伸展，一枚血色光团凝于其中，「你七曜屠我门下数百大将，实在不把我白翳放在眼里，今日便让你们看清楚，究竟谁才是这玄天真正的霸主！」 光团越来越大，白翳伸出手掌勐地一击，血球直向阮青阳飞去，阮青阳自知躲闪不得，干脆凝出灵气化作护盾，心道就算抵御不了，也不能让它在七曜炸开，徒增伤亡。 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白色身影忽然飞至阮青阳身前，血球撞上灵盾，只听「嘭」的一声，血球消散，灵盾亦是化作白烟，阮青阳被震退几步，这才看清自己身上倒了一人。 「亦秋？！」 颈上红绳随着白烟散去，阮亦秋躺在地上，下意识伸手去缠那红绳，最终摸了个空。 手心轻微刺痛，白翳震惊地望着地上的人，「血煞盟，同心祭……」 「你身上挂着的，可是我儿的遗物？」白翳指着阮亦秋，半晌说不出话来：「你，你就是那个……」 「是，我就是那个将白冷带入七曜宗的人。」阮亦秋淡淡道。 「混帐！」 白翳周身涌上一层血光，鬍鬚白髮全部脱落，面皮裂开，露出一张半人半兽的脸来，他死死盯着阮亦秋，「今日不屠你七曜，老夫誓不为魔！」 血掌再出，大乘魔威压的阮青阳透不过气来，他将阮亦秋护在怀中，刚想殊死一搏，身侧闪出一个灰色身影，那人飞速向前，化天地灵气为屏，生生接下了白翳一掌。 阮青阳见状大喜道：「宗主！」 莫天皓不言，只冷冷望着白翳：「邪魔外道，休要猖狂。」 「莫天皓？来得正好，老夫这就宰了你，以慰我儿之魔魂。」 这边斗得正狠，无人注意到天边正有一只冰鸾落下，双翼颤动不止。 被煞气波及，灰羽左翅裂出一道五寸长的伤口来，即使拼命想保持平衡，仍旧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苍向寻环住连霁，飞身跃下鸟背，千吟剑身暴涨数倍，将两人拖至剑上，这才有惊无险的落至撷秀山下。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苍向寻扫过地面，看着这些曾与他身着同样服饰的师弟师妹，如成了一具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心下不禁竟有些波动。 手边温暖的力道让苍向寻回过神来，连霁握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别看他们，他们死于血煞，怨气过重便会滋生噬灵邪祟，灵气越纯粹的修士越容易受其侵扰。」 苍向寻闻言点点头，随即转眼去看连霁，连霁被他盯得不大自在，皱眉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苍向寻回握他的手，一本正经道：「总要有个落眼的地方。」 再往前便是七曜宗正门，连霁牵着苍向寻躲至一处角落，待目光扫过天边缠斗两人，心下顿时恍然。 东黎魔尊白翳，七曜宗宗主莫天皓。 难怪会搞出这么大动静。 连霁环顾四周，除了七曜宗的几个长老和莫天皓，剩下的都是一些修为略高，资质欠缺的元婴修士。 没看到其他门派的尸体也不算奇怪，想来上次极中秘境的事，其他仙门必然心有怨念，如今七曜对上的又是白翳这个疯子，若贸然出手，大点的仙门可能会伤筋动骨，小点的门派怕是直接就被灭了门。 苍向寻在角落观望了一会儿，见周围并无邱熠和莫良的身影，心下松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紧张。 第183页 倘若邱熠这时赶来，望见有人同莫天皓缠斗，就算但是为了救莫良，他也一定会为七曜宗出手，且不说大乘魔尊有多可怕，但是那些吞噬灵修疯狂成长的妖兽就已经很难对付了。 到时候…… 思索间手指被人握住，苍向寻回头，就见连霁微微一笑：「无妨，别想太多。」 「有我在。」 第102章 混战（三） 莫天皓为保七曜提前出关, 并未修至大乘期大圆满。此时与满身煞气的白翳对上，虽未讨到好处，却也没明显处于下风；反观白翳, 却是一退再退，即使血煞威力仍在, 周遭魔息却不断削弱。 连霁看了一会儿, 觉得有些不对。他凝眸在七曜宗大门附近转了几转，果然察觉了异常—— 除却正门上被鲜血浸染得麒麟纹, 先前伫立在四方的八根天柱也完全被摧毁，露出身后饱经风雨侵蚀的四座圣像。 没了天柱阻隔, 四圣向对, 与门上麒麟纹唿应, 便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破魔阵眼。 这么来看，白翳正位于阵中, 自然不是莫天皓的对手。 果然莫天皓一击再出, 白翳未能顶住, 被术法击中胸口，魔息一滞, 脚下瞬间震出一个数十尺深的坑来。 莫天皓乘胜追击，数道光箭凝于身前，挥袖间直击坑底, 一时间灵光不断，尘土飞扬。 待光晕散去, 坑下一时没了动静，莫天皓犹疑半晌，飞身向前几步，与此同时, 七道血影从坑下飞出，速度快如闪电，莫天皓下意识撑起光罩，却瞬间被血影击碎，一道直击额心，另外一道刺向心脏，剩下几道分别向四周飞去，将四圣石像击作碎石。 影合七杀。 苍向寻略一皱眉，转眸望向连霁，唇角抿作一条直线。 莫天皓自知躲闪不及，只堪堪避开了要害，此时在他身后忽得化出数条白影，将坑周围起，随即五道流光闪过，迅速钻入坑中。 连霁瞳孔一缩，袖间手指骤然握紧，上一世的被五灵引撕碎魔识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转至莫天皓身侧，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莫天皓倒在地上，白袍已沾满了血煞魔息；苏清辰站在破碎的玄武神像前，周身亦满是杀气，不同于先前不如凡尘的谪仙模样，此刻的他双目含煞，周身涌出不是灵气，而是一道道暗浊的黑影。 「噬灵邪祟……」连霁皱眉道：「苏清辰居然将尸身周围的噬灵邪祟全部融给了自己。」 难怪能轻易将重伤的东黎魔尊击败。 苏清辰的出现算是这场混战的转折点，他的神智几乎完全被噬灵邪祟占据，此刻面无表情的走向坑前，手心一闪祭出手中长剑。 天边重明鸟被血云映成暗色，原本灵光环绕的神鸟生生染了阴气，在半空桀桀嘶鸣。 阮青阳被他身上邪气惊到，高声喝道：「苏清辰，你要做什么！」 苏清辰似是没听到一般，嘴角勾起一抹扭曲的笑意。 血云低垂，阴风阵阵。 坑中残余的血煞魔息慢慢向半空凝去，与剑身汇成一片红光。 「他要融魔煞！」 莫天皓想要起身阻止，奈何全身灵脉被血煞侵蚀殆尽，他半撑起身子，对震惊的阮青阳道：「亦秋、青阳，快阻止他，不要让他彻底丧失心智！」 阮青阳闻言回过神来，刚想拔剑攻向苏清辰，奈何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在这儿等我。」 连霁丢下一句话，瞬间从苍向寻身侧离开。 三张符纸于空中燃烧，发出一阵耀眼白光，连霁伺机飞身来到坑前，手指刚触碰到那把剑，立刻被剑身煞气震开，他眯了眯眼，极速落至坑中，顺坡度下滑至白翳身侧。 坑底的人已恢復原貌，四肢颈骨尽碎，又被五灵引侵入魔识，几乎濒死。 察觉到连霁身上并无杀气，白翳只动了动便晕死过去，连霁从袖口摸出一枚丹药塞进白翳口中，心底莫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哀意。 白光散尽，连霁几乎没有迟疑地将白翳扶起，指尖夹了一张遁行符；与此同时，悬在半空的宝剑恢復亮色，颤了几颤后勐然插向坑中，却在半空被千吟折断。 听到熟悉的剑鸣声，连霁暗道不妙，手指一转将符纸收回，飞身跃出坑底。 「苍师兄？」 苏清辰怔怔望着苍向寻，眼神本有一瞬的清明，直到看见连霁后再次沉寂下去。 「苍向寻，别靠近他，」连霁突然开口道，「他融了噬灵邪祟和部分魔煞，现在已经……」 话音未落，千吟剑尖微转，剑身如蛟龙一般直逼苏清辰，寒光中带着明显的杀意，所过之处皆被冻结成冰。 苏清辰神色微动，唇角垂下，眸底溢出一丝嘲讽来。他漠然的望着苍向寻，溯回珠绕上千吟剑身，手中金光却是攻向连霁。 连霁扶着白翳，动作明显迟缓很多，他堪堪避开金灵咒，察觉苍向寻周身杀气只增不减，权当他是被噬灵邪祟影响了心境，于是趁苏清辰被千吟拖住之际，闪身移至苍向寻身侧，抓住他的手道：「走，我们现在杀不了他。」 苍向寻勐地甩开连霁的手，目光冷如寒冰。千吟顺势再攻，剑气掀动飞尘，与阴风融做一体，连霁被那寒意激得后退半步，心头涌上一股几近疯魔的屠戮欲。 这小崽子不太对。 第184页 顾不得多想，连霁再次去拉他的手，这次没有被甩开，苍向寻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仍旧冰冷至没有任何感情。 怎么回事？ 连霁心底微乱，正要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时，血云深处出忽得降下几道雷光，将逼近的长剑击坠，千吟落下之时低声嗡鸣，剑尖微转飞至苍向寻身侧。 这击在别人看来是帮苏清辰挡下了剑气，实际上确实断了苏清辰回攻之势，让千吟暂时摆脱了溯回珠。 邱熠？ 连霁抬头，只见那抹黄裳落至七曜正门门顶，对着连霁颔首，薄唇动了动便跃至苏清辰身后，趁他尚未反应，指尖一道雷光顺势钻入苏清辰后颈。 苏清辰全心都在除掉连霁身上，待察觉身后陌生气息时，雷光已经沖入灵识，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小杂役，带小寻走。 连霁闭了闭眼，指尖遁行符一闪，三人瞬间消失至眼前，邱熠见状勾了勾唇，眸光转向地上的重伤的莫天皓。 「天雷九诀……你就是杜衡之前所说过的邱熠？」 ………… 眼前是一片树林，之前制作灵符灵气不足，无法准确定位至凌霄，只随即选了出接近的地方。 连霁将白翳扔至地上，另一只手仍旧拉着苍向寻。即使离开了七曜，他仍能清晰地感受到苍向寻的情绪波动，这小崽子似乎在极度压抑着什么，黑眸沉得可怕。 受血契牵引，连霁神识亦被压迫到极致，他想要松开手，却被苍向寻察觉后勐地按至树上，分神期灵威逼进，连霁只觉识海钝痛，下意识抬脚去踹，「你又发什么疯？」 「他是谁？」苍向寻抵上他的腿，眼底冰冷未减。 他？ 连霁愣了好一会儿，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 「东黎魔尊白翳，」连霁想了想，「算是我……一个故人吧，你之前不是还问过我，那些招式是和谁学的么？就是他。」 「故人……」苍向寻低喃道：「又是故人。」 他说着咬牙道：「是不是只要是你的故人遇难，你便都会这般捨命相救？」 捨命？ 这小崽子在说什么？ 连霁被他说得一头雾水，虽然略有不满，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我可以全身而退……」 如果当时你没有冲出来的话。 后半句连霁并没有说出口，他清楚这小崽子贸然出手也不过是担心，加上噬灵邪祟多少有些影响，沉不住气也属正常。 苍向寻似乎并没听进去他的话，他盯着连霁，一字一句冷声道：「东黎魔尊白翳，青巽魔尊宁风，再加上麓谷兽师洛幽……」 「你还有多少这样的『故人』？之前又因他们有过多少次的『全身而退』？」 连霁闻言皱起眉来，眼底涌上一层怒意，他抬眼望向苍向寻，尚未开口说话，下巴忽得被扳起，紧接着嘴唇便被身上的人噙住。 连霁微微一愣，随即眯起眼来，他没有推开身上的人，反而加深了这个状似发泄的吻；牙齿咬过苍向寻唇畔，混着血迹与他狠狠厮磨。 一吻毕，两人嘴角都沾了鲜红。 苍向寻舐去唇角腥甜，他垂下眼，俯身靠近连霁耳侧，低声道：「那把剑落下来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么？」 「我真的怕了，连霁。」 熟悉的气息洒落在颈间，那人吐出的语句却满是陌生：「你为什么就不能乖乖地待在我身后呢。」 连霁闻言勐地一震，梦中荒诞的景象立刻出现在眼前，他漠然地望向身上的人，原本傲然的灰瞳更是覆上一层薄冰。 「乖乖地待在你身后？」连霁一把推开苍向寻，嗤笑道：「苍向寻，你把我当什么？当你养在床上的禁//脔么？」 连霁的话让苍向寻瞬间清醒过来。 相处这么久，他不是一早就清楚连霁的性格么？ 现在又为何要说出那种话？ 望着连霁嘲讽的目光，苍向寻顿时有些无措：「我只是不想你受伤……」 「哦？所以我便不应去做任何你认为危险的事情，只需待在你身边，在你想要发洩慾望时满足你……」 连霁说着擦去嘴上血迹，冷声道：「就像现在这样？」 苍向寻这次是真的慌了，方才的气势完全不復存在：「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连霁闭上眼，胸中除了怒火，亦是生出一阵莫名的恐惧来，他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些，语声清冷至毫无感情：「你若真喜欢那样的，随你去别处养几个弱柳迎风的娈童，只要不带入凌霄峰污我的眼，我绝不管你。」 苍向寻原本还有些无措，听了这话后勐地一颤，声音顿时低了下去，「你……你真的……不在意我养那些东西么？」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没赶上，今日双更~ 第103章 同归（一）【倒v结束】 怎么可能不在意？ 连霁本来原本一腔怒意, 见他这幅模样，心中火苗登时灭了一半，他强行冷着声音道, 「你若真要养，从今往后不得踏入我身侧六尺之内, 否则……」 话未说完, 苍向寻急忙接道：「我不会……」 苍向寻说着想要伸手去抓连霁，又怕他余怒未消将自己甩开, 于是只小心翼翼拉住了连霁袖口，语声紧张：「抱歉, 方才是我失言, 我不该说出那样的话, 但我从未把你当做，当做……」 第185页 那两个字苍向寻终是没说出口, 他见连霁没有甩开手, 便轻轻抓住他的手腕按至自己胸前, 轻声道：「你是连霁，是我认定的伴侣, 是我今生最珍视之人。我无意控制你的行动，也相信你的实力，但是, 」 「我害怕承受任何一个可能失去你的结果，所以才想尽可能将你护在身后。连霁, 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但只有一点……」 「如果遇到了你始终无法解决的事，不要一意孤行的去尝试，尤其是……危险的事。」 苍向寻道：「告诉我, 让我同你一起去解决，好么？」 掌心下心脏跳动有力，肌肤的灼热温度隔着一层衣料传至指尖，又慢慢向上染红耳垂。 连霁抽出手指，轻咳一声：「放心，我这人惜命的很，不会轻易出事的。」 他说着勾起唇角，心道说好了要陪在你身边，我怎会半途丢下你离开呢？ 思考再三，连霁还是决定将重伤的白翳暂时带回凌霄峰，本因为这东黎魔尊当天就能醒来，却没想到一等便等了一天一夜。 夜色沉寂，兴许是关了窗的缘故，屋内隐隐有几分燥热。连霁醒来时只觉闷得厉害，他转眸望向身侧，苍向寻紧闭着眼，眉峰微微皱起，睡得也不算安慰，于是他轻声下了榻，缓步走至窗口推开。 冷风掠过，吹散了屋内燥热。连霁深吸一鼻尖忽得嗅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睡意瞬间全无，连霁足尖微点，飞身跃至窗外，他寻着味道来到寒潭旁，就连一人半靠在潭边，身下鲜血流入潭中，将清澈的水面染至半红。 白翳察觉到身后有人，一击碎神拳出手，因伤势缘故，这招并未用出原本实力的一成；连霁对于他的招式太过熟悉， 接下这击几乎毫不费力。 两人自潭边过了几招，白翳认出连霁气息，他本无心在打，偏偏连霁出手招招都能恰如其分的化解他的煞气，这让白翳不自觉升出一种熟悉感，仿佛两人不是初次见面的陌人，而是相识多年的故友一般。 收起血煞，白翳闷哼一声，身下血水又红了一个度，他咳了几声，抬眸望向连霁：「老夫识得你，你就是那日将老夫从莫天皓手中带出来的小子吧。」 只说了一句话，胸腔便疼得厉害，白翳咳出一口血水，断断续续道：「我们以前……咳咳咳……是不是见过？」 「为何我总觉得你有几分熟悉呢？」 连霁沉默半晌，轻轻摇了摇头，「未曾。」 白翳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道：「也是，看你年纪不大，想来不该是见过本尊。」 他说着又咳起来，周身魔息逐渐向外散去，连霁见状皱起眉来，他知晓自己不可能仅凭一颗丹药救活重伤的白翳，却没想到他的魔息会耗散的如此之快。 「小子，虽不知你为何要帮老夫，但念在你我还算有缘，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横竖老夫撑不过今日，你既陪老夫走了这最后一程，老夫倒也不介意做些好事，」他说着眼底凝出一抹红光，上下打量连霁后微微一愣，又咳出几口血来。 「咳咳……你这娃娃没有灵根也敢在七曜宗那群老东西眼底耍花招，胆子当真大得很，」他说着略微一顿：「你叫什么名字？」 「连霁。」连霁并不介意他的称唿，只淡淡道：「救你本是为了阻止苏清辰利用噬灵邪祟吞噬魔煞，带你回来是因为灰羽受了伤，无法将你送至构黎境；至于此次，你身上煞气太重，我担心失控后会侵染整个凌霄，这才不得不出来看看。」 白翳闻言纵天长笑，魔息激盪间，寒潭水面震出一道道血纹。 「连霁……你这娃娃当真是不怕死啊。」 他说着沉下脸来，周身杀气四溢：「凌霄峰？你若真是凌霄的人，死在老夫手上也不算太冤枉。你既清楚老夫身份还要接近老夫，是真的相信自己的能力，还是觉得老夫连一个没有修为的普通娃娃也杀不了？」 「都有吧。」 「哈哈哈哈好好好，」白翳面皮扭曲一瞬，说不出的愤怒还是其他，他眸光一闪，「那老夫就先杀了你，再去解决苍向寻。」 寒潭之水被煞气漾开，水汽上升凝作拳状，拳风将连霁外袍绞碎，露出纤细的手臂，连霁侧身让出一步，心下嘆气之余也懒得在与他纠缠，指尖捏了张寒冰符，将剩余水汽冻结成细小冰刃，指尖微动，冰刃穿过水拳齐向白翳飞去。 