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废话,转身背锅[快穿]》 第1页 《别废话,转身背锅[快穿]》作者:七寸汤包【完结+番外】 文案: 位面境管局年会抽奖上 温衍看着别人的奖金、全息游戏机、时空极致之旅…… 再看看自己手中新任boss和他爱犬的合照 拧眉沉目、思索良久,最后面目狰狞、手起刀落 一把撕了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并发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嗯??? 这下好了,这一撕不仅撕掉了带薪休假两个月的奖励 还被下放到「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的「背锅组」 不仅天天铁锅炖自己,还要炖的清清白白 温衍表示顶不住,老局长表示顶不住也得顶。 于是温衍的日常就变成了: 你们看我铁锅炖自己的姿势是多么娴熟! 不就一个锅嘛,多大点事,吵吵啥,给我留着马上来! 这锅我背了!都是我干的! 可偏偏,本该自己甩得锅,总有人替他甩了。 温馨提示:1、1v1,攻都是一个人(放长线,钓大鱼) 2、晚上九点准时更新 3、世界:警匪、娱乐圈、电竞、星际…… 内容标籤: 情有独钟 打脸 快穿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衍;严起 ┃ 配角: ┃ 其它:1v1 一句话简介:我给大家表演一个铁锅炖自己吧 立意: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第1章 破晓--对不起,我是警察 「他已经有所察觉,再这么拖下去,我们楔进去的钉子全都要折掉,搭上的就是三条命。」说话的人紧攥着温衍的衣领,瞳孔间汹涌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一切吞没,「你必须和我们划清界限。」 偌大的车间,只有一点可怜的光从破废的窗缝间透进来,形成一道道支离破碎的光柱,灰尘浑浊、纷扬、毫无顾忌,温衍被眼前的人带着绊了一跤,踉跄着跪坐在地上,那股凉寒透过地面攀上嵴背,叫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 温衍掌握现状之后,长嘆了一口气。 这一切都要从一张照片说起。 ——哎,你听说了吗?就那个新来的一把手,是从上头特派的,直接空降,连档案都没交就把职衔交接了,传说中的青年才俊,年纪比老局长起码小个三轮半。 ——弯道超车?后台这么硬? ——什么弯道超车啊,来我们这就是走走基层,上头宝贝着呢,你看看我们局子,资金紧缩成那样,一个茶饼都恨不得用水泡开再平均分成十几桶备着,也就沾沾味,哪有什么闲钱办年会,那句「喜迎新年」简直虚伪至极,把「新年」俩字抹了,改成「严起」,这就是目的。 温衍坐在最边上,听着他们絮絮叨叨也不接话,就专心致志吃着自己兜里的奶糖。 作为位面境管局的小螺丝钉,说实话,局长换了谁坐对他都没影响,什么上头特派、后台很硬,反正跟他八竿子打不到一撇去,「局长」这两个字可以泛指一群,也可以特指一个,对他来说根本没差。 年会这东西吧,看着煞有介事,其实掰开了揉碎了,也就总结过去,珍惜当下,展望未来,话头翻来倒去也就那么几样,我们今年有多么多么厉害,明年继续多么多么厉害。 今年还加了一条,就是新老局长交替,在老局长的劳苦功高下,业绩突出,在新局长的大刀阔斧下,相信会更加突出,然后底下装模作样掐点鼓掌、皱眉点头,不时叫几声好。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个无聊乏味且毫无灵魂的表彰大会,可当新局长出场的那一刻,场下除了倒吸凉气的声音,再无半点动静,就连温衍都微微愣神,因为这人实在是…… 过于、好看。 那些什么「貌比潘安」之类的形容词在温衍脑中过了一个又一个,盖了一个又一个,最终自动汇结成「好看」两个干脆利落的大字,有节奏地跳动着,再沉寂下去。 嘴里的糖微微融化,带出一丝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间流转,温衍低下头来,皱了皱眉,不知怎的,总觉得那人往自己这个方向看了好几眼。 老局长知道年轻人都不喜欢冗长繁琐的贺词,他也不喜欢,口干舌燥还不讨好,于是随便讲了几句客套话,便将话筒递到严起手里,嘴上喊着「小严」,可那态度架势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小严」可不小,「小严」是「老严」。 「初次见面,我叫严起,希望新的一年共事愉快。」那人嗓音低沉,在四下无声的环境中经话筒一扬,显得格外有磁性。 新任boss话音刚落,底下便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走心又走肾,温衍能明显感受到大家肾上腺素的飙升,于是他只能躲在人群中跟着疯狂鼓掌,不怕鼓得狠,只怕鼓得不够狠,被老局长揪出来说不懂事。 「这一年辛苦大家了,」严起微微颔首,就在大家正襟危坐,以为他要开始讲资歷、摆架子、立规矩的时候,只听那人直截了当开口:「下面我们直接进入抽奖环节。」 众人:嗯??? 这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仅让氛围凝固了三秒,瞬间达到另一个高峰,底下的尖叫声差点把房顶给掀了,温衍也跟着满脸兴奋,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有面又有范的上司,上来直接前方高能全垒打,一丝废话都不带多捎,果然成大事就要不拘小节! 第2页 然而这种好心情持续到抽到奖品的那一刻,瞬间土崩瓦解。 温衍看着别人抽到的福袋子,里面白纸黑字,写着奖金、全息游戏机、时空极致之旅等等奖品,再看看自己手中一张新任boss和他爱犬的合照,拧眉沉目、思索良久,发出一声掷地有声的:嗯??? 「小衍,你这照片哪来的?」人到中年的组长向来最待见温衍,做事麻利、长相精緻、关键性子还乖巧,简直省心的要死,见他表情不对,探过脑袋来瞅了瞅,接着疑惑开口。 温衍面如死灰指了指自己的福袋。 「这是个什么意思?」组长接过照片,使劲浑身解数揣摩圣意,甚至将它举着放在灯光下照了十几秒,仍没看出什么花样,绞尽脑汁都不懂这是个什么骚操作,最后勉强稳住表情,将照片顺手传给右手边的副组长,沈声道:「下一个。」 于是这张圣照,就在这一桌一个传一个,经过所有人的手回到了温衍手上,还附赠了很多温馨提示,包括但不仅限于以下: ——有钱人总有一些怪癖,更何况是这样有钱的有钱人。 ——就是想秀秀他的狗和身后的豪宅没跑了。 ——可能是想告诉我们,新的一年请继续做他的舔狗? 温衍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面目狰狞、手起刀落,将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揉成了团,勐吃了好几粒奶糖才勉强掐灭了心间的火星子。 就在这时,老局长接过话筒,笑得满目慈祥,悠悠开口:「抽到照片的锦鲤,上台来领带薪休假两个月的大奖,恭喜你!特批的,仅此一个!」 这消息如同重磅炸弹,瞬间炸起一片水花,带薪休假两个月这样的好事,简直想都不敢想!究竟是哪个拯救了银河系的人拿到了,请自觉站出来接受群众的审判。 而温衍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同事就已经将自己的左手高高举起,激动到满脸通红,捶着桌子怒吼:「天吶天吶!这里!是我们这里!是我们组啊!」 那架势恨看上去恨不得把温衍举起来。 于是被温衍虚虚拢在手心的、揉成团团的、资本主义的丑恶嘴脸,在万众瞩目中滑落,掉到正下方的汤面里,溅起稀稀碎碎一片。 众人:…… 温衍成功的从面如死灰变成心如死灰。 老局长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这严起没给他们下马威,反而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职员下了马威。 于是在辞职边缘试探的温衍就被下放到「我很委屈,但我不说」的「背锅组」,各色铁锅炖自己不说,还要炖的清清白白,美名其曰锻鍊身体,培养基本职业素养。 所以温衍出现在了这里。 这个位面温衍扮演的角色叫方白,是一名缉毒卧底,他要做的就是背上「反水」的锅,在完成卧底任务之前不能死去,顺利修復该位面因为方白死去产生的系列bug。 最重要的是,不仅要完成任务,背锅还要背出水平,背出风格,直到罩的严严实实,才能炖的清清白白,将人物的悲剧色彩和正面色彩强调出来。 温衍敛了敛表情,提醒自己现在已经是方白了,他知道这场戏并不好演,必须咬牙硬着头皮上。 他和陈荣靠的很近,甚至能感觉到彼此的唿吸都混淆在一起,温衍喉间有些发紧,他现在是方白,所有感官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中,被完全调动起来,他侧耳凝神听着外面传来的微弱的行车声,由远及近,稍一分辨就知道来的人不少。 「这枪必须你来开!」陈荣嘶哑着嗓子死死按住温衍手中的枪,将它抵在自己正心口,「及时止损这道理你还不懂吗,小白。」 「止损?拿什么止?」温衍还有些恍神,忍着哽咽道:「拿命吗?」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听话,来不及了!」陈荣嘴唇都有些颤抖,按着温衍的手甚至用力到骨节发白的地步,「杀了我,把自己摘干净,这样黑二才会用你,行动才能继续,你明白吗?」 「我不。」温衍揣摩着方白的心境,红着眼眶有些抓不稳手中的枪,陈荣对方白来说,是前辈也是老师,这拔枪相向饶是有再好的心理素质,都不可能心如止水。 陈荣长嘆了一口气,另外一只手慢慢抬上来覆在温衍的头上,温声道:「这任务不能交给阿然,他那性子,根本沉不住气,找个法子把他也换出去吧,左右不是什么安全的事,他还年轻,我都一把老骨头了,能壮烈一把也算值。」 「难为你了。」陈荣用近乎嘆息的声音紧接着开口。 两人靠的很近,所以温衍听了个完全,心里勐地涌上一股慌乱和酸涩,他觉得眼前的陈荣有点像组长。 虽然这样的比喻不太恰当,但是很写实。 「我……」这次的声音带着些许泣音,没有丝毫气力,温衍说完就垂下了眸子。 「方白同志,这是命令,你必须执行。」陈荣往门那边扫了一眼,锁落地发出一声钝响,他勐地起身将温衍一把扣在身下,作势要去抢手上的枪,但却用口型反覆重复「开枪」两个字。 温衍稍一抬头便看见那边不远处几个人影,只好用肘回击陈荣面部,那一下又准又狠,陈荣跌在身后堆积的废木板上,温衍背对着大门,觉得有什么东西死命拽扯着自己,叫嚣着要关回笼子里,几乎用着要将牙齿咬碎的力道,「砰」的一声,对着陈荣的心口开了枪。 第3页 第2章 破晓 空气中瀰漫着硫磺和硝石燃烧后的气味,眼前是应声倒地的陈荣,血从他心口处不断涌出来,温衍闭着眼睛搜索「发配边疆」的时候,组里给自己带的包里都有什么东西,看到「快活大补丸」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陈荣还有救。 温衍平復心情,装作毫不知情的转身怔愣在原地,看见林然蓦地睁大的双眼,那种惧骇不加掩饰的铺陈开来,总算知道为什么陈荣会说「这性子靠不住」,简直就是时刻散发着「我是卧底」的气息。 再看看一旁黑二放在林然身上的眼神,显然已经起疑。 温衍觉得必须早点想法子把他送出去,否则露馅是迟早的事,而且直击「枪杀现场」的林然,是证明自己「反水」最大的突破口了,倒也省了那边布线的功夫。 温衍回过神来,松了松领口,冰凉的指尖触碰到脖颈间的肌肤,带起微微的战慄,眸子里全是阴冷,有些莫名的慑人,他半勾着嘴角,低声道:「老大怎么有空到这种地方来?」 被称为「老大」的就是黑二,一个流窜在边境地带的大毒枭,背靠着国外毒品市场这棵庞大的摇钱树,利用强大的资金流量不断购置武器、转运毒品,甚至渗透进他国边境地带一些政府军队,也是温衍拿「业绩」的主要对象。 黑二只轻瞟了地上的陈荣一眼,就知道那人死得很透,这一枪开的准、狠,不带一丝犹豫,一时之间也有些琢磨不清这是不是特地演给自己看的一齣戏,如果是,方白这定力未免他都有些佩服。 他的眼线在内网上发现了一张很有意思的照片,一个长相酷似陈荣的警官照,抱着宁可错杀百个,不能放过一个的原则,黑二打算试试陈荣身边的人,方白、林然首当其冲。 本来黑二打算通通毙了,全当做三个二五仔他也不吃亏,可偏巧赶上一担大生意,头马还在带家的过程中被黑吃黑,这三个又是跟了自己一段时间的,都毙了断的缺口就补不上了。 所以用监听器听到陈荣约方白到这里来的时候,就摸了过来,还特地带上了林然,一个个试,一个个炼,倒还真被他试出好东西来。 黑二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明明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偏要穿的一身仙风道骨,他顺着陈荣淌过来的血一步一步走向温衍,越过温衍的肩头半蹲下身子看着陈荣,用脚尖在他脸上左右刮擦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后勐地转身拿枪对着温衍的头,低声道:「小白啊,阿荣跟我的年头比你久,你知道吗?」 温衍有些紧张,任谁被以枪抵头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尽管他是「外来的位面修復者」,他不会死,不代表他不会痛,温衍觉得自己有些顶不住,但事实就是顶不住也得顶。 温衍慢慢转身,伸出食指将枪口轻轻往左边一撇,他指节修长净白,在黑色枪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清瘦,也带出一股叫人心惊的寒意,「老大,跟了你最久的人,不一定就是你的人。」 「哦?」黑二往后退了一步,「那你说说看,今天陈荣非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因为他是条子。」温衍干脆利落开口。 入职指南上都写明白了,黑二已经查到陈荣的警察身份,甚至是林然和自己的,现在能做的,就只有破釜沉舟,让他们都相信自己反水了。 「有意思。」黑二放下枪,他现在反而开始相信方白了,那种眼神中流露出来的贪婪和杀气,自己多么熟悉,这人不惜命、够胆量,足以成为一件衬手的武器,只是还欠些火候。 该加点柴了。 「你们几个,把他拉出去找个地埋了。」黑二随手一指,林然和他附近的几个人被推搡着站到了跟前,温衍心一惊,暗自祈祷林然可别出什么岔子才是。 「埋后山吗老大?」其中一个手下垂着头开口。 「你踩着的这块地上,还镇着一尊小佛爷。」黑二转了转脖子,「可惜来的匆忙,没带那几只畜牲,否则还能给它们加个餐。」 温衍自然知道黑二口中的「小佛爷」是谁,沈泽,仓阳市刑侦大队副大队长,入职指南上介绍沈泽这人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里搬,横跨东西、纵垂南北,跨省破案无数,黑二两任头马都折在他手里,要不是这单只能靠港口行动,黑二是断不会跑到他的地盘来的。 温衍觉得有些头疼的是,这沈泽还是方白和林然警校的学长,和方白关系倒是不热络,但是跟林然关系不差。 他们是省厅特派的线人,照理来说沈泽不会知道他们的身份,但最后收网行动很可能还要知会一声他,这就要保证自己在他那里先把锅甩了,还要炖的清清白白。 「做的隐蔽点,别节外生枝。」黑二提醒了一句,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拉下去,温衍借着周遭人群的遮挡,看着抿唇不说话,满是破绽的林然,生怕黑二一枪崩了他,于是往前微微迈了一步,笑着开口:「老大似乎还没问我为什么知道他是条子?」 黑二坐在手下搬来的椅子上,一只脚放上一旁带血的木架,一边惬意地往后一仰,「你很像年轻时候的我,可惜缺了点火候。」 温衍微微挑眉。 「你知道头骨、颧骨、下巴被碾碎是什么感觉吗?还可以在脑袋,就在这里,」黑二随手抓了个手下就将枪抵在了他的头顶,「撬个洞,再加上安非他命这样的化学药物,让他清醒地感知、认知到这一切。」 第4页 温衍看着那个吓得面如土色,双腿打颤的手下,所有脏话瞬间飈到嘴边,硬是被压了下去,「左右也是喊过一声荣哥的情分。」 黑二愣了一会儿,紧接着哈哈大笑,「也是也是,不说了,烫几口?」 温衍就知道搁这块等着,上头之所以把他派到这个位面来,就是因为方白根本撑不到收网的时候,就背着「叛徒」、「反水」的锅死了。 之前方白他们没混到内圈,遇到别人起了疑心的时候,能躲则躲,不能躲就只能借着障眼法「飞几片叶子」,他们知道毒品这东西根本碰不得,一脚踏进灰色地带,相安无事是奢望,以命相搏、越陷越深是常态。 但只要碰上毒品,「命」就从骨子里开始烂了。 「好啊。」温衍轻巧应下,将袖口处的衣服往上撩起,腕间白净修长,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混迹毒场的浪人,「打个针?」 黑二头一撇,手下立马递上两只针管,「这可是好药,一般人见不着。」 温衍熟门熟路的找到静脉,将里面的东西一点点推入,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清楚的看到林然惊骇的双眼和黑二明显松下戒备的神色。 等回到宿舍的时候,温衍有些虚脱的坐在沙发上,手指头被自己掐得生疼,电视机播放着乱七八糟的画面,模煳吵闹,空荡荡的房间没有一丝人气。 温衍从空间中取出包裹,随手翻了翻里面的入职指南,上面说考虑到这是第一个位面,所以「外来辅助」开大,他能用唯一一粒「快活大补丸」救下陈荣,并借着「外来辅助」将他安置在一间小民房里养伤,他能借着「外来辅助」将毒品的作用降到最低。 但方白不行。 「世界上怎么会有卧底这样的职业……」温衍低声嘆息,他有些心疼方白,到死都没能从那些浓稠的黑暗中走出来,上头说的「卧底一段时间」对于他来说就是终结,这个「暂时」虚虚浮在死亡两个字上,显得沉重又凉薄。 温衍继续往后翻着,忽的看到一行新添的注意事项:红线于尾指绕两圈,切忌摘下。 这几个字明显是后期用笔重新写上的,和上面工整的印刷体相比,落笔潇洒的不行,甚至还有点野,但不可否认的是,的确很好看。 温衍低头在包裹里翻了一下,发现除了必备的东西外,竟然还有一大包他最喜欢的奶糖和一个精緻的小盒子,对于这种意外之喜,温衍觉得十分熨帖,他紧张或者想事情的时候就喜欢吃糖,嘴里不至于闲着,心也就慢慢安静下来。 这么好的组长和组员哪里找,于是在辞职边缘试探的温衍瞬间将那个念头抛到脑后。 不过这个小盒子是什么?温衍拿出来一打开,里面躺着一条几厘米长的红线,心想这就是注意事项中提到的红绳吧,虽不知有什么用,但还是不疑有他的在尾指绕了两圈。 在上手的那一刻,温衍就看着它泛起一层细密的微光,带这些朦胧的雾态,甚至来不及分辨就消失在指间,连带着红线一起,温衍用左手轻轻碰了碰心口,总觉得那里漾起一种不可名状的悸动,渐次鲜明。 温衍虚虚动了动尾指,当真毫无感觉,看不见红线,甚至感受不到它的存在,要不是几分钟前的事,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 温衍垂下眸子,手机忽的开始震动,顺着不太干净的沙发缝隙一点点滑下,在即将落地的瞬间被接在手中,看着来电显示的「林」字,温衍觉得来的正是时候。 「餵。」温衍率先开口,也不等林然说什么,继续冷声说道:「云鼎码头,我在那里等你。」 温衍知道林然现在的处境很糟,一举一动都在黑二的监视下,他必须尽快把林然送出去,但是包裹里只有一颗「快活大补丸」,救不了两个人,所以只能在自己布置好的场地演完这齣戏。 第3章 破晓 码头的风很大,天色阴沉,停靠的轮船随着荡漾的海波一上一下有节奏地晃着,就像根基不稳的残干,显得单薄又可怜。 温衍就穿了一件黑色的卫衣,倚靠在生锈发红的栏杆上,突兀又生动,林然走到码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他不知道方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以为那枪是开假的,他以为那支毒品是假的,可是当他亲手把荣哥的尸体扔到后山,甚至不能给他换件干净衣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突然看不懂方白了。 或者是他从来没有懂过。 「为什么?」林然一把扯住温衍的领口,「你是畜生吗?方白。」 「方白」那两个字带着那样浓郁的恨意,听得温衍心里一惊,入职指南上提示林然身上被装了窃听器,不远处还有跟踪的眼线,他们两个坐实警察的身份是没跑了。 温衍深吸了一口气,被这种暴怒的情绪支配,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稀奇,他也不怪林然,从成为卧底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变成了一把枪,原以为枪口对着的是敌人,结果对着的是自己人,这谁能受得了。 「畜生?」温衍微微仰头,往后退了一步,「我不想当畜生的,林然,真的。」 温衍靠回栏杆边,双手随意搭着,「可他们也没把我们当人。」 「你什么意思?」林然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别把自己看的太高大,我们不是什么大将,甚至连卒都算不上,只是没用的棋子,随时可以丢弃,随时可以换新的,随时可以光荣。」温衍顿了一顿,侧过林然的肩头果然看到那边有什么人伏着,「把脑袋别到裤腰上赚钱的人,刀尖上舔血,枪口下走货,能这么蠢?还是你以为自己演的多好?」 第5页 温衍靠近一步,贴着林然耳朵开口:「连毒品都不敢碰的你,能做什么?」 那人声音阴冷的像是暗夜中潜伏毒蛇的吐信声,恍惚间,林然发现自己竟再也想不起方白的样子,那个意气风发少年警官的模样,被掩盖在一片腐烂的欲望下,陌生又可悲。 或许从担下卧底身份的那一刻,方白就已经死了。 「所以你背叛了我们,」林然嗤笑一声,然后垂下眸子,过了很久才继续开口:「还杀了荣哥。」 「别说的那么难听,什么背叛,我只是忠于自己。」温衍声音很轻,一下子被吹散在海风中,可是林然听个分明。 「这世上,没什么人能替我们说话的,除了钱和权。」温衍幽幽开口。 林然死死攥着拳头,他知道作为一名卧底意味着什么,能完成任务其实都是侥倖,光是活着就够吃力了。 但有些事存在着,就意味着必须有人去做。 他也好几次想过退缩,但看着身旁的同伴,撑着总还能走一段路,可现在呢?林然很想一枪崩了方白,为荣哥报仇,为组织清理门户,可当他抬头勐地撞上方白双眸的时候,他可耻的发现自己下不去手。 为什么?明明是能说出那样恶言恶语的人,却拥有这么干净的眼神?所以他就是用这样一张脸骗过了所有人?骗过了荣哥,骗过了自己,甚至骗过了省厅那些老狐狸? 「方白。」林然抹了一把脸,手心间晕湿一片,他来不及分辨这些东西究竟是汗还是泪,颤抖着开口:「回头还来得及。」 温衍觉得自己已经快到极限了,这锅太大太黑太沉,他都快被压死了。 「你想做什么?」温衍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以保持清醒。 「撤出这次行动吧,荣哥…荣哥那边我可以跟组织解释……」林然眼眶通红,哽咽到话都只能说个囫囵,他知道这样很对不起荣哥,但是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方白再走向深渊。 「回头?」温衍一边说着,一边将藏在衣侧的尖刀收在手心,「他们能给我什么?足够的粉?还是足够的钱?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因公致毒』的证明和一副戒毒所的脚镣。」 「既然你帮不了我,那就去陪他吧。」温衍说完,就将尖刀狠狠捅进林然的肚子,他小心的避开重点部位,还特地颳了一层「快步大补丸」的粉涂在尖刀上,以保证林然伤势不会太重,又能瞒过那边窥视的眼线。 林然捂住肚子顺着杆一点点滑下去,嘴角都开始冒出一点点血沫,却忽的放声笑起来,腹腔被带着一震一震鲜血汩汩,也不觉得疼。 他觉得这样也好,躲避着真相,躲避着所谓的同伴,只抱着不为人知的罪名,化作一把骨灰。 林然微微仰头,他抬头的幅度很小,却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温衍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泪和着血沫,晕成一片淡淡的红,斑驳在脸上。 对不起,温衍在心中开口,眼神有些闪躲。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接的……捅人,自己进入位面境管局也就一年半左右的时间,其中一年还是在岗内培训,偶尔进入位面工作,也是作为推动剧情的小龙套,哪遇到过这样的境遇。 所以即便表面上再滴水不漏,心理防线也还只有低浅的一层。 但就目前情况而言,林然想要全身而退实在太难,他敢保证,要是自己现在放任林然离开,他肯定转眼就落到黑二手里,而他已经没有第二颗「快活大补丸」了。 温衍不想让林然和陈荣任何一个人出事,作为方白是这样,作为温衍也是这样,所以温衍心很累,步步为营这种东西当真不适合自己。 林然感受到方白眼神的闪躲,竟生出一股诡异的快感,他不知道方白是什么心情,挣扎?后悔?还是痛快?也许都有吧,但自己已经没有心也没有力去琢磨了,他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身陷泥淖,甚至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同伴的方白呢? 林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闭上眼睛的一剎那,他好像看见方白朝自己伸出又勐地顿住的手和紧皱的眉头,那样的虚伪……又诚实。 温衍长嘆一口气,蹲下身子将林然撑了起来,然后转身在栏杆缺口那处,将林然扔了下去。 他在那个位置已经安装好了逃生特用的柔性浮气防护网,可以保证林然不会二次受伤,等他在水面上漂上半个多小时,就装作渔船工作人员打个电话报警,沈泽那边总会来人的。 半个小时后,仓阳市公安局忽然接到一通奇怪的报警电话,说在云鼎码头的河滩上浮着一具尸体,报警的是个小年轻,听起来吓得不轻,说话都结结巴巴,接警员反覆确认了好几次地址才转接了刑侦大队。 沈泽听到云鼎码头的时候,正在写復职报告的手一顿,笔尖在白纸上留下一个不小的墨圈,看起来有些碍眼,于是也没了咬文嚼字的兴致,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沉声说了一句:「愣着干嘛,走啊。」 「头,你身上的窟窿补齐了没啊,别竖着出去横着抬回来,你要是折了,孙局非把我们沉塘不可。」 「就是,我们去就好了,刚从医院回来,这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出去吹风,壮烈了我们上哪儿哭去?」 「也不知道头是个什么体质,刚出院就碰到案子。」 沈泽听着耳边嗡嗡作响也不理会,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医院醒来之后就觉得很不安,那种感觉不可名状,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却又好像触手可及,在听到云鼎码头的时候,那些落了灰的东西忽的鲜明了一角,浮浮沉沉,攀援而上。 第6页 所以他必须走这一趟。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起杀人抛尸案,包括沈泽,因为云鼎码头已经荒废了很久,四周长着密集的树木,阴冷寒怆,在这里出没的动物都比人多,行船更是寥寥无几,即便是沿着交错的河道漂一路,尸体也不会漂到这里来。 但是当沈泽听到各种「还有唿吸」、「头,还有救」的惊叫声,再看到林然那张脸的时候,心下一沉,各种猜想以迅捷的频率更迭交替,最终仍旧没有一点定数,好像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受控。 沈泽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林然身上,然后招唿跟组的法医做些最基本的救治,接着便跟着坐上了车,全程一言不发。 别人不认得林然,他认得,别人不知道林然的身份,他知道,所以那些暗藏深处的「难言之隐」就显得更加重要。 出警的众人看着沈泽神情半掩在阴影里,整个人像是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不太对劲,明明是件好事,看隔壁法医组喜上眉梢就知道了,所有人工作量骤减不说,救人比收尸不知道要好上几分,可是他们头却好像不太高兴。 但大家也就敢在心底猜猜,识趣地挪开了视线。 回到房间的温衍收到「林然已被安全救起」的提示,长舒了一口气,趴在床上拿出一颗奶糖熟练地剥去包装,扔进嘴里,那种熟悉的味道瞬间填满一切,好吃的温衍差点掉下眼泪。 在这个和现实世界背道而驰的陌生位面,一颗糖足够疗伤了。 第4章 破晓 林然醒了。 睁眼的时候,整整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才接受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看着入眼一片的白,听着耳边嘀嘀作响的叫不上名字的各种仪器声,林然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头,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满满的荒诞和不真实感。 来来往往一众医生和护士,脸上没什么神情,也不说话,只专注于记录手上各种数据,偶尔蹦出几句「还要静养,再做观察」,那冰冷似雪的大褂压得林然气都有些喘不匀。 待病房重新安静下来,林然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沈泽,还有些恍惚,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插着手倚靠在一角的茶桌旁,一点都不像板正的人民警察,倒像是行走在镁光灯下的明星。 也是,这人向来「不像样」。 孙局长推门而入,带着满身的寒气,紧锁着眉头走到林然床头,用手抵唇轻咳了一声,温声道:「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然将视线从沈泽身上移开,眼神晃了一圈,也没什么落脚点,最终只盯着天花板摇了摇头,嘶哑着嗓子开口:「师兄怎么会在这里?」 孙局自然知道林然是什么意思,他做线人这事,除却省厅特批的直系领导,其余人一概不知,即便是沈泽,手也伸不了这么长。 「这事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说。」孙局递了一杯水给林然润口,「身上的伤怎么回事?被黑二发现了?」 「以后?」林然嘆息着重复了一句,这个词听起来可真奢侈。 沈泽踱步走了过来,他在看到林然的瞬间就否定了这个猜想,因为这伤势说轻不轻,但也不算重,如果是黑二下的手,林然断不会有活命的机会,甚至连痛快死去都是奢望。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林然闭着眼睛,极为平静地开口,那语气就好像现在谈论的是些琐碎日常。 「有人报警,说在云鼎码头的河滩上有浮尸,阿泽就带人去了。」孙局道。 林然听着听着,忽的笑了,那些清醒又叫人难以接受的事实,重重叠叠,带着血气将一切牢牢裹住,那人在捅了自己一刀之后,随手抛下了海,就像扔掉一件碍手又不好看的垃圾一样。 孙局一直说方白是做大事的人,林然以前不信,现在信了,不是谁都能那样面不改色对着同伴开枪的,至少他做不到。 「荣哥死了。」林然放在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攥着,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漠然又冷静,他声音极低,沈泽和孙局却勐地一惊,事情远比他们想像中的严峻。 孙局转过身去,下意识去摸胸口放着的香菸,透过大门的玻璃,看到那鲜红的「禁止吸菸」的标志,才回过神来,这里是医院,床上还躺着伤员,才嘆息着放下手去。 「那你呢。」沈泽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明明姿势很闲逸,眼神却有些凌厉,直直盯着林然,「阿然,你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林然听言一怔,瞳孔涣散的像是找不到任何焦点,他撇过头去,幅度很小,可拒绝回答的意味很明显,这不是什么好事,沈泽知道。 他在审讯室里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见惯了各种小动作和不配合,明白林然这模样代表着什么,虽然心理暗示引导一直是自己的专长,可他不想把那一套搬到林然身上。 从来没有什么无端的犹豫和沉默,陈荣死了,林然伤了,剩下的一个方白他却闭口不提,其中的难堪和狼狈他暂时不想提,沈泽选择保留这个体面。 「回来了也好,那边的工作我会接手,别担心,上头备了充足的警力等着黑二,落网不过是早晚问题而已,别想太多。」沈泽拍了拍林然的肩膀,看着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头和微微颤抖的眼皮,第一次觉得省厅那些老狐狸这一步棋走岔了。 第7页 林然不适合做卧底,起码现在不适合。 「安心养伤,这里是私人医院,保密性很好,缺什么直接按铃叫人就好,工伤下火线,找孙局报销。」沈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一点,给林然一些缓冲的余地。 沈泽作势要走,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就听到床上的林然传来一句「小心方白」,带着满腔的疲惫,没什么气力却又掷地有声。 孙局靠在墙壁上一言不发,沈泽握住门柄的手也一顿,整间病房陷入死一般的压抑,明明没有一丝声响,沈泽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嘆息的声音,林然的、孙局的、他自己的。 当所有猜测变成真相,背道而驰的结局未能免俗,可笑又可惜。 那边三人各怀心事,温衍这边也没好到哪里去,他反覆确认了好几次周遭没有眼线,才用一张全新的电话卡报了警,然后立刻就地销毁。 温衍不怕沈泽他们发现什么,反正最后的任务就是要炖的清清白白,办事总不可能太过滴水不漏,也幸好沈泽他们多了个心眼,封锁了真实消息,所以传到黑二耳朵里的也就只是「找到了一具尸体」的假消息。 要是说救了一个人,他还得跑到黑二眼皮子底下演一出「天地良心我是真的想杀了他那刀捅的又狠又深血喷出足足三尺高可惜他命不该绝简直痛心疾首」的大戏。 「白哥,老大找你。」一个寸头的小年轻找上门,小心翼翼地敲门,然后恭恭敬敬开口,头都不敢抬。 他其实没比温衍小多少,却还是缩着脖子喊一声哥,因为佩服和歆羡,佩服他说开枪就开枪的魄力,歆羡他能被老大赏识,但也带着一点不可名状的鄙夷。 转身捅身边人一刀这种事,从古至今都为人所不齿,即便是他们这种刀尖上混日子的,也喜欢把兄弟情义挂在嘴边,可这人竟然连装都懒得装。 他要是老大,可不敢把这号人放身边,指不定哪天就会变成第二个陈荣或者林然呢? 温衍在开门的剎那,就已经露出了「和善的眼神」,下巴微微一扬,示意他前面带路,跟着走在后头,前面的小马仔怎么也想不到,有些人表面六亲不认,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实际上背地里自己偷着吃奶糖。 温衍站到门口,就知道黑二用意不善,里面什么人都没有,一间阴冷四壁的房间,除了打的人眼睛疼的刺目灯光和一张长条形桌子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只差几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蓝色大字,就跟审讯室所差无几了。 明明是混迹黑色地带的亡命之徒,还非要把法制体系那一套生搬硬套,显得滑稽又荒唐,温衍长嘆了一口气,他知道黑二想做什么,不过是想打个心理攻防战而已。 对方白来说,黑二这一击掐在七寸上,稍有松懈就能击溃他,因为他早就被钉刻在「亲手杀了同伴」的耻辱柱上,动弹不得,这里是眼睛,这里是鼻子,这里是手,这里是脚,每一个地方都裂开了一条缝,只稍轻轻一碰,就可以粉碎。 温衍视线转了一圈,竟生出一股「幸好坐在这里的是自己」的念头,紧接着抬头望着天花板的方向,轻声说了一句:「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底下闹了一点,吵得人耳朵疼,说你不□□分,对着兄弟动刀动枪的。」 「一口气折了两个人,我这边过不去,总要装装样子给个交代是吧。」黑二的声音透过墙角的缝隙传出来,还带起了似有若无的冷风,吹得温衍寒毛都竖了起来。 「两个人?」温衍皱着眉头,眼中闪过明显的惊诧,随即慢慢松懈下来,轻勾着嘴角,带着明显的讽刺意味开口道:「何德何能,还劳烦老大特意找人盯着我。」 温衍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360度、全方位、且高清放大呈现在黑二眼前,所以斟酌着装出一副「我为你卖命还杀了两个兄弟可你却找人跟踪我」的气急样子,才能显得黑二的布局缜密、步步为营。 「别说的那么难听小白,虽说现在你是我的人,可这里毕竟是你们『老东家』的地盘,总要替你兜着点是吧。」那句「老东家」被黑二咬的很重,拖得悠长,难听的紧。 「老东家?」温衍嗤笑一声,作势松了松脖颈,「看来你都知道了。」 温衍说的是「你」而不是一惯的「老大」,那破罐子破摔的样子反倒顺了黑二的心,这人是衬手的武器不假,可子弹出了枪膛,射穿别人的同时,后坐力也不容忽视。 性子太野、太狠,没有短板和软肋,也就只能做武器,而不是身边人。 他可没有那个自信,让这人替自己卖命。 「你想要什么?」黑二干脆利落的开口。 「足够的钱和足够的货。」温衍也干脆利落的回答,他知道黑二在担心什么,遮着藏着反叫人生疑,把诚实和贪婪划到等高线上,黑二才有把握把这枚棋子放在掌心。 就像自己跟林然说的那句「这世上没什么能替自己说话,除了钱和权」一样,不替任何人卖命,只替钱和权卖命,虽然危险却也最简单。 那头久久没有回声,就在温衍心里开始打鼓的时候,忽的听到一阵近乎嚣张的大笑,黑二的声音铺天盖地漫了整间屋子,在耳边循环往復,盪的温衍有点想吐。 「方白啊方白,活得太清醒不是什么好事。」黑二笑道,「但我欣赏你这样的人。」 第8页 黑二话音刚落,审讯室的大门应声而开。 温衍只愣了一愣,就慢慢起身踱步到门口,看着两排弯着腰喊「白哥」的人,双手插在口袋里半侧过脸去,朝着房间最角落微微颔首,黑二清楚地看到那人虽低下了头,眸子却没低下来过。 这样的人,他还当真有些放不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温衍:谁能想到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的黑色风衣下面装着一把奶糖呢,没想到吧! 第5章 破晓 直到回到房间趴在床上,温衍才长舒一口气,一边吃着奶糖,一边伸手解衣领,好让自己能在严丝密缝的「工作行程」中喘口气,顺便松松绷的很紧很直的后背,带着演完一出大戏的虚脱。 温衍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前仆后继,上赶着做这些见血的买卖,抛开那些自我吹嘘似的阵仗和短暂的物质交流,享受是假的,累人是真的。 黑二叫人转传了一句话,大致意思就是说今天「关禁闭」这事,是他这个做大哥的不对,他也是叫人撺掇着下不来台,才出此下策,让兄弟不顺心了不是本意,但深究起来也没意思,所以就给了几个脑筋转的还算快的马仔,供温衍差遣。 表面上是赔礼道歉,实则监视,黑二那边倒是里子面子都挂住了,但温衍却恨透了这种被盯梢的感觉,时刻紧绷着又不能露怯,一两天还好,要是天天如此,哪天进门撞见自己满心欢喜吃糖,那他的面子里子往哪里挂? 所以在这么过了近一个星期后,当一个小马仔再次恭敬敲门,问温衍今天吃什么的时候,温衍直接朝着墙壁开了一枪。 利落干脆。 子弹疾驰而出,撞在墙壁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弹坠在地,没有方向地转悠了好几下,越来越缓慢,最终消停下来。 小马仔应声抱头跪下,冷汗顺着脸颊的弧线滴落,喉头止不住动作,一下又一下机械地吞咽并不存在的口水,以此获得「还活着」的存在感和真实感。 他用旁光看着子弹过处的一片焦痕,想着这东西离自己的脑袋就短短一米的距离,那种死亡逼近的惊惧骇的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捡起来。」温衍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幽幽出声,他的眼睛眨的很慢,就好像在小心的触动着体内的神经,叫它们渐次鲜活过来。 「捡…捡什么。」小马仔面上已毫无血色,脑袋乱做一团,完全是下意识做出的回答。 「子弹。」温衍「啧」了一声,显得有点不耐烦,那人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捡起了子弹,小心的捧在手心,做足了心理建设才颤颤巍巍跪爬着到了温衍床边。 温衍伸出手拿起那枚弹壳,捻在指尖辗转了一圈,他的手修长白净,动作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意味,配着低垂的眸子,看着有一种近乎糜烂的妖冶感,只听他低声道:「我脾气不好。」 小马仔仍旧保持着献宝的姿势,深埋着脑袋,但手已经抖成筛糠,像是只要稍一用力就能倒下,那模样看的温衍有点不忍心,但逼已经装到一半,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装下去,哪有半路剎车的道理? 「枪法也不好。」温衍继续说道,语气不自觉的放柔和了一点,怕把眼前的人吓出毛病,毕竟只是为了演出戏,顺水推舟撤了身边的人而已,也不是刻意针对他,只是这小年轻刚好撞在枪口上。 但听在小马仔耳朵里,这点可怜到近乎施捨的温柔一点都不奏效,反而更叫人惶恐,就好像下一句就会说「那就拿你练练枪法吧」。 寥寥几个字虽然被粗浅的包装了一下,但充斥着浓厚的杀意,潜台词不言而喻。 那种赤裸裸的死亡宣告瞬间支配全身,于是他立刻「咚」地一声以头抢地,磕的又急又狠,温衍从来都不知道人的脑袋竟然能磕出这么清脆流畅又起伏澎湃的协奏曲。 温衍被吓得不轻,几欲伸手阻止,最后僵硬着缩了回去,有些心虚的撇过视线,直到那人被地面的斑驳纹理划破了皮,额间带出血丝才咬牙喊了停。 那人抬起脸来,血和着冷汗顺着不高的鼻樑流了下来,还带着一点不可避免的脏污,看起来有些骇人,温衍盯着那人额间的自己的「罪证」,没有一点快感。 讲真的,现在煎熬着的,绝对不止底下跪着的那个。 温衍状似无聊的看了那人好几眼,然后翻身下床,一边拿过架子上的衣服随意的套在身上,一边轻声开口:「疼吗?」 「不…不疼。」小马仔瞬间接上话头,说完就小心的抬头瞟了温衍一眼,看见他紧锁的眉头和明显不贊同的神情,又开始勐地摇头,「疼…疼的。」 前几分钟刚上下磕了头,现在又左右摇了头,温衍觉得这脑袋真是命途多舛。 「疼就对了。」温衍没什么情绪的开口,然后倒了一杯冷水自顾自喝着,「什么时候吃饭,吃不吃饭,或者吃什么,需要你替我操心吗?」 小马仔再次疯狂摇头。 温衍绕过桌子,慢慢踱步走到他跟前,半弯下身子来直直盯着他,好半晌才勾着嘴角,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以后该怎么做,知道了吗?」 小马仔挣扎着抬起头来,怔怔看着眼前的温衍,这人逆着光,周身晕开一圈淡淡的暖色,不知是模煳还是柔和了那些稜角,显得有些无害,可他却清晰的感觉到了深沉浓稠的漆黑,自悖到了一个极端。 第9页 他狼狈地咽了一口唾沫,死死咬着牙颤声道:「知…知道了。」 「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别发炎了。」温衍直起身子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拢了一半的窗帘,瞬间亮堂一地,「把话带到,出去吧。」 小马仔几乎是瞬间就消失在了房间里,他知道那句「把话带到」是什么意思,带给老大,也警告旁人和「后人」,他今天这条命是捡来的。 也越发了解到方白这人藏在精緻皮囊下的喜怒无常,面不改色心不跳放了枪之后,还能捎带着提上一句「处理一下伤口,别发炎了」,竟还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果然,第二天黑二就给温衍打了个电话,电话里面兄恭弟睦的,没有一点机锋。 温衍说昨日起床气大了些,失手教训了一个小弟,有些过意不起,黑二说是那些人没脑子,话说的不漂亮,也没学会什么规矩,既然起居点滴你自己打理惯了,那他也就不操这个心了,温衍顺势接下这个打回来的太极。 接下来几天,温衍明显感觉到了黑二对自己的「重视」,虽还没听到什么最终交易的声息,但带着点相认人,也擦到了几脚边球,收穫不算大,零零总总也还过得去。 最让温衍顺心的还是黑二很识趣的撤了自己身边的眼线,可能是考虑到方白终归是个「警界精英」,能被当成钉子楔进去,足以证明他的本事,左右都是镇不住的人,索性顺坡下,示好方白的同时,还能给自己留个颜面。 就在温衍忙着收集情报的时候,沉寂已久的入职指南忽的闪动了两下,温衍一打开,就看到「凤凰公墓,陈荣葬礼」这八个字,微微愣神。 温衍不知道这提示指的是什么,但知道刷存在感的机会来了,这凤凰公墓他必须走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温衍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反覆确认没人跟着自己才打车去了凤凰公墓。 司机在后视镜里看了温衍好几眼,这小年轻上车之后,除了冷冰冰的一句「凤凰公墓」外,再无他言,也不玩手机,只是侧头看着窗外,明明是极寻常的场景,甚至要有些逼仄破败,可却能那样专注。 温衍下车的时候,司机不知怎的,特地降下车窗,探出头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等会儿就下雨了,我看你也没带伞,这地方偏,而且不太吉利,不好打车,要不你告我个大致时间,我来接你?」 天上开始飘起了雨丝,雨势不大却密集,打在脸上像浓浓的烟雾,留了满身的痕迹,温衍脚步一顿,有些诧异的转过身去,一瞬间心情莫名变好,他那样「生人勿进」的脸,没把司机吓坏不说,还能耐着性子说要等自己。 「不用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来,谢谢师傅。」温衍笑着开口,微微颔首致谢,也不敢从大门进,只好在指南的提示下,绕了后山一条小径爬了上去。 陈荣的衣冠墓前,垂首站着一排人,黑衣黑伞,孙局站在第一个,沈泽紧随其后,每人手里抱着几枝白菊,和周遭一捧又一捧素蕊白瓣比起来,显得格外单薄。 「你总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警服这身行头最好看,可惜啊,今天我们不能穿警服来见你。」孙局将白菊慢慢放在墓碑前,看着没有头像、没有生平、没有亲属落笔,甚至连骨灰都没有的衣冠冢,手有些不稳。 「这是你一早选好的地方,我看了一圈,挺好的,半山腰热闹,也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孙局絮絮说着,抬头看着不远处的一盏破旧的路灯,明灭在远山近水间。 临着瑟瑟的山风,无言伫立,是这春秋不改的地方唯一的光了,孙局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去对着沈泽说道:「等会儿下山的时候,给管理员多塞点钱,修整修整这盏灯。」 别叫他迷了路才好。 沈泽点了点头,跟着放下一支白菊,恭敬地鞠了个躬之后,静立在身后不再说话,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心绪不宁,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湮没在拥挤的人流里,被自己丢了。 沈泽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撑伞举在孙局头顶,借着伞缘小心的环视四周,忽的瞥见左上方的松柏林里,掩着一个黑色的人影,在一般人觉得瘆人的情景里,沈泽却只有一个念头。 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课后作业: 沈队长找到什么了? 嘿嘿嘿嘿嘿 第6章 破晓 温衍从后山小径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了一处可供藏身的松柏林,挑了棵枝叶还算繁茂的树躲着,看着不远处肃穆祭奠的那群人,有些猜不透指南为何提示他要来公墓一趟。 原先温衍猜着林然一定会来,所以露个马脚,让他们循着踪迹或许能找到什么猫腻,将自己炖下一层灰来先,结果林然没来。 转念再一细想,如果陈荣真牺牲了,那这一趟方白必须来,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说上几句话,也是给自己一个交代,从那些罪恶感中逃离出来,即便只是解脱片刻。 可关键是陈荣现在还活着,自己莽莽然出去刷存在感,被发现了踪迹事后也圆不过去,反而添了累赘。 这不上不下的处境叫温衍有些闷,再加上算不得好的天气,凉寒贴着肌肤渗透进骨,在绝隔尘迹的草木间,倚着寒风冻得鼻子通红,眼眶通红。 温衍躲了很久,等那群人下了山二十多分钟后,才朝着自己手心呵了好几口气,慢慢走了出来。 第10页 陈荣的墓碑很干净,没什么花纹,也没有颜色,只有被密集的雨脚打的略显斑驳的碑面,和贫瘠的「陈荣之墓」四个字。 指南上说这是陈荣自己很早就挑好的,从接下卧底身份的那一刻就挑好的,唯一的栖身之所。 温衍轻轻拍了拍墓碑,弯下身子将那些立着的白菊放了下来,这里的风景,还是叫那人几十年后再看吧。 他不后悔将那枚东西给了陈荣,一点都不,即便知道黑二那局棋不好下,随时都能被点将越兵,但对他来说的假相,对别人来说,是不回头的箭,隔着生死的鸿沟。 雨有些下大的趋势,打在眼睛上微微的疼,温衍起身循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被雨水打湿的山路泥泞骯脏,稀疏坠着几片零星的青叶子,被踩在脚下,碾进黄土,留下很深的痕迹。 温衍低垂着眸子,因为怕打滑,所以走得很慢。 沈泽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那人踏着山风和微雨,从远处慢慢走来,明明隔着山径,临着青松叠嶂,沈泽却好像能感受那些步履的重量。 方白,是这样的吗? 沈泽发觉自己好像记不得方白的样子了。 这感觉很奇妙,也有些糟。 温衍抬头看到前方人影的时候,心都被吓停了一拍,四下无人的墓地、山风凛冽的雨天、忽然飘至的人影,无论是哪个,都足够惊悚。 有那么一瞬间,温衍甚至以为自己误打误撞进了什么灵异故事的位面。 等到看清来人的脸,温衍心中的那股惊疑不仅没消淡下去,反而辗转着渐次清晰,他不知道为什么沈泽会出现在这里,还摆出一副等自己的模样,更加费解的是,为什么沈泽这样的剧情人物出现,指南一点动静都没有?! 而沈泽则是看到温衍见到自己后,立刻凝住的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像是一柄刚出鞘、刚见血的利器,打着一层厚重的霜,那样的没有人气,却不能叫人磨损半分,任何人都不行,包括他。 「你怎么在这里。」温衍打住脚步,怔怔看着沈泽,随即像是反应过什么来,往后退了一步,不带丝毫犹豫地划拉出一条界线,泾渭分明。 不知道是在提醒自己,还是在警告沈泽,清醒直白的叫人害怕。 「等你。」沈泽不想和他起冲突,装作没看见的模样,笑道:「不先打个招唿吗?」 「有这个必要吗?」温衍冷声道。 沈泽被呛了声,也不恼,将伞随意地收拢后,抬头盯着眼前的人,沉声道:「那我也问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收伞的原因,说出来沈泽自己都觉得不信,都觉得好笑,却极尽诚实的忠于自己,一起淋个雨罢了,他其实更想替温衍打个伞。 自己都说不上为什么。 和沈泽交锋是个意外,而且是完全没提前做功课的「附加题」,温衍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沈泽,只好轻蔑地抬了抬眸子,脸上写满了「警告你,别惹我,我超凶」几个大字,冷声道:「关你什么事?」 沈泽嘆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如果方白真的反水了,可能比现在要好一点,起码他还能极尽理智,隔绝所有主观因素,甚至是拔枪相向,他也有足够的把握。 可当他清楚的看见方白通红的眼眶和鼻子,看见那人躲在密林间进退维谷,半跪在陈荣的墓碑前絮絮低语,沈泽发觉自己根本没有力气去揭开这一切,把方白的「不能说」袒露在彼此眼前。 他不敢,也做不到。 就像现在这样,带着粉饰过的平静,选择沉默,选择离开,除了阴差阳错的自己,再没有人知道他曾用什么表情来过这里,又一个人在雨中淋了多久。 「不想解释吗?」沈泽往前踏了一步,瞳眸深处压抑的情绪滚烫翻涌,面上却平静无波,「被捅了一刀,扔下海,那样的高度和伤口,再加上海水的作用,活下来的机率多大,你很清楚。」 「明明接受过最严苛的训练,知道要伤哪里才能取人性命,却犯了这么低级的错误。」 「知道云鼎码头人迹罕至,所以放心不下,掐着时间打了一通电话。」 沈泽步步紧逼,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已经缩短了大半,可他见好就收,把握着最露骨的分寸,堪堪停在温衍几步远的地方,不至于太暧昧,又能保证将那人的神情尽收眼底。 「方白,你说说看,这人是谁?」沈泽话说的很轻,意思隐晦又真切,字字句句仿佛都能投下黑白的影子,碎在雨里,湮成一片一片,让温衍避无可避。 温衍无从分辨沈泽这是何意,但却依旧震惊于他过分敏锐的直觉,这人当真不是位面的bug吗?温衍想一点一点慢慢炖干净自己,毕竟是第一个体验位面,把战线拉得长一点,「业绩」也会好看一点。 可沈泽三下五除二浇了个透心凉,这还怎么玩? 「沈队,」温衍微微仰头,雨水贴着他的眉骨顺势滑落,侧脸、下巴,然后坠在黑色的领口上,沈泽莫名有些心悸。 「你站在陈荣的墓碑前,对着一枪崩了他的兇手,不给他报仇,还费尽心思的帮他开脱,」温衍往前迈了一步,嘴角勾起一个极尽讽刺的弧度,沉声道:「可真是了不起。」 「哦我忘了,还有个林然,」温衍耸了耸肩膀,话语间带着令人心惊的凉薄,「没死吗?可惜了。」 第11页 沈泽就这么静静看着方白,直到那人眼神开始不自觉闪躲,说实话,沈泽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不对,或者又对了几分,只觉得在进与退之间,在那些深浅不一的情绪下,只有一个念头。 他并不想把方白往黑暗面去揣测。 阳光下的白和背阴处的白,差异不可忽略,但深究起来,终归还是同一种颜色。 「走吧,我送你。」沈泽语气平淡,甚至带了一种拂掠浅层的温柔。 温衍:嗯??? 温衍有种被掐着脖子举到高空,然后勐地松手掉到垫上的错觉。 他在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脑子里打马闪过很多猜测,甚至想好如果沈泽拔了枪,他要怎样从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去,结果这人就轻飘飘一句「我送你」? 温衍甚至觉得沈泽少说了三个字,在「我送你」后头是不是还有个「上西天」。 天上的雨忽的大了起来,温衍脚边的石头攀附着苔藓,那墨绿色的旧痕被雨水沖刷的有些鲜活,溅出一股土木的清香。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也没有打伞,好像有什么蛰伏已久的东西正在破土而出,握紧,又轻巧落空。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泽:媳妇受尽误解,只敢躲在墓前偷偷哭,心疼。 温衍:那是冻得。 沈泽:哭的眼眶通红,鼻子通红,想抱。 温衍:那是冻得。 第7章 破晓 温衍忽的有些害怕,因为沈泽当真是一场意外,无论对于方白还是他自己来说,都是一场意外。 来这个位面这么久,温衍第一次生出自己其实不是局外人的错觉,因为这谜一样的、不受控的走向。 温衍视线被雨打的模煳,墓间的风又沉重薄凉,入眼之处都带着一种不可忽视的缥缈,他有些撑不住,率先败下阵来,总觉得现在的沈泽有些危险,各种意义上,于是转过身去扭头就走。 他并不想跟这人有过多的接触。 可是温衍堪堪走出两步,手腕就被身后一股力量拉住了,冷不丁的一接触,甚至都没给温衍反应的时间,只有肌肤相触带来的战慄,那是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温衍瞬间怔在原地,而他身后的沈泽也没好到哪里去。 思绪还在后头摇摆不定,身体已经打破所有心理预设,直接伸出手去拉住了那人,带着一种近乎致命的诚实。 行动要比意识更快,这是在警校培养出来的本能,但在方白身上奏效的那一刻,沈泽也被吓了一跳,他清楚的看见自己潜意识里的防备正在逐渐远去、熄灭。 可是他们两人之间,又算不得什么默契,相互试探、攻于心计,划拨一条楚河汉界,你越不过来,我迈不过去,又不能装作它不存在。 沈泽觉得手心在发烫,也分不清是方白的温度还是自己的温度。 温衍回过神来,不知道沈泽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能循着力道转过头去,一把甩开沈泽的手,然后皱着眉,眼神尖锐的明亮着,将自己的不满和牴触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泽轻轻摆了摆手,收在身侧,指尖还带着似有若无的酥麻,那种刺激过后的不痛不痒,牵出莫名的心悸,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自己的尾指在一点一点发烫,而且有越来越烫的迹象。 「我没别的意思,」沈泽挑了挑眉,「这里不好打车。」 「沈队,我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温衍讽刺地勾了勾嘴角,「是说你胆子大呢,还是心大呢?」 「我已经杀了两个警察了,」温衍整个人像是一张蓄满力量的弓箭,眼神中的阴冷根本无处藏匿,「也不差你一个。」 沈泽知道这人的潜台词是什么,但从最初的试探到现在,事实如何,自己心里已经有底了。 在警校读书的时候,方白那一届出来的精英,至今为止,仍旧是打不破的传奇,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多年来无人能出其右,是前辈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最佳消遣。 但其中不包括方白。 方白安安分分居于中流,成绩不算差,却也没到被人注意的地步,他不有趣,不活泼,不会被关注,不会被人记得,除了长相之外,挑不出任何一点为人称道的本领,以致于后来他毕业去了哪里,班里同学也是一问三不知,就好像这人从来没存在过。 只有寥寥少数人知道,藏在不温不火皮囊下的骨子,漂亮精悍的叫人害怕,无论是理论成绩还是实战演练,亦或是侦查意识和反侦查意识,都纵横登顶、无人能及,省厅里的老狐狸都说方白就是天生的警察。 因为「线人」最忌讳的就是被记得,最忌讳的就是被关注,所以上头批了一张条子,一道「口谕」暗示,方白就从意气风发的少年警官变成了混吃等死的闲人。 有人将平价的东西高价转卖,转手之间,其中的暴利叫他们赚个盆满钵满,但廉价的终归是廉价的,交易长久不了,而对方白来说,则是像刻意给宝物蒙上了一层尘,日子久了,一阵风吹过,偶尔漏出一个角,漏一点佐证给旁观的人辩驳。 这个少数人包括省厅的老狐狸们,包括孙局,包括林然,包括陈荣,也包括后知后觉的沈泽自己。 所以沈泽在墓园看到方白的时候,之所以如此直白的问出那些话,不是出于自己的大胆,也不是出于对自己的自信,而是出于对方白的认知,如果不能确保安全,他断不会贸然出现在墓园。 第12页 这人活的太清醒,活的没有一丝缝隙。 而且方白这人心理防线太坚固,突如其来的直球比千迴百转的迂迴战要有效的多,问题越丰满,琢磨的越细,意味着给那人逃脱的窟窿越大,而沈泽明显不想放过方白。 因为他不知道,这次轻巧放了手,下次还能不能……抓到他。 沈泽更怕方白出去就回不来了。 温衍看着久久不说话的沈泽,那种窒息般的压抑顺着嵴背攀附而上,贴在每一寸肌肤上,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是雨丝的凉意还是什么,于是扭头就走,就在他要转身的一瞬间,身后的沈泽又喊了一句「等等。」 温衍僵直着身子嘆了一口气,这种被盯上的感觉让他很不自在。 「你到底想干什么?」温衍咬牙开口。 看着有些气急败坏的方白,沈泽莫名的心情大好,能在这人脸上看到那样生动且不加掩饰的表情,大抵是赚到了,于是嘴角和眼眸不自觉沾染了些笑意,将自己手边的伞递了过去。 那人自然是毫无动作,沈泽耐着性子向前跨了一步,小心的避开肌肤接触,怕惹恼了他,然后直接把伞塞到了他手里,在方白惊愕的眼神中慢悠悠说了一句「下次还我」,然后转身挥了挥手,径直往前走。 在余光间看到方白怔愣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没扔掉那把伞,沈泽觉得今天的雨,下得很是时候,也很划算。 温衍愣在原地,看着手中那柄黑色的大伞,心中五味杂陈,如果沈泽甩过来的是一口又黑又大的锅,他一定乐呵呵接下,可是甩过来的是一把伞? 直觉告诉温衍,这事没那么简单,沈泽在暗处做了手脚。 果然,不消片刻,指南就给了三个字:追踪器。 温衍蹭了蹭伞柄埠,不出意料的摸到了缝隙,那是拆开过的痕迹,不细看却很难察觉。 温衍轻轻勾了勾嘴角,在这种情景下,一边打着「老朋友」的旗号,一边楔几个钉子在自己身上「合法追踪」,还真是叫人不顺心。 方白和沈泽,其实算不上实力悬殊,针锋相对之下,擦破点皮无碍观瞻,两人皆是定力过人,可是莫名的,温衍觉得占了下风的是自己,被将了一军的也是自己。 温衍耸了耸肩,把伞撑过头顶,慢悠悠往山下走去,也不去理会伞中的追踪器,装作自己没发现的样子。 考虑到迟些时候还要跟警厅联络,叫沈泽知晓自己的位置不算什么坏事。 温衍以为沈泽是想借自己这枚棋,摸清黑二的位置,好编排布局,在暗局中计算利害,可实际上,沈泽安下追踪器只是为了知道温衍的位置,在他附近埋些人头,真到了什么紧要关头,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黑二用枪定规矩,血和命在他眼中并不值钱,长着利齿又不吃素,方白的处境太危险了。 而且这个追踪器放得不算高明,沈泽可没这个自信能瞒过方白,能多瞒住片刻都算他自己赚到了。 温衍在卧房里做了些手脚,所以左右的眼线还以为温衍一直没出过门,也不觉得稀奇,因为温衍一直就是这么个性子,懒散的像是一匹犯困的野兽。 只要不跟着出任务,每天睡到下午2点多才会起来下楼吃个饭,而且就吃那么一家,也不嫌腻味。 但野兽再怎么收起利爪,看着再怎么无害,终归是野兽,再加上之前那无端的一枪,再没什么人敢轻易踏进温衍的房间,所以温衍在指南的提示下,找了个监控盲区,从窗户翻出来又从窗户翻回去,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 回到警局的沈泽,因为把伞给了温衍,浑身上下被淋了个透,挑不出一个看得过眼的地方,可面上却心情不差。 值班的小警务员被吓了一跳,从杂物间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条干净的毛巾给送过去。 可是看着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和还在慢悠悠晃着的转椅,一头雾水,沈队呢? 「别看了,被孙局火急火燎叫走了」打边过的警察举了举自己手中的案本,长嘆了一口气,「再这么折腾下去,壮烈只是早晚的问题。」 第8章 破晓 「怎么了?」沈泽门都没敲,一边径直往里走,一边开口问道,所过之处被衣角坠下的水拖出一条深色的痕迹,看着有些狼狈,却因着过分随性的动作,模模煳煳盖了过去。 「这是从哪儿回来了?」孙局皱着眉头,食指和中指夹着半根烟,带着一点零星到可以忽略的火星子,抬头看了沈泽一眼,狠狠掐灭在一旁的菸灰缸里,「刚从医院出来注意点,年轻也不是你这么耗的。」 沈泽拿起茶几上的纸巾往头上随意招唿了一把,「遇到了一个老朋友,聊了几句。」 「什么事这么急?」沈泽坐在椅子上,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脖子开口。 「省厅内线那边接到了一通电话,」孙局顿了一顿,伸出食指在桌上轻叩了一下,即便声音不大,沈泽还是不自觉抬起了眸子。 「因为接线员一时的疏忽,自动转到了后台。」孙局长嘆了一口气,「就在陈荣出事前几天。」 沈泽闻言,正在揉脖子的手一僵。 「一时疏忽?」沈泽声音很低,甚至叫人分不清是说给他自己听,还是说给不远处的孙局听,不上不下的,然后散在过窗而入的风中。 沈泽眸色渐渐变沉,大致也能猜到那通电话是谁打的,又意味着什么,「鞭子抽的再狠,拿鞭子的人也不会疼,可并不代表抽在别人身上的那一鞭子不存在是吧?」 第13页 孙局手一顿,被沈泽呛了个正着,有些尴尬的打开面前的茶杯,结果发现里面只有干末状的几片碎叶子,越发尴尬地轻咳一声:「先…先听录音吧」 孙局将电脑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沈泽的位置,轻敲了一下键盘。 