影合七杀。 刃尖在接触到魔煞后重新化作水珠，在白翳额心留下一道湿痕，他挥袖将水拳收回，放肆大笑，笑得眼底鼻腔又添几抹鲜红。 「果然，果然……」 「你说你先前并未识得老夫，为何这招式同老夫一模一样？」 连霁不为所动：「你与莫天皓交战时，我学来的。」 「放屁！」白翳有几分怒意：「老夫的招式当真这么好学，岂非天下魔修都会了？」 他说着略微惋惜道：「你不愿说出说缘由，老夫也不勉强你；老夫见过的后辈不少，鲜有能让老夫另眼相看的娃娃，你算一个。可惜老夫命不久矣，不然还真想同你这娃娃好好结识一番。」 「苍向寻……」他说着抬眼望向天边，「老夫同他的恩怨应当清楚，你说这里是凌霄峰，你究竟是他什么人？」 「我是他的……」连霁微微一顿，「道侣。」 第186页 「哦？他凌霄魔尊居然会和一个毫无修为的娃娃结契？」白翳嗤笑道，重新打量连霁一番后将目光停留在方才被水拳搅碎的手臂上鲜红的印记上。 「血契？」白翳面色一沉，眸底煞气再起：「这就是你所谓的道侣？」 「你的灵根与修为，难道都是他废掉的？」 「……」 连霁无语，他遮上手臂的红色痕迹，实在不想再同白翳解释，这沉默在白翳眼中就是默认了，他费力撑起身子后运起全身魔息，周身红光一闪，便来到连霁身后，反手捉住连霁手腕。 连霁未想到他能有如此动作，一时躲闪不及便被制住，紧接着一股至纯煞意涌入体内，连霁只觉浑身上下置于虚空中，眼前一片空白，他闭上眼，耳侧隐隐传来白翳虚弱的声音。 「亡躯生魂，不入天道，不结因果……你这娃娃，根本不属于这里吧。」 「修行千余载，老夫倒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奇事，难得有缘，我便最后帮你一次。」 「娃娃，一会儿看到了路，往前走就好，待走至尽头，有一狮身白面兽，你将它唤醒，他便会带你去找……」 那声音逐渐归于缥缈，连霁在虚空中沉浮，只觉意识越来越远。 灵杏殿内。 阮青阳守在床前，模样已是十分憔悴，相比来说，床上的人满身血污，虽面色苍白了些，神情却是说不出的放松，先前以羽冠束起银髮披在床上，发尾仅绕了一根红线，阮亦秋望着殿上白云图案，唇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为什么要冲上来，」手中通透明亮的白玉越来越暗，阮青阳闭上眼，突然开口道：「你不恨我么？」 「之前是恨的，现在反而没什么感觉了，」阮亦秋想了想，轻声道：「我浑浑噩噩苟活四百余年，够了，也腻了；如今终于能去找他，唯一的遗憾便是未能留住他送我的那条红绳，」 他说着解脱般笑笑，望向一脸错愕的阮青阳：「如果你真的觉得欠了我一条命，」 「那就下辈子还我吧。」 阮亦秋笑笑，慢慢闭上眼。 「哥哥。」 撷秀山一役，七曜宗损失惨重：宗主重伤，五大长老两死两伤，更有数以千计弟子殒命于此。 金乌殿中，莫天皓立于殿上，面色阴沉。 此次一战虽为险胜，但他根基已伤，闭关之时尚未突破大乘，如今反而更加困难。眼看寿数将至，七曜全宗一片狼藉，若是给他数年调整，自然能安心西逝，怕只怕时不待人…… 门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莫天皓收回心思，举目望见一身华服的叶碧津。 「宗主。」 他是四人中伤势最轻的一个，如今东方凛不在宗中，各方势力表明看来仍旧平静如水，实则无数暗流蠢蠢欲动，莫天皓一人恐难顾及全面，于是便让他同阮青阳一起处理宗内大小事务。 叶碧津来到殿中，剑眉微皱：「除却伤亡与损失的法器，我宗在撷秀山、墨林和游龙谷附近六座洞府，三处灵犀宝坻均被人占据。」 「是什么人？」 「符华宗和干罡门的人。」 果然。 莫天皓心中轻嘆，「派人过去，他们还回来便作罢，若是挑衅，那便不用留手，也权当杀鸡儆猴了。」 「是。」 欲走之际，莫天皓忽然叫住叶碧津：「那个被噬灵邪祟侵染的弟子怎么样了？」 「还被关在锁魔狱中，」叶碧津微微一顿，「他吞了少量魔煞，如今灵智全无，几乎无法控制。」 「嗯，」莫天皓揉揉额角，随口问道：「他是什么资质？」 「天灵根。」 第104章 三合一 ——为什么, 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东西，你、还有你们，到底为什么！ 眼前是熟悉的石桌, 桌上还摆着尚未饮尽的寒潭香，苍向寻看见莫良坐在自己对面, 眼中尽是恨意。 ——师兄, 苍师兄，你为什么不帮我？ 苍向寻望着他, 心底终觉不忍，于是上前拍拍莫良的头, 「我不能这么做。」 ——为什么不能？ 莫良冷笑着望他。 ——师兄, 你有害怕失去的东西么？ ——你体会过那种感觉么？ ——我只有大师兄一个, 我只有他了。 ——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错了？ ——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把他留在我身边啊。 背后勐地一阵抽痛，苍向寻勐然睁开眼, 身侧空无一人, 莫良的话犹在耳边响起。 你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你体会过那种感觉么？ 顾不得披上衣袍, 苍向寻翻身下了床，几乎是破门而出。他光着脚踩在凌霄峰的石土砂砾上, 甚至忘了运转灵气。 寻了一圈未发现连霁踪迹，苍向寻只觉心口钝痛，他慢慢蹲下身, 这才察觉足心被石子划破，脚下已满是鲜红。 天边传来熟悉的鸟鸣声, 冰鸾落下，一人跃下鸟背，在望见他的瞬间怔了怔。 苍向寻抬起头，在看见连霁的瞬间几乎是扑过去的, 他将那人狠狠抱在怀中，几乎要融入骨血。 「你去哪了？」 「随便转转。」 连霁似乎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并没有挣脱他的怀，反而伸手拍拍他的背，慢慢解释道，「灰羽他在窗口不停嚎叫，吵得我睡不着，想来是饿了，就带它出去转转，找些吃食。」 第187页 连霁，苍向寻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刚一抬眼，便被连霁藏在衣襟后的两道血痕惊住。 「你受伤了？」 「啊？」连霁下意识伸手遮住那道痕迹，眸光躲闪：「没什么，应是飞行时不小心被树枝划破了……」 「连霁！」苍向寻低声吼道：「你到底去哪了？」 「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苍向寻浑身一震，不可置信般望向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重，连霁撇过眼不去看他，只转身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苍向寻闻言下意识拉住他的手，却被勐地甩开，袖口一枚青色灵匙滚至脚边，发出清脆的声响。 气氛一时沉默。 苍向寻将它捡起，熟悉的魔纹灼痛了指尖。 「你去麓谷了？」 「嗯。」连霁敷衍着接过灵匙，并未打算多说。 苍向寻垂眸，声音略带喑哑：「去做什么？」 连霁皱眉：「我说了，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好一个与你无关。 那一剎那，苍向寻几乎压抑不住胸中激涌的怒意，他深吸一口气，只望着连霁道：「你今天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连霁面上神色已是十分不耐，他冷冷望着苍向寻：「苍向寻，我的事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你来操心。」 苍向寻闻言也是冷冷一笑，他大步抓住连霁肩膀，唿吸重了三分：「倘若那道伤口在深一寸便可要了你命，这就是你的分寸？」 被按住了伤口，连霁闷哼一声，苍向寻察觉他的异常，指尖一扫将他肩头衣袍斩碎，数道狰狞伤口映入眼帘，有的还挂着碎肉。 苍向寻唿吸一滞，手指抖得更加厉害。 连霁见他这副模样，一时有些心虚，干脆垂下眼，「只是皮肉伤而已，不会之致命，养几天就……」 「为什么？」 「什么？」 苍向寻情绪几乎决堤，他只是淡淡望着连霁，声音低得近乎孤兽呜咽：「为什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为什么受了伤却不告诉我？为什么出了事你宁愿自己去抗都不愿和我说呢？连霁，我在你心中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我在你心中……真的这么不足以信任么？」 神识一痛，眼前瞬间转为黑暗，苍向寻抱着头蹲在地上，后心似乎被剑刃捅穿，疼得无以復加。 ——你看，他就是这样。 ——他永远不懂得照顾你的情绪。 ——他总是一意孤行。 ——他始终没有把你放在心上。 ——他甚至没有告诉你，「我」的存在。 ——你将我放出去，我定会让他乖乖听你的。 眼前越来越亮，苍向寻只觉得有双手抚上他的发顶，轻柔而怜惜。 ——他该是你的。 ——他不应被他人染指，他是你的道侣，是你的所有物。 ——他理应围着你转，感受你的所有喜怒。 ——他该乖乖听话，乖乖呆在你身边。 ——他的世界应只有你一人。 ——你便是他的主。 等苍向寻再次睁开眼，那块许久未曾出现的玄晶再次立在身前，不同于之前的朦胧，这次他看清了玄晶后的一切，包括之前被关在里面的人。 灰眸皓齿，泫然欲泣。 一模一样的面容，但一定不是连霁。 他的连霁向来不会露出这幅表情。 苍向寻靠近玄晶，手指抚上镜面—— 你是谁？ 里面的人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你希望我是谁？ 不知漂浮了多久，连霁终于在意识完全被抽离时踏上了实地，周遭依旧虚无，就连脚下也是有实感无实体，看上去仍是一片深渊。 连霁定了定神，按照白翳的说法向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迎面趴着一只白狮正趴在地上昏昏欲睡，连霁靠近它，正思索着该如何唤醒这头看上去十分兇悍的勐兽，脚下不知为何忽的踩空，整个人向前摔去。 「吼——」 白狮被连霁莫名砸醒，心间十分不快，它勐然跳起，利爪将罪魁祸首颈前一寸停下，低头嗅了嗅，随即收回了爪子轻轻舔舐，眸光时不时打量连霁几眼。 本以为会在这不知名处命丧狮口的连霁紧闭着眼，心中已经把白翳骂了数千遍，预料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慢慢睁开眼，正对上白狮好奇的目光。 连霁怔了怔，知晓四周除了这一活物再无其他，于是尝试同它对话。 「此处是什么地方？」 狮子抬眸看他一眼，接着舔爪。 「这里只有这一条路么？」 「……」 「我该如何才能出去？」 「……」 连霁皱眉，心道白翳这个老东西，临死都不忘坑我一次。待苍向寻这小崽子睡醒后若找不到我，恐怕要翻了凌霄。 得赶快出去才行。 白狮不说话，只安安静静舔毛，脚下一片虚无，连霁不知那处是实地那处是虚空，生怕一脚踏错再莫名了结此生。若是前世，自己孑然一身倒也没什么所谓，如今有了那小崽子，此世每走一步便都不可鲁莽。 毕竟答应了要陪着他，总不能食言不是。 白狮舔罢了毛，又抖了抖身子，这才低吼一声向前走去，连霁见状连忙跟上，虽说心里没底，也好过单独待在这里。 第188页 白狮悠悠地在前面晃，一条尾巴左甩右甩，速度慢到让连霁觉得自己在原地踏步。他压下心中烦躁，强忍着一脚踹过去的冲动，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在这里的每一秒都异常漫长了，连霁跟在白狮后面，不知过了多久，前方隐隐出现一道亮光，一个带着金属面具的女人躺在地上，肢体近乎破碎。 连霁心念一动，一个名字浮现于识海中。 系统3152？ 地上的女子一动未动，只是默默看着他走入亮光处。 光晕的尽头是一片悬崖，白狮立在崖上，低吼数声后回眸看他，示意连霁过来。 连霁犹豫半晌，回头望向光晕处，即使他与那位「系统」素未谋面，他仍敢肯定，那个残破的女身就是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的本体乃是汝意识所化，本就不是真实的。」一个清朗的声音自崖下传来，「跳下去吧，汝之所想，答案就在下面。」 连霁微微一愣，随即皱起眉来：「什么答案？」 「任何汝想知道的答案。」 连霁望着崖下无数冤魂邪祟，面色立刻黑了一半。 他这幅凡人之体，跳下去还能有命么？ 「若不愿跳，便让『往生』送汝回去吧。」 原来那白狮叫往生。 那个声音说完最后一句便没了动静，连霁信不过白翳，也没打算用自己的命去赌输赢，于是回头望向白狮，正等着它带路，没想到那狮子居然鄙夷的看了他一眼，紧接着便一爪将他送了下去。 身体迅速坠落，连霁将缠至身上的邪祟逐一撕碎，又将那头白狮骂了千万遍。 若我能活着出去，定要将你剥了给那小崽子煨汤喝。 ………… 耳际脚步渐近，苏清辰睁开眼，眼底暗光早已不再。他向前移了几步，四肢锁链相碰叮铃作响。 他乖乖坐在地上，即使周身魔煞退尽，仍旧被封了六道禁制，生怕其失控。 「苏……清辰？」 「是。」苏清辰抬起头，即使满面血污，那双星眸仍旧难掩风华。 「弟子苏清辰，见过宗主。」 「起来吧。」 莫天皓打开锁魔狱狱门，大步踏入狱中，目光扫过苏清辰周身禁制，手指一勾掐出一个法诀，随即缓缓将手掌放至苏清辰天灵处。 苏清辰见状闭上了眼，并无任何反抗动作，莫天皓见他如此乖巧，心下亦是欣慰，待那一股至纯灵气汇入掌心后便收回了手。 果然是天灵根。 只是…… 既已被噬灵邪祟侵染，灵气为何还会这般纯粹？ 莫非是天灵根的原因？ 莫天皓心下诧异，面上却不显，他面无表情地望向苏清辰，淡淡道：「那日你被噬灵邪祟控制，灵智暂失，本座恐你误伤同门，便将你暂时锁在了此处，你莫要怨恨。」 苏清辰肩头轻抖，几乎微不可见，他垂着头，似是刻意控制自己情绪，声音柔和中带了几缕颤音：「清辰不敢。」 「是清辰修为低微却不知深浅，本想尽绵薄之力助长老抵御魔修，未成想闯出了这等祸事，这是清辰的过失，如今被锁至此，只盼被我误伤的同门师兄弟尽早恢復，断无怨恨之言。」 莫天皓听他说得这般诚恳，心下也有几分动容。苏清辰当时被邪祟侵染不假，可也确实以己身之力给了白翳致命一击，至于有无误伤同门，他不清楚，至少在他眼皮底下并未发生。 他想着轻轻拍上苏清辰发顶安抚，「不必太过自责，你乃是天灵根资质，被噬灵邪祟觊觎也属正常，这与修为高低无关。」 想起自己方才感受到的至纯灵气，莫天皓将掌心收回，负手道：「如今感觉怎么样？灵海是否还会有侵噬之痛？」 苏清辰闻言垂下眼：「实不相瞒，弟子在前几天时确实有邪祟侵蚀灵气之感，被锁至此地后便在没有察觉异样，反而觉得……」 「反而觉得灵脉开阔了不少，灵境也有所提升。」 「哦？」莫天皓眉峰一挑，指尖轻抖便解了他的禁制，苏清辰眼底满是诧异，他仍旧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呆呆地望着莫天皓，竟无端有几分可爱。 「怎么，锁傻了？」莫天皓心情难得不错，他拍拍苏清辰的肩膀：「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 苏清辰似是回过神来，眼底有些许慌张：「弟子身有邪祟，您这是……」 「无妨，」莫天皓道：「此禁制封锁灵脉，就算是灵境提升也无法运转突破；现在我把它解了，你大可在此处调息灵气尝试运转；本座来为你护法，若能成功突破，也算证明你体内煞气已除，本座自会放你出去。」 苏清辰闻言抬起头，眉梢眼角尽是惊喜，「是，弟子遵宗主令。」 「开始吧。」 莫天皓挥袖，在群魔狱中撑起一个金色光罩，苏清辰席地而坐，闭眼运转灵气，重明神鸟于狱顶徘徊，周身发出阵阵白光。 没了禁制封锁，苏清辰灵脉恆通，不过半个时辰便突破了数个灵窍，修为从元婴直入分分神后期。 莫天皓望着苏清辰身上的淡色光晕，顶上重明神鸟已洗净铅华，重新生出三条尾羽。 这便是天灵根么？ 光晕散去，重明消退，苏清辰睁开眼，略带羞涩般对莫天皓重行一礼：「多谢宗主为弟子护法。」 第189页 「不必言谢，」莫天皓表面云淡风轻，实则暗自诧异，他没想到苏清辰不但化去了邪祟，还能将修为提升一个大段，直逼大乘。 心惊之余又有些庆幸，还好这人是我七曜弟子，若真被其它门派捡去，如此紧要关头，七曜这『第一仙门』的称谓怕是不久就要易主了。 「既已突破，想来那些邪祟已经无法对你的灵海构成威胁，但为宗中安稳起见，本座仍不能立刻将你放出，还需再过些时日。」 「弟子明白。」 苏清辰目光澄澈，眼底并无任何埋怨之意，只开口道：「不过……弟子已至分神，理应不会在受邪祟侵染，可万一……」他顿了顿，还是轻声道：「宗主若要离开，还是将弟子锁住的好。」 莫天皓闻言回过身来，他紧紧盯着苏清辰，见他神色坦荡，不似特意或谄媚之姿，思索片刻后重新将禁制锁上。 这次只封了两道。 「这样也好。」莫天皓轻嘆一声：「虽不知何故，但你身上确实已无邪祟痕迹，过些日子本座再来看你，若无异常，我便将你放出来。」 苏清辰闻言微微一笑，「弟子谢过宗主。」 待莫天皓走后，苏清辰慢慢收起笑意，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腕上锁链，原本温润和煦的神色沉被冷漠代替。 苏清辰漠然地望着远去之人背影，袖口一翻滚出一颗紫色珠子来。他将珠子捡起放至眼前，眸光紧紧注释着珠心暗自涌动的魔煞。 「七曜宗主，莫天皓。」苏清辰低声道，「灵脉受损，气息虚浮……看起来也活不过几年了。」 他说着将手指一点点攥紧，直至紫珠被彻底捏碎。 魔煞散出，苏清辰眸光微闪，掌下结出一个黑色咒印，将魔煞引入，随即以天灵根结合四魑咒炼化，待体内煞气完全消失，这才缓缓靠至石壁，闭目养神。 宗中众人皆以为他是被噬灵邪祟侵染，失了灵智才妄想融入魔煞，却不知就连噬灵邪祟也他主动吞下，「灵智尽失」不过是做出的戏，意识虽然不太清晰，但他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惜这具身躯无法将噬灵邪祟化为己用，只能在意识消失前将它们吐出，否则待他吞了白翳的魔煞，那玄天便再也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了。 若不是最后被人强行打断…… 苏清辰冷冷一笑，袖间手指一点点收紧。 苍向寻，你既活着，便不该再出现在我眼前。 出了锁魔狱，莫天皓在地坤峰徘徊半晌，最终还是去了灵杏阁一处分阁，刚进门，脚下便触了道雷火禁制，他眉峰一皱，干脆挥袖碎了禁制，大步向阁内走去。 邱熠在禁制破碎的瞬间便知晓来人是谁，也不起身，只坐在莫良床侧一点点给他餵药；有药女听到动静后向外望去，见是莫天皓，低头叫了声「宗主」的同时不忘伸手扯了扯邱熠衣角，示意他行礼。 邱熠餵完最后一勺药，这才懒懒散散站起身来，「见过莫宗主。」 莫天皓微微颔首，似乎并不介意邱熠这般无礼，只望了眼床上的莫良，沉声道：「他怎么样？」 「灵境已无大碍，神识仍旧无法完全回復，或许会丧失部分记忆。」 「嗯。」 莫天皓挥挥手，药女见状立刻行礼退去；邱熠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静静等着莫天皓开口。 「你就是杜衡从炽幽废墟中带出的那个孩子吧。」莫天皓道：「你叫邱熠是么？」 「我是师父带回连城门的不假，至于其他，我那时还小，除了连城门和师父，记不得其他事。」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莫天皓瞥他一眼，淡淡道：「我可以先给你讲个故事。」 「传说炽幽化魔飞升之际，曾将其宠幸过的炉鼎全部祭入幽冥火境炼器，有一女子费尽心思逃了出来，并投入了当时最有名的仙门——摘星门，不过百年便成为三大长老之一。」 「后来女子身份被人识破，摘星门门主因其体质特殊便动了歪念，她向其余两位长老求助未果，以至女子不得不逃回炽幽。可女子毕竟是魔祖亲手调教出的炉鼎，体质上乘，资质更是难得的雷火灵根，那门主不愿就此收手，趁女子不备之机探入炽幽，并找到了魔祖就下了的血契咒法，强迫为其种下血契。」 「当时的摘星门声望颇高，他以一门之主身份使用魔契已是可笑，然而更可笑的是，他居然在对女子长期神识控制中，爱上了女子。」 「他把那女子在血契影响下对他得温柔贤良与百依百顺当做了情爱，于是在女子为他诞下麟子之时，鬼迷心窍般解了她的血契。」 「结果……女子清醒后神智崩溃，在同门主亲热时用了术法制住了他，并将他生生咬死在床上后爆丹自尽。」 将瓷碗放至桌上，邱熠面无表情的听莫天皓将故事讲完，低声道：「这故事，宗主只说了一半，怎么不接着往下说？」 「摘星门门主被所谓道侣断了性命，丑事被有心之人捅出，摘星门一下沦为仙门之耻，门派一夜之内失了所有威望，门内弟子鸟惊鱼散……其中一位长老恐被牵连，便率先脱离摘星，并将投靠无门的前摘星弟子聚作一起，待风波过去大半，便重新开宗立派，摘星门自此改名——」 「七曜宗。」 莫天皓并没有去反驳邱熠，只望着他道：「所以邱熠，你究竟是不是那个孩子？」 第190页 邱熠并未看他：「比起这个，宗主更该关心你莫家子弟，而不是我这个来歷不明的之人的那些前尘旧事。」 莫天皓闻言只瞥了床上的人一眼，淡淡道：「他早已被莫家除名，是生是死都我无关，我救他一命，完全是因为你。」 「准确的说，完全是因为你的母亲，邱秋。」 「哦？」邱熠闻言勾起唇来，笑意不达眼底，「那我是不是该好好谢谢你，因为我个人身世和对那女子的亏欠而破例救了你自家的后辈。」 莫天皓仿佛并未听到他语气中的嘲讽之意，「你若想留在七曜，我愿将你收作亲传弟子，莫良之事，我也不在追究，你意下如何？」 「还真不如何，」邱熠轻笑道：「你此时允我进宗，除了对那女子的亏欠，更多的还是因为撷秀山一役损失太过惨重，七曜元气大伤，每个百年怕是养不回来了，你宗内保留的战力虽然不少，却也担心我投奔其他宗派，旧恨发酵，对七曜造成威胁。」 邱熠说着嗤笑道，「不过宗主放心，前尘旧帐我懒得翻，我这人散漫惯了，也不愿被那些仙门豪派中条条框框束缚，不过既然宗主讲了故事，我也不得不说一句……」 「若不是为了救小良儿，你七曜宗的门我断不会踏入半步。」 莫天皓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答案，面上并无诧异神色，他转过身，语声淡漠：「既如此，我七曜便不能再留你了。」 「我不追究他擅自修习莫家禁术之事，又耗损灵气为他凝魄锻体，已是仁至义尽；若下次再见，他仍不知悔改修习我莫家心法咒术，我定饶不得他。」 ………… 「装神弄鬼！」苍向寻一掌拍在打玄晶上，那原本透亮的晶体瞬间裂出一条缝来，红色雾气从缝隙钻出，将他全身包裹。 直到眼前出现一道亮光，苍向寻再次回到了梦境里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中，这次他的灵体漂浮在半空中，他看见芙蓉帐内锦被柔软，那个轻纱薄衣的灰眸青年正俯在玄衣男子身上，湿热的唇瓣滑过脖颈，墨色髮丝于胸前交缠至一起。 男人声音因充斥了欲望而略显沙哑，他按住连霁的手逐渐向下，情动之时便咬住那人耳垂，吐出几个缱绻暧昧的字眼。 「连霁……」 身上的人动作微微一停，灰眸因情慾染了水色，他环住男人脖颈，轻喘道：「我在，主上。」 床上重影摇曳，娇吟婉转。 苍向寻在虚空中强行欣赏了一场「自己」的床戏，待激情退却，男人下了床，于青年额头印上一吻：「我要处理些事情，近期可能不会回来，你要乖乖休息。」 青年闻言垂下眼：「是。」 苍向寻看着「自己」大步走出，而青年只是望了望尚未关闭的「笼门」便慢慢闭上了眼，他始终躺在床上，仿佛真的在执行命令一般。 一连五天，青年根本连床都没下，明明全身上下并无任何铁链枷锁之物，甚至牢笼门前没有任何禁制，但苍向寻却能清楚的感觉到，他是出不去的。 不是不想出去，而是出不去。 无形中被什么东西牵引，就仿佛一只折了翅的苍鹰，只能永远留在这里。 留在「自己」身边。 ——你看，他明明可以听话的。 ——他听了话，就再也不会有危险了。 ——他听了话，就再也不会受伤了。 ——他听了话，就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识海里传来之前那个亲和而富有诱惑力的声音，无数死亡画面在记忆中掠过，苍向寻按住胸口，只觉唿吸越来越困难。 真的……是这样么？ 听着脚步声渐近，床上的青年勐地睁开眼，眼底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是喜悦，而是显而易见的恐惧与厌恶。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为什么不该？他本就是你的所有物，他的喜怒哀乐都该因你而变化。 「苍向寻，你把我当什么？当你养在床上的禁//脔么？」 连霁之前的话如同响雷般在苍向寻耳边炸开，他听到自己沉稳而温和的声音：「连霁，你是我的认定的伴侣，是我最珍视之人。」 「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情……」 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我不会。 现在不会，今后也一定不会。 眼前画面尽数破碎，苍向寻眸色一寒，剑意将周身红色雾气斩断，仅留下一枚破碎的玄晶立在身侧。 他冷冷望着玄晶中略显错愕的人，指尖剑风凛冽：「数次乱我心境，你意欲何为？」 ………… 「宁风，自古正邪不两立，你要杀便杀，无需多言。」 「你这话真是奇怪，你我均为玄天修士，怎么你们七曜争宝伤人屠兽就是正，我做了同样的事，反而成了『邪』？」 「胡说！争宝误伤在所难免，但我宗做事一向光明磊落，断不无辜伤人性命，你这阴险歹毒之辈怎可相提并论！」 「是么？那或许是筹码不够大吧。」 青衣男子笑笑，「这样吧，苍向寻，我不杀你，我们打个赌如何？」 阴风唿啸。 原是花草芬芳，莺燕啼鸣的幽谷如今被血腥覆盖，满地尸体堆积，恶臭扑面而来。 男子立在众人之中，青衣被血液染尽，那双眸子仍旧温润，儒雅气质丝毫未减。 第191页 「七曜宗怎么也算的上福泽仙门，你们莫宗主举着这『除魔卫道』的大旗剿我青巽，来得怎么净是连城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阿猫阿狗，论是排场还是格局，你这未免都太小了点。」 宁风的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能传入吴涉耳中，未等答话，殷俊杰站出愤然道：「你这魔头莫要再猖狂，如今你可以仗着魔功恃强凌弱，早该想到会有今天！」 「恃强凌弱？本尊在进入祝焱秘境后的确捏死了几只乱咬老鼠，至于那些甘愿为火灵羽兽『献身』的喽啰，本尊自然不会阻拦。」 宁风挑起唇角，却是斜睨着吴涉道：「我记得玄天大陆一向以强者为尊，只有弱者，才会处处拿捏着所谓「恃强凌弱」的词来做些苍白无力的感慨。」 「况且……」他歪了歪头，似是不解：「就算我真的恃强凌弱又如何？我既是邪魔外道，又为魔门之首，不就是专门负责做这种事的么？」 「你！」殷俊杰明显就要发作，却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拦下。 吴涉向前一步，长袍于风中翩然飞舞，「那就要看看你今日是否还有命，继续去做这种事了。」 「哦？」宁风唤出青羽，「单凭你们也想要我的命？」 剑势既出，周遭修士不可避免被魔息侵扰，八方修士瞬间排开，手中法器相继而出，映出一道巨大光罩，宁风位于阵眼之中，不躲不让，待那封魔印成型之际，剑意四起，将阵法中最近的几名修士腰斩。 西方亮起数道光簇，七曜已是派人前来支援，为首的仙师在谷口将众人拦下，目光幽幽望去沉声道：「再等等。」 封魔印越来越亮，谷内惨叫声不绝于耳，苍向寻手指紧了紧，千吟颤动不止。 为什么还要等？为什么不冲进去？ 鼻尖血腥味越来越重，一侧的白衣男子终于忍不住上前半步，「连城门内仙友修为并不高，能撑到现在已是不易，我们再等下去只会徒增伤亡。」 「青巽素来诡诈，封魔印既已成形，必然逃脱不得，」那仙师淡淡道：「况且你现在冲进去，里面的人不但不会感谢你，反而会记恨你这一举动。」 「可是这封魔印极其损耗修为，再这么下去，他们恐怕……」 「无妨，此事他们并不清楚。」 「什么？」青年微微一愣，黑瞳满是错愕。 那仙师不再理他，只低声吩咐道：「待青巽魔息耗尽，我们冲进去将所有术法对准封魔印阵眼，不必做多余之事，确保能万无一失除掉他。」 不必做多余之事…… 确保万无一失除掉他。 青年只觉浑身热血皆冷在此刻。 原来，诛杀青巽魔尊宁风的代价，便是拉了整个连城门数百无辜性命陪葬。 ——苍向寻，我们打个赌吧。 ——就赌你的七曜，是否真的如你所说一般，『光明磊落，不伤无辜』。 剑气闪动，巨大的玄鲲沖向天际，将周遭禁制一一斩碎。 有仙师在身后怒吼：「苍向寻，你在做什么？！」 谷内之人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玄鲲沖天而起直逼封魔印而来，宁风见状勾起一个笑来，指尖一点便破了禁制，飞身而去。 「怎么回事？何人破了封魔印？」 「玄鲲入海？」 「是苍向寻，是他放走了青巽魔尊宁风！」 「难怪那日沖入魔窟后能安然而归，原来他早已与魔修勾结……」 耳际咒骂声不断，苍向寻手持千吟，沉默地望着上位之人，那人眸色阴沉，不知是恼怒还是 「将孽徒苍向寻，拿下！」 恍惚中，方才离去的青衣男子翩然而至。 青羽冷刃划破天际，将周遭弟子一一斩于剑下。 ——苍向寻，你输了。 「原来是这样。」 耳际响起一个平静的声音，连霁勐地睁开眼，这才发觉全身仿佛碾碎般疼痛，甚至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他依稀记得自己被那头白狮推下了悬崖，而后又被邪祟诸多侵蚀，紧接着便看到了前世诸多景象。 「那些并不是邪祟，是汝上世留下的灵。」 方才的声音再次响起，连霁环顾四周，只见四四方方一处矮墙立在不远处，墙上雕刻有一人面像，那声音似乎就是从石像中发出来的。 「你是谁？」 「吾乃虚空之主，瞬；是附在白翳魔体中的煞灵。」 「煞灵？」 「修士修行，洗灵海而排污浊，七情六慾八苦九难，均为浊体，浊沉则成祟，祟聚则汇为煞，吾的本体便是万年煞灵。」 万年……煞灵？ 听上去好脏，连霁想。 「汝于我煞体之内，汝之所想，吾自可一一所感。」 连霁赶忙收了嫌弃心思，他缓缓从地上爬起，但听石像接着道：「吾知晓汝并不信吾，汝之生魄不稳，灵体之中又有契祟作乱，若不早日驱除，不只是汝，同汝成契的另一方亦会被其控制，逐步沦为寄生之体。」 「你是说我身上的血契？」 「这不是普通血契，」石像道：「它要比血契危险的多。」 连霁沉默不语，他自是知道血契危险，偏偏这段时间半点头绪也无，仅有的那点线索也是…… 「九头冰凤之尾羽，六翼应龙之逆鳞，业火麒麟之幼角，聚集此三物可解血契；可汝灵体之契与血契并不完全相同，聚集此三灵物亦无太大作用。」 第192页 连霁闻言眼底微惊，他走至石像之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晚辈失礼。」 「敢问前辈可有解决方法？」 那石像顿了顿，「汝可知阴阳行逆阵？」 「此阵法可将汝灵体之契印转至契主之身，契印相合便会产生生祭之灵，灵尽契碎，亦可消除契祟。」 「变相的血祭么？」连霁立刻明白了煞灵意思，「风险如何，可有禁忌？」 「此阵法开始便不可停下，被生祭之人将会有焚灵灭魄断骨之痛，在此期间若失去意识，阵法自魄，生祭之人便会真的沦为祭品。」 连霁皱起眉来：「先前可有人试过此法？」 「类似之法有过三例。」 「结果如何？」 「均无生还。」 「哦？」连霁闻言攥紧了拳，他尽量将语气放松：「这赌的成分也太大了些。」 「那便还有一条路。」石像淡淡道：「汝并不属于这里，若能回到原本归处，这契必然不攻自破。」 话音刚落，面前的矮墙突然分崩离析，方才还说话的石像碎做一地，周遭黑色渐渐褪去，又转化为以片虚无。 连霁微微一怔，但听那个声音道：「白翳魔识散尽，吾亦将重新飘散于天地间，然有一物吾将赠之于汝。」 脚边多了一个木质雕花小盒，连霁俯身将它捡起，耳边声音越来越缥缈：「带上它，随「往生」一同出去，待阴阳之境开启时，以灵气将其打碎这个木盒，其中灵宝将会与虚空之隙感应，汝自可寻回归处。」 脚底一空，连霁向下坠去，耳边风声唿啸，唯一抹白影从身侧闪出，将他乘起后便飞速向上。 连霁趴在龙背，习惯了羽毛的柔软，这坚硬龙鳞实在划得皮肤生疼。 「往生？」 白龙长吟，冲破桎梏直向天际，连霁只觉白光一闪，意识瞬间回归灵体。 清风徐来，冰潭漾起波纹，原本躺在潭边的白翳早已没了踪影，只留着一片血色。 连霁慢慢站起身，袖口一物忽得掉至地上。他低头望去，那雕花木盒正巧落在血迹边，月光映上花纹，妖冶而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小苍（红着脸透过指缝）：这个姿势不错，这个也……，卧槽还能这么玩？ 契祟：？？？？？？ 感谢大家支持~ 本章评论有红包掉落~ 预收文《神医专治夜来非》，清朗乐观攻x缺爱夜来非受，求收藏~ 第105章 坦白（一） 将木盒捡起, 心口处忽得传来一阵刺痛，连霁眉峰微蹙，顾不得再去思考煞灵一事, 径直向主峰飞去。 苍向寻紧闭着眼，也不知梦到了什么, 全身紧绷, 指骨紧紧攥在一起。 「苍向寻？」连霁轻声唤道，刚要伸手, 床上的人忽得坐起，他迷茫地望着连霁, 待瞳孔重新聚焦, 这才颤着手将人抱住。 力道之轻柔, 似乎怀中拥着的是个易碎的娃娃一般，稍微使力便会坏掉。 「连霁, 」苍向寻垂着眼, 将下巴埋在他肩窝, 压着声音道：「之前我受心魔所扰，对你说了些极端之言, 甚至还强迫你同我……凭心而论，你当时可有恨我？」 连霁听着苍向寻不安地叙述往事，也不知他为何会突然提起那个, 于是安抚性拍拍他的背，「那次是我自愿, 并无强迫一说，你所谓『恨』更是无稽之谈了。」 苍向寻闻言并没有放松下来，胸前心脏跳动剧烈而紧张。连霁嘆一口气，从他怀中撤出少许后伸手捧起他的脸, 在苍向寻唇上轻轻落下一吻，轻笑道：「行了，莫要多想。」 「心魔那次，你这小崽子确实不够温柔，好在之后技巧有所提升，本尊也还算满意。」 苍向寻怔怔望着他，眼底生出些许错愕：「……你刚刚叫我什么？」 连霁愉悦地眯了眯眼，灰眸弯弯：「小，崽，唔……」 话音未落，口唇以吻封缄，苍向寻吞下连霁脱口而出的字眼，也不过多纠缠，很快便分开。 望着连霁七分笑意三分挑衅的灰眸，方才生出的恐慌情绪一点点抚平，他伸手点上连霁的唇瓣，略带无奈道：「我年岁略长于你，下次不许胡叫。」 连霁心道我年龄加起来得是你的三倍，口中却还是调侃着附和：「知道了，尊上。」 苍向寻微微皱眉：「也别这么叫。」 「那叫什么？」连霁微顿，低笑道：「娘子？」 苍向寻沉默，半晌后轻声道：「胡闹。」 收了玩笑心思，连霁垂首轻轻抵上苍向寻额头，但听那人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叫夫君。」 连霁愣住，余光瞥见苍向寻略带笑意的眼，心念一动，俯首趴在他耳际道：「夫，君？」 苍向寻原本也是说笑，没想到连霁真的叫出了口；温热的唿吸洒在耳侧，激起一阵轻战，身体立刻涌起一股燥意。 