开头是一段明显的杂音,混乱刺耳,偶尔伴着几句明显带着怒气的「喂,说话!」、「你个臭□□!」,发言囫囵,甚至分不清是不是普通话,像极了半夜被交警逮到蹲了一趟局子的醉鬼。 但沈泽只是轻轻皱了皱眉,接到内线的电话,不可能是打错的,这是他们内部惯用的伎俩,是在不方便说话的时候。 果然,等那人咳了好几声后,话头进入了正轨。 「狗娘养的□□,老子把心思都花在你身上了,还在骗老子,前前后后跟了三个男人不说,还有一个五岁大的儿子,算盘打得很好啊,让老子做这个冤大头,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老子现在只想给你十发枪子吃吃。臭□□你在不在听,喂!喂!草他妈的!」 录音戛然而止,整个房间像是被一阵罡风席捲而过,又在瞬间变得无形无波,只留下耳边残留着的轰鸣。 「陈荣?」沈泽话音刚落,就见孙局点了点头。 「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孙局紧接着问道,他原先并不想把沈泽牵扯进来,因为这人实在太难煳弄,严丝密缝没有缺口,一点弯弯绕绕都能被开成窟窿,对付外人是省心不假,但对自己人,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经常是左右都被掣肘。 但林然是沈泽捡回来的,这趟浑水他已经踏进来了一只脚,就不可能轻巧抽身。 沈泽垂着眸子不说话,右手虚虚撑在沙发扶手上,食指上下点敲着,没什么规律,也没什么声响,是他思考时惯用的动作,不成文却极具约束力,孙局知道他这个习惯,所以靠坐着等答案。 陈荣资歷老,但是文化水平不高,省厅又将这个烫手山芋传到了孙局手里,所以肯定不是什么特别深奥的暗语,沈泽将那段话重新回忆了一遍,手指忽的一顿,三个男人、五岁大的儿子、十发枪子…… 3510? 沈泽慢慢站起身来,孙局看着他的动作投过视线,惊喜道:「想到了?」 沈泽摇了摇头,「先回去洗个澡再说。」 「去吧去吧。」孙局无奈地挥了挥手。 沈泽走出孙局办公室,在警局门口接过警务员手上的毛巾,轻声说了一句「辛苦了」,就一头扎进雨里,忽略身后一众「头,你去哪儿啊,好歹打把伞啊」的唿声,风驰电掣驱车走了。 轮胎在地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尖鸣,动静吵了满满当当一屋子人。 「沈队那车轱辘还好吧,我看都要刨出火星子或者花来。」 「不是跟孙局吵架了吧,怎么走的这么急?」 「不能吧,孙局哪能吵过你们沈队,肯定被镇压的明明白白。」 沈泽一路开到凤凰公墓才停了下来,瞟了一眼窗外阴沉的天,带着粗砺的朦胧,「3510」这个数字像是投入一潭死水的石子,始料所未及,却强硬的将前后联结。 孙局叫沈泽走一趟公墓管理员那里,塞点钱修整一下路灯,所以沈泽去了,那个管理员明白沈泽的用意,生者求个安心,死者求个安息,深夜的墓园没有一点光亮,听来是有些瘆人,再加上还有一笔不小的劳务费,于是乐呵呵收下了。 大概是这笔「外快」数目好看,平日里又没什么人说话,所以管理员笑嘻嘻跟沈泽聊起了天,说「这灯是该修修的,前不久有一家人过来扫墓,把东西落那边了,临近傍晚,天也黑的差不多了,风颳得那叫一个响啊,谁还有那个胆子往墓地跑啊是吧,这不给了我点钱吗,我就走一趟。」 「到半山腰那灯口的时候,灯半暗不暗的,我就隐约看到有个人蹲在那边不知道干嘛,我大喊了一声又不见了,把我给吓得啊,钱都不要了就下山了,还真以为是见鬼了。」 沈泽原先没在意。 后来要走的时候,沈泽想了想,又折回去给管理员塞了一个红包,叫他偶尔有空的时候,能上去除个杂草,置办些东西,他们不会忘记他的名字,可总归有疏忽的时候。 陈荣孤家寡人一个,父母亲死得早,身边没什么兄弟,又因为身份的特殊性,索性就没讨老婆,所以给自己置办好身后事。 这万间墓碑中的一间,就是最后的归处,在那些苦难和倾轧过后,成为近乎可怜的奢侈和体面。 那个管理员自然乐意,连连应下,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副老花眼镜,在一本本子上翻翻找找了一通,说了一句「陈荣?光荣的荣是吧?我找找看啊。」 那人伸出食指一行一行对照着,然后勐地戳了两戳,开口道:「3510号陈荣,我记下了记下了,你放心。」 凤凰公墓的墓碑上没有排列序号,他们之所以能找到陈荣的墓碑,是因为陈荣在接受任务前,曾带着同期的伙伴来过这里,说如果自己出了什么意外,就把自己葬在这里。 孙局他们收到录音的时候,不是没有怀疑过其中的数字,这段话囫囵且没有边角,翻来倒去也就那么些骂人的话,最后研究来研究去,掰开了揉碎了都琢磨不出什么,只好把视线转向话中的这个「女人」。 沈泽误打误撞,再加上之前看墓人提到过,曾在傍晚的时候「见了鬼」,沈泽怀疑他见到的「鬼」就是陈荣。 第14页 沈泽下了车,雨势已经小了很多,落在身上无声又无息,除了冷热交替带起的寒颤外,再没什么其他感觉。 整个墓园显得格外庄严沉潜,沈泽打看墓人的窗前走过,见他趴着睡得正安稳,也省去了解释的必要,这一天在墓园来来回回三四趟,的确不是正常人做得出来的。 沈泽快步走了上去,来到陈荣的墓前半跪着蹲下,手掌按在墓碑上一点一点仔细扫过,感受着那种愈久愈沉的疑惑横亘在掌间和眼前,生冷又难耐。 没有…… 墓碑上什么都没有。 沈泽垂下眸子。 雨后土壤的气息很独特,因雨沉重又溶在水里,石缝间的青苔带出一丝腐烂的,沈泽侧过脸去往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墓碑右侧一小块土壤的颜色有些突兀,被掩映下在一丛青草下,所以并不明显,但沈泽辗转了无数个现场,早就习惯在那些针缝间找出口。 沈泽侧过身去,小心地拨开那从杂草,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勾了勾嘴角。 果然有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电脑出了毛病,所以迟到了 全是我的错,现在认错有没有用! 第9章 破晓 沈泽伸出食指,沿着泥土上明暗交界的地方探了一圈,所及之处有着明显的缝隙和起伏,也没有其他之地硬固,沈泽往周遭看了一圈,也没什么衬手的东西,索性直接上手。 仓阳市接连下了好久的雨,泥土松软湿润,但粘在手上的触感很糟糕,沈泽没那个功夫嫌弃,三下两下就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被埋得不深,只有一层浅浅的皮面覆盖着。 那是一个铁皮盒子,四四方方,体积不大,没什么纹路,也没有锁,沈泽伸手草草扫了一圈盒上的泥土,然后放在掌心微微掂了掂,侧耳没听到什么动静,除却本身的重量外也不像是装了什么。 沈泽打开盖子,凉光和着雨丝顺着打开的盖子落进来,入眼的除了一张纸,其他什么都没有。沈泽怔愣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还在飘雨的天,然后对着陈荣的墓碑弯身鞠了一躬,就将盒子收好下了墓园。 回到车上擦干净了手,沈泽才打开那张纸,饶是做好了一圈猜测,在看到抬头硕大墨黑的「遗书」两个字的时候,沈泽还是被慑住了好一会儿。 沈泽一字一句看得很认真,直到落眼在最后一个句号,才恍惚着背靠在座椅上,手上那张轻薄发白的纸被牢牢捏住一角,随着过窗而入的凉风一飘一晃…… 「敬爱的组织:本人陈荣,入警十几载,从来没有后悔过,从来没有感到厌倦,也从未想过调离公安系统,床头的配枪和藏蓝的警服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 接到此次任务的那一刻起,我就做好了准备,可惜就差那么临门一脚。我有预感很难捱过去,黑二已经起疑,随时可能前功尽弃,这个大好的机会我真的不想放弃,能做的就是及时止损。 小白和阿然还年轻,不像我孤家寡人一个,所以那一步死棋我来走会划算一点,然而阿然心性不稳,想来想去还是小白合适一点。我一生没对不起什么人,唯一可能对不住的,就是方白,因为那一枪必须他来开,才能摘干净。 请组织相信我也成全我,也请组织尽最大可能保住方白和林然。 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人民也选了我,所以一往无悔。 国旗在上,警察的一言一行,绝不玷污金色盾牌。 此致敬礼,陈荣绝笔。」 沈泽打开手机,给孙局发了一条消息,叫他去隔壁借个信得过的笔迹鑑定专家,在警局等着,才将手中的纸按照摺痕叠好,小心翼翼放回到铁盒子里。 他知道,重见天日的哪只是这张纸啊,跟着重见天日的,其实还有方白。 这张纸上所有东西,沈泽都是信的,他知道孙局也肯定会信,但警界办事,有时候单靠一个证据都不行,而是逻辑清晰的证据链条,是一条证据链,更别提个人直觉,所以只有他和孙局信了是不够的。 沈泽回到警局,就把那张纸给了孙局,不说在哪儿找到的,也不说怎么找到的,只是看着那人眼眸中的复杂久久不说话。 「阿泽啊,你说这划算吗?」孙局抹了一把脸,眼眶通红。 沈泽没有回答。 命这东西,不可能量化计算,可对他们这一行来说,有的时候真的进退无路。 死了的人一身戎血,无树无檐遮身,活着的人不倦不懈,灵犀相契承下那些遗志。 一日如此,岁岁皆然。 「我要调两个人。」沈泽开口道。 「方白那边?」孙局抬头。 「他那边没人看着我不放心,」沈泽沉声道,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方白除了黑二的事外,对其他人和事都不上心,这不上心的范围也包括他自己,就好像哪天需要他「牺牲」,就会二话不说搭上一条命。 可那种感觉又和陈荣的「视死如归」不同。 「这事不能告诉任何人,笔迹鑑定那人要做好封口工作,省厅那边也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一旦走漏了消息,他的处境就更危险了。」沈泽说完就站起身来,看着孙局有些疲累地点了点头,嘆息着说了一句:「我会想法子把陈哥的尸骨找回来,别想太多。」 黑二的头马在带家的过程中被黑吃黑,折在了里面,所以身边没什么特别衬手的,温衍自然而然顶了上去,跟了好几趟深夜的交易,还被带着认识了几个中间人,俗称嫁娘。 第15页 黑二底下的马仔,无论年龄大小,基本都要喊温衍一声哥,有些想借温衍的光行个事的,还会挑温衍心情好的时候,孝敬些纯货,温衍在黑二跟前摇的就是「要钱要货」的大旗,所以也不怕别人知道,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温衍知道黑二疑心病重,要不是这次身边实在没人,他肯定不会选择用方白,所以带着跟了几趟不大也不算小的交易,只要警方有一点风吹草动,不管是哪方渗出去的消息,统统由方白承了,警方办案讲究证据和环环相扣,黑二不用。 宁可杀错,不可放过这种潜规则,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过度失衡不假,但是从没想过自我校正。 温衍过了七八天日夜颠倒的日子,每次都是强撑着装出一副「黑二最有力的狗腿子」的模样,没有哪刻是睡得安稳的,而且外面还有两拨人盯着自己,一拨自然是黑二的人,还有一拨则是沈泽的人。 温衍就在这种双重冲突挤压出来的缝隙间喘气,恨不得明天就能完成任务,然后寻个机会脱离位面,他不得不怀疑一个事实:老局长就是在藉机报復。 明明说好第一个位面只是体验装,让他试试水、热热身,结果都是假象,这里的生存规则严苛的有些过分了。 温衍嘆完第一百零八次气,发现指南「叮」了一声,在一片静寂中显得有些刺耳,久违的听到提示声,温衍被吓了一跳,凝神看着上面黑色加粗的「川香饭馆」四个字,一时之间还有些恍神。 他抬眸看了看墙上的钟表,离两点还差几分钟,的确是到了吃饭的点,但指南的用意明显不是这个,温衍只好耐着性子起身。 已经连续下了十几天的雨,屋子里所有东西都散发着一股霉臭味,温衍把顶头的大灯关掉,只留下一盏浅黄色的壁灯,将那些锋锐的光削减了大半,只比窗外的世界明亮几分,显得格外温驯。 温衍拿起沈泽留给他的那把伞走了出去,他最近出门用的都是这把伞,原因有两个,一是其中的追踪器,二是房间里只有这把伞。 「小白啊,又来的那么准时,」饭馆的主人是一个四十岁的阿姨,跟谁都能自来熟的聊上两句,更别提每天下午光顾的温衍了,一边拿着抹布清理上位客人留下的垃圾,一边抬头看着温衍继续开口:「今天吃什么呀?跟以前一样吗?」 温衍站在门口随意地点了点头,然后装作拂水的样子,借着伞檐小心往四周望了一圈,天色跟落了一层灰似的,所以街道有些冷清。 温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心下疑惑更甚,又怕停太久引人生疑,只好作罢,可是在收伞进门的瞬间,脚步忽的一顿。 饭馆没有特设的置伞架,所有人的伞都胡乱堆放在门边的一个角落里,雨水顺着伞面坠在地上,摊开一圈圈水晕,加上来来往往的脚印,显得有些凌乱脏污,最有趣的是,温衍在里面看到一把伞,一把跟自己手上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的伞。 温衍忽的明白了指南为什么要他来一趟。 第10章 破晓 如果放在平时,温衍绝对不会注意一把伞,但现在不一样,指南像个不称职的老师,三下两下给你划了考点,却不跟你分析里面的内容,只是语气平淡,敲敲黑板,说这很重要。 除了抹脖子,温衍觉得别无他法。 所以现在入眼的一切,无论人和物,无论模样几何,都不能停在眼睛上,还要过脑子。 沈泽给的那把伞其实没什么花样,黑色直柄,就是一般的防风商务伞,唯独具有辨识度的,也是叫温衍一眼认定的,便是伞柄顶端那个大写的j字。 那个j字很独特也很復古,绝对不是粗制滥造的流水线操作,像是火漆加工过的铜版印刷体,与其说是伞的标志,更像是一个人的标志。 温衍把自己的伞也跟着放到一旁,然后坐到黑伞的对角,一边温温吞吞吃饭,一边抬头看着四周零星几个人,以自己进门那一刻为界,直到这一批食客走完,都没拿走那把伞,温衍才更加确定,结完帐撑着伞走进雨里。 只不过他这次带走的,不是出门的那一把。 回到房间,温衍全身上下都氤氲着潮湿冰冷的气息,只有卧伞的手心兀自暖着。 合好的伞还在往下渗水,温衍也顾不得擦拭摆置,就拿着走到沙发那里,落身而坐,其实在路上的时候,他便草草探了探,然后意料之中地摸到了伞柄顶端半开的缝隙。 熟悉的招式,打着沈泽的烙印。 温衍捏起一则锋利的刀片,顺着缝隙一点一点割开,很有耐心,也很小心,他忽然开始佩服沈泽,那种上位者的「破坏力」和「生产力」,虽然只是粗浅划了寥寥几笔,却仍旧忽视不得。 等伞柄和顶端圆片分开的时候,温衍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空心的伞柄滑了下去,于是他将伞换了个方向轻轻一晃,一张捲成圆筒形的白纸倏地落地。 温衍弯腰捡起,打开,入眼的除了一串数字和「加密,安全」四个字外,就是一个很小的塑封透明袋,躺着一张电话卡。 温衍愣了一会儿,才明白沈泽的用意,原以为那人要布圈套等着猎物掉入陷阱呢,结果搞半天是打算内部瓦解? 其中掺了几分善意,连着几分恶意,温衍不想深究,反正沈泽这通行事的成本不低,没有长久的观察和釜底抽薪的胆魄,这伞也到不了自己手上。 第16页 见招拆招罢了,左右自己也不是很任人宰割的羔羊。 黑二在之前的几下试探中,见识到了温衍的侦查、反侦查能力,所以即便外面布了眼线网,在房间里也没做手脚,不是不想,只是不想撕破脸。 温衍确认完四周的环境后,就换了个手机,将电话卡塞了进去,对着纸上的数字拨了出去,饶有兴致等着。 那头在响过好几声后,才接了电话,一时之间温衍都有些猜不透沈泽是故意的,还是没想到这通电话来的这么快。 「到家了?」沈泽的声音透过屏幕悠悠传来,尾音莫名浸了好几分笑意和熟稔,就好像这只是一通好友闲聊的日常。 温衍只愣了一愣,然后冷声道:「我到没到家,沈队不知道吗?」 「我没别的意思。」沈泽丝毫没有被揭穿的尴尬,「只是怕你出事。」 温衍没有回答。 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沈泽话里话外的用意,比自己想像中的对峙或者试探,要浅薄无害很多,却又复杂得多,甚至有些荒唐。 「你究竟想做什么。」温衍深吸一口气,直截了当开口,凉风透过窗户缝隙刮进来,打在脸上,手上,有点微微的疼。 那头久久没有回答,温衍都开始怀疑沈泽是不是挂掉电话的时候,才听到一句很轻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方白。」 我当然知道啊,铁锅炖自己。 「你想一个人对付黑二,」沈泽沉声道,「你比谁都清楚,这趟任务跟完后,黑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取你性命,甚至不用等跟完交易,只要走错一步,随时可能前功尽弃。」 「你是他『身边人』不假,却也是最大的后患,方白,我说的对吗?」沈泽一字一句说道,「身边人」三个字被他刻意压得很低,在温衍耳边划出两道长长交叠绵长的痕迹。 要不是时机不对,温衍甚至想给沈泽鼓掌。 战慄在众口铄金下的方白,以身殉道的陈荣,游走在晦暗地带不能自拔的林然。 沈泽如果早点出现,可能事情还不会那么糟。 「陈荣是自杀的吧,」在长时间的静默中,沈泽忽的开口,真相就这么轻巧的,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让三个人重见天日的真相,遥远的像是与旷野融为一体的冷月,又好像触手可及,成为一瞬间的事。 「那枪是你开的,他让你开的。」 温衍哑口无言,眼中半明半晦,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间唿啸而过,留下一阵抹不掉的惊悸,沈泽究竟是什么人? 陈荣还活着不假,那一粒快活大补丸足够救他一命,但是对于陈荣这种位面土着来说,温衍这种举动无异于破坏位面逻辑,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大补丸不能及时生效,起码要缓上小半年。 现在的陈荣跟植物人差不多,所以温衍特意将他安置在一个小农屋里。 无论从哪边入手,沈泽都不该知道这事才对。 温衍知道要将任务顺利进行下去,省厅那边的线一定要通,这就意味着必须在那边,先把自己炖的清清白白,这人是不是沈泽无所谓。 但为了「业绩」好看一点,背锅必须背出水平,背出风格,现在除了开了一枪、捅了一刀之外,自己连皮肉伤都还没有。 温衍不求山崩即至、海啸将临的那种冲击,只是觉得不该是这般温吞、毫无波澜的模样。 可温衍不知道的是,沈泽平静话语下的不安。 没有表面端的那般从容,更没有水落石出、窥探全局的自鸣得意,那种感觉很复杂,他既佩服于方白的一腔孤勇,又气于方白那种杀身成仁的毫不在乎。 沈泽觉得方白就一个人站在一条横江索桥上,底下汹涌不尽,桥上到处都是漏空,生与死就一线之差,界限分明。 根本由不得你停下,因为越是犹豫,越是进退不得,桥身就摆动的越发剧烈,能做的就只是义无反顾,风砭肤入骨疼不疼,有多疼,除了自己之外,别人都不知道,连回头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只是这路太远了。 「沈泽,」温衍低低唤了一声沈泽的名字,不知怎的,他总觉得可以听见沈泽的唿吸声,贴在耳边,很近,很轻,没有一点缝隙和缺口。 「嗯,我在。」 「你把话说清楚。」温衍没什么情绪,冰冷的开口。 沈泽嘆了一口气,他知道方白在害怕什么。 「我找到了荣哥的遗书,就在一个多星期前,」沈泽低声道,「也是那时候,找了两个人在你周遭看着,如果情况有变,以保住你为第一准则。」 这是陈荣想做的,同时也是沈泽想做的。 「遗书?」温衍根本藏不住诧异,这种通关必备的线索道具,指南怎么就一点提示都没有?! 沈泽只稍一听,就知道方白也被蒙在鼓里,原先他还以为陈荣死前会将遗书这东西告知方白,好在必要时做个物证,还他清白,现在看来,事实不是这样。 这人的语气表明他根本不知道这回事。 也就意味着,他是真的打算一个人,抛弃姓名和命途,为了圆一个谎,不得不制造更多的谎,每个谎言都要相应付出代价,陈荣、林然、方白都是,谁都无辜,谁都逃不开。 「是,遗书,他做好了死的准备,知道那一枪下去就能把你摘干净,但随之而来的,叛徒的名头也会跟着落在你头上,他不想看到这种事发生,只能尽最大所能,做唯一能做的事。」沈泽语气有些疲累,「方白,我们必须保住你,哪怕只是为了他能安心一些,你明白吗?」 第17页 所以不用这么抗拒,不用强撑着深一脚、浅一脚、摸着黑往前走。 真相沉闷复杂,压得温衍有些喘不过气来,一股酸涩从心底渐次涌起,一时之间还有些分不清是方白的,还是自己的,只觉得这种脱离掌控的走向很磨人,只想早点离开这个位面。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去饭馆,如果我没有换走那把伞呢,你怎么办。」温衍换了个话题,对陈荣的事避而不谈,因为自己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可是你去了,也换走了,不是嘛?」沈泽低笑出声,见温衍没有反驳陈荣的事,紧绷着的情绪卸了大半。 温衍被呛了个正着,简直无语凝噎,自己一个开了天眼的、bug一样的外来者,竟然拼不过一个局中人,这种感觉就像写了一张背过答案的试卷,出了分数还是没有学霸高,憋屈的要死。 「你每天下午两点左右都要去那个饭馆,遇到下雨天也只打这把伞,所以赌一把。」沈泽说道,「你没去或者没换走那把伞,也没事,怎么放过去的,就怎么拿回来。」 「可能哪天晚上等你睡觉的时候,找些上不了台面的法子,比如破窗而入,还省了布局的功夫。」沈泽笑道。 温衍没有接口,沈泽也跟着安静下来。 忽的吹过一阵风,将半合未合的窗户吹得飒飒作响,温衍抬起眸子,慢慢走过去,顺着方向将窗户合上,看着不远处的行人,低声说了一句「起风了。」 那头的沈泽轻声应下。 「方白,试着相信我。」沈泽再度开口。 过了很久,沈泽才听到一句「好。」 虽然不太情愿。 第11章 破晓 温衍在和沈泽摊牌,并左右权衡了一下得失利弊之后,卸下了大半的防备。他觉得自己大抵还是赚到了,原先外面盯着自己的两拨人,都是来者不善,现在「临阵倒戈」了一半,来者不善的概率勐地减到二分之一。 身在曹营心在汉这事,温衍不喜欢做,但站定了立场之后,目光所及之处不至于孤零零一个自己的影子,总能少些折腾。 再说沈泽那人,总叫温衍有一种无措的感觉。 无论是做出来的事,还是说出来的话,大胆又清明,那些证据一一打眼前摆过,循着蛛丝马迹就敢单枪匹马走过来,明知道两人站在对立面,明知道不是所谓的「同道中人」。 温衍从进入位面那一刻起,就承了方白的记忆,记忆中的沈泽,年少成名,脾气和锐气平衡的刚刚好,多一分显得不近人情,少一分显得过分玩笑,加加减减成为一个最有「人」气的少年警督。 但他和方白算不上交好,甚至连熟稔都算不上,所以温衍时常被沈泽模煳的文字和语气弄得不上不下,如果他和林然换个位置,一切水到渠成也无须辩驳,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只能归结于使命感,因为沈泽不是虚伪的人,也懒得跟人虚与委蛇。 沈泽找专人在那张电话卡上做了手脚,即便在正常的通话过程中,也被刻意屏蔽了信号。 办案抓人是最终结果没错,但保住方白也是目的之一,重要性完全可以并驾齐驱,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必须将一切不安分因素清理干净,在远距离又陌生的观望中,一步都不能错踏。 黑二盯了温衍好几天,也没摸出什么干坤来,在他的观察里,方白这人无聊到了一个极致,除了毒品之外,似乎对什么都不上心,吃饭可有可无,睡觉可有可无,跟着走趟场子,也从不多问,不问来路,不问赏金,只在看到毒品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两下波澜,是他身上唯一有「人」气的地方。 这仅有的「人」气放在了毒品上,对黑二来说是好事。 只是有些奇怪,所以时常会觉得无法彻底看清方白。 手下说方白的瘾还不算重,虽然玩的形式单一,但和煲猪肉、嗑药、打飞这种「初级阶段」相比,直接开天窗注射,大胆又不要命,但又小心扣着量,不至于成为废人。 黑二比谁都清楚,到了注射阶段,基本就进入了死亡倒计时,所以方白已经烂到了骨子里,这个叫人棘手的后患,除了足够的钱和货之外,的确没什么能救他。 黑二也不打算救他,顶多做完这单送他一程,权当「兄弟情分」。 房门被敲响的时候,温衍正躺在床上吃奶糖。 除了黑二找之外,再找不到其他更合适的解释,因为上次那一枪,效果奇佳且效用奇长,直到现在为止,基本没人敢敲他的门。 温衍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墙上的闹钟,下午四点,含含煳煳的时间,连天色都还没暗下来,天时、地利一个都没有,可不是什么优越的行事时间。 「哥…白哥,老大找。」门外传来战战兢兢的声音。 「地点。」温衍不露声色地吞下奶糖。 「云鼎码头,」那人说完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呛住了声,又惧于温衍的喜怒无常,只好死死压住喉咙,继续道:「老大说您应该知道在哪里的。」 温衍穿衣服的手一顿,云鼎码头,形势不妙啊,黑二这是打算要将自己沉江不成。 「知道了。」温衍轻声应下,随即就听到一句「那我就不打扰哥了,请你尽快。」 温衍的脚在临出门的剎那收了回来,单枪匹马惯了,一时之间都忘了后头还有一个沈泽,那种异己的使命感虽然不强,好歹还是占了几分位置,最后还是给那人发了则消息:黑二让我去云鼎码头,跟你的人说好,不要跟过来,他不好对付。 第18页 确认了好几次,温衍才按下发送。 他选择点到为止,可沈泽不见得会接招。 沈泽的确没有接招,而是选择见招拆招,收到温衍消息的时候,撤了盯梢的两个人,自己驱车去了。 云鼎码头那地方对别人来说,生人勿进,沈泽甚至敢说黑二也没那个功夫摸底细,因为云鼎码头地段特殊,山势险峻,要想不动声色摸清那些片瓦败草,不是易事,对沈泽来说,有足够的把握避开黑二的眼线。 码头依旧没什么好风光,框在多年不变的景色间,广阔狞厉,远处停泊的几艘被人遗弃的船只,像是一个又一个句点,隔断所有生气,渺渺茫茫像是永远看不见前路。 温衍拢了拢领子,四面袭来的河风伴着淤泥的腥气,刺鼻又僵冷。 黑二就站在温衍当初的位置上,在那个捅了林然一刀,然后把他扔下海的地方,他穿着一身丝状的黑色唐装,手里还煞有其事地转着佛珠,一下两下,抖抖瑟瑟的落日将他的身影撕扯得很抽象。 温衍一时有些滞塞,却也只是愣了片刻神。 在这种境况下,露怯几分就已经输了大半,黑二之所以选择这里,大概就是想看自己惴惴不安的模样。 「来了?」黑二等着温衍站定在跟前,就将那串紫檀佛珠戴回腕间,开口道。 温衍点了点头,「老大这是什么意思。」 「这地方不眼熟吗?」黑二微微眯了眯眼睛。 「正因为眼熟才问的。」温衍侧过身来,敲了敲锈红斑斑的栏杆,发出沉闷的鸣震声,「老大想警告我什么?」 温衍开始斟酌,是不是和沈泽接头的事露了什么马脚。 「警告?」黑二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拍了拍温衍的肩膀,「哪能啊,你就是心思太重,怎么都信不过我。」 温衍不着痕迹躲开黑二的触碰,没什么情绪开口:「老大折煞我了,这么久过去了,谁还能信不过谁呢。」 两个「谁」字,温衍都咬的很轻很慢,听着漫不经心,可其中真真假假的学问,他懂,黑二也懂。 「人老了,总觉得世上神神鬼鬼的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黑二装作很惋嘆的样子,「改天找几个人到这来,给他烧些纸钱下去,多少算一些心意。」 温衍差点笑出声来,因为黑二这番实在又接地气的心理暗示,但面上却装作被慑住了,手指微微一僵。 「怎么了?」黑二看着哑口无言的方白,看着他明显断了一截的反应力,轻轻一笑。 「没,」温衍有些不自然的转了视线,「只是不知道老大还信这些东西。」 「信了也没什么损失,」黑二说道,「那就信一信呗。」 温衍这下是真的哑口无言,无言于黑二的无耻,无言于黑二的毫无自知之明,什么叫信了没什么损失? 他真的以为戴串佛珠就能粉饰身上业障了吗? 温衍第一次想把一个人扔下去,为民除害。 「你知道,我这个人手上沾的血不少,所以平日吃个斋念个佛的,好调解调解心情,」黑二笑着说,「当年我最好的兄弟,也死在了我枪下。」 「就像林然和陈荣一样。」 黑二说得云淡风轻,所谓的「最好的兄弟」几乎打了个折扣。 黑二说完就直直盯着温衍,堂皇凛然,像是有很多种东西在那里撞合、四散,然后捲成骇人的巨澜。 看到温衍眼神中漫过一层恍惚,才满意着继续开口:「都没什么,各有各的命,各有各的道罢了,此胜彼就败。人啊,和野兽在本质上没有区别,只是将那些生命本能,埋在道德法律的皮囊下,啧啧,我最受不了这种东西。」 黑二又拍了拍温衍的肩膀,「你说是不是?」 第12章 破晓 温衍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来。 撞进一片阴鸷的冷色中。 码头的风从两人站立的空当处打过,吹起衣角,折卷的不成样子。 「老大,你特地把我叫到这里来,就为了说这个吗?」温衍语气有了些起伏,虽然不重,但跟最开始的波澜不惊相比,明显是被扰乱了心绪的样子。 黑二反反覆覆强调的事实,是方白心中最难堪的一面,所以他打着各种幌子寻衅方白,刺激方白,想藉以镇一镇这个「得之生疑,弃之可惜」的手下。 「你后悔吗?」黑二忽的开口。 「后悔?」温衍轻声道,随即抬起头来,「后悔什么。」 「杀了陈荣和林然。」黑二直言。 温衍作势伸了伸僵直的指节,「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我。」 「所以我说你像年轻时候的我,可能还要胜过我。」黑二转过身去,伸手碰了碰腕间的佛珠,发出零丁几声响动,「你想要的东西,足够的钱和足够的货,我都有,只要收收心,安心跟着我就好。」 「我已经是老大这头的人了,很早之前就是了。」温衍低声道。 黑二转过脸来,眼神中的冷静和质疑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是吗?」 温衍点了点头。 「是。」 黑二轻笑一声,「方白,我不用你替我卖命,说真的,我不缺你这一条命,缺的是你的胆子和本事。」 「普渡众生这事啊,世上没几个人做的来,更没多少人能做好,做到自保就够难得了,只有自己活下去,才会有更多稳赚不赔的买卖,你说是不是?」 第19页 温衍侧过身子,手不小心擦过围栏,被上面斑驳粗砺的倒钩划出一道伤口,不深,只渗出一点血珠子,他草草蹭了蹭,低声道:「老大想要我做什么。」 「做我的线人,给警方假消息。」黑二看了一眼温衍的伤口,开口道:「林然的尸体虽然被警方捡到了,却不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陈荣下落不明,又联繫不上你,沈泽那边左右都被掣肘,所以观望了这么长时间,迟迟没有一点消息。 「安静过了头,不是什么好事。」 黑二借着半明半暗的天光,沉沉的看着温衍。 说什么线人、传消息,其实都是假的,黑二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毁掉方白,因为他不能给方白留下任何退路。 这人心思缜密,既然能从那一头义无反顾跳进来,自然也可以再重塑另一个自己,再度跳回去,所以他必须斩断方白和警方的一切联繫。 如果方白真没有叛心,那黑二也不会有什么损失,他们在沈泽身上栽了太多跟头、吃了太多亏,趁这个机会摸清警力,还能讨些便宜回来。 如果方白有反骨,跟警方把底透了出去,那他们也可以反将一军,因为方白亲手杀了陈荣,亲手把林然扔下海都是真的,毒瘾也是真的,黑二那边甚至还留着方白捅死林然时候的对话,足以将方白钉在「叛徒」这根柱子上。 「怎么不说话?不愿意?」黑二轻声道。 温衍摇了摇头,「老大这是太放心我,还是太不放心我。」 「自然是信你,你现在就是我的左右手,我伸不到的地方,全靠你帮我探探,别人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机会。」黑二笑笑。 「他们若不信我呢。」温衍嘆了一口气,「杀了陈荣和林然的事被捅出去,我还有这个『命』回来吗?」 「这家长里短的事自然不会被外人知道,底下的嘴巴一个个都牢得很,要是被我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一定给你处理干净,你大可放心去做。」黑二压了压被风吹起的衣角,「怎么,你还怕我说出去不成?」 「老大说笑了。」温衍表面冷静平弛,内心已经开始呵呵。 「走吧,码头晚上风大,人老了,身子骨经不住折腾。」黑二说完就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不过片刻,不远处就亮起几盏刺眼的远光灯,将码头厚重的夜刷薄了一片。 温衍跟着黑二走过去,因为目的地不同,所以没坐同一辆,颔首道别后,两辆车驶离码头,往各自的反方向开去。 开车的小马仔规规矩矩喊了一声白哥后,再没说话,背绷的很直,时不时从后视镜瞟几眼,却也只敢遮着藏着。 街边的灯随着离码头距离越远,变得越多,或昏黄或苍白的灯光透过车窗,在温衍身上打落,那人没什么声响,甚至没什么动作,只有光在他身旁消失,出现,再消失,最终笼罩在一片暮色茫茫中,黯了下来。 这样的人不像警察,小马仔心想,但更不像他们这种靠着毒品混日子的浪人。 温衍全程漠然,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那种阴郁在逼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瘆人,而且表情越来越糟糕。 小马仔在这种死亡凝视下,差点没握稳方向盘,只好将驾驶座的车窗全部摇了下来,好醒醒自己的脑子,顺便降降身后死神的火气。 结果死神的死亡凝视更加露骨了。 小马仔: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凉。 温衍回到房间第一件事,不是打电话,也不是吃糖,而是去浴室淋了一把热水。 输人不输阵,为了和黑二对峙的画面能好看点,温衍就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深秋的朔风夹着细沙,打在身上又冷又疼,回到车上身子已经僵了一大半。 本来想回个暖,可是开车的小司机一点都没有自知之明,这种天气下还给车窗开了一条小缝,他倒没什么影响,只吹到顶上几根发尖,特么全顺着方向灌在温衍身上,贴着肌肤渗到骨子里去。 温衍强撑着「没有感情的杀手」的人设,才抵抗住本能没有打哆嗦,几次欲开口提醒,最后挣扎着又咽了回去。 毕竟是死都不怕的人,怎么可以怕冷。 所以温衍只好用眼神威胁他。 他想着这种跟在首脑身边的人,哪怕是个司机,也该有眼力见才对,直到那人将车窗全部摇了下来。 温衍:我能有多骄傲,不堪一击好不好。 过了半个多小时,温衍才踏出浴室的门,在热水中找到丢失了一半的灵魂。 温衍看着沈泽发来的第一条消息,时间显示16:17,上面写着:别紧张,我在离你不远的地方看着。 最新一条消息则是将将发来不久,写着:回个电话给我。 温衍就知道自己压不住沈泽这尊佛,不过跟着去了也好,今晚的事的确需要沈泽的帮忙,更严格来说,需要整个警厅的帮忙。 温衍按下那串数字,拨了过去,这次那头接的很快,几乎在拨通的瞬间就接起了。 「怎么这么久才回电话?」沈泽语气有些急厉。 他看着方白下车进门,在楼下等着方白房间灯亮起,保证一切正常才离开,可那人却半个小时都没回消息。 这不是方白的作风。 时间一点一点走,沈泽搭上的心思就越重,坐立难安,最终披了件衣服就回到温衍住所附近,然后斟酌着发了条简讯。 第20页 在看到来电显示的瞬间,沈泽悬着的心才狠狠落到地上,又麻又疼。 温衍被沈泽的话噎住了,恍惚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囫囵了过去,然后将今晚的事大致讲了一遍,想听听沈泽的意见。 「你想怎么做?」沈泽反问道。 「除了应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温衍低声开口。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沈泽轻声说着,「这边我来安排。」 「但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万一有人落到黑二手里,一天都撑不过,知道越少越安全。」温衍说道。 「我明白。」 黑二在试探警方,其实也在试探方白,他把方白放在今能立足的狭地上,前前后后都是陷阱,就等着他露出一点破绽来。 赌注太大,赔不起。 温衍知道沈泽有分寸,所以也不想多说什么,在听到他肯定的回答后,就沉默着不再说话。 实则不知道说什么。 「声音怎么有点哑?感冒了?」那头的沈泽忽的蹦出一句题外话,语气还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关心,温衍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喉咙,然后轻咳了一声,冷静道:「没有。」 实则内心有点慌。 这是什么魔鬼耳朵。 在沈泽还没来得及回话的时候,温衍又紧接着说了一句「我困了,挂了。」 沈泽看了看腕间的表,时针才走到8、9的中间,轻轻勾了勾嘴角,抬头看着不远处明亮的房间,低声说了句「晚安。」 第13章 破晓 在那场码头谈话后的第二天,黑二派在温衍身边的人就有了质和量的双重变化,而且黑二完全没有遮掩的打算,直接划拨了一批人过去,其中还有几个别处调来的、温衍完全不熟悉的生面孔。 虽说表面还是打着「怕方白身边没个帮衬的,难以行事」的幌子,但监视的意思很明显,甚至隐约还掺了一些威胁的成分。 所以即便温衍知道沈泽给电话卡做了手脚,还是斟酌着精简了电话的次数,偶尔通个话也是直入主题,丝毫不拖泥带水,三下两下就把双方的形势和下步打算安排得明明白白,然后丢下一句「辛苦了」就冷酷无情挂断电话,连声道别都没有。 「吃过药了吗?」沈泽在温衍即将挂电话的前一秒果断开口,经过两次的经验教训,他深刻了解了什么叫见缝插针。 与其说方白把私事和公事分的太开,不如直接说在方白那里根本没有私事,要更加妥当,这人从接到卧底任务的那一刻起,就很难属于自己了。 沈泽也不知道自己对方白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以前就是点头之交而已,可在墓园见到方白的那一刻,原先模煳的身影勐地倒下,然后在那个地方又重塑了一个方白,在心中渐次清晰。 像一把火,原先只有一点火星子,慢慢燎原,然后就熄不掉了,只知道他不想和方白只停留于同事的关系,更不想和他划清界线。 可以是朋友,甚至在朋友前面再多加一个字。 可是在不断的接触中,沈泽也慢慢发现,温水煮青蛙这招对方白来说,根本没用,打直球才能留下一点痕迹。 所以沈泽选择主动出击。 一时直球一时爽,一直直球一直爽。 那头的方白没有说话,沈泽隔着屏幕都能猜出他的纠结和疑惑,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一句「我没生病。」 略显喑哑的声音将他卖了个彻底。 「嗯,没生病。」沈泽从善如流,语气莫名有些缱绻,「按时吃药,这几天降温,记得多穿点衣服。」 温衍正想开口打断,那边的沈泽又紧接着开口:「那就这样吧,最近黑二盯得紧,你万事小心。」 说完就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于是被忙音哔了一脸的温衍:…… 原来这人也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那怎么还有这个闲情逸緻管自己吃没吃药? 第四天的时候,当着黑二的面,温衍就借着「卧底方白」的名义恢復了和省厅的联繫,省厅那边接头的自然是沈泽的人,而且据说提前演练了好几遍。 温衍当时还有些担心,毕竟黑二是提着脑袋,踏着血气去杀人篡权的,见过的把戏只会多不会少。 可真的等到箭在弦上,戏演到一半的过程中,温衍飘忽着的不确定也跟着离了弓,然后正中靶心,轻巧落了下来。 那人的语气从惊诧、欣喜、怀疑再到犹豫、惋惜、苦恼,打马都过了一遍,也很小心的没有直接回应温衍见面的请求,只叫温衍在一天之后、三天之内尽最大可能找机会再通一次电话,到时候再给以指示。 一天的时间是给省厅的,因为方白忽的现身,原因尚且不明,要留给他们足够的辨识和预判的时间,之后的两天时间是给方白的,让他挑个最恰当的时间和方式,保证他的安全。 符合逻辑和事实,而且可信度直线上升。 温衍抬头看了黑二一眼,装出有些为难和意外的样子等着黑二的指示,眼神中清清楚楚写着「我也不想这样,可这就是规矩,我违抗不了」。 黑二点了点头。 如果说省厅那边直接应了下来,黑二反而会有些奇怪。 就好像一艘慢慢沉入海底的船只,最叫人害怕的其实不是下沉的过程和最初的损耗,因为你有足够的时间驶离它。 第21页 最叫人害怕的是沉没的那一瞬间带起的巨大漩涡,跟之相较,谁都显得渺小,谁都逃不开被捲入、吞噬的命运,直至死亡。 如果省厅派出的船已经沉了,那方白很有可能就是漩涡的信号,他们不可能犯这个错。 黑二拍了拍温衍的肩膀,随口说了一句「辛苦了」,嘴角却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 但这讽刺不是给方白的,是给省厅的。 他知道省厅那群老头子最终的决定,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是回收方白这枚棋子,即便颜色还有待商榷。 但他们向来最信奉所谓的「人间正道、伙伴战友」,自己放出的饵,不亲眼看见他的反骨,还是选择相信,这种近乎愚蠢的原则是黑二最噁心的东西。 温衍按照前一次通话的意思,再度打过电话去的时候,接电话的人顺利变成了沈泽。 在沈泽出声的瞬间,温衍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了黑二一眼,就见他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像是缓冲了一会儿才顺着势头继续,紧接着扯了扯嘴角,勾出一个很小的弧度。 省厅把这件事交给沈泽在黑二的意料之中,因为沈泽的确是最合适也最保险的人选,成本最低,效用却能最大化。 只是勐的听到沈泽的声音,黑二不自觉就想起折在他手上的交易和人马,新仇旧恨攒了一筐又一筐,表情想要好到哪里去是不可能的。 你最好不要让我失望,黑二看着眼前的方白,幽幽说了一句。 温衍这边表面风平浪静,实则各种试探,沈泽那边表面迷雾重重,实则班班可考。 这件事虽然要动用到警方大批人马,但是核心就只有沈泽、孙局和省厅几个直系领导,其他人一概不知,全部当做一次重大的围剿事件处理。 因为事情重大,几乎所有人都笼罩在一层灰薄的雾气下,就连平日话最多的小警务员都感受到了警局别样的气氛,识趣的闭了嘴。 人群中唯一的叛徒,就是仓央市公安局镇局的小佛爷,沈泽。 在别人都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时候,唯独沈大队长甲光向日金鳞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工作使我快乐的光芒。 警局的人都觉得他们沈队因为长久的工作负担,又缺少合理的作息时间得病了,还是身体上和心理上双重的。 「小李,你前几天感冒了吃的药效果怎么样?都是些常用药吧?」 「是常用药啊,左右也不是什么大病,就在附近药房随便抓了点,头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吗?」 「就一点,所以来问问。」 「哦,其他还好,就是吃了容易犯困,然后没什么食慾,不过这也可能不是药的问题,感冒了食慾下降很正常,这一天天的,没事做的话也就过去了,有事做就死撑呗。」 「没食慾?」 「那不行,本身就够瘦了。」 沈泽只停留了片刻,然后随意地挥了挥手,扭头就敲开下一间办公室。 「老罗,你儿子是不是唿吸道感染引起发烧了?然后嗓子哑了?」 「没错,烦死了,反反覆覆还老不好,只要扁桃体一发炎准要发烧,怎么了?」 「没事,就是人有些难受,所以来问问有没有什么护嗓子的秘方。」 「这你就问对人了,我老婆被儿子整的都快成半个专家了,你等等我写给你。」 「那多谢了。」 沈泽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满满当当一堆小条子。 不出几天,整个警局都在说「中了一枪身上多了一个窟窿都只住了半个月医院,声称『这也能算伤?』的沈大队长,最近因为完全看不出迹象的『感冒,嗓子哑』求了一大堆药方」。 警局全员:…… 第14章 破晓 温衍在黑二的全线盯防下,以「卧底方白」的行动代码,通过省厅内线和沈泽接头,传递黑二下达的假消息,沈泽则是装着半信半疑的语气来回了几趟,最终邀请温衍在云鼎码头见上一面。 沈泽不是绝对意义上的「警界精英模板」,他向来半规半矩,不讲究正统的手法手段,时常捏着分寸在受罚的边缘试探,在挨打的边缘大鹏展翅。 底下的人也大多像他,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人精,更别提沈泽自己了。 和温衍几次三番的较量都没占下风,话语中的试探和质疑也成功骗过了黑二这边的人马,所以到目前为止,黑二还没抓住的温衍的小辫子,而且最近带着他各种点相认人、看货走货,就好像温衍真的已经成为了他的心腹。 温衍很满意,进度条即将到底,又成功搭上了沈泽那条船,甩锅洗白指日可待。 沈泽那边斟酌着和温衍约好见面时间后,就开始着手准备相关事宜。 可底下的人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什么护嗓的含片、开胃的零食都不应该在这「相关事宜」里才对,然而他们的顶头上司、被称为「魔鬼」的沈大队长就是蓄了满满当当一抽屉,瓶身上面还贴着各种注意事项。 看起来真的是又虚弱,记性还不好。 前些天隔壁区过来联动演练的时候,不小心瞥见那满抽屉的瓶瓶罐罐,还纳闷这传言中「打个巴掌都能打出脑震盪水平」的沈大队长怎的就成了一个药罐子,这一日三餐就算把药当饭吃,也要吃上小半个月吧。 光听说过食物有「图片仅供参考,请以实物为准」的说法,这人怎么也有? 第22页 可沈泽丝毫不在意,偶尔有人问起,就打个马虎眼过去,说自己嗓子不太舒服,胃口也不好,总之就是哪哪儿都不太舒服。 沈泽这人审讯惯了,所有表情和话语都极具欺骗性,即便眼前是个大窟窿,只要他想说没有,那就真的能被遮盖得严严实实,睁眼说瞎话、指东打西的本事,他是做到头了,所以过来打听的人都乘兴而来,懵逼而归,还被派了一大堆任务当做八卦的代价。 警局上下所有人都绷着三分,恨不得一口大气都分成十几口小心地细喘,毕竟面对的是黑二,那人身上沾染了太多罪恶和鲜血,有时候想想,真的是觉得死了都便宜他。 而这一次,真的不能再被他侥倖逃脱了。 沈泽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恰巧碰上天放晴的瞬间,他顺着走廊逼仄的空间走到底,然后慢慢推开窗,囫囵算了一下,已经有近二十多天没见过太阳了,虽然光线冷凉,照在身上没什么温度,但已经足够难得,所有沉重好像都能得以片刻休歇。 沈泽看着楼下零星走着的几个人,深秋的凉风变成冬日的朔风,今年的冬天来的好像有点突然,又有点不真实。 恍惚间,沈泽看见一个小姑娘,隔着距离看不清脸,只能看见那过耳一点点的短髮,没比警局里那些「巾帼英雄」长多少,那人穿着米色的大衣,手捧着奶茶呵着热气,戴着一条姜黄色围巾。 大概是觉着冷,所以把大半张脸都缩在围巾下,时不时探出来喝一口,看起来小小的一个。 沈泽忽的就想起方白。 不知怎的,想着方白的脸,沈泽觉得这个画面跟他有点搭,想着那人如果也能多穿点衣服就好了,又想着如果能戴条围巾就更好了。 沈泽总觉得自己魔怔了。 他也不知道抽屉里杂七杂八的东西能不能给,要是给了,方白又要不要,会说些什么,所以进退着,只能看着它们一天一天续满抽屉,也没给出去。 一来没什么机会,二来没绝地一击的底气,毕竟那人太聪明。 但看着抽屉的东西越来越多,竟也生出一种诡异的、当家作主的满足感。 沈泽听着楼下传来的模煳的鸣笛声,怔了怔神,下意识伸手探了探自己的左侧的口袋,直到摸到那个方方正正、微微鼓起的小平安符,才回过神来轻笑着摇了摇头。 要是被孙局知道自己带头搞封建迷信那一套,怕是腿都要被打折。 那天沈泽走过办公区的时候,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什么「佛光寺、符」之类的细细簌簌的讨论声,破天荒的停了步子。 其实这不是什么稀罕事,工作性质使然,局里上了些年纪的、又有大大小小一家子的老警察们,身上、车上多多少少总有些平安符、平安挂坠什么的。 警察这职业,在外面东奔西忙的,面对的又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难免会有不安,所以虽然原则是破封建、破迷信不假,但为了家人安个心,只要做的不是很过分,也都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可沈泽他们这种接受过高等教育,对宗教信仰本身就抱有质疑态度的年轻人就不太当回事,别说什么烧香拜佛了,平日里就连念声「阿弥陀佛」都觉得费劲。 所以沈泽进来的时候,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头,你怎么躲在门口不出声啊,我还以为是被孙局逮着了,又要写什么『科学使我快乐、科学使我进步』的检讨呢。」 「知道还讨论的这么大声。」沈泽笑着低声回了一句。 「这不是小林他未婚妻给他去佛光寺求了个平安符,我们羡慕呢吗。」 听到平安符三个字,沈泽愣了一愣,随即开口:「羡慕有符还是羡慕有未婚妻?」 「都有都有,头你是不知道,这佛光寺的平安符盛名在外,每天在山上来回求籤求符的人,加起来得有这个数,那乌泱乌泱一片,我觉着佛祖看了都得眼晕。」 沈泽挑了挑眉没有再接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一块平安符被众人阅览了一圈,顺利到了沈泽手里。 沈泽拿在锦囊在手上掂了一掂,没什么重量,轻飘飘一块,亮黄色的底色配着红色「平安」二字,再加上一些辨不清花样的装饰绣花,做工实在称不上精緻,是那种放在路边一块钱都嫌占地方的摆件。 「这么神?」沈泽低垂着眸子,拇指轻轻蹭过上面的「平安」两个字,漫不经心说了一句。 「也没有,头,你别听他们打岔,都是在闹我呢。」林奇接过平安符,小心地塞到自己的衣兜里,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髮。 他警龄小,脸皮子还没练厚,显然架不住这一顿□□短炮的调侃,尤其还是在沈泽面前,就更觉得臊得慌。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罗拍了拍林奇的肩膀,「我每次出任务,你嫂子恨不得把我架到山上开个光,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们担心着呢,就是离得太远,实在没辙,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护着,再说,真的假的有什么关系,只要她们安心比什么都强,别说写检讨了,抄《刑法》都不在话下,是吧!」 说完就重重捶了一下林奇,林奇踉跄了几下才堪堪站稳。 「咦,鸡皮疙瘩掉一地。」 「罗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儿女情长什么的,真的很影响你大哥我行走江湖,哎罗哥,你叫嫂子有空帮我留意留意呗,别啊,我找到意中人就金盆洗手了,哎哥你帮我问问呗,大我十岁都没关系啊!」 第23页 最近气氛有点紧张,好不容易闹腾一下,沈泽也不打算扫了他们的兴致,于是随便掺和了几句,提醒他们说话小声点别被孙局发现,然后转身出了办公区,身后突然嬉笑着传来一声「头,你这么感兴趣,不会也打算去求个未婚妻,顺便求个平安符吧。」 沈泽脚步一顿。 还真被说中了。 他不信佛,但是老罗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就是离得太远,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护着」,方白之于他,大概就是这样。 隔着太远的距离,由着时间、空间散耗着一切,就好像只要自己犹豫着退让一步,他们俩就只能止于此,又好像走着走着错失了很多,所以只能搁在一处狠命地补上。 沈泽半侧过脸来,轻声说了一句「猜对了」。 「头,你真去求平安符啊?你鬼见愁的尊严呢?」 「我胆小的很,」沈泽玩笑着开口,「说不定能挡子弹呢。」沈泽说完就随意地挥了挥手走了出去。 沈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真的混在一群人当中,起个大早,氤氲在一阵香火缭绕和平和的念佛声下,跪在那布包的蒲团上,就为了求个不知真假的平安符,还是极度虔诚的模样。 他以前觉得生死祸福,来了就来了,是你该着的,就是你的,尤其是像他现在的位置,只要能活着回来,就觉得不亏。 可如果把这一套搬到方白身上,沈泽就觉得疼,那种疼痛过分清晰,过分难捱,甚至让自己觉得「死」这个字成了一种避讳,他竭力想要逃开的避讳。 所以把手中那枚平安符捏地死紧,好像抓住了方白。 他求得不多,也不难,岁岁平安就好,方白的岁岁平安。 沈泽更没想到,自己玩笑般的一句「说不定能挡子弹呢」,会一语成谶。 第15章 破晓 温衍和沈泽约在云鼎码头见面,黑二思量再三,最终只在温衍身上斟酌着装了个窃听器,连针孔摄像机都没敢拿出手。 他倒是想面面俱到,奈何沈泽绝非善茬,这仓阳又是他的地盘,既然是他提出在云鼎码头见面,一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饶是他自己都没有这个自信能躲过沈泽的手段,更别提手下那群没几分斤两的马仔了。 即便沈泽有这个魄力单刀赴会,省厅也断不会叫他冒这个险,折了一个沈泽和折了一个方白,损耗程度是明面上的鸿沟。 到时候漏出一点马脚,被沈泽一锅端了,赔了人、惹下一身腥不说,这一出唱了开头的大戏,将将我方唱罢,你方还没登场就和声落幕,那岂不是太没看头了。 况且无论方白做了什么,左右逃不过一个「反水」的烙印,不如将胆子放的大一点,给他留够喘息的空间,狼关久了总会变成狗的。 黑二将温衍叫到跟前,亲手将窃听器贴在他衣领下的摺痕里,还作势替他拂了拂肩,轻笑着开口:「难为你了,这个东西可不是防你的,怕你在他那边吃亏罢了,有什么情况我也好着手处理。」 「明白。」温衍皮笑肉不笑,下意识就想往后退上半步,在迈出去的前一刻咬牙撑住了。 他发现一个很奇怪的事情,自己在潜意识里抗拒超过一定距离的肢体接触,黑二自然不用多说,甚至包括最初的陈荣和林然,可是沈泽是个例外。 他们两第一次在墓园见面的时候,走了一段不算愉快的路,那极度短暂又堂皇的肢体接触,温衍躲过去了,但回过神来想想,那时候的自己更多的是诧异和微乎其微的心悸,漠然表情下的情绪波动超出了自己的预期。 明明在这个位面中,沈泽算不上「可攻略对象」。 温衍思考良久,得出一个结论:肤浅,看脸。 「沈泽这个人啊,年纪不大,手段不小,实在不好对付,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黑二说完便悠悠坐了下来,揭盖轻拂着飘在面上的茶沫,低声道:「我找了几个人在远处看着,肯定不会叫沈泽伤着你,只管放心去做。」 黑二的确是骗温衍的,他没找人盯梢,因为不放心沈泽,但他也没有绝对相信方白,所以侧面给他打个预防针,警告他「诸事小心」,在别人眼皮子底下行事总不好没规没矩的。 「好。」温衍没什么情绪说着,话音落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动静,只是看着眼前的黑二,眼睛眨得很慢,将周遭的一切拉得拖泥带水。 直到黑二喝完一口茶,抬起头来,才看见这人莫测的表情,轻声问了一句:「想说什么?」 「我知道老大在担心什么。」温衍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配着那算不上明亮的眼眸,显得整个人阴暗又凉薄。 「哦?」黑二放下茶杯,伸出手轻叩了一下桌面,身边的人立刻埋首恭敬地添了些热水,然后笑道:「说来听听。」 「我回不去了。」温衍盯着黑二的眼睛,声音冷冽,「从我开枪和玩货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和那边划清界限,不是一路人了。」 温衍顿了一顿,然后抬手将衣袖掀至肘处,冷声道:「方白已经死了。」 那人皮肤白皙,在光线算不上明亮的房间里也透着一股不相衬的冷调,上面布满了青紫和密密麻麻的针孔,配着漠然的神情,那瞬间的冲击显得格外瘆人。 黑二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也自然知道方白想要说什么。 第24页 他早就被毁了,荣耀和耻辱对于他们这种卧底来说,就在一线之间而已,那些针孔已经成为一道又一道裂缝,将方白的世界一点一点割裂开来,他补不上那些窟窿。 钱和毒品,是割开他的武器不假,却也成为现在的他生存的唯一倚仗。 黑二收敛了笑意,第一次觉得有些惋惜,方白这样的人,不应该沾上毒品的,如果收心好好跟在自己身边,或者一开始就是自己的人,他一定不捨得就这么轻易毁掉。 但是没了那些东西,自己还真没这个把握网住他。 「去吧,万事小心。」黑二转过身来看着窗外轻声说道。 温衍点头应下,微微颔首,转身出了门,然后直接驱车去了云鼎码头。 临行前,指南特意提示了温衍一句,说黑二并没有派人在远处看着,后面还破天荒的跟了一行加粗的、毫无廉耻的、没皮没脸的、画风突变的小红字——「你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温衍:…… 这该不会是买到盗版了吧? 深秋已过,云鼎码头萧条更甚,朔风带着河滩特有的咸腥味,打在身上又疼又冷。 温衍依旧一身黑,看起来单薄的有些过分,一边走着一边抽了抽被冻红的鼻子,下意识裹紧身上的外套。 温衍极其怕冷,这是位面境管局全员皆知的事情,冬天时候的温衍,绝对是公司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又像是一个移动的吉祥物。 只要看见裹得一层又一层的不明生物在眼前走过,手里还抱着一个比脑袋还大的保温杯的,不用多想,喊一声「小衍」准能叫停。 但温衍第一个角色是方白,身体素质超强的少年警官,方白或许真的不怕冷,但温衍对寒冷的感知不仅仅是通过身体上的,还有来自心理上的。 经过上次的教训,温衍学乖了很多,在衣服底下贴了起码有十片暖身贴,脚下还有两片暖足贴,跟踩着两个风火轮似的,兢兢业业履行自己「暖身体」的职责,可谓是装备齐全。 奈何风透过不怎么严实的衣领、袖口打过,每过一趟,就散走些热量,战慄顷刻拂过全身,温衍看着站在不远处等他的沈泽,有点想骂人。 去哪里不好,偏要来云鼎码头。 风时刻叫嚣着要把自己的头拧下来。 真的是杀人不见血。 沈泽听到身后轻微的动静,下意识转过身来,愣了片刻神后,眉头便跟着皱了起来。 这人……怎么又穿的这么少。 沈泽强忍着才没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披到温衍身上,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安全,没有发现可疑设备和可疑人员」的即时消息,斟酌着走近了几步。 沈泽知道自己猜对了,黑二行事向来谨慎,还是在这种节骨眼上,要是派人跟了出来,就要保证不被自己的人发现,可惜他打不了这个包票。 如果在其他地方,黑二或许还有这个胆量试探一下,但是在仓阳,一块碎石、一条河道,都打着他们的名号,能站着不摔倒就很好了。 黑二为了将戏演下去,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来。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沈泽站定的时候,温衍却依旧自顾自往前走着,擦身而过的瞬间,沈泽就感觉到方白的指尖划过自己的掌心,动作掩在那人宽大的袖口下,遮了个完全。 别人看不见,但温衍主动又大胆的亲近,让沈泽起了个战慄。 陌生,又极度诚实。 那人的指尖冰凉,沈泽下意识拢上,想要抓住什么,可惜方白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多停留一秒,沈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动作到了手心。 沈泽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嘴角忽的绽开一点弧度,带了些自嘲的意味摇了摇头,这误会的滋味不太好,他在这边沾沾窃喜,那人只是公事公办而已。 还真是……不公平啊。 温衍转过身来,抬了抬眸子,看了看沈泽手心的位置,示意他注意,沈泽低声说了句:「方白?仓阳市刑侦大队副大队长,沈泽。」 语气中的疏离和怀疑显而易见。 沈泽一边说着,一边作势整理腕间的衣服,然后就瞟见温衍递给自己的那张纸条,上面写着两行字,第一行是我身上有窃听器,第二行是黑二没有派人跟着。 沈泽轻轻点了点头,眼神中的笑意一点点浸染上来。 「沈队。」温衍冷声回道。 「我们在这里发现了林然的尸体,」沈泽沉声道,语气有些捉摸不定,「陈荣也殉职了,当时联繫不上你,省厅那边还以为你也……」 看着沈泽的脸,温衍发觉自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黑二通过窃听器「看见」的沈泽,肯定跟自己眼前的沈泽不是一个人。 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魔鬼,能用这么天真灿烂的表情说出那样沉着的话。 「还以为我也死了?」温衍避开沈泽的眼神,低声说道。 「只是担心。」沈泽说道。 「这次任务,沈队指挥?」温衍继续问道。 「原则上是这样,」沈泽说的很慢,一字一字似乎能将所有情绪沉埋,「但肯定需要你的配合。」 「配合」两个字被沈泽咬的很重,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相互试探着,那头黑二的疑虑也一点点打消,沈泽看着方白不经意间的战慄,想着这齣戏也演的差不多,再拖下去,这人非感冒不可,于是打定主意喊了停。 第25页 「万事小心,保持联繫,一旦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先把自己摘出来,别冲动。」沈泽开口提醒道。 温衍想着刚刚两人的对话,没什么纰漏,也就跟着放下心来,然后对着沈泽点了点头,他现在被风吹得脑袋发沉,四肢发僵,急需回暖,于是也顾不得打招唿,简单示了个意就想走。 可是在越过沈泽的那一瞬间,温衍模煳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抵在了自己手心,带着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温衍指节冰凉僵硬,本该合上的手掌像是失去了反应能力,还没来得及感受那东西的轮廓,就在掌心滑落。 紧接着,温衍的手就被沈泽握住了,连带着的,还有半坠未坠的不知名的东西。 莫名其妙被吃了豆腐的温衍:…… 光明正大牵了小手的沈泽:(^-^)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泽:牵手纪念日,四捨五入就是睡了,美滋滋,拿小本本记下来。 第16章 破晓 不知怎的,温衍脑海中忽的就飘出了指南的那句话:你完全可以为所欲为。 黑二没有派人跟着,不代表沈泽那边没人跟着,温衍甚至敢打包票,百米开外就有警用监控望远镜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不定还有自带瞄准镜的高精度狙击步枪,只要沈泽一个手势,自己就能当场去世。 省厅对沈泽的宝贝程度可想而知,还是在这种「两军对垒」、敌我尚且不知的境况下。 温衍完全不敢为、所、欲、为。 那人的温度透过相贴的肌肤一点点传来,温衍被风吹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开始回温,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跳动的痕迹,只是分不清是沈泽的,还是自己的,那声音不响,却入耳又入心。 尾指的位置尤其明显,有点烫,又有点疼。 温衍很想甩开沈泽的手,但最终咬牙忍住了。 不是为了什么风花雪月的念头,主要是怕当场去世。 沈泽看起来没有放手的打算,如果自己要甩开他,那一定要花些力气,动静小了挣不开,动静大了被不远处的狙击手误会自己在掏枪,那一枪突突过来,自己岂不是死得太憋屈了点。 所以温衍只好扭头看着沈泽,准备用眼神谈判。 他慢慢转过头来,每一帧都像是被刻意拉长,阳光从另一头直直打在他的侧脸,那种错位的微光坠进一半眼眸,添了些温度,牵出一种独属于这个人的、极其少见的无辜和孩子气。 然后,抬眸撞进一片更加无辜的眼神中。 温衍差点都要被气笑了,明明是自己暗中使了好几次劲,调动全身所有的感官在表达同一个想法:莫挨老子! 可偏偏沈泽看起来才像是被吃了豆腐的那个? 忍无可忍的温衍开始暗搓搓发力,就着握手的姿势狠狠掐了沈泽一把,好叫沈泽知道什么叫做「感受到这个巴掌的力量了吗,再不松手,等一下它就会出现在你脸上」。 那句经典名言怎么说的来着?好像是「哪有什么放不开的手,痛了,就知道放手了。」 还慑在「和方白牵了手」的念头中没有醒来的沈泽,突然就被回握住了手,而且力道还不小,透着一股子坚定,还不失缱绻的味道。 沈泽心跳越发剧烈,尾指也跟着开始发烫,像是有什么潜伏着的东西,不加任何迟疑地流转出来,又钝拙的找不到方向,只好齐齐涌向心口和尾指处。 沈泽只有一个念头:可爱,想抱,这谁能顶得住。 沈泽依旧没什么动静,面上也没什么情绪,温衍狠狠皱了皱眉,顺着力道看向两人交叠着的双手,下意识往外抽离。 那种不受控的感觉很糟糕,又极度陌生,温衍下意识开始抗拒,他知道自己不是在抗拒沈泽,但模模煳煳没有边界的情绪,自己也只能说个囫囵,只知道自己现在想逃开沈泽的念头不是作假的。 等温衍如愿以偿的时候,还有些恍惚,跟忽的被握住手一样,沈泽也是忽的卸了力气,没有丝毫徵兆和预示,等回过神来,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已经安稳躺在自己的掌心。 温衍也来不及看一眼就下意识握住,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尽早离开码头,风太大,打在身上太疼太冷,还有眼前的沈泽,太可怕。 