「你……」 连霁眸光闪动，唇角笑意越来越深；苍向寻喉头微滚，伸手捧着连霁面颊，双唇触碰之际，一道雷光划破天际，未噼到禁制，却将屋内照的亮如白昼。 两人同时一愣，周遭暧昧气氛瞬间被打破。 这是……邱熠？ 两人对视一眼。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与此同时，一抹灵讯传至苍向寻识海。 「属下无用，让闲杂人等惊扰尊上，请尊上恕罪。」 第193页 是呦呦。 「怎么回事？」 「峰下出现一可疑男子，我们一时没能将他驱逐……」 「无妨，」苍向寻低声道，「你们不必管了。」 苍向寻说着披上外袍，闪身来到了禁制外；连霁跟在他身后，即使猜到来者是谁，待真的看清不远处的那抹黄色身影后仍有些诧异。 还真是邱熠。 「小寻，小杂役。」 「大师兄？」苍向寻将峰内禁制打开：「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邱熠闻言笑笑：「自然是有事相求。」 凌霄峰一处偏殿中灯光明媚，邱熠将怀中之人放至床上，掖好被角，这才转身对身后两人轻笑道：「深夜叨扰，希望没对你们造成太大影响。」 苍向寻沉默一会儿，「师兄言重了。」 邱熠见状眉峰一挑，得，这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目光扫过床上的人，苍向寻剑眉微皱道：「莫师弟现在怎么样了？七曜宗不肯出手相救么？」 「目前只保住了性命，」邱熠轻嘆一声，淡淡道：「我与小良儿均被七曜除名，那处实在不宜久留，」 「我来此本是为了寻一样东西，没想到竟打探出了你们的下落。」 他说着望向苍向寻，眼底满是促狭：「闻说此处出了位魔尊，起初我还不太肯定，后来感受到禁制中少许的冰魄剑意，这才降雷试探。」 苍向寻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不过一个称谓罢了。」 连霁原本懒得搭的话，只看一眼床上的莫良，淡漠道：「邱仙长说是来寻物，难不成是是靠嘴寻的。」 邱熠似是没听到他话语中嘲讽之意，只笑道：「算是吧，毕竟我不说，你们也猜不到我要找什么。」 连霁闻言撇了撇嘴，心道鬼才要猜。 偏殿内沾染了些许酒气，熏得连霁头疼，他伸了个懒腰，想到白翳魔体消散是遗留下的血迹尚未清理，时间过久恐其生煞而影响峰中其他灵株，于是随意打了声招唿便想离开，苍向寻见连霁眼底略有倦意，只当他要回去休息，也没阻拦。 待连霁离开，苍向寻走至床边，将手指搭至莫良天灵处，片刻后收回手指微微一嘆：「他神识已损，灵脉又万分虚弱，恐难恢復至初，大师兄究竟要找什么？」 收了轻挑神色，邱熠靠至墙边：「清露花，我需要清露花为小良儿修补灵脉，烟林一带的清露花已全部枯萎，我听闻凌霄尚存部分，这才想过来看看。」 月色如钩，寒潭中央映着的零零散散几枚碎星，水波漾起，星光闪烁，颇有几分诗意。 连霁潭边血迹清理干净，抬头望向天边冷月。微风吹过，髮丝扫过面颊，发尾遮住了眼。 连霁眯起眼来，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睑，袖中木盒顺势掉落，滚了几滚，落至不远处的假山旁。 连霁盯着盒子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迈开步子，伸手捡起了它。 他靠在假山边上，就着月光仔细打量这玩意儿，手指划过盒上花纹，最终力一掰—— 无反应。 连霁皱眉，摸出腰间匕首撬了撬，同样无果。 他对着盒子看了半晌，确定上面并无术法刻下的禁制，也没有暗锁，可不知为何偏偏就是打不开。 奇怪的玩意儿。 连霁晃晃盒子，里面并无任何动静。 思来想去未有头绪，反而有些发困，连霁将盒子收起，对着月光便闭上了眼。 两人出来时，连霁已经靠着假山睡着了；苍向寻飞身上前，轻轻唤了声连霁，后者则皱了皱眉，未醒。 苍向寻心下无奈，将外袍脱下披至连霁身上，復又稳稳将人抱起；身体寻到了热源，连霁轻嘆一声，顺势埋在苍向寻胸前蹭了蹭，鬓边碎发遮住了半边脸。 苍向寻见状帮他连霁把碎发捋至耳后，又担心将他吵醒，动作极尽温柔。 邱熠也第一次见自家师弟这副模样，他饶有兴味地看一会儿，十分识趣得没有开口调侃。 夜风微凉。 邱熠取下腰间酒壶，于手中晃晃，目光凝视着偏殿灯光，悠悠饮下半壶酒。 没过一会儿，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邱熠略有惊讶，缓缓灌了口酒后慢慢开口道：「你不陪着你那小杂役睡觉，还跑出来干什么？」 「难得睡得这般安稳，我怕将他吵醒，」苍向寻认真道。 「哎呦，」邱熠轻笑一声：「我们小寻真是越来越会疼人了，师兄我十分欣慰，童瑶若是知晓，估计得乐得嘴都合不上了。」 苍向寻闻言一顿，「师兄此去七曜，可有见过童师姐？」 「我怎么敢去找她，」邱熠摇了摇头，苦笑道：「如今小良儿这般模样，我若真去了，她不同我『恩断义绝』，也定会将我骂个狗血淋头。」 「况且此事尚未解决，我也不愿让她无故忧心。」 「那，师父的水韵清魄真决，师兄可留有拓本？」 邱熠闻言动作一滞，他将酒塞重新盖起，漫不经心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想借来一观，」苍向寻垂眸道：「以备不时之需。」 「不时之需？」邱熠眸光微闪，「水韵清魄主破心祟，我观你灵境沉稳，可并无心魔入体之兆。」 苍向寻低声道，「我闭关重塑心境，斩断些许魔念却未能寻得魔根，如今又时常入魇，只怕日后……」 第194页 「这些事，你可对小杂役说过？」 「尚未。」苍向寻道：「我……我还不知要如何对他说，若能处理妥善，自然无需令他担忧。」 这两个人啊，脾气真是一样一样的。 邱熠轻嘆一声，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小寻啊，修行不过修心，除却因念而生心魔，还有其他也可侵蚀心境。」 「阴咒，孤煞，和噬灵，」苍向寻接上邱熠的话，「以仙缘立誓未践而凝阴咒；杀业过重而生孤煞；贪怨无为，七罪缠身则成噬灵。」 「还有么？」 「还有？」 苍向寻抬起头来，但听邱熠道：「你说的均为因果报应，还有一种叫天惩。」 「天惩？」 「比如私窥命数，比如妄动禁术。」邱熠眨眨眼道：「除了云烟山庄青氏一脉，精魅中似乎也有一族因窥探命数而被世代降于天惩；至于妄用禁术而反噬，这个就算我不说你大概也能猜到几分。」 「而水韵清魄真诀对这些是无效的。」 苍向寻闻言皱起眉来，「可我并未……」 话音未落，邱熠便打断了他：「师兄只是顺便帮你温习下功课而已，至于水韵清魄真诀，我未有拓本，明日可直接默于你。」 窗透初晓。 连霁醒来时身侧空空，他揉揉额角，待望见身上的衣袍后略有些失神。 余光瞥见桌上熟悉的方形木盒，连霁呆愣一瞬，随即立刻起身下了榻。 刚至桌前，便听着房上一个轻挑的声音响起：「这是什么宝贝？」 邱熠落至桌前，连霁并无半分隐藏之意，干脆坐至软椅上让他看个够。 「别人给的小玩意儿。」 「小玩意儿？」邱熠挑眉，对着盒上花纹瞅了瞅，「我看这东西倒有几分灵性，像是个值钱的灵器。」 「哦？」连霁斜睨他一眼，「五十万上品灵石，我将它卖给你如何？」 邱熠闻言笑笑：「罢了，君子不夺人所爱。」 连霁翻个白眼，边盒子收好边问道：「苍向寻呢？」 「你都不知，我如何知道？」邱熠耸耸肩，伸手扔给他一块玉简。 连霁接过，放在眉心一扫，诧异道：「水韵清魄真诀？」 「你认识的东西倒还真不少。」邱熠似笑非笑道：「这是小寻昨夜找我要的，想来那些契祟已经影响到他了，连霁，你若再不同他说明，等再过时日，他定能觉察异样，倒时恐怕就很难收场了。」 作者有话要说：连霁：娘子聪慧，床笫技巧日益精进，本尊甚是满意。 小苍：是夫君。 连霁：嗯？ 连霁（挑眉改口）：为夫甚是满意。 小苍：…… 大概会在15章内完结~ 第106章 坦白（二） 七曜, 羲和峰，金乌殿。 莫天皓运转周天，只觉灵脉闭塞, 灵气不畅。 他慢慢睁开眼，气息翻涌间只觉喉咙发痒, 于是垂头掩袖低咳, 待再次抬起头时，袖口已是一片血红。 同白翳一战后, 这具身体无论怎么调理也无法恢復当初；莫天皓低嘆一声，余光瞥见手边丹药, 拿起瓷瓶在手上转了一转, 还是没有打开瓶口。 突破失败, 重伤在身，本就寿数将尽, 焉能在浪费丹药？ 只是这七曜…… 莫天皓靠上椅背, 眼底难得出现一抹颓色；阮青阳立着一侧, 神色亦是十分凝重。 「碧津那边如何了？那些人，可还有敢挑衅我七曜者？」 「六座洞府已尽数归还, 灵犀宝坻收回一处，还有两处……怕是有些难。」 「难？」 「那两处坐镇的，是符华宗宗主柳无欢。」 柳无欢？ 莫天皓神色微闪, 「碧津打算如何应对？」 「硬攻。」阮青阳道：「碧津召集七大外门门主，若柳无欢仍无归还之意, 那就只得刀剑相向了。」 莫天皓闻言闭上了眼：「让他回来吧。」 「为何？」 莫天皓没有正面去回答他，只话锋一转：「青阳，若我陨落，你认为谁可以接手七曜？」 阮青阳见他神色认真, 略微思考便道：「想来还是碧津更为合适。」 「你呢？你就没有任何想法么？」 「宗主，我……」 莫天皓见他神色犹豫，微微一嘆：「罢了，我知你心思并不在此之上，亦秋之事，是我有愧于你兄弟二人。」 「宗主，此事已过，无须再提。」阮青阳垂下眼，「碧津向来聪慧，不仅是地灵根资质，也是我们几人中修为最高的，由他来继承宗主之位，再合适不过。」 「是啊，他向来聪慧，」莫天皓淡淡道：「明知我七曜正值虚弱之际，如何会想出个召集七大门主硬攻柳无欢的主意来呢？」 阮青阳蓦然一惊，但听莫天皓道：「看守锁魔狱的几名修士，都是他的人吧。」 「他在忌惮什么？苏清辰么？」莫天皓冷冷一笑：「以至于要召集七大外门之人来试探我？」 想起之前叶碧津曾向他询问莫天皓服用丹药一事，阮青阳面色一僵，在抬起头时，神色颇有几分复杂。 「碧津他……也许只是一时煳涂。」 「他心思如何，我也不是不清楚；」莫天皓将手搭在椅边扶手处，沉声道：「你去传我口令，让他即刻回宗；若他自己回来，此事也就算了，若他不听……」 第195页 莫天皓顿了顿，「在尚未酿成不可挽回的局面时，想办法将他带回来吧。」 「是。」 阮青阳拱手行礼，大步向外走去。 见人走远，莫天皓靠至椅背，袖中手指微微发抖。 「把七曜交给碧津，你以为如何？」 「他有手段心机，却无长远之见，未有观局者之大气，并不足以担此任。」身侧传来一个平静的声音，「地灵根资质，只拘泥与卜卦阵法，亦无法撼众。」 「你与我想得分毫不差，只是……」 莫天皓站起身来，缓步走出殿阁；身后之人见状亦是趋步跟上。 「不必跟着我，」莫天皓负手而立，目光凝视着天边：「一路奔波，你也累了，先下去吧。」 「是。」 身后气息骤然消失，莫天皓走至天台，极目远眺。六座山峰屹立天边，青荫碧水，仙气缭绕。 面上闪过一丝疲意，莫天皓闭了闭眼，足尖一点便消失在原地。 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苏清辰眉峰微动，随即慢慢睁开眼。 鼻尖淡淡的血腥味让他有些诧异，虽知晓莫天皓伤势不轻，却也没想到短短数天便恶化成这般模样。 「弟子苏清辰，见过宗主。」 莫天皓并未答话，他将苏清辰身上禁制解开，径直走出了牢门：「同我出去走走吧。」 「是。」 门外几名修士纷纷行礼，目光触及苏清辰后均垂下了眼，莫天皓见状心下冷笑，却是故意领着苏清辰在这锁魔狱中转了一圈。 叶碧津，若你真能在我眼下杀了苏清辰，这宗主之位给你又何妨？ 这般想着，莫天皓停了脚步，随口道：「你先前师从连城门？」 「是，弟子在撷秀山偶遇魔修被其重伤，多亏吴涉门主出手相救，这才倖免于难。」 「在此之前，你师承何处？」 「无门无派，散修而已。」 「散修……」莫天皓勾起一抹轻嘲，「既有仙缘，又可引得灵气入体，当初为何不寻仙门一窥灵根？」 苏清辰一愣，随即垂眼道：「弟子正是在前往连城门途中不幸遇到了魔修。」 「哦？」莫天皓淡淡道：「那可真是巧。」 苏清辰心中警铃大作，但听莫天皓接着道：「在你之前，天灵根早已沦为传说，如今有幸见得一次，也是天佑我七曜。」 「弟子愧不敢当。」 莫天皓似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自顾自道：「撷秀山一役，七曜宗损失惨重，如今我突破无望，便有心寻一人作为七曜下一任宗主培养，依你之见，何人适合？」 「弟子不敢妄言。」 苏清辰没想到莫天皓会同自己说起此事，诧异之际，心底也有几分计较。 「有什么不敢的？」莫天皓似笑非笑道：「若我说，我选定之人是你，你是该如何？」 苏清辰不清楚莫天皓要唱哪一出，他垂头作势要跪，便听莫天皓冷冷道：「行了，别装了。」 「苏清辰，你演技不错，之前也确实骗过了我；若不是我离开时存了一抹神识在禁制中，还不知你竟将一手四魑咒使得炉火纯青，你同拈花道人魏万舒关系匪浅吧。」 苏清辰闻言面色一冷，暗道自己确实大意，自信能骗得过莫天皓。 如今被人戳破了伪装，苏清辰也没有在演下去，他与莫天皓拉开一个安全距离，掌心暗暗蓄力，锁魔狱外一时间灵气瀰漫，杀意泵起。 「宗主既已知晓，为何还要放我出来？」 「我方才说过了，你也是我心中下任宗主的人选之一。」莫天皓并不忌讳他周身杀意，只望着他道：「若我今日不放你出来，你会怎么做？」 「你不放我出来，叶碧津也必然会来找我，」苏清辰道：「他若肖想宗主之位，必不会留我，到时我只需除了他，大可将他内丹化作己用；他若无心宗主之位，自然会放我出去。」苏清辰道：「只要我能出来，那三位……啊不，这整个七曜的人，包括你，都不会是我的对手。」 「好大的口气，」莫天皓眯起眼来：「你不怕我现在杀了你？」 「你若真能杀我，还会在这里同我废话么？」苏清辰轻笑道：「若我没猜错，上次宗主从锁魔狱离开后，定是尝试了强行突破，这才导致灵脉阻塞，灵海破碎。」 被人猜到了痛处，莫天皓反而有些愉悦：「所以呢？你若现在杀了我，大可将宗主之位拿去。」 「宗主何必激我，清辰虽不聪慧，却也不是傻子。」苏清辰也笑：「我若再此关键时刻杀了宗主，既给了叶碧津诛我的藉口，又失了人心，实在太不划算。」 「况且宗主为我护法突破，又既视我为候选人之一，我怎能这般『忘恩负义』呢。」 ………… 「你不是走了么，又回来做什么？」 连霁望着窗外那抹熟悉的黄色身影，眼皮跳得十分厉害。 自上次邱熠将水韵清魄真诀交到他手中后便说了要走，连霁猜他尚未调整好心态去面对莫良，也未阻拦，没想到半日不到这厮居然又回来了。 「我还是等小良儿醒了再走吧。」邱熠飞身上了房梁，摸摸鼻子干咳道：「待确定他无恙，我自然……」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鹤魅的声音，「主上。」 第196页 连霁放下玉简，低声问道：「何事？」 「偏房的那位客人醒了，尊上让我唤你过去。」 连霁闻言抬头望向房梁，果然见上面一人面色复杂，半晌后轻嘆一声，翻身破窗而出。 「已经有人去了，我就不掺和了，」连霁将玉简收好，对着外面淡淡吩咐道：「告诉尊上我在寒潭等他。」 莫良靠在床上，眼神呆呆望着前方床幔。偶尔偏头望一眼苍向寻后又将目光飞速转开，面上有些许尴尬。 「这位……这位仙长。」他挠挠头，「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苍向寻无言，他静静看了莫良一会儿，半晌后才道：「你什么不记得了？」 「不……不记得了。」莫良被他盯得有些害怕，于是咽了咽口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们之前认识么？」 邱熠进来时，苍向寻还站在床边同莫良说话，回首见他立于门外，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但还是识趣儿的后退了半步。 莫良这才察觉门边站了个人，他弯眸对邱熠笑笑，目光瞥见邱熠手中汤药，犹豫了一瞬后还是轻声道：「谢谢。」 邱熠原本还犹豫，闻此一句后怔愣一刻，似乎察觉了什么，手指微不可见的抖了抖，他将汤药端至莫良面前，轻笑道：「小良儿今日怎的这般客气？」 莫良听到他称唿时微微一愣，眼神求助般望向苍向寻：「师兄，这位仙长是……」 屋内一时沉默。 莫良向被里缩了缩，只觉气氛不太对 ，他刚刚是不是不该问这个？ 苍向寻抿唇，刚想说这是我们大师兄，便见邱熠大步来到床边，将汤药吹凉后舀至勺中，慢慢送至莫良嘴边：「先把药吃了。」 莫良见状接过药碗：「我，我自己来。」 「好，小心烫。」 邱熠笑笑，将碗放置他手上；莫良捧起汤碗，刚喝进去一口，便听身侧的人道：「我叫邱熠，是你的大师兄，也是你，」 「未过门的道侣。」 道、道侣？ 莫良一口汤药喷出，面上染了些许红晕：「你，你，我，我……」 苍向寻闻言皱起眉来：「大师兄。」 话音未落，便听邱熠淡淡道：「我刚去拿汤药时，听到那只鹤魅说你的小杂役在找你，就在寒潭附近，你去看看？」 第107章 坦白（三） 苍向寻轻嘆一声, 转身出了屋子。 莫良见状心下有几分不安，那位苍师兄是他空白记忆中出现的第一个人，虽有些冷淡但看上去十分沉稳, 还耐心得告诉了他失忆之前的一些事；而眼前这个自称为他「未过门道侣」的这个人…… 莫良低头喝药，余光不时撇一撇邱熠。 好看是好看, 就是…… 「怎么, 不好喝么？」 见他走神，邱熠忽得靠近, 两人鼻尖几乎碰在一起，熟悉的酒香没入鼻腔, 莫良眼圈一热, 不知为何有点想哭。 他一把推开邱熠, 深吸一口掩下心中莫名情绪，「不, 不是。」 邱熠眼底飞速划过一丝黯然, 他坐回床边, 见莫良仍在时不时打量他，不觉有些好笑。 「怎么了？」 「那个……」 「那个？」 莫良一顿, 指指他又指指自己，咽了咽口水道：「我们两个，真的是道侣？」 邱熠失笑：「不然呢？」 「可, 可是，」莫良紧张的有些结巴：「刚刚苍师兄并未说起过我有, 我有道侣啊。」 「他是你师兄，又不是父母，怎么会什么都知道，」邱熠面不改色道。 