直到坐到车里,开着空调暖了好一会儿,等着被风吹成半吊子水准的神经系统跟着醒过来,温衍才慢慢摊开手心。 那就是一个没什么名堂的小东西,亮黄色的底,鲜红的「平安」二字,针脚缝的不怎么细緻,扎在饰品堆里绝对不怎么起眼,只不过放在一身黑的温衍手上,变得突兀,但也透着一股子生气。 好像,就是一个平安符? 那配色着实不算好看,甚至有些艷俗,薄薄的一片根本藏不住什么,温衍眨了眨眼睛,若是沈泽真想传达些信息,有各种干脆利落的法子,直接像自己一样塞个条子,都比塞个鲜艷的锦囊来的安全,更不需要讲究平不平安的寓意。 所以,这真的只是一个平安符,而已。 温衍愣了一愣,心头有些复杂,也辨不明都是些什么,只是将那枚平安符慢慢放到了口袋中。 那些虚假皱巴的情绪,倏地随着「平安」两个字,消逝散去,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那几不可见,却真真切切勾起的嘴角。 沈泽这样的上司,的确是难得,文能安人心,武能定干坤,所以一路顺风顺水坐到那个位置,一点都不冤枉。 第26页 站在码头确认温衍已经驱车安全驶离的沈泽,恍了很久的神,直到耳机陆陆续续传来唿叫声,才收敛着表情,低声说了句「收队」。 沈泽抬手松了松有些发僵的脖子,迈开几步,随便擦了擦有些发锈发红的栏杆,然后倚靠着,轻轻仰头,视线所及之处,除了远远挂着的、没什么温度的太阳之外,再无其他。 沈泽想着方白,莫名觉得很像。 方白这人,也像这冬天的太阳,遥不可及、似乎没什么温度。 但也只是似乎。 只是因为自己离得不够近,所以才觉得没有温度。 但太阳终归是太阳,将残留的夜色洗的干干净净,破晓,天光将至。 沈泽瞬间被这个念头取悦,一时之间觉得无比贴切,找不到丝毫纰漏,转念想想,惊觉自己竟还有写情诗的天赋,也不知道哪天能在方白那里有一点用武之地。 照那人的性子,应当不会喜欢这些酸熘熘的情诗吧,不过也说不定,权当做无趣生活的调味品,好的,坏的,能给他清清冷冷的情绪加点波澜,总是好事。 如果他喜欢,一天一首也不是问题,今天比作太阳,明天比作小糖果,后天比作小玫瑰,编写成册,出本诗集,说不定还能发家致富。 等着埋在各大山头的人收队走到跟前的时候,看着他们的队长笑得极度开怀,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怀疑是不是沾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传说中云鼎码头这个地方,山脉不续,后龙崩陷,嵯峨无气,是个大凶之地,又是命案高发的地段,即便烈日曝晒都散不去阴寒,更别说这种深秋初冬之际了。 「头,你没事吧?」 「头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听说这个地方挺邪门的。」 沈泽慢慢睁开眼睛来。 这云鼎码头虽然不是什么好山好水,但也勉强算的上是他和方白的定情之地,莫名其妙被说成了邪门的地方,总觉得不大顺耳。 沈泽将手摆了下来,漫不经心掸着衣袖上沾着的灰尘,然后抬眸扫了一圈,从左至右,最终把视线落在正左顾右盼,说这地邪门的那人旁边,勐地一顿,眉头紧跟着蹙起,嘶哑着声音沉声道:「怎么多了一个?」 众人:…… 被沈泽盯着的那人瞬间咽了一口口水,人还没回过神来,就一个箭步冲到了最边上,剩下的人也没好到哪去,即便穿着连子弹都能防、更别说码头的风的专用服,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甚至开始想掏出狙击枪狙一狙。 「回去每人一篇检讨,主题就叫《封建迷信思想的危害以及什么是唯物主义》,万字起底,手写允许借鑑,电子稿查重,重复率控制在5%以下。」 沈泽说完就走,心狠又手辣。 后面的人看着他们队长潇洒的背影,风中伫立良久,才反应过来这是被耍了,还莫名其妙多了一份万字检讨,顿时哀嚎一片,倒是比港口飘过的风还要凄凉些。 作者有话要说: 开始搬砖啦,明天恢復九点更文哦! 今日份小剧场: 获得道具(定情信物)平安符的温衍:沈大队长对下属挺好。 正在手写万字检讨的众人:他不是,他没有,别乱说。 还说我们封建迷信?要写万字联名举报信,捅到孙局那里,捅到省厅那里,叫他当场身败名裂! 第17章 破晓 几辆警用车从云鼎码头齐齐驶出,打头的是一辆越野型suv,明明是近乎强硬剽悍的外形,偏偏驶着极其缓慢稳当的速度,看起来有一种诡异的不协调感。 「头,方白这人你怎么看?」车内忽的出声,打破一片沉默。 沈泽仰靠在后座的位置上,闭着眼睛浅憩,听到前排的动静也不觉得奇怪,方白这人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个烫手又管饱的山芋,接了怕吃亏,扔掉又觉得可惜,毕竟是好不容易楔进去的钉子,于是进进退退,最终只能选择见招拆招。 「你们觉得呢?」沈泽没有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回着。 「我觉得悬,荣哥、林然我还能记个囫囵,说到方白,还真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这件事漏洞不少,严格追究起来,逻辑也不算严密,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我们不也是半道出家吗?省厅刚开始压根没想把这件事拢给我们,看可能兜不住了才找这边给他网一网。」 沈泽听言,嘴角忽的上扬,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这锅往省厅那边甩还真是冤枉,半道出家不假,但这任务还真是自己上赶着求来的。 孙局是宁愿自己「老骥伏枥」,也不想他去搅和这趟浑水。 「头你笑什么?」离沈泽最近的人一头雾水,明明是这么严肃的话题,怎么就看不见他一点紧张的模样? 是他们队长飘了,还是黑二拿不动刀了? 「没什么,分析的很好,你们继续。」沈泽开口说道。 「上头既然能派出这么多人马出这趟任务,消息总该比我们灵通,只是砸进去太多,万一有诈,光荣掉一个都得写上一打报告,到时候第一个下水的肯定是头没跑的。」 「荣哥死了,林然也被捅伤扔下了海港,那就代表黑二已经有所察觉,在这种节骨眼上,就算方白行事再怎么小心,应当也摘不干净。」那人顿了顿,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沈泽,沉声着又补充了一句「起码不应该这么『干净』。」 第27页 沈泽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上下点敲着的食指忽的一顿,慢慢睁开眼睛。 原本只想由着他们猜,方白真正的身份,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无论是对方白来说,还是对他们警界的人来说都一样,省厅也是这么个打算,所以即便是沈泽的身边人,也知之甚少。 虽然林然没死这事他们都心知肚明,也非常统一的封了口,但沈泽也是对外宣称殉职,对内宣称黑二灭口,于公于私都不能带上方白。 但现在…… 「这么『干净』?」沈泽直了直身子,虽然没什么大动作,但那种粉饰着的散漫随着睁开的双眼,被一刀划破,明亮的像是暗夜中一瞬燃起的炬火,「他有没有受伤,你看到了?」 沈泽突然觉得有点累,那种疲累由心而生,附骨而上,在自己的身体里牵拉、挤压,然后碎成粉末,游走在全身。 比进退维谷更难的,是腹背受敌,沈泽知道始末,知道利害程度,但其实叶没比别人好到哪里去,除了一个等字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告诉他们方白在做什么,处境有多危险。 沈泽第一次觉得挫败,还是坠入泥潭,很难爬起的那种。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摸不清沈泽话中的意思,但是直觉告诉他们,现在的沈大队长,生人勿近,熟人也不行。 尤其是离沈泽最近的那个人,看着前一秒还春风和煦,下一秒就大风席捲的顶头上司,觉得这年头想要混口饭吃当真不容易。 男人心海底针,这话说得真好。 「头,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沈泽凉凉地说。 「方白的伤。」 沈泽难得的被噎了一下,想了想,极其诚实又干脆地吐出两个字,「没有。」 他倒是想,但现实不允许,更重要的,是方白不允许。 到现在为止,他只牵到了手,还是一厢情愿的、没名没分的牵手,在方白那边极大的可能做不得数。 众人:…… 那你哪来的底气说的跟你亲眼目睹了似的。 「方白的事就此打住,我知道你们在顾虑什么,但是省厅那边考虑和调查的,只会比我们多,既然说方白是我们的同伴,那么他就是,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我们要做的,就是服从和执行,明白吗?」沈泽声音不重,但话里话里的意思却不能忽视。 沈泽话音将落,车间内便响起一片井然齐整的「明白」,接着便各自转回到位置上,再无人说话。 沈泽半侧过脸,看着窗外与阳光似乎溶成一气的水面,轻嘆了一口气。 方白和他,一个成了最无辜也最痛苦的哑巴,一个只能在一旁装聋作哑,劣质的谎话总有被拆穿的那一天,可人呢,命呢。 温衍没有直接回住处,而是调转了方向回到早上那地,黑二没有找人知会自己,但他知道黑二在那里等他。 「白哥。」立在门口的人看到来人,没有丝毫惊诧,只是颔首行了个草礼,然后帮温衍推开了门。 温衍抬眸看了一眼,黑二就躺在一张摇椅上,极其缓慢地一上一下晃着,手里还依照惯例转着佛珠,用着跟摇椅一样的频率,听到门口的动静也不见起身,像是根本没有注意。 待温衍走到跟前,停了好一会儿,黑二才闭着眼睛开口,「回来了。」 「嗯。」温衍轻声道。 「和沈泽第一次打交道?」黑二语气中带着阴测的笑意。 「算是吧。」温衍回道,紧接着补充,「以前见过几次。」 「你倒诚实。」黑二笑说,「怎么样?」 温衍忽然就想起放在口袋里的平安符,以及那一个算不得牵手的肢体接触,然后像翻旧帐似的,蹦出一句又一句沈泽的话。 ——嗓子怎么这么哑,感冒了? ——按时吃饭。 ——方白,试着相信我。 温衍:…… 沈泽这个…这个厚颜无耻的,没事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不行,得回去吃几颗忘仔奶糖再来! 黑二许久没听见回话,于是慢慢睁开眼来。 方白就站在自己跟前几步的位置,眉头蹙起,嘴巴微微抿着,眼中也不再一团死气,牵出一些不大不小的波澜,黑二也说不上什么。 这种情绪放在别人身上没什么,放在方白身上是有些稀罕了。 黑二觉得和沈泽比起来,方白还是嫩了些,方白的煞气重,但匪气不敌沈泽,玩枪的本事或许不相上下,但真要论审时度势,沈泽能翻出百般花样来。 两人在码头的对话一字不落传到自己的耳朵,听起来的确是沈泽更胜一筹。 「看来这齣戏不好演。」黑二玩笑着开口,话中的试探却有些露骨。 「他并没有信我,信一半疑一半,或者更少。」温衍敛了敛心神,刚刚想东想西的差点就露馅了,忙装出一副「被沈泽的真知灼见打击了信心」的模样。 「你做的够好了。」黑二将手摆在扶手上,稍一借力直起身子,将摇椅停了下来,然后一边调整位置,一边随口一问:「跟过去的人没露馅吧。」 他没派人过去,但方白不知道,他想看看方白的反应。 「应该没有,」温衍看着眼前的老狐狸,直言道,「我也没发现。」 「但我猜沈泽也不是一个人去的,他那头也有人跟着。」 第28页 言下之意就是他没发现黑二的人,沈泽也没发现,但另一组埋着的发没发现就不知道了。 「没事。」黑二揣着明白装煳涂,看方白没有丝毫怀疑和心虚的样子,笑着说道:「就一两个有经验的,动静不大,被发现还不至于。」 「回去好好休息,过两天还有场硬仗要打。」黑二站起身来拍了拍温衍的肩膀,「这两天就别出门了,那边可能在盯着。」 黑二又装模作样说了几句体己话,温衍有一下没一下应着,还真是半点心思都掉不得。 终于回到住处的时候,温衍觉得身心俱疲,像根被烫开的面条似的趴倒在沙发上,随着他的动作,那个小巧的平安符顺着宽大的口袋滑了出来,安安静静躺在沙发上。 温衍盯着看了好一会,才半撑着身子将它举至眼前。 这东西看着就像批发的。 或者是十元三样,三样十元那种小摊上买的。 不值钱。 没意思。 温衍这么想着,然后面无表情的把它放到背包里的小盒子里,就是那个原本装着红线,现在正闲置的盒子。 算了,权当做这个位面的纪念品好了。 绝对不是因为沈泽。 作者有话要说: 温衍:这东西不值钱。 一边小心翼翼往包里塞。 第18章 破晓 沈泽接到孙局电话的时候,正在警局和省厅特派的几个相关人员商量几天后的行动路线,黑二将地点大致定在仓阳与临市的边界地带,那一圈是废弃已久的工业开发区,遍地的车间和工厂。 总的来说,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黑二又占了先机,所以沈泽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消息是假的,但那些枪弹不是假的。 「怎么了?」省厅的人见沈泽接完一个电话后,眉头便一直蹙着,于是停下手头的工作开口问道。 「你们先看着,我去一趟疗养院。」沈泽拿起挂在椅背上的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林然那边可能有点麻烦。」 疗养院辟在郊区的一个半山腰,避退开满耳喧闹,看着没什么名堂,但却是名副其实的「绿色销金窟」,出入管理极其严格,保密性也极好,要不是有沈泽和幕后老闆的私人交情在,林然还真找不到这样一个去处。 沈泽来到医院的时候,孙局正双手插在兜里靠在走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边就是一排空荡的长椅,找平日的性子,一定是能坐着就不站着。 沈泽嘆了一口气,慢慢走了过去,在孙局面前站定后,微微侧脸抬了抬下巴,对着林然病房的方向问道:「睡了?」 孙局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吃了安眠药才勉强睡下,晚上整宿整宿不睡,对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有过激反应,尤其是海浪的声音和枪声,在电视里偶尔听到,整个人都在发抖。」 「医生想进行心理干预,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但是根本不配合,做我们这一行的,这个病还能不知道吗,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可惜谁的话都听不进去,防戒心太重,医生又不了解事情的经过,实在没辙,才给我打了电话。」 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什么,沈泽自然清楚,他怕的就是这个,所以当初送林然来这里的时候,就跟医生说过大致情况,可是林然的表现很正常,除了一开始不愿多说话以外,没其他过激的反应,医生观察了小半个月才给沈泽回復了几句,说没有大碍。 直到有一天早上,护士过来巡视记录的时候,手机铃声恰好响起,是一阵类似于海浪的翻涌声,然后一向没什么情绪的林然如临大敌,浑身痉挛着躲在了墙角,才赶忙报告医生,然后事情就开始变得糟糕。 「你跟他聊过了没?」沈泽也跟着靠在墙上,顶头常年亮着的橙黄灯光打下来,投下一片阴影,落在一旁的长椅上。 「聊了几句,也不敢多说,」孙局沉声道,「我在想是不是该把事情真相告诉他,当初他避而不谈方白,连名字都说不得,我们给他一个缓冲的余地,那现在呢?时候到了吗?」 「阿泽,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任务失败了呢。」孙局说得很轻,然后转过脸来,定定看着沈泽。 沈泽闻言,抬起眸子来,带着令人心惊的戾气,灼人,凛冽,在逼仄的一角肆意冲撞。 「没有万一。」沈泽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着,认真的像是在做什么庄严的宣誓。 他知道孙局是什么意思,万一行动失败,万一黑二发现了方白的真实身份,万一功亏一篑,那下场是什么? 他不敢想,不代表别人不敢想。 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未知又无解的命题,林然知道了真相,看着陈荣死在自己眼前之后,还能看着方白死在那里吗?省厅牺牲了这么多,依旧让黑二钻了空子,这样的失误真的能轻巧翻页吗? 还有自己,万一呢,万一等不到那个人呢。 「阿泽,你很欣赏方白?」孙局沉默了很久,终是问出了口。 他看着沈泽对方白的事越来越上心,偶尔提到方白时,露出的那种从未见过的神情,不声不响的出现,再不声不响的消失,什么锐气散得干干净净,眉目间清晰而过的温柔像是经久成习那般自然。 难得,却不像他。 「欣赏?」沈泽微仰着脖颈,一双墨黑色的眸子在灯光的映缀下,显得越发深沉,然后轻轻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我喜欢他。」 第29页 做足了心理建设并且极尽隐晦才问出口的孙局:…… 孙局握拳咬牙了很久,终是没忍住,狠狠拍了沈泽一掌,「臭小子!懂不懂什么叫含蓄内敛,在长辈和上司面前说的都是些什么没皮没脸的话!」 「都看出来了,还想我说什么。」沈泽吊儿郎当耸了耸肩。 「早知道会这个,当初就不该让你接下这个任务,现在要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 「还能怎么交代,多派些人护住你侄媳妇,然后双双把家还。」 「他答应你了?」 「暂时还没有。」 「那哪儿来的侄媳妇!别成天挂在嘴边,传出去你不嫌臊得慌,我还怕丢面呢!」 「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站累了,坐一会儿。」孙局气的脸红脖子粗,靠着墙挪了几步,然后扶着膝盖自顾自坐下,看起来真是又虚弱又年迈。 等人坐定之后,本想再度开口,结果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沈泽的长腿,连脸都看不见,瞬间腾地升起一股无名火,于是狠狠拍了拍身侧的椅子,直把金属质地的一连排长椅拍得铮铮作响才开口道,「给我滚过来坐下。」 跟刚刚扶膝坐下的老者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说你喜欢谁不好呢。」孙局手交叠着放在肚子上,有些脱力的说。 「他哪里不好。」沈泽避重就轻道。 「他是警察。」执行的还是最危险的任务,克制好所有分寸才能赌那一线生机。 「警察不好吗,您这话可把自己都骂进去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孙局转过脸来,沉声道。 沈泽依旧笑着,看不太清楚神情,就在孙局以为他开始逃避,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忽的听到一句「我会保护好他。」 孙局很想骂醒沈泽,你怎么保护他,是能时刻陪在他的身边还是帮他应付黑二的各种试探,省厅那么多人都不能打这个包票,你怎么打。 但他发现自己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不捨得啊,两个孩子他都不捨得。 「你早点喜欢上那孩子多好。」孙局嘆息道。 「现在也不晚。」沈泽回道。 「要是再早一点,就不叫他执行这个任务了。」这话不是站在局长的位置上说的,是站在一个长辈的位置上说的,虽然不合规矩,却是实话。 沈泽笑着回过头来,「这话传出去,晚节不保啊。」 「那就把嘴封牢,我听到一点闲言碎语,你和方白的事也兜不住。」孙局气狠狠,是真的拿沈泽没办法。 「我们可不一样,我这是要发喜糖的好事,要是全警局的人都知道方白是我的了,那第一杯茶敬的就是您了。」 孙局:…… 孙局早就知道了沈泽插科打诨的本事,也不多做理会,只是看着不远处的病房,林然就躺在那里,明明活着却费劲捱过每一天,忽的问出一句「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呢。」 万一真到了那一天呢,躺在这里的会是沈泽吗? 死去的人,隐姓埋名沉睡,什么都不记得,活着的人跟着被掏空,活着和死去哪个更奢侈一点,还真说不上来。 沈泽挑了挑眉,孙局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紧接着就听到沈泽的一句「死了都要爱。」 孙局:…………………… 「我他妈今天非要打死你这个目无法纪目无尊长的臭小子不可!」 「消消气。」 「还死了都要爱,沈泽你怎么就这么能?」 「您教得好。」 「五万字检讨,后天交到我办公室,手写!」 「后天不行,要出任务,后年吧。」 两人来回间,林然房间的灯忽然亮了,沈泽看见护士走了出来,对着他们点了点头,轻声说了一句「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泽:介绍一下,这是我媳妇。 温衍:我怎么不知道? 第19章 破晓 沈泽进门的时候,林然就躺在病床上,眼神涣散着没有焦距,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严重错位的冷漠,孙局在沈泽后脚进门,将门轻轻一带,隔开门外和门内两个世界。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沈泽弯腰将床的位置调高了几分,好叫林然靠的舒服一点,顺便给他转个视线,顶上除了一盏暗黄色的灯之外,再无其他,单调又压抑,像是能将一切抽离剥尽,实在不是什么好的景色。 「师…兄,孙局。」林然转过脸来,速度很慢,像是被刻意拉长到了极致,看着站在床侧的两人眨了眨眼睛。 「嗯。」沈泽递过一杯热水。 林然挣扎着想要直起身子来,手背上的青筋随着他的动作一一现起,孙局看着心疼,忙凑前一步扶住,沈泽也跟着上前往林然背后塞了一个靠枕。 「我没事。」林然声音带着久睡的嘶哑。 三人没有再说话,整间病房里就只剩下床头仪器冰冷的嘀鸣。 沈泽率先打破沉默,伸手递出一个暗黄色的信封,孙局看着那个熟悉的物件,眼中闪过一阵惊诧,随之而来的还有止不住的担惧,一把拦住沈泽的手,紧皱着眉头阻止他的动作。 沈泽反手握住孙局的手,稍稍用力,然后摇了摇头。 两人僵持了片刻,最后孙局还是嘆息着坐回位置上,听着沈泽对着林然开口道:「看看这个。」 第30页 林然怔愣着接过,看着信封上「陈荣」两个字,忽的红了眼眶,手下不自觉加了些力道,直把那信封捏的有了明显的褶皱,才大梦初醒般松了手,心头开始喘不过气。 那信封就掉在雪白的被单上,就一个手掌的距离,可林然依旧觉得遥不可及,遥远的或许不是信封,而是「陈荣」那两个字。 「阿然,看着我。」沈泽握住林然的肩膀,强硬的将他的视线移到自己面前,然后沉声道:「你想知道的,该知道的,都在这里面了。」 沈泽说完就将信封重新放回林然手上,「我不是在逼你,但逃避解决不了问题,永远都解决不了,我们先出去,医生那边还有点事没有处理,至于这信封,你自己决定。」 沈泽说完就带着孙局走了出去,林然是被方白逼到了死境,也是被自己逼到了死境,那些光亮被一点点潜藏在淤泥下,死去,然后腐烂。 温衍最近被黑二盯得很紧,门口盯梢的小弟捲土重来,虽说日夜都守着,但也没什么越线的举动,在这个节骨眼上,温衍也没心思跟他们周旋,就刻意装煳涂,当做没发现的样子。 温衍躺在床上放空自己的时候,正闭着眼睛,耳边猝不及防响起指南的提示声,而且这次提示与以前都不同,连响了三次,生怕自己听不见似的。 温衍一下子坐了起来,看着上面黑黢黢的一行「甩锅成就+1,对象林然」,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这感觉就像辛辛苦苦卧个底,早出晚归,提着脑袋步步为营,就等着说出那句经典的「对不起,我是警察」,结果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牌,对着手下笑意盈盈介绍,「来,新晋卧底,大家认识一下。」 毫无成就感。 温衍重新躺回床上,辗转着来回好几趟,最终确定了「罪魁祸首」,这个谜底其实不是多选题,就是个单选题,还是「a.这题选沈泽,b.沈泽,c.答案同上」的那种。 除了沈泽之外,的确再没有其他人选。 温衍猜着指南之所以连响三次,就是因为林然分量够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自己特定的攻略对象之一,所以给的特殊待遇。 但转念想想,除了没什么成就感之外,终归还是好事,无论是对自己还是林然来说,都丢下了一层沉重的包袱。 或许后者意义更甚。 对自己来说,可能只是离任务完成又近了一步,但对林然来说,是从那些窄暗陡峭的悬崖爬起来,寸草不生的贫瘠之地有了新的生机。 温衍在那边躺着,琢磨两天后的注意事项,沈泽和孙局在疗养院的吸菸区待着,等着林然自己揭开那些精心雕琢的谎言。 沈泽不喜欢抽菸,但不是不会,偶尔不想说话又心烦的时候,权当做一个打发时间的消遣东西,嘴上不至于闲着,仅此而已,但孙局是个老烟杆,几乎就是烟不离身,沈泽眼神一碰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也无需多言,极其自然伸出掌心。 两人在划定的吸菸区待了半个多小时,也不敢多抽,怕味道重了再呛着林然,于是等着身上的烟味被散了个干净之后,才慢慢走了出来。 推开门的时候,看着床头那个好似原封不动的信封,再看着林然没什么情绪的脸,沈泽有些分不清这人究竟看了没有,又看了多少。 「小白呢,现在在哪里。」林然忽的抬头,眼角一片的殷红,成了苍白的脸上唯一入眼的颜色。 他就这么干脆地给那人扣上了帽子,扣的有缘有由,理直气壮,所有信任在顷刻间土崩瓦解。 只记得耳边的海浪声一层接着一层,铺天盖地而来,没给自己留下一点喘息的空隙,只记得那子弹离开枪膛,再射穿荣哥的胸膛,落在自己脚边不远处的地方,血流了一地。 然后呢,然后他死了,又活了,两者好像也没差,至少在看到那封信之前,林然是这么想的。 他以为的真相都是假的,听到的猜忌和怀疑也都是另一种保护色,哪有什么命不该绝,哪有什么好人好报,只是有人在拼尽全力把自己推离深渊。 「我会保护好他,完好无损带到你面前来。」沈泽松了一口气,终归还是看了那封遗书。 林然就这么直直看着沈泽,恍惚间,总觉得和那人有些神似,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脾性,一个冷淡不喜喧闹,一个游走通吃,却莫名的过分相像。 他读不懂沈泽眼中的深色,却从不怀疑他说的话。 「师兄,早点把他带回来可以吗,一个人在那种地方,我怕他害怕。」林然低垂着眸子,怔怔说着。 「好。」沈泽回道,声音不响,却重重落在林然心头。 「那边我们都会注意的,你放心,阿泽和小白一直保持着联繫,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配合医生,好好养身体,知道吗?」孙局低声开口道。 正说话间,床头的响应灯亮了起来,门口也传来一阵敲门声,护士推门而入,对着沈泽点了点头,说道:「时间差不多了,要打个针然后休息一下。」 沈泽点了点头,等着护士去配药的时候,上前安抚性地拍了拍林然的肩膀,然后在转身的剎那,衣袖就被拉住了。 沈泽侧过身来,看着林然攥的死紧,还在微微战慄的手,正欲开口说话,就听见一声极轻的「师兄,你一定要早点把他带回来,我亲眼看着他注射进去的,不可以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求求你。」 第31页 林然抬起头来,最后几个字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哭腔。 沈泽勐地转过身来,心狠命往下一沉。 他原先不是没有怀疑过,也试探性问过方白,但都被轻巧一句「没有」带过,在码头带回林然的时候,也特意交代检查这方面的问题,直到看到结果才放下心来,想着也许是用障眼法躲过去了,林然可以,那人心思更细,可能真的不成问题。 「阿泽,医生说小然该休息了。」孙局看着有些失控的沈泽,上前一步强硬地压住他的手,然后半贴在沈泽耳侧低声道:「这事我们回去再商量,现在你不冷静,在这里只会加重小然的情绪。」 沈泽被拖着走出疗养院,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言不发,他现在总算知道方白眼中的冷漠意味着什么。 他根本就没想着要活下去。 无论任务成功与否。 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切断了所有的后路,搭上了陈荣的命之后,也赔上了自己的生路,熬不起,拖不起,所以这么快的把林然送出去,这么快取得黑二的信任,因为他没时间了。 「两天后如果我直接把他带回来,上头是不是会撤我的职。」沈泽冷静下来,忽的开口。 孙局一边开车,一边回道:「你现在把我当什么,喊一声局长,还是喊一声叔。」 「有差别吗。」 「有,换句话说,你把自己当成什么,是仓阳市刑侦大队的副队长,还是方白的爱人。」 「阿泽,你带不回他的。」孙局转过脸来看了沈泽一眼,然后转回视线轻声道,「这点你比谁都清楚。」 比谁都清楚,对啊,就是太清楚了,所以才开这个口。 「回警局吧。」沈泽开口道。 「先回去睡一觉,你现在不适合工作。」 「叔,睡不着的,浪费时间罢了,半道跑出来,手头还有一大堆事没有做。」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现在能做的,就是把荆棘扫干净,再朝着那人快步走去。 温衍在黑二的盯防下寸步难行,闲到发慌就睡了两天,他却不知道,另一头的沈泽几乎没有睡觉。 两天后,沈泽终于见到了方白,在昏暗霉臭的车间内,成了自己心上唯一的光。 第20章 破晓 这里是废弃已久的工业开发区,车间、工厂都散发着一股金属的特殊气味,还掺杂着不可避免的腐臭阴湿,有些刺鼻,不见天日又不辨东西,死寂阴暗,像是能让一切沉下去。 温衍这两天将自己收集到的信息全都通过手机发给了沈泽,在指南提示下,知道黑二埋了炸弹的时候,温衍也说不上心头是什么感觉,理也理不清,只觉得有些荒唐。 两边上百来条人命,对黑二来说,轻巧的像是一个过场,也不顾忌他们这些所谓的「自己人」。 可是很奇怪的是,沈泽没有回覆一个字,别说什么「记得吃饭」的问候,连一句「知道了」都不曾有,以致于到后来发消息的时候,温衍都想添一句「收到请回復」。 后来转念想想,沈泽大概是顾虑到黑二,不敢贸然行动,谁发这个消息,主动权就放在谁手上,自己能保证沈泽那边是安全环境,沈泽却没这个把握。 「哥,老大怎么还没来?再等下去,警方的人就要来了吧。」跟在温衍身边的人紧盯着大门的位置,咽了一口口水。 温衍很想开口说「警方的人已经来了,可惜你的老大不会来了」,但最后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皱着眉头沉声道「再等等」。 黑二的确没有来,就躲在离车间千米之外的一辆车上,通过前期装好的摄像头看着,他把自己当成一个纵观全局的局外人,手上握着一个开关,就等着陷阱里的猎物足够多的时候,血气足够浓的时候,轻轻一摁。 沈泽如果能死在里面,自己这边的人全部赔进去,也是赚了,甚至包括一个方白。 所以黑二赌了一把,没有告诉任何人关于炸弹的事,但他也知道方白没那么蠢,只要自己一直藏着不露面,肯定能发现什么,可惜真到了那时候,他已经箭在弦上了,除了绷着演下去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 车间内一片死寂,温衍知道沈泽的存在,沈泽也知道温衍要做的事,但就因为那缺少的一点声响,都被压着动弹不得。 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温衍嘆了一口气,最终松了松领子站起身来,成了整间车间唯一的落眼点。 身边的人看着他突然的动作,忙抓住衣袖往下一扯,「哥,你疯了吗,现在附近有什么人都不知道,说不定警方的枪口就对着你呢,你这样就是找死,不是说好万事等老大的指令吗?」 温衍垂下眸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车间内破碎的窗户透进一股又一股冷风,撞在那些散落着的碎纸上,吹的距离很短,但好像能扎在人的身上,如刀戟一般,扎的鲜血淋漓。 「老大不来了。」温衍轻声说着,短短五个字却叫底下的人全部一怔,他看着躲在最后,一言不发的一个生面孔,扔到人堆里便很难再找出来的一个人,却是这个场上除了他和沈泽以外,唯一知道底下装了炸弹的人。 也是黑二放在这个场上真正的眼线。 「什么叫不来了?」 「哥,你什么意思?我们要死在这里吗?」 温衍皱了皱眉,底下的人看着他,挣扎许久还是默契着噤了声。 第32页 「死在这里?」温衍冷笑着勾了勾嘴角,「那些警察要是有证据的话,根本不用等到这时候,开一枪都要写一个报告,安分点,死不了。」 温衍说完就不再看他们,转过脸来,从那些虚掩着的蔽身之地走了出来,一步一步走得很慢,覆盖上一层又一层阴影,又由着它们在身边落了一地,根本看不清什么表情。 沈泽就在不远处看着,莫名觉得心慌,那种未知的惊惧根本没有消散,随着方白的出现反而更加具象、清晰。 「头,那是方白?黑二呢?」 「不是说有交易吗?怎么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头,我们要不要撤?」 「方白站在那里想干什么?」 「头,侦测组刚刚回消息,大门上方一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细小的监测器,应该有人在实时监控。」 沈泽稳了稳心神,那东西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和方白不能轻举妄动,现在进退两难,所有行动都被掣肘,是时候开一枪了。 他们暴露在黑二的视线下,那么目的已经达到,再拖下去就没有足够的撤退时间了,沈泽想着时间差不多了,侧过脸去对着耳麦沉声道:「只有一个监测器吗?」 「是的,头,正在追踪信号的来源了。」 「找到了吗?」 「还需要几分钟。」 「头,找到了!」 「派一队人追过去。」 「监测器呢。」 「现在没什么监测器了。」沈泽话音刚落,便扣下手中的扳机,没有丝毫犹豫,在一瞬间,子弹便穿膛而出,极尽精准地击中大门上方的微小物具,与此同时,所有人的耳麦就响起一声指令,「按照c路线,全体撤离。」 一声枪声划破所有沉寂,将所有伪装者的面罩轻易击碎,黑二的监测屏上闪过黑白点的雪花,斯斯拉拉一片,像是刻意透过屏幕打在神经末梢上,难听又难看,黑二狠踹了一脚,监测器随着他的动作坠在地面上,砸个稀碎。 沈泽会发现这东西并不奇怪,但自己还是低估了他,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能做的这个地步,黑二看着手下的遥控器,沉思良久,最终按了下去。 没有丝毫预兆,甚至来不及反应的时候,轰的一声,车间就已经被火光包围,空气中瀰漫着硝烟的味道,那坍塌的声音铺天盖地而来,由远而近,宽阔空荡的车间被爆炸冲击散落的石块挤压成狭窄曲折的小道。 温衍看着眼前的一切,第一个念头就是:幸好沈泽他们跑出去了。 身边的小马仔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像一群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又被不断掉落的碎石挡住去路,他们又踢又喊,也知道这样做毫无用处,但却控制不住自己要做点什么,甚至都来不及恐惧,好证明自己还活着这个事实。 「哥,我发现一条通道,快过来!」一声近乎是嘶吼的喊叫声在不远处响起,像是暗夜中唯一的火光,温衍扭头看着那个黑二的眼线,那个人就是他们唯一的生门,但不是因为怜悯,是因为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温衍走在最后,在踏进那条通道的时候,脚步忽然一顿,回头看了车间一眼,恍惚间,他好像看到沈泽站在一片火光中,又瞬间消失不见,温衍摇了摇头,那些烟雾熏得自己嗓子发干,眼睛发疼,所以一定是自己的错觉,只是错觉而已。 沈泽不会出现在这里,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头呢,人呢!」 「不是跟在你身后的吗?你和头不是一起走在最后的吗?」 「我好像看到沈队后来又冲进去了,还没出来吗?」 「沈队没跟出来?」 众人乱成一团的时候,就听见一声「吵什么」,循着声音看过去,看到沈泽背着那一片火光走了出来,衣服带着血色和脏污,脸上也被划出几道血痕。 看起来有些狼狈,却没什么大碍,四肢健全,还喘着热乎的气,顿时松下精神来。 「没被炸弹吓死,差点被你吓走半条命。」 沈泽只是点了点头,再没说其他的话,直到上车前,才挑着空当的时间,对省厅那边的负责人说了几句,就说这趟任务人员伤亡严重,仓阳市刑侦大队副队长沈泽形势审视不清,处理不当,停职察看。 黑二想看到什么,就要给他演什么。 另一头捡回一条命的温衍,正站在黑二面前,明明浑身上下没一处看得过眼的地方,可黑二莫名觉得狼狈的是自己。 「老大不解释一下吗?」温衍冷声道。 「不告诉你是为你好,沈泽那个人太狡猾,手段太多,插个人进来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虽然只见几面,但在你身上藏些不入流的东西,根本不是难事,把我们的计划打乱,那就前功尽弃了。」黑二装模作样地说道。 「我事先留好路了,你们也安全出来了不是吗?」黑二定定看着温衍,直到那人眼中的戾气散开几分后,才浅吸着一口气站起身来,慢慢走到窗边,看了许久,侧过脸来,轻声道:「你做的很好,方白。」 几天后,仓阳市公安局忽然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只有一个录音笔,录着方白和林然在码头的对话,字里行间只传达出一个消息——方白杀了陈荣和林然,他反水了。 「所以这趟任务的目的根本不是黑二,而是我们是吗?」 第33页 「我就说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一点消息的人,忽然出现,还带出这么大的动静。」 「这个畜生!」 于是,刚得到甩锅成就不久的温衍,听到指南接连不断的「背锅+1」提示,看着那些又黑又大的锅,一举回到了解放前。 但温衍却没功夫理会,因为对于黑二来说,沈泽停职察看这个窟窿来的太是时候。 东风来了。 第21章 破晓 警方元气大伤,沈泽又停职察看,方白也被钉在「叛徒」的耻辱柱上动弹不得,这东风并不在预料之中,但却吹得正是时候,黑二已经在仓阳市待了太久,日子越长,漏出的蛛丝马迹就越多,在思量很久之后,黑二还是决定尽快行动。 在这种钱货交易中,黑吃黑的情况多不胜数,哪怕只漏出一点点怯意,就会沾上失败的气息,然后在这自己这头慢慢渗透开来,将胜算损耗完全。 所以他必须带上方白,他能看出方白的狠,对方那种从枪林弹雨爬起来的人眼睛更毒,有所顾忌就有较量的资本,而且他身边的确没什么可用的人了。 黑二找到温衍说及此事的时候,正进入长期抗战疲惫期的温衍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终于下班了!终于可以回家了!还有谁能管我?! 还!有!谁! 但温衍依旧不动声色,在黑二面前没有展露分毫归家的喜悦,将「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展现到了极致,甚至连多点变化的情绪都没有,能打、话少、表情还□□。 黑二看着那双不像活人的眸子,很满意,但还是依照惯例恐吓了几句,疑人不用,但无人可用的时候,只能用枪抵住脑袋,逼着疑人变成自己人。 黑二不是对方白自信,而是自负,他足够相信自己,所以觉得这么多次试探下来,已经摸清了方白了底细,是个可造之材不假,但年纪还是太轻。 温衍回到房间,关门的一剎那,嘴角便再也藏不住笑意,盘腿坐在床上一口气剥了两粒奶糖塞在嘴里,生活真是非常奢靡! 初到位面看到那一大包奶糖的时候,温衍没有分寸,别人兜里塞着枪,他兜里塞着糖,在心情不好或者纯粹嘴馋的时候,就躲着人马跑到空当的地方偷偷吃上一颗,一颗吃完嫌不够,就再来一颗。 所有人都以为温衍是躲着嗑药,因为每每一趟来回,便是「白哥」最好「说话」的时候。 这好「说话」不是字面意思上的说话,他一言不发,但有什么请求都能点头,只要不是太过分,基本都能允了。 但谁都不知道,温衍之所以不说话,不是因为心情不好,也不是专注于人设,只是因为吃完糖后,那一嘴的奶腻味实在可怕。 温衍肆无忌惮吃了好几天后,看着那明显薄了一层的糖袋,才感觉到日子不好过,于是掐着数量开始拮据的生活,一口气吃两颗什么的,简直想都不敢想。 两颊因为奶糖的存在,鼓起圆拱拱的形状,然后在嘴里慢慢化开,温衍舒服的眼睛都开始眯起,在这个没有丝毫归属感的世界,熟悉的味道成了唯一的体谅。 温衍心满意足的把糖袋放回背包,在抬手的瞬间,那个小盒子从背包的一角滑了出来,一半陷在阴影里,一半落在晨光下,是整个背包里唯一的「外来者」。 是方白的,却不是温衍的。 装着平安符的小盒子。 装着沈泽送的平安符的小盒子。 温衍手一顿,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个手机,温衍也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那些想法都被析解成很多碎片,零散在四周,模煳,闪闪烁烁,只觉得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收到沈泽的消息了…… 温衍忽的想起那天的情景,漫天漫地的火光,刺耳的轰鸣和嘶喊,压顶而降的碎石瓦砾,还有不远处的沈泽,权被自己当做是错觉的那个影子。 温衍想了很久,终是摁下那串数字,黑二要进行最后的交易,意味着警方也可以收网了,于公沈泽是这趟任务的第一负责人,于私还有一个「平安符」的交情在,这个电话是非打不可的。 沈泽会接电话温衍不奇怪,但几乎在播出的那个瞬间就接起是温衍没料到的,恍惚间温衍竟生出一个「他在等我」的念头,不留一丝缝隙和余地,近乎强势的出现。 温衍在惊愕中忘了开口,直到沈泽连连叫了好几声「方白」,才不自然的回了一句「嗯」。 「怎么不说话?」沈泽的声音透过屏幕传来,轻巧点在温衍耳朵上,有点痒,也有点麻,惹得温衍下意识往下扯了扯,好离得远一点。 「没事。」温衍低声道,顿了一会儿后,隐隐的担忧占了上风,于是吸了一口气斟酌着问道:「有受伤吗?」 「你是问我,还是问那天出任务的人。」 「有差别吗?」温衍差点脱口而出一个「你」。 「有,因为答案不一样。」沈泽轻声道,「他们没有。」 言下之意就是我受伤了。 温衍心一沉。 明明已经计划好逃跑路线,以沈泽的本事,全身而退几乎没什么难度,如果说那天不是自己的错觉,意味着沈泽又折了回来,站在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度坍圮的颓壁残垣间,那他又为了什么? 不知怎的,温衍总觉得那人心情不太好。 第34页 「你受伤了?」温衍有些小心地开口,「严重吗?」 那头没有回答,过了很久之后,温衍才听到一声喑哑低沉的「方白」,叫着方白的名字,用着从未有过的疲累。 「你告诉我,黑二对你做了什么,那些东西你碰了吗?」沈泽说的很慢,短短几个字被加了些莫名的重量,在温衍心头盘旋开来。 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可温衍却觉得沈泽就站在自己面前,牢牢盯着自己,有什么东西从漂浮着的云端轰的坍下,将自己覆盖,动弹不得。 温衍下意识看了自己的手臂一眼,看着那些密麻的针孔和青紫。 他知道自己应该应下,告诉沈泽从开那一枪起,方白就已经毁了,把自己当做有且仅有的筹码全赌上去,才有资格走上那赌桌,然后等着任务完成,再用这个劣质又不能反驳的藉口脱离位面。 可温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沈泽语气中的煎熬。 就好像,一旦方白毁了,沈泽也会跟着毁了。 「没有。」温衍垂下眸子低声说着,他骗不了沈泽。 「我要一句实话。」 「没有。」温衍长嘆了一口气,手上这些伤痕都只是做给黑二看的,他连陈荣都能保下,还保不住一个自己吗,「是不是林然跟你说了什么。」 沈泽没有回答,但沉默代表了一切。 「在那之前我把东西换了,」温衍实在不知道怎么解释,只好胡诌,「我知道沾上就离不掉了,还有任务在身,我有分寸。」 「沈队,我不会因为个人耽误行动的。」 「方白。」沈泽长嘆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方白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但人不在跟前,想的多了徒添负累,只好沉声说了一句「好」。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温衍继续开口,「你受伤了?」 「你没事,那我也没事。」沈泽的语气多了些温度,不似最初那般冰冷,但温衍却觉得更加难熬了,沈泽插科打诨的本领真的是顶天了,你没事,那我也没事,这其中有什么魔鬼的因果关系。 温衍握着手机的手开始用力。 很想冲过去把沈泽打一顿。 每次对上沈泽讨不到便宜就罢了,还要被占便宜,温衍狠狠捶了一下身边的枕头,看沈泽哪有什么病人的样子,于是再没有一句废话,把黑二今天的话一字不落全部转告,叫沈泽做好收网的准备之后,就干脆利落挂掉了电话。 但是在挂掉电话的瞬间,温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快速打开背包翻了翻指南,看着上面关于陈荣的体徵记录,简单计算了一下时间。 其实在跟沈泽摊牌的时候,温衍就想过把陈荣的藏身之地告诉他,沈泽既然能把林然的存在完全抹去,那陈荣这样的「已死之身」也一定可以。 但问题在于陈荣处于假死状态,全靠一颗大补丸吊着,用这个位面的科学完全不能解释,一旦被发现就是破坏了规则,所以只好一拖再拖。 现在自己的任务即将结束,陈荣的伤势也渐渐好转,虽然用这个位面的标准来说,还需要在重症监护室住上几天,但已没有性命之忧。 温衍想来想去,觉得这事除了沈泽之外,还真没有什么其他人选可供参考,当初救下陈荣有一半是为了之后的任务顺利进行,还有一半则是出于自己的私心,但左右都藉助了外来的力量,所以不可能没有漏洞。 沈泽套话的能力又不可小觑,温衍没有这个把握既不露怯又不露馅,只能趁着这个紧迫的时机,让沈泽没有过多的功夫研究其中的逻辑,等收网行动结束,有这个功夫和时间深究的时候,自己脱离位面的时间也到了。 于是一个多小时后,沈泽忽然收到了一条简讯,上面写着:带上信得过的医生和人去仓平山山顶接一个人,小心行事,注意安全。 当天深夜,仓阳边界的仓平山烧了一场大火,从山顶一路向下,警方通报是一群野营的年轻人用火不当,加上晚上的山风相助,火势瞬间蔓延,烧得干干净净。 作者有话要说: 温馨提示: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第22章 破晓 沈泽从来没想过还能见到陈荣。 直到现在坐在监护室外面的走廊,看着那刺目的「手术中」指示灯的时候,他依旧没有什么真实感,方白要他去仓平山接一个人,字里行间透出的小心谨慎让人根本掉不得轻心。 沈泽甚至没有知会孙局和省厅的人,直接带着两个身边人驱车到疗养院带了医生就过去了,在仓平山看到陈荣的那一瞬间,惊骇、疑惑、欣忭、沉默轮番上了一遍,然后一个接着一个,重重实实砸在眼上、心上。 他不知道方白是怎么保住陈荣,又怎么把他送到这里藏起来的,但这地方留不得,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危险。 「已死之人」只有死的彻底,才不会被人惦记。 沈泽斟酌考量了很久,然后四周环顾了一圈,确认没什么要紧的东西之后,一把火将一切燃尽。 近来仓阳市并不安分,各大派出所被烧荒、野营起火的出警折腾的够呛,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借着这个幌子遮掩过去,于是沈泽让两个下属带着医生先回了疗养院,自己留下收拾摊子。 放了一把火没动静是不可能的,要是没人留在「案发现场」事情就闹大了,沈泽亲自报了公安和火警之后,又抽空给孙局打了个电话,美名其曰有重大发现。 第35页 深夜的电话把孙局从被窝里逼了起来,在听到沈泽那句「报告局长,事情紧急我就长话短说,我在仓平山放了一把火,现在当地民警和火警都在来的路上,你也最好来一趟,不过你放心,火势不大」的时候,他觉得不是沈泽出了问题,就是自己年龄大了,耳朵出了问题。 我放火,我报警,我抓我自己?沈泽的话分开自己都听得懂,怎么连起来就什么都不是了呢?好端端的去山头放火? 他上辈子肯定欠了沈泽,这辈子来还债来了。 懵逼的不止孙局,还有接警出动的当地派出所,沈泽的脸在仓阳市公安系统就是人形通行证,几乎没人不认识,所以在看到沈泽的一剎那,派出所的民警还以为摊上大事了,原以为只是「放火烧山,牢底坐穿」,现在沈队这个活阎王在这里站着,显然不是「山上有火,所里有我」的事了。 不会是死人了吧? 等着孙局跑过来解决完事情的时候,沈泽头上又多了十万字的检讨。 手术室的灯总算灭了,医生从门中缓缓走出来,眉目间有些疲惫,他摘了口罩,良久才说出一句「子弹就贴着心脏过去,能活下来还真是福大命大。」 众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极尽默契的将视线汇到了沈泽身上,那人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半躬着身子盯着地面,顶头明黄的灯光打下来,把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能无休止的延伸,明晦清晰。 孙局走过来拍了拍沈泽的肩膀,嘆息着说了一句「辛苦了。」 沈泽知道这句辛苦其实是给方白的,在黑暗的地方闭着眼睛太久,从缝隙间涌入的一点阳光都觉得烫手,都觉得那不该属于自己,沈泽怕的就是这个。 「头,等着任务结束,我一定摁头向方白道歉。」 「我…我也是,头你放心,这次收网行动我一定拼死保护方白!一根头髮都不让他掉!」 「好了,他都这么努力了,这最后一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走好。」孙局坐到沈泽身边,轻声说道。 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这么多人,叫自己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的小辈很多,警界向来是一个具有极强的悍性的活体,各成一脉,各成一派,新鲜的血液不断涌入,但钦佩甚至是敬佩的,除了眼前的沈泽之外,大概就只有方白了。 沈泽闭了闭眼睛,近乎死命地握紧了拳头,然后又倏地松开,沉声开口:「把荣哥的事跟林然说一声,对他的病情应该会有帮助」,然后慢慢起身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孙局跟着小跑了几步开口。 「回警局。」 他不能让自己闲下来。 「孙局,我觉得头好像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哥还活着不是大幸事吗?怎么……也不该是这种表情吧。」 孙局拿烟的手一顿,陈荣活着的确是意料之外的大幸事,但方白为此付出的,绝对不只是他们看见的那一间小民房,沈泽不是心情不好,是心疼。 「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在收网行动之前,一定要把口风封牢,今晚你们没有上过山,更没有见过陈荣,知道吗?」孙局说着,「还有,一定要保护好方白。」 沈泽不眠不休了两天,一心扑在收网行动上,除了必要的警力分配、报备之外,几乎没有再说什么其他的话,和温衍那边也只通过简讯联繫,传达各自的进度和安排。 两人非常默契的没有提及陈荣的事,就好像温衍从来没有发过那条信息,沈泽也从来没上过仓平山。 这种严重透支自己的状态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沈泽自己没什么感觉,孙局先急了,第一线工作是拿命在搏不错,但不该是这种方式,不该把顺序颠倒了。 于是直接下了一道死命令,要是沈泽没有睡上一觉,就不让他参与到接下来的讨论中。 还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张摺叠床,几乎占了沈泽办公室的二分之一,并让全部刑侦队的人盯着,即便是按在床上死睡,硬睡,也要眯上几个小时,沈泽不答应的话,就他亲自来盯着,沈泽这才睡了几个小时。 沈泽是这样,温衍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后的任务来的措手不及,黑二几乎没给他们任何喘息的余地和机会,那些利害关系网中的上下位置也就只能自己斟酌着见招拆招。 黑二将交易地点定在瑞海码头,温衍在摸清仓阳市坐标线路的时候,曾经猜过最终任务的地点,但不能完全确定,因为和云鼎码头以及废旧的工业区相比,瑞海码头有些过分显眼了,四周有几条重要的主要道路,人流量不算小。 但水路纵横、航道众多也是真的,这趟任务交接方只能通过水路走,那么瑞海码头的确是最好的选择,真的和警方交起火来,或者交易的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往底下一扎,看似无路处处路。 这齣戏即将演到落幕,温衍听着冬夜码头唿啸而过的寒风,看着手上已经上膛的枪,总觉得有什么东西留下了痕迹,从东横亘到西,他低头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平安符,一时间有些怔愣。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个平安符带上,只是在走出门的前一刻,又兀自折了回去。 温衍正在走神间,忽然听到一句「来了」,紧接着就是一阵细微的碎石挤压的摩擦声,那是车驶过的痕迹,动静不大,但是在这种没有一点声响的环境里,带着一股临顶而来的凌人盛气。 第36页 一束暗黄色的灯光破开了浓稠的黑夜,温衍跟着黑二站起身来,走在最前面,半掩在袖子下的,就是轻轻一扣扳机就能见血的枪枝。 当车终于驶进视线的时候,本是暗黄的车灯忽的开始闪烁,比远方留着的灯塔更甚,在黑雾白浪间轻易地将夜色撕成碎片,将融未融,成了唯一的光亮。 身后的人下意识伸手去挡,这是惯有的「见面礼」,但本能依旧占了上风,唯独黑二和温衍不动声色。 车上陆陆续续下着人,然后贴着车门两侧排开,低垂着头不说话,直到尾车「哗——」的一声开了,才紧步跟着走了上来,在温衍他们眼前形成一堵人墙。 黑二转着佛珠的手一顿,用拇指往后一顶,佛珠顺着他的动作滑回腕间,也跟着迈了一步,看着这排场,温衍连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意味着什么。 交易的主角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怕!抱紧我!!!白白这么辛苦!一定吃糖不吃刀! 第23章 破晓 来人穿着一身黑色素衣,逆着光,温衍看不太分明,只能大致看出背有些微驼,待人在跟前站定,才勉强看清的模样,那是一张瘦长干瘪的脸,眼窝很深,凹成一个有些夸张的弧度,半闭半睁着,看着不太精神。 「这孩子看着眼生啊,」那人瞥了温衍一眼,明明笑着,却透出一股浓郁的阴鸷。 黑二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温衍一眼,朗声道:「跟了我很久了,趁这个机会带着开开眼,阿公觉得怎么样。」 那人久久没有说话,在黑二开口的瞬间,便目不转睛看着温衍,在刺眼灼目的光中,尖锐的像是一柄出鞘见血的冷剑,比黑二更甚,战慄贴身而起,温衍第一次感觉到这种彻骨的压迫,只能咬牙撑住。 良久,那人才冷笑着点了点头,轻飘飘说了一声:「是个好苗子。」 黑二跟着走过场似的笑了一下,然后收敛了表情,扭头对着身后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新货,也是原货,纯度比上一批上了一个档次。」 黑二话音刚落,身后的小马仔便举着一个黑色的金属皮箱,低着脑袋小跑上前,那箱子分量不算轻,黑色皮质,融在夜色里,只有四边的金属发着冷锐的微光。 那人站定,开锁,「砰」的一声,箱子应声而开,黑二口中的「阿公」往前迈了一步,抬手随意拨了拨,漫不经心道:「试过货没?」 「试过。」 「阿公」慢慢抬起眸子来,视线在黑二和温衍之间来回流转,然后「啪」的一声将箱子牢牢盖上,喑哑着嗓子开口道:「急什么。」 「阿公这是什么意思。」黑二皱了皱眉,沉声道,对方把交易地点定在仓阳这种地方,本就不大顺心了,听这话还想一层一层盘剥下去? 「验个货罢了,」那人冷声道,「该是你的,一分都不会少。」 黑二不愿多说什么,摆了摆手,请便。 「那就他吧。」阿公指了指温衍,「跟了你这么久,这点本事都没有的话,说不过去吧。」 黑二手一顿,被指名的温衍也跟着有些怔神,跟这种亡命徒做交易,性命架在枪口上,危险是免不了的,上了膛的□□随时能打破这种虚浮着的平衡。 但温衍却没有想到还要走这么一遭,若是之前就罢了,即便真的以身试货也没什么大不了,可现在不行,因为沈泽看着。 当着那人的面把这些东西注射进去,温衍发现自己做不到,就好像将以前的方白与现在的方白再度分割开来,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于他。 温衍在心里长嘆了一口气。 他没得选择,方白也没得选择,在荆莽丛中走了这么久,所有的决定权都已经让位给了侥倖,终是将手慢慢抬起,然后不发一言地取出被调配好的一只,极其娴熟地贴着自己的静脉。 就在温衍推动注射器的前一刻,一声枪响撞碎了死寂。 黑二身后的小马仔应声倒地,一边捂住自己的肩膀,一边痛苦的嘶吼。 「妈的,有条子,老大快撤。」 「这些狗娘养的东西。」 「别上车,轮胎已经废了。」 「黑二,这笔帐我会跟你清算的。」 耳边是接连不断的枪声,在这个偌大的空间里几经盘绕,溅起浓重的血气,连唿吸都变得粘腻。 在一片混乱中,温衍闭了闭眼睛,这些归加在方白身上的负重,是命运给他留下的淤血,缓慢持久的疼着,只有散开了才能痊癒。 他闪身一个躲避,跨步向前,把黑二腰间的□□卸了下来,然后从背后架住了黑二,枪口抵上他的额间。 「是你。」黑二咬牙开口,他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以为自己有足够的筹码,以为方白全凭自己掌控,却忘了再衬手的武器都会有走火的时候,更何况这武器原本不属于自己。 「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黑二轻声道,「只要你放了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他们能给的,我可以,他们不能给的,我也可以。」 温衍没有回答,只是死死扼住黑二喉咙,然后朝着黑二的大腿和手臂「砰」的开了一枪,直到枪口发出一片低沉的嗡振声才重新抵回额间。 这一枪是替方白开的。 黑二闷哼了一声,血顺着他的大腿往下涌着,瞬间打湿了那素色的裤子,他看不见方白的表情,眼前有的,只是穿着黑色衣服鱼贯而入的警察和四处逃窜的逃匪。 第37页 然后他看见了沈泽。 方白加诸在他身上的欺骗感在看见沈泽的那一刻,瞬间达到最大值,将前后彻底断裂开来,像是自我揭穿一般,那些逐层清晰的记忆拼拼凑凑,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失败。 黑二看见了沈泽,温衍也看见了沈泽,恍惚间,温衍好像看见沈泽轻轻笑了一下,在这个沉郁潮湿的码头,摇摇晃晃显得那样突兀。 黑二抵住疼痛,狠狠往后撞了一下,腿上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扯动出一片鲜血,可方白仍旧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 黑二看着沈泽举着枪往自己这个方向走来,那种恨意聚拢起来,可身上除了疼痛,再没有一点气力,方白越是平静,黑二越是不安。 他恨,恨方白,恨沈泽,但他也越发觉得看不透方白。 那人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在这个表面就算不得光鲜亮堂的地方,在那些阴暗罪恶的角落里苟且着,苍白的像是没有一点人气。 明明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没了姓名,没了身份,没了同伴,还被拖下一旦掉落便再也爬不起的深渊,依旧没什么情绪。 真的不像人。 温衍不知道黑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远处闪着红蓝警灯的车,在码头幽黑的通道中闪烁着一股股冷锐的光,周围是被按着动弹不得的毒贩,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好像,可以回家了? 有人过来铐住黑二,温衍机械的松手,不知怎的,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但心里总是覆着一层隐隐的不安,总觉得好像还有事发生。 就在这时,四周忽的响起一片「小心」、「快躲开」的唿喊声,远远近近,夹杂在其中的,还有指南清晰的「死亡警告」——子弹距离5.8米。 温衍先是一怔,然后闭上了眼睛。 算了,就这样吧,反正任务已经完成,总是要脱离位面的,可能这一枪就是上头安排的呢。 当温衍被抱进怀里转了个方向的时候,才惊讶着睁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沈泽的脸,听着四周疾步而来的脚步声和那些「快叫救护车啊!」、「沈队你撑住!」的声音,才僵硬着回过神来。 沈泽倒在了自己身上,温衍抬手撑住他往下坠的身子,脚忽的没了气力,踉跄着跪坐在地上,方白和温衍的界限,在那一刻变得模煳。 温衍脸色煞白,嘴唇也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他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我给你的平安符带了没。」沈泽半睁着眼睛,话说的很轻,四周又夹杂着各种声音,但温衍却听了个分明,他无措的转着视线,颤着手将那枚平安符拿出,然后放在沈泽胸口的那个口袋里。 沈泽抬手,把温衍的手牢牢握住,连带着那个平安符一起,握在手心,动作幅度有些大,所以不可避免的牵动了伤口,疼痛瞬间逼上来。 沈泽皱了皱眉,然后看见方白有些泛红的眼睛,又强忍着将它们咽了下去,那种从骨子里淌出的带着血气的温柔,一点一点覆在温衍身上,他不想在这人身上看见这样的表情,即便是给自己的。 「还挺神,说能替你挡子弹,还真就…真就挡了。」沈泽玩笑着开口,最后几个字在唇齿间辗转了一圈,又硬生生挤了出来。 挡子弹啊,自己当初一句玩笑话,玩笑般的应验了,虽说换了种方式。 但其实没差。 当初求这个符,怕的就是自己不在跟前,这人会受伤,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那些结果按部就班地一一席捲,所以耿耿于怀,所以把一切寄于不知真假的东西上,求个心安。 现在这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世界上千千万万种「平安」,真真假假都没差别,因为从始至终,只有自己才是最长久的平安符,护他岁岁平安。 温衍听不懂沈泽话中的意思,他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喉间像是梗住了一根荆草,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周遭的一切他都看不见,听不见,只有沈泽的模样和说过的话一点一点渐次清晰起来。 不远处的黑二看着抱在一起的两人,那是他第一次在方白身上看到人的气息,他输给方白,其实就是输给了沈泽,听起来很好笑,但却是事实。 谁能想到隔着天堑般鸿沟的两人,是这种关系,还真是……噁心。 救护车的鸣声由远及近,枪声早已歇了下来,天边破晓的光线将整个码头罩上一层微亮的薄雾,依稀间,温衍看见海面的灯塔一下子熄灭。 天亮的那样猝不及防,好像就只是瞬间的事。 「快,救护车来了,上车。」 「沈队为什么要救方白这个叛徒!都害死荣哥和林然了还不够吗!还要搭上沈队吗!」 「别说了!方白不是叛徒!荣哥和林然都没死!」 「吵什么,把人都先压回去!」 「方白你别急,沈队穿了防弹服的,肯定没有大碍。」 所有的声音在救护车门关上的剎那,戛然而止,直到医生检查了一圈,说了一句「没事,子弹射程比较长,又穿了防弹服,所以只断了几根肋骨,跟他前次的伤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车上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其中自然包括温衍,沈泽替他挡了一枪,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就是跑到现实世界砸锅卖铁也要再求颗「快活大补丸」回来。 第38页 医生跟沈泽显然很熟的样子,做完应急处理之后,就坐在一旁一直盯着一个地方,然后挑眉笑得意味深长。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气氛顿时尴尬到了极点。 昏过去的沈大队长死死握着方白的手。 非常的……兄弟情深。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沈大队长从头到尾,都把平安符当成了自己,的替身哈哈哈哈哈哈 第24章 破晓 温衍直到坐到沈泽病床边的时候,依旧保持着云里雾里的状态。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方白和沈泽的关系都不至于到「陪床」的程度吧,上司和下属、同僚、警校前后辈,顶天了也就勉强称得上一句「朋友」,可当护士问出那句「家属在哪里」的时候,所有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将视线齐齐转了过来,默契的像是经过了什么事前演习。 