「你和我……我们真的……」 邱熠看着他手里的摇摇晃晃的半碗汤药, 低声笑道：「汤药再不喝可要凉了。」 他说着挑眉：「不如我来餵你？」 「不用，不用了。」 莫良面色一红，手指捧起药碗唿啦啦将药喝完了，邱熠见状微微一笑，伸手去摸他的发顶：「乖。」 莫良下意识一避，邱熠摸了个空，嘴角笑意凝了几分，最终化作一声轻嘆。 莫良见他眼底带了些许落寞，心中也有几分难受，犹豫一瞬，趁这着邱熠还没收手时低头在他手心轻轻蹭了蹭。 指尖重新触上柔软的髮丝，邱熠一愣，待看到莫良微红的面颊时轻轻揉了揉：「好好休息吧，师兄一会儿再来看你。」 苍向寻找到连霁时，连霁就坐在寒潭边上发呆，肩上飘了几片叶子，发顶还落了只凤尾蝶。 日光下的连霁全身上下镀了层金边，像极了书中说的飞升之人，仿佛一眨眼就要消失一般。 苍向寻按上左胸口，那处跳动得很快。 听到身后动静，连霁回过头望去，「怎么这么早？邱熠把你赶出来了？」 「嗯。」 发顶的凤尾蝶展翅向着远处飞去，苍向寻坐至他身边，将肩头几枚落叶摘下。 「晌午时未能寻到大师兄，我还当他已离了凌霄。」苍向寻突然开口道：「我愿以为，大师兄不会原谅他了。」 数百年的幽禁，换做寻常人尚且无法接受，何况是他们高傲的大师兄。 连霁手心把玩着一个精緻的木盒，轻嘲道：「不只是你，恐怕莫良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才不愿放手，任凭自己一错再错。 既然已经无法回头，倒不如任由心魔占据灵识，放任自己去接近他，占有他，以及摧毁他。 第197页 「邱熠确实已经出了凌霄，只是后来又回来了，」连霁淡淡道，「他离开时所走道路上的禁制，我并未重布。」 「你知道他一定会回来？」苍向寻问。 「我不知道，」连霁摩擦着木盒上的纹路，「但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回来。」 因为有愧，因为捨不得，因为不愿此后形同陌路，再不相见。 因为不想在逃避，因为已经完全想清楚，如今的莫良，如今的结局，到底是谁一手促成的。 所以想尝试去改变它。 所以想尽可能去弥补他。 「莫良现在怎么样了？」 「他忘记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忘了么？」连霁手指一顿，低喃道：「这样也好。」 若只是除去心魔与修为，单单保留下了这段记忆，折磨的仍旧是莫良。 就算知道邱熠原谅了他，他也不会原谅自己。 「邱熠呢？他又是如何说的？总不会老实的介绍自己吧。」 苍向寻闻言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他说，他是莫师弟的道侣。」 果然。 邱熠还是在这种情况下选择了最直接的弥补方式—— 既然你忘了所有，那么我们便重新开始。 不会有谎言，不会有不安，不会有猜疑与自卑。 我会让你重新认识我。 重新爱上我。 重新完完整整的爱上我。 连霁站起身来，他拍拍身上的尘土，随手将手中物件扔给苍向寻：「这东西你来保管吧。」 苍向寻接过木盒，好奇道：「这是什么？」「没什么用的宝贝。」 苍向寻不疑有他，只将盒子收好，连霁见状笑笑，又将邱熠之前给他的玉简扔给苍向寻：「还有这个，邱熠给你的水韵清魄真诀。」 苍向寻闻言动作一顿，连霁既然能叫出名字，自然知晓这真诀作用。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连霁思索着如何坦白血契一事而不敢随便开口，苍向寻则以为连霁在等他解释，一时半会也不知该怎么说。 凤尾蝶从远处飞回，重新在寒潭边流连，连霁深吸一口气，低声道： 「如果我……」 「我其实……」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了嘴。 对视一眼，连霁挑眉，示意苍向寻你先说。 苍向寻也没什么犹豫，只轻嘆道：「连霁，我之前说过我不会勉强你做任何事，可是……可是如果有一天，我无法控制自己，做了和、和莫良一样的事，你会原谅我么？」 连霁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灰瞳直视苍向寻道：「你不会，至少有我在，你便不会失控。」 苍向寻闻言攥紧手中的玉简：「我不想瞒你，其实我最近……」 「最近看到很多奇怪的事，是么？」连霁接上他的话，「大多是和我有关的场景。」 「控制？囚//禁？亦或是其他更过分的事？」 苍向寻面色微白，「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也看到了。」 蝴蝶在两人周围徘徊，连霁伸出手指，蝴蝶盘旋片刻后慢慢落下，翅尖轻轻闪动。 「苍向寻，你有没有听说过血契？」 夕阳西下。 一青年坐在寒池边，袖口翻起露出一节手臂。 苍向寻望着连霁手臂上半小时掌大的印记，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疼么？」 连霁摇摇头：「不疼，偶尔会发烫。」 「偶尔？」 「你情绪失控的时候。」连霁放下袖口，「因为血契的存在，我可以清晰感受到你得各类情绪。」 苍向寻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若这是契印，我身上应该也有才对，为何我没能察觉？」 「你的在背上，」连霁道，「接近后心的位置。」 苍向寻闻言点点头，心道难怪不知道这玩意儿的存在。 「这么说，影响我心境的就是这血契生出的契祟了，」苍向寻想了一想，復又问道：「你方才说，你能感受到我的情绪，为何我从来未能察觉到你的情绪呢？」 「契奴的情绪对于契主而言并没有什么影响作用，如果你想，你甚至可以强行操控我的心境、行为，不仅限于情绪。」 苍向寻闻言一愣，低喃道：「那……待你真□□控时，你还会是你么？」 想起梦境中那个毫无生气的「连霁」，苍向寻面色越来越沉；连霁将袖口放下，「我会变成一个『十分听话』的木偶，再没有自己的想法，只按照你的命令行事。这个过程是不可逆的，一旦你动念下令，契祟便会侵蚀我的神识，它们壮大自身的同时，也会方便你更好的控制我或者将我生祭。」 「生祭？」 「将我之修为，献于你身。」 苍向寻沉默一会儿，才轻声问道：「你现在将此事告知我，可是已经找到了解除之法？」 感受到他情绪波动，连霁轻嘆：「之前隐瞒是因为你灵气不稳，恐你知晓后动摇心境；如今你既察觉异常，又想以水韵清魄压制契祟，我断没有瞒着你的道理。」 「至于解契的方法，」连霁笑笑：「自然是有的，我怎会让自己安然地处在这种危险中呢？」 苍向寻闻言却并未放松：「什么方法？可有……风险么？」 「风险自然是有的，毕竟是禁术。」连霁灰眸微闪，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这个可比第一次欢好要痛得多，所以你到时一定要好好配合。」 第198页 连霁说的越是轻松，苍向寻心底就越不安，他也清楚这东西拖不得，于是又问道：「这东西究竟要怎么解？」 ………… 「阴阳交替之时？」鹤魅手指一曲，掐算片刻后道：「十九日有日亏月盈之兆，子时阴转阳生，倒是与主上所说阴阳交替最为相合。」 十九日……七天后么？ 时间有些紧。 连霁轻轻敲击着桌面，「可还有别的时候？」 「那便要等到下下月了。」鹤魅恭敬道：「月亏日满，寅时阳气大虚，但会有血月凶兆，不吉。主上若真要挑时辰做事，还是选个吉时才好。」 是啊，可不得大吉么，煞灵的那句「均无生还」确实给了他不小的压力。 连霁心下苦笑。没有退路，只能赌一把了。 既不能改变，那便想办法将胜率提升至最大。 「阴阳行逆阵，」连霁趴至桌上，低喃道：「真的很疼啊……」 连霁说着闭上眼：「翎。」 「属下在。」 「若我离了凌霄，你会如何？」 鹤魅闻言沉默不语。 主上所说的这个离，是指离开还是指别的？ 连霁靠在椅背上，静静等她的答案，鹤魅垂下眸，半晌后才开口：「翎不知，翎愿听从主上安排。」 「好。」 连霁将鹤魅的命石取出，淡淡道：「我给你两条路，要么自裁于凌霄，要么和其他精魅一样，誓死忠于苍向寻。」 鹤魅闻言跪至地上：「鹤魅翎愿誓死忠于主上、尊上，绝无二心。」 「这样不够，翎，」连霁冷声道：「我要你以白鹤一族之存亡，立心魔誓。」 第108章 因果(一） 啪—— 桌上杯子被人掀翻, 叶碧津面无表情的看着茶盖滚至来人脚边，语气冷漠而压抑。 「传宗主位予苏清辰？他当真这么说的？」 「是，」来人跪在地上, 「昨日宗主将苏清辰从锁魔狱中放出，两人相谈甚欢, 说起了天灵根资质不凡……要将宗主位传予他。」 叶碧津闻言冷笑一声, 「苏清辰邪祟魔煞侵染之躯，随时可能失了神智, 仅凭天灵根便要将七曜留给他，莫天皓也是老煳涂了。」 「叶长老, 宗主说天灵根可自行化邪祟, 解苏清辰已非邪祟魔煞之体……」 话音未落, 嘴巴已经被术法禁锢，叶碧津冷冷看着地下的人, 「你方才说什么？」 那人方才知失言, 赶忙摇头, 喉咙滚动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苏清辰邪祟魔煞之体已是事实，知道么？」叶碧津低声道, 他抬手接了那人嘴上的禁制，「回去盯住苏清辰，待这里事了了, 我自然……」 门外白光一闪，神识中忽得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碧津, 宗主让你即刻回七曜，不得耽搁。」 是阮青阳。 叶碧津眸光微闪，起身来到门外：「灵犀宝坻还有两处未收回，为何现在让我回去？」 「你不知道么？」阮青阳上前半步, 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他压低了声音：「你暗自召集七外门门主，意欲何为？」 「我意欲何为？」叶碧津嗤笑道：「莫天皓让我收回被符华宗占领的灵犀宝坻，我一人自然不是柳无欢的对手。他现在让我回去，是放弃了那处宝坻，还是怕我联合七位门主逼他传位，好给苏清辰让路？」 「苏清辰？」阮青阳有几分错愕，「他不是还在锁魔狱关着么，这消息你听谁说的？」 「哦？看来你也不知道，」叶碧津垂眸，嘴角微微上扬，「莫天皓居然连你也支开了，看来他是真的很中意苏清辰了。」 「莫要胡乱猜忌，」阮青阳紧紧盯着叶碧津：「七曜之中，你我位分最高资质最深，也最得宗主信任；他人之言并不可信，你不如先随我回去看看，再下定论不迟。」 「好啊，」 叶碧津答应得十分痛快，倒让阮青阳有些吃惊。他冲着阮青阳笑笑：「我现在就随你回去。」 金乌殿内空荡无人，苏清辰自踏入殿内便不敢放松警惕，他抬眸观望四周，也不知莫天皓将自己喊来又不出现，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未几，殿中两道白光闪过，阮青阳与叶碧津同时出现在眼前，苏清辰略一挑眉，仍是行礼。 「弟子苏清辰，见过阮长老，叶长老。」 叶碧津没有说话，阮青阳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莫天皓真的将苏清辰放了出来。 这么看来，碧津得到的消息是真的？ 「你怎么会在这里？」阮青阳沉声问道。 「当然是我让他过来的。」 莫天皓从殿后走出，锦衣玉冠，气势威严，看上去并不似重伤模样。 他走至主座坐定，眼睛盯着叶碧津道：「今日唤你们回来，正是为了寻一合适之人接替我掌管七曜。」 他说着扫过阮青阳，目光在苏清辰面上停留少许，又淡淡道：「我有意将宗主之位传予苏清辰，他诛白翳有功，如今也是分神后期，修为并不输在场任何人，你们意下何如？」 沉默，良久的沉默。 苏清辰并不认为莫天皓此举乃是真的好心将位置让给他，却也猜不透他此举用意。 果然叶碧津冷冷一笑：「苏清辰诛白翳时已经没了意识，当时不过是邪祟想吞噬魔煞才恰好灭了他；况且苏清辰入我七曜不过百年，宗主仅以此为由便要传位于他，未免太过牵强。」 第199页 阮青阳闻言亦是犹豫道：「宗主，此事还需三思。」 莫天皓并不理会二人，目光转至苏清辰：「你以为呢？」 苏清辰心思微转，心道你既让我来了，那无论此举是真是假，我都陪你玩下去，就看看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他自然不动声色的向前半步，语气不卑不吭：「若是宗主意思，清辰自当遵循，愿以己身之薄力奉我七曜。」 话音刚落，金乌殿前一声巨响，三簇光团忽得飞向苏清辰，直逼额心，胸口之要害处。 「碧津！」 阮青阳没想到他居然敢在殿内动手，刚要阻止，手腕瞬间被人卸了力。 「不必插手。」神识里传来熟悉的声音，阮青阳一愣，他抬头望向莫天皓，只见座上的人掩唇轻咳，隐约可见血迹。 即使苏清辰心有防备，遇此一击也难以轻松躲过，袖口被光晕划破，露出白色里衬。 「叶长老这是何意？」 苏清辰面上温和之色完全褪去，冷漠的望着叶碧津道：「长老若要切磋指点，大可另选时日，如今宗主还在殿中……」 「那就让宗主看看，你这天灵资质化神修为，究竟有多大能耐！」 苏清辰没想到叶碧津会直接在金乌殿与自己撕破脸，他本不想在此出手，躲避之际被光晕扫过，身体被震出六尺远。 叶碧津一击得手，乘胜追击，只见一道光影闪过，右手手臂生生被折断，他吃惊的望着苏清辰身后那抹黑色光影，面上瞬间失了血色。 「东方凛？！」他失声叫道：「你居然出手帮他？」 东方凛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我奉宗主之令，若有伤害新宗主者，一律诛杀之。」 「好一个诛杀之，」叶碧津仰天大笑，「我们相处数百年，难道连你也觉得我比不过一个黄口小儿？」 「我只是尊宗主口令而已，」东方凛淡淡道：「碧津，你不要为难我。」 「为难？你东方凛也会为难？」叶碧津掌心一翻，脚下瞬间凝出青色法阵，「你不过是莫天皓的一条狗罢了，他让你咬你便咬，让你吠你便吠，亦秋当初求了你那么久，就连兴泽都松口了，你还不是以命令之由杀了白冷？」 「阮青阳，他间接害死了亦秋，却让亦秋将罪责都扔到了你头上，至死才肯原谅你，你对他真的没半分恨意么？」 阮青阳闻言握紧了拳头，「够了，碧津，你还是收手吧。」 「啧，」叶碧津冷冷一笑，目光转至殿上的莫天皓：「你今日演这齣给我看，是非要让我在这里承认苏清辰之地位并答应你继续为他效忠七曜么？」 「莫天皓，我若不认，今日是不是就出不了这金乌殿了？」 「你仍是五大长老之首，叶碧津。」莫天皓道。 「若我偏偏不认呢？」 叶碧津伸手按住腰上玉带用力一扯，只听啪的一声，玉带断裂，七颗星石滚落在地。他脱下锦袍扔至角落，足尖一点向外飞去。 莫天皓眸光一凛，挥手在殿前布下几道禁制。 「拦住他。」 「是。」 东方凛闪身追去，阮青阳见两人身影消失在眼前，快步走阶下：「宗主，碧津素来心高气傲，方才也是一时失控才对苏清辰出手，我深知他脾性，愿亲自前去说服他，等他自己想通了……」 「等？」莫天皓低声道：「青阳，我的时间不多了。」 「他若能安心留在七曜倒也罢了，怕只怕他心生怨意，归了符华宗或是干罡门……我等不得，只能尽可能的去将威胁剷除，你明白么？」 阮青阳闻言面色一沉，「宗主……」 「无需多言，」莫天皓闭上眼：「苏清辰。」 「是。」 「我得意思你已知晓，」他淡淡道：「此事就交于你处理吧。」 「弟子领命。」 金乌殿外，一青一黑两道身影在云端纠缠，灵气激盪间震碎了周遭山石。 叶碧津显然不是东方凛的对手，只不过两人相处时间太长，双方招式阵法都十分熟悉，叶碧津一时半会儿也没有明显落于下风之势。 察觉周遭有其他灵气涌动，叶碧津不在连战，抽身即退。 苏清辰凝息于掌心中，趁叶碧津逃离之隙，连出几道禁制封锁了他的退路，随即飞身一掌击至叶碧津胸口，几道黑影顺势钻入灵脉，将灵气吸食殆尽。 叶碧津倒在地上，鼻腔嘴里尽是鲜血，他要狠狠盯着苏清辰，眼底青光闪过，苏清辰身体上方涌出一股黑烟，大片天谕碎片印入识海。 「哈哈哈哈哈哈哈，」叶碧津仰天长笑，手指只指苏清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苏清辰，你命根残碎，前世今生都欠下了因果债，连穹眼都照不出的东西，莫天皓居然放心将七曜交给你，他真是煳涂了。」 「你不会安稳的，苏清辰，七曜宗也不会安稳……」 他笑着笑着，一道寒光突然刺穿眉心，苏清辰拔出长剑，唇角依旧带着笑意：「那就不劳，叶长老费心了。」 ………… 苍向寻修炼回来时，连霁已经睡下，桌边宣纸上涂满了各种各样阵法，和一些零零散散的数字。 将地上散落的宣纸一一捡起，苍向寻低头瞥见一个被硃砂圈出来的日期。 第200页 十九日。七天后么？ 苍向寻将纸张摆好，目光触及桌面一个玉制小匣，刚一靠近，指尖传来一阵寒意。 这东西，之前怎么没见过？ 苍向寻有些奇怪，他见盒子没上锁，好奇之余顺手将盒子打开。 冷气氤氲中，一块巴掌大小的冰雕静静躺在盒子中，冰身晶莹剔透，绘刻出的五人面貌更是栩栩如生。 苍向寻将目光停留在右侧两个牵着手的人像上，手指拂过其中一人面颊，嘴角微微扬起。 虽没有半分印象，但冰雕上残余的灵息与淡淡酒香告诉苍向寻，这东西应是他醉酒时雕刻的。 玉匣底部三道寒冰符引起了苍向寻的注意，他略一思索，手指为曲将寒魄注入冰雕；又小心翼翼地将玉匣子连同连霁之前交给他木盒收归一处，而后手心凝出一团水气凝做冰块，目光望向墙上的千吟。 千吟剑身颤了几下，慢悠悠晃到苍向寻面前，在主家略带责备的目光中化作匕首，啪嗒一下落至桌面。 苍向寻拿起匕首，脑海中勾了出连霁模样，手指抚过冰块稜角，一点点雕刻起来。 五人太多，这次只有你我。 第109章 因果（二） 连霁是被灰羽拍醒的。 刚睁开眼时, 入眼一片冰蓝，华羽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简直要闪瞎了他的眼。 「又发什么疯？」 连霁推开埋在自己身前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 余光瞥见插满羽箭，摇摇欲坠的房门, 面色黑了一半。 「别的学不会, 这拆门拆窗的本事倒是学的挺快。」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灰羽摇摇脑袋，第一次没有露出委屈神色, 反而一口扯住连霁的里衣，扑着翅膀将他往外拉；连霁未反应过来, 差点连人带被一起摔到地上。 「唧唧唧！」 灰羽的慌乱看上去不似作伪, 连霁定了定神, 披上外衣下了榻，刚穿上鞋, 灰羽翅膀一挥将人甩到背上, 也不顾连霁是否抓好, 径直冲至屋外。 连霁被扑面而来的冷风灌醒，心下再没半分睡意。他抓紧灰羽, 心道这笨鸟一大早吃错了什么药，偏偏这时候拉他出来兜风。 灰羽在上空盘旋一阵后慢慢落至后峰一处空地，连霁眉峰一抖, 心中隐隐有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此处是专门为灰羽开得一座峰头，峰上种了些冰晶雪莲和冰属性灵株, 以解决灰羽口粮问题，峰下有溪流泉眼，灵气不算充沛，却也好过连城灵兽园万倍。 连霁甚至怕它无聊, 还特地养了一群水孔雀和各类异兽来陪它玩闹。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连霁跃下鸟背，刚伸个懒腰，灰羽又在耳边叫起来；连霁堵住耳朵，灰羽就轻啄他的手臂，只到连霁放下手，「你到底要干什么？」 灰羽眨眨眼，拍拍翅膀向前走去，连霁挑眉，慢悠悠跟在它后面。 走至一半，连霁终于察觉了异样：原本种植在峰腰一侧的冰晶雪莲几乎被採摘干净，仅剩下尚未开花的一部分，还有一些共生的凝雪生髓草、仙芙蓉和青菟花也所剩无几。 这是招贼了？ 连霁眼底划过一丝瞭然，难怪这傻鸟一大早就跑来折腾他，原来是口粮被人盗了。 只是这凌霄禁制未动，八成得是家贼。 走神之际，手臂再次被灰羽戳中，连霁哭笑不得般随着灰羽继续往前走，之前被存储在寒穴里的清露花也少了大部分，除却邱熠需要，余下的应该不至这些才对。 再看洞外窝着的几只水孔雀，均垂头丧气，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就连观赏性的尾翎也不剩几根。 它们这又是怎么了？ 水孔雀灵智未启，并不如冰鸾聪明，应不知口粮一事才对。 「唧唧唧唧唧！」 灰羽拍着翅膀将孔雀们斥退，引导连霁往里面看。 连霁顺势望去，只见雀巢内空空荡荡，之前的几颗孔雀蛋尽数不见踪迹。 还偷蛋？ 连霁上前几步，余光瞥见雀巢边稀碎的冰碴，眼皮勐地一条。 得，还真是家贼。 那小崽子要水孔雀的蛋做什么？ 另一边。 呦呦诧异地望着灶房内一黑一黄两抹身影，忍不住开口道：「尊上，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随便看看。」 苍向寻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若不是怀里那颗白花花的雀蛋，呦呦简直就要信了。 邱熠闻言直接笑出声来，但听苍向寻冷着声音吩咐：「你下去吧，今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这里。」 「……是。」 呦呦一头雾水的退下，虽不太明白自家主子一大早来到灶房想要干什么，却也没敢过问。 灶上还煮着清露花熬制的汤药，邱熠熟练的控制着灶火，待药香瀰漫，这才回过头去看苍向寻，「这就是你带回来给你家小杂役补身子的荤食？」 「附近除了仙草便是灵兽，除灰羽外，那些成兽资质只算中等，食用并无太大益处。」 「所以你就带回颗蛋来？」邱熠敲敲苍向寻怀里的蛋，「这是什么蛋？」 「水孔雀。」 「水孔雀？」邱熠一惊，随即调侃道：「水孔雀居然被你说资质中等，若那冰鸾不是小杂役的灵宠，你巴不得把它炖了吧。」 苍向寻没有接话，他捧着蛋，皱眉望着邱熠灵活地将几片雪莲花瓣放入熬好的汤药中，紧接着打了个响指，火苗立即舔上炉沿。 第201页 待雪莲全部融入汁药，邱熠收了火势，以雷火灵气包裹住小炉放置一边，笑道：「真要自己动手？你手下那几个精魅我看着都是个手巧的，你交给她们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苍向寻摇了摇头：「我想亲自试试。」 「」哦？「邱熠挑眉，随即拍了拍手，「也好，难为你寻来这么个玩意儿，师兄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吧。」 邱熠重新燃起真火，火苗跳动一会儿后慢慢归于平稳，不似方才那般势头，苍向寻上前半步，火苗微微颤动，隐隐有熄灭之意。 邱熠见状轻嘆一声，无奈道：「小寻，把你身上的寒气收一收。」 「……嗯。」 灶房内，苍向寻将准备好的灵株仙草放入炉中，目光时不时扫过炉下摇曳的火苗。 邱熠靠在一旁，手指戳戳桌上的蛋，「他告诉你了？关于血契的事？」 苍向寻手上一顿，很快又恢復如初，「嗯。」 「我说你怎么突然想着要给他熬灵补汤药，」邱熠轻笑：「那玩意儿对契奴来说，确实损伤根基，也亏得他没有修为，契祟对他影响不会太大。」 苍向寻闻言沉默片刻，「我早该察觉的，是我忽略的东西太多了。」 炉上冒出白气汩汩，邱熠为他重新调整真火，漫不经心道：「何时解契？」 「七日后。」 「方法是？」 「阴阳行逆阵。」 炉下火种又跳几下，邱熠皱起眉来，心道这上古禁术，也难怪他先前不肯告知你。 过了许久，药炉中开始有清香溢出；邱熠正要将真火熄灭，便听着耳际传来一个细微的「咔嚓」声。 苍向寻一顿，回头望向邱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邱熠点头，两人目光同时望向桌上放置的雀蛋，只见那蛋壳中间不知何时裂了道缝，不多时，一只通体红润，头顶仅有几根绒毛的雏鸟钻出来，黑黝黝的目光直勾勾望着苍向寻。 「唧？」 邱熠：「……」 苍向寻：「……」 连霁赶到灶房时，邱熠正靠在柱子上乐得直不起腰来，苍向寻手边放着已经煮开得汤药，眼睛直直盯着雏雀，眉峰打成一个死结。 见连霁进来，苍向寻下意识合盖上了药炉，将雏雀扫至袖口。 连霁挑眉望向两人：「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苍向寻别开眼，刚想说什么，却听邱熠轻笑道：「来这儿当然是熬药，我家那位身体还虚着，汤汤药药必然少不了。好了，小良儿还在等我餵药，就不陪你们聊了。」 他说着将方才封存的小炉收好，飞身消失在苍向寻眼前。 连霁巴不得他能赶快走，现下转眸望向苍向寻：「你呢？」 苍向寻别来眼，面上有些许窘迫，「我也是。」 「也是什么？」 苍向寻轻嘆，将药炉里熬制好的汤药倒入冰玉碗：「也是来熬药的。」 听到预想的答案，连霁并不惊讶，只调侃道：「我怎不知，水孔雀的蛋还能入药？」 苍向寻微微一顿，颇有些尴尬：「那个原本是想炖给你作为补体之用……」 补体？ 真要靠灵兽补体，一颗水孔雀的蛋如何足够？ 连霁哭笑不得，他环顾四周，未看到雀蛋，略带诧异道：「蛋呢？你不会真的炖了吧？」 苍向寻摇了摇头，从袖口拿出一粉红生物。 「它……孵出了雏鸟。」 连霁嘴角抽抽，最后实在忍不住，噗嗤一声破了功。 雏鸟认亲，往往将第一眼所见之物视为父母。 果然那雏鸟亲昵地蹭蹭苍向寻指尖，芝麻大小的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苍向寻察觉出几分异样：「我一会儿就将它送回去。」 晚了。 连霁心道。 「养着吧，这玩意儿破壳便认了亲，你躲不掉的。」他轻咳一声掩去唇角笑意，「水孔雀也属冰系，外表不错，性格也还算喜人，你就当……」 「就当给灰羽养个伴儿吧。」 ………… 莫良听着门响动，下意识钻进被里闭上了眼。 这几日邱熠来得勤，每每带回得也都是些滋补汤药，味道不苦，可也并不好喝。 莫良老远闻到了那熟悉的药味，于是盖着被子挺尸，邱熠见状挑了挑眉，伸手捏上他的鼻子。 「睡又睡不着，装也装不像，还不起来乖乖把药喝了。」 「大，大师兄。」 莫良不情愿的睁开眼，面露苦色：「我不想喝……」 「你灵脉虚弱，想要早日恢復，哪有不喝药的道理。」 莫良蹙眉望着黑漆漆的汤药，整个脸皱成了包子，眼见着邱熠就要将碗送到嘴边，干脆梗着脖子道：「那个，那个……」 「熠。」 邱熠端碗的手一顿，眸光闪了闪道：「怎么连师兄都不叫了。」 「你不是说，我们是道侣么？」莫良面颊微红，声音如同蚊吶：「这样不是……更，更亲密些么。」 叫都叫了，莫良干脆破罐子破摔：「我，我今日不想喝药。」 邱熠闻言失笑，没了往日轻挑，整个人神色柔和：「平日里这招或许有用，现在么，你还得把药喝了。」 莫良闻言耸下嘴角，倾身靠近碗沿，兴许是坐的太久，腿部尚有些酸麻，他想向外靠靠，没想到一脚踩空，整个人向床边扑入。。 第202页 邱熠把碗一扔，下意识去接莫良，两人翻滚在地，邱熠闷哼一声，跌落时不忘护住他的头，抬手之际恰好露出了锁骨上黯淡的封灵印。 「小良儿有没有受伤？」 莫良盯着印记失神一阵，低声道：「疼……」 邱熠一愣：「哪里疼？」 「这里。」 莫良按上自己胸口，眼睛紧紧盯着邱熠锁骨上的痕迹。 「这个印记，是什么？」 「没什么，」邱熠轻笑着将他拉起，又重新将衣服拉好，「你没事就好。」 药碗破碎，药汁撒了一地，莫良低着头，神色茫然：「师兄，我到底为什么会忘了之前的事？」 「我之前，是不是对你不太好？」 邱熠原本在低头收拾碎片，闻言微微一笑：「大概是方式有些过激吧。」 「过激？」莫良一愣，「我……我到底做了什么？」 将瓷片收拾干净，邱熠抬起头时见莫良仍在发呆，于是轻嘆道：「真想知道？」 「嗯。」 望着莫良害怕又略带希冀的眼神，邱熠轻笑着解开前襟，「你不是问我这个印记么？」 「你可知封灵印？」邱熠道：「你用它锁了我近百年。」 莫良闻言面色一白：「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不知道，我不记得……」 「是不是很愧疚？」邱熠轻轻弹弹他的额头，「忘了没关系，那现在知道了，是不是该好好补偿补偿我？」 莫良拂过那道暗色印记，神色无比认真：「我……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的。」 邱熠闻言低声笑道：「那一言为定？」 「嗯，」莫良望着他晶亮的桃花眼，眼圈微红：「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要说：恭喜大师兄小良儿杀青~ 完结倒计时~ 争取五章搞定~ 第110章 因果（三） 殿内灵光璀璨, 白衣青年立于阵眼中心，墨发飞扬，清光耀耀。重明鸟在殿上盘旋, 所过之处，金色碎屑随翅膀抖落, 为阵中之人再添几抹仙姿。 灵祝阵乃是摘星门首席宗主为后任留下的上古阵法之一；可辟邪祟, 调灵境；凡入阵者，若此身并未与在世之人牵扯太多因果, 自可被灵祝认可成为新一任宗主，并在其中窥得仙缘。 莫天皓心知苏清辰并不如其展现出的那般干净纯粹, 所幸从阵法开始到现在, 并未出现任何异样, 于是揉揉眉心，神色不曾有半分放松。 未几, 阵中出现一抹白光, 重明鸟鸣叫几声后化作光团, 阵心灵气激盪，隐隐呈失败之势。 莫天皓神色凝重, 目光紧紧盯着阵中灵光勾勒出的朦胧身影，与此同时，阵心的苏清辰同样皱起眉来。 他看到自己站在峭壁边缘, 白衣被雨水打湿，身形决绝。 ——凌霄魔尊苍向寻已伏诛, 魔识散尽，永不入轮迴。 凌霄魔尊，苍向寻。 他垂下眸，手中还残留着些许金系灵气；地上鲜血被雨水沖刷殆尽, 只留下几道剑痕，苏清辰转眸望向掌心，嘴角笑意越来越淡。 我杀了苍向寻。 亲手杀了他。 可为什么，我竟没有一丝预想中满足之感。 清光散去，阵法破碎，苏清辰勐地睁开眼，身上仿佛还残留着雨水沖刷的痕迹，微风吹来，四肢都在发冷。 「他是谁？」 莫天皓冰冷的声线换回苏清辰的神智，「刚刚出现在灵祝阵中的那个人，他是谁？」 「苍向寻。」东方凛适时开口，「原七曜宗弟子，后来因勾结魔修，吞噬魔藤被七曜除名，自绝于金乌殿。」 东方凛说着顿了顿，「没想到他居然还没死。」 「是我七曜的人？」莫天皓皱眉，转眸望向苏清辰。 「我与他曾是师兄弟，」苏清辰迎上莫天皓的眼神，「自他背离七曜之后便再无任何关系。」 「你与他是何关系我并不在意。」 莫天皓神色并无波动，只淡淡道：「苏清辰，你得明白，若是过不了灵祝阵，你是无法成为金乌殿的主人，接任下一任宗主的。」 苏清辰闻言轻轻一笑：「你的意思，只要我过了这灵祝阵便无事了？」 「灵祝洗魄，金乌认主，你过了灵祝，自然便是下任宗主。」 「倒也容易。」苏清辰踏出阵眼，「我虽不知为何会牵扯到苍向寻，但想通过此阵却是容易的很。」 容易？ 东方凛挑眉，但听苏清辰笑道：「灵祝只识在世之因果，那么我杀了他便是。」 莫天皓闻言皱起眉来：「你杀心太重，更易滋生阴咒。」 「若这不是杀业呢？」 苏清辰收了笑意，凝眸道：「早就听闻魔域又出一位魔尊唤作凌霄，因七曜诸多事务而未去探查，如今不失为一个机会。」 他说着走出殿外：「苍向寻服下魔藤是众所周知之事，他既不死，自是已堕入魔道，我七曜讨伐凌霄自是天经地义。」 「我杀他，也不过是除魔卫道而已。」 一如刚刚在灵祝阵所看所做那般。 除掉他。 八月十八，第六日，金木现，双星伴月。 连霁将法阵布在凌霄峰峰顶。他望着天边异景，右眼跳跳，随即思附片刻，又咬破指尖，将鲜血色滴至草下，在阵眼处绘出一排咒印来。 第203页 亥时之初，苍向寻从寒池中起身，他将衣服披好，径直往峰顶飞去；待落于连霁身侧，眉梢眼角多了丝显而易见的紧张。 「可都准备好了？」 连霁打了个喷嚏，对他眨眨眼，「莫急，时辰还未到。」 苍向寻举目望向天边，眼底难得出现犹豫神情：「今日金木齐现，并非吉日。」 连霁眸底微闪，随他一同望向天天边，只见云尾之处有大片流光闪动，与远方暗金之色隐隐融在一起。 不出一刻，金屑涌入凌霄，连霁勾唇冷笑，手指一点点收紧。 云外重明低吟，万里垂幕，乃风雨欲来之象。 千吟蹿出剑鞘，在两人周围形成三尺剑围，苍向寻紧紧盯着云周蓦然而现得众多白色身影，面色微沉，挥袖将连霁护在身后。 「看来今日的确算不上吉日。」 连霁轻轻一笑，眼看着凌霄禁制破碎，数道身影涌入峰顶，将两人围在当中，冷眼对峙。 「十三仙师，好大的阵仗。」 崖上的夜风颇为阴寒，有白光在眼前亮起，千吟嗡鸣，将入侵者之术法一一搅碎。 与此同时，五道灵光从天而降，连霁瞳孔微缩，但见来人身着华衣，足踏长剑上，重明鸟在身前护法，金光闪烁间，周身山石尽数瓦解。 苏清辰立在剑上，神色冷漠地望着峰上众人：「众仙长，苍向寻同白翳连手伤我同门，今日清辰奉宗主之命起封魔印，誓要诛杀……」 「凌霄魔尊。」 苍向寻接过千吟，周身剑意激盪，与法器金光融做一团，与此同时，蓝色鲲鹏顺流而上，其翼直击重明，与那金鸟缠至一团。 寒光闪过，鲜血沿剑身滑落在地，凝出一朵朵血花。 苏清辰眸光微闪，在寒意击穿长剑时落至地面，袖口轻挥：「起阵，结印。」 十三仙师祭出法器，将两人困于阵中，剑光冲破法阵，但听身后雷声响起，紫色闪电将法器灵光击碎，一人跨坐葫芦之上，唇角带笑，笑意不达眼底。 「怎么这么热闹？我可有错过什么？」 语音未落，一道黑影袭来，邱熠眸光一凛，足尖轻点升至半空，但见身侧剑影袭来，邱熠避开，手指微转间，一柄玉箫现于掌心。 「好久不见，东方长老。」 东方凛挡下玉箫，凝眸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淡淡道：「邱熠，你的对手不在那里。」 「哦？」邱熠低笑，将玉箫横至胸前：「这么看开来，长老是专门沖我来的？」 「你若要硬要出手，我便由不得你。」 剑刃撞上箫身，金玉铮铮。 邱熠退去半步，轻笑道：「那今日就请长老『赐教』了。」 灵光乍起，咒印生，阵法成。 苍向寻扫过周边白影，剑气斩断灵器，火花四起。 十三人被剑意扫荡在地，口涌鲜血。 「怎么可能？」 「封魔印怎会对他无用？！」 「他不是吞了魔藤么？」 苏清辰攥紧了拳，从他踏入此地开始，心中便再难平静，已导致如今才察觉到苍向寻周身并无魔息，有的也只是凛冽剑意。 苍向寻他，根本未入魔道。 胸口涌上一层怒意，一切事态几乎都脱离了控制，苏清辰盪开重伤的门人，掌心汇出一抹光团，直向千吟攻去。 未几，三道灵符将灵剑推开，连霁冷冷一笑：「苏清辰，既然来了，之前的帐，我们就好好算算吧。」 连霁挥挥手，上前半步道：「你以阴阳行逆阵从我这里夺去的天灵根，还好用么？」 连霁声音不大，却足够周边的人听到，苏清辰面色瞬间一沉，眼底凝出无数杀意。 「是你，」他咬牙道：「你居然还活着。」 连霁淡淡望他：「不会死在你前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清辰仰天而笑，「好啊，既然如此，那今日这凌霄峰我苏清辰是非屠不可了。」 「那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剑光闪动，苏清辰不闪不避，伸手握住千吟，掌心未凝灵气，寒光划破手指，鲜血沿指缝流出。 「剑魄八重，苍向寻，我承认如今的我确实不是你的对手。」 苏清辰手心一翻将千吟震开，以鲜血祭出一道咒法，低落在地上的血迹瞬间化作黑烟向上蒸腾，将周遭被剑气所伤的十三人团团围住。 「既然你们将话挑明，我也懒得演下去，」苏清辰说着冷笑道：「我一人不是你得对手，可若加上这十三仙师的修为，五个你也未必赢得过我！」 连霁闻言倏然抬头，指尖符纸想阻断黑烟，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巨大暗影将两人震开，天际重明鸟翅生血羽，利爪暴涨，几乎是瞬间将鲲鹏撕碎，苍向寻以千吟挡下黑烟，唇角溢出一抹鲜红。 与此同时，地面闪出血光，连霁飞身撞开苍向寻，两人狠狠砸向石堆，重明滑翔向下，利爪只击连霁后心。 