其中有个沈泽队里的年轻人,明显抱着跟温衍一样的疑惑,刚张口欲说些什么,就被身旁两个人捂住嘴巴架了出去,一边走一边还隐约说着「你以为头醒来想看见的是你的脸吗?你脸大还是心大啊。」、「就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出去别跟人说你是我们刑侦大队的啊。」 于是温衍就莫名其妙的成为了沈泽莫名其妙的家属,坐在床边思考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 护士长进来例行登记的时候,温衍表面端的那叫一个谨慎冷漠,内心已经哭出声音来了,甚至觉得这亮堂无患的医院比黑二在的那地还要难熬些。 沈泽身份特殊,户口本往上倒三代都吓人的那种,孙局听到他中枪的消息,差点跟着当场去世,直接给疗养院打了内线派人来接。 这疗养院里面住着的人,大多非富即贵,所有医护人员都是特聘进来的,跟这些「人民币患者」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关系不会特别僵硬,但也不会格外热络,一个个公事公办的很。 护士长进了门,头也不抬,拿着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沈泽进的急,所以很多基本信息还没有完善,于是低声道:「11床,姓名沈泽?」 温衍面无表情点了点头。 「年龄。」护士问道。 温衍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护士写字的手一顿,轻轻皱了皱眉头,继续开口:「家庭住址。」 温衍愣了愣,眨了眨眼睛,继续摇了摇头。 护士慢慢放下了手中的本子,抬头端详着温衍,还以为自己碰到了什么硬茬子,良久,终是平復了心情,因为这人的脸着实不像什么会闹事的,才咬牙继续说道:「有什么药物过敏的吗?」 护士看着温衍条件反射似的摇头,语气都开始不善,但职业素养让她耐着性子问道:「那您可以告诉我,您知道些什么吗?」 温衍很想开口说一句「性别,男」,但思量了一下觉得不太妥当,听起来很是找打,只好闪躲着眼神垂下眸子去。 「警察同志,作为家属,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家属」两个字被护士咬的很重,像是在嘴里反覆辗转了一圈,才强硬着吐了出来。 温衍:我不是不配合,我是真不知道。 直到孙局进来救场,才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最后护士出门的时候,还看了温衍一眼,虽然只有短短的片刻,温衍仍是从中看出了「这是哪个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的冒牌家属」的意味。 「有没有哪里受伤?」孙局拍了拍温衍的肩膀,低声说道,看着温衍摇了摇头,才笑着说了句「那就好」。 他站在不远处的地方,看着沈泽因为方白这个名字,在心上开了一个小缝,然后一点一点裂成大隙,避无可避,说要护他周全,说要早点把他带回来,还真是一头栽了进去,再没有爬起来的可能。 「医生说没什么大碍,你别担心。」孙局给温衍拉了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絮絮道:「这么些年真的辛苦了,陈荣和林然的事也好,黑二的事也好,沈泽的事也好,你做的够多也够好了。」 「我有时候也会想,是谁发明了卧底这样的职业,动辄形销人毁,那些戒毒所里带着脚镣、骨瘦如柴的别人口中的废人,曾经也是功勋满满的同伴,但就像陈荣说的,有些事啊,既然存在着,就必须有人去做。」 「是不公平,但也万不得已。」孙局长嘆了一口气,侧过脸来静静看着温衍,眼中蓄着的,不是上级对下级的督责,而是长辈对晚辈那满满的欣慰和心疼。 「方白啊,接下来就做方白吧。」 而不是卧底方白。 「那个平安符可要好好收着别弄丢了,他的性子本不信这些东西,还是偷着瞒着跑到佛光寺去求了一个,要不是我家那口子碰巧撞上,还真当是路边随便买的。」孙局替沈泽掖了掖被子,「我让小林他们在隔壁铺了张床,我看着,你先去睡一觉,也累得够呛了。」 温衍点头应下,他现在心情有些混乱,尤其是听了孙局这番话,他不是为这个位面量身定做的人物,只是一个标准化的零件,不断的装上、拆下,沈泽的出现是个意外,把那些本该忽略不计的情绪搅和了个淋漓。 温衍躺在床上,看着天一点一点大亮,脑海里不断闪过沈泽的脸,见缝插针将所有睡意挤了出去,挣扎良久终是坐了起来,向蹲在门口吃早餐的警察同志借了车钥匙,便驱车出了疗养院。 第39页 他欠了沈泽一条命,却好像不知道从何还起了。 在一片梵音低唱、香火薰染中,温衍看着手中刚求来的平安符,除了顶边缝线的颜色和花纹有一点不同外,与之前沈泽送给自己的那个差距细微。 耳边是空灵渺远的钟声,穿过一重又一重古门拾阶而来,从浅薄慢慢走向深沉,入耳又入心。 温衍握紧那枚平安符逆着人流下了山,他不知道这样做沈泽会不会开心一点,有没有意义,但他却必须要给自己找些事做。 尤其不能过分靠近沈泽,因为那种从未体验过的复杂情绪在边缘地段徘徊,然后清晰的传递过来,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真要做些什么又无从下手。 温衍重重嘆了一口气。 站在沈泽病房门口就是不敢迈出一步。 因为里面住了个魔鬼。 温衍正与自我做斗争,病房的门忽的被拉开,孙局端着一杯正冒热气的茶水出现在眼前,整个人氤氲在一片雾气中,显得格外柔和,看着站在门口的温衍先是一愣,然后赶忙侧着身子让了条道出来,说道:「人刚醒,知道你一个人出去了,硬是要穿衣服去找,你快进去看看。」 孙局说完就大步迈了出去,转过身来一边说着「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一边轻轻带上了门,隐约间,透过关的不怎么严实的门,温衍听见一堆类似于「要不要派两个人在门口守着,万一有不长眼的冲进去碰见他们正在亲嘴可怎么办?」、「肋骨都断了几根,应该不会做什么吧。」、「那也不一定,毕竟死了都要爱。」 温衍:…… 「在门口站着干嘛,进来。」温衍听见沈泽的声音,下意识握了握拳头,然后慢慢走了进来。 沈泽看着方白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来,恍惚间听见的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那种想要捧出肺腑的冲动像是一场最旖旎的梦境,全部系在这人身上。 沈泽低笑着摇了摇头,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知道自己有愣头青的潜质。 那半掩着的窗户透进风来,将帘子吹动,温衍上前拉住开环轻轻带上,背对着沈泽低声道:「护士说不要见风的好。」 温衍有些不敢转身,有些不敢面对沈泽,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 「护士还说了什么。」沈泽低笑着开口,那人站在窗边,阳光从他身上打落,像是一颗不小心散落在心头的星辰,闪烁着,耀眼着,独属于自己的唯一的星辰。 沈泽伸手碰了碰温衍印在被子上的影子,轻声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温衍转过身来,闪躲着视线回答道,他死都不会说刚刚在想如何不动声色的把平安符送出去的。 「方白同志,我替你挡了一颗子弹,这要放在古时候,你知道接下来的走向是什么吗?」沈泽幽幽说着,然后掀着被角腾出小半个床位,极其自然地拍了拍,「以身相许、比翼双飞、至死不渝。」 脑子里闪过歃血为盟桃园三结义等一系列正直到不能再正直的词语的温衍:………… 温衍痛定思痛,看着明显在占便宜的沈泽气的牙痒痒,沈泽挡的哪里是子弹,挡的明明是自己回家的路! 沈泽见好就收,人还没追到手,逗过头了吃亏的一定是自己,于是敛了不正经的语气,说道:「黑二刚进去,外面风头正紧,要想出门的话就跟我说,我陪你去。」 「医生说了要『静』养。」温衍提醒道,静养的意思就是动都不要动。 「那就要看你了。」沈泽挑眉,「我也想静养,可惜方白同志不太听话。」 沈泽看着温衍,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开口道:「平安符在你那里吗?」照他们口中说的,自己昏迷的时候还一直握着方白的手,连着那个平安符一起,醒来的时候,平安符不见了,方白也跟着不见了。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要是在混乱中丢了就不好了。 温衍听到「平安符」三个字,掩在衣袖下的手勐地一紧,那种突如其来的紧张瞬间在心间汹涌,僵硬地点了点头,然后从内兜里拿出来递给了沈泽。 然后,在他意识到拿错了的时候,那个今天刚求来的、正热乎的平安符已经到了沈泽手上。 温衍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唯一能表达自己心情的,大概只有那句:当事人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第25章 破晓(倒v开始) 沈泽原本没怎么注意,但在抬头的剎那,看着那人忽然抿起的嘴和微微向前又倏地顿住的脚步,显然是有什么哪里不对,于是凝神看着手心里的东西。 果然,这平安符看似与之前别无二致,但却过分干净,上面裁画而开的纹路也带着一种隐约的陌生感。 沈泽眸中的颜色愈加深郁,他将那个平安符紧紧握在手心,抬头看着温衍,直到那人耳尖绯红着避开自己的眼神,才轻笑着说了一句:「所以这就是你早上急匆匆出门的理由,为了它?」 其实沈泽更想说,为了我,说出来是痛快,但怕这人扭头就走。 「你信吗?这个平安符。」温衍垂着眸子轻声说,他其实是不信的,对于这个位面来说,自己就是上帝,他有足够的底气说出「都是假的」四个字,却还是跑了一趟,然后由着那些念头喧譁开来,又一层一层掩埋下去。 第40页 反覆提醒自己想多了,又反覆告诫自己不要想太多。 沈泽嘆了一口气,明明人就在跟前,但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感觉那么清晰,清晰到自己开始不住的心慌,沈泽微微起身,一把拉住温衍的腕子再一用力,温衍便已经坐到了床边。 沈泽低声开口:「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两人的距离在顷刻间变得极近,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彼此的唿吸,温衍手紧紧攥着,透着微薄的冷汗。 沈泽的眼神避无可避,炽热滞重,像是能把一切带上他的气息,温衍率先败下阵来,挣扎着想要起身,然后就听见一阵闷哼声。 「别动,疼。」沈泽说着求饶似的软话,面上却带着微笑,一点都看不出哪里疼的样子。 温衍咬牙道:「那我去叫医生。」 沈泽没有回答,温衍也不看他,两人较着劲似的僵持着,良久,才听见一声嘆息似的:「方白,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温衍下意识抬起头来。 沈泽抓在温衍腕间的手忽的往下,覆在温衍的手背上,「那我告诉你。」 「沈泽,男,二十九岁,身高185.5,体重75公斤,现任仓阳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父母健在,有房有车,无家无室,方白同志赏脸搞个对象吗?」 温衍在听到那句「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吗」的时候,就已经预感到大事不妙,沈泽的神情太认真,根本不给自己留一点思考的余地,所以温衍慌张又自怯,他仅存的念头,除了逃开之外,再也找不到一点其他的影子。 就在这时,门忽的被推开,孙局面上带着明显的尴尬和不自在走了进来,温衍长舒了一口气,借着打招唿的由头站起来,而看着到手的「心上人」飞了的沈泽,真的想「目无法纪目无尊长」一回,如果来人不是孙局,那十万字的检讨没跑了。 「咳咳」孙局以拳抵唇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然后低声道:「我也不想打扰你们,但省厅那边实在催得紧,要小白去做一些交接工作,我保证结束之后就把人送回来还给你。」 「还给你」三个字明显取悦了沈泽,所以即便仍旧不太情愿,又想着刚刚那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还是捨不得逼他太紧,于是简单嘱咐了温衍几声后,就随着他去了。 省厅那边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在黑二的审讯过程中,说了些方白的秘密,叫上头有些顾虑,然后方白的血样检测出了结果,就藉此契机过来问问话。 当看到毒品反应那一栏,一个鲜红的「无」字后,几乎所有人都处在极度震惊中,黑二不需要说这样一戳就破的谎话,这就意味着方白把黑二都骗了过去,在那样的恶浊境况下,保住了林然、陈荣,还保下了自己,那是一种近乎悖论的事实真相。 其中也包括孙局。 但震惊之后的欣慰分量更重,方白安然无恙对于他们来说,也许只是没有牺牲的出色完成了任务,但对于沈泽来说,是往后余生的安稳。 「因为这些东西,还被隔壁局传成了药罐子,现在想想应该都是给你准备的,嘴上念叨着什么吃饭不规律,吃的少,穿的少,我还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来着。」孙局指着那一抽屉的瓶瓶罐罐对着温衍开口。 「方白啊,他是真的把你放心上的,那孩子我从小看着长大,不是什么油嘴滑舌的性子,偶尔说些不正经的话,却从没做过什么不正经的事,所有破的例也都给你了,我跟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答应他,只是想告诉你,他是认真的,不是什么一时兴起。」 孙局说完就走了出去,感情这东西,向来没什么道理,对于别人来说,再怎么急切,也能算是「闲事」的范畴,期望也好,失望也好,绝望也好,伸不到手的地方就是伸不到的,最后只能凭自己的造化。 温衍伸手拿出那些瓶瓶罐罐,看着上面贴着的「养胃」、「护嗓」、「增进食慾」的各种标籤,久久没有动静,那些文字一口气截断所有思绪,吞没了自己,温衍觉得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以及……熟悉感。 这些字迹好像真的在哪里看过。 「喂喂喂,小衍你听的到吗?」脑海中忽的响起组长的声音,在这四下无声的环境里吓了温衍一跳,待回过神来,鼻子顿时涌起一阵酸楚,他是真的宁愿在现实世界处理芝麻绿豆点的小事,也不想在这些虚拟位面做「拔那啥无情」的罪人。 温衍差点哭出声音来,他是真的顶不住。 「组长!你在哪里啊!」 「我在境管局啊,你在那边怎么样啊,有没有受伤啊。」 「没有。」温衍闷闷地说,受伤是真的没有,但难受是真的。 「那你怎么还不回来,上头说你在这个位面的任务完成了,本来应该在昨晚脱离的,可是好像出现了位面的波动,所以让我来跟你说一声,只能启动强制脱离了。」组长说道。 温衍心一沉,曲拢着的指节僵硬着握紧,其实在听到组长声音的那一刻就有这个准备了,但当它真的开始晃动闪烁着如约而至的时候,温衍好像听到了棺材板盖上的声音。 温衍低喃了一句:「那方白呢」。 他走了,那方白呢,那……沈泽呢。 「本来方白要殉职的,可你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我还以为上头要罚你呢,结果就草草说了几下,说方白会承下你的记忆,之后如何看他自己的造化,当然其中关于境管局以及任务的细节被抹去或者模煳,这个你不用担心。」 第41页 「是吗,那很好。」温衍眨了眨眼睛,说的很轻很缓,短短五个字竟被念得有些狼狈。 那头的组长感受到温衍的不对劲,斟酌着小心翼翼道:「小衍,你要记住,你是温衍,不是方白。」 「嗯。」温衍低声应下,「什么时候走?」 「现在就可以。」组长直截了当道。 「再给我两个小时可以吗。」温衍话中有着显而易见的疲累,「拜託。」 「好吧。」 温衍也不知道自己要这两个小时拿来做什么,但他很清楚的是,无论什么方式,他能给沈泽的,只能是了断,而不是答案。 温衍给不了沈泽答案,以前不可以,现在也不可以,位面境管局上岗培训第一条就是「永远记得自己的名字」,拎得清自己的位置,辨得明那开不了口的身份。 「头刚打了一针睡下,小白你要不要也去睡一觉,我们已经把你的床搬到头旁边了。」 「方白你放心,孙局和省厅都给你正名了,以后谁要是敢再编排你一句,我保证打得他生活不能自理。」 「听说荣哥马上就要醒了,小白你要去看看吗?」 温衍刚回到疗养院就被刑侦大队的人团团围住,在听到沈泽睡了的消息,心中氤氲开一片酸涩,他也说不上来是轻松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温衍轻轻推开门,被自己关上的窗户不知何时又被打开了,吹得帘子飘飘拂拂,沈泽静躺着,半透而入的阳光漏了一点在他的眼睫边,投下深色的阴影,将那些凛冽的气息捻散了好几分。 温衍坐在床边,慢慢伸出手点在那层阴影上,笑意浸染了整个眼眸,他的指尖微烫,他分不清那是沈泽的温度还是阳光的温度,只知道它们顺着脉络烫在心尖上,依稀着不肯下沉。 「对不起。」温衍甚至不敢出声,只是启唇做了做样子,他拿过床头的平安符慢慢放在沈泽枕边,起风的瞬间,帘子被扬出一个很高的弧度,阳光见缝而入,照在那个平安符上,明黄色的底和着一层光,像个永不褪色的明黄色的梦。 温衍忽的笑了,躺在那张给方白备着的床上,闭上了眼睛。 阳光藏在那个平安符里,藏在沈泽的眉眼间,藏在方白今后的人生里,这就够了。 耳边响起一阵渺远的钟声,翻涌着渐次清晰,温衍再睁眼的瞬间,眼前窜着各种熟悉的脸庞,彩色艷俗的礼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闹腾着填满了那些死寂。 「小衍欢迎回来!」 「恭喜任务圆满成功!」 温衍怔了好久的神,听着那个久违的「小衍」,终是坐起身子来,笑得眉眼弯弯道:「我回来啦。」 温衍不知道的是,在他脱离位面的那一瞬间,沈泽便跟着醒了过来,皱着眉头拿过枕边的平安符,眼中明晦交杂,然后渐渐清明。 他看着不远处躺着的方白,再抬头看着窗外被风吹晃的枝桠,勾着唇角低声说了一句:「跑的还挺快。」 第26章 追光者——隔壁组的影帝,莫挨老子! 「怎么样,好玩吗?」组长李延平拍了拍温衍的肩膀,「照理来说,第一个位面难度不会太大才对,可我翻了翻记录,好像不是个简单的活。」 「组长你别忘了,小衍这情况可不能『照理来说』,那时候老局长脸都绿了,还能给小衍好果子吃吗?」 「就是,不过小衍你也别怕,新上任的那位大概也就挂个名,这段时日别说找你茬了,连人影都没见到,你就意思意思再玩个几轮,保证把你忘得干干净净!」 温衍盘腿坐在沙发上,自顾自整理着被他们揉地稀皱的衣服,手里被塞了一把奶糖的时候,还有些微微的怔神,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回到了那个只留着一盏小壁灯的昏暗房间,窗外就是风声雨声。 温衍笑着仰起脑袋来,眉眼弯弯道:「谢谢组长。」 那声音带着格外的慵懒和亲昵,像是风拂过秋日齐踝花草的细簌,一如往常,李延平看着总算有了笑意的温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还有我包里那些奶糖,也谢谢组长!」温衍一边专心致志剥糖纸,一边开口道,直到听到李延平那句「什么奶糖?」才眨了眨眼睛,仰着脑袋和李延平大眼对小眼。 「我被发配边疆的时候不是给了一个背包吗?里面有一大包奶糖,不是…组长你放得吗?」 温衍越说越没有底气,看着组长和其他人面面相觑,一脸「我是谁我在哪」的表情,一时之间也有些错乱。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众人循声望去,就看见设计组组长悄咪咪探进脑袋来,视线转了一圈,然后定格在温衍身上,狠狠拍了拍大腿:「小温啊,你没事在公司待着干什么!怎么就不知道回家呢!」 「老林你在我们组欺负我的人,当我死的啊!说的都是些什么屁话!」李延平咬牙切齿道。 「不是我要欺负小温,我就是个传话的,上头说小温在办公室的话让他过去一趟。」设计组组长一边说,一边往上指了指,拧巴着眉毛摇了摇头。 「严局长——!」众人异口同声惊唿,「这阎王爷八百年不现身,刚一露面就逮你来了,不是刻意找茬是什么,小衍你快躲躲。」 然后办公室成功乱成一团,帮温衍披外套的披外套,理背包的理背包,隔壁组长还助威似的时不时嚷几声「快快快」,然后,在温衍被推出门的一瞬间。 第42页 正好和严起面对面。 众人:不知道为什么,忧愁它总围绕着我。 「局局长,您怎么来了。」李延平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把温衍拉到身后,尴尬地呵呵两声,扭头朝着正打哆嗦的组员开口道:「快去泡茶,一个个的愣着干嘛,怎么都这么不懂事。」 严起没有接话,目光一直停留在李延平和温衍握着的手上,好半晌,才面无表情抬起眸子来,沉声道:「要去哪。」 「厕所。」 「吃饭。」 严起:…… 温衍:…… 「温衍?」严起越过李延平,直直盯着温衍,浑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低气压,然后唤了一声温衍的名字,直截了当道:「带上审批报告,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您什么时候方便?」温衍斟酌着低声道,垂着头有点不敢看严起,他站在门内,那人站在门外,隔着一道门的距离,却颠簸着抹不掉的差距,他只能小心再小心。 一直没有听到回答,温衍悄咪咪抬头看了一眼,一下子撞进一片深邃复杂的眸子,剎那恍神间,他好像在这人看到了沈泽的影子,没有由来,却极其靠近,然后就听到一声冷漠的「现在。」 温衍抱着「壮士一去兮不復还」的豪气,在身后一片「我们等你」的殷切期盼中,亦步亦趋跟在严起身后,扣着步子保持距离,不会过分疏离却也绝对不是什么熟络的关系。 严起越走越慢,温衍也跟着越走越慢,坚决不贴近一步,当严起把手放在办公室门柄上,即将开门的瞬间,他却忽的转过身来,在走廊不怎么亮堂的光线下,整个人覆上一层浅薄的阴影,无言的静默在两人间肆掠而过。 温衍听到一句嘆息似的「你很怕我?」,他抬起头来,看着严起的脸,随即摇了摇头。 他其实不怕严起,只是没有任何预警的遇见和接触让他觉得无措,也陌生。 两人进了门,严起坐在沙发主位,温衍正襟危坐靠在沙发侧坐。 「你在第一个位面多停留两个小时的原因是什么,能跟我说说吗?」严起说着就给温衍推了一盏青瓷杯过来,温衍以为那是一杯茶,打开杯盖正打算散散茶沫的时候,就看到里面白白的一汪。 奶香四溢。 与盛它的器具极度不符,一点都不高贵冷艷。 「牛奶,刚温好的。」严起低声道。 温衍有些怪异地瞟了严起一眼,这看着「生人勿进」的新局长口味怎么如此奇特,虽然自己喜欢喝牛奶,但无论怎么看,招待别人还是茶水来的合适些吧。 「谢谢局长。」温衍闷声说道,然后捧着那杯颜值极高的牛奶喝着,「就是还有些事情没做完,所以拖了两个小时。」 「因为沈泽?」严起没有看温衍,低头翻着温衍的位面审查报告,状似无意地开口。 温衍手一顿,说实话,他现在不太想听到沈泽的名字,不需要特意将其黯淡藏匿,但也不能格外清醒的那种,于是闪躲着眸子,轻声回答:「不是,是我自己的原因。」 在温衍看不见的地方,严起几不可见地嘆了一口气。 两人一问一答,公事公办的丝毫没有逾矩。 温衍拿着严起签完字的位面审查报告,极为恭敬地鞠了一躬出了门,在翻到报告最末端那两个落笔锋锐的「严起」两个字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哪里出了问题,否则为什么会觉得这风格也很眼熟? 难道除了大众脸之外,还有什么大众字吗? 温衍轻轻摇了摇头,把那些细碎繁杂的念头一一散去。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里,严起办公桌抽屉最上层的暗格里,静静躺着一个平安符,成为深埋着的,却也独一无二的秘密。 温衍只休整了几天,甚至来不及补个好觉,便重新投入工作的怀抱。 在重新睁开眼的瞬间,他正坐在一个办公室里,面前是一个暴跳如雷的中年男子,手中攥着一叠白纸,青筋在颈间有节奏地一跳一跳。 温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纷扬而落的纸片砸中了脑袋。 不疼,但其中侮辱的意味很明显,饶是温衍再好的性子也有些上头。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叶景初,这个圈子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你看看自己,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演技没有,脑子没有,还真以为自己是个角呢?!」 温衍定了定神,凝神听着指南的位面介绍,他这次的角色名字叫叶景初,出道三年的蹩脚演技小艺人,顶着一个花瓶的头号浮浮沉沉,除了给观众蹭了个脸熟之外,什么水花都没有翻起来。 这人的经纪公司是圈子里有名的「拉皮条专业户」,靠着腌臜的生意在一众娱乐公司里晃晃悠悠站住脚,当初选择叶景初的时候,看重的就是他的脸和清贫的家境,这样的人最容易被迷住眼睛,谁知道碰到了个硬茬子。 宁愿跟着跑跑龙套都不接受潜规则,但那张脸又实在生得好,过来打听「价钱」的几乎没有断过,因此种种,叶景初成了公司最奇特的存在,雪藏觉得赔本,想要捞一笔,偏偏这人又不配合。 温衍虽然还没找到叶景初的锅,但这个位面明显轻松很多,左右不过演戏这种老本行,然后把叶景初身上的□□降到最低,于是快速进入角色。 第43页 他低垂着眼帘,左手拇指极其用力地顶着食指,直到留下深深的印记,才小心翼翼低声道:「宇哥,我真的不想做那些事。」 「那些事?」胡宇狠踹了温衍面前的桌子一脚,上面权做装饰用的水果一骨碌滚了满地,「叶景初,我当初签你是为了赚钱用的,我给过你机会,第一年的时候让你演戏,你演出什么名堂来了?」 温衍在心里冷笑一声,这公司打的什么算盘他很清楚,第一年的确不动你,送你去各个片场像商品展览似的,带着逛一圈,总能圈下几个「合适的买家」。 不挑剧本、不做演技培训、不接主要角色,久而久之,无论是口碑还是成绩都上不去,在这些愣头青一心想要发光发热的时候,兜头一盆冷水,为什么别人能成功你不能? 因为不够努力,因为不懂规矩。 然后顺理成章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排队掉进陷阱,再将洞口的火炬彻底熄灭,陷阱内的人在一片漆黑中抱团取暖,自欺欺人的觉得其实大家都一样,我没有退路了,你也没有,于是便再没有顾忌。 「哥,我不聪明,但也不傻,那些事有一就会有二,我可以不演戏,也可以不做明星,但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不演戏不做明星?」胡宇嗤笑了一声,慢慢蹲下身子来,捏住温衍的下巴强势地抬起,眼中阴冷和怒意反覆翻滚,「成,把违约金付了,一切好说。」 在那一瞬间,温衍只想做一件事,用语气词表明的话,那就是:he——tui! 第27章 追光者 温衍的下巴被胡宇捏着,力道格外重,像是要把骨头捏碎似的,等他松手的时候,被掐住的皮肤先是褪尽了所有血色,然后又在瞬间殷红一片,那近乎艷烈的颜色衬着叶景初的脸越发精緻。 「你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胡宇转身踱了几步,坐在沙发侧坐上看着温衍,「小景啊,说实话,这个圈子想要向上爬就要花些手段,把自己看得重一点没错,但也不能太重了,否则你就只能待在井底看着别人越走越远。」 「跟你同期进来的几个,现在混得怎么样你也清楚,要代言有代言,要电视剧有电视剧,你要是懂事一点,我敢保证他们都比不过你。」 温衍低着头,一言不发,胡宇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光影流转间勾勒出极尽漂亮的轮廓,看不清眉睫,但与几年前的少年气别无二致,所以有这么多人指名道姓打听他的名字。 奈何这人宁谧无波,性子看着温吞,耳根子却不软。 「新接的这个剧本你看过了没?」胡宇低声说道。 温衍点了点头。 「豪庭918,」胡宇说着,就从夹克内兜掏出一张黑色的门卡,轻轻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随即往前一挥,门卡滑出一条弯曲的轨道,停在温衍面前,「想做男二还是仅仅露个面过个场的龙套,你自己选。」 胡宇说完就走了出去,温衍等了一会儿,确定他不会再折场的时候,才捏着那张门卡甩了两下,这种阴影中苟存的秩序,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牢靠,偏偏还有人拿它做炫耀的资本。 温衍站起身来,「咚」地一声,门卡应声落入空无一物的垃圾桶,没有任何东西的遮掩,光明正大躺着,温衍也懒得找东西去掩盖自己的「罪行」,推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当胡宇看到垃圾桶中的门卡的时候,几乎要把牙齿都咬碎,他手下来来回回上百号人,有不识趣的,却没有叶景初这么不识趣的,真正的油盐不进,他甚至开始怀疑叶景初当初进娱乐圈的目的,不图名不图利,难不成真的是为了所谓的梦想? 胡宇没法子,只好腆着脸耐着性子给《胭脂传》的导演王文旭发了条简讯,大致意思就是叶景初身体不适,怕怠慢了导演,所以今晚见不了面了,字里行间的无奈和可惜还真像那么一回事。 但王文旭这种在圈子里浸淫多年的「老人」自然知道其中的意思,装模作样回了一句「那真是可惜了,本来还想跟小叶交流一下男二的戏份,既然他身体不适,那就好好休养吧,期待下次合作。」 胡宇狠狠啐了一口,骂了声「妈的」,然后关上了手机。 温衍顺着原身的记忆回到了叶景初的住处,看着四周空荡零落的一片,越发感慨这混的是有多惨,在外热闹堂皇的世界里,活成最漂亮的雕塑,回到家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温衍睡了一觉,惺忪着醒来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闪眼的晚霞几乎烧红了半边天际,他不太想动弹,但饿了一天的滋味不好受,只好草草带了个帽子和口罩出门觅食。 大小也算个明星,温衍还是决定把偶像包袱捡一捡。 温衍住的地方不算偏僻,但也不是什么闹腾的区域,楼下唯一有些观赏价值的,就是一条几十米的木质长廊,挂着一排有些艷俗的红灯笼,幽幽灯火倒映在周遭因落雨积成的水圈上,有一种独特的韵致。 温衍叼着一个面包坐在走廊尽头,被风吹着整个人都清醒了好几分。 手机在口袋中忽的震动了两下,温衍慢吞吞拿出来,看着上面硕大的「宇哥」两个字,瞬间败了兴致。 千挑万选找了个还算入眼的、配得起自己「明星」气质的地方解决晚餐,结果突然钻出来一个胡宇,时刻提醒着自己那些犯噁心的事,还是见缝插针无孔不入的那种。 第44页 温衍想了想,还没来得及看他发了什么,就先把「宇哥」的备註改成了「呵呵」两字,然后才耐着性子打开了消息界面,看着上面关于《胭脂传》的出境通告,一时之间还有些想不通。 在胡宇拿出酒店房卡的时候,指南就将「交易对象」王文旭的资料给了自己,照理来说,他推了这件事胡宇不可能不知道,不低声下气赔礼道歉就算了,还能上赶着去王文旭那里给自己找不痛快? 但有机会就是好事,因为有机会就有曝光度,对于娱乐圈的人来说,最致命的其实不是黑红,而是不红,叶景初就是太安静了,所以除了被一些「有心人」盯着外,根本没人注意。 连看都看不见,谁还有心思管你委不委屈? 本来温衍还想着反正叶景初已经不懂规矩了,那不妨再不懂规矩一点,自己去接私活,再差就是一个违约金而已,叶景初交不起不代表他温衍交不起。 因为叶景初敢做的,他敢做,叶景初不敢做的,他更敢做。 直到第二天到片场的时候,温衍才知道自己这不是演戏来了,而是赴鸿门宴来了,环顾整个片场,除了那些按天算钱的群演之外,无人指引的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胡宇只在早上的时候打了通电话,提醒今天的拍摄时间和地点,语气中的不耐和敷衍即便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甚至连剧本都只有几页电子稿。 温衍知道这是公司气急的表现,当初叶景初不接受潜规则,他们以为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一直拖着软磨硬泡,也没有动真格,除了资源比别人都少一点之外,还没被逼到断了所有后路的份上。 然后昨天那张被扔到垃圾桶的房卡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懂规矩的人光口头警告没用,必须给点教训。 温衍一路走一路问,终于看到了导演的身影,那人就坐在一柄庭院伞下卷着剧本喊话,汗湿了后背的衣服,印出几个斑驳的痕迹,略显富态的肚子面前零零总总摆了一堆拍摄工具。 看着还人模人样的。 但也就看着,温衍心想。 「王导您好!」温衍小步跑到王文旭跟前,对着他微微鞠了一躬,「我是星光娱乐的叶景初,经纪人是胡宇,是他通知我来的,打扰您了。」 用符合星光娱乐定位的语言翻译一下,基本可以概括为:这位姓王的客人您好,我是不懂规矩所以混了这么久还只能在最底层待着的叶景初,跟在胡妈o)妈(bao)手下做事,他特意送我过来找打。 「叶景初……是吧?」王文旭头都没抬,「现在都几点了,妆也没化,衣服也没换,想着我给你换呢?」 王文旭说到「我给你换」的时候,才侧过脸来幽幽地看了温衍一眼,那几个字被他拖得细长喑哑,像是被什么尖锐的砂石磨砺过,难听得紧,又带着说不清的暧昧意味。 温衍抿着嘴连连摇头。 「那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我这就去。」 温衍扭头往服化组走的瞬间,短短百米的路,指南叮咚一片,响成一曲没有任何空白音的协奏曲,温衍总算知道为什么叶景初不是和方白一样睁眼接锅,因为锅还在造。 现在新鲜出炉,又大又烫、五颜六色、从天而降的锅。 ——王导对这个叫叶景初的人态度好像不怎么好呀?明明长得这么好看。 ——你不知道吗?带资进组的,挤掉了好些人呢。 ——我听说还想爬制片人的床,我的天吶,制片人儿子都快跟他一样大了,这也下得去嘴,真是想想都辣脑子。 ——据说哪部戏来着,一个人带了十几个替身,手替、脚替听过吧,这人还有发替的,敢情是个秃的吧,你看他那头髮,发黄髮暗,说不定还真是假的。 因为缺钱长期营养不良所以头髮有些发黄的温衍:………… 温衍不知道的是,这些流水线打造的锅,才刚刚开始。 第28章 追光者 叶景初这次扮演的角色是个绝对的龙套,顶着太子的名号,但却是一个出场十几秒就被推到水里,然后被水下埋伏着的刺客一刀毙命的炮灰。 剧组里的人大多惟导演是从,隐晦的受了王文旭的意,对温衍态度都不怎么好,认定了这就是个上赶着爬床的,话语间都极尽敷衍。 服化组的人也没把心思放在温衍身上,草草上了妆,然后扔给他一件戏服叫他自己换上,还特意嘱咐了一声服饰琐碎精细,小心别弄丢了,虽然我们知道你赔得起,但这里不是你为所欲为的地方。 在那一刻,温衍只想开口反驳一句,你们太看得起叶景初了,他还真赔不起。 在温衍换好戏服出来的那一刻,人头窜动的化妆室诡异的安静了好几秒,叶景初身形纤瘦,皮肤白皙,明黄色的五龙朝服衬在他身上,从内由外显露着贵气,白纱中单,瑜玉双佩,简直就像量身定做似的。 温衍弯身微微鞠了一躬,笑着低声道:「辛苦老师们了,那我先去外面候场。」 叶景初的眼睛生得很好看,缀着好几分独属于他的、无辜的少年气,眼稍一弯便叫人心都跟着软了下来。 服化组的人面面相觑,半晌回过神来,都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照理来说,她们都把应付表现的这么明显了,叶景初不应该是这个反应才对,明明站在道德高地的是她们,怎么现在看来,像是她们在欺负人似的。 第45页 温衍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不是刻意忍气吞声,只是现在的叶景初底子太薄,少不了一些闲言碎语,他越是计较,别人越觉得他心虚。 露天拍摄,日头很毒,环顾整个片场,除了那些蹲在角落的群演之外,哪怕只是混了个脸熟的小演员,身旁都跟着打伞的生活助理或者经纪人。 反倒是温衍这个传言中「资本下场,寸草不生」的人民币艺人孤零零站在一棵人造的假树下,勉强遮阳。 周围的人有意无意都会往温衍那边瞟一眼,尤其是工作人员,他们不像演员一样高片酬,还有人探班,每日近乎机械的流水线工作磨光了所有的精力,所以新鲜出炉的八卦是最好的调味剂,物美又价廉,无论大小都想掺和一脚。 见过有金主却混得惨的,没见过有金主还混得这么惨的,比如叶景初。 这种长相竟也捨得放在日头下毒晒。 现在的皮条市场都这么紧张的吗? 真是不容易。 「叶景初,到你了。」导演助理举着喇叭朝温衍的方向嚎了一声。 温衍撑着树站起来,戏服一层又一层,从内到外裹得严严实实,额头不自觉沁出了些薄汗,正打算抬手擦拭,想起服装组的工作人员叫他小心戏服的话,想了一会还是悻悻作罢,免得到时候又被抓住,徒添口舌。 殊不知这小心忐忑的模样被旁边跟组的化妆师看在了眼里,那人孤零零待着,顾忌着衣服连汗都不敢擦,没有丝毫嚣张跋扈的气焰,无措的像是误入一个陷阱的小动物。 一种罪恶感忽的汹涌了上来。 她咬牙嘆了一口气,踱步小跑到温衍身边,然后把自己手里的小风扇递了过去,视线流转着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这个给你。」 温衍怔了好一会儿,才愣愣地接过,那个粉红色的小风扇自顾自转着,吹起他鬓角掉落的几丝碎发,一摆一摆,温衍笑得眉眼弯弯,轻声道:「谢谢你。」 化妆师登时红了脸。 真是不知羞耻,竟然恃美行兇。 「妆都快化了,还是补一下吧。」化妆师看着他晕开的妆,哗啦一声打开腰间的工具包,再度转身的时候,看着面前乖乖曲身仰头,闭着眼睛等待的叶景初,心瞬间软了下来。 她有些想不通,这样干净明亮的人,怎么就非要挤捱在那种地方呢? 「叶景初,你好了没,就等你一个了。」导演助理又开始催,语气越发不善。 温衍感受到化妆师的动作停了下来,便睁开眼睛颔首致谢,把小风扇往她手里一塞,笑得有些腼腆:「真的谢谢你,我经纪人没有跟着一起来,这小风扇没地方放,弄丢了就不好了。」 跟着小风扇一起还过来的,还有三粒奶糖,红色的塑料包装,不知名的牌子,一点都不金贵,甚至有些寒碜。 却像是穿堂而过的清风。 风吹尽后,空当的街道末角,站着一个明媚的少年。 温衍原本有三句台词,分别是「你们是何人」、「这地方岂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大胆」,最后在王文旭这也不妥、那也不妥的修改下,精简成了一句,更准确来说,是两个字——放肆。 饶是温衍再好的演技,也很难在「放肆」这两个字上翻出什么花来。 他扮演的太子身体孱弱,朝中多是轻蔑与不屑之人,眼中钉便是眼中钉,即便钉口再钝,稍有不慎也会扎伤人,更何况是住在东宫的太子。 温衍沉思了一下,叶景初要摆脱那些风言风语,最主要的还是从自身入手,成为一名真正能被别人看见的演员。 没有条件,也要自己创造条件。 明明是大热的天,却因着剧中的隆冬时节,石板路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假雪,大多是白色的假化肥,被热气一蒸,越发刺鼻。 在导演喊下开机的瞬间,温衍便勐地一摆手,身后披着的灰裘被带着扬起一个弧度,但因着羸弱的身子,又忽的见风,有些难耐地掩着小声咳嗽了几下,苍白的脸添了一丝血气,沈声道:「放肆。」 然后周围的侍卫群演拔刀而上。 在混乱间,温衍扮演的太子被步步逼退,然后黑面刺客落下一掌,温衍便跌入身后的人造池中,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反应,就听到导演一声「cut!」,所有人停住了动作。 温衍不可避免地呛了一口水,然后撑着岸边的小石阶爬了起来。 身后的灰裘沾了水,变得格外沉,勒的颈间起了一道红色的印记,明明浑身湿透着,却并不显得狼狈,仿佛真的是剧中那个东宫中长大的太子。 「其他人都可以了,叶景初再来一条。」王文旭抬头看着温衍,「落水角度不行。」 「那衣服呢?」身旁的助理看着温衍已经湿透的衣裳补充道。 说实话,他觉得刚刚这条完全不用喊停,无论从神情还是动作,叶景初都拿捏的很好,一点都不像别人口中的「拍戏跟胡闹似的」。 反倒是导演,莫名其妙喊了停。 「就这样吧,到时候剪一下,哪有这么多时间耗在他身上。」王文旭凉凉地说。 于是温衍再度下水。 「不行,刀都碰到心口了,叶景初你的血袋怎么还没破。」 「停停停,叶景初你要死了,挣扎的幅度怎么还这么大?见过哪个被捅胸口的还这么生龙活虎的吗?」 第46页 片场随着导演一次次喊停,变得越发安静,几乎所有人都看出了其中的弯曲门道。 好像,找茬的不是这个叫叶景初的,而是导演。 「算了,就这样吧,一条不如一条。」王文旭摇着头「啧」了一声,「就把第一条剪剪用好了。」 温衍忽的有些想念那段一口一个「白哥」的日子,还有方白手中那把□□。 演太子身边侍卫的那些群演,在导演喊停的瞬间,便一拥而上,纷纷朝温衍伸出手去,他们不明白导演这一条又一条是什么意思,但「太子」性子却很好,即便只是短暂的接触。 温衍向他们道过谢,就拖着又湿、又累、又饿的身子往空当的地方走去。 上个位面费心,这个位面费力。 还真是左右都吃亏。 化妆师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一个小马扎,拉着晕晕乎乎的温衍坐到了一柄遮阳伞下,皱着眉头低声道:「怎么不去更衣室?」 「身上太湿了,怕弄脏那些干净的衣服。」温衍眨了眨眼睛,看起来乖巧的有些过分。 化妆师都不知道该骂他笨好,还是夸他懂事省心好。 拿出一条干毛巾塞到他手中,「你经纪人呢?哪有一个人跑来片场的道理。」 「他底下艺人太多,管不过来。」温衍一边擦头一边回答,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有些焦急地摸了摸腰间的位置,睁大眼睛急切开口道:「玉佩好像不见了。」 化妆师听言愣了一下,想着导演那无止境的「cut」,也有些生气,于是皱着眉头开口道:「可能掉池塘里了。」 「那我去找找。」温衍正欲起身,就被化妆师一把按住,「还嫌泡不够呢,又不是真的,找什么。」 「可是早上的时候,服装组的姐姐提醒过我小心一点,不要弄丢了。」温衍有气无力地说,心里却有些想笑,这些女孩子面上脾性大着,心思却比谁都软。 顾煊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这人穿着湿透的明黄色锦袍,拆掉的白珠红缨衮冕放在脚边,低垂着眸子抿着唇,髮丝间蓄着的水珠从鬓间滑过下巴,再轻巧滴落在衣领口间,漏出的半截手腕纤细白皙。 小小的一团。 极其的。 招人疼。 他退下墨镜,慢慢蹲下身子来与这人平身。 温衍正全神贯注拆着腰间被水打成一团的细绳,然后就听到身旁化妆师一声尖叫 「——顾神!!!」 第29章 追光者 温衍被那一声尖叫吓得够呛,本来两人都坐在角落闷着说话,这霹雳似的一声喊狠狠砸了下来,震得他耳边都有些嗡嗡响。 温衍手下一用力,打成一团的细绳成功被揪掉了好些毛,金色的丝线缠缠绕绕,挂满了手。 糟糕,可能又要被骂。 「顾神!真的是顾神!」化妆师双手紧紧握拳,上下极其快速地摇晃着,左右环顾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引得所有人侧目之后,才死死压住声线:「顾神,我好像听说您在隔壁拍戏是吗?」 温衍顺着化妆师的视线抬起眸子来,被称作「顾神」的这个男人,单膝半蹲着与自己齐身,所以率先撞进眼眸的,便是那周正的像是没有一点死角的五官。 在这号称遍地美颜的拍摄片场,也怕是没几个人能打过他的颜。 指南的人物提示姗姗来迟,温衍凝神听了好一会儿。 顾煊,十八岁出道,不仅师出名门,而且自身家世优越,出道即巅峰,凭藉处女作电影一举拿下当年三大奖中的两座影帝桂冠,之后就在巅峰之上安了家,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号称「绯闻绝缘体」,有一茬又一茬的娱记工作室蹲他,而且是从早到晚蹲他,就为了一个开天闢地式的独家头条,哪怕只是虚晃一枪也值了。 奈何顾大影帝过于洁身自好,而且团队的反侦察技术血条太满,至今无人做那开天闢地的盘古。 大概是king of 这个位面的大佬了,温衍做了陈述总结。 但是他在叶景初的记忆里翻了又翻,除了都是男人之外,几乎没有一点共同点和关联,那种差距从周身全部的缝隙里苍茫而过,浑浑沌沌,显得很深、很远。 也是,哪怕两人有一点关系,叶景初也不至于混的这么惨。 借叶景初这样的小水花傍上顾煊,里子面子又都能挂住,对星光娱乐这种小公司来说,绝对是稳赚不赔。 温衍听着指南的介绍,翻着原身的记忆,面上看顾煊看怔神了,实际上正在走神。 但顾煊不知道。 只知道眼前这人看自己看入神了。 第一次实打实的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好脸。 「顾神,您不是在隔壁拍戏吗?」化妆师再度出声打破沉默。 顾煊点了点头,「客串。」 「那您这趟来是探班吗?」化妆师问道。 「嗯。」顾煊沉声应道。 温衍看了看顾煊,又看了看化妆师,觉得自己也插不上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收拾这副水淋淋的身子,于是朝着两人微微颔首致歉,左手抓着毛巾,右手抓着小马扎哒哒跑了几步,背对着他们坐了下来,继续和腰间的细绳作斗争。 等他感受到眼前又覆上了一层阴影,像是被什么东西遮挡了光线的时候,再度抬起头来。 第47页 顾煊又站在了自己眼前。 这次身后还跟了一个年级相仿的人,带着一副金边眼镜,掩去了好几分精明和凛冽,指南的提示随之而起,蒋现,顾煊的经纪人,也是顾煊所属的光年传媒开国大将。 又是和叶景初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 「顾神您找我有事吗?」温衍眨了眨眼睛开口道。 顾煊没有回答,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几乎已经不接电视剧了,这次去隔壁剧组客串,纯粹就是为了还导演一个人情,片场因为他的到来,瞬间开始欢腾,煽动着的情绪成了一种软约束,于是在周旋了几下后,借着看剧本的缘由跑到了剧中皇宫的城头。 整个影视城最高的地方,他就在那里看到了叶景初。 看着他从岸上跌入水里,再爬起来。 一遍又一遍。 顾煊尾指的位置开始发烫,那种温度顺着脉络烫在心头,从抽象变得清晰,然后变成三个字——找到了。 没有人替他回答找到了什么,他也不做丝毫挣扎。 于是出现在了这里。 「吃饭了。」生活制片的助理拿着喇叭喊了一声,他话音刚落,各个角落蹲着的群演都开始起身,跟动物世界迁徙似的往那边赶。 温衍也有点想起身,因为这地方离自己住处太远,不在剧组解决午餐,就意味着要饿上好久,面前的影帝对别人来说大概秀色可餐,但对温衍来说,还是实打实的盒饭更加有吸引力。 「我…要先去吃饭了,顾神您还有事吗?」温衍指了指人最多的那个方向开口道。 「你的经纪人呢?」顾煊皱了皱眉,剧组的盒饭他也清楚,除了填饱肚子外,基本色香味俱无,「没给你准备午饭吗?」 「经纪人?」温衍瞬间还有些愣神,然后想到胡宇的脸,这个经纪人还不如没有,「他没来。」 「那刚刚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女孩子?」顾煊继续道,「是助理?」 「不是。」温衍摇了摇头,眸子里闪着无辜的少年气,「我自己来的。」 叶景初睫羽很长,眨眼的频率又很慢,一扇,两扇,像把细而长的羽刷似的扫过顾煊的心尖,又痒又麻。 顾煊脑海中闪过了很多话,一个接着一个,一个盖过一个,最后归结成一句直白又露骨的——真可爱,得想办法跟他约会。 这是顾煊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动,几乎在瞬间就缴了械。 身后的蒋现则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顾大影帝就没发现他的心尖尖正一脸「你为什么还不走,我好饿,想吃饭」的神情吗? 你在想什么风花雪月的时候,人家关心的全是柴米油盐。 「这是你接的私活吗?」蒋现出声打破沉默。 「不是,是经纪人帮我接的。」温衍解释道,「只是他手下艺人多,匀不出太多的时间。」 「你的经纪人是?」蒋现问道。 「星光娱乐的胡宇。」 顾煊几乎在听到「星光娱乐」这个名字的瞬间就皱起了眉,然后在「胡宇」这两个字中愈加烦郁,身后的蒋现也「啧」了一声,替叶景初可惜。 胡宇这个人在圈子里意味着什么,他们都很清楚。 简直就是「艷名远扬」。 在他手下像叶景初这样长相的人不多,却被忽视到了这种地步,那只有一种解释,叶景初是个「不听话」的。 「我听小林她们说顾影帝您来探班啊,真是荣幸。」王文旭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倒了一杯茶跑了过来,然后视线在温衍和顾煊当中转了一圈,笑道:「原来和小叶认识啊,怎么也没听小叶提起呢哈哈哈。」 王文旭比顾煊年纪大,但这圈子向来讲究论资排辈,他是拍马也赶不上顾煊的,所以左右还要尊称一句「您」。 对于他们这种三流电视剧来说,撑死了也只能请到二三线的明星,顾煊这种空降的超一线,即便只是探个班,都比他们花大心思宣传来的有效,所以在收到消息的时候,就带着副导跑了过来,要他在身后多拍些照片放到网上炒一炒。 但王文旭没有料到的是,顾煊过来探的,是叶景初的班。 还是在这种明显被「欺负」过的情况下。 顾煊看着叶景初因导演的到来,变得瞬间拘谨的模样,又想起在城头上看到的景象,心中开始不满。 蒋现深知顾煊的脾性,于是不着痕迹地推开了王文旭递来的茶,笑道:「麻烦导演了,这茶水就算了,他不太能喝茶,喝了容易反胃。」 「这样啊,那我叫人买瓶水来。」王文旭有些尴尬地打着哈哈。 「不用了,我就是顺道来见个人,现在看到了,等会儿就走。」顾煊冷声道,接着便转身看向温衍,眉眼间的戾气散了个净,「下午还有戏吗?我带你去吃饭。」 语气间透出来的亲昵和熟稔,不掺一点水分。 温衍不知道顾煊到底想做什么,但在导演面前又不想戳破他们俩并不认识的这个事实,免得顾煊面子挂不住,只好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拍完了。」 「那我先去换衣服。」 叶景初头髮很软,泛着微微的黄,正午的热气往下轻轻一打,加上半明半晦的风,不稍片刻便干了,他换上自己的t恤和牛仔裤,干净的像是夏日最甜凉的柠檬水,不需要添缀任何修饰。 第48页 顾煊探班叶景初的消息像是一阵疾风,瞬间扫过剧组所有地方,温衍走出更衣室的时候,明显感受到大家对自己的态度好了很多,有些胆子大些的,还直接凑上来问「能不能帮忙要个签名」。 似乎都笃定了他和顾煊是朋友,还是很熟的那种。 其实温衍不知道,如果今天来探叶景初班的不是顾煊,而是其他人,很有可能会被误认为是叶景初的金主。 但偏偏来人是顾煊,几乎无人能撼动地位的顾煊。 他们不敢,也不愿意相信叶景初是能把顾煊拉下神坛的人。 所以认定两人是朋友,只是朋友。 温衍走出大门,瞬间亮堂的光线逼得他闭了闭眼睛,看着顾煊倚靠在不远处的人造树下,身形挺拔颀长,见缝而入的阳光近乎潦倒地随意洒落在他周遭,仍旧好看的不像话。 温衍嘆了一口气。 他感官上不讨厌顾煊,但两人的的确确是第一次见面,太过热络算不得好事,还是在两人位置这么不对等的情况下,他不敢保证顾煊什么都不图,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给。 于是温衍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拿出纸笔,写了一句:谢谢顾神,因为临时有事,饭就不吃了,祝您用餐愉快。 语气冷硬的像是餐馆的工作人员。 后来觉得语气实在过于冷硬,又在后面添了一个笑脸。 这下才放心的转交给了早上帮自己补妆的化妆师。 然后在顾煊眼皮子底下。 挤着公交车熘了。 顾煊:…… 第30章 追光者 当化妆师把温衍的纸条塞到顾煊手上的时候,顾煊才反应过来自己被放了鸽子。 他都有点说不上来心头是什么感觉,觉得很新鲜,却还带了一种近乎诡异的熟悉感。 就好像的确在意料之外,转念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你这是被拒绝了啊。」蒋现探过视线去瞟了一眼,幽幽开口。 「这叫防人之心不可无,即便这个人是我。」顾煊挑眉,在这种堆垛着虚伪和钱色的地方,叶景初能安然无恙走到现在,就是因为这个「临时有事」。 「不是什么坏事。」顾煊笑道。 「你也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那还开口就约他吃饭。」蒋现凉凉道,「不过的确是个胆大的,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头扎进来强。」 蒋现拿出手机调到时间界面,放在顾煊面前晃了晃,「你确定还要继续在这里待着?」 人都走了,他留在这里做什么,顾煊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堪堪走出几米的时候,忽的顿住了脚步,扭头对着蒋现开口,「我不放心他,你去星光娱乐摸摸底,顺便把他的住址问过来给我。」 蒋现听言,扶了把眼镜。 他向来不相信一见钟情这玩意,尤其是发生在顾煊身上,这四个字便再打了几分折扣。 要是再风花雪月一点,或许称之为惊鸿一瞥更加贴切,但偏偏有些狼狈,那一身湿漉的模样,好看是好看,却左右不是什么值得久长念想的画面。 「你确定吗?」蒋现轻飘飘开了口,「那孩子看着软绵绵,却是个有戒心的,你可得想好了再下手,别扭头在半道走了,到时候还得帮你收拾摊子。」 「话这么多,」顾煊径直往前走,「你留意一下公司有什么靠得住的经纪人,对了,我好像隐约记得你有个学弟,叫什么赵大米的那个,你去问问看他现在手头挂着几个人。」 蒋现额头青筋一跳,「那叫赵小米。」 顾煊抬手认错。 「手头就一个流量小生,你问他干……」蒋现话一顿,然后才反应过来,顾煊这是打算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于是嘴角慢慢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笑道:「顾煊,顾大影帝,您这是老房子着火啊。」 顾煊无言默认。 他低下头,看着手心温衍留下的纸条。 最后面跟着的笑脸,寥寥几笔,并不精緻,却不声不响地在心头的地方临摹而过,顾煊甚至能想像叶景初画下那个笑脸的神情。 老房子着火啊。 叶景初可不就是一把火吗。 影视城附近其实并不缺交通工具,除了拍摄剧组外,还有四面八方来的游客,有需求就有市场,所以温衍不愁没有回家的法子,但夏日近乎嚣张的烈日一蒸,窗外的树荫叶影都格外浓黑。 坐在闷热的公交车上,精神堡垒逐渐崩塌瓦解,但体肤却清醒得不得了。 温衍开始后悔拒绝了顾煊的那顿饭,哪怕饭吃不上,蹭个车也是好的。 等终于回到家的时候,温衍草草洗了个澡就趴到了床上。 比起饿肚子,他更不想出门受罪。 温衍是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吵醒的,那声音刺耳又长久,跟对峙似的响着,在这本就不大的地方从东横亘到西,从上穿行至下,简直就是四处冲撞。 温衍按了按有些昏沉的脑袋,惺忪着眼睛看着上面的来电显示,「呵呵」两个字。 代表着胡宇,也代表着温衍此刻的心情。 想都不用想,一定是收到了叶景初和顾煊的什么风声,打探消息来了,更准确的说,是兴师问罪来了。 「餵。」温衍的嗓音还有些刚睡醒的沙哑,「宇哥你有事吗?」 「小景啊,」胡宇听到温衍的声音,先是一愣,随即语调微扬,「现在在哪儿呢,方便接电话吗?」 第49页 字里行间无一不透露着怪异的气息。 温衍稍一转念,就知道胡宇误会了,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解释道:「方便的,在家里刚睡醒。」 「在家里?不是说去和顾煊吃饭了吗?」胡宇语气急转直下,刚听叶景初的声音还以为睡到顾煊床上去了,结果轻巧一句「在家里」。 「有点事,所以就回来了。」温衍暂时不想把自己和顾煊并不认识这个事实戳破,对于现在的叶景初来说,就是因为手头没有一点筹码,别说扳倒胡宇了,连保住自身都是奢望。 现在顾煊就是他最好的护身符。 「有什么事比跟顾煊吃饭还急?」胡宇语气开始急厉,「小景啊,机会是要自己把握的,顾煊是什么人你不可能不清楚,别人要跑上好久才能靠近一点,你就差一两步,千万别再糟蹋了。」 温衍懒得跟他多说什么,就敷衍似的嗯了几声,然后在胡宇恨铁不成钢的「叮咛」下挂了电话。 在他刚想出门解决晚饭的时候,手机又悠悠响了起来,跟着而来的,就是指南的温馨提示,给这串陌生的号码爆了马甲——顾煊。 温衍挑了挑眉,摁下了「接听」键。 他是真的想知道顾煊究竟想在叶景初身上得到什么。 「您好,请问您是?」温衍先发制人。 「顾煊。」那声音直截了当,连一秒的错愕都没有。 「顾神?」温衍语气疑惑,面上却平静如水,「您找我有事?」 更严格来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找我。 「你现在有事吗?」顾煊直接反问。 温衍低头看了看自己扁平的肚子,实话实说,「有,要去吃饭了。」 「那正好。」顾煊带着明显的笑意,「下楼,我带你去吃饭。」 温衍:…… 「楼下?」温衍一边说着,一边小跑过去推开了窗。 楼下的确停着一辆车,温衍看不清牌子,但光那流畅特殊的车型就足以证明它的身价,停在一片死荫下,与这个老旧的社区显得格格不入。 温衍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憋屈感。 思量了一会儿,温衍还是下了楼,他不知道自己是屈服于美食的诱惑,还是屈服于顾煊,但早上放了顾大影帝鸽子的,的确是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即便只是从礼节出发,再度避而不见也不太合适。 那个「名气不大,脾气不小」的锅现在还在背上背着呢。 温衍带着口罩下了楼,正打算拉开后座的门,就看到副驾驶位置上的窗户缓缓降了下来,紧接着传来的就是顾煊的声音,「坐前面来。」 温衍虽然惊讶于顾煊自己开车走这一趟,但也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尤其是和顾煊这种话题人物待在一起,简直就是分分钟上热搜榜榜首的节奏,于是敛了心思上了副驾驶。 开门,入座,系安全带,一气呵成,看得顾煊直想笑。 倒是一点都不生分。 很好。 温衍打定主意,在顾煊开口前坚决不说话,甚至还小心地用防晒外套隔开了两人的距离,扭头专心致志盯着窗外唿啸而过,又交杂叠乱的景致。 顾煊偶尔侧脸看向温衍的时候,那些透窗而入的光影在夜色朦胧中,显得格外轻逸,落在温衍眉梢、脸颊、唇间、耳边,似远似近。 眼前仿佛凝上了千百个镜头,从各个缝隙间描出特写,都带着这人的气息。 顾煊从来都不知道这世上竟然会有人这么好看,完全就是按自己的喜好长的。 所以註定该是自己的。 顾煊选的晚餐地叫「日月明」,是个离市区很远的高档私人山庄,无论是内间还是外堂的布置都很有意境,穿廊的风轻轻浅浅,还带了几分山间初醒的寒意。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保密措施极好,即便走着的是顾煊,身边还跟了一个模样很精緻却也眼生的年轻人,招待人员也稀松平常的样子。 顾煊一早就订好了位置和餐点,在他车驶进山庄的瞬间,后厨便已经开始上菜,所以温衍一进门就看到了琳琅一桌。 以叶景初的身价,要奋斗一年才吃得起一桌的那种。 「坐。」顾煊替温衍拉好椅子,笑着开口,然后像是怕温衍尴尬似的,绕了小半个圈坐到了正对面的位置。 温衍提起筷子,良久,还是嘆了一口气,慢慢放了下来。 他想撑着等顾煊先开口,可这人就跟毫不知情似的囫囵着,挑明目的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讨价还价了。 「怎么不吃?」顾煊开口问道。 「因为不知道能不能吃。」温衍回答。 「怕我下毒?」顾煊也放下筷子,直直盯着温衍,「你大可放心,我是守法的公民。」 「怕吃了这顿之后,以后就只能等着顾神给我饭吃了。」温衍低下眸子,有些孩子气地叠着眼前正散着热气的餐巾。 顾煊从他那个角度望过去,只能看见温衍软塌塌的头髮,他很想上前rua一把。 他知道温衍话中的意思,于是越发感嘆自己遇到了个宝贝。 「有没有兴趣来光年?」顾煊怕吓得这人没有胃口,于是直截了当开口。 温衍慢慢抬起头来,顶头的灯光坠在他的眸子里,一闪一闪,整个人像是飘着一层淡淡的软刺,他停下手头的动作,低声道:「为什么要帮我。」 第50页 这句话透着与叶景初外表严重不符的冷漠,顾煊却丝毫没有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觉得想笑,就好像看到一只小狐狸借着顶上的灯光,投下一个阔大的阴影。 他就躲在里面,把阴影当成了自己。 帮他吗? 其实我帮的是我自己。 顾煊在心里这么回答。 但面上依旧不显山不露水,笑道:「因为觉得你可以站到一个更高的地方。」然后在温衍诧异的目光中,补充了一句「仅此而已。」 目前是「仅此而已」,但不是自己想「仅此而已」。 主要是不敢。 「我和星光还有五年的合约。」温衍在顾煊极度「正直」的眼神中卸下防备来,捧着比他脸还大的水杯瓮声瓮气道。 「我知道,违约金的事你不用担心,光年会帮你付的。」顾煊说道。 「好。」温衍抬起眸子来,顾煊的确是现在的叶景初最好的浮木,但他却不能平白受这些人情债,「我不要工资,直到补上违约金这笔窟窿,顾神的人情我也一定会还的。」 顾煊笑着点了点头,但在心中嘆了一口气。 他想要的,除了叶景初之外,还真没人给得起,但看这架势,还有很长一场战要打。 事情说开了之后,温衍吃上了来这个位面之后的第一顿饱餐,然后顾煊也惊喜地发现,这人是真的能吃,还不挑食,好养的不得了。 在两人吃得正香的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叶景初」这个名字,人生第一次,登上了围脖热搜榜的榜首,还是叉都叉不下来的那种。 第31章 追光者 在周五的这个天时、地利、人和,所有人满血復活,恨不得拿下守夜冠军卡的晚上,围脖程式设计师逆流而上,承受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因为号称可以同时抗住五六个一线明星同时出轨的伺服器,成功的,被挤爆了。 而且把它挤爆的还是一个白度百科都只有寥寥几笔的十八线小艺人。 穷酸到连几百块钱的白度百科词条修改费都拿不出来的那种。 虽说是沾了顾影帝的光,但搜索栏中出现频率最多的依旧是「叶景初」这个名字,直观又露骨的表现在热搜榜上。 置顶的三条话题分别是—— #叶景初是谁?# #叶景初究竟是谁?!# #顾煊 叶景初# 这三条置顶热搜就是吃瓜群众今晚的心路歷程。 第一条是最真切的疑问。 这哪来的十八线野鸡艺人,在这个「吃瓜黄金档」蹦出来蹭热度,有这些买热搜的闲钱还不如去多学点本事,然后仔细一看,嘿,点击量这么高的吗? 那我进去看看。 然后出来的时候,就成功点进了第二条热搜,多了一个「究竟」和一个「!」,却是完全不同的心境了。 所有人都坐在了高高的柠檬山上,酸着酸着就哭了。 最后跟盖上棺材板似的点进了第三条热搜,心肥意冷。 顾煊的小尾巴:摇晃的红酒卑,卑粪交加,俄罗斯套娃卑套卑,葡萄美酒夜光卑,周五的晚上,我原本可以很快乐,尤其是看到热搜榜带我男神玩的那一刻,结果我看到了什么?都是男人害了我。 不要葱姜蒜:这就奇了他马勒戈壁的怪了,这到底是哪里窜出来的小艺人蹭顾神热度?就凭几张照片就说风就是雨了?顾神就在那里蹲了两下,就单膝跪地求婚了?你们这么有才不去做编剧可惜了。 开始勾引你:顶楼上,据说是《胭脂传》剧组传出来的消息和照片,这种低劣没脑的宣传手段还真有人信,说不定就是这个叫叶景初的十八线自己拎着小马扎凑过去的。 头号靓仔:不做评价,只想吹颜,这张无论是角度还是光线都选的太好了,显得顾神和这个小演员的侧脸优越到过分,我吹爆。 有空一起拉屎:所有人都抱走顾影帝的时候,我想抱走这个湿漉漉的小可爱,明人不说暗话,我想泡他! 网上关于「叶景初」的搜索量越来越多,还把他出道时演的一部无脑古装神话剧给翻了出来,回锅炒了一番冷饭。 关键是叶景初只在里面演了一个小蚌精,后期镜头还被减的七零八落,导致他出场时间最长的片段,不是在剧集里,而是在片头曲里,跟在主角身边出场了七八秒。 有的视频端vip用户,设置了自动跳过片头曲的那种,找了半天都没在电视剧里找到叶景初的影子。 光年传媒公关部急的不行,对于他们来说,顾煊已经不能单用摇钱树来形容了,简直就是定海神针,这勐地被拉上热搜熘了一圈,还是被一个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艺人捆绑着,无异于定海神针被晃了。 指不定还要从哪蹦出个孙悟空呢。 于是他们第一时间就给蒋现打了电话,顾煊是定海神针,那蒋现就一定是那镇灵器。 然而蒋现却只说了一个字——等,接着像是不放心似的,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急着撇清两人的关系,那语气间的肯定让公关部一头雾水,以为蒋现把立场站错了。 蒋大经纪人是顾煊的经纪人啊。 现在不急着撇关系的应该是那个叫叶景初的没错,毕竟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对于顾影帝来说,肯定是越早脱离泥潭越好,免得平白沾上腥臭。 等? 第51页 等什么? 等死吗?!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温衍才刚到家。 在他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指南响起「由于黑锅数量太多,信号太杂,暂时屏蔽背锅记录」的提示音。 温衍脱鞋的手一顿。 他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吃了一顿饭,怎么就「负锅累累」了。 然后就看到胡宇给自己发的一系列消息,包括但不仅限于: ——这次做的很好,趁光年那边还没回復的时候,再下力气搅和一下。 ——只不过剧组的照片还不能完全服众,你想个法子约顾煊单独见个面,然后拍一些亲、密一点的照片。 温衍看了十几分钟,总算理清了来龙去脉。 先是王文旭借叶景初的名字点了一把火,紧接着星光传媒就下场煽了一场风。 简直就是组团占便宜,吃准了顾煊不上纲上线的性子,吃准了光年不稀得跟他们这种蝇头小公司捆绑炒作,而对他们来说,绝对的利大于弊,甚至可以说是百利无一害。 温衍趴在床上自己吃自己的瓜,然后选择按兵不动。 他也只能选择按兵不动。 而在另一边的光年传媒—— 「什么?」星光传媒总裁,同时也是顾煊发小的路明惊讶出声,「顾煊我没听错吧?」 「你要我去星光赎一个人?」路明反覆询问,「赎这个蹭了你一天热度的十八线小艺人?」 顾煊「啧」了一声,推了一杯茶到路明面前,开口道:「用词给我干净一点,交个违约金而已。」 叶景初蹭他热度? 明明是自己上赶着想凑到他身边去。 路明根本没有把顾煊的话放在心上,毫无风度地翻了一个白眼,去星光挖墙脚,这跟赎人有什么区别。 看样子还是赎了个花魁。 「你不是阴沟里翻了船吧?」路明凑近了两步,看着顾煊有些神色莫测的脸,压着嗓子开口道:「真睡到床上去了?」 顾煊手一顿,额头青筋一跳。 路明则是以为自己戳破了真相,于是曲指叩了叩面前的玻璃桌面,发出清脆的叮咚声,「他拍照了?还是找你要钱了?」 顾煊发誓,他很想把路明的骨头打出清脆的叮咚声。 「干嘛不说话,」路明继续开口,「把他招到光年来不是问题,但你要想好了,这做出的决定就是泼出去的水,到时候想赶都赶不走,你别到我跟前哭。」 「赶?」顾煊轻笑了一声,「那怕是要连着我一起赶。」 顾煊话说得很轻,路明却听了个分明,有一种莫名的不踏实萦绕周际,总感觉多了点什么,又好像缺了点什么。 「顾煊……」路明勐地转过脸来,「你不会来真的吧。」 顾煊没有回答。 「你真的看上这个小演员了?要长相厮守的那种?」路明站起身子来,幅度很大,差点撞到面前滚热的茶壶。 顾煊轻轻散着茶沫,抿了一口清茶,「所以你去不去。」 「那当然去啊。」路明笑容逐渐变态。 他起身踱到办公桌面前,翻箱倒柜带起一阵桌球响动,然后低头闷在一个保险柜里,朝着顾煊大喊,「前天拍卖会刚好拍了一个玉佩,你说你家那位会不会喜欢?」 「你别吓到他。」顾煊揉了揉额头,「交个违约金,然后把人交给赵小米就好了。」 「交给赵小米干嘛,交给蒋现啊,夫夫档,交接多方便。」路明回道,「你说玉佩会不会太土了点?要不送辆车什么的。」 「路明,你找死是吗。」顾煊笑得云淡风轻,但路明却本能的感受到了危险,顾煊发火前都是这样。 「不送见面礼……不合适吧。」路明咽了口口水。 「他还不知道我的心思。」顾煊直截了当开口。 更准确来说,是他也有些摸不清叶景初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有时候觉得那人是只兔子的时候,瞥见了狐狸的尾巴,觉得是狐狸吧,又太纯了点。 「还有,最开始几个月不用给他发工资,他说要等补上违约金那笔窟窿再说。」也许是想到了叶景初的模样,顾煊的语气都浸着不自知的缱绻。 路明先是一愣,随即摇了摇头嘆息道,「这么懂事的人,配你可惜了。」 完全忘记了之前一口一个「小演员」,一句一个「阴沟里翻船」的人是谁。 「这么说来,今天的热搜我们还是赚到了,左右都是自家人。」路明简直身心舒畅,刚想和顾煊再聊聊他和叶景初的「浪漫爱情故事」,就看见顾煊看着手机。 笑得格外……灿(qin)烂(shou)。 「我去打个电话。」顾煊挑了挑眉,直接起身走了出去,徒留下举杯邀空气的路明。 顾煊之所以看着手机笑,就是因为温衍给他发了一条简讯,担心这件事会影响到他。都已经收到心上人的短「信」了,那离收到「心」也不远了。 「到家了没。」顾煊语气溺着满腔的温柔。 「嗯。」温衍回道,然后一边往下滑着手机,一边开口,「好像热度都散不掉,你那边没撤热搜吗?」 想了想,温衍还是斟酌着继续补充了一句「不用顾忌我。」 顾煊轻声笑了一下,沉声道:「那可不行。」 那声音透过屏幕悠悠传来,点在耳朵上,一下,两下,很痒,还泛着微微的麻。 第52页 「你要到光年来,就没有所谓的『你那边』和『我这边』了,必须折个双全的法子。」顾煊开口解释,将之前那句「那可不行」的暧昧气氛沖淡了很多。 温衍也隐隐松了一口气。 「别担心,不是什么大事。」顾煊轻声道。 他说着就走到窗边,看着底下丛丛簇簇的灯光,零乱地闪烁着,也长久地枯燥着,日復一日。 在高处站了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觉得满足过,直到那人出现。 两人很有默契地都没再开口,直到温衍编纂着藉口想要挂掉电话的时候,才听到一句温柔到了骨子里的「晚安。」 「景初。」 温衍不知道顾煊是不是故意的,在「晚安」说完之后,隔了好几秒才低声喊了名字。 把两人的距离贴地那样紧密,又被屏幕分割开来。 「晚安。」温衍下意识回了一句。 然后眼疾手快挂掉了电话。 他摸了摸有点不安分的心跳,连带着尾指都暗暗发烫。 轻声喊了声糟。 第32章 追光者 叶景初就这样在热搜榜上挂了一天,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光年传媒会出来总结陈词或者直接打脸,于是在官博底下蹲守的人一波又一波,更别说那些时刻叫嚣第一手资料的营销号了。 但奇怪的是,它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就非常反常了。 谁都知道光年传媒的总裁路明和顾煊的关系,那已经不能用护犊子来形容了,甚至有粉丝戏称顾煊工作室的官方帐号就是虚设,因为每每顾煊有一点风声,第一个摇旗赶上的一定是光年传媒的官博。 经常是十条围脖,里面有八个「顾煊」的名字,剩下的两条即便不带「顾煊」两个字,也要放两张照片镇场。 平日有人上赶着碰瓷的话,官博早就出来闢谣,或者谴责,强烈谴责,以证顾影帝的「清白之身」。 今天却迟迟没有反应。 当所有人都没等到光年放大招的时候,他们却惊喜的发现,叶景初又双叒叕被顶上来了! 本来已经呈疲颓之势落到第十**条热搜的这个男人,又野猪刨地式跨栏沖了上来,而且这次跟他并肩而行的,不再是顾大影帝,而是路大总裁。 #光年传媒总裁现身星光娱乐# #叶景初 路明# #路明叶景初 顾煊# 众人:…… 这他妈还是个豪门争夺三角恋?! 顾煊看到热搜上关于路明和叶景初的猜测,甚至有些脑洞大的粉丝已经开始编写一些段子的时候,有一种墙内起火的感觉,于是给路明发了一条「死亡警告」过去。 路明当时正在星光总裁办公室喝茶,看到顾煊的消息,差点把牙齿都咬碎了,又出钱,又出力,关键是还不讨好,上辈子真是欠了顾煊的。 「路总你这样让我很难办呀。」星光传媒老总慢慢开口,虽然年纪比路明大了一轮,但是长久浸淫在**,所以显得人格外干瘪,像是被雕空木心的老树,散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小叶在你们公司算不上什么『必需品』,但在我们这里就不一样了。」他呵呵笑了一下,「路总走这一趟,是自己的来的,还是替人来的啊。」 他指的自然是顾煊。 路明看着眼前这幅嘴脸,什么喝茶的兴致都没了,不过是想要坐地起价而已,腔调打得还挺足。 于是抬了抬眸子冷声道:「『必需品』啊,我们公司底下的艺人可没有什么『东西』的称谓,就说不上什么必需品不必需品的了。」 「至于我走的这一趟……」路明顿了顿,皮笑肉不笑道,「顺道来的。」 「李总要是不想把人给我,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路明作势起身,「实不相瞒,叶景初这人,我还真看不上,换句话说,是你们星光的人,我都看不上。」 路明看着那人骤变的表情,在心底轻笑了一下。 「叶景初和顾煊交情没你们想的那么深,所以我才能大摇大摆坐在这里跟李总谈话,也不怕后头有人跟着,否则就是李总上门『谈合作』了不是吗?」 「只是我觉得耳边苍蝇多了,嗡嗡作响,吵得人心烦意乱,所以求个痛快,想贴在顾煊身上吸血,那也要看他答不答应,看我答不答应,有第一次不代表就有第二次。」 路明摇了摇头,「我这是给李总送温暖来了,可惜李总不领情,那就没办法了。」 「晚辈性子急,也顾不得话说得好不好听了,既然李总不想把人给我,那我就只好让给『叶景初』再也翻不起一点水花来,到时候连累到你们公司其他『必需品』,李总可别说我不懂得尊、敬、长、辈。」 路明说完便微微颔首,意欲要走,但眸子却没有跟着垂下来。 整个人带着近乎凛冽的锐气。 星光老总被狠狠将了一军,气的腮边松弛的软肉都有些微颤,他还以为真跟胡宇说的那样,叶景初和顾煊是那种关系,看到路明亲自来走这一趟,就更加确定了这种想法。 结果别人根本没把叶景初放在心上。 即便顾煊真有什么心思,看路明的模样,也不能得过且过囫囵过去。 「路总年轻人嘛,性子急在所难免。」李总轻轻拍了拍桌子,然后朝着路明的方向清咳了一声,「我前些日子刚寻到了一些上好的狮峰龙井,正愁找不到人喝呢,路总坐下品品。」 第53页 路明背对着星光老总勾了勾嘴角。 老狐狸野心还在,但胆子却已经不大了。 「那我还真有口福了。」路明转身,入座,抬腿。 最后路明跟喝水似的喝掉了半壶狮峰龙井,得胜回朝。 星光老总头都愁秃了一块。 那可是以万为单位起步的顶级茶叶。 路明出了星光娱乐后,直接带着赵小米和一家搬家公司去了叶景初的住址,既然已经是光(gu)年(xuan)的人了,又处在这种风口浪尖上,这一点安保措施都没有的小区是绝对住不得的。 但路明这次没有上楼,把事情全部交託给了赵小米,本来自己跑到星光去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现在要是再往家里去一趟,自己怕是要被顾煊按在地上捶。 别人喝了茶比较清醒,路明却有些犯困,想着叶景初还要搬家,于是打开备用盒翻出眼罩,然后降下座椅准备睡一觉。 结果,没过几分钟,就听到有人敲玻璃的声音,路明单手掀开一角的眼罩,看着窗外面露异色的赵小米,伸出两指摁了开关,把窗户降了下来。 「干嘛。」路明闭着眼睛慢悠悠开口。 「路总,都弄好了。」赵小米开口。 路明侧过脸来,看到了赵小米身后背着一个背包的叶景初,以及身后本来要搬家,可是手上却空无一物的彪形大汉,皱眉道:「不是让你单单带个人下来,那我还找搬家公司干嘛。」 「我知道。」赵小米假笑了一声,然后指了指正眨着眼睛的温衍手上的包,「搬完了。」 路明:…… 搬家公司:不知道这一趟给不给钱,油费总要报销的吧。 路明为了避嫌,没有和温衍坐同一辆车,所以等着温衍他们的车开出去的时候,疯狂地给顾煊发简讯:我带着赵小米去帮你家那位搬家,你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 那头的顾煊回得很快:有话快说。 「顾煊,你媳妇都穷成那样了,你还要我不发工资给他?我第一次见到搬家只有一个背包的,连个行李箱都没有。」 顾煊没有再回消息,因为他也心里一沉。 蒋现提到过那人因为不听胡宇的话,所以资源很少,手头应当不宽裕,可他真不知道竟然穷到这种地步。 所以那天吃得多不是因为平日就吃得多,恰恰相反,是因为平日吃得少,才在能吃饱饭的时候多吃一点。 顾煊所有风花雪月的念头都被摇了个破碎。 当温衍搬到在路明口中称为「宿舍」的别墅之后,忽的想起这个位面最大、最黑、最严实、也最难掀掉的锅——「叶景初被包养了。」 「我一个人住吗?」温衍转过头来问身旁的赵小米。 赵小米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住。」 「就我们两个人住吗?」温衍再度开口。 赵小米诡异的顿了一下,想起了蒋现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叶景初不仅是路总的人,还是顾煊的人,你懂我的意思吧。」 意思就是眼前这尊佛不仅是光年的艺人,更是顾煊的心上人,他要分清楚主次关系。 于是有点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幽幽道:「目前是这样。」 之后他住不住在这里不一定,主要看顾影帝住不住这里。 温衍想了想,这个位面所有的锅都建立在「叶景初的实力」上,因为演技不好,没有作品,所以身价不高,所以没有公众信服力。 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的评价。 目前要做的,就是尽快开启工作线,扭转口碑风向。 至于「包养」这个锅,还是离顾煊远一点,保持知遇之恩以及前后辈的礼节就好了,等叶景初真的在圈子里站稳脚跟了,再看看顾煊缺什么。 可是温衍想得很美,现实却不给他丝毫机会。 因为自己搬过来的第一天,「金主」顾大影帝就带着一大车东西出现在了门口,而新经纪人赵小米也在顾煊上门的瞬间,说公司临时有事走了出去。 俨然像极了什么骯脏交易的现场。 但是温衍不可能拦住顾煊,于公于私都不合适。 顾煊看着站在门口一下一下眨着眼睛的温衍,棕黄色的眼眸像是能说话似的,无意间碰到,就能将整个人陷进去,不留丝毫缝隙。 既不招唿自己进去,也不让自己回去,那一脸纠结的小表情让顾煊心都化了。 「没人跟着我,你放心。」顾煊伸手摸了摸温衍的脑袋。 手下的触感软到过分。 也不知道是自己心太软了还是这人的头髮太软了。 温衍跨出右脚小挪了两步,把顾煊放了进来。 然后等两人正式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温衍的眼前多了三个巨大、巨厚的类似于红包的东西。 「给你的。」顾煊笑着开口。 温衍怔愣了一会儿,然后在顾煊的眼神示意中,伸手拿起最左边的这个看了看。 一叠钱,一叠好厚的钱。 「在《胭脂传》里面演了死人,照规矩要拿红包去晦气的。」 温衍指了指中间这个。 「你到光年传媒的见面礼。」 温衍又指了指右边这个。 「乔迁之喜。」 温衍:…… 第33章 追光者(捉虫) 温衍觉得顾煊不是来送温暖的,而是来找茬的,他连本该拿着的工资都不要了,还能和顾煊保持这种「骯脏」的金钱交易吗? 第54页 于是接下来的红包连封都没开,就被温衍推还给了顾煊,垂着眸子低声道:「谢谢顾神,但是我不能要。」 这锅太大,要压得我喘不过气了,温衍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 顾煊止不住嘆了一口气,他其实已经猜到这人会有什么反应了,还是不死心的试一试。 不为别的,因为钱这东西,的确很重要。 尤其是艺人,工作性质决定了他们赚的钱,也决定了他们需要花的钱。 叶景初就站在生活和工作的空隙间,那里是最大的一个空白格,里面什么都没有,遥远而冰凉的灯光设立在最高点,投射下整片的黑影,覆盖在空隙间,连最简单的步子都迈得有些艰难。 「景初,我没有其他意思,真的。」顾煊直直望着温衍的眼睛,没有丝毫的闪躲和多余的情绪,「如果你觉得难以接受,就随便挑一个,也不用多想,就是前辈对后辈的祝福,剩下两个当做我借你,以后慢慢还。」 温衍皱着眉头,闷声不作答。 顾煊见势继续缓声开口:「很多东西公司可以替你解决,你完全不需要有负担,比如说衣食住行,所有艺人都一样,不是给你的特殊待遇,但有的东西,公司是顾及不到的。」 「一些场面上的东西,拿最简单的片场请客来说,你请了一顿,别人很有可能记不住什么,意思意思就过了,甚至连锦上添花都做不得,但如果你真的不做,就会被人诟病,因为别人都在做。」 顾煊敛了笑意,整个人多了一分被藏得很好的锐气,在空气中和原先的他相互厮磨,然后取而代之。 温衍有瞬间的怔神。 然后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慢慢点了点头,娱乐圈这个人情吃天下的地方,没有钱的确没有底气。 是自己考虑不周了。 「那全当我向你借的。」被赵小米开着通气用的气窗刮过一阵莫名的风,凉丝丝的,贴着肌肤往骨子里钻,温衍往下缩了缩脖子,又补充了一句:「全部。」 我温衍就算是饿死,死外面,也决不会收你顾煊一毛钱的红包。 有骨气的不得了。 顾煊忽然明白了有的粉丝口中的「萌哭了」是什么意思。 一定就是他眼前这个人的样子。 「好好好,全部都是借你的。」顾煊笑着开口,「不还钱我们就法院见面,可以了吧。」 顾煊走的时候已经很迟了,还是赵小米给蒋现通了风报了信,说顾煊再不走他就要睡酒店了,蒋大经纪人特意来电慰问才给逼走的。 第二天一大早,赵小米就带着光年有史以来挖到的最不牢固,却「身价最高」的墙角去了公司总部,还是开的公司挂牌、狗仔都留了号的保姆车,大摇大摆开出去的。 生怕人不知道似的。 狗仔自然上了套,光年的「艺人车」很多,但基本都是用来干扰眼线的,本来以为蹲到的是顾煊,结果蹲到的是顾煊的化妆师这样的情况比比皆是。 今天他们仍旧觉得光年放了个烟雾弹出来,但这种节骨眼上,即便只是烟雾弹,也比毫无头绪要强。 直到他们看见叶景初从车上下来。 在那一瞬间,镜头基本就是「打死我都不停歇」的状态。 每家工作室都在第一时间把叶景初的照片传到了网上,让大家欣赏他们长期抗战的胜利果实,叶景初就这样再次进入大众的视线,更严格来说,是这段时间都没有消停过。 但不知道是夏日的晨光熹微太好看,还是人们正陷在半昏沉的黏腻梦境中没醒来,底下寥寥的几个评论竟都是说「这脸绝了」、「叶景初这样的颜到底为什么没在娱乐圈中割一片属于自己的地,费解。」、「叶景初有粉丝后援会吗?想进去搜刮几张照片嘿嘿嘿」这样超出标准答案十丈远的错误示范。 而温衍什么都不知道,他打开划拨给自己的工作室的门的时候,顾煊正在一边喝茶,一边悠闲地翻册子。 「顾神?」温衍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 「早。」顾煊放下茶杯,抬头对温衍笑了一下,「吃饭了没?蒋现给我准备早餐的时候多买了一点,喜欢什么?」 顾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摆了满满一桌的食物一一打开,动作端的那叫一个自然流畅。 「多买了,一点?。」温衍嘴角都有些抽搐,指了指面前跟自助餐似的早餐。 「我挑嘴。」顾煊笑得毫无负担,毫无廉耻。 那您可真挑,温衍式假笑.jpg。 「吃过了。」温衍轻轻摇了摇头,以示拒绝,他是真的吃的很饱,可是看顾煊这一桌子点心,又怕顾煊说什么「那就再吃一点」这样的话,于是温衍顿了顿,强调语气,「吃的很饱才出门的。」 殊不知在顾煊心中听起来就是:总算吃上了一顿饱饭,真好。 于是掩在那些早餐包装盒后的手,攥得越发紧了。 顾煊深吸了一口气,让赵小米把这些东西收一收,就放门口的茶室保温箱备着,怕温衍等会儿饿了没东西吃,又怕凉了对胃不好,简直就是操碎了心。 等赵小米出门后,顾煊才不着痕迹地挪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在一个半亲密的社交距离,趁着温衍还没反应过来,直接开口:「这些都是邀约剧本,你看看想演什么,电影还是电视剧?」 第55页 「邀约剧本?」温衍随手翻了翻,光看导演那一栏的名字就知道不是开玩笑的,他伸出手指点在那些墨色的大字上,衬的手指越发的修长白皙,低声说道:「不是邀我的吧。」 「暂时不是。」顾煊挑眉,这些邀约剧本的确都是他的,但他却觉得,眼前这个人有足够的实力把它们撑起来,不是盲目自信,因为他后来找了个藉口向王文旭要了那天「太子」的戏。 而且是每一条。 然后他惊喜地发现,叶景初所有的情绪都拿捏的极为合适,多一分怕露,少一分怕晦。 无论哪条,都很有味道。 「但凡事都有例外。」顾煊开口,他有这个信心,叶景初能撑得起那些角色,也撑得起这个「例外」。 是对叶景初的信任,也是对自己的信任。 温衍知道顾煊话中有话,但也顾不上思考,自己在这个位面要打翻身仗就一定要从演戏做起,所以他开口道:「公司想让我演什么。」 「你想演什么,公司就能让你演什么。」顾煊看着温衍的眼睛回答。 温衍总觉得这个公司不是他想像中的公司,或许换成「顾煊」两个字更为恰当。 「那请问顾神,『公司』看过我的戏吗?」 没看过就让他挑剧本的话,光年的胆子未免太大。 看过的话。 胆子就更大了。 顾煊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 「是出现在片头曲的蚌精,还是只活了一集的男十八?」温衍把头埋在手中的剧本里,闷声说道。 「是太子。」顾煊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温衍面前剧本的最顶端,一点点往下降,直到两人再无遮挡地面对面,才一字一句说道:「是太子,天潢贵胄的太子。」 温衍瞬间一愣。 那不是叶景初,那是他。 第34章 追光者 其实温衍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叶景初。 有时候当别人喊他「景初」的时候,恍神的剎那,又在极快的模煳地带中醒转过来,慢慢地,慢慢地,把属于自己的东西都藏起来。 更严格来说,是基本职业素养逼得他打起精神来,扮演着这个不温不火的角色。 但好像又能被顾煊轻易戳破。 「是吗。」温衍稍一错愕,便心虚似的合上手中的册子,闪躲着眼神不看顾煊,「王导说我演得不好。」 顾煊有点想笑,「那你觉得呢,你觉得自己演得好吗?」 那当然好,我是专业的,温衍在心中回答,但面上只是极其轻巧地点了点头,紧接着说道:「那我演电影可以吗?」 温衍之所以想演电影,就是因为电影见效快,而且比起一般的电视剧来说,那种大屏幕更能考验演员对角色的把握,对于想要打个快速又漂亮的翻身仗的叶景初来说,大概再合适不过了。 「演个小角色也行,」温衍怕顾煊觉得自己是被「影星」这个听着就比较高级的标籤沖昏了头,才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张口就说演电影,于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卖个惨躲过去比较好。 虽然他觉得这样不符合自己的气质。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况且还是这么低的屋檐,低到自己都快匍匐在地上了。 「我不喜欢电视剧片场。」温衍闷闷地说,他低垂着脑袋坐着,双手直直撑在米色沙发的边缘,今天又恰巧穿了一件同色系的t恤衫,整个人像是陷在沙发里似的,软的不得了。 顾煊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只红着眼睛的兔子,有一双倒向背后的毛茸茸的长耳朵,他小心地用鼻子去嗅嗅周遭的青菜萝蔔,慢慢卸下防备,再耐着性子将它们拱到一团去。 顾煊又有点心疼。 对于演员而不是「明星」来说,演戏才是真正的铁饭碗,观众买帐或者不买帐,就意味着饭碗里的米饭只够你尝尝味道还是能让你吃饱。 但不喜欢电视剧片场总是有原因的,就像自己第一次见到这人的时候,也不是什么体面的景象。 这人是真的吃了很多苦。 「好,那就演电影。」顾煊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电视剧的邀约整理成一叠,放在茶几最边角的位置。 那些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大剧本,就因为温衍的一句话,被搁置在一旁,看起来孤零零地一堆,只剩下封面还算扎眼的标题在角落里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温衍不经意间瞟过去的时候,还有些「暴殄天物」的罪恶感。 这要是以前的叶景初,简直想都不敢想。 顾煊推了一本剧本到温衍面前,「你看看这个,悬疑犯罪向的电影,导演是国内这类电影的佼佼者,逐渐形成了一个比较大的ip,这已经是这个系列的第三部 了。」 「市场、口碑、票房都在线,比其他剧本更有保障。」 顾煊觉得对于叶景初这样的电影新人来说,是要靠「带」的,用已有沉淀力的口碑电影去弥补自身存在的贫乏,虽不及那些细细咀嚼品尝的深度电影,但一定能打下一片观众缘。 但他看着温衍逐渐皱起的眉头,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 这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在这人面上看到这种表情。 即便是在明显被欺负的《胭脂传》剧组,他见到的叶景初,也没有一点过多的情绪,但现在的叶景初却好像比那时候的「太子」更湿漉。 第56页 就像被突然倾泻而下的雨透透地浇了一遍,然后怯怯地后退了一步,下意识躲了起来,就连自己都没发觉自己现在的神情。 「景初?」顾煊低声唤了一句。 温衍没有回答。 「景初?」顾煊再度出声,声音稍稍高了几分。 温衍回过神来,眼神有瞬间的茫然,低低地应了一句「嗯。」 「怎么了?」顾煊倾身向前探了几寸,开口道。 温衍摇了摇头,眼前像是蒙了一层雾似的,看不太分明里面包含的东西,轻声说:「没事。」 顿了好久,顾煊才听到一句极其轻声的「顾神,我不太想演这个,真的很抱歉。」 说罢温衍颔首鞠了一躬,然后抿着嘴不说话。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没有礼貌,本应该红着脸细声细语地说「都可以,都很好,一切ok」,但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挑剔,真是好大的脸。 拒绝演电视剧是为叶景初拒绝的,他需要更大的平台,但拒绝《人质》却是为温衍自己拒绝的。 他觉得自己演不好其中的人。 因为他会想起方白。 想起沈泽。 那是自己不想也不敢提起的名字,很失败,除了躲避逃开之外,自己没有办法做更多事情。 「那就不要演。」顾煊笑着回答,轻巧的像是温衍拒绝的不是大ip电影,而是一个面包或者一杯牛奶。 两人都默契地跳过了这个话题,温衍没有多说一句,顾煊也没有多问一句,那些被严严封住的秘密就这样蘸着「叶景初」的名字,再度厚重起来。 在他们讨论剧本的时候,光年闷声憋的大招正式打响第一炮。 只见光年传媒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叶景初和顾煊面对面坐着,桌面上凌乱摆放着很多册子,两人低头凑得有点近,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但神情都很专注。 尤其是两人的侧脸,在怎么也破不开的晨光中,覆上一层光幔,低眉垂目,将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又恰到好处地隐去了一些边角,显得两个人都柔和了好几分。 而比配图更有意思的,是上面配的字,只有简单的两句话,「小叶子是我们光年的人了,师兄师弟见面即开工。」 两句话表达了两个重要信息,叶景初被光年挖了墙角,叶景初是顾煊的「师弟」。 无论哪句,震慑效果都不低。 光年在圈中地位极高,除了顾煊之外,还有好几个早年开闢了影坛新格局的、真正意义上「镇圈前辈」,虽说都不显山不露水了,但后台就是后台,没露面不代表大家「看不见」。 所以光年的格局很高,想进来的艺人一批接着一批,但真正成功的却寥寥无几,因为光年狂得不得了。 不需要。 然后人群中突然钻出来一个严重拉低标准线的叶景初,除了脸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光年什么时候如此的肤浅?如此的浮躁? 第二条,叶景初是顾煊师弟,这就更加是「未解之谜」了。 带顾煊入圈的老师很多,顾煊要恭恭敬敬喊一声老师的人也很多,但真要论师兄、师弟的关系,大家能喊出名字的,被顾煊自己官方盖章的,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基本上不是一线就是活跃在影坛的一线后辈役。 然后人群中又突然钻出来一个严重拉低标准线的叶景初,除了脸之外,还是一无是处。 老师就更别提了,传说中只有顾煊一个关门弟子。 那这个叶景初是哪里冒出来的,「门都关了」,难不成爬的窗户? 美得冒泡的可乐:光年这波骚操作就是拉顾影帝整个师门下水,但我更想说的是,这个叶景初心里真的没点ac数吗?自己是个什么咖位真的不清楚吗?还腆着脸贴着顾煊营销。 正版钢铁侠10086号:其实我觉得也不需要这么早下定论,之前叶景初一点水花都没有翻起来不一定是没演技,你们看看他演过的戏,连台词都没几句,还真说不上来演技好坏,是骡子是马来出来遛遛就知道了。 钱什么的不存在的:坐等光年啪啪打脸,我觉得叶景初会永载「光年史册」,凭藉一己之力,把整个公司的档次拉低,说不定还真是其他公司派来的卧底,用「美人计」那种啦,你们懂得。 我是撒谎精:小道消息,真假自辨,yjc其实是被gx包养了,才能跳槽到光年来。 我没有别乱说:楼上的,你完了,我是三道槓的槓精,我盯上你了,你真的完了。 向来对公司採用放养式管理的路明,看着网上对叶景初的恶意揣测,直接打了个电话给赵小米。 主要意思就是让他做好叶景初的心理辅导工作,别对网上的言论过分上心,公司的公关部门绝对不是摆设。 主要是怕叶·悟空·景初顶不住压力扭头就走。 然后把顾·定海神针·煊顺带着捎走了。 其实温衍对网上的言论知道得一清二楚,指南虽然不具体提示「背锅信号」了,但时常会有阶段性总结、温馨提示。 传递的基本就是一个信息:小衍非常棒了,这才短短过去几天,叶景初同志就已经富有天下各种大锅了。 最后温衍在指南的帮助下,选定了一个「获奖指数最高」的现实向电影——《哑巴》,以现实「拐卖儿童」为向,晦暗基调中的救赎与被救赎。 第57页 他不能在这个位面待太久的时间,所以比起票房来说,口碑要重要得多。 顾煊有些诧异温衍会选择《哑巴》这样难啃刺口的骨头,但又觉得这人哪哪都好。 性子软,眼睛好看,眼光好。 还能吃。 真是乖得想叫人装进兜里。 「走吧。」顾煊笑着点了点温衍的鼻子。 温衍下意识眨了眨眼睛,「去哪里。」 「去上课。」顾煊挑眉。 他可是代师收徒,先把师兄师弟的招牌亮出去了,再带人上门的。 第35章 追光者 顾煊名义上的老师很多,但真正意义把他带入圈的,名叫余夜年,是父亲的世家好友。 同时也是当代影坛奠基者之一,奖项和成就要一一罗列起来,可以写满好几页纸,在那样的黄金年代中,几乎爬上了影视领域的定点,没有一部拿不出手的作品。 顾煊的影帝奖盃在他眼中跟本不够看,所以吃瓜才对叶景初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师弟」嗤之以鼻。 简直就是给整个师门受辱,虽然这个师门就只有两个人。 余夜年住的地方有点偏,顾煊带着温衍开车行了近三个小时才到达。 那是一个整片的枯山水庭园,一个不规则的禅院,遍地的碎石和白砂,还有周遭黑灰色土块凝结成的矮墙,看起来有些阔幽。 再往里走,又是截然不同的景象,竹子围成的屏风,暗黄色圆滑的石缸,底下点缀着零星的苔和砂,山水草木参差好几分,倒是有一种近乎潦草的美感。 温衍他们到的时候,余夜年就坐在一张石桌旁泡茶,桌上除了茶具之外,还铺着一些练书法用的毫纸和笔。 穿着一身黑色的素衣,氤氲而开的茶气一缕一缕,温衍总有一种他们打破了这个和谐景象的错觉。 「来了,坐下吃茶,前些日子刚摘的。」余夜年也不抬头,自顾自说着。 「我可给你找了一个小徒弟。」顾煊往前迈了一步,感受到身后的温衍没有跟上来,转过头,看着他明显拘谨的样子,慢慢伸出手来,「走吧。」 温衍不想让顾煊下不来台,还是在余夜年面前,要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岂不是太不识趣了点,但真要牵手又觉得气氛不体面,于是悄咪咪抓住了顾煊的袖子。 还是捏了一点点的那种。 要不是在余夜年面前,顾煊差点都想把温衍抱进怀里。 「路明跟我说了,」余夜年等着两人都入了座,才幽幽说了一句,「几个月不见,捅娄子的本领长了不少。」 「您教得好。」顾煊抿了一口茶,觉得入口还算甘冽,于是倒了一杯推到了温衍面前,「味道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 动作间的亲昵和掩饰不住的欢喜之情,哪里躲得过余夜年的眼睛,只见他拂了拂袖子,被打理的一丝不乱的头髮跟着抖了抖,开口道:「这么喜欢,怎么就捨得让到我名下了,自己当个便宜师傅不是更好。」 「那不是差辈分了吗,」他可不想来一场差辈分的恋爱,显得他跟叶景初有多大代沟似的。 顾煊眉梢一挑,「老师,我敢保证,景初不会让你失望的,要是最后还不满意,那我就把自己『逐出师门』怎么样?」 「那我求之不得,还费这个功夫干什么。」余夜年慢悠悠说了一句,紧接着就抬眸看着温衍。 这人目光没有闪躲,像是一个端得住性子的人。 的确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余夜年心想,心中也逐渐有了几分掂量。 「叶景初?」余夜年开口道。 温衍直起身子来,弯腰鞠了一躬,浅笑着回道:「是的,叶子的叶,景色的景,初始的初,打扰余老了。」 「名字不错。」余夜年回道,然后抬手给了顾煊一个眼神,叫他磨墨,顾煊虽然不知道余夜年打的什么主意,却还是极其听话地研磨着手下的东西。 「会写字吗,」余夜年执笔,在白灰色的净纸上,写下「叶景初」三个字,字迹遒劲飞动,安然现于纸张。 温衍知道余夜年口中的「写字」指的不是口头意义上的写字,而是摆在桌上的书法器具,但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担心,因为书法这东西,他还真的会。 温衍的一手好字在境管局可是出了名的,几乎所有办公室里挂着的、名义上提升些文艺气息的对联,都是他写的,于是笑着轻声回了一句,「会。」 余夜年和顾煊都抬起了头,有些诧异。 尤其是余夜年,他不知道叶景初听没听懂自己的话,如果没听懂,这眼力见看着也不适合娱乐圈,迟早要栽跟头。 要是听懂了,一个「会」字可就把后路都堵死了,再不济说声「写的不太好」或许都合适些。 但余夜年莫名喜欢这样的脾性,于是抬了抬手往后退了一步。 言下之意就是请开始你的表演。 余夜年的「叶景初」摆在一边,温衍本想也写个「叶景初」,可抬笔的时候,不知怎的,所有细枝末节的东西都伫停在笔梢,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 「顾煊」两个字就已经出现在了纸上。 温衍心里喊了一声不好,然后下意识看了顾煊一眼。 两双温润闪烁的眸子静静相对。 余夜年没在意两人间的「眉目传情」,自顾自看着温衍写的「顾煊」两个字,这种年纪能写出这样丰润活泼的字,的确非常不容易,这人说的「会」是真的会,不是自负,而是阐述一个事实。 第58页 在余夜年还没来得及再看几眼的时候,顾煊已经停下了磨墨的手,然后伸了过来,在他眼皮子底下把那张纸叠的整整齐齐。 紧接着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余夜年皱着眉看了顾煊一眼。 这是几个意思? 「纸太大,占地方。」顾煊厚颜无耻开口,看了看左侧孤零零躺着的「叶景初」三个字,想了想也给叠着收了起来,一併放在口袋里。 两个名字,一左一右,有一种格外的满足感。 温衍:…… 余夜年:…… 「进来吧,不是说看剧本吗?」余夜年转身往屋子里走,身后的温衍转头看着顾煊,问了一句:「余老这是什么意思。」 顾煊掐了掐温衍脸颊似有若无的软肉,半弯下腰,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轻声道:「意思是收了你这个小徒弟。」 顾煊的气息将温衍牢牢裹住,又伸手轻轻碰了碰,开口道:「好像有点胖了。」 「有吗?」温衍就着顾煊的手也揉了揉脸。 他自己不是个长肉的体质,可叶景初怎么样还真不知道,这才吃了几天就胖了? 「那怎么办,不是要拍电影了吗?」温衍轻声道,拍的还是晦涩基调的电影,瘦骨嶙峋才是该有的状态,「好像要少吃一点。」 「不行。」顾煊直截了当拒绝。 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 「已经够瘦了。」顾煊冷声道。 「没有,」温衍眨了眨眼睛,「小米也说我胖了一点,可能是最近吃的有点多。」 「那是你原先吃得太少。」 「不是,原先那样才刚刚好,都不会长多余的肉。」 「那是因为没吃饱,所以才不长肉。」而且你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肉,能长一点都是赚了,顾煊恨恨地后悔自己没事干嘛多说一句「胖了」。 余夜年就站在门口听着两人幼稚到不能再幼稚的对话,第一次看见顾煊这样的模样。 还真是一心栽在叶景初身上爬都爬不起来。 余夜年随手揉了一个纸糰子,朝着两人的方向丢了过去,顾煊反手接住,转过脸来嘆了一口气,「您老高寿?」 这么幼稚。 「不进来我就关门了。」余夜年转身就走。 待三人坐定后,余夜年才接过顾煊手上的剧本,敛了所有性子,短短几页的剧本足足看了十几分钟,才微微颔首合上,「还可以。」 「我听阿煊说,这是你自己选的,还拒绝了《人质》。」 顾煊在带叶景初见余夜年之前,提前给余夜年打了电话,基本情况介绍倒是次要,主要是把温衍「太子」那些戏份给了他,美名其曰欣赏一下,还让他态度脾气好一点,不要吓到这人,顺便带了一下选剧本的事。 那时余夜年还没见到叶景初,听说他拒绝了《人质》,其实是有些意外的,对于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来说,一个惹眼的电影票房足以撑起他的台子。 可不选《人质》并不代表他就不急功近利,或许是另一种「急」,急着证明自己,所以选了《哑巴》。 「你想去试镜哪个角色?」余夜年开口道。 「赵白。」温衍回道。 余夜年摇了摇头,「周十一,去试试这个。」 温衍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余夜年能这么轻巧的说出「周十一」这三个字。 因为这是男主角,戏份甚至压过了顾煊接下的「周七」这个男二,虽说温衍也想过要走一条直通的大道,靠着一部电影直接封神,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太稳当,所以退而求其次选了一个戏份在男三、男四间徘徊的角色。 「这个形象更适合你一点。」余夜年直接说道,「赵白人设不错,可以出彩,却少了一点必要的矛盾,所以单薄了一点。」 「角色没有大小。」余夜年继续开口,言下之意就是叫温衍不要顾虑男几号,只挑最适合自己的,「什么时候试镜?」 「还有一个月左右。」顾煊回道。 余夜年点了点剧本上墨色加粗的《哑巴》两个字,开口道:「来都来了,留着吃个饭吧,顺便先在我这里试个镜。」 温衍规规矩矩吃完饭后,把事先准备好的赵白试镜片段给余夜年走了一遍,当听着这位影坛大佬慢悠悠说了一句「先把手语学会,再把剧本吃透,半个月后到我这里来一趟」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是真的被承认了。 当天晚上,光年传媒更新了一条围脖,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中叶景初提笔弯腰写着什么,余夜年和顾煊站在一旁,面带笑意,身后就是有着隐隐如黛的春山,枝桠绿藤间还点着不知名的小花,那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闲情扑面而来。 于是,师徒之谣,实锤。 网上又成功地炸了。 余夜年看到照片的时候,只轻轻笑了笑,说了一句「拍的不错」。 第36章 追光者 我也太好看了吧:这万年不出山的余老真的是为了叶景初特地出来的吗? 唐僧洗头用飘柔:说实话,在看到余老的那一刻,我觉得这里面的水分少了很多,因为光年根本没有必要也不可能拉顾煊下水,就更不捨得让余老「晚节不保」了,很可能真的是师徒,不过平日藏得比较好的那种。 不吃香菜:应该是新收的吧,叶景初刚开始挂在星光下的,因为公司垃圾所以没有资源,现在被余老捡走了,还有顾神在旁边扶一把,啧啧啧。 第59页 一根伤心的猪大肠:这张叶景初的睫毛……我真情实感的酸了,完全击中了老夫的少女心,这一幅师徒和乐的画面真不像做假的。 哪来的野鸡:都没有人发现叶景初写的字吗,你们要不再看看……我隐约觉着好像是顾煊哎…… 顶天立地柠檬精:楼上的是显微镜女孩吗?我看了好久,真的是顾煊,你看看旁边还有一张叶景初,字迹明显不同,很可能就是顾神写的!这是什么神仙兄弟情,我写你的名字,你写我的名字,嘤嘤嘤! 一起喝阔落:我现在逐渐动摇了,非常吃这一对,太太们产粮吗? 网上又因为叶景初这个名字建起万丈高楼。 胡宇从来不知道叶景初除了一张脸之外,还能有这么大的能耐。 看着那句被顶的很高的「因为公司垃圾,所以没有资源」,胡宇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把还燃着火星子的半截烟狠狠拧灭在墙上。 直到雪白的墙壁留下焦黑的印记,才轻巧松了手。 从很早开始,他就看不惯叶景初那种死不松口的性子,除了不能为自己赚钱外,还有一点。 他在叶景初身上,看见很多不堪的东西。 但不是叶景初的,是自己的。 有很多张脸在眼前一一闪过,却没有一张是笑着的,或怨恨,或嘲笑,或讽刺,或谄媚,当自己在水下浮沉了很久,并习以为常地把更多人拉着下泥潭的时候。 叶景初就这么出现了,干干净净地出现了,再干干净净地抽身而去。 反覆提醒着自己,有些东西即便碎成了粉尘,依旧存在着,而自己站立的地方,也早已成为了一片废墟,时刻提心弔胆,万一哪天事情曝晒在阳光下,就会被一把推土机彻底摧毁。 曾经被你踩在脚底的人,有一天爬到了一个你看都看不见的高度,那是一种怎样的体验?胡宇冷笑了一下,他知道公司和叶景初同期进来的人都说什么「麻雀变凤凰」,实际上他们心里也清楚,什么麻雀变凤凰,他们自己才是变不成凤凰的麻雀。 他扳不倒叶景初,却不代表不能给他添些堵。 于是,在叶景初的名声因为余夜年的出现,有了一些明显好转的时候,星光娱乐旗下的艺人在一档名字都叫不出来的网综中「失口」,让这档毫无知名度的节目成功爆了一把收视。 什么「叶景初的密友都不知道他和顾煊是怎么认识的,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是师兄弟了」、「景初并不怎么跟我们玩,性子比较冷」、「他很有想法的,经纪人都拿他没办法」之类半遮半藏,留下足够想像余地的话。 话里话外都是叶景初脾气不好、耍大牌、和顾煊关系「不正常」这样的意思。 于是叶景初的口碑再度急转直下,再加上之前叶景初的确没有什么像样的资源,所以脾性不好,不讨经纪人欢心这样的消息看起来非常的真实可靠。 尽管光年做了紧急的公关,也删减了一些极端的言论,但明显被带跑的风向短时间内根本扭转不回来。 「真的是失口吗?」顾煊看着正在认真学习手语的温衍,若有所思道。 温衍摇了摇头,闷闷地说了一句:「又不是现场直播。」 星光娱乐的艺人嫉恨叶景初,所以敢招惹叶景初,但是他们却不敢招惹光年,不敢招惹顾煊,在这样事先准备好的综艺节目上,哪有什么「失口」,不过是授了胡宇的意而已。 对于他们来说,胡宇的每一个决定都代表着他们能吃多大口的饭,所以根本忤逆不了。 「是胡宇吧,」顾煊直直看着温衍。 「他到底想做什么,之前又对你做了什么?」顾煊紧皱着眉头,「景初,我要听实话。」 温衍翻书的手一顿,胸口唿地涌上一股酸涩和委屈,温衍下意识捂住了心口。 那好像不是属于自己的情绪,属于叶景初的,长久以来被深埋着,不能为人说道,也无人说道,但不代表没有的委屈和压抑。 「怎么了?不舒服?」顾煊发现了温衍的一样,抓住温衍的手有些急切地开口哦。 紧接着就撞进了一片泛红、水润的眸子。 顾煊瞬间怔住。 景初,哭了? 这个念头如同疾风过境,打得所有心绪凌乱一地。 顾煊近乎狼狈地把温衍抱在怀里,然后又轻轻放开,双手无措地捧着温衍的脸,甚至都不敢再添加几分力,生怕弄疼了温衍似的,「怎么了,哪里难受吗?」 「景初,乖,说话。」顾煊心疼的不行。 温衍愣愣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对于叶景初哭了这件事,他比顾煊还要惊讶些,那些眼泪跟有自己想法似的,唿地就滑了下来。 以后谁要说叶景初不是一个合格的演员,温衍第一个跟他急。 「顾煊。」温衍轻声开口,「你能听我说说话吗。」 温衍嘆了一口气,「你什么都别说,只听就好了。」 「我当初是在街上被胡宇捡到的,他给了我一张名片,说考虑一下要不要加入星光,混口饭吃是肯定没问题的,时间久了还能攒出点钱来。」 「当时年轻,家里奶奶又在生病,于是就这么稀里煳涂进去了,虽然当时也觉得天上不会有掉下来的馅饼,但急着用钱,也就没有多想。」 「接下来的事你应该能猜到,胡宇说想要得到什么就要用等价的东西去交换,在星光所有人都是明码标价的,我也不能例外。」 第60页 「但我不愿意,所以吃不到好果子,衣、食、住、行四个最简单的字,就成了我生活的全部,我想离开星光,可又赔不起违约金。」温衍伸了个懒腰,笑着说:「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蠢。」 顾煊就这么静静听着,掩在身侧的手攥地死紧,强撑着才忍下想要那些戾气,挣扎良久,还是上前轻轻环住了温衍,沉着嗓子开口道:「没有,一点都不笨。」 顾煊的声音散在耳畔,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却莫名叫人安心。 「我想去找胡宇谈谈。」温衍说道。 顾煊有些不贊同地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我陪你去。」 「不用。」温衍摇了摇头,叶景初必须和星光、和胡宇彻底划清界限,否则今后时不时出来一晃荡,在跟前看着心烦。 两人僵持了很久,最终败下阵来的还是顾煊,他发觉自己对叶景初的耐心好到可怕,可要说什么「当家作主」的话,还真没这个底气。 当胡宇收到温衍简讯的时候,看着那明显不像叶景初语气的文字,心下还有嘲讽,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才离开星光几天就看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星光附近有一家极其隐蔽的咖啡馆,楼上的小包间是星光艺人最常去的消遣地方,温衍也懒得找什么高大上的地方,索性就把地点定在了那里。 他刻意迟了半个小时才出发,在包间门口碰见胡宇的时候,没什么惊讶的神情,笑着说了一句「宇哥真巧啊。」 都迟到了半个小时呢。 「不巧,光年的艺人没什么时间观念啊。」胡宇提步就往前走,没有丝毫多余的目光留给温衍。 「这是星光的传统,也是宇哥你的规矩。」温衍笑着回道,以前叶景初每次都要等上一个多小时,有时等了一个多小时之后仍旧被放了鸽子。 这下胡宇才真正停下步子,转过身来看着叶景初。 明明是同一张脸,可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 「想喝什么,我请客。」温衍没有抬头,随意地翻了翻手边的茶水单。 「你找我做什么,有这个喝茶的功夫还不如好好陪陪顾煊。」胡宇把「陪陪」这两字咬得很重,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 「为了什么你应该知道才对,」温衍慢悠悠合上了茶水单,「啪」地一声,在这个散着咖啡醇气的小包间里微微盪开,生出一股拖泥带水的泥泞感。 「那我也不跟宇哥拐弯抹角了,耽误你时间也耽误我时间。」温衍笑着勾了勾唇角,「我希望宇哥不要在我身上再费功夫了,全都是浪费时间而已,以前是,以后也一样。」 「你比谁都清楚我和顾煊没有什么不可告人关系,否则星光不把顾煊扒下一张皮来,不会罢手,你也不至于没什么东西说道,还要靠几个艺人去镜头面前『失个口』对吧。」温衍轻描淡写开口。 「说实话,宇哥对手下艺人那套『工作要求』在很多人看来,是上不了台面的,手伸得太长真的不好。」温衍歪了歪头,看起来非常的人畜无害。 胡宇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叶景初,敢情之前都是装的? 「这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光年的意思?」胡宇额头青筋暴起,「叶景初,人最好不要忘记本,更不要得意忘形,你懂吗?」 「宇哥,我就是来给你提个醒。」 「星光的存在并不是因为它自身有多好才存在的,只是因为圈子里有这个『潜规则』,恰好星光坐在了那个位置上,它随时可以被替换。」 「同理,里面的人也一样。」温衍笑着点了点头,随即拍下几张钱,挑眉道:「我请客,自然不能宇哥掏钱,剩下的给您做车费,跑这一趟辛苦了。」 温衍说完便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的时候,温衍转身看了星光的方向一眼,嘆了一口气,叶景初不愿意做的事,在星光有很多人正在做而且是拼命在做。 幸好,这跟叶景初再没有关系了。 第37章 追光者(捉虫) 余夜年给温衍挑的这个角色名字叫周十一,很小就被人贩子集团拐走,然后利用一些药物人为致哑,因为性子温顺、反应迟钝,所以被当做最底层的接引人员,专门照看那些新拐来的小孩子。 于是周十一就遇到了唐天楠,一个5岁的小女孩,却成了他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周十一」这个角色的确不容易,各种意义上的,他的人生启蒙于危崖,在那些蝇营狗苟间将自己消磨殆尽,然后死去,连名字都成了一种奢求。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周十一,可除了周十一之外,他更不知道自己是谁。 赵小米最近授了路明的意,时刻盯着叶景初,让他没有机会去翻看网上的评论,但后来他发现,简直就是多此一举。 因为叶景初除了最基本的吃、喝、睡这种生理需求外,所有时间都花在了上课上,「周十一」无论是「哑巴」这个特殊身份,还是他该有的肢体动作、神情,都极具挑战性。 即便是温衍这种位面bug,都要从头学起,因为这不是叶景初必须的技能,位面开不了这么大的金手指。 形体课、表演课、手语课、台词教学,那密密麻麻的课程表一度让赵小米想起被学习支配的恐惧。 同样被吓到的还有蒋现。 当他处理完手头的事,过来和顾煊讨论下一个阶段工作的时候,他就看到顾煊和叶景初两人用手语交流地非常欢乐,甚至非常硬核地掌握了手语版笑话、手语版rap等高超的技能。 第61页 「小米,今天起牛奶就不喝了。」温衍趁着顾煊去接电话的时候,拉着赵小米轻声开口,最近因为天天和顾煊对戏,一日三餐极尽规律不说,还格外地丰盛。 温衍不是个贪嘴的性子,但色香味俱全的琳琅一桌,饶是再好的定力都撑不住,所以多吃几口是常态。 但偏偏,叶景初是个长肉的体质,这才几天,就肉眼可见的圆了一圈。 「不行。」赵小米摇了摇头,「医生说你营养不良,胃也不好,要好好调理,顾神也千叮咛万嘱咐,不要挑食。」 「到底你是我经纪人还是顾煊的经纪人,」温衍松开手,闷闷道:「怎么顾煊说什么你都听。」 「听什么?」顾煊接完电话,眼带笑意从一旁信步走了过来。 「景初要断奶。」赵小米推了推眼镜,言简意赅。 温衍:…… 顾煊只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赵小米话中的意思,抬眸看着满脸写着不高兴,垂首站在角落的叶景初,莫名觉得这个形容还有些贴切。 断奶啊。 真可爱。 「可以先停一段时间。」顾煊笑着摇摇头,「但饭要照常吃,我会叫他们尽量弄清淡点。」 温衍闻言抬起头来,照顾煊那把叶景初当儿子养、生怕掉一两肉的劲,松口的确不容易,那就可耻地证明了一个事实。 他是真的胖了。 于是,在那排的密密麻麻的课程表上,又硬生生挤出了一节健身塑形课。 顾煊原本很不贊同温衍这么折腾自己,但后来发现自己可以借着「健身后拉伸按摩」的藉口疯狂吃豆腐的时候,觉得没什么比健身更美妙了。 甚至想把表演课、手语课、台词教学全部换成健身。 于是忙得昏天黑地的蒋大经纪人在工作之余,还多了一项听起来毫无风度可言的课外活动——办假证。 办的还是「高级保健按摩师」的假证。 替影帝办一个「高级保健按摩师」的假证。 这年头想要挣点钱真是太难了。 「我瘦了吗?」温衍在经过长达一周的节食健身又轮轴转上课后,摸了摸微瘪的肚子,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 赵小米看着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肉都被折腾掉了,心疼的要死,「都瘦脱形了。」 「是吗?」温衍咬了一口番茄,半鼓着腮帮子咀嚼,「是不是还差点?」 顾煊都还没喊停呢,证明自己还不够瘦。 温衍想着想着,咀嚼的速度越来越慢,脸色越来越沉。 赵小米看着明显变了神情的温衍,皱着眉开口道:「怎么了?番茄烂了?」不会啊,照理来说,这些食材都是顾神找专人送的,肯定不会出现什么质量问题。 温衍没有回答赵小米的话,把吃到一半的西红柿直接塞到了他手上。 气哼哼走了出去。 都什么时候添的臭毛病,自己瘦不瘦还要以顾煊的标准为标准了? 赵小米仍旧不知道这祖宗是怎么了,怎么吃着吃着还能给吃暴躁起来? 于是盯着那个西红柿看了好半天,终是没忍住,挑着温衍没吃过的半边,轻轻咬了一口。 酸甜可口,新鲜的不得了。 简直还想再吃一口。 用网上很流行的一张表情包表示赵小米的心情,那就是:这就奇了他马勒戈壁的怪了.jpg。 「怎么了?谁惹着你了?」顾煊放下手中的剧本,笑着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温衍坐下。 不是说去厨房吃个番茄吗,看这样子,不像是吃了个番茄,倒像是吃了个炸弹。 温衍没有理会顾煊,径直坐到了另一侧,用行动清清楚楚地表示「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更不想坐你旁边」这句话。 赵小米跟着从厨房走了出来,对着顾煊的方向耸了耸肩,轻声道:「可能是觉得自己还不够瘦。」 顾煊暗暗嘆了一口气,「够瘦了,前些天把你上课的视频发给老师,他都在问你最近做了什么,怎么瘦了这么多。」 温衍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动了动手指。 「老师让我们下午就去找他,谈谈试镜相关的事。」顾煊放了大招,叶景初的性子他算是摸透了,要是他打定主意不开口,自己就是做再多努力也是白费,尤其还是在这种「吃了个西红柿就暴躁」的无解情况下。 所以必须找些让人拒绝不了的理由搭上话头。 「不是明天吗?」温衍抬起头来,「老师说今天他想跟老朋友喝茶。」 「不,他不想。」顾煊冷酷无情道。 然后在温衍看不见的角落给余夜年发了一条简讯,叫他哪里都别去,就在家里等着。 把余夜年安排的明明白白。 正满心欢喜准备出门喝茶的余夜年:…… 孽徒,混帐。 立刻逐出师门,扶正景初。 不仅模样好,性子还讨人欢喜。 温衍他们到的时候,余夜年正在打太极。 温衍第一次看到能把太极打成霹雳拳的。 「老师好像心情不怎么好。」温衍跟顾煊咬耳朵。 「他呀,一个月总有那么三十几天心情不好,不用理会。」顾煊笑道。 「来了。」余夜年一个收势,长吁了一口气。 「嗯,老师下午好。」温衍乖巧弯腰行礼,看着身旁毫无动静的顾煊,扯了扯他的衣袖,才听到一句极不走心的「老师下午好。」 第62页 「怎么瘦了这么多。」余夜年摆了摆袖子,皱着眉朝着温衍他们走来。 「没有,前段时间长了点肉,所以最近少吃了点。」温衍笑着回道,「老师今天和朋友的下午茶改时间了吗?」 温衍话音刚落,余夜年就收到了一记来自孽徒的眼刀,于是凉凉道:「啊,因为一些不可抗因素。」 三人又随便聊了几句,主要模式就是余夜年怼顾煊,顾煊槓余夜年,温衍两头打哈哈,然后在这「师徒和乐」的外界传言中上楼讨论剧本。 温衍进入角色很快,在余夜年说了一句「开始吧」后,就从叶景初变成了周十一。 即便没有任何外部的粉饰,衣着还是光鲜的模样,但整个人已经散发着颓败的气息,被文字和角色阻隔开来,很深也很沉。 余夜年面上不显山不露水,但心中还是闪过惊诧,在他看来,叶景初的那股子游刃有余,实在不像一个「新手」该有的样子。 如果不是下了苦功夫,那就是老天爷赏饭吃。 「看人的眼光倒跟你爸一样。」余夜年笑着低声说了一句,朝着温衍的方向扬了扬下巴,「从哪里找到的。」 「一个片场。」顾煊眼神中的宠溺极其露骨。 在那么多人和镜头中,一眼看到了他,然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蒋现和路明说自己是老房子着火,是魔障了。 顾煊都没有否认。 怎么说都行,反正结果都没差。 「差不多得了,」余夜年幽幽说了一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真这么喜欢?」 「喜欢的要命。」顾煊似嘆息般说了一句,尾音拖得悠长。 余夜年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游弋在那些闪烁惹眼的镜头里的徒弟,以为这辈子都很难再开窍了,却如此轻易地沉溺在「叶景初」这个名字里。 实在难得。 鼓掌的声音由轻入重,在房间里面盪开来,温衍侧过脸去,看着余夜年和顾煊面带微笑盯着自己,总觉得和刚开始相比,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温衍有些不自然的摆了摆手,莫名的有些不好意思。 「楼上的客房给你们布置出来了,这几天就住我这吧。」余夜年随意地说了一句,「试镜的时候,我陪你们一起去。」 温衍听到这话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余夜年陪着自己去试镜,这不叫试镜,这叫砸场子。 而顾煊听到这话的第一个想法是—— 「几间房?」 余夜年斜了顾煊一眼,把手中的剧本捲成圆筒状,狠狠往顾煊身上拍了两下,「两间!」 想了一会儿,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你住楼下,景初住我隔壁。」 顾煊伸手捂住温衍的耳朵,浅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对着余夜年凉凉道:「我要真想做什么,就是住你房间也防不住。」 余夜年:…… 温衍:…… 第38章 追光者 「老师,其实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小米和蒋哥也在,左右没什么大事,您就在家里喝喝茶等着就好了。」温衍在临出门前仍旧不死心,做了最后的挣扎,总觉得这个阵仗太猖狂了点。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去领影帝大奖呢。 余夜年一身黑色素衣,腕间还挂了一串沉香佛珠碎链,格外的仙风道骨,不说话的往那一站,给人一种避无可避的重压。 他随意地扬了扬手,「我就是随行家属,在门外等着,不打扰你们试镜。」 温衍转过脸抿嘴看着顾煊,这「随行家属」分量未免太重。 即便他安安静静在门口站着,场上的工作人员也不可能装作看不见。 「别担心,老师有分寸的。」顾煊伸手把温衍鬓边散着的碎发顺了顺,「你就安心试镜。」 温衍小声嘀咕:「这看着就跟威胁似的。」 顾煊知道余夜年的心思,他这个人向来护短,入眼的后辈很多,真的放在心上的却就只有自己一个,现在多了个景初。 这小半个月来,顾煊从余老口中听到的「景初这孩子比你强」、「还是景初省心」、「你就不能学学景初」这类的话,攒着都有一箩筐了。 可每每说及此处,顾煊都是笑着承下,恬不知耻地回一句「谢谢」,好像夸得就是他似的。 人一旦上了心,就想把自己认为好的全都给他。 于是余夜年退圈这么久来,第一次过问了圈中的事。 星光娱乐、胡宇、叶景初。 然后气得一天都没吃饭,又把太极拳打出了霹雳拳的气势。 温衍哄了好久才消停下来。 所以他走这趟没有别的原因,纯粹就是为了给叶景初撑腰来的,让那些旁人和后人在开口行事之前,都掂量掂量。 别当他这个「老师」是死的。 车上的空调开得有点低,温衍怕余老身子骨受不住,特意哒哒跑上楼拆了一条薄毯子下来,披在了余夜年身上,开口道:「您睡一下吧,还有一段路。」 余夜年仰躺着,从他那个角度看过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温衍半张脸上,泛着通透明朗的暖色。 叶景初的眼睛生的很别致,眨眼的时候,总有一种半深不浅,意犹未尽的感觉,还透着半骨子天真。 余夜年越看越舒心,越看越满意。 第63页 他这一生爱人去得早,都没有留下什么儿女,原先不觉得日子孤躁,也不觉得单调,偶尔约三两好友吃个茶、踏个青,打发打发也就过去了。 可这小半个月,因为顾煊和温衍的存在,他忽的想要追讨过去被随意打发掉的时光。 正看得欢喜,一双眼罩从天而降,余夜年眼前顿时一片黑暗。 想都不用想,除了那个孽障,还能有谁。 「别看了,好好睡一觉。」顾煊的声音从侧方传来,和温衍的轻声细语完全不一样,「晕车的老毛病还在犯,别折腾了。」 说着还熟门熟路的在余夜年后耳贴了两片晕车贴。 余夜年被温衍拿来的小毯子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想动弹,身体和心里都舒服得很,启声道:「景初啊,喜欢演戏吗?」 温衍正在塞被角的手一顿。 说实话,温衍也不知道叶景初究竟喜不喜欢演戏,只是睁开眼睛的时候,位面给的任务就是这样。 温衍没有回答,余夜年有点心疼。 叶景初和顾煊不一样,后者可以毫无顾忌地选择演什么、不演什么,甚至是随时喊停,别人还觉得无可厚非。 可叶景初却要凝固在那些散发着腥气的「游戏场」里,在别人指定的规则下慢慢走着。 「如果不喜欢,我们就回家。」余夜年轻声道,敛了所有威严之气,剩下的就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心疼。 顾煊和温衍同时抬起头来,看了余夜年一眼,然后各自转过视线,在空中碰上。 他们都听懂了余夜年的意思。 不用为了旁人的说道去勉强自己,做那些不喜欢的事。 温衍鼻子有点酸,这个位面「被包养」的锅一个接着一个,唯一官方盖戳的大概就是余夜年口中的「回家」了。 温衍觉得如果自己现在真的开口拒绝这试镜,余夜年可以掉头就打道回府。 「那会被说耍大牌的,」温衍拢了拢余夜年手边的被子,戏笑道:「那老师就要『晚节不保』了。」 「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回家。」顾煊忽地把温衍的手握在掌心。 「光年那边不用担心,有我。」 温衍感受着顾煊的温度,那种慌乱凌驾于心头,清醒又恍然,他摇了摇头,低声说了句「喜欢的。」 他必须完成任务,然后回家。 却不是顾煊和余夜年口中的回家。 顾煊没有把手收回来。 他看着温衍,总有种这人离自己很远的错觉,兀自横亘着,几乎所有的小心翼翼都由此而生。 明明他就在自己跟前,却比初见时,隔着几重高墙的距离还要遥远。 「好。」顾煊沉声道。 温衍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出来。 一路无言。 到片场的时候,顾煊的保姆车一停下来,就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跑了一趟,身后还跟着五六个穿着统一制服的保安。 工作人员敲了敲玻璃,轻声喊了句顾神。 赵小米应声拉开车门,对着工作人员说了句「辛苦了,」然后快步走到另一侧的位置,按住把手往后一推。 余夜年就这么慢悠悠走了下来。 所有人:…… 不是说好来接皇帝的吗? 怎么来了个太上皇? 温衍坐在里侧的位置,周围抱枕、毯子、零食挤一地,所以下车的时候磕磕碰碰的,也走不利索。 以他的「咖位」,应该是属于下车拉车门的那种,结果等所有人都利落下了车,他才挪了出来。 然后。 一脚没站稳。 当着所有人的面,摔在了顾煊怀里。 温衍:…… 众人:…… 被扑了个满怀的顾煊:还能有这种好事? 「怎么这么不小心?」余夜年过来扶了一把,皱着眉头把温衍转了一圈,「有没有哪里摔着?」 温衍摇了摇头,站稳之后往余夜年那边撤了一步,和顾煊拉开了一点距离,这十几双眼睛看着,让温衍觉得压力很大。 尤其还是在什么「包养」传言满天飞的时候。 可顾煊就跟没看见似的,上前拉过温衍的手腕,侧步转了个方向,借着身高优势和视觉盲区把人围在了一个小死角。 蒋现和赵小米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再不着痕迹地将这两个光天化日之下没皮没脸的两人挡开,借着余老吸引众人探究的视线。 「疼不疼?」顾煊皱着眉头吹了吹温衍手腕处的位置。 温衍这才后知后觉的看见腕间的划痕,一条几厘米长的伤口,很浅,只泛着微微的红色,从本质上属于你再不看看就要癒合了的那种。 「不疼,可能是下车的时候不小心划到的。」叶景初的皮肤很白,一点点青紫都格外明显,所以看着有些瘆人,「真没事,快出去,等会儿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老师在那里站着,他们不敢乱说什么。」顾煊依旧盯着那处伤痕,「车上有碘酒和创口贴,我们去擦一下,乖。」 温衍连连点头,现在顾煊说什么都好,别说擦碘酒了,就是擦硫酸都成,只要快点出去。 等他们走到片场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的事了。 过来接人的工作人员在看到余夜年的那一刻,就疯狂地给上级领导发消息,连连用了四五个感嘆号,然后一级传一级,最后传到导演手机里的时候,感嘆号已经成功变成了十几个。 第64页 「余老怎么有空过来。」导演郑成摘下帽子,身后带了一众副导、助理,弯身鞠躬颔首,动作有些不自觉的拘谨。 温衍「狐假虎威」,跟着受了这一弯身。 双方阵营分明的跟什么交易现场似的,尤其是余老今天那一身黑,自带鼓风机效果,片场闷热的风都能把衣角吹出猎猎的视觉冲击。 连顾煊的气势都被压了下去。 想想在这个位面第一次进剧组的时候,叶景初还是个连盒饭都吃不上的小透明,现在都可以面不改色站在大佬身边「作威作福」了。 「打扰郑导了」余夜年朗笑了几声,「不用理会我,在家里待久了,出来活动活动筋骨,正巧赶上的。」 「景初这孩子认生,所以不太放心,就跟着来看看。」余夜年一把把温衍拉到跟前,完全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有个名正言顺的、极其给他长脸的大徒弟顾煊。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认生」毛病的温衍,迅速进入角色,弯腰喊了句「郑导好」。 顾煊也在一边笑着搭腔,「景初来光年第一个工作,老师念叨着还是觉得来一趟比较好,郑导不要见怪。」 郑成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这不就是新生开学,有权有势的家长过来跟老师「打招唿」,开口就是一句「老师您辛苦了,我是这个学校最大的股东,你身后的楼就是以我的名字命名的,我的学生你应该也认识,没什么出息,就一个校长而已。」 最后加一句「我的孩子就拜託你了。」 郑成:「呵呵,哪的话。」 说实话,要是叶景初想要一个男四、男五的角色,他也就咬牙给了,可这叶景初心里是一点ac数都没有,开口就要男主角。 他愿意做伯乐,也愿意给余老和顾煊这个面子。 可这千里马。 他妈是个瘸的啊。 第39章 追光者 ——我有一个朋友,在《胭脂传》剧组工作的,说上次叶景初去《胭脂传》剧组的时候,别说什么余老、顾神了,身旁连个经纪人都没有,剧组就没一个理他的。 ——我也听说了,那场戏反反覆覆拍了好几条,把导演都惹生气了。 ——这才过去多久?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半世修行无人识,一朝得道天下惊」,是这个理吧? ——你也太看得起叶景初了吧,还「半世修行无人知」,其中的猫腻深着呢,你觉得一个连经纪人都懒得关注的小演员,靠什么傍上顾影帝?转转你聪明的小脑袋瓜子想想。 ——其他都别说,就叶景初那张脸,的确能打。 温衍看着指南把剧组里流传的话,一条一条罗列地整整齐齐,再看看周遭各种探究的眼神,面无表情地垂眸跟在余夜年身边。 「你们忙你们的,我就在门口站站就好。」余夜年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工作人员不用特意给他找座位,然后转过身来,拍了拍温衍的肩膀,笑得一脸春风和煦:「我去外面等你,完了就带你去吃饭。」 「我在日月明定了位置,最近新出了几个甜品,景初应该会喜欢。」顾煊笑着开口。 周围的人就静静看着这一幅「师徒和乐」的画面,脸上都洋溢着「我是不是来错片场」的疑问。 有一些过来试镜的小演员,看着试镜试到一半的导演忽的站起身来,急匆匆往外走,又勐地剎住脚折返,特意找化妆组的工作人员要了镜子照了照。 看起来比他们还要忐忑些。 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稍一打听才知道是顾煊来了。 对他们这种在四五线开外的艺人来说,「顾煊」的出现就已经足够难以置信了,更别提看到余夜年了,那可是诸神时代的宙斯! 如果能弄一张合照,再往朋友圈那么一挂,四捨五入也是大神身边的莲花童子了。 可是,还没等他们转过劲来,就看到了跟在顾煊身边,正和余夜年说话的、流量爆炸的、自带话题的、传说中爬了窗户才成为余夜年「关门小弟子」的叶景初。 嫉妒吗?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这个圈子里攀上了高枝的比比皆是,一切看得见的东西,都会随着那些稀薄又危险的关系,变得光鲜,变得看起来触手可及。 即便只是看起来,即便随时可能坍圮,但都没什么大不了。 有一就会有二,用另一个人的名字去修缮前一个人留下的窟窿,一个覆盖一个,再正常不过了。 但像叶景初这样,从泥潭一步跳到云端的,少之又少,更何况攀上的还是顾煊,多少人什么都不求,都想跟着的顾煊。 他们不想顾煊在叶景初身上栽跟头,却又想看叶景初的笑话,这两种矛盾的念头大模大样地缠绕开来,在叶景初那张惹眼的脸中变得更加具象。 「导演,我是要在那边排队吗?」温衍指了指右前方的位置轻声开口。 那门上有一个醒目的禁止说话的标志,逼仄不透光的走廊里站了满满一排的人。 全都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边的动静。 温衍说的是实打实的疑问句,可是郑成因着余夜年的出现,还有些浑浊的不真实感,温衍这一句轻飘飘的「我在那边排队吗」在他耳中自动翻译成了「我是什么人?竟然要在那边排队」。 于是下意识皱了皱眉,一句「难不成还要给你开个vip通道」差点就脱口而出,幸好身旁的副导眼疾手快拍了他一把,才沉着声音说了句:「都要在那边等。」 第65页 你也不例外。 温衍点了点头,双手收在腹间弯身,笑着回了句「好的,谢谢导演。」然后转过身去,看着顾煊快速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要过去了。 顾煊嘴角的笑意简直都要控制不住了,他向来架不住这人的眼神攻击,一扇一扇打在自己眼睛上、心上,瞬间就能溃不成军。 「不要紧张。」周遭的人太多,顾煊怕他们在这人面前说些难听点的,于是强忍住想要亲亲他眼睛的冲动,只摸了摸他的脑袋,「中午带你去吃好吃的,所以放轻松就好。」 温衍笑着点了点头,叶景初的唇色原本很淡,却因为刚刚下意识的抿嘴,添了一层好看的艷色,那种明艷和无辜糅杂的恰到好处,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温衍在顾煊眼皮子底下小步跑了过去,乖乖巧巧坐在走廊最末尾的位置。 「是不是很可爱。」顾煊毫无徵兆地开口,语气间仿佛可以冒出粉色的泡泡。 他说的声音很轻,只有离他最近的郑成听到了,他小心地环顾了一圈,发现顾煊真的在跟自己说话。 郑成自然知道这个「可爱」说的不是自己。 于是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终咬牙发出了一声来自钢铁直男的,「是吗?」 顾煊挑眉,不可置否。 在郑成反覆确认「余老真的就在外面等」这个看起来就没有规矩,看起来就要遭天打雷噼的事实的时候,顾煊敛了些不正经的气息。 斟酌着还是开了口:「郑导,今天我老师来,只是作为景初的『家长』来的,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东西,也没什么『这个角色非他不可』的念头。」 「您就按照您自己的心意和判断,去看看他能不能成为你心中的『周十一』。」 郑成长舒了一口气,有了顾煊这句话,就一切好说。 「不过,不管他是不是你心中的『周十一』,都是我心中的『周十一』。」顾煊笑着拍了拍郑成的肩膀,转身往后走。 刚放下心来的郑成:…… 一颗甜枣还没尝到是什么味道,就一棒子给打吐出来了。 队伍越来越短,前头和后头三三两两围成一小团,虽说彼此间都没有说话,却一眼就能看出关系的亲疏,只有温衍一个人落了单,埋首看着剧本。 不远处的赵小米光看着,眼眶都要红了。 这感觉就像他们家景初是个腼腆害羞的插班生,不会说话,可是周围偏偏围了一圈的「校霸」和各种黑恶势力,孤独无依,弱小可怜。 他甚至都不敢拍照发给余老看,怕他流下老父亲式年迈的泪水。 殊不知,在那走廊上满排的试镜演员心中。 叶景初才是那个真正的黑恶势力。 「39号,叶……景初。」叫号的工作人员若有所思地打量了温衍一眼,然后笑着说了一句「进来吧。」 温衍也不在意周遭的目光,只朝着赵小米笑着歪了歪头。 还没等余老泪流,赵小米就先行一步流下了老父亲式真情实感的眼泪。 怎么能这么乖,怪不得能一把俘获顾神的「芳心」。 温衍一进门,抬头的瞬间,就收到了一堆死亡凝视。 郑成对温衍的直观不太好,除开余夜年和顾煊的关系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这人的模样过于「艷丽」,放在那些偶像剧里是加分项,但在他这里,还真算不上什么优势。 所以郑成觉得叶景初过于心急,反倒没了分寸,借跳板无可厚非,但也要看自己能不能在上面站稳。 「你觉得自己哪段演的最顺心,就挑哪段来吧。」郑成拿着笔在纸上圈圈画画,头都没抬。 余老特地来一趟,他说无需在意,但场上的人都清楚叶景初是他的人,所以郑成也不想叶景初在他这里把面子里子都丢了。 就让他自己挑片段自己演,免得说自己刻意为难他。 温衍也不在意,微笑颔首致意,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试镜的片段。 评委席的一众人对温衍的印象倒是好了很多,他们见过太多稍有点风就飘的年轻人,尤其是像叶景初这种触底反弹的,那真是可劲作。 这孩子性子是不错,如果不是装的好的话。 温衍选择的是「周十一」在深夜把唐天楠偷运出车库的片段,郑成听到他选了这个的时候,还有些诧异,因为这场戏分量不低,容易出彩不假,但是毕竟是对手戏,无实景表演有些难度。 可就在场边助理喊了一句「开始」之后,大家惊诧地发现,叶景初整个人都跟着沉淀颓哀了下来,那副精緻的皮囊都敛去了七八分锐利。 好像……有点东西。 温衍咬着牙,身体都在微微战慄,唿吸急促着呵了呵手,放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明明是虚空半拢着,却因着绷直的姿势,好像真的牵着什么。 郑成这才收起所有的偏见,直直盯着温衍。 叶景初在抖,一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冷,前者无需多言,他真正惊讶的是后者。 给叶景初的这单页剧本并没有点明隆冬的时间,甚至都没有提及需要演员什么反应,全靠自己理解揣摩。 前边的叶景初依旧自顾自演着,他走的很慢,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脚下也有些不自然的微跛,那是被利草和碎石割出了伤口的原因。 最让人心惊的,是叶景初对眼神的处理。 第66页 他每一次回头,落点都飘忽着,却能叫人很清楚地分辨他是在看后头的情况,还是在看唐天楠,场上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莫名的都跟着有些紧张。 等到温衍戏份结束的时候,评委席上的一行人还没回过神来,尤其是郑成,被身旁的助理推了好几下,才咳嗽着对叶景初招了招手。 「小叶过来,我给你5分钟的时间,准备一下。」郑成推了另一份单页剧本过去,面上没几分情绪,眼中却已经开始闪烁着微光。 于是,附加题+1,也成功地从「你」变成了「小叶」。 温衍笑着应下。 「这个,景初你再准备一下。」一段结束,郑成拍了拍桌子继续开口,嘴角的弧度已经很深了。 于是,附加题+2,从「小叶」变成了「景初」。 「很好很好,这段咱们再试试。」 于是,附加题+3,从「景初」变成了「咱们」。 就在温衍以为都结束的时候,郑成突然站起身来,朝着他的方向喊了一句「景初,看这里。」 温衍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房间最左侧坐了一个女生,用手语比划了一句「你吃过饭了吗?」 温衍陷入了被附加题支配的恐惧,但还是见招拆招,同样用手语熟练地比划了一句「还没,马上要去了」紧接着弯腰鞠了一躬出了门。 他没看见,在他踏出门的那一刻,身后的郑成跟赵小米一样,流下了老父亲式见子成龙的欣慰的泪水。 第40章 追光者 「怎么这么久?」赵小米在温衍出门的剎那,就左揣着保温杯,右举着小扇子围了上来,用单薄的身子骨挡开周围一众探究的视线,半拥着温衍走出去。 「郑导难为你了?」赵小米凑在温衍耳边低语。 温衍打开保温杯灌了一口,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演个小哑巴会口渴,「没有,可能是觉得我演得太好,所以多演了几个片段。」 赵小米眼角抽搐,总有一种儿子被「校霸顾煊」带坏的感觉,这毛病惯不得,于是勐地抬手捂住了温衍的嘴巴,生怕他在郑成的地盘,再说出什么摆谱的话。 「演得太好这种话是能随口就来的吗?」赵小米皱着眉头,「被人听到有你哭的。」 温衍举手投降,笑得眉眼弯弯。 赵小米心登时就软了。 「进去时间这么长,外面好些个试镜的艺人都等得不耐烦起来了,整的我也跟着心慌。」赵小米轻声道,「郑导没给你穿小鞋吧?」 「没有。」温衍松了松衣领,闷热的风贴在肌肤上,带出一种粘腻的不适感。 赵小米带着温衍直接往地下室那边走,说余老嫌热,索性躺车上开空调睡下了。 两人坐着电梯直达负二层,大厦的地下室穿堂风一过,凉的厉害,冷热交替间,赵小米打了个哆嗦,还不忘给温衍拢拢半敞的领口,结巴道:「这什么地下室,跟住了八百只鬼似的。」 温衍到的时候,顾煊正倚靠着车门抽菸,那是温衍第一次看到顾煊抽菸,也是第一次知道顾煊会抽菸。 地下室光线极暗,只有那点着的半截烟冒着火星,氤氲着不规则的烟气。 顾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只能粗粗勾勒出轮廓,却仍旧叫人移不开眼。 赵小米已经开始念叨「这个该死的男人该死的魅力」,在这个停满豪车的车库,真男人的视线不应该被一众玛莎拉蒂、布加迪威龙所吸引吗? 怎么就挂在顾煊身上下不来了呢。 「是不是累了?」顾煊听到动静,转过身来,在一侧专门灭烟的石米上拧了拧菸头,然后掷进垃圾桶,「带你去吃饭。」 「不问我结果吗?」温衍一边往车上坐,一边开口。 「已经知道了。」顾煊弯身替温衍系好安全带,「你一出门郑导就给我发消息了。」 「猜猜看他说了什么。」 「啪」地一声,安全带入扣,顾煊应声抬眸,两人的距离瞬间逼近。 温衍紧贴着车椅,眼神不自觉开始闪躲,微侧过脸去,颈间被绷出一道极致漂亮的弧线。 「不知道。」温衍瓮声瓮气道,看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怂的不行。 顾煊心满意足,伸手勾了勾温衍的鼻子,「说我捡到宝了。」 其实原话是他捡到宝了,但这便宜自然不能让郑导占去,于是顾煊偷个梁换个柱。 「真给我长脸。」顾煊继续笑道。 还没等温衍做出反应,后座的余夜年忽地抬手叩了叩车窗,「还不快上来,被拍到了像什么话。」 「抽菸了?」余夜年沉声道。 「嗯。」 「什么时候捡起来的破毛病。」 顾煊顿了一顿,也不敢把真实原因说出口,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就是莫名心烦,觉得很多东西虚虚浮浮笼着,踟蹰不敢上前,又抽象的毫无逻辑可言。 「抽菸不好。」温衍忽地开口,「对身体不好,被拍到了也不好。」 以顾煊这样的咖位,别说抽菸了,就算扔个垃圾都很容易上热搜,然后被无限放大。 「知道了。」顾煊笑着嘆了一口气。 日月明早就备好了饭菜,温衍在顾煊和余夜年双面餵食下,别说「少吃点」了,连挑食都是奢望,温衍第一次知道吃累了是种什么体验。 第67页 咀嚼得腮帮子疼。 将将吃完饭,顾煊的手机就响了。 「辛苦郑导了。」 「什么时候进组?」 「好。」 顾煊放下手机,给温衍拿了一个酥皮奶冻泡芙,笑着说道:「郑导说一星期后进组。」 「怎么这么快?」赵小米惊讶道,「不是才刚选角吗?」 「郑成那性子,又急又厉,肯定是前期准备妥当了才发的通知。」余夜年抿了一口消食茶说道。 「嗯,虽然才敲定演员,但试镜通知下来,满打满算都有一个月了,不奇怪。」顾煊说着,把甜点放到温衍面前的小碟子上。 「吃不下了。」温衍颊边还塞着一颗牛奶草莓,拱起来一个鼓鼓的弧度,摇了摇头,眼睛却直直盯着那个泡芙。 温衍嗜甜,尤其是奶味浓的小东西,日月明的这个酥皮奶冻泡芙中间还加了一点抹茶麻薯,软糯甜口,好吃的不行。 「那打包几盒回去,晚饭后再吃。」顾煊开口道。 「要进组了,就不吃了。」温衍觉得有点罪过,眨了眨眼睛推开了顾煊的手,还不忘提醒一句「别打包。」 怕控制不住自己。 顾煊想了想,还是点了点头。 虽然他很想把这人养的圆一点,但叶景初的体质特殊,瘦得快、胖得也快,一星期后就进组了,总不好没顾没忌敞开了吃,否则箭在弦上的时候,要往死里折腾。 可偏偏余夜年挥了挥手,按着点单铃说了一句「酥皮奶冻泡芙三盒,带走,嗯……再来一份草莓塔。」 「吃不饱就进组算怎么回事,什么事都等吃饱了再说。」 温衍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被奶奶带大的孩子,穿得多,吃得多,朝着猪的方向滚圆发展。 幸好接下来几天余夜年没过分纵着温衍,默许了「节食减肥」这一项必备工作。 在吃了一个星期的蔬菜沙拉后,温衍成功减掉了几斤肉,尤其是脸颊,微微陷着,很有「周十一」那种干瘪的枯涩感,但眼睛却越发柔亮。 于是被称为「拿奖大道宽又阔」的顾煊,成功地在温衍身上碰了壁,时常对戏对着对着,心思全跑到这人身上去了。 这自然没逃过余夜年的眼睛,把顾煊叫到书房不留情面地痛批了一顿,句句都戳在骨子上,说「周七」看「周十一」不是这个眼神。 过了也多了。 顾煊自动认栽,被关在房间里三省吾身,并签订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才给放了出来。 《哑巴》初期拍摄场地主要集中在临市外郊,成片废旧的工业区,剧组环境算不上好,而且离酒店有点远,顾煊他们下了飞机还要开三四个小时的车才到。 顾煊和温衍同时进组,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一是因为两人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亲密关系,二是盘、靓、条、顺,在一众黑衣服埋头跑着的工作人员中,扎眼得很。 再加上叶景初首战萤屏就挑大樑,拿下了「男一号」,真要论起戏份来,连顾煊都要被压一头。 一时之间,风头最盛的还属叶景初。 郑成收到消息,大概是被上次突然出现的余夜年吓到了,特意过来走个过场,生怕余老闲着无事,又来给剧组送温暖,然后看到抽条了似的叶景初,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是瘦了?」 「怕上镜显胖。」顾煊在一旁拆台子,间接替温衍应下了这个问题。 郑成手握着剧本,在温衍手臂上拍了拍,越发觉得温衍演技好、心性好,怪不得能入余夜年的眼。 笑道:「辛苦了,杀青之后都给你补回来,我请客。」 剧组的人在圈子里浸了这么久,只要给点风,就能顺着摸出其中的瓜果来,看郑成对叶景初的态度,就差把「我喜欢」写在脑门上了,于是无论是装的还是真心的,都透着笑意打招唿。 「准备一下,等会儿开机仪式,顾影帝你是参加惯了,但景初是荧幕首秀,上点心啊。」 郑成只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就听到四处传来的唿喊声,匆忙摆了两下手就走了,场务见缝插针走上来,小心翼翼道:「顾神,您的化妆间在最里间,我带您过去吧。」 顾煊从不摆谱子,但参演的每部作品,无论戏份多少,都有专门的化妆间,空间不大,设施也与其他房间没有二致甚至要稍差一点。 电影圈弯弯绕绕也就那么些人,都默契地遵守着这个「潜规则」,《哑巴》剧组也不例外。 直到顾煊开口说了一句「你们也别麻烦了,景初就跟我用一个化妆间吧」,众人才回过神来。 原来顾影帝的规则不是死的,关键要看对象是谁。 郑成为了温衍,破天荒地在开机仪式上花了心思,还买了有史以来最为隆重、数量最为庞大、炸起来最要命的特殊型号二踢脚,以及跑了百里地才找到的能跟老虎头媲美的猪头,在太阳底下油光发亮。 新鲜,馋人。 看着比顾煊的头还要金贵些。 媒体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猪头,有一个剑走偏锋的娱乐tv在等待主创团队的过程中,充分发挥中学语文里学到的「借物抒情」、「托物言志」的手法,从上到下,给了它好几张特写。 用文字解读就是「郑导对春节档的票房极具野心、势在必得,要跟这个硕大的猪脑袋一样,独占鰲头。」 第68页 原本只是打发时间而已,谁知道莫名其妙被顶上了热搜,于是#《哑巴》开机祭天猪头#这样毫无风度可言的话题瞬间屠榜。 网上正在蹲顾煊的粉丝没等来顾煊,等来了一个大猪头,心情很复杂。 可是,接下来还有更复杂的。 在一众媒体实时发送的开机仪式照片中,他们赫然发现,不偏不倚站在c位、站在那个硕大猪头正后方的,竟然是捆绑顾煊炒作、深陷「包养」风波的话题人物——叶景初。 众人:…… 他们宁愿主角是祭天的那个猪头,都不想相信主角是叶景初。 第41章 追光者 【强捧遭雷噼这话,光年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拿顾煊祭天,捧一个花瓶?总听别人说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今天我算是了解了。】 【不是,叶景初真的也能腆着个脸站中间?要我是叶景初,站最旁边都嫌占地方。】 【我觉得太早下定论也不好吧,郑导至今没拍过一部烂片,我觉得不会为了一个叶景初把自己的ip和口碑毁掉吧,所以不做评价,期待表现。】 【抱走景初,期待电影,但我真的想说说心里话,我觉得大家对景初的恶意太大了,他在星光待了这么多年,没有多少资源不假,但也没有一点黑料,是跳到光年之后,才……】 【叶景初看着瘦了一圈,不会抑郁症了吧……】 【其实我还挺想看看的,毕竟是余老亲自盖章的小弟子,无论是叶景初自己的本事,还是託了顾影帝的福,都已经是事实了,要是顶着余老的名头,再接个小蚌精什么的,打得不是叶景初的脸,是余老的脸。】 【所以楼上那位兄弟说了这么多,也是觉得叶景初沾了余老的光。】 【这不是沾光吧,这简直就是开光啊,男主角的分量不是说说而已。】 网上又掀起了一波风浪,但《哑巴》剧组却在郑成的授意下,没在温衍面前提起一点,虽说他们也心知肚明叶景初不可能不知道。 温衍的确知道,却已经习惯了,又有光年跟在身后,没功夫操那心思,因为手头有正事要做 ——忙着和饰演唐天楠的小演员熟络起来。 饰演唐天楠的小演员名字叫苏沁,年纪虽小,但已经是实打实的老戏骨了,这次和顾煊是二度合作,一见面就亲亲热热喊「叔叔」。 苏沁倒是不认生,可真要说多好接触,也不见得,第一次和顾煊合作的时候,也是抱哄了好些时间才放开了说话。 可就这么短短几天的功夫,就已经变成了温衍的小尾巴,走哪儿都跟着,左一个「哥哥」、右一个「哥哥」,生生跟顾煊差了一个辈分。 「叫叔叔。」顾煊刚拍完一场,穿着一件短白t过来抱苏沁,脸上还带了一点剧中化的灰尘,却仍旧a气爆棚,「要叫景初叔叔,不能喊哥哥知不知道。」 苏沁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是哥哥。」 「那也要叫我哥哥。」顾煊捏了捏苏沁脸颊的软肉,「给你买公主城堡,跟你看的动画片里一模一样。」 苏沁小脸皱成一团,看到温衍过来,急忙半张开身子往他那个方向扑,「哥哥抱。」 温衍小踱几步接过,手撑在苏沁背后稳稳托住,朝着顾煊也皱了皱脸,瓮声道:「顾神你不要老逗她」,然后蹭了蹭被顾煊捏住脸的地方,权当做安慰。 被一大一小盯着,顾煊觉得心都要化了。 完全就是两个奶糰子。 温衍喜欢吃糖,尤其是奶糖,身上总飘着似有若无的甜味,而苏沁年纪小,又有一定的工作强度,她妈妈都会随身带着各种营养奶粉当做补餐。 每天到中午的时候,剧组的人都能看见一大一小坐在角落里,面对面,笑得眉眼弯弯。 一个抱着奶瓶,一个抱着保温瓶,一个喝奶粉,一个喝牛奶,治癒的不得了。 尤其是苏沁的妈妈,简直要把温衍奉为神明了,平日哄着惯着才温温吞吞喝一点,现在和温衍在一起,不仅自己乖巧喝奶,还要眨巴着眼睛提醒温衍「o泡时间到」,效果出奇! 「等会儿第一场戏,就照平常演就好了。」顾煊笑着摸了摸温衍的头。 顾煊口中的第一场戏,是相对意义上的第一场戏。 开机仪式后,因为种种不可抗因素,先把档期很紧的两个客串演员戏份给拍了,身为男主角的温衍反倒闲了下来,的确有些奇怪。 但众人「看戏」的心思随着时间的拉长,不仅没有消下去,反而变得更加浓郁,就好像终于等到大结局揭晓谜底的时刻,勐地发现大结局还分前篇、中篇、后篇,前篇中特么还有大结局前篇(一)、大结局前篇(二)…… 等的简直抓心挠肝。 但就这几天的接触,除了尚不知数所以不做评价的演技之外,所有人对叶景初的态度都急转直上,因为他们发现叶景初是真的性子好,无论是群演、工作人员还是主演,凡是跟他有接触的,就没一个说他不好的。 尤其是他跟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会直勾勾看着你,很深,很干净,也很温柔,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温柔和真诚,就这么直观不加遮掩的反应在眸子里。 不是应付,不是敷衍,也不是装的好,因为眼睛骗不了人。 叶景初也骗不了人。 那头的化妆师已经开始叫景初的名字,顾煊伸手接过苏沁,哄了一句「顾煊哥哥带你去看景初哥哥拍戏。」 第69页 时刻不忘强调自己的辈分。 苏沁用力地朝温衍挥了挥手,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声:「哥哥最棒!」 温衍没忍住,刚走出去几步又折了回去,抬起手背想蹭蹭苏沁的脸,结果顾煊顺势转了角度,温衍的手就被握住了,还用指腹轻轻撩颳了一下。 温衍先是愣了一愣,然后回过神来,往前凑了一步挡住周遭的视线,然后往下狠狠拽了拽,用眼神抗议。 「沁沁昨天跟我说长大要嫁给你。」顾煊没有松手,「所以以后不能亲亲抱抱举高高。」 有什么事冲着我来。 顾煊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温衍:…… 「景初,要准备喽。」化妆师扒拉着门大喊,温衍总算从顾煊的魔爪中脱离了一处,一边跑一边应声,还不忘回头狠狠瞪正笑得满桃花的顾煊一眼。 等温衍坐到镜子前,化妆师看着这么漂亮的眼睛,想着要给他遮起来,还有些不忍心,现在叶景初的粉丝,大多都是颜粉,这小哑巴一演,要是演技过关还好,要是没撑住角色,怕是连颜粉都要死一半。 「可能会化的有点丑。」化妆师顾忌着开了口,「景初你忍一忍啊。」 那语气不像是要给温衍化妆,像是要给温衍开刀。 温衍自然知道化妆师口中的「化的丑」,指的不是她的技术不过关,最后没绷住,看着镜子里化妆师纠结的表情笑出了声。 「忍什么呀。」温衍笑道。 「怕丑到你。」化妆师「啧」了一声,「这么好的皮肤、这么好的眼睛,景初你说你演什么不好,非要来演个小哑巴!」 化妆师一边抱怨,一边上妆,等总算一顿操作结束后,温衍听到一句嘆息似的「好了。」 温衍睁开眼睛。 镜子里的人和原先的「叶景初」截然不同,皮肤暗沉干燥,整个人像是埋着一层灰褐色的雾气。 右脸颊还有一条细长的疤痕,从耳根顺着侧脸的弧度,延伸至下颌,灼人又沧桑。 「这是陈姐的作品,」温衍指了指自己的脸,软声道:「我要好好护起来。」 化妆师笑着摇了摇头,她和郑导的团队是长期合作,最擅长的妆面就是这样的晦涩色调,入行这么久,手头来来回回上千人,像叶景初这个年纪的也不在少数。 但每每见到自己的妆面,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都是皱眉,能理解,但总归是有些介意的,叶景初却玩笑着说出那般熨帖的话,「好了,导演催了,快去。」 郑成看着温衍的妆容,很满意,这几天减肥的成效一下子就体现在镜头上,郑成发现叶景初的脸甚至不用刻意挑角度,也许是瘦了很多,所以稜角的弧度很好看,不似顾煊那般锋锐。 用一个词形容的话,大概是点到为止。 温衍这段戏份是独角戏,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第一次因为自己看管的「货品」起了波澜。 郑成开机的瞬间,众人就发现温衍的眼睛黯了下来。 明明还是那样青年的模样,却好像褪尽了所有悲喜,所有的光在他眼中消弥,仿佛从不曾存在过。 周十一就缩在角落,小小的一团。 他的房间很暗,被两重深紫色的脏污窗帘遮的严严实实,半开着的老式窗柩被风吹得一吱一呀,偶尔吹动帘子,见缝而入的阳光打在角落,打在周十一脸上。 他勐地一顿,喘着气往更角落缩去,好像那阳光灼人一样。 他抱着膝盖,眼睛眨的很慢,踉跄着起身跑到窗边,伸手想要抓住那个窗环,反覆好几次,却战慄着都没有成功。 最后终于「啪」地一声关上,玻璃震地一颤。 周十一抓着窗帘的手,想要把它关的不透一丝阳光,他是个活在那些蝇营狗苟世界的人,活在边缘的人。 他不稀罕那些光亮,也不需要那些光亮。 可他却发现自己拉不动一片窗帘了。 在郑成的镜头里,温衍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他能清晰的看到那人颈间凸现的筋络,以及那过分用力所以指节发白的手。 周十一背靠着墙壁滑下来,把窗帘带出更大的缝隙,顺着他的动作,阳光一点一点洒在地上,照在对面的墙上,照在那个歪歪扭扭的「人」字上。 破旧的地方,脏气的墙,周十一从来不知道那里还有一个「人」,就好像是哪个小孩子一笔一划学着写字留下的痕迹。 一撇一捺,一个「人」。 周十一睁着眼睛,眼泪就这么毫无徵兆流了下来。 他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那种茫然和空无,仿佛和原先的自己僵持着,连他自己都知道原来自己会哭。 周围看戏的人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被叶景初的演技震惊的一天,就在他们以为导演要喊停的时候,「周十一」忽地笑了,只是嘴角笑着,眼眶却瞬间被逼红。 他嘶哑着声音,哭声越来越大。 他是个哑巴,哭声是那样的难听嘲哳。 可偏偏,叫所有人都跟着红了眼眶。 「cut!」郑成乐呵呵喊了停。 全场仍旧一片死寂,除了郑成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在垂头疯狂眨眼睛,好把眼泪憋回去。 麻痹,受不了,想哭。 想去抱抱他。 第42章 追光者 温衍听到郑成喊了停,恍惚着爬了起来。 第70页 他慢慢走过来,将落未落的泪珠垂在下睫毛上,把双眸显映的极度通透,那是一种跟「周十一」截然不同的气质,就好像所有被时间磨钝的少年气,忽的一齐溯洄。 看的众人越发想上去抱抱他。 温衍抬手,想用袖口蹭掉半垂着的眼泪,湿漉漉的脸颊腻着实在不怎么舒服,结果顾煊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开口道:「衣服脏,先等等。」 赵小米见势才想起来自己经纪人兼助理的身份,挤开人群抽出几张纸巾,「等会儿还得拿冰袋消消肿,哭成这样,眼睛酸不酸,要不要睡一下?」 「不能睡,先消肿了再憩一下,否则肿的更厉害。」顾煊说道。 郑成和副导讨论完这条镜头,觉得没什么需要补充的,朝着温衍的方向比了个大拇指。 他甚至在温衍身上看到了与之年龄不符的「游刃有余」,那种镜头的尺度感和分寸感,被他拿捏和展现的淋漓尽致。 尤其是背靠着墙壁瘫下来,带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一点一点拉长,然后照在墙上的一幕,没有任何外力的干预,一镜到底,这人把它处理的像是一个艺术品。 镜头下的东西,有巧合不假,但郑成却知道叶景初这次绝对不是巧合。 郑成觉得叶景初今天开门红,格外在状态,于是在徵求了温衍和顾煊的意见后,紧锣密鼓开始下一阶段的拍摄,一天都没歇下来。 赵小米原本还想让叶景初睡一下,结果没法子,只好温了好几瓶牛奶在角落里站着,看着那瘦弱的身躯,生怕他演着演着撅过去。 剧组的人也跟着八卦似的强势围观了一天的戏,从颜粉甚至是路人转变为「演技粉」的一茬又一茬,每个人打招唿都有了暗语。 「你看了吗。」 (今天你看叶景初演戏了吗?) 「看了。」 (不仅看了,还从头看到了尾。) 「怎么样?」 「明人不说暗话,让我爱他。」 赵小米站在角落里,并非本意的听到了很多关于景初「以为是个青铜,结果是个王者」的言论,为了让温衍开心,甚至偷偷录了几句下来。 【以后谁要是说我们景初是个花瓶,就把这几段戏砸到他脸上去吧。】 【所以说余老那样的「隐士高人」徒弟能差到哪里去,姜还是余老辣。】 【之前不是说光年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吗?我觉得是星光一副好牌打得稀巴烂,要是早点把景初捧起来,再拿几个大奖,也不至于混了这么久都没捧出一个一线吧。】 赵小米都想把它们设成景初的晨起铃,让景初每天都在粉丝的「么么哒」和赞美中醒来。 深夏的雨散漫的毫无预兆,来的又凶又快,瞬间茫茫一片,打在脸上连睁着眼都困难,晚上的拍摄进程因为天气原因,只好无奈收尾。 可还没等温衍停下来喘一口气,《哑巴》剧组便从四面传来窸窣的讨论声。 温衍刚换完衣服出来,赵小米就急匆匆跑了过来,把手机推到温衍面前,皱着眉头开口道:「景初你看这个。」 围脖热搜榜置顶的话题,赫然写着#星光娱乐桃色交易# 温衍心里咯噔一声,叶景初虽然没陷在那些腌臜的交易里过,但毕竟是从星光出来的人,再加上之前各路「包养」的蜚语流言,难免要沾上点腥气。 温衍点开那个话题,看着上面略显眼熟的照片,成功在叶景初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个女孩子。 名字叫「林梦恬」,从星光出道至今,一直以「清纯玉女」的形象接戏,这次被一家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工作室连根拔起,以时间线为顺序,和圈内各路人出入酒店的照片,挂了满满十几张。 原本只是一桩桃色交易,可是这家工作室爆了「林梦恬」料的同时,还买一赠一似的附带了几张其他人艺人的「照片」,无一例外都是星光的,而且男女皆有。 这下网络是真的炸了,娱乐圈有自己特殊的「游戏规则」,大家心知肚明,但很多时候,都被潜藏在最深的云霾下,一边修葺,一边粉饰,然后没了故迹,冠冕又堂皇的再度出现。 而「星光」这次被扒光放在大家眼皮子底下,还是再也爬不起来的那种。 战火一路烧,不出预料的烧到了温衍身上,人红是非多,何况还是叶景初这么有话题度的,明着暗着有多少人想贴在他骨头上啃两口。 再加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营销号,叶景初瞬间就成为娱乐圈「潜规则大使」、「潜规则代言人」,那一长排名单列出来,都是传言中潜过叶景初的。 基本就是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他睡不到的。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害怕顾煊粉丝的战斗力,可能性最大的顾煊,竟然没有出现在名单里。 一时之间,叶景初成了风口浪尖上的「顶级流量」,话题指数甚至超过了主人公「林梦恬」。 【营销号还能再假一点吗?王尊导演都已经65了,就不要拉出来消费了好吗,他不可以了。】 【大家换个角度想想,李梦恬总是实锤吧,这么「努力」,所以在星光资源还可以,真要论长相,她打不过叶景初,如果叶景初真的也跟他一样「兢兢业业」,不至于混得这么惨吧。】 【别急着把叶景初摘干净,可能真的身不由己,但做过没做过,和愿不愿意做,本来就是两码事。】 第71页 顾煊在看到那些消息的瞬间,眉眼间的戾气便没有消下去过,整个人被塑的有些冷硬,那是一种从未在温衍面前出现过的顾煊。 顾煊给路明打了个电话,要他查清楚是哪家公司想踩叶景初一脚,路明也正在气头上,于公于私叶景初都是动不得的人,于是也不计代价,三两下就给了顾煊三四个名字。 蹦跶最欢的,竟然是火烧眉睫、自身难保的星光。 顾煊第一次生出想要把人骨头都捏碎的冲动,也清楚的明白了一个事实,做人留一线无可厚非,但那也要看对方究竟是不是「人」。 「帮我联繫一下李暮,」顾煊给蒋现打了个电话,「越快越好。」 蒋现顿了一下,「你问过景初的意思没。」 「烧不尽根,谁都来掺一脚,只会把局面弄得越来越糟。」顾煊说道,「光年只是拉了景初一把,真要爬起来还是要看自己,但你也看到了,他会站到怎样的高度。」 「不会比我差。」 「所以,」顾煊语气忽的降了下来,甚至多了些莫名的缱绻,「我必须让他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往前走。」 在顾煊心中,追逐光亮的人,从来不是叶景初,而是他。 叶景初才是上天眷顾的,赐予他的一昧天光,唯一的,闪耀的,无可替代的。 自己连触碰都要那般小心翼翼,怎么捨得叫别人染指了,即便只是子虚乌有,那也不可以。 「我知道了,我亲自跑一趟。」蒋现沉声道,「阿煊,你还是要跟景初知会一声,这事没有他的配合,也成不了事。」 顾煊挂掉电话,就往休息室走去,路上遇到好些小姑娘,三三两两聚着,看到顾煊走出来,急忙跑上前去,捧着一把奶糖塞到了顾煊手上,焦急道:「顾神,您给景初带句话,我们都相信他,让他不要难过。」 「对对对,景初不是喜欢吃糖吗,麻烦顾神给他带过去,如果喜欢的话就再跟我们说。」 顾煊看着那一捧各色各样的奶糖,想想都知道,一定是这些小姑娘东拼西凑集起来的,满目的奶糖,满目的颜色,还有这些女孩子玲珑的温柔心思。 顾煊笑着接过,「好,话和糖我都会带到。」 顾煊就这么捧着满手的奶糖进了门,温衍抬头,有些惊讶,开口道:「哪来这么多糖?」 「组里的小姑娘们给的,」顾煊弯腰把奶糖散在面前的玻璃桌面上,琳琅一片,那些塑料的纸壳被灯光打的闪烁,目光所及之处鲜艷一片,还挺好看。 顾煊挑拣了几粒,塞到了温衍手心。 他单膝半蹲着,就像在剧组初见叶景初时候的模样,「景初,我联繫了李暮,是光年合作的律师,你懂我的意思吗?」 温衍坐在沙发上,所以比顾煊高了几分。 他垂头,顾煊仰面,两人影子就这么轻巧落在地上,无声重叠,却在各自的心头剖开一道裂缝。 温衍的手还被顾煊握在掌心,他没有抽开,眨了眨眼睛,低声道:「我知道。」 「有些事,你不想回头捡起来的,很难捡起来的,都交给我。」顾煊眼中映着叶景初的模样,极尽温柔道:「以后都不会了。」 那些委屈和未歇的恶意,都不会再有了。 温衍嘆了一口气,不着痕迹的攥了攥拳头,眼中氤氲开很多复杂的情绪,最后柔声说了一句,「这个给你。」 「可先说好,你不能生气。」 温衍递过一个录音笔。 他在看到网上各种猜测的时候,心中就有数了,他脾气好,但不是没有脾气,星光已经从外烂到了骨子里,最后一定破罐子破摔。 自己死不体面了,就想给光年抹一把他烧完的「香灰」。 叶景初自然成了最好的那把火。 所以温衍第一次动用了指南,摘录下了几段胡宇和叶景初的对话。 顾煊点开那个录音笔,越听面色越沉。 没过多久,光年正式回应旗下艺人叶景初的「桃色绯闻」,与正统的律师声明同时而来的,还有几段冲击力爆棚的录音。 随后,千百年不发个人博的顾煊,不仅转发了光年的律师声明,并配了极其利害的字眼:还想从他身上削下什么来? 紧接着,《哑巴》剧组、郑成个人微博、余夜年、路明等一众大佬也亲身下阵,光年的艺人看总裁、顾影帝,甚至是余老都下场了,也纷纷表态。 在短短几分钟之内,便把#叶景初 律师声明#这个话题顶爆。 吃瓜的众人看着这群帮架的神仙,还来不及点开录音,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 叶景初已经不是原先的叶景初了。 他的后台。 是娱乐圈的半、壁、江、山!!! 第43章 追光者 ——叶景初,这个圈子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你看看自己,浑身上下除了一张脸之外,还有什么值得称道的东西。 ——宇哥,我真的不想做那些事。 ——那些事?叶景初,我当初签你是为了赚钱用的,我给过你机会,第一年的时候让你演戏,你演出什么名堂来了? ——哥,我不聪明,但也不傻,那些事有一就会有二,我可以不演戏,也可以不做明星,但有些事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不演戏不做明星?成,把违约金付了,一切好说。 第72页 录音里一字一句,对峙争辩,出声便捣碎所有虚情假意,也收起了一贯的惺惺作态,除了步步紧逼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 怒不可遏的经纪人,孤立无援的少年。 星光娱乐真是玷污了「星光」这个词,这算哪门子的星光,根本就是个修罗狱。 【所以……叶景初的确「得罪」了经纪人,只是这「得罪」的方式跟想像中不一样,这星光也太操蛋了吧……】 【好心疼啊,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叶景初的声音是轻颤着的,我都能想像他有多么的小心翼翼,还有顾神那句「还想从他身上削下什么来?」也太a了吧,简直就是公开刚啊。】 【对啊,真的超宠啊,先不说顾神和余老了,就郑成导演那个性子,我记得他上次公然怼人的时候,好像正在拍《不夜天》,替他很喜欢的小演员说话,这么看来,叶景初这个「男主角」他很满意啊。】 【这个胡宇竟然还有脸说他给过叶景初机会了,他给的机会就是去演一个小蚌精,这机会可真大啊。】 【抱抱景初,转粉了,想告诉他他一点都不傻,还很勇敢!】 温衍听着指南接连不断的「甩锅提示」,一时之间,心上划过很多难以琢磨又难以平復的东西。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细细斟酌来,好像,这些锅都是「顾煊」替他甩出去的?他除了提供一段录音和按部就班参演了《哑巴》外,几乎没做过什么。 还养了一身膘。 不知道这业绩怎么算。 温衍痛定思痛,觉得他在这个位面上最大的敌人不是胡宇,不是星光,而是顾煊,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其他锅都能稳扎稳打甩出去,唯独一个「被顾煊包养」的锅。 不仅难甩,还在各种因素的推动下,被罩的严严实实。 录音一实锤后,网上对叶景初的恶意消了很多,但他和顾煊的关系变得越发不清不楚,以顾煊「护犊子」的性子,如果和叶景初早早就相识,不可能放任他陷在星光。 而且几乎没有人找到叶景初和顾煊早早相识的证据,所以其中的猫腻就更耐人寻味了。 温衍洗完澡躺在床上,酒店空调温度有点低,冷气股股叠叠浸在皮肤上,温衍迷迷煳煳中把手脚都缩进了被子。 就在意识开始飘离的时候,忽的听到「滴」的一声,房门应声而开。 温衍还来不及坐起来,赵小米就急匆匆跑进来,一边喊着「景初,郑导真的是太够意思了」,一边抓着手机往床上跳。 温衍吓了一跳,被迫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热量顷刻被吞没,瞬间的冷热交替,在周遭朦胧开来,温衍这才看到赵小米身后还跟了一个顾煊。 「怎么了?」温衍紧紧闭了闭眼睛,顶头的灯光将将把暗色裁割为二,还有些刺目,「郑导怎么了?」 赵小米有点一言难尽,网上沸扬一片,随便一拉都能看到关于「叶景初」的消息,这人怎么还能睡得这么安稳这么佛。 「他放了……」赵小米话说到一半,就感觉自己喉咙有点发紧,顺着力道往上一抬头,顾煊满眼笑意,正勾着他的衣领,轻轻往上带了带。 顾影帝只是意思意思,没用多大力道,可赵小米却有一种被扼住命运后脖颈的窒息感。 赵小米极其识趣地往侧边一挪步,顾煊顺势坐下。 「他放了什么?」温衍越过顾煊的脸,下意识歪头盯着赵小米,这人怎么话说一半? 赵小米看着顾煊伸出右手,半捧半捏着叶景初的脸,轻轻往左一偏,温衍的视线便从自己脸上移到了顾影帝脸上。 赵小米:…… 温衍:…… 「放了一些拍摄花絮。」顾煊接下温衍的话茬。 「花絮?」温衍刚说完两个字,鼻子忽的一酸涩,勐地低头打了个喷嚏,刚从被窝里爬起来,再受凉一吹,叶景初这种小身板哪里受得住。 温衍扯了扯顾煊的袖子,瓮声道:「给我一张纸巾。」 「感冒了?」顾煊递过纸巾,拿起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板,摁下开关,皱眉道:「下午有没有淋到雨?」 「没有,」温衍摇了摇头,「可能是空调温度有点低。」 顾煊替温衍拢了拢领口的衣服,扯过被子把他从头裹到尾,「郊边风大,温度也没有很难熬,一定要开空调的话,也要记得把温度调高一点。」 「记住了吗?」顾煊没有听到温衍的回答,出声强调。 「知道了知道了。」温衍囫囵点头,整个人包得跟个粽子似的,衬的脸越发骨感精緻。 顾煊看得心尖都在发软,赵小米却在一旁心急火燎。 明明说好来做正事的,怎么顾影帝净忙着摸摸抱抱了? 温衍动弹都有些费劲,左右看了一圈,连带着身子也一晃一晃,顾煊打着拢被子的幌子,虚虚环住温衍,沉声道:「找什么?」 「手机。」想看看郑导发了什么花絮。 赵小米总算找到了自己可插嘴的话题,急忙从兜里掏出来,说道:「在我这里呢,落在化妆室了,想着给你送过来。」 赵小米知道温衍要做什么,直接替他打开手机,点开花絮视频,半举着放到温衍眼前。 花絮时间并不短,足足有十分钟,与其说是剧组花絮,不如说是叶景初个人的「正名视频」,开头就是「周十一」第一场戏的几个镜头。 第73页 那种山高任水流长的顺畅,那种强压抑着的歇斯底里,不经过任何剪切处理,跟真正的剧透比起来,又收了好几分势,但也足够为叶景初的演技盖章了。 紧接着的,就是叶景初和顾煊一左一右,哄苏沁午睡的片段,视频中的少年笑得眉眼弯弯,虽然穿着一身带灰的戏服,却依旧难掩周身干净温润的气质。 剩下还有一些和工作人员互动的点滴,郑成为了刻意避开「捆绑顾煊炒cp」这个话题,所以顾煊的镜头不多。 可架不住有一大批夹缝中磕糖的粉丝,那画面实在过于养眼,于是「一家三口,顾煊最丑」这样的吃瓜宣言瞬间屠了广场。 与此同时,叶景初的演技问题也被盖棺定论。 【叶景初这几个镜头和星光强捧的那几个比起来,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说好一起做学渣,却背着他们偷偷补课既视感,上的还是余老的课。】 【说顾煊和叶景初没一腿我真不信,叶景初全程看着沁沁,但顾神……那不是看喜欢的人的眼神是什么?】 【楼上能别刻意带楼吗?现在这个敏感时期炒cp真的对两人都没好处。】 【就这段表演看来,叶景初的确是宝器蒙尘了,余老依旧目光如炬。】 温衍看着底下的评论逐渐偏离主题,三句话不离顾煊,再加上顾煊正坐在自己旁边一起看着手机,那种一戳就破的羞耻感在瞬间达到顶峰。 温衍伸出手,一把将手机摁在身下,强装镇定道:「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顾煊的声音飘在耳侧,「知道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四个字被顾煊念得不轻不重,带着他的气息,在周身飘着,温衍甚至生出顾煊正替自己唿吸的错觉。 他也分不清顾煊这句「我喜欢你」是问句还是肯定句,就好像他分不清自己现在究竟是温衍还是叶景初。 「知道我有演技,是宝器蒙尘。」温衍说完就裹着被子往床沿那边一翻,背对着顾煊根本不给他说话的余地,紧接道:「我困了,要睡觉,你们快出去。」 温衍平稳着唿吸,良久才听到一声低笑,明明没什么声息,却跟在耳边、心头炸开似的。 温衍莫名想到了沈泽。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越和顾煊接触,越觉得他和沈泽很像,有时候半梦半醒间,脑海里明明旋着方白的记忆,可悠悠醒转,又与顾煊的脸错位、重叠,这让温衍有些慌张。 他刻意不去想起沈泽,那是个不知名、也抵达不了的地方,就像他也不能过分依赖顾煊。 他和沈泽其实没差,都不是自己能冒险的存在。 温衍长嘆了一口气,越发觉得自己有见一个忘一个,见一个「爱」一个的渣男潜质,不过还好,这个位面进度条也要到底了。 「要是冷的话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顾煊轻声道,把床头的灯降到最低档,笑着说道:「晚安,景初。」 温衍闷在被子,轻声回了句「晚安。」 然后,等着顾煊和全程只说了几句话的赵小米出去后,号称「我要睡了」的温衍—— 睁眼迎接了黎明。 第44章 追光者 第二天一大早,赵小米拎着一大堆东西打开温衍房门的时候,看到温衍裹着被子坐在床中央,还有些惊讶。 「怎么起这么早?」赵小米放下手头的东西,看着过于昏暗的房间,走到窗边一把掀开窗帘,开口道:「我们的戏份要九点左右开始,还可以睡个回笼觉。」 随着赵小米的动作,光色瞬间流荡在这不大的房间里。 赵小米感受到温衍的恍惚,绕过床沿弯身盯着他,皱眉道:「是不是没睡好?还是哪里不舒服?怎么看起来跟一夜没睡似的。」 可不是一夜没睡吗,温衍心想。 「不睡了。」温衍下意识往门口瞟了几眼,赵小米心领神会,低头摆弄早餐。 晾了温衍好一会儿,才开口道「顾神没来,一早就去片场了。」 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温衍恨恨想着。 「走之前还嘱咐了一句,让你多睡一会儿,然后起来把粥喝了。」 「我不是很饿。」 「不行,你必须饿,快去洗漱,」赵小米支了个小桌子,「牛奶杏仁粥,还加了一点点紫薯,香得不得了。」 「顾神说你这两天没精神,胃口也不好,叫酒店后厨师傅特意做的,食材倒是不贵,人工费抵得上他两个月的工资了。」 「两个月工资?」温衍以为自己听岔了,「就这一碗粥。」 「是不是很霸总?有没有很心动?」 温衍:…… 这骯脏又让人嫉妒的金钱交易。 赵小米看着温衍复杂的神情,终是没绷住,直接笑出声:「哪能啊,顾神能给人家师傅也不敢收啊,又不是什么黑店,只是让师傅给你开个小灶,包了这段时间的早餐。」 等温衍到剧组的时候,郑成通知临时调整了戏份,先把顾煊和叶景初,也就是「周七」和「周十一」的对手戏拍了。 顾煊饰演的「周七」和「周十一」一样,也是从小被拐卖的孩子,但被拐走的时候已经记事。 他没有自己的名字,与其说单名一个「七」,不如说是代号一个「七」。 「周七」不是哑巴,但很少说话,性子也与周十一截然不同。 第74页 他在团队的地位很特殊,职位辈分并不高,但却无人敢惹,甚至顶头牵线的「叔公」都知道他的名字。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不要命」,像极了那种制造粗陋,只懂挥刀的木偶,真正意义上的亡命之徒。 让他如同死水的心头酿起唯一波澜的,也稀罕开口的,只有周十一,那双像极了自己仅存着的模煳记忆里,他弟弟的眼睛。 上头看出来了,所以为了安住周七,同时也是掣肘,特别卖他一个面子,只是毒哑了周十一,放在身边做个看管的坐堂。 今天拍摄的片段是周七发现了周十一对唐天楠的特别关照,甚至偷偷把自己存下的面包塞给她,然后发生矛盾的几场戏。 温衍和顾煊太熟悉了,郑成觉得可能不是什么好事。 平日从两人的相处模式也可以看出,很多亲昵的细节都是下意识或者不经意的,放在「周十一」和「周七」身上明显不合适,所以特地辟了一个临时化妆间,好临时抱佛脚,人为制造一些疏离感出来。 顾煊对此没什么表示,只说尊重郑成的意见,温衍却是舒了一大口气,毕竟能避一时算一时。 「等会儿就开始了,我们对对台词吧。」赵小米看着换完衣服、上完妆的温衍开口道。 「你确定?」温衍随便比了句手语。 赵小米这才反应过来,这剧本还真不是想对就对的。 幸好这时候催场人员敲了敲门,探进脑袋来说了句:「景初,郑导在喊了。」 「马上来。」赵小米回道。 顾煊和叶景初这对「不清不楚」的同门师兄弟第一出对手戏的消息,如疾风过境,传过整个剧组,虽然郑成清了一次场,但寻着味过来的还是一批接一批。 工作人员还好说,不敢明着违了郑成的意,于是擦着边球、捏着分寸在周遭晃荡一下。 剩下的演员就难管了。 打着「观摩学习」的名头,光明正大出现在现场,还有胆子大的直接跟郑成开口道:「郑导,别这么小气嘛,又不是什么床戏,清场就不必了吧,我相信顾神和景初也不会介意的。」 郑成:…… 但转念一想,顾煊和叶景初本就「关系匪浅」,剧组又人多嘴杂的,万一真的传出什么拍戏还要清场的流言,以吃瓜群众发达曲折的脑迴路来看,指不定传出什么十八禁的戏码。 这不是造孽吗? 索性就听之任之了。 「手语指导到位了没?」郑成拿着对讲机喊了一句,「好,各部门准备。」 「怎么都不跟我说话。」顾煊趁着开机前几秒,走到独自站在角落的温衍身旁,「在躲我?」 「没有,调整一下情绪。」温衍侧过脸去,闪避着视线。 「那要调整多久。」顾煊笑意渐浓。 温衍闷声不说话,转头看见场记挥了挥打板,如释重负说了一句:「要开始了,快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顾煊都不知道是该生气好,还是该笑好,但对着温衍那张脸,又一句硬话都说不出。 「注意力集中。」郑成看着监视器,摆摆手,「action。」 周七站在门边,陷在一片浓重的阴影里,静静看着周十一,身后是逼仄不透光的走廊,面前是紧绷拘谨的周十一。 原本周十一像个没有人气的死物,现在竟然学会了紧张的情绪,可周十一知道这并不是好事。 他手里紧攥着一个塑料壳,那是他在仓库发现的,在一个睡着的女孩子手心里,嘴角还隐留着蛋糕的碎渣。 这蛋糕别人不稀罕,可周十一喜欢,所以答案是什么,不言而喻。 周围的观众大气都不敢喘,不仅因为镜头正开着,更关键的是这两人之间的眼神对碰,尚未有一句台词,便有一重又一重意思,看着看着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周七把手中的东西轻放在桌子上,动作既缓又慢,却给人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开口道:「这是你的。」 周十一眼睛眨了一下,频率极快,像是漏了一拍又像是快了一拍。 「我在仓库捡到的,」周七语气死板的像是在念一篇文章,「一个小女孩手里。」 周十一垂在身侧的尾指轻颤了一下,随即恢復如初。 「不回答吗。」周十一看着不驯又犟着的周七,良久,转身往后走,到了门边的时候,才冷冷撇过头去,「我今晚就会送走她。」 这个孩子对周十一来说,太危险了,周七明白这种感觉。 因为对他来说,周十一就是这个小女孩,他能够护住周十一,但周十一护不住这个女孩子。 周七径直出门,周十一垂首怔在原地,畏缩着,没有一点声响,直到瞥见那个墙壁上「人」字的时候,才勐地回过神来,提步跑了出去。 「cut!」郑成高喊一声,走廊里的戏份要转镜头和打光,所以要分两条,剧组这才开始闹腾起来。 「哎,顾神有『压戏』吗?我看不太出来。」 「应该没有吧,我觉得景初完全顶住了。」 「肯定没有,你们看郑导那心花怒放的眼神,就知道挑不出毛病了。」 周围的人小声絮叨,他们其实不懂「压戏」的真正概念,但传说中顾煊就是祖师爷赏饭吃,跟他对戏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被压一头。 顾煊在圈中还有个很奇怪的称号,叫「显妖镜」,平日靠着同行「衬托」,看着演技还可以的,在顾煊跟前一跑,就这也不对劲,那也不对劲。 第75页 但跟叶景初这场戏,没有一点拖滞感,所以绝对不是叶景初单方面挨打,更不是菜鸡互啄。 而是神仙打架。 郑成紧锣密鼓开始下一条,然后一条接着一条,直到晚上下起大雨,剧组停工搭棚吃火锅的时候,顾煊都没跟温衍说上几句话。 是各种意义上的没说话,戏中周十一是个小哑巴,说不了话,戏外两人不是补妆,就是听郑成讲注意事宜,顾煊忽然知道了什么叫「无缘对面不相逢」。 而他和景初是有缘对面不说话。 「晚上吃火锅,给你俩留了个最好的位置,给你补补,还是太瘦了。」郑成一边指挥收道具,一边跟温衍开口。 「知道了,我和顾神先回去洗个澡,迟点再来。」温衍笑着说道,一天下来流了些薄汗,加上并不干净的衣服和妆容,免不了有些难受。 郑成听着听着,忽的挑了一下眉。 温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一、起?」郑成幽幽道。 温衍:…… 「一起回去。」温衍咬牙。 不是一起洗澡。 郑成哈哈着拍了拍温衍的肩膀,「说笑说笑。」 温衍累了一天,在回去的路上有些撑不住,顾煊看他眉眼间的疲累,心疼瞬间战胜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心思,安静了一路。 两人惦记着「火锅」,郑成又说等他们到了再开炉,于是草草沖了一把换了身衣服就驱车回了剧组。 晚夏的雨总随着闷热的风,还夹带着入夜的微凉,温衍撑伞下车的时候,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正欲快步往里面走去,温衍忽的听到一阵窸窣混乱的声音,隔着一些距离,所以在风里摊着散开,似有若无。 温衍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借着微弱的光,远远就看到了《哑巴》剧组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安保人员。 主要靠的并不是自己的视力,也不是那聊胜于无的街灯。 而是保安大叔那刺目的夜光保安服。 就像夜空中最亮的星。 「怎么了?」顾煊走过来,给温衍披了一件自己的外套,「这么就不知道多穿一件。」 温衍全心专注于那边的动静,所以也没发现自己身上这件外套是顾煊的,指了指那个方向,轻声道:「好像吵起来了。」 顾煊顺着温衍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去看看?」 温衍点头。 「那要答应我一件事。」 「嗯?」 「看完后要乖乖吃饭。」顾煊伸手帮温衍把外套拉链拉了起来,「不能挑食,最重要的,要吃饱。」 温衍:…… 第45章 追光者 在半明半晦的暮色中,顾煊看不清叶景初的表情,但久久没听见他回声,左右也能猜上几分,无奈道:「小米说你早上就喝了点粥,午饭一点水煮蔬菜。」 「偶尔一顿清清胃可以,」顾煊说道,「可拍戏不比平常,时间长、强度高,这么折腾下去迟早会把胃弄坏,知道吗?」 温衍也顾不上批判「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赵间谍了,只是很好奇他眼中的「一点」是什么概念。 就中午饭来说,吃的是蔬菜不假,但那绝对不是一点,是一盆。 「我吃的很饱。」温衍皱眉道。 「是因为胃饿小了。」 顾煊想到初见的时候,叶景初在日月明吃的那一顿,给什么吃什么,吃得多而且不挑食,吃完了还能打包两盒玉米奶酪。 再看看现在,就着白粥吃蔬菜,生活质量节节败退。 两人刚踏出去几步,温衍便停了下来,转过身去盯着车看了好一会儿。 「怎么了?」顾煊跟着停住脚步。 「后备箱里是不是还有很多伞?那边一群人好像都没打伞的,这地方又偏,带点过去吧。」 两人距安保人员尚有几分距离的时候,那头拢着的人忽地散开,闷着喑哑的声音也跟开了封似的,瞬间嘈杂。 「那是顾神吗?」 「哪里哪里?」 「好像是!身边那个是景初没错吧?」 「真的是顾神!艹!啊啊啊啊啊!」 温衍还没反应过来,顾煊就已经了解情况,低头无奈说了一句:「是粉丝探班。」 「探班?郑导不是禁止粉丝探班的吗?」温衍疑惑道,郑成的电影大多实地取景,又因为其电影的性质,有一定危险性,所以明令禁止粉丝探班。 「顾影帝,你看这事办的。」安保人员看到顾煊来了,松了一口气,「这群小姑娘问剧组什么时候收工,想在这里等着,说要看一眼方淮。」 紧接着,保安又往后撤了一步,压低嗓子在顾煊他们身侧开口,「倒也不闹,我看都是小姑娘,这荒郊野外的等着也不是办法,说去喊一声方淮,连连拒绝说等着就好。」 「没事。」顾煊说完,给保安递了把伞。 温衍这才明白是当红流量小生方淮的粉丝,他就进组客串几天,粉丝大概不太清楚郑导的规矩。 原本吵闹的人群因着顾煊的到来,顷刻安静下来,她们在远处看这些人太久,真的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带着一股灼人的光芒,即便这里湿漉又昏暗。 她们披了雨衣,但雨点密集,加上没有方向的风,显得很狼狈,温衍从赵小米手上拿过伞,递给她们。 第76页 粉丝们完全不敢接。 「这边风大,真的入夜之后,雨衣贴在身上会冷。」温衍轻声道。 粉丝们面面相觑,挣扎了好久才伸手捏着伞的边缘撑起,连连道谢,「谢谢景初!我们一定会好好保管的。」 那伞不大,两个人撑恰好,三个人就显得挤了,温衍看着最后那把伞,以及还没伞的三个女孩子,想着把自己这把拿出去,然后跟赵小米挤一下。 结果有人比他更快。 顾煊合上伞递过去,一个跨步走到温衍伞下,就着温衍的手握住伞柄,明明撑着伞,温衍却觉得自己被从头到尾淋了一遍。 看着那些女孩子闪着光的浓冽眼神,温衍很想开口恐吓她们,不要乱说。 否则把伞拿回来。 冻哭你们! 「来看方淮?」顾煊开口道。 顾煊有点严肃,带着莫名的压迫感,粉丝们都低下头不敢回答,很久以后才憋出一句,「在这附近玩,所以就想着顺便来看看。」 这谎话没有丝毫水准,稍一划点便摇摇欲坠,这方圆几十里除了废旧的工厂和车间之外,只有大片的空地,别说玩,连能走的路都不多。 「不能惯着你们。」顾煊冷声道,「出了事怎么办?想过没?」 粉丝们把头埋的更低了。 温衍有点不忍心。 看着女孩子们明显的失落,笑着轻声开口:「下不为例。」 对于她们来说,跋山涉水而来却只能匆匆见一面的,其实不只是住在心上的少年,还有自己,被「方淮」这个名字照亮的自己。 在一片滂沱中,温衍一句话,成全了这些女孩子最温暖耀眼的梦。 他扯了扯顾煊的袖子,仰着脸望着他,笑的眉眼弯弯:「对吧。」 顾煊怔了好久,才低声嗯了一声。 顾煊心尖都在发软,为这群女孩子,为眼前的叶景初,「下不为例。」 顾煊和叶景初都是艺人,有些话不好说,赵小米又怕还有人效仿,于是帮着搭了一句腔:「剧组有严格规定不让粉丝探班的哦,谁都不行,今天刚好我们的车停在那边,景初听到这边有动静所以来看看,下次就遇不到喽。」 粉丝们差点哭出声来。 世界上除了自家哥哥意外,怎么还有这么美好的人! 「要不给方淮打个电话吧,看看他方不方便来看看?」温衍问顾煊,「我好像没存他电话。」 粉丝听到温衍这句话,心急之下把心里话喊了出来:「不了不了,我们这就走,打扰剧组了。」 「对对,还下着雨,不忍心!」 顾煊下意识看了温衍一眼。 的确不忍心。 他现在就想把人带进去。 「你们不忍心他出来,他也不会忍心你们淋着。」顾煊开口道,「但真的下不为例,知道了吗?」 赵小米转身给方淮打电话。 「你们怎么回去?」温衍看着黑森森的空地开口。 「我们开车来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没事,等会儿我送一下。」安保人员知道顾煊和温衍的心思,笑着出声:「你们安心去吃饭吧。」 粉丝们一听她们添了麻烦,还耽误了顾煊他们吃饭,眉眼都耷拉了下来。 温衍看着好笑,出声安慰:「要见到爱豆了,这状态可不行啊。」 「方淮要出来了,你们要不先回去,我在这里等等,郑导说就等你们了。」赵小米举了举手机出声。 温衍看着不远处跑动的人影,跟顾煊相视一笑。 「身后的应援牌可以举起来了,这么好看藏着干嘛。」 温衍的声音太温柔,有几个女孩子甚至发出了抽泣的声音,她们也分不清是为了向她们跑来的方淮,还是眼前的叶景初。 应援牌一个一个亮起,温衍和顾煊转身向后走。 身后的女孩子们借着微弱的光,把这一幕拍了下来。 那是她们独自盛大,又无声无息的梦。 深夜的时候,叶景初和顾煊的名字忽地又被顶上热搜。 一个名叫「可乐鸡翅不要鸡翅」的用户,也就是过来探班的其中一个姑娘发了一篇长文,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也为她们的莽撞进行了道歉。 叶景初和顾煊给的伞、那一句「下不为例」、那一句「应援牌那么好看」,最后写了那么一段话。 我说了假话,淮淮问我们冷不冷的时候,我说不冷,但其实真的很冷,郊外的风很大,夜色很沉,雨打在脸上连眼睛都在发疼,但也是我最温暖的一个晚上。 因为离太阳那么近。 底下配了几张图,其中有一张,顾煊和叶景初撑着同一把伞往前走,连着她写下的文字看,美好的鼻子都在发酸。 可终归架不住粉丝的如炬目光,感动之余,还能分出心思研究叶景初这明显大一号的外套是不是顾煊的,最后被各路人马实锤。 于是,叶景初就这么在微博上飘了三天,粉丝数也涨到了一个恐怖的数字。 在还没有开拍之前,余夜年曾经跟温衍说过一句话:等你全身心投入电影的时候,它会结束的悄无声息。 温衍以前不信,现在信了,杀青的时候甚至生出「这就完了?」的念头。 期间也发生了很多事,郑成时不时发些他在片场的花絮,甚至被粉丝调侃「郑导才是景初的粉头」;离组的时候余夜年亲自来接,全剧组调侃「景初衣锦还乡」;叶景初的粉丝人数越来越多,光年正式成立了他的个人工作室。 第77页 还有顾煊,温衍做了很多尝试,但每次都失败收场。 每当他试探性往后退一步的时候,顾煊不是往前进一步,是进一步半,在挨打的边缘疯狂试探,温衍最终还是没防住,索性就随他开心。 温衍是打死都不会承认自己对顾煊狠不下心的。 当温衍被余夜年成功养圆了脸的时候,「叶景初提名金鹿奖最佳男主角」的消息以破竹之势横空出世,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甚至惊动了很多国家级官媒。 按照惯例,相当于给每个「预备役影帝」的献礼,宣传部把叶景初自出道以来的作品做了一个集锦。 结果别人都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叶景初就短短十分钟不说,大半还是靠「盛世美颜」和「片场花絮」撑起来的,把宣传部的人都急秃了。 就一个小蚌精放上去简直辣眼睛,能凭一己之力拉低「预备役影帝」的分数线! 与此同时,郑成这个「先送审,先提名,再上映」的骚操作也成功闪瞎了所有人的眼睛。 原本这种「社会现象级电影」就有另一种俗名,叫「拿奖电影」,可郑成这么一弄,相当于先给它改了一个「质检优秀」的官章,再加上对象还是「身份成谜、演技无法正确预估」的叶景初。 于是所有人心中都闪过一个念头:郑导,牛笔,票房,稳了。 第46章 追光者 其实「先送审,先提名,再上映」的先河也不是郑成开的,哪个导演不想在稳住口碑的情况下,赚个当头红的票房。 但这种「可遇不可求」条件严苛,不仅要自身本事硬,还要掐着奖项评选的时间点送审,最重要的是评委会那边的路子不好走。 所以这个叶景初这个「预备役影帝」的风头,一时之间还超过了顾煊这个名正言顺的正牌影帝。 【不是我说,郑导这操作也太骚了吧,我都要怀疑叶景初是不是他亲儿子了。】 【真的是悬崖边上的操作,做好了上云端,一步走岔,第一个被填海的就是叶景初。】 【不是说金鹿的评审团油盐不进吗?从左到右从上到下别说有窟窿了,连一条缝都没有,所以,我觉得吧,可能,大概,余老……】 【在这种节骨眼上,难道没有人想嘲讽一下星光吗哈哈哈,真的是笑死我了,原本还打着各种旗号说景初抱了光年的大腿,谁知道景初本身就是大腿,还是镀金的那种哈哈哈哈。】 【期待电影,期待「周十一」!】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光年要下大势捧叶景初的时候,众人惊奇的发现,叶景初好像被「雪藏」了,所有的线上宣传,包括但不限于综艺、节目访谈、媒体对话都没有叶景初的身影。 而且郑成因为「提前送审」的事情,时间线极度紧张,再加上达到了预期的宣传效果,所以大幅度缩减了线下宣传活动,除了众星云集的首映礼之外,只走了几个大型院点。 可偏偏,其他主创人员上节目的时候,三句不离叶景初,跟不要钱似的疯狂安利。 有机会一定要提一嘴,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硬核安利。 最明目张胆的还属顾煊,主持人问他「你觉得自己的幸运数字是什么」的时候,想都不想就回答「十一」。 主持人再进一步,笑得极度暧昧,「顾神方便说一下理由吗?」 顾煊挑眉,无言默认。 于是叶景初就成了圈中「我不在江湖,江湖却一直有我的传说」的存在。 「我都不知道公司怎么想的,」赵小米坐在沙发上盘腿嗑瓜子,指着电视剧里的顾煊,转头对温衍说:「现在这个时候不应该加大马力宣传造势吗?就把你放在家里自生自灭?」 「不是,」温衍伸了个懒腰,「主要怕我说错话,无论是闹出笑话还是播出事故,都要再添一笔说头,还不如藏着保持神秘感。」 「是吗?」赵小米语调悠长,「我怎么不觉得是怕你说出错,我觉得是怕顾神做出什么事来。」 「我的幸运数字是十一?」赵小米勐地拍了一把瓜子,「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温衍:…… 叶景初最新一条微博还是开机仪式的合照,他站在人群中央,即便身边站着顾煊,仍旧不减一分神采,那种光芒清浅浮着,闪烁着,只瞥一眼似乎就能红了脸。 物以稀为贵,所以底下已经累了千万层评论: 陪景初到地老天荒:都给我让开!现场表演一个坐地式嚎啕大哭!宝贝快给妈妈抱抱! 要一直开心鸭:终于营业了吗?啊*8888! 想给景初写情书:景初年纪小,但也要勤奋点!宝贝上节目啊!宝贝开直播啊!妈妈把手头能打开的东西全部打开就宠你一个!实在不行发张自拍也可以啊! 「我要不要发张照片?」温衍抿嘴看着赵小米。 赵小米差点哭出声来,儿子长进了,都学会自己「起早贪黑」营业了。 没过多久,一种叶景初的粉丝收到了一条实时推送——「你的小宝贝上线啦!」 