「铮——」 千吟鸣响，剑刃砍断金鸟一足，剑身插入地面；连霁破土而出，手中一点寒芒，杀气直逼苏清辰。 苏清辰后退三尺，身前凝出一道光罩；连霁勾唇，在匕首刺入灵气罩时突然停下，足尖一点落至另一处。 苏清辰看着他的动作，冷声道：「不自量力。」 第204页 「说我么？」 连霁后退半步，手指微曲掐出咒法，脚下忽得红光暴涨，血阵顷刻而开。 苏清辰面色一变，这才注意到自己立在另一个阵眼上，他下意识后退，却被阵法牢牢锁在原地，随着体内的灵气被大量抽出，面色越发苍白。 阴阳行逆阵，阵法一旦开启便再无法停下。 连霁面色并不比他好多少，他闭上眼，指尖一点白光闪过，插在地上的千吟颤巍巍晃起，剑尖直指苏清辰。 苏清辰微微一愣，随即沉声道：「强行开起阴阳行逆阵，你我命魂尽在一起，如今杀了我，你同样也会消亡。」 「那又如何？」 连霁轻笑，千吟近一寸。 黑云压峰，阴风阵阵。 鹤魅望着峰上血月，心头不安越发严重。她将发上一枚翎羽拔下，待指尖燃起一抹白光，復又将羽尾点燃。 青烟裊裊，火光蔓延向上。 翎闭上眼，左手掐出一个法决。 火苗闪动片刻勐然向上窜去，羽毛瞬间化作灰烬，鹤魅面色一白，喉咙涌上一股腥甜。 死局，归去无妄。 呦呦察觉了她的异常，慌忙凝出一道术法，青光笼罩鹤魅，她挣扎着睁开眼，鼻下口中尽是鲜血。 「不可，不可……」 鹤魅顾不得自己伤势，只扯住呦呦袖口道：「快，快去阻止主上他们，无论他们要做什么，都一定，一定要阻止他们！」 ………… 意识开始模煳，连霁眼睁睁看着千吟刺穿了苏清辰的喉咙；而自己也随着那抹白色身影一同栽至地面，朦胧间听到有人的喊他的名字，字字泣血。 阴阳行逆阵开启便不可停止，就如同那煞灵所说，一旦失败，他必然会被当做祭品生祭给契主。 连霁想过失败之后会如何，但私心仍是不想苍向寻带着自己的那一部分活下去，这对他而言无疑只能是枷锁。 将「连霁」永远囚禁在「苍向寻」身上的枷锁。 如此也好。 连霁想。 苏清辰既死，鹤魅翎又立了心魔誓，七曜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儿不会在找这小崽子的麻烦。 就算道死身消，归于天地，也算无牵无挂了……吧？ 连霁试图安慰自己，偏偏左胸处抽痛的厉害。 当真无牵无挂么？ 身体落于一个熟悉的怀抱，连霁微愣，随即心中涌上一阵强烈的哀恸。 好疼啊。 连霁无声的动了动唇。 阴阳行逆阵中被强行剥离命魂已经很疼了，为什么还要将他的感觉一丝不落的传递给我呢？ 邱熠赶回时，凌霄峰顶除了遍地尸骸，还有一头金角白鹿正守在重伤的苍向寻身旁，其鹿角之上立着白鹤，鹤身亦被鲜血染遍。 不远处扔着一方形木盒，盒顶雕花，正是连霁曾攥在手里的玩意儿；而此时那木盒也摔落在地，锁扣大开，其中却是空无一物。 子时到，日亏月盈，阴转阳生，乃阴阳交替之时。 邱熠眼睁睁看着苍向寻怀里之人化作金屑，只剩下一件染血的玄衣。 微风袭来，金屑散去，月色回归清冷。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 一定是hehehe！ 第111章 终焉（一） 青纱罗帷, 锦被长灯，鼻尖一抹淡淡的墨香。 这里是……凌霄？ 床上的玄衣男人定了定神，只觉眼前场景无比熟悉。 头疼欲裂。 他按按眼角, 却意外摸到一手湿润。 清泪沿面颊滑落，自下巴凝聚, 最终落至地面。 我这是怎么了？ 浑浑噩噩走至门外, 入眼便是盘在柱身的金螣蛇，红衣小童坐在亭外, 双脚浸在寒潭中，手臂正搭在蛇头上。 「洛幽？你怎么在这儿？」 洛幽抬头望过来, 在看清来人后面上划过一丝诧异, 随即伸手拍拍蛇头示意起身, 红衣一翻来到男人面前。 「还真醒过来了？」 男人闻言皱起眉来：「什么意思？」 「没什么，」洛幽微嘆, 后退半步道：「既然你醒了, 我也该回我的麓谷给宁风哥哥交差了。」 他说着向后退去, 身侧地面忽得破出一道冰刃抵在腰间，洛幽微愣, 随即咽了咽口水：「苍……苍向寻，你要做什么？」 冰刃再涨一寸，寒芒压在洛幽颈间, 苍向寻淡淡道：「不做什么，睡得太久记忆难免缺失, 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洛幽闻言耸下嘴角：「你和七曜宗的那个什么苏宗主有何恩怨我是一点儿也不清楚，我赶过来时你的神识都被五灵引碎成渣渣了……」 「这个本座知道，」苍向寻靠近洛幽：「苏清辰围剿凌霄一事本座还记得，但是你……」 他眯起眼来：「你为何会出现在凌霄峰？」 「我……我……」 洛幽一时语塞, 他握住靠近的冰刃，咽了咽口水，白着脸轻哼道：「你也别这般咄咄逼人，若不是我，你也不能轻易醒过来。」 「哦？」苍向寻挑眉，「那本座还真想听听，你究竟做了什么，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在我凌霄出入。」 话音刚落，几道冰锁从地面钻出，将洛幽四肢缠住；运至一半的行剎术被打断，洛幽咬了咬牙，面上极尽委屈。 「魔尊大人，」洛幽眨眨眼：「这里是你的地盘，你醒了，我哪有继续留着的道理……」 第205页 「无妨，本座今日无事，恰想听听你的丰功伟绩。」 苍向寻面无表情的转过头，指尖微动，冰层立即向后涌入，没将洛幽封住，却是将停在不远处悄悄开熘的曲焱冻成了冰雕。 「看来你的灵宠也想为本座调养魔息出一份力啊？」 凝在冰层里的蛇身勐的一僵，金瞳流露出几分讨好之意。 洛幽一早就知晓苍向寻是个狠性子，于是也慌了几分，「别别别，寻哥哥我知错了，你就放了我和曲焱吧，我保证再也不跑了真的。」 「锁你只是因为想锁，与你跑不跑没有什么关系，」苍向寻跃上假山，俯视着洛幽道：「还是你觉得，你真能在本座眼皮底下熘走？」 洛幽被他大乘期魔息激得吐出血来，内脏如火烧般疼痛，偏偏身体冷得只发抖，他咬了咬牙，「我，我说。」 「我来凌霄本就是为了寻土麒麟之角，苏清辰将凌霄翻了个遍都未找到，我便猜测那玩意儿在你身上……」 洛幽越说越小声，他抬起眼，见苍向寻面色淡淡，并不不喜，于是快声道：「听闻千年魔藤可将圣宝引出，我便找宁风哥哥寻了颗魔藤餵你服下……」 苍向寻闻言明了：「你想等本座魂魄散尽，自可焚尸取血炼出麒麟角与魔藤？」 「我……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啊，可谁知道魔藤入体后再无动静，你明明已经神识散尽，肉身却被魔藤生出的魔息包裹，再无法靠近。」洛幽说着放慢了语速，颇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他深吸一口气，復而眨眼道：「寻哥哥，不管怎么说，是我助你重聚魔魂，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你这一睡便是百年，幽幽我不离不弃的陪伴在侧，这难道还不足以明志么……」 「不离不弃？」苍向寻面无表情道：「你是未寻到麒麟角又赔了魔藤，心有不甘吧。」 话是这么说，苍向寻还是解了锁冰牢，他并不介意洛幽会有此念头，大家都是魔修，又处了数百年，彼此什么心性脾气，心底都十分清楚。 飞身来到曲焱面前，苍向寻敲碎冰层，嗤笑道：「这玩意儿在我凌霄这么久，吃了本座后峰多少水孔雀？」 「后峰？」洛幽动动胳膊，闻言立即皱眉道：「你何时在后峰养了水孔雀？那处不是荒了很久么？」 苍向寻手指一顿，眼底飞速闪过一丝错愕。 荒了很久么？ 好像是这样。 后峰广阔，单养些观赏性灵兽确实没什么意义。 苍向寻皱起眉，手指碾过太阳穴。 为何刚刚我那么肯定自己在后峰养了水孔雀呢？ 苍向寻越想越觉得奇怪，只大步向前走去，洛幽跟在他身后，生怕这人再将自己绑了，于是乖乖跟着，不敢随意出声。 没过多久，苍向寻便放慢了脚步，他凝眸扫视着四周环境，面色越来越沉。 洛幽察觉气氛不对，心下也是忐忑，他低着头逗弄金螣蛇，盘算着这苍向寻原先冷淡也就罢了，如今怎么这般阴晴不定的，怕不是被苏清辰伤了脑子？ 脚步停下，洛幽随他顿足，但见苍向寻转过头冷冷道：「你是否动过我凌霄的摆置和景观？」 「我没有啊，寻哥哥，」洛幽第一次尝到了有苦说不出的滋味，「这里的所有摆置和景观可都是你自己弄的，我在这儿除了等，什么都没做过啊。」 苍向寻皱眉：「真的？」 洛幽欲哭无泪：「当然是真的。」 苍向寻沉默，他望着不远出寒潭低喃道：「这里为何……少了三座假山呢？」 「本来就没有吧。」洛幽小声抱怨。 「有的，」苍向寻道，「这是本座专门为灰羽立的一处落点。」 「灰羽？你还养了灵宠？」洛幽这次是真的惊讶，「你不是向来不喜欢那玩意儿么，而且我在你凌霄待的时间不足百年也有八十，我怎没发现除了水孔雀之外的活物啊？」 苍向寻一愣，「它……应是被本座养在后峰才对。」 话音刚落，玄衣男人忽然起身向远处飞去，不出一刻便落至山头。 放眼望去，后峰除了灌木便是水流，此处杂草横生，分明是从来没有被打理过的样子。 洛幽见他神色恍惚，眼底不由溢出一抹同情来，他壮着胆子向前，低声道：「苍向寻，凌霄魔尊，寻哥哥……」 「你还记得我是谁么？」 「……」苍向寻瞥他一眼，「去主殿。」 凌霄主殿位于主峰山腰，主殿之上清瓷碧瓦，之下便是异兽魔株，寒气十分充盈。 苍向寻走近殿中，目光扫过一处门楣，跨入后直逼主卧。 洛幽不知他发什么疯，刚一进门，便见苍向寻面色苍白的按着额心，手指还在微微发颤。 「不对……」他低喃道，「这里，这里应燃着月华离火才是。」 洛幽瞳孔一缩：「月华离火，这里燃着？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本座记得就是这里。」苍向寻语气肯定。 「你……你记错了吧。」洛幽犹豫道：「你在这里燃月华离火做什么呢？」 「为了取暖。」 「……」 洛幽面皮一抽：「你可是变异水灵根，你怎么会冷？」 对啊，我应该不会冷的。 我为什么会冷呢？ 记忆深处还残留着接近寒气的痛感， 第206页 苍向寻闭上眼，手指一点点收紧。 是不是太累了？ 眼看他又要发呆，洛幽实在忍不住了：「苍向寻，你不会是被苏清辰打傻了吧？」 苍向寻冷哼一声，「洛幽，你想死么？」 洛幽嘟嘴：「我只想回去，宁风哥哥还在等我回去。」 苍向寻闻言似笑非笑道：「那你为何非要来本座这里？」 洛幽翻个白眼：「凌霄峰连个活物都没有，怕你死了没人埋。」 再次睁开眼时，苍向寻心底以平静无波，他挥袖将人甩出殿中，只淡淡道：「既然你这么关心本座，不如就在多住几日吧。」 洛幽一个踉跄，回过神时已经到了殿外，他恶狠狠望着殿门，轻啐道：「脾气这般怪，难怪这凌霄峰没几个活物，来了怕也是要被折腾死。」 「洛幽，我听得见。」 洛幽浑身一震，嗲着嗓子道：「那我去先休息了寻哥哥，你刚醒来，身体经不起折腾，也要早些休息呦。」 苍向寻自动屏蔽了洛幽那令人反胃的语调，他靠在床边，目光扫过指上剑茧，忽然想起自己好久没有摸过剑了。 那把自从离开七曜便被他尘封在玉匣里的千吟剑已经多久没拿出来了？ 苍向寻翻身下榻，举步来到殿边的另一间房，房间最深处摆放着十多个盒子，苍向寻没有耐心将它们一一取出，只掐出一个法决，其中一个盒子突然落至地上，暗锁被摔碎，长剑唿啸而出，绕着主家亲昵的转了三圈，这才停在苍向寻身前。 千吟出鞘，剑气不稳，上层的几个木盒被扫至地上，兴许是盒子封存的时间过长，落地之际便碎做木块，零零散散的东西洒落外地，发出奇怪的声响。 苍向寻取了千吟便转身离开，他只随意瞥了一眼地面，余光隐隐看到几座冰雕断了几节，几乎被摔成了碎屑，冰屑化作清水将地上的符纸打湿，甚至还有一副被墨色晕染的宣纸，上面的飞禽已看不出形状。 作者有话要说：看出来了嘛，这里的小苍其实是穿回去的连霁~ 会想起来的！ 会回去的！ 会he的！ 信我~ 第112章 终焉（二） 凌霄峰顶寒光凛冽。 苍向寻手持千吟, 周身剑意如涛。 石壁上剑痕交错，也不知是为发泄还是其他。 ——御剑者，剑意在心, 心有杂念，意为发泄不为修行, 剑灵不得同心, 即使剑气成型，也无法随心所动。 红霞映日, 寒芒一点破云层，剑势破空其形状似游龙, 端得便是一剑封喉。 ——你这招式是谁教的？此招太过阴毒, 以后还是不要用了。 铮铮剑鸣, 所过之处扬起一道道冰痕，剑气凛冽, 将寒刃包裹其中, 刺入石壁时顿时旋出一个三尺深的圆坑。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主宗修炼么？ 寒光一转斩空, 撞上潭边灵木，木身被噼做两节, 树叶纷纷而下，未落至地面便碎裂成齑。 ——曾经怕，现在觉得无所谓了。 苍向寻闭上眼, 银刃划破半空，激得潭水荡漾不止, 水珠于半空凝作冰粒，又随剑气附在千吟之上。 ——我们结契吧。 玄鲲破天而出，将天边映作白昼，冰刃挥向石壁, 剑光碎裂，魔息萦绕整个凌霄。 ——别走，算我求你。 苍向寻恣意的挥霍着剑气，直至身后那处石壁完全碎做齑粉。 ——别走好么，连霁。 脑海中闪过一抹破碎画面，快到来不及捕捉，苍向寻手指一松，千吟落地，剑身因杀意未收而轻颤不止。 连霁是谁？ 苍向寻蹲下身，兴许是太久没练过剑，除了手指之外，几乎整个身体颤抖。 苍向寻不记得自己是何时、如何回到主殿的，待回过神之际，自己就已经躺在了床上，明明是天生的变异水灵根体质，明明察觉不到寒意，身体却在止不住的发冷。 那夜苍向寻睡得并不安稳。 他看到了很多东西。 他看到不一样的凌霄峰； 看到了后山种满的清露花瓣和冰晶雪莲； 看到了那只笨拙又贪吃的冰鸾始终不肯进食； 看到了原本华丽而整洁的羽毛逐渐归于黯淡。 看到熟悉的小屋，屋内的墙上仍旧燃着月华离火。 他看到白鹤一次又一次重燃翎羽直至灵气亏空化作原型。 看到一人独坐荒冢，怀中抱着那只刚刚孵出的水孔雀幼鸟，千吟立在冢前，寒光映上冢前排列着的冰雕，清冷而寂寥。 对着月色，他清楚得看见那人唇角微动，默出两个陌生而熟悉的字眼。 连霁。 悲切拉扯着回忆从深处涌出来，床上之人勐地睁开眼，他顾不得穿鞋，光着脚直奔殿外而去。 他喊的人，是我。 连霁，是我。 那些盒子，那些冰雕，那些符纸和画，那些刚刚就在眼前却被忽略的东西…… 连霁扑进房内，除了那个收纳千吟的木盒还躺在地上，其他什么都没有。 没有碎冰，没有符纸，没有画。 就连盒子木屑也没有。 什么都没有， 哪里都没有。 一切都仿佛是幻觉一般。 真的是幻觉嘛？ 连霁瘫在椅子上，手指慢慢盖上眼睛。 第207页 唤醒的记忆成了利刃，一刀刀切割着他的神识与皮肉。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回来。 记忆中一闪而过的木盒使得连霁眼眸一亮，他混乱得抓起笔来，刚想尝试勾画出盒上花纹，脑海中却突然一片空白。 我明明记得的。 笔尖停留在纸上，晕出一片墨迹。 连霁搁下笔，慢慢趴至桌上。 我都记得的。 血契，煞灵，阴阳行逆阵。 还有那个重伤的系统，那个3152。 连霁垂下眼，意识刚转向系统，便听着识海里在响起了熟悉的女声。 「系统故障修復完毕，3152将重新为您服务。」 那个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冰冷女声终于又开了口。连霁一愣，第一次觉得这大概就是玄天世界里最好听的声音了吧。 「检测到宿主已重回现世，终极任务默认完成，宿主将在选择奖励后自动脱离系统。」 连霁定了定神，尝试与系统沟通：「我不需要任何奖励，3152，我只想回去。」 系统沉默片刻后道：「终极任务已经完成，宿主回去后系统将主动脱离，您将再无法回到现世，请宿主谨慎选择。」 连霁几乎没有犹豫：「我选择回去。」 「系统3152再次确认，由于原宿主连霁身体已被空间割裂，系统将按照宿主初始进入该世界时的面貌为您重塑身形并保留当世修为，请问宿主是否接受。」 「接受。」 「宿主接受，3152将重新为您塑造身形，身形塑造成功后，将强制开启空间碎影并尝试脱离宿主。」 「重塑身形成功，空间碎影即将开启。」 身侧忽得涌起一阵狂风，连霁被空间碎影捲入虚空，余光瞥见一抹银光飞向自己，白龙长吟而上，将连霁稳稳接住。 它是……往生？ 回答他的只有耳边烈风。 「空间碎影开启成功，系统脱离中……」 白龙飞速向前，在沖至白光尽头是化作白狮，狮身一跳将连霁扔出虚空。它望着连霁抬起爪子舔舔，似是朋友挥手告别一般。 光芒变暗，连霁只觉身下一软，正是跌落至一片草丛上，他几乎浑身无力，只听识海中声音微弱而缥缈。 「系统脱离成功。」 连霁一阵恍惚，等再次醒来的时，自己已经躺在了某个洞穴里。 身前燃着火堆，扎着马尾的少女正歪头看着他。 「冯师兄，他醒了。」 头顶投下一阵阴影，紧接着一瓶上好的凝血丹药扔至面前，连霁坐起身，但听身侧一人淡淡道：「拿着这个，等到天亮后自行离开吧。」 「不管你是哪家的子弟，此处都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此处？何处？ 眼下除了身前火焰堪堪可做照明，洞外都是一片漆黑。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少年清亮的音色从口中泄出，连霁诧异地按了按喉咙，在低头对比火下黑影，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 原来系统的「按照宿主初始进入该世界时的面貌重塑身形」是这个意思。 「墨林，柳仙洞。」 女孩略带歉意地望着他，「此处并不安全，但我们暂时还不能带着你。」 「不必，」连霁将瓷瓶扔回给冯晓，余光扫过洞中成堆的蛇皮与蛇尸，眸光微闪：「能诛双头锦蛇，你师兄怕是也伤得不轻，应是自顾不暇了。」 「你，你怎么知……」 「念念！」 冯晓开口打断她，但听连霁嘆了口气，接着道，「可惜这双头锦也是迷了路，这才鸠占鹊巢；再呆一会儿，这洞穴的主人可就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洞外一阵沙沙声，女孩面色一白，不自觉向冯晓方向靠近几分。 