图中的少年盘腿坐在一张沙发上,右手举着一个小牌子,左手食指指着小牌子上的那句「听说有人想我」,半侧过脸去,留下一道精緻到了极致的弧线。 但好死不死的是,在温衍发出自拍照的那一天,微博粉丝数成功达到了3777万,这么一个神奇又凑巧的数字,对应上前两天顾煊说的「我的幸运数字是十一。」 第78页 周「七」和周「十一」。 在顾大影帝发的糖吃腻了之后,温衍这破天荒的「公开回应」,甜度指数瞬间爆表,从吃腻了成功晋级为吃齁了。 底下被顶上来的第一条热评是一张图片,看「小叶子我煊你」这样的名字就知道是个cp粉,她把那个小牌子上的「听说有人想我」抹掉,放上顾煊的照片,底下还配着一句:我的,看到没! 温衍:…… 正在节目间隙补妆的顾煊,刷了刷手机,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点开,保存,换屏幕背景。 一气呵成。 m市的冬天来得很快,出去走一遭便通身一阵寒噤,但因着临近年末,日子变得脆薄又易碎,几乎所有人都处在「无心工作、只想吃瓜」的状态,在公司轻巧几句话便把一天囫囵了过去,在网上就成了别人口中的沙雕网友。 在这吃瓜热情逐渐高涨的时候,金鹿奖颁奖典礼如约而至,成功引爆年末滞堕期。 「这几天吃得好,看着就精神。」余夜年拉着温衍转了一圈,「不错,很好看。」 顾煊笑着上前,把一枚水晶羽毛胸针别到了温衍的西装上,柔声道:「小米有没有给你贴暖身贴?」 「贴了。」温衍回道,「贴了好几个。」 「现场不会冷,但红毯上风大,温度也低,前几天感冒了还没好,自己要注意点,」顾煊本来想摸摸叶景初的头,但这造型忙活了一早上,折在他手里就得不偿失了,只好作罢。 今天叶景初一身黑色系西服,把一身的少年气和黑色带来的冷冽糅杂的恰到好处,多一分显艷,少一分觉敛,顾煊没见过叶景初这样的模样,但又觉得他穿什么都好看。 「要是冷就跟我说,随便讲几句就可以走了。」 温衍看着顾煊那一套跟自己明显同一个款式的衣服,在思考怎么趁最后这段时间把「包养和借顾煊炒作」这两个锅甩掉,因为他发现,就算自己拿下了影帝,其中有些波澜也一言难尽。 如果没有顾煊,叶景初的确不可能这么快出头,所以「包养」这个词虽然难听了点,却不是全无道理的。 顾煊看着温衍明显的走神,笑道:「在想什么?」 「你。」温衍下意识回答。 话刚一出口,身旁的赵小米就疯狂咳嗽,余夜年也跟着顿住了。 景初这…这么火辣的吗? 顾煊怔了好一会,所有可想的念头都颠沛一圈,随后沉淀而下,枯萎又再度抽芽,他浅笑了一声,看着眼前人比他更加错愕的眼神、发红的耳根,以及恼羞成怒转身往外走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才堪堪稳住自己。 直到上红毯前,温衍都没跟顾煊说一句话。 温衍、顾煊和苏沁坐在同一辆车上,当车缓缓停下的时候,顾煊刚一下车,快门声便连成一片,各种「顾神看这里」、「顾影帝给个镜头呗」的高唿一浪高过一浪。 顾煊转身抱起苏沁,四周袭来的风打的苏沁眼睛都有些湿漉,顾煊细心的替她压了压裙摆,并一个侧步挡住了风,那爆棚的父爱让守着屏幕看直播的粉丝纷纷捂心,除了大喊「我可以」外,几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艹!这谁能顶得住啊! 顾煊站在车边,和苏沁一起看着那打开的车门,所有人都知道顾煊在等谁,但莫名还有些说不上来的期待。 直到叶景初下车,尘埃落定的那一刻,镜头把顾煊和苏沁眼中的笑意完全捕捉,苏沁朝着温衍伸出一只小爪子,温衍笑着抬手一个击掌。 那种无需明说的默契在三人之间流转开来,周遭喧譁声一片,可他们却跟站在一片无人争持的地方似的。 因着温衍的出现,直播间人数再度达到一个巅峰,从视频直接卡成ppt!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第47章 追光者 谁都知道红毯是女星争奇斗艳的天下,男星即便再费心思,上下也就那么点花样,清一色的纯色西装,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绝对没有什么五彩斑斓的黑和万紫千红的白。 尤其是对于《哑巴》这种除了豆丁苏沁以外,再没有一张女性面孔的「和尚天团」,可偏偏因着顾煊和叶景初世纪同框的画面,在一众剧组中单枪匹马杀出一条血路。 短短几十米的红毯,尖叫声和快门声就没停过,本来顾煊就有极高的话题度,再乘以叶景初的爆点,那效果绝对是没有最爆,只有更爆。 主持人怎么可能放过这种行走的热度,问出的问题一看就知道经过反覆琢磨,小心的同时又角度刁钻,可依旧没扭过顾煊的大腿,三两句就给掰得正直又妥当,也叫温衍成功躲过一劫。 《哑巴》剧组的席位靠近舞台,顾煊和叶景初跟在郑成身后走进现场的时候,滚动镜头勐地一个回头,瞬间扫了过去,顾煊和叶景初的脸就这么毫无徵兆地出现在大屏幕上。 场馆的角落霎时传来各种细碎压抑的惊唿。 苏沁扯了扯温衍袖子,指了指大屏幕。 台阶长而窄,四周还有点昏暗,温衍正低头小心走着,被苏沁这么一晃,下意识抬起头来,看着屏幕上的自己眨了眨眼睛,随后反应过来,握着苏沁的小肉手一起挥了挥。 屏幕中的少年嘴角带笑,眼中仿佛藏了一片坠入星辰的汪洋,染地周遭都跟着明媚。 第79页 「我想要哥哥抱。」苏沁脸颊绯红,身体前倾,朝着温衍那个方向伸出手。 顾煊却带着她转了个方向,轻声说了句「不行。」 「为什么?」 「哥哥抱不动。」顾煊逗她。 「沁沁不是小胖子。」苏沁脸都耷拉下来了,温衍看出顾煊在逗她,但就是见不得小孩子失落的模样,瞪了顾煊一眼,点了点苏沁的鼻子,柔声道:「沁沁才不是小胖子,两个沁沁哥哥都抱得动。」 顾煊没忍住,笑意更盛,出声哄道:「等回到位置上,就让你坐哥哥旁边,现在不行,你看看人这么多,又黑。」 坐在走道边上拉长耳朵听了一路「三口之家闲情趣事」的众明星:我是谁?我在哪?我来这里干什么? 顾煊和温衍都不知道,有的明星表面穿着光鲜亮丽,实际上背地里自己偷偷发围脖。 不消片刻,顾煊、叶景初和苏沁这段「要抱抱」的对话便实时传到了网上,原本正在看片段专心挠肝读唇语的线上粉丝,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斩获了真相。 【这是解锁了「老夫老妻」的模式吗?】 【又是为绝美的爱情故事流泪柠檬的一天。】 【景初那一瞪真真真太美了吧,这是什么「霸道影帝的小娇夫」的神仙剧情。】 【前面那个姐妹醒醒,景初已经不是原来的景初了,什么霸道影帝的小娇夫,这个小娇夫是来拿影帝的!】 金鹿奖虽然是三大奖之一,但是由于成立的时间最早,底蕴最深厚,要求也最严格,所以是三大奖项中的毫无争议的「无冕之王」。 现场绝对称得上众星云集,基本上娱乐圈有一定影响力的人都能在这里看到,有作品的带作品,以入围大奖的候选人为名出席,没作品的带邀请函,以「观礼嘉宾」的身份出席,路明这样的传媒公司大佬自是不可能落下。 场上的声音跟着次第熄灭的灯光,也沉淀了下来。 这种颁奖礼的致辞和固定程度避无可避,但有这个本事站在那台上开场的,无论从资歷还是演技来说,都能吊打底下太多人,跟学生时代那种千篇一律的「金秋时节,大地流金,在这硕果纍纍的秋光里」,绝对不可同日而语。 再加上不知何时就能扫过来的镜头,几乎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随着奖项一个个公布,台下的气氛逐渐推向白热化,《哑巴》参评的奖项不多,但自身条件却很硬,基本属于提名即获奖,顾煊也是毫无意外的拿下了最佳男配。 当顾煊在台上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台下的人都捏了一把汗,郑成、角落的赵小米、蒋现,以及vip座上的路明,还有温衍。 在叶景初身上,顾煊一步一步,把自己的警戒线拆毁,拆的那样不留余地,拆的那样不容他人置喙,足够大胆,足够利落,像极了顾煊的性子。 所以他们害怕顾煊会趁着这个机会,把最后一层窗户纸戳破。 直到他规规矩矩发言,鞠躬下台,众人才回过神来,因为太出乎预料,所以还有一种不真实感。 温衍舒了一口气,还有更多的情绪他选择性的忽略,因为不敢往深处想。 「最佳女主角」奖项尘埃落定之后,终于迎来了今天的重头戏——最佳男主角,史上最成谜也最戏剧性的「最佳男主角」。 当所有人看到余夜年悠悠出场的身影时,表情管理已经成为唿吸般习惯的明星都起了波澜,场下传来各种惊嘆声,然后停顿片刻后,掌声瞬间连成一片,经久不息。 这台下有太多人与「金鹿」这个舞台无关,这台上来来往往也一代赠一代,但真要论起来,「余夜年」比底下所有人都有资格站在上面。 在最黑暗凝滞的时代,是他们这群电影人冲破那层玻璃,撞得头破血流杀将出来。 余夜年等着掌声落下,站在话筒前调了调高度,嗓音慈和:「这话筒原来这么高啊。」 底下的人懂他话中的意思,哪里是话筒高了,是他们这批电影人老了。 「我上台前,后台小姑娘给我递颁奖卡的时候,说了一句话,欢迎回家,」余夜年深吸了一口气,「的确是回家了。」 「欢迎回家。」 底下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声,「余老欢迎回家」的喊声便在整个场馆幽幽盪开。 余夜年眼眶微红,慢慢弯身鞠了一个躬,「谢谢大家还没忘记我这个老头子」,待调整完不稳的唿吸后,余夜年举了举手上的颁奖卡,笑道:「今天是带了任务来的,可不能把正事忘记了。」 众人把视线一齐转到叶景初身上,说实话,总感觉余老这齣场有点诡异,如果真的要说的话,就好像市级作文评比的现场,摘得桂冠的作文题目是《我的市长爷爷》,获奖的人从他爷爷手上拿过奖盃的样子。 果然,余夜年下一句就引爆了全场。 毫无铺垫、毫无废话、毫无谦虚说辞的一句,「最佳男主角,叶景初,恭喜。」 耳边是如浪潮般涌来的掌声、道贺声、乐此不疲,经久不息,仿佛贴着耳鬓,从四周潜行而起,聚光灯打在温衍身上,那种如履薄冰的温热感打的他有点错愕。 他并不意外叶景初拿下影帝,却意外于自己那种「感同身受」,那种一种拼了命熬来黎明的恍惚。 他慢慢站起身来,下意识转身看向顾煊。 第80页 顾煊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没有顾忌和试探地拥抱了温衍,不带任何风花雪月的目的,循规蹈矩的就像是真正的「剧组前辈」,一个毫无争议的拥抱。 温衍身侧的手小心抬起,在即将触碰到顾煊衣摆的瞬间,顿下,微颤着手指,又轻巧放了下去。 温衍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往领奖台走去。 他接过余夜年手中的奖盃,和他拥抱的时候,轻柔却坚定地说了一句「谢谢师父。」 余夜年拍了拍他的脑袋,抬手帮他调好了话筒。 这地方很亮,近乎刺目的光,底下所有人的脸都被覆上了一层雾,那是叶景初从不曾见过的风景。 现在你见到了,温衍在心里说道。 「今天能站在这里,对我来说,其实很像一场梦,」温衍尾音微颤,他知道,其实不止叶景初,对他温衍来说,也是一场梦,一场不能贪睡的梦,「可能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所以遇到了这么多贵人。」 底下传来一阵笑意,温衍笑着垂眸,继续开口,「老师、郑导、剧组所有工作人员、粉丝、公司,还是顾师兄,都给了我很多支持和鼓励,没有你们,叶景初还是叶景初,但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叶景初,真的谢谢你们。」 「今后,一定会给大家带来更好的作品,请大家相信我。 温衍说罢,深深鞠了一躬。 话尾的哽咽,通红的眼眶,顾煊忽地很想上去抱抱他。 他知道这人会站在一个很高的高度上,但自己却算错了一点,他以为当这人站到别人望而不及的地方的时候,他的心疼会少一点。 可现在看来,不是这样。 无论是那个被遗弃在角落湿漉狼狈的小太子,还是现在站在炫目灯光下一身华服的新晋影帝,叶景初还是叶景初。 叶景初也只是叶景初。 当网上因为叶景初「称帝」顶起万丈高楼的时候,光年出动了一个保安大队,就为了护送三株「摇钱树」——新晋「摇钱树」叶景初、常青「摇钱树」顾煊,以及化石级别摇钱树「余夜年」。 官方媒体的会后採访中规中矩,光年不怕,关键就在围满了停车场,等着分「新晋影帝」一杯羹的各种娱乐八卦小杂志社,不仅画风犀利,还是现场直播,以往闹出笑话的艺人比比皆是。 可即便光年的人盾再强大,也抵不过那些记者的长枪短炮。 就在众人以为可以顺利上车的时候,一个记者拿着自带的喇叭,穿越重重人群,极其霹雳地喊了一声:「顾煊,你能正面回应和叶景初的关系吗?真的如网上所说的那样,你是包养了叶景初吗?」 推搡着的人群诡异的顿了几秒,纷纷侧目致敬。 这是哪家派来的硬核记者? 顾煊原本半边身子都已经踏进车内,听到这话后,表情瞬间有些莫测。 只见他悠悠转过身来,动作被拉得极长,在那样逼仄喧闹的停车场里显得格外慑人,也不顾及快要戳到脸上的话筒,语调轻扬:「包养?」 那两个字仿若自带回声似的辗转了一圈,明明声音不大,却震的跟前的一种记者有些发冷。 「谁包养谁?」顾煊紧接着开口。 记者:??? 还能是谁包养谁? 难不成是叶景初包养你? 第48章 追光者 顾煊虽然笑着,但笑不达眼底,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他们这是踩着顾影帝的雷了,但即便如此,也没有退缩的道理,痛点本身就是爆点,更何况还标上了顾煊的名字。 温衍在听到顾煊那意味深长的「包养」两个字的时候,手下意识攥紧,往外面扫了一眼,他有点怕顾煊不顾所以,又躲不开心中的好奇,说实话,他也想知道顾煊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直到肩膀处添了些力道。 温衍转过头去,看到余夜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起身径直打开车门。 「阿煊。」余夜年踏出车门的那一刻,便出声「提醒」了顾煊一声。 顾煊扶了余夜年一把,眸中的冷意消去几分,恢復了最初温和近人的模样。 但媒体却不高兴了,他们宁愿顾煊发脾气,宁愿顾煊当场甩脸子,也不想看他这幅油盐不进,见招拆招的样子。 「年纪大了,出来一趟挺费神的,希望媒体朋友能放个行,这停车场风大,待着也挺冷的,大家都早些回去吧,辛苦了啊。」余夜年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人老了,撑不住,想回家」打的媒体措手不及。 他们能挡着顾煊,却不能不给余夜年面子,一个镇圈的老前辈,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堵路非给骂死不可,只好不情不愿开了条道出来。 「幸好余老您在车上。」赵小米心有余悸开口。 「你想说什么,」余夜年闭着眼睛轻声开口,「如果我没下去,你想跟那些人说什么。」 顾煊刷手机的手一顿,抬眸淡淡说了声:「没什么。」 温衍恰好转过脸来,两人的视线相撞,气氛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师傅睡一会儿吧,不是说累了吗。」温衍偏过头去,闪躲着转移话题。 「你也睡一下,」顾煊给温衍盖上毯子,伸手探了探温衍额间的温度,片刻后,安下心来,用着近乎哄的语气开口:「那些言论不用理会,也别怕,接下来几天就好好选剧本,挑自己喜欢的,想演的就好了,嗯?」 第81页 「嗯。」温衍闷声应下。 顾煊的脸半掩半映在车窗上,温衍静静看着,倏地想起「镜花水月」这个词,就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就隔着一层玻璃,实际上呢? 暮色遮住太多东西,把那些从深处涌来的疲累牵连拖泞,将起未起,将歇未歇,温衍第一次觉得有点难熬,闭上眼睛便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深睡的这段时间内,网上因为「叶景初」和「顾煊」这两个名字掀出了惊天大浪。 娱乐八卦工作室在停车室堵顾煊的镜头是全线且全程直播,从蹲人的时候开始,观看率就极其可观,更别说顾煊和叶景初出现在镜头里的那一刻,简直就是自营媒体的盛事。 就在真相冲突唿之欲出的时候,余老慢悠悠现身打断,于是一口气梗在心头再也下不去。 可偏偏对象是余夜年,说的话又不是什么摆谱甩脸子的粗话,饶是看八卦的心再强,也不忍一个老人家在停车室冻着。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此事没下文了,可没过多久,顾煊的个人博忽的发了一条最新推送,瞬间点燃所有吃瓜群众的热度,堪称年度大事件,没有之一。 因为这消息有关叶景初,却不是什么「祝贺斩获影帝」的官方言论,而是一张聊天截图,更准确来说,是转帐记录—— 这段「金钱交易」的时间线跨越度极长,从叶景初初入光年到拿下影帝头衔前夕,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打一次卡。 可是,惊爆大家眼球的不是转帐的数量和次数,而是两人奇妙的位置只差,那个「已收钱」的一方,赫然显示着顾煊?! 众人:…… 【卧槽,我现在知道顾影帝那句语调悠长的「谁包养谁?」是什么意思了?麻痹敢情景初才是金主?】 【逆我cp???】 【顾影帝也太刚了吧……这撒开性子野是什么意思?光年不管吗?余老不管吗?景初不管吗?】 【什么都不说,双影帝我是很吃的,太太们别光看着了,动笔啊!】 【你们还没看出来吗?顾神就是容不得那些媒体编排叶景初,这赚钱也就是玩笑罢了,哪是什么包养啊,明明就是真爱。】 【真爱+1,说实话,顾神的爱意表达的足够明显了,只差那最后一层窗户纸,你们见过他对什么人这么上心吗?那可是顾煊!】 围脖上一阵腥风血雨,甚至强势压下了一众「金鹿」的消息,叶景初顿时从顾煊背上的男人晋级为顾煊背后的男人,程式设计师小哥看着挤爆的后台和遥遥无期的加班时间,差点想粉转黑,还带回踩的那种。 温衍迷迷煳煳睡醒的时候,还带着厚重的一层惺忪之气,身旁的手机闪着光,不断震动,温衍囫囵抹了一把脸,半眯着眼睛看着上面999+的消息,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想了想,给赵小米打了个电话,那头几乎在打过去的瞬间便接了起来。 「景初!」赵小米惊唿。 「嗯,」温衍往被子里缩了缩,「我怎么回来的?」 那头听到这话,顿了很久,才压着嗓子低声说了一句:「你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 「消息太多了,没来得及看。」温衍说道,「我怎么回来的?」 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顾神抱你回来的,都没见你睡这么沉过。」赵小米嘆了一口气,紧接着,语气瞬间上扬,「出大事了!」 「嗯?」温衍直起了身子。 赵小米三两下把围脖上的事掰扯清楚,与此同时,指南机械的提示声响起「甩锅成就+1,位面任务完成,将在近期脱离。」 温衍:…… 温衍给顾煊转钱是因为他知道了那笔违约金其实不是光年帮他出的,而是顾煊以个人名义帮他出的,所以要还钱自然也是还给顾煊。 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举措,怎么就被传的这么…… 「不过还好,」赵小米出声安慰,「你别怕,现哥跟我说了,顾神这皮的一下只是为了光年接下来的公关造势,吸引前期的话题度,在这种节骨眼上,中规中矩的报导不适用。」 果然,在顾煊的个人博发出来不久,光年便发了一则并不算正统的声明,截取了一段合同和工资明细,证明叶景初加入光年的时候,承诺只有还清了违约金才开始领工资。 然后打着余老的名义,说看上了叶景初,借着顾煊的手先顶上了那笔钱,所以顾煊那一笔笔转帐记录也有了由头。 后来又有人扒出叶景初在星光时期住的公寓和待遇,怎一个惨字了得,那些看似光鲜的外表下,连最基本的吃穿住行都不能保障。 这么一个孩子在进入光年之后,竟然还没被金钱煳了眼,摆正自己的位置。 就是这样的品性才在星光那种地方全身而退,真是活该被顾煊宠着,被余夜年宠着,活该有这么多贵人相助。 至此,叶景初成功绝地翻盘。 看着那节节攀升的粉丝数量,温衍竟觉得喉咙有些发烫,他想说些什么,但那些话语都被擦磨的过于琐碎了,在出口的瞬间便散在空气里。 「我能等到《哑巴》上映吗?」温衍低低说着。 「不能。」指南声线冰冷,「宿主情绪波动异常,必须尽快脱离。」 温衍抬手摸了摸心口,那里不安分跳动着,顾煊的出现,让他在这个位面抄了一条近道,建了一座空中花园,牵着他走过浑噩的暮夜。 第82页 「我不休整了,」温衍翻身下床,「再给我一点时间,申请直接进入下一位面。」 与其一个人在那边待着,还不如趁着此时单薄的不清醒,干净抽身。 「可以。」 温衍站在顾煊房门前,敲了敲门。 顾煊开门看到温衍的瞬间,眼眸中的笑意便覆了上来。 「醒了?」顾煊牵着温衍进了房门。 温衍在身后垂眸走了几步,便反手贴着顾煊的腕间,稍一用力,两人均停了下来。 「顾煊。」温衍慢慢抬起头来,把那些颠沛的情绪藏得很牢,他不去猜测叶景初和顾煊接下来的故事,会有多长,又会有什么。 只知道现在的顾煊,站在他面前。 温衍眉眼带笑,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衬的整个人都明媚了好几分,他轻声开口,「谢谢你。」 顾煊不知怎的,莫名心慌,明明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却好像离自己很远,走的愈久愈怕。 他转身把挂在架上的衣服拿了下来,披在温衍身上,「这么冷,也不知道披件衣服出来。」 「顾煊,我……」 一句「其实我叫温衍」差点脱口而出,那些细簌的情绪攀着自己上到心口,烧得温衍有些难受,小指的位置也慢慢发烫。 「嗯?」顾煊手一顿,低头轻声道。 温衍摇了摇头,眼神微微涣散,他脱下顾煊披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良久,才慢慢说出一句「晚安。」 晚安。 他是真的希望叶景初能平安喜乐,顾煊也一样,都值得最好的。 温衍回到房间,把被子铺的很齐整,直达天边泛起一层薄光的时候,才轻声说了句「走吧。」 他再度睁眼的瞬间,自己竟然在飞机上,还不等指南指令,脑海里便闪过很多破碎的画面—— 「你真的不要我了?」 「遥神临时宣布退役!职业联盟表示之前都未收到过消息!」 「遥神退役,那云深俱乐部也会跟着解散吧?」 那种睁眼接锅的感觉,温衍熟悉到想吐。 第49章 以信仰为名(电子竞技!没有爱情!) 温衍闭着眼睛装作浅眠的样子,直到耳边纷乱的杂音不再唿啸,才慢慢睁开眼睛来,长嘆了一口气。 温衍这个位面的角色名叫苏遥,云深俱乐部旗下顶尖职业大神,最新古风武侠网游《御江湖》全线问世公测的时候,各大俱乐部都组建了一支新队伍准备开荒分一杯羹,苏遥便顶了上去。 苏遥在国外长大,十三岁就凭藉超高擂台成绩在hok竞技网游中崭露头角,被国外俱乐部发后,当做秘密武器培养了一段时间,却因为合同方面的一些不可抗因素无奈退出。 但那时的他,即便还没有正式亮相,就已经在hok职业圈小有名气了,第一因为年纪小,第二因为操作强,开出天价拉人的俱乐部一茬一茬,他们太清楚一个明星选手带来的价值了,所以几乎是不计成本的死命砸钱。 可谁都没想到苏遥转头便回了国,还加入了一个在二三流徘徊的不知名俱乐部——云深俱乐部,最关键的是,那个象徵他在hok联盟身份的id——「yao」被原俱乐部永久收回。 意味着苏遥正式退出hok职业圈。 所有人都以为苏遥和原俱乐部是因为价钱谈不拢,或者位置分配出现了不可调节的矛盾,所以这么一幅「鱼死网破」的模样,可后来记者不止一次拍到苏遥和原战队的队员以及俱乐部高层聚餐的画面,看起来关系不仅不僵,还极度融洽。 于是苏遥退出hok就成了一个谜。 温衍低头看着「苏遥」那一双骨节修长,白皙秀净的手,下意识握成拳拢了拢,对于职业选手来说,还有什么比手更重要。 所以苏遥是真的毁了。 飞机上的空调温度适中,温衍坐在头等舱,侧脸看向飞机舷窗,那里清晰映出苏遥的眉眼,无意识蹙着。 因为太现实,所以那些侥倖都显得格外廉价,一个电子竞技选手得了神经系统方面的病,连手都稳不住,还要说什么比赛呢? 温衍脑海里闪过原身的记忆,这病来的很急也很兇,如果不趁着夏休期宣布退役的话,等到新赛季开始,那所有的战术安排就会因着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全盘推翻。 但他却不知道怎么跟林止开口,这个他从网游发现,然后一步一步带上来的徒弟。 一拖再拖,直到那天,他跟云深俱乐部负责人开口说退役的时候,林止通红着双眼,手上拿着一张hok联盟给苏遥寄来的「邀请函」,更准确来说,是给云深战队的「战帖」,砰的一声推开了门。 hok联盟的意思很明确,苏遥在云深战队三年,除了带着一大堆「拖油瓶」之外,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要去一个新网游开荒,一个电子竞技选手就几年的黄金时间,怎么可以浪费在那种破落地方。 「师父,俱乐部其他人都说,你要退役,是因为要回美国去,回hok去,是不是?」林止拿着那封信,手都在抖。 他不信,不信这人能这么轻易地抽身离开,就好像从来没来过一样。 那是苏遥从来没见过的林止。 他开着低级小号,在网游里捡到他的时候,他正叫嚣着「太菜,我不想带」,然后就被苏遥按在地上摩擦。 当时林止在网游中的id是「心如止水」,可苏遥却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叫「心急火燎」,跟个小炮仗似的一点就炸。 第83页 后来苏遥就老是碰到他了,他发现这人进步的速度堪称恐怖,即便是年少成名的自己,都觉得有些稀罕,再一看这人的在线时间,好像都不用睡觉? 再了解,苏遥才知道这孩子跟着爷爷奶奶长大,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因为家庭原因辍学了,在黑网吧找了个兼职,在当地打出名气后,帮人刷分代练赚些小钱。 也是「年少成名」,可跟苏遥的人生轨迹截然不同。 那时俱乐部给苏遥介绍了很多训练营的孩子,可苏遥却没生出收徒的心思,他觉得做队长就好,一碗水端平,那么多条框和名头摆着难免有些偏爱。 可他却对林止说出了一句「要不要来职业赛打一把?」 「你说话啊!」林止往前迈了一步,语气急厉,但手上动作却那样小心翼翼,他轻轻扯了扯苏遥的衣摆,带着近乎祈求的语气,「师父,你说话啊。」 「小止啊,遥神他……」俱乐部负责人话说到一半,就被林止通红着双眼打断,「师父不要云深战队了,你们也不要云深俱乐部了,下一步就是宣布云深俱乐部解散的消息了是吗?」 林止僵硬着转过脸来,直直看着苏遥,那种被习惯性谎言淹没的感觉把他逼得连唿吸都有些压抑,「就像你突然间宣布退役一样,云深俱乐部突然间解散也不奇怪,是吗?」 林止身后跟着一众队友,他们看见林止捏着那封信封,疯了一般冲出训练室的时候,就觉得事情不对了,急忙跟着跑了出来。 原本想要拉住林止的众人,在接收到「云深俱乐部要解散」消息的时候,瞬间怔愣在原地,千万丈的高墙在瞬间粉碎、崩塌。 那个说着「不要气馁,你们还有很多时间」的队长,还没陪着他们度过漫长的生长期,就要抽身了,可他们却连一句挽留的底气都没有。 成长?可能吧,可他们连自己是种子还是枯木朽株都不知道,哪来的成绩去耗着遥神的时间呢。 那人,该站在更高的地方的,是他们把他拽了下来。 一次又一次。 一个不大的房间,站满了人,十几岁的少年们都低着头,害怕被人看见自己掉下来的眼泪,时间是有力量的,日积月累的训练也不是做假的。 但他们不够聪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去留下一个苏遥。 「小止!」苏遥厉声和停,「跟经理道歉。」 他停在这里了,但林止不是,今天说的这番「俱乐部解散」的话一旦被传开,上头肯定会心存芥蒂。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有脾气是正常的。」经理摆了摆手,打着哈哈。 「你说过的,等我打得过你的时候,就让我去一挑三打擂台赛。」林止眼泪滑过下睫,直直坠下,「你说过的,我喜欢打擂台赛,就大胆的去,团队赛还有你,现在呢?」 「擂台赛我还没打,团队赛就没有你了!」 「小止,」苏遥抬手摸了摸林止的头,想让他冷静下来,可林止却挣扎着往后退了一步,所有的害怕和迷茫在苏遥那个动作中,顷刻崩塌。 以前的林止,现在的林止,在这一瞬间面对面疾驰,撞出一地的骨血,封缄以往所有立于巅峰的梦境。 「你真的不要我了。」林止放声大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松开苏遥衣摆的剎那,灌顶而来的惊惧把他浇透,从头至尾,希望、失望、绝望,都是眼前这个人给的。 苏遥背过身去,不敢再看林止一眼,他不想让林止哭的,所以没告诉他自己得了病,得了一个可能好不了的病,可现在呢? 那封邀请函来的这么是时候,又这么不是时候。 「你不想往前走了,我走,你不要云深了,我要,」林止尾音不住哽咽和颤抖,像是个受足了委屈,跌撞一路,依旧无人陪他嬉戏的孩子,他强压着喉咙涌起的似有若无的腥气,「我会让云深站到最高的领奖台上。」 林止朝着苏遥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后,在出门的瞬间,侧过脸来,语气冰冷说了一句:「即便没有你。」 那时候苏遥是怎么想的,好像是在庆幸,庆幸他的小徒弟没有放弃,庆幸云深还是云深。 苏遥只给自己留了一部分必需的钱,剩下的,全部给了俱乐部,包括他那个「不见长安」的id,只为了给林止铺路,让他可以成为云深战队的队长,不受人掣肘的、各种意义上的队长。 这一切,林止都不知道。 温衍揉了揉眉心,对于他来说,这个位面的锅很好甩,一句「我病了」瞬间解决,但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指南附加了两项条件。 第一,在这个位面待满三年。 第二,让云深战队真正成长起来,在这之前不能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病。 第一条很好解决,但是第二条,温衍有点摸不透「真正成长」的意义,那界限太不清晰,太主观,指南又话语含煳。 的确头疼。 第50章 以信仰为名 「先生,您好,请问需要毛毯吗?看您好像有点不舒服的样子。」乘务员指了指温衍戴着的口罩,弯身轻声开口。 温衍回过神来,轻轻摇头,下意识垂下眸子闪躲着视线,低声说了句:「不需要,谢谢。」 「好的,您有什么其他需要的话,可以按上方的服务铃。」空乘说完便笑着离开。 第84页 温衍点头致谢。 现在「苏遥退役」的事闹得正沸扬,除了云深俱乐部负责人之外,他没跟任何人说起过自己要出国的事。 留下id卡、退出职业联盟群、清空个人帐号消息、清空所有职业选手的联繫方式,一切能提醒他「不见长安」这个身份的痕迹,都被沉默和怯懦包裹着,留在这片也许再难踏上的土地。 「这次包裹里为什么都没有?」温衍问指南,「快活大补丸呢?」 死去的人都能復生,苏遥这个病应该不算什么才对。 「被你用掉了。」指南机械冰冷的声线在耳边响起。 「嗯?我就用了一颗……」 「就一颗。」 温衍:…… 「经过检测,宿主在该位面没有生命威胁,无需提交紧急道具申请。」 温衍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指南终究是指南,数据代表一切,在它的系统里,「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只是一串数据,加加减减,只要没有归零,就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它却不知道,对于苏遥这样的人来说,手都不能稳住代表着什么。 说句难听的,江郎才尽都比广厦全倾幸运的多,苏遥勐地剎住车轮,停在那里,除了满地车辙、伤疤,什么都没能留下,越来越陈旧,直到覆满尘埃。 「所以只能做手术?」温衍下意识动了动手指。 指南没再说话,全当做默认。 温衍下了飞机,给苏遥国外的髮小夏清和发了一条简讯后,连饭都来不及吃,就直接去了医院。 苏遥别无选择,他也别无选择,除了做手术復健之外,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温衍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还有种难以平息的恍惚感,苏遥从离开云深、出国、住进医院,就花了一天的时间,可是已经隔了万千里。 「要不是必须到这里治疗,你也不会跟我说生病这事是不是?」夏清和给温衍削了个苹果,本来想着递过去,可又想到这人的手,皱着脸削成小块装到盘子里。 苏遥的父母和夏清和的父母是多年的老友,当年两家一起出的国,特意把房子买在隔壁,后来苏遥父母车祸离世的时候,在夏家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夏爸夏妈几乎就是把苏遥当第二个儿子疼。 「还不至于一个苹果都拿不住。」温衍笑笑,拿起一块塞到夏清和嘴巴里,「吃东西都堵不住你的嘴。」 「你说你到底什么毛病,生病了这事为什么不说?」夏清和敲了敲苏遥的脑袋,「你都不看网上的猜测和评论吗?」 「是,没错,很多人觉得你不该在云深耗着,你这么突然宣布退役就是因为对云深彻底失望,觉得烂泥扶不上,甚至是对国内现状失望,所以迷途知返。」 「这选择无可厚非,却也太不通情理,更何况里面还有个林止,你把他置于何地?」夏清和顿了顿,「尤其是云深俱乐部的粉丝,当初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 「你要是直接说受伤了,打不了游戏了,在粉丝的眼泪、闪烁的镁光灯和一片『我们等你回来』的期盼中光荣下场,那有多好?!」 夏清和借着「辐射」这样低劣到不能再低劣的藉口,没收了苏遥的手机,他就草草看了一眼,那挤满后台的、仿佛要剔骨削肉般的伤人字眼,挟裹着各种恶意,他都受不住。 这样的谎,到底成全了谁? 「你也这么觉得吗?」温衍拿着叉子,一小块苹果,被他咬的格外细緻小心,他没有看向夏清和,盯着窗外横亘入视线的不知名的树杈,漫不经心开口。 「觉得什么?」夏清和迷茫道。 「觉得我不该耗在云深。」 夏清和长嘆了一口气,深深看了温衍一眼。 「你要是留在hok,现在都不知道捧起多少奖盃了。」 温衍回过头来,「所以呢。」 「但『不见长安』这个名字,比『yao』适合你。」夏清和替温衍把毯被拢到腰侧,「我从来没见过你那个样子。」 「即便走在路上,一大堆小孩子涌到身边喊你『yao』,都只是一副冷淡模样,别人都猜你性子就这样,我还能不知道吗?」夏清和笑了一下,「但你在云深的时候,和我爸妈聊天,都三句不离战队。」 「怎么,高冷如天上星的『yao』换了个『不见长安』的名字,就春风拂面了?」夏清和伸了个懒腰,「不过是人对了罢了。」 「我还真想知道那群孩子哪里吸引你了?论操作,铁定比不过安格斯他们,论性格,也不过是一群小屁孩,论长相……」 「哇靠,你队里的确有几个长得还可以,苏遥,你别跟我是看上小徒弟了!」 温衍拿着叉子直接捅了一块苹果到夏清和嘴巴里,「滚。」 但温衍却莫名心情很好,这情绪来自苏遥本身,在夏清和的话语中渐次清晰。 很多人都觉得他不应该在云深浪费时间,甚至连云深俱乐部的经理都委婉问过苏遥,在他们出得起的价钱上,可以给苏遥最顶级的待遇,但更多的,可能就捉襟见肘了。 连他们都觉得丢脸,偏偏外界还在传云深能留住苏遥,是砸了一个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天价。 可只有苏遥知道,他留在云深是为了什么,很简单,这群少年手把手教会了他什么叫团队、什么叫信仰。 第85页 「清和,」温衍轻轻扯了扯嘴角,整个人柔和的像是没有一点稜角,「你知道我为什么从hok离开吗?」 夏清和摇摇头,他还真不知道,只以为是合同出了问题,可看苏遥现在的样子,显然不是。 「因为我觉得无趣。」温衍说的那般轻巧,谁都想不到,一个在电子竞技中,年少成名,然后封神站立于巅的人,会说出无趣两个字。 夏清和也没想到,他甚至有点分不清苏遥到底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你认真的吗?」 「是啊。」温衍替苏遥说出口,带着一半的喟嘆,「我打比赛,打擂台,做训练,不是因为我想做,只是那时候无事可做,它恰好出现了。」 夏清和有点心疼。 直到现在,他才模模煳煳懂了一点,那时候苏叔叔阿姨刚出事没多久,他们见苏遥打游戏,一点点打出名堂,松了好大一口气,觉得能找到让他喜欢的东西,愿意去触碰的东西就足够幸运了。 原来,不是因为他喜欢,只是需要借个东西打发那些难熬的时间。 「我可以没日没夜的打擂台,也不会吵到叔叔阿姨,后来去训练营也是,它来了,我就去了,就这么简单。」 夏清和没忍住,起身抱住温衍,拍了拍他的后背,抽了抽鼻子,「对不起,我都没有发现。」 他该发现的,是自己太迟钝了。 「那现在呢。」夏清和轻声开口。 「你说呢。」温衍掐了掐夏清和的脸。 「我说,我说你就是没有眼光!」夏清和哼了一声,「在hok觉得无趣的时候,干翻一片,多少训练营的孩子以你为目标,上赶着要超过你的成绩,在云深呢,喜欢是喜欢了,有趣是有趣了,打比赛打得这么累!」 「不累啊。」温衍往靠枕上一靠,笑着说。 是云深,悄悄地、缓慢地、一步一步地,把苏遥从一个空白、贫瘠、不动声色的世界带出来,给他以长久的温暖。 那是除了夏清和一家外,关于自己,最好的梦。 第51章 以信仰为名 三年后,《御江湖》在线註册玩家数成功突破八千万,虽然带着中国特有的武侠元素,但因为其逼真精緻的画面效果,堪称顶尖水准的系统设置,不仅火爆国内网游市场,甚至成功吸引了国外玩家的青睐。 游戏开发商和发行商自打开创《御江湖》以来,便野心勃勃,随着註册人数的增加和《御江湖》职业联赛的日益成熟,利用明星选手的效应,除主流国服外,还在「游戏出境、跨服搞事」上下了大功夫,试探摸索着开出了美服、韩服等。 温衍来这个位面也两年了,他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指南说的「不给辅助」是什么意思,是各种意义上的,全、靠、自、己、顶、住。 温衍以苏遥的身份,第一次躺在手术台上,第一次术后復健,第一次捡起游戏技能,指南就跟死了似的安静如鸡,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温衍不止一次在和指南撕破脸的边缘试探,最后发现指南别的不会,自保能力一流,不仅自带脏话屏蔽系统,还能在温衍业绩表上「为所欲为」。 温衍除了默默的恨他,别无他法。 指南给他开的唯一bug,就是在《御江湖》网游里帮他锁定了云深战队各成员的小号,那是这两年来,苏遥跟他们联繫的有且仅有的一条线。 林止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几乎天天挂在线上,帮他们分析战术、制作战队视频的「起风了」,就是两年前弃他们而去的前队长。 「苏遥,我警告你啊,再这么下去,你非得死在这里不可。」夏清和放下手中的鸡汤,连连打了好几个哈欠,「整个医院就你最不听话,医生都往我爸妈那边告了几次状了你数数。」 「你快回去睡觉,别往我这边跑。」温衍默默做着手指操,「我习惯了。」 「你这叫习惯了?我看是给你惯的!你说说,都多久没见过太阳了?」夏清和烦躁地摸了摸头,「在美国过着中国时间,就为了给那群小崽子做陪练?您真是一个不知名的『热心网友』?」 「他们只有只能偶尔上上网游。」温衍接过夏清和递来的鸡汤,低头闷着喝了一口,湿热的雾气蒸到眼睛上,微疼,「烫」,温衍嘟囔着抽了一口气。 「烫死你算了。」夏清和一边骂着,一边认命接过温衍手上的汤碗,放在床头柜上拿小扇子扇,鸡汤醇香的气味瞬间在房间散开来。 「真的够了,阿遥,林止已经不是原先跟在你屁股后头跑的小徒弟林止了,他已经把云深战队撑起来了,你看看现在网上的评价,即便是『目中无人』如江眠,提到林止都要说一句后生可畏。」 所以你不用再这么不要命的把自己搭进去。 「我知道。」温衍低声说道,看不太清脸上的情绪。 因为他的离开,云深战队大换血,被挖墙脚的挖墙脚,解约的解约,只有几个被他一手带起来的孩子把队伍撑了起来,第一个赛季的成绩惨不忍睹,别说站在最巅峰了,连八强都没挤进去。 那时候网上的传言有多难听? 【云深应了它的名,成功过从云端跌落深渊】 【正牌俱乐部不敌「民间组织」?】 【云深本就是一人战队,除了遥神外,也就林止看得过去,搁这里较什么劲,学到了师傅的操作,没学到师傅的心思,就应该迷途知返,跟他师傅一样找个强队跟过去,我不信没人来挖墙脚的。】 第86页 很多人没在这堪称死境的打击中撑下来,包括云深战队两个正式成员。 指南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温衍,那是温衍第一次重新联繫了职业联盟。 他给扶摇战队的队长陈易和百步的许未风发了消息,因为这两个孩子的手速、风格适合扶摇和百步最新的战术体系,也是他们所需要的。 而且对于这样的老牌强队来说,一套正统的训练体系会把他们的优势最大化。 陈易和许未风亲自往云深跑了一趟,还以为销声匿迹的苏遥回来了,他们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这两个选手开出了最高的价格,把他们从云深「捡」了回去。 这时他们才发现,苏遥退役这事,可能真的有隐情,因为这人对《御江湖》的了解程度并不比他们浅,若非实时分析比赛,研究战术体系,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给这两个孩子找到最合适的「下家。」 可等他们再进一步联繫的时候,只收到一句推辞神句「下次请你们吃饭。」 陈易&许未风:…… 再后来,林止把自己全部的积蓄拿了出来,全部放到新人培训上,在青训营里一个一个挑,一个一个带。 直到第二个赛季,云深战队打进八强的时候,众人才发现云深变了,不像遥神在的时候,擂台全胜这样的「闪瞎别人眼球的成绩」。 云深像是潜伏在最深处的猎豹,散发着被人口中「失败」的气息,却一点一点接近猎物,不动声色,不显山,不露水,但总分却稳扎稳打,挺进八强。 就在别人都以为他们是运气好,遇到的都是菜鸡互啄的小场面,后劲一定不足的时候,云深却勐地挣破囚笼,单枪匹马杀了出来,把云深的旗帜牢牢插在四强的神域里。 尤其是林止,在和江眠的对战中,虽以毫釐之差落败,但却一战封神。 至那以后,《御江湖》翻起新的篇章,以苏遥为起,江眠、陈易、许未风这样老牌队长的退役,被称为「诸神黄昏」,又因林止、张庭浩这样的年轻选手挑起大梁,重启王朝时代。 「明天带你去见见太阳,补点钙。」夏清和敲了敲温衍的头。 「大夏天的晒什么太阳。」温衍动动滑鼠,「夏休期,游戏出了新的副本,据说会有很多稀有材料掉落,小止他们最近都在线上,我得跟着。」 「是是是,热心网友苏先生,您就抱着电脑睡吧。」夏清和面目狰狞,手指快速摩擦屏幕,把切水果的游戏玩出了切人头的效果。 「省省吧,我打的记录,你破不掉。」温衍头也不回,笑着挑眉看向夏清和,轻声道:「小菜鸡。」 「吃你的鸡吧!」夏清和把鸡汤瓦罐直接往桌上一放。 第二天中午。 江眠站在医院门口,低头给他姐发了条简讯:我到了,你在哪。 那头信息回的很快,17层,202办公室。 江眠把手机往兜里随手一放,缓步上了电梯,他进门的一刻,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里是私立医院,很少见到东方面孔。 更何况还是这么出挑能打的东方面孔,想叫人记不住都不行。 「有没有想我?」江枫站在门口等着江眠,打开电梯门的瞬间,扑上来就是一个拥抱,「是不是又长高了?」 「哇哦,江,男朋友很帅!」 各种口哨声连成一片。 「不是男朋友,是弟弟。」江枫一边把江眠往办公室带,一边开口:「弟弟害羞,胆子小,大家别吓着他啊。」 江·胆小如鼠·眠:…… 御江湖职业联盟:听听,眠神胆子小?这说的是人话吗? 「这地方怎么样。」江枫推开窗户,打窗而入的热浪中还带着一点海风的腥气,「老师让我来替他顶个一年半载的时候,我还不想来,现在觉得还不错。」 「还行。」江眠淡淡道,「你有分寸就好。」 「别这么冷淡嘛,我的弟,」江枫给江眠扔过去一瓶水,「你退役之后就打算一直在一色做老闆了?」 「嗯。」江眠仰头喝了一口水,严格来说,不止如此,他还挂着联盟委员会成员的头衔,「所以我很忙,希望江医生安分一点。」 「那还真是辛苦眠神了,百忙之中还特意抽空来这地方警告我一下。」江枫没好气的说。 「这次不是。」江眠站起身来,「答应他们拿下冠军后,来这里玩一趟。」 江枫:…… 怪不得这次这么好说话,敢情她才是顺带的。 「怎么摊上你这个逆弟!」江枫狠狠捶了捶桌子,「能不能学学小遥,简直乖到心坎上!」 江眠浅笑一声,没用心听江枫的话。 但江枫却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朝江眠的方向扔了个纸团,这小把戏江眠都习惯了,反手接住,顺势往垃圾桶一扔,「咚」地一声,纸团应声落地。 「说。」江眠开口道。 「江眠,你玩的那个游戏,叫《御江湖》是吧?」江枫蹙着眉,见江眠点了点头,笑意瞬间舒展开来,「那正好,帮我一个忙。」 「太菜,不带。」江眠想都没想,直截了当拒绝,他们家游戏技能点全点在他身上了,江枫就是个游戏白痴。 「不是我,是我一个小病号。」江枫小步跑过来,「跟你一般大,长得那叫一个漂亮,真的,不是我跟你吹,盯着你看的时候,能把你魂都勾进去。」 第87页 江眠意味深长看了江枫一眼,似笑非笑:「江医生,你知道我上一个亲自带的人在哪里吗?」 「最高领奖台上,」江眠云淡风轻,「从联盟主席手上接过奖盃。」 江枫:…… 「你就当帮我个忙,」江枫扯了扯江眠的衣摆,「我也刚来这里,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小遥真的很乖,在这医院住了三年了,没什么别的爱好,听清和说,也就玩个《御江湖》。」 「眠神给个面子嘛,见到你他肯定很高兴。」江枫笑着说,玩御江湖的谁不知道江眠这个名字。 「住了三年?」江眠皱眉,脑海里闪过一个身影,随即动作一顿,「名字。」 「什么名字?」 「你的小病号。」 「苏遥,苏州的苏,遥远的遥。」 江枫话音刚落,手腕便被江眠抓住了,她从没见过那样子的江眠,就好像从一条冗长昏暗的甬道忽的见到阳光一样。 「姐,你说他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江枫吓了一跳,见鬼了真的,都喊上姐了? 「苏……遥。」 江眠听完,头也不回往前走,眉目间锋锐的气息给他整个人贴上危险的「标籤」。 「你去哪儿?」江枫赶忙跟上。 怎么着?见到「网瘾少年」手痒?要去打一架? 「见他。」江眠回答得干脆利落。 「不是,」江枫在后面跟着跑,「江眠,知道他住哪间病房吗就说去见他!你慢点啊,别吓着小遥!江眠你等等我!」 第52章 以信仰为名 「你是不是认识小遥?」江枫拉住江眠,气喘吁吁道。 「如果你说的苏遥,是我想的那个苏遥的话。」江眠停下步子。 但他基本已经确认了。 三年、突然退役、生病住院、音信全无,如果都只是巧合,未免过于玩笑,江眠心底所有猜测在听到「苏遥」这个名字的时候,便倏忽即逝。 真相半隐半晦,露出不怎么体面的轮廓,又在瞬间变得岌岌可危,江眠一时之间还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想见到苏遥,还是不想见到苏遥。 他微微怔神,心底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想见到苏遥,但不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不是在医院里。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江枫被江眠的话绕进去,有些不明所以。 但转念想想,两人认识的话就再好不过了,还能找个行家跟小遥说说话。 「不过小遥现在可能在睡觉,在门口看看就好,别去打扰他。」江枫带着江眠往拐角处走,苏遥的病房在走廊最里间,因为那里安静。 江眠看了一眼手机。 14:22。 江枫瞥见了江眠的动作,轻声提醒:「虽然是午睡的点,但对小遥来说,就是凌晨2点。」 江眠皱了皱眉,凌晨两点?北京时间倒真是凌晨两点。 「对,你没猜错,小遥哪哪都好,就是这点上不听劝,在美国倒着中国的时差,一心扑在游戏上,可偏偏手又撑不住那么长时间。」江眠话音刚落,两人便已经站到了病房门口。 墨色加粗的「227」门牌,底下与肩齐平的标识管理卡上写着简洁干脆的「yao su」,雪白的墙壁和暗色的走廊。 唯一给这里添了点亮色的,便是绑在门柄最里端的一个红色平安符,底下还连着几条琉璃状红穗,风一打过,扬起轻灵叮咚的声响。 江眠把平安符放在手心摩挲了一下,眼底有些晦暗。 「小遥父母去世的早,不过幸好,他叔叔阿姨在这里住着,不至于孤零零一个人,喏,你手上这个东西,就是那对夫妻给他求的。」江枫说道。 「那不是他叔叔阿姨。」江眠沉声道,「他在美国长大的,那对夫妻是他父母的好友,也是邻居。」 苏遥以前打比赛的时候,每到夏休期和春节,都要回去过年,这在他们职业圈不是秘密。 江枫:??? 到底她是苏遥的復健医生还是他弟是苏遥的復健医生? 江枫下意识想敲门,被江眠一把拦住,「不是说可能在睡觉吗?」 「那不进去?」江枫问道。 「等等吧。」 江眠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手肘撑在膝盖上,半躬着身子,从江枫那个角度看过去,光与影一同落在江眠身上,给他整个人覆上一层不真实的割据感。 「你在怕什么啊?」江枫走到江眠身边,慢悠悠坐下来,「这是不是叫近『遥』情怯?可能此苏遥非彼苏遥呢?」 「他是。」江眠沉声道,他很清楚,世界上没有第二个这样的苏遥了。 「病例在你那里?给我看看。」 「这病人**,还能说给就给啊。」江枫拍了江眠一把,恶狠狠道:「求我。」 「求你。」江眠几乎是不假思索。 江枫:…… 江枫给值班护士打了个电话,不消片刻,小护士就带着一个蓝色文件夹跑了过来。 等小护士走了后,江枫才把文件夹往江眠怀里一塞。 那个被藏了三年的秘密,就这么轻巧落在了江眠手里,他面无表情的翻开,逐字逐句看过,再面无表情的合上。 美国的深夏干燥闷热,阳光照在深色瓷砖上,带起足以令人晕眩的热浪,可坐在一旁的江枫却莫名有点发冷,甚至不敢出声。 第88页 「这三年来,他都这样吗?」江眠低声开口。 「嗯?你说的『这样』是哪样?」 江眠没有再说话,其实他心里很清楚,苏遥放不下云深,放不下林止,所以才在一而再再而三、毫无原则的「迁就」,「迁就」那群被全然蒙在鼓里,甚至不在人前提起一句「苏遥」名字的孩子。 同时也在迁就自己,那个云深战队永远的「不见长安」。 就在这时,苏遥的房门忽地被打开,在这四下无人又死寂的走廊里,那红穗相碰的叮铃声显得格外清晰。 江眠循声望去,和夏清和四目相对。 夏清和有点想跑,在看到江眠的瞬间。 他不玩御江湖,不代表他不认识江眠,不认识「江枫渔火」,江眠可是一个能靠脸出圈的男人,更别说搭上苏遥那层关系。 这人是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苏遥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职业联盟的人知道他生病的事,在手术做完后不久,就拿了一本「点名册」给夏清和点相认人,上至联盟主席,下到青训营预备选手,还旁支似的附带了一本「电竞记者」名单。 江眠就是名单中顶头的危险人物之一。 「清和,小遥是不是在睡?」江枫觉得两人的气氛有点奇怪,于是斟酌着打破沉默。 「啊,在睡。」夏清和挠了挠脑袋,在想怎么在江眠眼皮子底下瞒过去。 「你好,江眠。」江眠说完伸出手来,身旁的江枫连忙跟上,「我弟弟。」 艹! 就说这大佬找过来有猫腻,原来是有内鬼! 夏清和伸出手来,表情有点难看,「你好,夏清和。」 「苏遥他……」江眠刚出声,便被夏清和截住话头,「睡下没多久,要很久才醒,小遥睡得浅,很容易被吵醒,一点动静都听不得。」 夏清和语气不算好,与其说是在解释,不如说是在警告,其实他对御江湖这个游戏的观感极差,于是恨屋及乌,邪火连带着烧到了江眠头上。 夏清和知道自己不占理,甚至是无理,但他是真的不懂,苏遥病了三年,累了三年,被人骂了三年,除了一身病痛外,还留下了什么? 他也不求那些人长情,念着点苏遥的好,只盼着能嘴下留点情,即便苏遥是真的做回「hok」的「yao」,也不至于被骂成那般不堪的模样。 「我知道,」江眠抬起头来,眸底的认真刺的夏清和心头一震,只听他一字一句道,「我不吵他。」 「我可以等。」 「眠神,我明白,你既然坐在这里了,就代表你知道小遥的事情了,」夏清和口风松了下来,苏遥想把自己的病瞒的彻底,但夏清和却觉得这样不公平。 他不想成全苏遥的「忍辱负重」,起码,除了他之外,还应该有人陪他走一段路,走一段属于「不见长安」的路。 「但是,他可能不太想见到你。」夏清和长嘆了一口气。 江眠知道夏清和的这个「你」,不是特指他,而是指所有跟御江湖有关的所有人。 「我知道,」江眠说道,「还是那句话,我可以等,等他愿意见我的时候。」 一旁的江枫听得云里雾里,这是什么「我喜欢你却伤害了你你远走他乡我千里寻人意外重逢痛哭流涕求复合结果你已经有了新人」的神仙剧情? 夏清和没有说话,往苏遥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咬了咬牙,把手上的保温盒直接往江眠手上一塞,利落道:「麻烦眠神了,小遥睡不久,一般6点左右就醒了,到时候辛苦眠神给他热个饭。」 江眠只稍一愣,便明白了夏清和话中「放行」的意思。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江枫眉头紧皱,「都认识?」 「我认识他,他刚认识我。」夏清和一边说,一边拉开江枫,「江医生,你上次说小遥的復健流程我还有些不清楚的地方,你再跟我讲讲。」 江眠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旁,给许未风打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接的很快,「江队,您那边天气好吧,太阳大不大。」 「还行。」江眠挑眉。 「是吗?」许未风打了一个哈欠,语气开始变调「真巧啊,我这边月亮也大得很,刺眼。」 「稀奇了呀,许队今天睡这么早。」江眠调侃道。 全联盟的人都知道百步的队长许未风,是深夜谈心的最佳人选,无论多晚,打过去,不是「还没睡」,就是「即将要睡了」。 「干嘛。」许未风没好气的说,「人老了,熬不住。」 「问你个事。」江眠说话间,窗外卷过一阵风,在那些纵横肆意的枝杈间簌簌,一片翠浓的叶子落在窗台上。 江眠捡起那片叶子,看向苏遥病房的方向,「你当初怎么会想到去云深接楚杰。」 百步会签下楚杰他不稀奇,但却始终奇怪于百步这步棋,走得太快,而且没道理是和陈易一起去的,其中的缘由他当时没放在心上,现在却似乎摸到了一点轮廓。 那头许未风极其短促地「呃」了一声,虽然只有短短片刻,江眠还是听到了。 「就是关注他很久了,你也知道,这孩子的风格跟我们新的战术体系比较合,他……」 许未风话还没圆过来,江眠便轻笑着说了一句:「别装了,老陈都跟我说了。」 那头跟断了线似的久久没有回话。 第89页 江眠放出大招,「楚杰知不知道苏遥的事?」 许未风见没什么好瞒的了,只好嘆了一口气,「你觉得呢,苏遥千叮咛万嘱咐,如果不是事情紧急,他都不会主动联繫我们。」 「不过不是我说,老陈这嘴是漏的不成?三下两下就给你套出来了?」 江眠从许未风口里套出来龙去脉后,笑着说了句「谢谢。」 许未风不明所以,挂掉电话后越想越不对劲,给正在睡梦中的陈易打了个电话,然后听到一句「什么?老江这几天压根没给我打过电话啊,他怎么知道苏遥事的?」 许·本来想教训陈易·结果发现被套进去的是自己·未风:…… 第53章 手上的叶子翠浓的仿佛能坠下墨来,静静躺在江眠掌心,他辗转着摩挲了一下,极轻声地念了四个字——不见长安。 其实江眠对「不见长安」这个id的敏感程度比对苏遥这个名字要高的多,这是电竞行业的常态,一个明星选手最有价值的东西,除了那双手之外,大概就是这个象徵着自己的id了。 江眠和苏遥很像,年少成名,一战封神,都是御江湖「靠脸出圈」的扛把子,他们俩的名字、id不止一次地被摆在一起,无论是粉丝还是联盟选手,甚至联盟上层都很想看看,到底是「江枫渔火」更胜一筹,还是「不见长安」棋高一着。 可两人却偏不让人如愿,因着种种因素,总能完美避开,颇有种「王不见王」的冷漠感。 然后随着苏遥突然的隐退,成了一个再不见天日的迷局。 可大家也都在心底默认一个事实,苏遥对不上江眠,不是因为「不见长安」,而是因为云深。 他和江眠太像了,最大的底牌、王牌都是自己,可两人间的差异也叫人忽视不得,底牌相似甚至是相同又能怎样,最后一张牌亮的早不早才是关键。 「一色」可以用人头给「江枫渔火」祭出一条血路来,可「云深」做不到,所以对于苏遥来说,本来可以两点一线走完的路,被这样,被走成一条布满荆棘的小道。 江眠慢慢推开门,明明这么几步之遥的距离,可他却总是莫名不安。 其实江眠和苏遥关系并没有特别熟络,因为队伍很少碰上,江眠又不是个多话的性子,赛场上或者休息室偶尔碰面的时候,也不过点头喊一句苏队。 所以江眠在喊出苏遥那个名字的时候,有些微微的错愕。 他不知道这种错愕是哪里来的,自从苏遥从御江湖、甚至是他生活中消失的时候,才密麻着附骨而上,那是一种用「惋惜遗憾」解释不清的东西,被一色的副队吴天归结为「惺惺相惜的兄弟情」。 江眠信了。 直到他见到苏遥的前一刻,他仍是以一色队长的身份踏进病房的。 然后,当他看见半蜷着身子躺在床上,睡得正沉的苏遥的瞬间,那种仿佛能穿透唿吸汹涌唿啸的满足感,没顶而来,都带着苏遥的气息,都与苏遥有关。 江眠的尾指连着心脏,开始发烫,扯得很深,也很疼。 找到你了,江眠对自己说。 江眠轻轻走上前,帮温衍把滑至肩膀的被子拉了上去,他隐约觉得这人怕冷,那种念头不虚浮,真实的像是熟识已久的模样,追不了根究不了底,听起来有点可笑。 病房里没有一点声响,只有透过窗缝传来的偶尔的鸟鸣,夏日午后的阳光带着锋锐的炽热,却被乳白色的窗帘滤去好几分,落在地上、床上,斑驳的很好看。 江眠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什么都不做,就静静看着温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有耐性的时候。 温衍迷迷煳煳醒来的时候,只有床头一盏昏暗发黄的柜灯,他惺忪着翻了个身,瞥见一旁坐着的身影,以为是夏清和,轻声喃了一句:「不是说今晚要开会吗,怎么还没走?」 那人没有回答,温衍翻身的时候,触到一片没有丝毫温度的地方,皱着眉往后缩了缩,往被子深处埋了埋,努力睁开尚不清醒的眼睛,开口道:「干嘛不说话。」 「很冷?」江眠见温衍不住往被子里缩,伸手虚虚覆盖在温衍眼睛上,怕没有缓冲亮起的灯刺到他。 开灯,关空调,一气呵成。 温衍睫毛一扇、一扇,扫过江眠掌心,两人均是一愣。 温衍这才听到指南的声响,提示他剧情人物江眠在附近,温衍差点没忍住,这叫在附近?指南对「附近」这个词究竟有什么误解? 温衍抬起手,想把江眠遮在自己眼睛上方的手拿下来,结果听到一声低沉的「再等等,乖。」 温衍觉得有哪里不对,在苏遥的记忆中,江眠是很好的对手,是一色的队长,可任他寻遍和江眠有关的记忆,都找不到一点东西能解释江眠的这句温柔到骨子里的「乖」。 温衍陷在自己的疑惑里,直到江眠放下挡光的手,才真正醒转过来。 「江……队?」温衍坐起身子来,虽然心头的谜团一个接着一个,可对手戏悄无声息来了,就得秉着职业素养演下去。 他下意识把手往被子里一扯,眼神开始闪躲,「江队怎么会在这里。」 江眠注意到他的动作,喉咙发紧,却还是装作没看见地笑着说了一声:「来看我姐。」 「姐?」温衍忽的想起前两个月刚来的江医生,江枫,江眠,一目了然。 第90页 「是江医生啊……」温衍怔怔说着。 「嗯。」江眠弯身,把床侧边的横桌放了下来,开口道:「先吃饭吧,清和说你一天了都没吃什么。」 温衍看着铺满了桌子的大大小小的饭菜,伸手抵在江眠腕间,止住他的动作,皱着眉开口道:「江队和清和认识吗?」 「嗯。」江眠脸不红心不跳。 认识就是认识,这可不分时间长短,下午认识也是认识。 「他人呢?」温衍开口道。 江眠把筷子一递,「吃完饭我再跟你慢慢说。」 「我还没洗脸。」温衍垂下眸子,看着躺在被子中央的手机。 手有点痒。 想给夏清和打电话。 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过他和江眠认识这事? 江眠看到了温衍的小动作,忍住笑意给他披了件衣服,「我什么也不问,你不用紧张,先吃饭。」 温衍挣扎了很久,终是点了点头。 另一头的夏清和正和吴天、江枫大眼瞪小眼,他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怎么一口气遇到两尊佛,江眠就算了,毕竟和江医生的关系摆着,这一色的退役副队长怎么也来凑这个热闹? 可是,比夏清和更崩溃的,显然是吴天。 趁着好不容易的假期,在沙滩上晒太阳晒得好好的,江大队长突然一个电话飈了过来,莫名其妙张口就报了几个菜名,嚣张的就像自己不是在赛场上拿滑鼠键盘的,像是新东方后台掌勺翻锅的。 要不是声音太熟悉,吴天差点当做骚扰电话挂掉。 「江队,江理事,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动作快点,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肖泽他们都叫上,冰箱里什么都有,他们打打下手,五点半之前送到医院来,地址发给你了。」 「不是,江眠你大爷的!老子24个英文字母都没认全,做菜就罢了,还要给你送过去?」 「别废话,迟到一分钟,报销费用少一百,窟窿你补。」江眠悠悠道,「入乡随俗,是美金。」 吴天:…… 「你总要告诉我突然做个饭是为什么吧?」 江眠靠在苏遥病房外的墙上,轻声说了一句:「江枫闹着要吃。」 「姐姐啊,那好说。」 「对了,做四人份的,有一份单独分出来。」江眠想了想,补充道。 「四人份?」吴天满脸黑线,江眠胃口向来不大,吴天很清楚,所以下意识认为单独一份是给江眠的,惊讶开口:「你姐这么能吃?」 「嗯。」江眠懒得解释,毫不走心应了一句。 于是吴天就这样,拎着四五个保温盒出现在医院,江大队长拎走一个后,就把他送到了江枫的办公室,和坐在里面看病歷的夏清和面面相觑。 江眠在吴天看不见的地方,朝着夏清和摇了摇头,示意他吴天还不知道苏遥的事,夏清和瞭然点头,开始和吴天尬聊。 一色的队名起的极其不走心,就是「江天一色」说顺口了,江眠的江,吴天的天,谁都没猜到,这么随意的名字能立于御江湖的神域,再无人能撼动它的地位。 吴天:要不我们聊聊御江湖? 夏清和:不好意思,我不太会。 夏清和随手拿起手边的一本全英文康復医学册:要不我们聊聊这个? 吴天:不好意思,我也不太会。 吴天&夏清和:江爷/阿遥,救救我,救救我。 「这饭是你买的?」温衍只吃了一口,就开口说道。 江眠点了点头,看着温衍没什么表情的脸,摆菜的手一顿,说道:「味道不好?」 「没有。」温衍说道,「谢谢江队。」 「你不吃吗?」温衍见江眠没有用餐的意思,补充道:「不麻烦江队了,我可以自己来,时间也不早了,江队早点回去吧,今天谢谢你来看我。」 「苏遥,」江眠用公筷给温衍挑完鱼刺,笑着抬头,「你不想说,我就什么都不问,所以别害怕。」 温衍手一紧,感觉事情走向又开始不受控,他甚至不敢看江眠,沈泽是这样,顾煊是这样,江眠…… 「你都知道了。」温衍深吸一口气,慢慢抬起头来,房间四壁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衬的苏遥的脸越发清瘦精緻,带着一层薄薄的病气,就好像久不见阳光一样,「所以你是在可怜我,还是可惜?」 温衍这句话说得很平静,没有难过,没有自嘲,淡漠的像是不添一丝多余的情绪,对于苏遥来说,三年的时间,足够长了,慢慢地变成一个敬业的病人,他不是没有情绪,只是单纯的疲累。 「清和说你喜欢这个,那就多吃……」 「江眠。」温衍打断江眠的话,「回答我。」 「苏遥。」江眠嘆了一口气,他本来想让这人好好吃一顿饭的,可现在看来,好像做不到了。 「我没有可怜你,」江眠话说的很轻,像骗又像哄,「但你真的认为,自己瞒下所有跑到这里来,做的对吗?」 温衍手上的筷子没稳住,从缝间滑落撞在塑料桌面上,顺着半偏倚的桌面碰上碗碟,他慢慢眨着眼睛,眼中的冷淡被茫然反覆沖刷,什么都不剩下。 江眠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把话说重了,心疼的要死,他也来不及顾及什么,起身坐到床边牵过温衍的手,小心翼翼帮温衍按摩手指,沉声道:「这个样子,等会儿怎么碰键盘。」 第91页 温衍觉得很奇怪,「苏遥」很少让别人碰他的手,即便他现在是「苏遥」,可也能隐隐感受到原身对这个动作的抗拒,除去日常的医护按摩外,就连夏清和都极少碰触。 就好像时刻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息。 怎么到了江眠这里,就…… 温衍绝对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的。 这锅他不背,他要甩给苏遥。 第54章 以信仰为名(捉虫) 温衍把手抽了回来,垂下眸子,语气淡漠道:「江队很闲吗。」 「啊,很闲。」江眠捡起筷子,用一旁的湿巾上下擦了一遍,重新塞回温衍手上,「饭凉了。」 「不舒服?」江眠见温衍没有动作,极其自然地作势接过筷子,摆出要餵饭的姿态,说道:「那我餵你。」 温衍从来不知道被全联盟上下称为「没有感情的杀手」的江大队长,竟然这么没皮没脸且油盐不进,奈何自己还没辙,只好不情不愿的乖乖低头吃饭。 江眠见状,往后一推椅子慢慢起身,他想让这人好好吃一顿饭,但他也知道,如果自己在跟前看着,这饭肯定吃不顺心,于是开口道:「我出去一趟,你慢慢吃。」 温衍长舒了一口气,闷声点头,离了江眠的死亡凝视感觉稀薄的空气都变得浓郁起来。 江眠在病房门口靠了好一会儿,借着没有关牢的门缝,确认温衍在好好吃饭,才笑着把门关上走到江枫办公室,看到坐的笔直端正的吴天,径直从他眼前走过,随手拿起夏清和面前的康復医学方面的书,悠悠说道:「怎么还在这?」 「啊?」吴天四顾片刻,指了指自己。 「等着饭盒?」江眠挑眉,笑道:「就算了吧,怪麻烦的。」 吴天嘴里的脏话唿之欲出,见有外人兼长辈在,才强忍着咽了回去,咬牙道:「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江眠皱了皱眉,「这边不比国内,趁着时间还早,赶紧开车回去。」 「你不回去?」吴天惊讶出声,这姐弟俩的感情什么时候好到需要彻夜谈心了?明明早上出门的时候还这也麻烦那也热的,怎么到了晚上就又送饭又陪夜? 这江大队长还有两幅面孔? 江眠翻书的手一顿,今晚回不回去,几点回去,还真不是他说了算,关键看苏遥。 要是那人开口「撒娇」两句,说不定就真的夜不归宿了。 