冯晓闻到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在女孩身上撑起一个光罩，与此同时，蛇尾扫过洞穴，将冯晓拍出数米之远。 连霁见状抱起少女，足尖在蛇身一点跃上蛇头，六道冰锁自地面生出，将螣蛇牢牢抓在地面，指尖凝出冰刃，寒光闪过，蛇头应声落地，慢慢滚至林奕脚边。 连霁收起寒芒，冰锁碎做水汽消散于天际。女孩惊魂未定，待落地后立刻跑向冯晓。她打坐运息，青光瞬间笼罩在四周。 连霁微微一愣，盯着少女看了好一会儿，这才低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殷念。」 殷姓么？ 果然。 连霁突然笑了，原来那个曾经因自己而死在宁风手里的娃娃可以出落成这般可爱的模又样。 见他神色惆怅，殷念收起术法，犹豫一瞬还是轻声道：「方才多谢你了。」 「没什么，」连霁摇摇头，「你们救我一次，我救你们一次，扯平了。」 「哪有这样算的，你没受伤，不过是晕在附近，而我和师兄恰巧路过而已。」 殷念餵冯晓吞下几枚丹药，又对连霁微微一笑道：「我们原是来此试炼，后来不慎与师兄们走散，这才误入蛇窟。」 她说着将冯晓扶起，「你呢，你又是为何来到此处的？」 天边月色如钩，连霁随她回到洞中，这才轻笑道：「我啊。」 「我是来寻人。」 殷念安置好冯晓，靠近几步坐至连霁旁边：「你寻得人，可是住在这里？」 第208页 连霁闻言轻轻摇了摇头：「他在冥境。」 「冥境？」 「冥境，凌霄峰。」 「凌霄……」 殷念默念一遍，略微失望道：「凌霄在东，七曜在西，看来我们不能同行了。」 连霁闻言略微诧异：「冥境属于魔域，凌霄又属魔尊苍向寻管辖领域，你不怕么？」 「不怕啊。」她说着压低了声音，语气认真道：「偷偷告诉你哦，凌霄峰里最厉害的那个人啊，他其实是我的叔叔。」 连霁瞳孔骤然一缩，声音略微颤抖：「是么？」 殷念点头，「对啊，我娘亲口说的。」 「我娘还说，世人口中的凌霄魔尊根本就是假的，他从来不会随便杀人。」 殷念说着轻声道：「所以你也不用怕，如果他为难你，你就提我娘的名字，我娘叫童谣。」 连霁垂眸，语声微颤：「好。」 他道：「我一定提你娘的名字。」 五更天，月落日升，东方大白。 一人御剑而行，所过之处捲起飞沙落叶。 「念念！冯晓！」 林奕望见柳仙洞前的蛇尸，步伐又快了几分。 额角有汗水滴落，林奕踏入洞中，生怕看到两具花白尸骨。 洞中残留着燃尽的木灰，殷念靠在冯晓身侧，睡得很沉，听到有人唿喊，这才茫然睁眼。 「林师兄？」 「念念，」林奕见她两人并无大碍，紧握剑柄的手指终于松了松：「你们没事就好。」 殷念揉揉眼睛，微笑道：「我们没事，多亏了这位……人呢？」 她说着向后望去，空荡荡的洞穴里只剩下冯晓一人。 「大概是先行离开了吧。」 自看到他们无恙，林奕便知晓了有人出手帮忙，于是扶起冯晓道：「没关系，等回了宗你们再去拜谢也不迟。」 殷念一愣，这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问他的名字。 林奕大致猜到了什么，只无奈道：「可有什么容貌特徵？」 「嗯……」殷念想了想：「他的眼睛很漂亮，就像是，就像是菸灰色的琉璃一般。」 林奕闻言脚步一顿，轻笑道：「是么？那确实挺漂亮的。」 「我们先回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回去了回去了~ 完结倒计时~ 第113章 终焉（三） 不远处, 青色石碑孤零零立在地上，上书「凌霄」两个大字；峰前禁制完好，连霁举步向前, 迟疑片刻后屈指作咒，待掌心印上石碑, 光罩应声而开。 主峰景色如旧, 连霁推开房门，眼前摆设与离开前完全一致, 唯有案上泛黄的宣纸提醒他时光已逝。 屋内空无一人。 余光瞥见墙后一抹亮色，连霁好奇走过去, 手指刚掀开一角, 整个帘布瞬间滑落。 墙边摆放着数百冰雕, 以寒魄所凝，所刻均为一人容貌；冰雕下摆放着一方普普通通的木盒, 连霁只看一眼便认出它来。 是昨日碎在自己面前復又消失的盒子。 连霁抽出盒子打开, 里面仅有两张低阶符纸, 半瓶玉露，还有一幅硃砂绘出的血色苍鹰。 ——剑屏居内所有与你有关的东西, 我都留着。 眼眶有些发酸，连霁眨眨眼，復又将盒子放回；屋外忽得传来一阵嘶鸣, 许久未见的冰鸾鸟直冲天际，在主峰盘旋一圈后又因体力不支而落回, 周身羽毛暗而无光。 灰羽？ 连霁来到屋外，尚未站稳，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忽得扎入怀中，灰羽蹭在连霁胸前, 脖子一抽一抽似是哭泣一般。 连霁也是第一次见它这副模样，轻轻拍打着它的头，又顺着翅抚摸轻笑：「如今到真有几分像灰毛鸡了。」 「我不过离开些时日，你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灰羽不满地打了个喷嚏，灵气消散，周遭白光一闪，一只灰色毛团从半空落下。 连霁微愣，伸手将它接住：「灰羽？」 灰糰子震惊之余，眼底闪过一丝窘迫，他将脑袋埋在翅膀中，独留一个屁股对着连霁。 「……」 不知灵兽只是因太久未进食而灵气缺失的连霁吓了一跳，他拎起灰羽翅膀，皱眉道：「我带你去找洛幽。」 「唧唧唧唧唧！」 原本还略微尴尬的灰糰子闻言立刻挣扎起来，他扑腾着翅膀，拼命想从连霁手中挣脱。 连霁以为自己扯疼了它，手指稍微松了松，灰羽伺机扑至地面，一个俯冲便没了踪影。 「灰羽！」 后峰前，一青衣女子抱臂而立，身后跟着两名虎仆，其中一人手里还押着位俊秀青年，青年看着不大，一身白衣凌乱的披在身上，额前墨发遮住了脸，完全看不清面容。 女子身侧，白髮少年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垂着头不敢说话。 未几，有风韵狐女恰巧路过，目光扫过白衣青年，水袖掩唇轻笑：「怎么还有一个，鹊儿，这又是哪家的人啊？」 「尸阴鬼王的人，」青鹊揉揉额角，「前日鬼王来找尊上，带了不少男女炉鼎。隐猫手下的这只白猫喝多了酒，迷迷煳煳就把人放进去了，这男人胆子也够大，就这么直接爬到了尊上的床上，躲进了被子里。」 玫狐闻言瞥向地上跪着的白猫，「尊上呢？可有说怎么处置？」 第209页 「尊上一大早便提着千吟去找尸阴鬼王了，至于处置……」 青鹊淡淡道：「男人扔下凌霄，这只白猫……」 「留不得。」 白猫闻言瘫倒在地，但听玫狐冷笑一声：「确实留不得。」 「随意放人入主峰已是死罪，白猫，你现在自裁还能留个全尸，若是等尊上回来，怕是得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虎仆将腿脚发软的两人带下去，玫狐眸色微转，刚要说两句缓和下气氛，但听不远处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 「灰羽！」 穿过林间小径，连霁尚未追上灰羽，便见前后一青一红光芒闪过，两人将他围在当中，衣摆轻扬，花香扑面而来。 「这怎么还落下了一个，」青鹊皱起眉来，水袖一甩化作青翅，翅上羽箭正对连霁。 「那白猫究竟放了多少人进来？」 玫狐闻言轻轻一笑：「这个可比之前那些俊俏多了，可惜还是个……」 娃娃两字未落，玫狐突然收了声，她仔细打量着连霁，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像……好像…… 她上前半步，面上虽然放松，眼底却满是冷意：「你也是尸阴鬼王送来的人？」 「尸阴鬼王？」连霁皱起眉来，想到前世那几个长相可爱的炉鼎少年，面色黑了一半。 「他又往凌霄送了人？」 被少年反问，玫狐也是微微一愣，随即亮出袖中软剑，「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说我是什么人，」连霁心情极其不爽，满脑子都是如何锤爆尸阴鬼王，他抿起唇，冷冷望着两人道：「玫狐，不过数年未见，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 后峰内。 少年站在假山前，无奈看着挤在石壁缝隙处的灰团。 「灰羽，出来。」 灰团摇头，又往里蹭了蹭。 连霁抿唇，转头望向玫狐：「它这是怎么了？」 玫狐扯唇笑笑，「属下不知，属下也是第一次见灰羽大人这般样子。」 灰团闻言不满得叫了几声，将自己缩在里面，双翅挡在头上，不肯露出半分脑袋。 这是……害羞了？ 连霁皱眉，转眸对玫狐道：「你先出去吧，一会儿让翎过来找我。」 「是。」 玫狐退出后峰，连霁復又拍拍假山：「她走了，你出来吧。」 羽缝中露出一抹黑漆漆的眼，灰羽观望片刻，这才放下翅膀，唧唧叫了两声，但还是没有出缝的动作。 「真不出来？」连霁挑眉，「难道你想一直保持这副模样？」 灰羽摇了摇头。 连霁见状微怒：「那就乖乖随我去找洛幽看看。」 灰羽闻言又缩了缩，摇头摇的更加勐烈。 怕见洛幽？ 为什么？ 连霁思附片刻，忽得明了：「因为曲焱？」 灰羽一震，復又转过头去，将屁股重新对向连霁。 看来是猜对了。 连霁轻啧一声，手心魔息凝聚，一掌震碎山石，灰羽见状拔腿就跑，一道冰锁栓至爪上，生生将它拽了回来。 毛团滚了滚又重新落在连霁手中，灰羽黑漆漆的小眼睛中写满了生无可恋，它可怜兮兮的蹭蹭连霁手指，一幅你送我过去我就当即咽气的神态。 连霁被它逗笑，指尖冰锁化作水汽。 「给你一天时间吧，」他放开灰羽，手指戳戳它背上绒毛：「如果一天内没有恢復，你必须随我去麓谷看看。」 毛团疯狂点头，又绕着连霁飞了几圈，直到峰外传来动静，这才一熘烟儿窜入假山，生怕再被人看到这幅样子。 翎得了玫狐消息，几乎是飞奔而来，甚至顾不得再去卜一卦验证真伪。 能不惊动凌霄禁制随意出入的人。 能让灰羽冒着灵气枯竭之危冲出后峰的人。 除了连霁还能有谁？ 「多年未见，翎，别来无恙。」 少年淡淡声音响在耳际，鹤魅跪下身，声音颤抖：「鹤魅翎，恭迎主上归来。」 连霁垂眸，但见鹤魅一头乌髮不知何时已斑驳灰白；白鹤一族寿命不长，却很少有不足三百而终者，鹤魅这幅模样，显然是占卜过多导致的命魂衰竭。 连霁心中一阵怅然，他伸手扶起鹤魅，轻嘆道，「我知晓你一直在等我回来。」 鹤魅微愣，随即湿了眼眶。 从与连霁见第一面开始她就知道，这位被她视为主上的男人始终在提防着她。他们从来不是主僕关系，连霁从未将她视作下属，反而像是特意放在眼下监视的敌人一般。 他始终不信任自己，甚至到了最后还逼她做出选择，自裁或立心魔誓。 说不介意是假的，可命石已交，鹤魅只得安慰自己他天性如此，硬逼着自己释然。 后来被连霁掐着脖子按在墙上，男人身上的杀意纯粹而狠戾，似是结怨已深一般。 鹤魅这才不得不为自己卜上一卦，而这一卦，直接耗尽了半百修为。 鹤魅不知自己曾为苏清辰谋划了屠凌霄之事；却也可清晰看到男人命魄在自己手中断过一次。 「这些年辛苦了，翎。」 鹤魅垂头不语。 话说至此，就算连霁尚不能完全信任她，今后也不会再刻意去防备。 连霁淡淡一笑：「那块命石，等我见到苍向寻后自会还你，今后是走是留，随你选择吧。」 第210页 鹤魅闻言勐地一震，低头重重磕在地上：「翎自愿留在凌霄，与命石并无关系，还请主上收留。」 连霁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你当真不走？」 鹤魅摇头：「白鹤一族血脉单薄，其能力又极易被人利用；翎知主上曾因……曾因往事对我颇为忌惮，若主上不嫌，翎愿使我族永归凌霄，只求主上护我族人世代安稳。」 鹤魅这话既使自己打消了对白鹤一族的顾忌，又为后世寻得庇护之所，可谓是双赢。 连霁眸光微闪，伸手将鹤魅扶起，「我答应你。」 「只要这凌霄一日在我手中，我便护得你白鹤一族安稳无恙。」 回到主峰时，苍向寻还未归来。 连霁坐在寒潭，本想直奔尸阴鬼域将人带回来，却又不知见了面后该说什么。 他烦躁般抓抓头髮，忽有一盘点心被人递至眼前。 连霁抬眸，但见呦呦捧着玉盘，于是微微颔首，捻起一块放至嘴边咬下，莲子香气瞬间瀰漫于唇齿间。 连霁放下剩余的半块糕点，突然笑道：「数年未见，这小崽子居然爱吃甜食了？」 呦呦沉默，良久后才开口：「这本就是做给您的。」 「我？」 呦呦放下玉盘，轻声道：「您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连霁皱眉，但听女子又道：「今天是您第七十三个『祭日』。」 连霁手指一顿，低声笑开：「是么？」 七十三啊……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回想起之前在梦中看到的坟冢，连霁闭上眼：「峰顶乱石边上的那个，是我的冢？」 呦呦摇了摇头：「准确来说，那并不是您的冢，因为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尊上他……也根本没把那个当作您的冢。」 连霁闻言轻轻一笑，復又拿起残留的半块糕点放入口中，起身拍拍袖口：「带我去看看吧。」 凌霄峰顶。 七十年前绘下的血阵还残留着少许痕迹，连霁走至崖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这个让他死过两次的地方。 峰旁乱石还是之前与十三仙师对招时留下的，乱石前立着一块无字空碑，连霁蹲下身，手指轻轻摸过碑沿，一如无数个日子里，苍向寻靠在此处一般。 连霁扯出一个轻嘲的笑，回想起记忆中最后的画面，只依稀看到那小崽子嘴唇在动，却因神识消散未能听到任何声音。 他原本想问「我走之后，这小崽子可曾说过什么？」话至嘴边却又收回，只对着鹿魅淡淡道：「我就在这儿等他吧。」 既有遗憾，何不直接亲口问他？ 日落月升，虫鸣阵阵。 连霁坐在悬崖边，直至夜深才等回那抹熟悉的身影。 苍向寻一身玄袍被鲜血浸染，步履踉跄，手中还握着千吟；若不是那身血腥味遮不住酒气，连霁还以为他受了伤。 苍向寻似乎并未察觉连霁，倒是千吟震了几下，反而被苍向寻握了握，低声道：「嘘，别吵。」 连霁看着他来到乱石旁，曲腿坐至石碑边上，似乎是担心身上鲜血沾染石碑，苍向寻离得很远，他发了会呆，转眸时才注意到悬崖边上的连霁。 「苍……」 「我说了别吵。」 苍向寻一剑挥出，生生将崖面斩断一节，连霁躲开剑气，飞身落至石碑旁。 不是说喝多了只会安安静静雕冰块么！ 这铺天盖地的剑意是怎么回事？！ 一剑不中，苍向寻并没有在出手，他收起千吟，只淡淡扫了连霁一眼便低下头去。 灵光闪过，水汽凝结成冰。 「你过来。」 苍向寻指指身侧，突然开口道，「坐在这儿别动。」 连霁微愣，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坐至石碑旁，但见苍向寻化千吟为匕首，刀锋顺着他眉眼划过，又重新转至冰上。 「你在刻什么？」 「一个人。」 「什么人。」 「我的爱人。」 连霁沉默片刻，良久后才再次开口：「是你身后葬着的那个人么？」 苍向寻手指一顿：「不是。」 连霁微愣：「不是？」 「嗯，」苍向寻抬起头，凝视着连霁的眼：「他没有死。」 连霁避开他的眼，「那……他人呢。」 「我不知道。」 苍向寻重新垂下眼，他手指轻颤，千吟在冰雕上划出一道道细痕。 「但他曾说过，会一直陪着我，」苍向寻的声音越来越轻，「他也答应过再不会骗我瞒我。」 「我始终都是信他的。」 连霁一语不发，他握紧了拳，坐起后慢慢曲膝半跪至苍向寻面前，又倾身轻轻捧起他的脸，「苍向寻，我回来了。」 他看着那双黑瞳由失神转做错愕，最终聚焦在自己脸上；连霁眼底温热，唇角却勾出一个温柔的笑来：「抱歉，让你等了这么久。」 苍向寻静静望着他，手指抖得几乎握不住匕首；泪水沿面颊滴落在手中冰雕上，灼热得将冰痕融化。 连霁轻嘆，而后小心翼翼地拭去他面上泪痕，附身去吻他的唇。 「对不起。」 苍向寻没有任何动作，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连霁，任由其在自己唇瓣厮磨。 即使没有得到回应，连霁仍耐心的加深了这个吻，舌尖舐过唇角，轻柔地撬开牙关同他缠绵。 第211页 手中匕首滑落在地，苍向寻瞳孔微震，他轻轻推开连霁，而后翻身将人按在石碑上。 月光映出那双清亮的灰眸，苍向寻伸手勾勒他的眉眼，原本淡漠冷清的面容多了几分稚嫩，眼底的那抹清隽与傲然却是始终未变。 连霁背后抵着石碑，见苍向寻迟迟未有其他动作，不禁皱起眉来，在他将手指移至嘴边时慢慢启唇。 「…………」 苍向寻唿吸一滞，手指压着柔软轻轻搅动。 连霁原本还算配合，直到听着身侧唿吸逐渐变重，喉咙也微微发痒，这才挑起眉，想着没想就咬了下去。 铁锈味在嘴里散开，连霁看着苍向寻皱起眉来，而后挑衅般勾起了嘴角。 苍向寻眸色一暗，将他锁在怀中，抬起下巴倾身吻上。 石碑前，两条身影在月光下交错，抵死缠绵。 欢情过后，连霁懒散地靠在苍向寻怀里，侧头望见身旁石碑，这才想起两人方才是在自己坟前欢好，不免有几分尴尬。 「连霁……」 苍向寻低头嗅着他发间松香，低声呢喃：「晚些再走吧。」 「嗯？」 连霁微愣，抬头望上他漆黑的眼，那里面有不舍，有痛意，有依恋，最终化作释然。 「天快亮了，」苍向寻闭上眼，伸手放开他，嘴角扬起一抹苦笑：「无妨，说了我等你回来。」 ——我等你回来。 连霁一愣，忍着腰上疼痛伸手按下他的脖子，在唇上重新落下一吻。 这次他看清了，也听清了。 「苍向寻，这不是幻境，你也没有在做梦。」 感觉到身下躯体逐渐僵硬，连霁靠近他耳边，微微嘆息道：「我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不会再走了。 不会再离开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撒花～ 感谢陪我走到最后的小伙伴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