这想法不切实际,却仍旧取悦了江眠,于是吴天和一旁减量缩小存在感的夏清和就看着江眠嘴角慢慢地、慢慢地上扬,勾起一个极其清浅的弧度,就好像他看的不是枯燥的原文版医书,而是什么笑话大全。 夏清和&吴天:…… 江枫去送吴天,办公室里只剩下江眠和夏清和,夏清和紧绷着的神经总算彻底坍圮下来,仰躺在沙发上放空自己。 「怎么这么紧张。」江眠笑道,「他的性子还不至于吧。」 夏清和揉了揉僵硬的脖子,真要论起压迫感来说,江眠的确胜过吴天好几分,但他却觉得江眠和吴天没有可比性,毕竟江眠知道阿遥的事,不用端着遮着一句话反覆斟酌,生怕露馅。 但吴天就不一样了,在夏清和眼里,吴天先是一色战队副队,然后才是吴天,这前后位置不容一点偏差和颠倒。 「他没生气吧。」夏清和说道。 「你说呢。」江眠拿笔在书上圈注意事项,头也没抬,「正闹脾气不肯吃饭,所以我被赶出来了。」 夏清和先是一怔,然后以一种高难度且怪异的姿势仰脖看了江眠一眼,表情逐渐扭曲。 「正闹脾气」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就跟小情侣似的…… 「眠神,你对我家阿遥,嗯?」夏清和直起身子来,一手夺过江眠手上的书,「不是我想的那样吧?」 「你想的那样?」江眠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点着,「说说看。」 夏清和周身警报瞬间拉响,他在国外见多了这种事,再加上小遥那张脸,有心之人心生歹念也不是没可能啊,于是咬牙开口道:「就…就想抱他!」 夏清和的表情太扭曲,江眠还真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露骨的话,结果就一句隐晦到了极点的「想抱他」,江眠没忍住,低头笑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可不止啊。 哪里只是想抱他而已。 都是成年人了,想法可以适当的危险一点。 可夏清和安下心来,自然而然把这个当成江眠的保证,反覆强调「那就好」,他也没敢往深处想,如果江眠和小遥要出事,那三年前早就出事了,哪能等到这一天,要不是江队话太骚,他也不至于产生这种误解。 「不好意思啊江队,就当我没说过。」 江眠也不打算戳破,看夏清和刚刚那护犊子的样子,何必给自己平白树个敌人,于是转移话题:「他在网游里的id叫什么?」 夏清和还没回过神来,一句「起风了」就脱口而出,随即反应过来,有点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江队你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小遥不让说。」 「我知道。」江眠回答道。 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他姐会称苏遥为「网瘾少年」了。 「起风了」这个id他听过,不仅他听过,甚至全联盟的人也都知道,两年前新区公测各大战队公会抢boss刷记录的时候,这个等级不高、名字随性、唯独装备一流的id横空出世,直到现在还挂在副本记录的顶端。 第92页 可当他风头最盛的时候,偏又悄无声息消失了。 那时候很多人都在猜测这就是哪个职业选手闲得慌,来网游里练练手,一不小心没控制住自己所以被抓回去了,于是顺理成章地惊动了各大俱乐部,那时候御江湖话题度极高,联盟上层为了让他们消停一点,决定杀鸡儆猴彻查此事。 从俱乐部开始到各大所属公会,一层一层剥下去,最后发现这「鸡」特么竟然不是家养的!特么的是野生的! 这还能杀得下手?!不仅杀不得,还得给他抓起来! 但这事他们不好出面,只好装模作样地把这个消息跟各大俱乐部一说,话里话外都是「这是个好苗子啊,能不能圈住人就看你们自己了」。 这能忍?根本忍不住,于是各大俱乐部轮番上阵,结果都是乘兴而来鎩羽而归,愣是没一个人说动。 后来全新赛季开启,「起风了」渐渐没了消息,大家也就顾不上这块硬骨头了,直到他再次进入职业联盟视野,众人才发现,跟他最常一起出现的名字,清一色都是云深的小号,这才反应过来怪不得拐不动,敢情有主的。 「每天都这个样子,身子吃得消?」江眠皱了皱眉,苏遥本就正在復健,还日夜颠倒,作息不规律,看他今晚吃饭的样子,胃口也就那样。 「没办法,热心网友苏先生放不下那群小崽子。」夏清和撇了撇嘴,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不过他的手也不允许他碰太久的电脑,不用我说,自己也会撑不住,所以每天就只能花几个小时碰键盘,其余时间却也没闲着,不打那就看。」 江眠冷声回了一句「是吗」,眉眼被掩在一片阴影里,夏清和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莫名觉得这人的心情不好。 「那群小崽子也不是让人省心的,」夏清和伸了个懒腰,「打比赛嘛,什么时候上线,上线多久,都不是个准数,所以阿遥就只能等,要分析各大战队的比赛数据、战术体系,于是一场一场看,有时候一天看下来,揉揉眼睛嘆口气,说自己太久没打比赛了,手生,那神情啊,我都没忍心认真看。」 「说实话,江队,我不太懂你们对胜负的那种执着,但那东西撑着阿遥走了这么多年,他习惯了,我也跟着习惯了。」 胜负吗? 江眠轻笑了一下,不是胜负,苏遥执着的,从来不是胜负,那人不怕输,也没有很想赢,他执着的从始至终只是那群人罢了。 江眠突然觉得有些嫉妒,嫉妒云深那群被瞒着却也被拼命保护着的孩子。 他打开手机,点开那个99+消息的职业联盟群,@全体成员发了一条消息:擂台赛,场号迟点开,想上的自己来,围观可以,低调上线,记得隐身。 打完字,也不看群里的消息,起身就往苏遥病房走。 长时间不打比赛不接触职业选手,不仅手会生,眼也会生,以前那人找不到人练手,不代表现在不可以,只要他想,别说职业选手了,就算想和主席打一场,也不是不可能。 正在夏休期闲到发慌的众人看见「江枫渔火」这个id,齐齐擦了擦眼睛,惊掉下巴,妈的……活活活的江队?从来不说话的活的江队?从来不说话且生人勿近的活的江队?!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55章 以信仰为名 职业选手的手速那已经不能用恐怖来形容了,即便被各路人马打趣的「手残」,拉到普通玩家里也是碾压一般的存在,所以在江眠还没出现前,群里的消息界面以秒为单位刷新,能不能看清全靠缘分。 直到江眠诈尸。 在线的各路职业选手都「回老家」报告了江眠上线的消息,在线人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涨,可愣是没一个人敢说话。 御江湖职业联盟底下群组无数,但规模最大、人数最多、有江眠这种「创世神」在的,就只有这么一个。 新人都知道这群里镇着各路大神,生怕「冒犯」了他们,都不怎么说话,直到以林止、肖泽为代表的新生力量建立了一个全新的王朝时代,才放开了胆子闹。 所以江眠上线「约架」这事,他们想都没想过,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盗了号,下一秒就会群发借钱的消息。 群里死寂了足足半分钟,这对飈手速聊天的职业选手来说,简直就是侮辱,对于封神退役的江枫渔火来说,更是奇耻大辱。 江枫渔火是谁?捏着一手记录至今无人能破的傀儡派第一人,御江湖最快最行无人能出其右的男人!这退役才多久,已经沦落到这种无人理睬的地步了吗? 那种尴尬简直可以突破屏幕沖袭而来,直到菩萨坐下善财童子肖泽的出现,发了一句「师父,你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江眠回了一句「外面」才打破僵局。 肖泽:那我上线等你? 江眠:嗯。 吴天:我有一句脏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陈易:老江你们那边几点来着?晚上九点是吧? 陈易:小泽你们别听他诓啊,这么大好的时机不出门坐个夜间游轮狠敲老江一笔,上线玩什么游戏,听你易哥的,带着孩子们撒丫子野,再苦不能苦孩子。 许未风:江队真是心繫于民啊,放假时间还不忘下乡送温暖。 江眠:客气了,应该的。 许未风:…… 第93页 李贺:那不叫心繫于民,叫虽远必诛,你们要做的就是上线举报,封了即将要开的擂台场,举报内容我都帮你们想好了,就是人身攻击我。 江眠:看来一个个都很闲啊。 林止:江队真的打擂台? 江眠:嗯。 群里的新人这下更不敢说话了,上面那一排名字,光看着都能流下没有技术含量的属于弱鸡的眼泪来,现在群里是神仙聊天,等会儿擂台是神仙打架,根本没有他们喘气的份。 江眠看着林止的头像,顿住脚步停了下来。 他都快记不清林止跟在那人身后喊师父的模样了,以前的林止、现在的林止,分割地那样干脆那样利落。 在很多粉丝眼里,云深第一人早就不是苏遥了,嵌在苏遥名字里的少年,干涸在那个突兀的夏季,然后从尘埃里爬起、重生,再走到连苏遥够不到的地方。 江眠必须承认林止是一个出色的队长,只是出色的少了一点人气,少了一点波澜,那不是什么好事。 江眠点开林止的头像,给他私发了一则消息,让他带上云深所有人。 那人应当想要看见的。 江眠推门而入的时候,温衍正在收拾餐具,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衣袖半挽,漏出白皙纤细的腕截,看着越发清瘦。 敛去所有锋芒,留下一地的妄议和灰烬,就是现在的苏遥,可江眠却不觉得他狼狈,依旧是那个无人可及的不见长安。 温衍循着开门的声音望去,眉眼间带着毫不掩饰的诧异:「江队还没走吗?」 「走不了了。」江眠转身关门,晃了晃手上的饮料瓶开始睁眼说瞎话。 这里是医院,他废了好大劲才找了瓶带酒精的饮料,然后在垃圾桶里倒了一半,就为了找个像样的藉口顺理成章留下来。 温衍看着那只剩半瓶的饮料,皱了皱眉,电竞选手碰不得酒,这是一个习惯成自然的守则,酒精一上头别说什么战术了,连手都稳不住。 「江队还是别喝酒的好。」温衍淡淡开口。 江眠朝着温衍走来,嘴角带笑,顺手把饮料往垃圾桶里一掷,「你不喜欢我就不喝了。」 温衍:……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江眠打开顶头的护眼灯,从善如流道:「苏队是为我好。」 温衍听到「苏队」那两个字,一时之间还有些错愕,这两个字对于苏遥来说,遥远的像是无迹可寻,步步悬索至今,连「不见长安」都鲜少有人再提,更别说一句「苏队」了。 江眠看着温衍恍惚的模样,几不可见的嘆了一口气。 其实这人装的不好,还没等别人发觉,便自己把自己揭穿了,他没看清和摆正自己的位置,他和云深之间、和御江湖之间,其实是相互亏欠的。 「这两天官方升级了一批武器装备,想不想看看?」江眠出声打破沉默。 御江湖趁着职业联盟夏休期和网游在线人数最火爆的时间段,在原本各个门派的基础上,更新了一批武器装备,增减了一些技能的伤害值和附加效果,对于网游玩家来说,无非就是尝尝鲜。 但对于职业选手来说,一点偏差和血量计算的错误都能导致上下路全线崩溃,所以这次官方的更新绝对够的上大动作。 温衍自然知道,原本这几天的任务就是去一个一个研究,看看能不能琢磨出什么东西来,被江眠这么一提,动作比思绪更快直接点头。 「想先看什么流派?」江眠自顾自走到电脑前,拿出自己的身份卡,转头对温衍开口。 温衍皱眉,没明白江眠话中的意思。 江眠牵过怔愣的温衍,让他坐在自己身边,笑着开口,「闲着无聊,上群里喊了擂台,什么流派都有,你想先看哪个?」 「还是说,你想打两把?」 「你都知道了。」温衍垂眸低声说着,「清和告诉你的是不是。」 江眠就知道骗不过这人,在苏遥和夏清和之间,连丝毫的犹豫都没有,瞬间倒戈,诚实说了句「嗯。」 「我没别的意思。」江眠轻声说道:「你休息的时间太少了,我花两个小时抵得上你一个人两天的功夫,很划算不是吗?」 「林止他们都会来。」江眠继续放大招。 「好。」温衍最终妥协,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对于江眠来说的确是举手之劳。 江眠在群里发完擂台场和房间密码之后,直接把手机放在温衍手心,温衍疑惑抬头。 「不想跟他们聊聊天吗?」江眠笑道,「接接地气。」 因着江眠的出现,工作量忽的变少,温衍也有些轻松起来,那种欢愉很直观的表现在眉眼中,温衍轻声道:「这可是江队的号,就不怕我做些什么?」 这是江眠今天第一次,也是三年来第一次见到苏遥的笑,来的猝不及防,悄无声息,就像他突然的出现一样,在灯光中被抹开,轻轻浅浅,不显不扬,却叫江眠再也移不开眼。 「你想做什么都行。」江眠很想上去亲亲这人的眼睛,很想抱抱他,这种感觉来的又快又疾,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时候就溺进去了。 然后清醒之后,从毫无察觉的溺着变成清醒的溺着。 他喜欢就好,他想怎么都好。 温衍把手机塞回江眠手上,低头说了声:「群里在催你了。」 第94页 「想先看哪个?」江眠笑着把视线移到屏幕上。 温衍莫名从语气里听出了「先宰哪个」的意味。 「都可以。」 「那先杀熟。」江眠说完,对面赫然站着他的徒弟肖泽。 两人上来就开打,没有丝毫的客套话,一看就是平日练惯了,肖泽玩的是逍遥派的刺客,凭藉他超高的手速被称为「人头收割机」,趁江眠还没开始放风筝的时候,上来就是贴身近战,一个拔刀斩加飞影步辅助,玩的就是一个心跳。 这套连招要是实打实打在身上,掉三分之一的血是必须的,可江眠的血条就掉了足可忽略的一点,众人再一看,肖泽竟然打空了? 江眠在这种刺客紧逼的情况下竟然还能分出心思放个傀儡,甚至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放的,怎么放的,可肖泽就跟习惯了似的,迅速跳位走步,在爆破了两个傀儡之后,勐地上前,丝毫没有留手的一招剑指苍穹。 江眠也有点诧异于肖泽的速度,但手速在了,意识还差一点,江眠操纵着手下的角色,在剑气冲击的一瞬间,读条蓄满,掐着时间点借着轻功避开了最核心的攻击圈。 肖泽见势立即跟上。 两人的招式都挑不出一丝纰漏,即便最后肖泽以毫釐之差败下阵来,也是足够精彩的一场擂台。 除了「打得好」之外,其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很多最新赛季才出道的新人在看到江眠的各种连环招之后,齐齐冒出疑问:眠神究竟为什么要退役?! 肖泽过后,许未风和陈易就来凑热闹,被江眠一句「打腻了」顶了回去,转头点名了好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新生代中坚力量,大家这下真的开始相信,江眠就是在操练新人,为了联盟二代的崛起! 而电脑那头的江眠,一边跟苏遥讲各流派的细节,一边悠闲排队宰小羊羔。 m市,云深俱乐部。 刚被江眠「教育」了一顿的向谦,手离开键盘的瞬间,就挠了挠额头,转过脸去看着没什么表情的林止,低声道:「队长,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怎么觉得江队对我下手特别狠。」 「我也是。」 「我好像……」 林止抿了一口茶,没有说话。 第56章 以信仰为名 长时间打下来,饶是江眠再好的技术也有些疲累,再加上林止这种披着羊羔皮的狼崽子,不仅耗手速还耗脑子。 江眠叫停熄火,把许未风和陈易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拉了上去。 他放下滑鼠,揉了揉眉心,是比赛总要分个敌我胜负,即便是这样的「娱乐场」,过于自由主义也是不适用的,这一轮下来,江眠不得不承认这些年轻人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江眠有一下没一下地做着手操,动作敷衍且毫无章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温衍心中生出淡淡的负罪感,他知道江眠就是为了帮自己一个忙才开的擂台,权当做举手之劳,可就目前的状况看来,他实在没法说服自己。 温衍挣扎了一会,终是没忍住,握住江眠的手腕拉过,低头专注小心地帮江眠按摩。 江眠的手生的很好看,修长骨直,线条感特别流畅,比赛直播的时候,江眠五指微曲的手和芳心纵火的脸都是收视率的保障,曾无数次被特写放大投到屏幕上,能与他一较高下的除了还没退役的苏遥外,几乎找不出第二个了。 温衍怕江眠乱想,出声提醒:「只是谢礼。」 温衍一直低着头,没看到江眠眼中的笑意。 职业选手视手如命,即便时间到了退役了,意识也已经刻到了骨子里,一个手操还能丢了不成,江眠只是在赌,赌这人会不会心软。 很显然,他赢了。 「嗯,」江眠强压下嘴角的弧度,学着温衍的语气重复了一句,「只是谢礼。」 江眠的声音飘在耳侧,带着莫名的缱绻,毫无防备地撞碎了温衍的心理防线,偏偏苏遥又是个「不争气」的薄脸皮,温衍吃了原身的亏,耳尖艷丽的像是能坠下七分红来。 江眠目光所及之处一片绯红,带着独属于这人的气息,青涩、缭绕,却胜过平生所见一切颜色,轻易点燃自己的心火。 温衍感受到脸上发烫的温度,指尖都有些不稳,就在自己撑不住想打退堂鼓的时候,江眠换了一只手,轻声开口:「这只手也不太舒服,劳烦苏医生了。」 温衍:…… 谢礼的话都说出口了,半路收回来显得自己心虚似的,温衍只好继续手上的动作,并且迅速转移话题,说道:「你对小止有意见?」 更严格来说,是对云深有意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眠对他们下了狠手。 江眠很想说有。 他知道这话说出来理亏,换位想想,如果他是林止,不见得做的就比他好,在那种风口浪尖下摔得满身淤青,不是谁都有这个力气爬起来的,所以他佩服林止。 但佩服是一回事,苏遥是另外一回事。 这个名字成了林止和云深的一个禁忌,谁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苏遥走后的第一个赛季,林止还不是现在的林队,在一众老牌强队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却因着苏遥的话题度,被所有镜头惦记着,有太多人想看这少年高台跌落的模样。 可大家都没等到,没在他嘴里听到一句关于苏遥的事,好的、坏的都没有,听到的只是一句「我会让云深站到最高的领奖台上」。 第95页 所有人都当是这少年摔得不够惨,可后来当他和江眠打的那一场不输苏遥的封神战,才发现他没说谎,虽然和冠军还差那么一步,却已经足够难得了,那句看似荒唐的话语原来真的不是白口许的梦。 再后来,所有人都跟忘了苏遥似的,再不拿这两个字去试探他,即便是言辞最犀利的电竞小报都给他这个面子。 林止这三年的隐忍是真的,可苏遥这三年的付出也不是作假的,江眠没想在其中分个胜负来,他也自认没这个本事。 他只是心疼。 替林止说话撑腰的人太多了,而苏遥这头,除了一个夏清和之外,再没有别人了。 可江眠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在这人面前表露半分,听着温衍那句明显护犊子的「你对小止有意见」,笑着回道:「没有。」 「江队是当我很好骗,还是觉得我眼生了看不懂。」温衍抬起头来,轻声说道,这人嘴上说着没有,可那几场擂台赛不是这么说的。 江眠拿起放在抽屉里的属于苏遥的身份卡,说道:「这个身份卡,林止他们知道吗?」 温衍摇了摇头,「起风了」这个id本就是匿名用的,怎么可能让林止知道。 「你用这个身份,在两年前新区公测的时候刷了很多记录,其实只是为了引起云深的注意,因为那时候云深在各大青训营和网游里挖人,没道理漏过你。」江眠把那张卡放在桌上,慢慢伸出食指,轻点在上面继续开口。 「后来你又消失了,不理会任何公会和俱乐部的消息,甚至包括云深,因为你知道『起风了』闹得动静有点大,以林止的心思,或许会怀疑你的身份,所以你晾着他,偶尔出来刷个存在感,等着足够安全了之后,才以一个『散人』的全新身份接触云深。」 温衍按摩的手一顿,严重怀疑江眠是不是偷拿了剧本,否则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温衍皱眉,下意识抿了抿嘴。 「看来我猜对了。」江眠没有漏过温衍的一丝表情,侧过身子看着温衍,壁灯明黄的光打在两人身上,给他们添上相同的颜色和温度。 「所以呢。」温衍眨了眨眼睛,「你想说什么。」 「所以,」江眠拿起那张身份卡,把它稳稳放在温衍掌心,「替你试试他。」 「他没有认出你,即便『起风了』名声再响,终归不是自己人,所以你逼不出他所有的水平,只能大致摸个几分。」 江眠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因为苏遥提着心思不能暴露自己,没有足够的「诚意」,所以相互试探的两人都半遮半掩,谁都不让谁。 可以说到现在为止,苏遥从来没和真正的林止交过手。 「苏遥,和林止打一把吧。」江眠起身,和正在恍神的温衍换了个位置,「看看小徒弟成长到什么地步了。」 温衍垂下眼眸,自喃着说了一句,「我已经知道了。」 这个答案苏遥在三年前他就知道了。 江眠像是没听到温衍的话似的,手撑在椅背上,将温衍半圈入怀中,指了指屏幕,沉声道:「他在等你。」 屏幕里的林止,穿着崑崙的一袭白衣站着,那是唯一留着苏遥痕迹的东西,因为苏遥玩的就是崑崙。 而林止不是,他不喜欢崑崙那种陌上无尘的样子,所以即便师父是当之无愧的崑崙第一人,仍旧我行我素的选了唐门,和苏遥站在一起的时候,还时常打趣师徒俩就是黑白双煞。 很多人说林止是恨着苏遥的,所以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即便「不见长安」这个崑崙派巅峰的身份卡仍旧留在云深,林止如果想要的话,只是一句话而已,可他没有。 就像苏遥丢弃他一样,丢开那张「不见长安」。 江眠看着温衍迟迟没有动静,嘆了一口气,撑着椅背将人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他蹲下身子,半掩在温衍的影子里,抬头看着他,轻声开口:「你在害怕。」 温衍没有回答。 他是在害怕,指南的三年期限其实还没到,他怕林止认出自己,更怕自己这突然的出现会影响到林止。 「苏遥,你真的觉得林止恨你吗?」江眠一字一句说着,「你自己心中有答案。」 「你也该给林止一个答案。」江眠说完便站起身来,摸了摸温衍的头,「别害怕,有我在,他认不出你。」 温衍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苏遥早点遇见江眠就好了。 他轻轻笑着,微微曲着指节活动了两下,把手放到键盘和滑鼠上,嘴角微扬:「江队的话我信了,要是被认出来了,别回头怨我不小心。」 江眠挑眉。 这人啊,即便穿着一身病服,还是那个青衫落拓、长剑挽月的不见长安。 第57章 以信仰为名 林止被晾了很久,仍旧没看见江眠一点开打的意思,忍不住在擂台频道里发了一句「眠神?可以了吗?」 林止起了个头,底下爆手速跟上一片,本来陈易他们就正在兴头上,是被江眠强行打断压了下去,正憋着一肚子火力,看着江眠这典型的占着鸡窝不下蛋的行为,瞬间仇恨值爆满,短短两秒钟之内,「江眠你去谈恋爱了?」被刷了足足20条。 一众新人看着许未风、陈易和李贺他们一熘的「江眠你去谈恋爱了」,百脸懵逼,他们看不懂,不代表屏幕前的温衍看不懂。 第96页 在江眠他们这些初代战队圈子里,「你去谈恋爱了」其实是句高级脏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你是不是死了」。 当初一色俱乐部派下分支入驻新项目的时候,凭着江眠那张一看就「姐姐可以,妹妹也可以」的脸,吸引了一票不玩游戏光看颜的粉丝,甚至还有蹲守在俱乐部门口排队等签名的。 江眠对此的态度总结起来就一句话——电子竞技,没有爱情。 后来每每在训练场上打累了想跑的时候,江眠都会说一句「去谈个恋爱,你们继续」然后下线,久而久之,这个习惯就传了下来。 可谁知,这次没等多久,屏幕里的「江枫渔火」就小幅度左右转一下刷了一把存在感,然后慢悠悠打了一个字——「嗯。」 也不知道是在「嗯」林止那句「可以了吗」还是陈易他们那句「你去谈恋爱了」。 而正被江眠半圈在怀里看着他打字的温衍:…… 「就用我的号?」两人的距离极近,江眠只稍微垂眼眸,就能看见温衍长而密的睫羽,一下两下轻扇着,掠过心尖,「还是用你的?」 温衍下意识往前倾了几分,避开江眠洒在耳尖的唿吸,强压着心头的悸动说道:「用你的。」 「起风了」危险系数太高,再加上这三年来为了更安全的接近云深,温衍在其他流派上下了些功夫,玩傀儡敌不过江眠是一定的,但也不至于手生。 「好。」江眠笑着起身。 温衍按下准备按钮,那几秒倒计时被刻意拉得很长,一分一厘都清晰引澜,他莫名有些紧张,脑海里跟走马灯似的闪过很多画面,有关云深、有关林止,慢慢鼎沸,然后消失,淌下尚沾硝烟气息的灼热。 结束的瞬间,林止勐地一个箭步而上。 林止的速度很快,崑崙这个派系在御江湖玩家最多,但顶尖大神却很少,因为它独特的性质,就跟散人一样,人人都能上手,真要玩出什么花样来却需要极尽细緻的数据支持,几乎就是「步步费心」。 但速度是崑崙最大的命门所在,尤其是碰上江眠这种玩傀儡和肖泽那种玩近攻的刺客,经常一不留神就被拍的满眼星满脸血,可林止这速度却不像是崑崙该有的,甚至比上一场和江眠的擂台都要快上几分。 温衍静下心来,闪身跃起,毫不留情就放出两个傀儡献祭挡掉一半伤害,这次是他大意了,没料到林止有这么快的速度,再凝神一看,林止换了一件紫武,伤害值下降7点左右,全部补到速度上。 林止想速战速决,毕竟上一场被江眠压住就有着很大的快攻的因素,但他想快战,温衍偏不如他愿,他虚晃着放了一个假动作,作势骗出崑崙「斗转星移」的技能,耗掉林止一部分蓝血。 温衍这个假动作放得很漂亮,不仅在瞬间退出崑崙的核心攻击圈,还爆了一把手速,几乎都快将江眠骗过去,要不是想起林止现在的崑崙等级对傀儡有一部分的技能压制,江眠或许都要大意。 江眠将目光从屏幕移到温衍眉眼间,能让他觉得真切存在的,或许只有苏遥了。 别人都说苏遥不善言辞,和其他说一不二的队长比起来,就跟未长开似的,寒来暑往都一个模样,可那双眼睛实在生的好,藏着万千琳琅星辰,倏尔相视的时候,能将天色都撩拨而起,所以记者常常败在这样一双眼眸中,即便云深输的有点难看,也不捨得过分为难他。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没有「脾性」的人,在任人唾口中悄无声息地熬了三年,整整三年。 温衍的这个假动作差点连江眠都骗过去,更别说那些录屏观战的新人了,等他们终于回过神来发现猫腻的时候,以为林止肯定要打一记空,可却惊奇的发现,林止除了逼身拉近两人距离之外,再没有其他动作。 此些种种都证明一个事实,林止预判了「眠神」的动作! 温衍嘴角轻扬起一个弧度,恍惚间,透过时间、空间的距离,好似能看见林止此时的神情,转眼间,两人的位置又瞬间调换,步步紧逼的成了林止,见招拆招的变成了温衍。 被抢了一记先头杀掉一血的温衍,最终差了一点,看着屏幕上那笔锋肆意的「失败」两个字,把手从键盘上放了下来,可眉目间却带笑。 昔日那个少年,在坍了一地的碎砾间,朝着别人口中的「奇蹟」狂奔而去,从唐门到崑崙,他带着苏遥的痕迹,却没有成为苏遥,成了最真实的林止自己。 「输了。」温衍转过脸来,轻声开口。 「没有,」江眠拉过温衍的手,耐心又细緻地帮他做手操,笑着说:「有来有往,这是回礼。」 温衍没忍住,他和江眠两个「手残」这么理所当然地「相互扶持」,实在有些不像话,苏遥如果早点遇见江眠就好了,温衍再一次想着。 或许还要加个前提,遇见现在的江眠,可能会少一个三年,可能会少一点喑哑和沉默,不是谁都有向死而活的幸运,那种苦难的死循环太容易压垮一个人,没有谁是例外。 笑意从温衍眸中、嘴角漫了出来,他温温润润开口:「江眠,谢谢。」 这是温衍第一次喊江眠的名字,不带一丝凛冽气息,也没有单薄的疏离感。 「可惜我输了。」 「你没有输,只是吃了身份的亏。」江眠慢慢抬头,「做的够好了,『不见长安』放在我手上,可不敌现在的你。」 第97页 两人说话间,江眠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忽的震了一下,江眠只稍一瞥,就知道来者是谁。 他打开手机界面,看着林止那句明显带着怀疑语气的「江队,刚刚那人是谁?」嘆了一口气,他还是低估了林止对苏遥熟悉程度,也是,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能囫囵到哪里去。 江眠把手机放到温衍面前晃了晃,开口道:「找上来了。」 林止做足了心理建设才问出口,他赢了「江眠」,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意思,这事说来有些荒唐,他竟然在「江枫渔火」身上看到了「不见长安」的影子,这感觉太离奇,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在江眠口中听到什么。 如果他说是苏遥,那自己怎么办,那个丢了自己三年,不闻不问又没有一点声息的师父。 第一年的时候,林止经常做噩梦,梦见千百次的重逢,那人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身边站着的都是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在纷扬闪烁的彩片中,他们拥抱、欢唿,那是自己从没见过的模样。 所有人都高举着手,声嘶力竭的喊着「yao」,唯独自己,站在台下最角落的观众席,融入的那样彻底,又那样格格不入。 醒来的时候,睁眼到了黎明,就当做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训练、训练、训练,林止不恨苏遥,一点都不恨,那是苏遥啊,是他唯一的师父,手把手带着自己走到云深的师父,怎么可能恨得起来。 他只是委屈,他想去肆无忌惮打个擂台赛,想去不计后果的一挑三,可他身后不再是苏遥,而是云深。 却不是苏遥的云深。 可如果江眠说不是苏遥,自己又怎么办,他去哪里……找他的师父呢。 「小止看着大大咧咧,心思其实细得很,所以我不敢毫无顾忌地跟他碰面,即便隔着一个屏幕。」温衍轻声说道。 「你想我怎么说。」江眠回问。 「江队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的话,」温衍侧过脸去伸了个懒腰,「你说有你在,他认不出我。」 「真不打算告诉他?」江眠看着林止的头像,他其实可以瞒过去,即便林止不信,他咬死了话头,林止也就只能认栽。 他只是觉得这小徒弟有点于心不忍,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的落空。 温衍走到窗边,天上缀着几点稀疏到可以忽略的星星,看起来空阔的有些过分,他深吸一口气,说道:「会告诉他的,只是不是现在。」 江眠顿了一会儿,有些无奈地在手机上敲了一句话发了过去。 林止看着那一句不知真假又像是敷衍的「江枫,我姐,玩的是崑崙,说是你的粉丝,闹着要跟你打一把,林队见笑了,下次有机会带你们见见面。」有些疲惫。 他装作信了的样子,良久,才回了一句:原来是眠神的姐姐,幸会了,这次赢下有侥倖的成分,希望下次能真正打一把。 周围一众云深的队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队长赢了,却一副比输掉还累的样子,但都默契地转回视线,不消片刻,四下无声的训练室便又响起了敲键盘的声音。 夏清和进门的时候,看着靠的极近的两个人,脑海里忽然蹦出一句话:明明是两个人的电影,我就不配拥有姓名。 第58章 以信仰为名 「眠神?你怎么还没走?」夏清和一边转身掩门,一边开口,他话中没有逐客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好奇于再度出现在这里的江眠,说道:「这边不比国内,地方又偏,晚上挺不安全的,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温衍瞥了一眼屏幕上的时间,皱着眉头站起身来,还不等江眠回答,就率先开口:「你也知道晚上不安全。」 「我这不是正要走吗?」夏清和把手中的纸条递给温衍,「江医师列了些新的注意事项,自己上点心。」 「明天有事?」温衍说道。 「没有,前两天刚跟完一个项目,无事一身轻。」夏清和说完嘻嘻笑了一声,显然心情很好,「怎么了?想吃什么尽管说,趁我这两天有空。」 「很好。」温衍把纸条对摺,放到床头柜的置物盒里,极其自然地开口:「那今晚就睡这里。」 有一次温衍半夜发烧,新来的小护士极尽负责地给家属打了电话,当晚医院就多了一个名叫夏清和的病人家属,温衍没被自己的烧吓死,差点被夏清和吓死。 遇上抢劫钱包没丢却被划了一刀,没破的财全补到医药费上了,自那以后,温衍就再也不叫夏清和陪夜了,有特殊情况就在摺叠床上对付一宿,夏清和看了看时间,为了不让温衍担心,点头应下后哒哒跑着去铺床。 动作之熟练让站在一旁的江眠非常羡慕。 弟弟可以,不知道他这个哥哥可不可以。 他甚至可以自带床铺。 实在不行和苏遥挤一挤也是可以的。 江眠看得出两人之间的默契,那种默契不糅杂一点多余的东西,夏清和护着苏遥,苏遥同样护着夏清和,就这么简单,不像他,要的、想的,比表面上看起来多得多。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江眠沉声道:「不用刻意迁就他们的时间,现在夏休期,一个个闲得很,凌晨两点上线都能网到一批。」 「嗯,知道了。」温衍回道。 夏清和洗漱完走出来的时候,江眠已经走了,他看着躺在床上刷手机的温衍,说道:「眠神呢?走了?」 第98页 「嗯,快躺好,要熄灯了。」温衍懒懒地说。 「这么早?」夏清和有些不置信地探着脑袋瞥了一眼电脑屏幕,看着那一片暗色,确信温衍没有诓他,慢悠悠爬上床说道「困了?」 「困了。」温衍深吸一口气,闭着眼睛躺下来。 有些事情攥得愈紧,愈无用,愈容易投空,苏遥其实不是睡得少,是整宿整宿睡不着,偶尔睡得深了,也会在一片混沌沉旧的梦境中醒来,醒来就更累了。 窗帘拢地严严实实,房间里找不出一点光亮的落脚点,夏清和忽的低低喊了一声「阿遥」,紧接着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温衍声音带着些许睡意,在清明和迷濛中来回游离,显得整个人有点软。 「最开始看见江眠的时候,我挺不待见他的。」夏清和絮絮说着,语调不显不扬,温衍却能听出他的认真。 「我怕他刺激你,那种各种荣耀加身的人,没受过苦,没听过嘲谤,看似通透,其实骨子里很可能过分骄傲。」 很多事情,不打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痛的,世界哪有这么多感同身受,是你该着的,除了你之外,别人悠悠辗转最多懂个几分。 就像他自己,就不懂苏遥对云深的感情,他理解的太浅,却怕江眠理解的太深,怕江眠觉得苏遥是在逃避,是不负责,是不合格的队长。 可看着这人眉眼间久违的轻松,好像有什么稜角分明的壁垒在一点点倾塌,在暗处待久了之后,一点阳光都显得格外煞人,但隐忍难愈的暮色总有破晓的时候。 「现在呢。」温衍下意识动了动微僵的手指,那里好像还残存着江眠的温度。 「要是眠神明天还来就好了。」夏清和长嘆了一口气,幽幽又补充了一句,「还有那个吴副队,做的菜可真好吃。」 温衍:…… 「我今天和小止打了一场擂台。」温衍温声说道,「第一次没有顾忌的打了一把。」 夏清和话头一顿,这人用「起风了」接近云深的时候,向来显一半藏一半,全身而退实属不易。 「他可能认出我了。」 「真的?」夏清和惊诧出声,等着混乱的思绪清晰之后,心底还有些莫名欣慰。 总比忘得一干二净要好。 「嗯。」温衍轻声说着,「他赢了,无论是意识还是速度,都赢得很漂亮。」 「比我厉害。」 夏清和不知道一句「赢得很漂亮」之中加了几分技术含量或者主观情绪,只觉得苏遥开心就好,但他是「不见长安」的粉丝,唯粉的那种,于是「啧」了一声,开口道:「那也是你带出来的。」 温衍没正面回应,只轻巧说了一句「早点睡吧」。 他知道在夏清和心中,这三年自己做得够多了,但对于云深和林止来说,要看的其实不是自己做了什么,而是自己没做什么,这个师父,当得是潦草了些。 夏清和从没想过,他当玩笑的一句「要是眠神明天还来就好了」成了真,因为他觉得像江眠这种一场比赛几十万上下的人,光荣退役之后职位不降反升,只是来这地松松筋骨而已,哪有这么多闲工夫送温暖。 可是这玩笑话不仅成了真,还是升级进化版,不是明天来,而是天天来,不仅天天来,还顺带着帮温衍调了一把作息,夏清和和医生费了三年劲都没改过来的恶习,被江眠轻轻松松搞定。 比夏清和更加怀疑人生的,是一色战队众人,他们的江·金主爸爸·前任队长·现任老闆·眠好像在医院找了个兼职赚外快? 近一个星期不见人影,除了往帐户上打点旅游经费之外,基本处于失联状态,连小太子肖泽打去的慰问电话都挂了好几个,要不是帐户上那一串令人安心的零,他们连饭都不敢多吃。 因为江·金主爸爸·眠的举动像极了要跑路的样子。 当江眠出现在别墅的时候,众人还有些不敢置信,纷纷扔下手上的滑鼠,瞬间跑上前把江眠团团围住。 「师父你还知道回来?」肖泽怒气沖沖道。 江眠按住肖泽的脑袋狠狠揉了一把,「再过三四天就回国了,别老在房间里闷着。」 「不行啊,副队只会abc,出去要死的。」肖泽直截了当开口,也不管那头咆哮的吴天,说道:「我们稍微好一点,但听得懂不会说。」 肖泽他们都只有17、18岁,对于别的职业来说,连最基本的年纪要求都够不上,但对电竞这行来说,无论速度、意识还是状态,都是可塑性最强的时期,赛程和训练这么紧,文化课难免要落下。 「一个个都是休学来打比赛的,平日有空的时候也把东西捡捡,别学你吴副队,到处都是知识盲区。」 吴天:…… 「师父你不会又是回来拿两件衣服就走吧?」肖泽半眯着眼怀疑道。 「没有。」江眠摆了摆手,继续开口:「别围着了,做自己事去,小泽你跟我来一趟。」 肖泽跟着江眠上了楼,还没等坐热屁股,就听到江眠开口说道:「回去后记得收心,第六赛季拿下总冠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其中的分寸自己掂量好。」 「扶摇、天狼都加了新核心,战术体系会有大改动,白虹的金辰转会落九天,风格势必会有变化,都不能大意。」 「最重要的是云深,这次险胜一分,下次奖盃在谁手里就不一定了。」 第99页 肖泽连连点头。 然后越听越不对劲,怎么跟交代后事似的?再想到这几天江眠一直在医院待着,肖泽心中忽的闪过一个惊悚的念头 ——「师父!你是不是…得绝症了?!」 江眠:…… 「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江眠点了点肖泽的脑门,「在这还有事,迟点再回去。」 肖泽勐地悬起的心狠狠坠地,长舒了一口气。 「师父你现在担着联盟委员会的身份呢,是能说跑就跑的吗?」肖泽整张脸都皱成一团,闷声道:「再说还有什么事比比赛重要?」 江眠喝了一口茶,云淡风轻说了一句——「终身大事。」 不消片刻,楼上就传来一句穿透云霄的「啊?!」 第59章 以信仰为名 第二天。 夏清和站在江眠别墅门口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他死都没想到,自己还有做导游的一天,而且导的游的还是他最不待见的一群「不相关人员」。 昨天晚上苏遥跟他说求他帮个忙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江眠这一个多星期都耗在医院,所以没顾上那群小崽子,人情欠下了总是要还的,更何况还牵了些江医师的情分,层叠着罩了一圈,还扭扭捏捏的话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再说他和苏遥两个裤脚一只腿的关系,谁还不一样。 可是夏清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好像,江眠在故意支开自己??? 「早。」江眠给夏清和打开门,身后满满当当站了一排,除了江眠身侧朝他挥手的吴天外,都弯身给夏清和鞠了一个躬,满脸写着乖巧,齐声道:「麻烦夏哥了,我们保证不给您添乱!」 夏清和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看着那晃眼的墨镜、花衬衫、短裤,再看看自己这一身白t黑裤,朴素的有些过分。 年轻真好,夏清和想着。 「现在有空吗?想跟你谈点事。」江眠往夏清和跟前凑了一步,轻声开口。 夏清和点了点头。 一色众人等到他们的导游从江队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小时后了,看着他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肯定是江队在背后编排他们!说他们不乖! 夏清和想着江眠那些话,它们反覆又清晰地四散开来,最终合纵连横成一个尚且不知可不可行的结果--江眠想把苏遥带回国。 江眠知道这不是苏遥一个人的事,更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苏遥虽然不姓夏,但他在这个地方是有家的,所以江眠不可能无所顾忌在夏家眼皮子底下把苏遥带走。 夏清和心中的天平在江眠开口的剎那就倾了。 这事看起来简单的跟等价交换似的,苏遥在这个地方能说话的只有他,回了国之后,能说话的只有江眠,但也只是好像。 夏清和不了解江眠,但他了解苏遥,那人忍了三年,装了三年,对林止对云深仍旧做不到不闻不问,等真的回了国,各种天时、地利、人和,还能躲到什么地方,更何况还有一个江眠这样的「内部人员」。 阿遥的确需要一个机会,去打破那些看似自我保护的壁垒,到阳光下晒晒,而这机会可能只有江眠有那个底气和理由去给。 哪怕只是多晒晒太阳也是赚了。 双方愉快达成共识,夏清和顶着江眠好友的身份陪着一色众人玩了一圈,而江眠则是代替夏清和「家属」的位置在医院里陪了温衍一天。 「不想回国看看吗?」江眠第三次开口提这个话题,眼前这人看着性子软,实际上严丝密缝的没有一点缺口,如果自己不强硬一点,这事连提及的余地都没有,更别说商不商量,答不答应了。 「已经第七赛季了。」江眠轻声道,「你比谁都清楚一个职业选手全盛时期有多短,谁都避免不了状态的下滑,即便意识还在,但反应已经跟不上了,我们都是这样,包括林止。」 「百步的杨光、天狼的孙思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连话都不敢说大声的人,被老许和李贺护的死紧。」江眠说着顿了一下,「现在,都退役了。」 温衍僵硬的手指勐地一紧,他知道江眠话中的意思,杨光退役了、孙思策退役了,更别说退役退的轰动了整个联盟的苏遥自己,或许哪一天,林止也会没有丝毫徵兆的退役。 很多东西,真的不是用信念和对胜利的执着就能补上的,否则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生不逢时」了。 江眠坐在温衍床边,看着他眼底的波澜,把手中的东西轻轻放在温衍眼前。 那是第六赛季总决赛颁奖时候云深的照片,林止站在最中间,微微笑着,在周遭一众毫无形象的大笑中,显得格外安静。 身上再没有半点不经事的小徒弟的影子,温衍垂眸看着,微曲的指节下意识动弹了两下,倏地攥紧照片,再倏地松开。 江眠没漏过温衍的一丝举动,沉声道:「小遥,现在的云深除了林止和秦明翰外,你还认识谁?」 温衍怔怔抬眸。 「没有了,除了那两个人外就没有了。」 「等到林止退役后,即便云深捧起再多个冠军奖盃,那也找不到一点你的痕迹,他们心中记住的、认的,就只有林止。」这是江眠第一次在温衍面前透出凛冽的模样,虽被敛去好几分势,却仍旧带着明显的压迫感,「你不在意,林止也不在意吗?跟着你成立云深的那群人也不在意吗?」 第100页 江眠声音很轻,话却很重,而温衍只是静静听着,眼神空洞,眼角晕开的那一点极淡的红,随着江眠的话愈发沉深。 夏清和小心翼翼从不提及,苏遥蜷缩自拥不肯细想,但苏遥不想,不代表不存在,不代表他不知道。 江眠几乎是咬牙才绷住,他不想在这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可伤疤总要先结痂才能癒合。 他慢慢抬起右手,轻轻覆在温衍眼睛上,在心底说了一句对不起。 你别这么看着我。 可嘴上却毫无温度的开口:「小遥,你会后悔的。」 说罢,江眠径直走了出去,苏遥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他也一样。 毕竟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心上人这么凶。 还是没追到的那种。 温衍知道要把锅甩掉,回国是势必的,江眠给他递来的这个台阶无论是时机还是理由,都足够合适,可心底那种紧绷的虚脱感却没在自己的意料之内。 温衍甚至有些分不清那种感觉是来自苏遥,还是他自己,这个位面是到目前为止,他待得最久的一个位面,所以那种「感同身受」被时间一积淀,不能完全成为苏遥,却像了好几分,江眠的那些话毫不留情,严密地叫人没有反击的余地和力气。 温衍觉得有点委屈。 被凶了,被骂了。 可偏偏又骂得很对。 温衍自认不是个记仇的人,可对着江眠他发现自己理智不起来,那感觉就好像被人惯着惯着惯久了,少之又少的「教训」就显得格外严肃。 这种情绪很直观地表现在温衍脸上,接下来好几天,直到一色众人回国备战第七赛季比赛的时候,温衍都没怎么理会江眠。 江眠进行了深刻的反思,以后这种事,还得交给夏清和,他一个吹枕边风的,本就该斜风细雨慢慢地吹,哪能心这么盪吹得这般骄傲放纵,差点把人都吹跑了。 9月初始,御江湖全新赛季开启,在9月12日,也就是关闭转会期的第二天,所有队伍成员尘埃落定后,御江湖最高职业联盟正式公布战队成员名单,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揭幕战对战赛程时间,正式打响第七赛季的第一炮。 御江湖新赛季常规赛第一场沿袭最初的传统,与其说是揭幕战,不如说是表演战,由上一季的冠、亚军战队对战向联盟提交参赛申请并通过审核决出的一支新战队以及通过城市赛一步步杀出来的黑马战队。 前者俗称人民币战队,虽是民间战队,但却拥有能与豪门战队相匹配的资源条件,比如正规大型的俱乐部训练营、最顶尖的武器装备,甚至还有用高价吸引来的全明星选手。 后者被粉丝亲切地称为「起义军」,原因无他,因为实力有,但是穷,逼上梁山当好汉的那种,御江湖玩家都调侃联盟主席打得一手好算盘,从人民币战队那里赚到的报名费转头就接济了「寒门学子」。 前者不差钱不在乎,后者心存感激,联盟还白白赢了两支队伍赢了名声,说不定就能带出好些明星选手。 常规赛第一场冠、亚军战队下手也不会太狠,因为主、客场二十三支战队总共有近四十场比赛,分为单人赛、擂台赛和团队赛,四十场比赛之后,依照积分排名决出最高的八名进入季后赛。 所以和步步小心的季后赛相比,常规赛允许失误,对于像一色、云深这样的顶尖豪门战队来说,会在保底的基础上训练新人,核心选手整个常规赛只出场几次的情况比比皆是。 但开幕战按照联盟的要求,要打个开门红,在游戏市场倦怠期的时候,力求给所有人「当头一棒」,所以当天的比赛,冠、亚军战队没有战术,不讲究步步为营,不讲究策略计算,用最简单的傻瓜打发,埋头上就好。 给新朋友留下足够的余地和研究空间。 但与此同时,出场的阵容绝对恍眼,不出意外的话,那是在季后赛才能看见的明星阵容,非常有排面。 给新朋友一个足够下马威的「见面礼」,毕竟是来「砸场子」的。 肖泽和林止去抽籤的那天,夏末初秋,s市的机场,一架飞机落地。 温衍看着那满目端正的大字,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苏遥时隔三年来,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 第60章 以信仰为名 机场的风有点大,还带了些初秋的凉寒,夹着碎末的细沙打在身上,有点微微的疼,温衍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冷颤。 一旁的夏清和夸张地张开手臂晃了晃脑袋,也不顾忌周遭带笑的眼神,自顾自说了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其实不只苏遥,连夏清和自己都是时隔三年才踏上这片土地。 当苏遥还是职业选手的时候,夏爸夏妈知道俱乐部的事务繁多,苏遥作为队长抽不开身,每次都是匆忙来匆忙走,而且苏遥自小身体就不怎么好,来回一趟又是坐飞机又是倒时差的,他们心疼。 不像夏清和,撒丫子到处野,所以夏清和就经常「回国送温暖」了。 「别深沉了,都在看你。」温衍打下夏清和张开的双臂,指了指自己的口罩,「闷死了。」 夏清和顿时紧张起来,连哄带骗把人往外带,小心道:「不可以摘,虽然『不见长安』已经过气了,但这赶上开学又赶上揭幕战的,机场到处都是学生,万一认出来了随手一拍po上网,你还想不想安生了?」 第101页 「再说这里是一色的主场,你这个死对头家的前队长,还没跟『江枫渔火』分出个胜负来就消失了,多少人等着抓你,心里能不能有点ac数!」 江眠作为联盟委员会成员,揭幕战地点又选在一色主场,作为上层领导和东道主,提前十几天就回了国,否则夏清和也不会放下美国的事情陪着温衍走这一趟。 在走之前,江眠就跟夏清和提了很多注意事项,他做惯了队长,说的话嚣张欠打,可身上却总带着一股子不加掩饰的端肃气息,即便是联盟主席,碰上了江眠的高压线,那也是一分便宜都讨不到。 用后来吴天的话说就是,江眠所有破的例和温柔全都给了苏遥。 从哪里下机,在哪里等,时间多少,位置几何,江眠交代的一清二楚,那严谨的语气把夏清和全身的警戒线都拉起来了,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使命感,他也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势必把江眠的话执行到底。 第一件事就是让苏遥保护好自己——戴好口罩。 苏遥退役原因和去向霸占御江湖官方「十大未解之谜」排行榜榜首,长达三年之久,紧跟着排在第二的,也跟他关系密切,就是他和江眠的身份位置,抛开所有队伍的加减分,究竟谁才是「第一人」。 苏遥的谜团太多,除了揭开谜底的那一天,不会有过期的时候,现在无人提起,有改朝换代、新人替旧人的因素在里面,但并不代表没人在意,只是差了一点风声。 只要苏遥的事开了一个小缝,那一定会裂成大隙,江眠暂时不能去赌这个可能性。 温衍连忙举手投降,「知道了知道了。」 他只是单纯的觉得热。 两人出了机场,在偏角处的一个停车台旁,出乎意料的看到了江眠,那人穿着白衬衫和西装裤,黑色的外套搭在臂弯,两边的袖扣半解着,一种介于随意和端肃之间的气息叫人根本移不开眼。 虽然戴了个不怎么和谐的黑色口罩,但也遮不住眉眼,还有些欲盖弥彰的感觉。 温衍知道江眠的身材和脸很能打,但见惯了江眠便服之后,这勐地一刺激,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恍到了眼。 江眠顾忌到自己的身份,特意挑了个没人的角落,但机场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指不定谁走岔路就进来了,为了避免生事,温衍垂头快步走了过去。 温衍看到江眠的时候,江眠也一眼就看到了温衍,他迈步上前,极其自然地接过温衍手上的行李箱,开口道:「坐了这么久飞机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先回去好好睡一觉。」 「今天不是战队抽籤吗?」温衍觉得江眠不是还没去现场,就是已经回来了,他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 12:31。 这个时间点,抽籤应该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温衍开口问道,看着江眠点了点头,紧接着开口:「结果呢?」 江眠笑了一下,没说一色的消息,直接开口:「云深对皇朝。」 皇朝就是传说中的人民币战队,相比起稳扎稳打的「起义军」天辰来说,皇朝其实要好对付一点,但不稳定因素也多,因为今年有两个职业选手转会皇朝,所以战术体系尚且不明。 「别想这么多,表演赛而已。」江眠回道。 「上车再说上车再说,不是说不要引人注意吗,你们俩最好对自己的长相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夏清和一边自觉往后座钻,一边朝温衍摆手,示意他赶紧坐前面去。 温衍被夏清和的说辞逗笑,又觉得黑色的口罩的确闷得慌,于是乖乖上车。 云深的俱乐部在b市,苏遥在那边还留着一套小房子,他的病来的很急,几乎还没等回过神来就出国了,连人都没安顿好,更别说房子这种死物了。 本来温衍是打算回b市的,但江眠不同意,夏清和不同意,夏爸夏妈也不同意,在眼皮子底下都能把作息过成那样了,没了医生再没了说话的人,指望他自己照顾好自己,难,再加上b市是云深的主场,对苏遥的「恨」意是最封闭却也最激进的地方。 所以江眠在家长面前,秉着「负责到底」的态度,顺理成章地把人带回了家。 江眠从入驻御江湖开始,身价就跟s市房价一样,不仅高的离谱,还节节攀升,在这一色的主场,江眠有很多落脚的住处,特意挑了一间环境最好、安保系统最完善,堪称闹市中「世外桃源」的地方给温衍养伤。 「喜欢哪个房间自己挑就好。」江眠给夏清和倒了一杯水,开口道。 「不麻烦了,我待不了几天,那边的项目组催得紧。」夏清和说完瞟了一眼在厨房吃药的温衍,拉着江眠走到阳台,敛了所有不正经的气息,轻声道:「江眠,我知道回国这事对阿遥来说是必须的,他和云深的关系也不可能一直这么僵着,但毕竟已经三年过去了,那群小崽子对他态度怎样也不知道。」 「我爸我妈把他交给你,心里还是担心的。」夏清和嘆了一口气,「你懂我的意思吗?」 三年改变的东西的确太多了,夏清和知道苏遥回国是必须的,但并不知道是不是安全的,是不是正确的。 「我知道。」江眠越过阳台透明的落地窗,看着不远处的温衍,从飞机落地到现在,那人没多说什么话,但那种紧绷着的拘谨却挥之不去,因为这地方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夏清和担心的事,其实他也在担心着。 第102页 江眠没有多说什么,但夏清和已经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 这人,是真的把阿遥放在心上的,有些东西做不了假也装不出来。 「多谢江队。」夏清和拍了拍江眠的肩膀,「春节的时候记得把人送回来,我爸我妈可捨不得。」 江眠挑眉,忽地冒出一句:「我可以带他回家。」 夏清和:…… 「呵…呵,江队可真会说笑。」夏清和嘴角抽搐,真是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住人家腿软,这种话都能说得出来。 江眠不可置否地一笑,转身往屋内走,徒留夏·老父亲·清和看着一脸温润乖巧,安静吃药的温衍,恨恨咬牙。 「后天的比赛,普通位置,要不要带清和去看看?」江眠把两张门票放在温衍面前,轻声开口。 以江眠的身份,想要拿到两张内部vip票就是一句话的事,但他还是避开联盟的渠道买了两张,位置不前不后,应该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揭幕战的票很紧张,因为联盟在上面花了大心思,所以无论是场馆还是当天的开幕秀,都足够吸睛,仅次于全明星赛和决赛,又比决赛少了一丝□□味,所以观看的人只多不少。 温衍喝了一口水,淡淡说了一句:「清和看不懂。」 「我看得懂。」夏清和从外走进来,「阿遥,我想去。」 其实夏清和不想去,因为他真的看不懂,但人都到这里来了,还待在家里像什么话,再说,他知道阿遥是想去的,所以这个台阶他来给。 江眠笑着把视线转回到温衍身上。 「那就谢谢江队了。」温衍放下杯子轻声开口,透明的杯底恰好压在票根处的「云深」两个字上,在半透的明色天光中,显得格外醒目。 第61章 以信仰为名 揭幕战还未开赛,#一色天辰#、#云深皇朝#的话题就已经在围脖上挂了整整一天,话题度和讨论度随着比赛的临近一再攀升。 常规赛分为主、客两场,每支战队都不会轮空,唯独揭幕战是例外,四支战队会被统一安排到联盟选定的定点赛场进行比赛,而具体选址权捏在最高组委会手里,并不是因为「一色」是去年的冠军战队就给他主场的面子。 御江湖每年都有大动作作为开赛噱头,刺激粉丝的热度和关注度,就像去年限量版御江湖官方全套签名公仔和前年的「总决赛vip区预定券」。 可今年的「彩头」一反常态迟迟不现世。 就在很多人猜测官方资金疲软,撑不起这么大个排场的时候,御江湖官方平台公布了主赛场的「一看就很有钱」的现场照和堪称顶级嘉年华的「嘉宾阵容」,仅仅几秒之内,这个话题的搜索量就从「新」变到「热」,从「热」跳到「沸」,最后定格在一个鲜红的「爆」上,成功占领热搜榜榜首。 粉丝们从来都没想过,「诸神黄昏」还有「诈尸」的一天,当天四场比赛,御江湖官方请了包括江眠、吴天、许未风在内的,代表了御江湖不同派系最高水平的八个比赛解说。 其余退役职业选手的姓名牌也出现在赛场前排划定的嘉宾区,官方还极其心机的在姓名牌下贴了代表各自身份的「角色id」,那一长排角色id在灼眼的灯光下,闪烁、静矗,几乎在瞬间就勾起初代玩家的记忆,把他们带回最开始的那个夏天。 对于很多人来说,这种「精神」上的奖励比物质要靠谱得多,毕竟那些万里挑一的奖品不是公平砸到每个人头上的,有一百个人期待的同时,也意味着有99个人落空,而这次—— 江枫渔火、九曙天、北风捲地、易水寒…… 这些名字光在那里摆着就值回票价了! 官方稳了,粉丝沸腾了,而拿着票进退维谷的夏清和蔫了,他以为只是去吃个开胃小菜看个揭幕战,可看着这一排吓人的名单,简直就是鸿门宴啊! 「阿遥,联盟搞什么鬼,把这些初代大神都聚起来是想让粉丝把场馆踏平吗?简直就是给比赛的这群小崽子灭顶的压力啊!」夏清和盘腿坐在床上刷着消息,「你看你看,我就知道这战火会烧到你,说除了苏遥外,初代天团齐员了。」 「靠,这垃圾竟然还在骂你,看我开小号喷死他!」夏清和说罢就埋头跟苏遥的黑对喷。 「好了,别闹。」温衍轻声回道,「联盟不是要给小止他们压力,恰恰相反,是在帮他们铺路。」 「肖泽、小止这样的新生代成绩很好,我们在他们这个年纪,成就甚至还没有他们高,但粉丝基础毕竟是靠着江眠他们打下的,所以他们退役后,后劲就显得有些不足,战队要往前走其实离不了粉丝的支持。」 「任何东西都是有需求才会有市场,电竞也不例外,粉丝热度越大,联盟俱乐部才会更加上心,能给的资源就会越好,所以江眠他们出现在揭幕战,就是为了给粉丝一个刺激,提醒他们御江湖没有『大结局』。」 夏清和抬起头来,看着温衍眉眼间的怀念和期待,再想想刚刚那群喷子口中「苏遥根本不配和眠神相提并论」的言论。 他慢慢停下手,气到极点反而平静了,苏遥这细瘦又曲折的三年,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御江湖没有大结局,可云深的不见长安啊,只能停在这里了。 「要记得全副武装啊,这么多人呢,被认出来了就糟了。」夏清和呈大字型趴在床上,脸闷在被子里囫囵地说,「要防着粉丝,还要防着老朋友,真是苦了你了。」 第103页 温衍笑着给夏清和盖上薄被,笑道:「是谁嚷着要去的。」 「苏遥,你说说我是为了谁!」夏清和扭头一脸悲愤,他本来就没兴趣,当初苏遥还是云深队长的时候,他都只去过一两次,更别说现在了。 「我知道我知道,」温衍举手投降,「谢主隆恩。」 9月15日上午9时,御江湖全新赛季伴随着揭幕战的礼炮声正式启动。 温衍和夏清和坐到位置上的时候,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苏遥从来没坐过观众席,从hok正式进入职业圈再以病痛收场,再没有踏足这些地方,而夏清和仅有的几次经验,因着苏遥的关系,都舒舒服服坐在vip区,绝不像现在这么的……闹腾。 闹得耳膜都有些疼。 可莫名的有些刺激,好像可以把心底那种尘封已久的紧张感勾牵出来,比起八九分的克制来说,也许这种喊到嘶哑的环境更适合。 「你好!」温衍身边的女孩子在人声鼎沸中,朝着温衍和夏清和摆了摆手,「你是感冒了吗?」 那个女孩子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温衍为了不让人认出来,所以戴了口罩。 还不等温衍作出回应,夏清和就警戒地半越过身子来开口道:「对对对,感冒了,很严重,但这票很难买,也捨不得出手,就只能顶着这副样子出来了!」 「我理解!」那个女孩子大声说道,「我这票也是求来的!对了,你们是什么战队的粉丝啊,手上怎么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温衍从一开始就看到这个女孩子手上的琳琅一片,那些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云深的队徽、林止的折瑶琴、秦明翰的沧月剑,还有她不经意侧脸的时候,颊边鲜红的「ys」。 「是云深的粉丝。」温衍抬眸笑着开口,「路上赶,所以来不及准备。」 那个女孩子瞬间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看着温衍。 她最开始注意到这人的时候,总觉得他眉眼有些熟悉,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玩手机、不跟身边人搭话,只是看着那尚没有动静的赛场,与周遭的热闹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所以她没忍住。 「那…那这个给你。」女孩微微红了脸,忙低下头去掩饰自己的神情,「这是一色的主场,不能让云深输了阵势!」 「除了一色外,皇朝来的人也可多了,左手边都是他们的场子,还有前面的vip区,我们云深虽然人也不少,但是座位好像都挺分散的。」 温衍看着手中那条「云深牛逼」的横幅,笑得眉眼弯弯,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四周位置越来越满,除了嘉宾和组委会的位置还没人之外,几乎找不到什么空着的位置,赛场中央巨大的时刻表显示8:25,意味着里开幕式还有半个多小时。 温衍刚想低头看看手机,忽然听到身侧的女孩子跟人争执的声音,他皱眉转过脸去,就听到那个女孩子吼了一声「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算了算了,比赛就要开始了,跟他们吵什么吵,你看周围的人都看过来了。」女孩子右手边的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开口,「等会儿妆都要花了,镜头扫过来你的丑照就曝光在全国人民视线里了!」 「我就是气不过!」女孩子抽了抽鼻子,低头粗暴地翻着自己的包,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那种气愤和委屈一齐涌了上来,带着哭腔说了一句「我的纸巾呢!」 话音刚落,温衍就递了一包纸巾过去。 女孩子嘴一撇,看着就要哭出来,同伴连忙替她接过说了句「谢谢」,然后一边替她擦眼泪一边抱歉说道:「她是遥神的死忠粉,刚刚身后的那群男生大概是一色的,说话有些不好听,所以……不好意思啊,你别介意。」 温衍手一顿。 他有些仓皇地捡起掉在地上的横幅,愣愣说了一句「没事」,他听惯了那些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锋锐字眼,原本以为习惯后就没有罅隙了,可看着身边这个女孩子,因为鼓起勇气替他说话,被讽刺、嘲笑。 比打在自己身上要疼的多。 因为走得太久,所以温衍差点忘了,他身后除了江眠和夏清和之外,还是有人守着的,虽然自己不知道。 夏清和看着温衍的动作,起身跟他换了位置,安抚性地拍了拍温衍的肩膀之后,对着女孩子神秘兮兮地开口:「别哭了,我也是遥神的死忠粉,给你个东西当做这两个横幅的回礼。」 温衍从他那个角度只能看到夏清和低头和女孩子说着什么,等夏清和对着自己比了个ok的手势的时候,温衍看到那个女孩子破涕为笑的表情,有点懵。 他从来不知道夏清和哄女孩子这么有一套。 「不是我哄的,是你哄的。」夏清和淡定开口。 温衍:? 「出门的时候,我带了你当初给我的签名卡和『不见长安』的限量版横幅。」夏清和挑眉,「所以是『不见长安』哄的。」 「你带这个干嘛?」温衍疑惑道。 「因为我是『不见长安』的唯粉,要给他撑场子。」夏清和淡定开口。 就在这时,场馆忽然沸腾一片,各种「眠神啊啊啊」的欢唿声和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要将整个场馆掀翻似的。 温衍和夏清和抬起头来,主席打头从一侧走了出来,江眠就跟他身后跟众人打招唿。 第104页 然后,在一片欢唿声中,江眠顿住脚步,慢慢转过身来,朝着温衍的方向看了好几眼,轻轻一笑。 「妈的要死,眠神刚刚对着我笑了!」 温衍身后的人群开始暴动。 第62章 以信仰为名 温衍耳尖有些发烫,他其实知道江眠并没有看到自己,只是用这种方式告诉自己,他在这里陪着,所以不要怕。 前前后后叠拥着这么多人,他能看到江眠,就像千百人都能看到江眠,不论远近,因为那是属于整个御江湖的「江枫渔火」,那人站在最耀眼的地方,所以从不曾离出视线。 而苏遥却是「孤身」而来,坐在本不属于他的观众席里。 「我靠,耳膜要破了。」夏清和凑过身子来低声说道,身后那几个喊江眠的名字喊到声嘶力竭的男人让他觉得很可怕,「每次比赛都是这样吗?」 温衍摇了摇头,他不知道。 台上的欢唿簇拥,被紧绷的比分一冲洗,滚烫的气氛就过滤了好几分,所以苏遥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在台下看着他们是这种感觉。 联盟组委会坐定没多久,嘉宾席也陆续坐满,场馆里的尖叫就不曾停歇过,那些打眼前走过的熟悉的面孔,在时隔几年后再度出现在赛场,虽然不再身着队服,但依旧是原本的颜色,依旧发着光发着热。 场馆的灯从左至右,啪、啪、啪地渐次熄灭,周遭热闹的人群也跟着静下来,紧接着主持人的声音就在场馆里响起,随着代表二十三支战队的二十三响礼炮的轰鸣,御江湖第七赛季正式启动! 舞台中央一一闪过以「江枫渔火」、「逐浪泽」为代表的联盟初、二代,所有人看着那些闪耀的角色,放声喊到嘶哑,甚至忘了自己手上的横幅写着谁的名字,自己又是谁的粉丝。 直到最后一个人的出现,全部声音戛然而止。 ——不见长安。 其实在场的人心里都隐隐清楚,苏遥虽然突然退役了,但那是他自己的选择,一种极尽理智的选择,抛开所有,「不见长安」对崑崙派系甚至是整个联盟的贡献,不是一两句诋毁就能抹去的。 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一直以来都是他们,嘴上说得再难听,但苏遥依旧是他们心中无人能及的崑崙派第一人。 只是,那戛然而止的欢唿声突兀又苍白,在这偌大的场馆幽幽盪开,没留下丝毫犹豫的余地。 夏清和下意识向温衍望去,看着那人半合未合垂下的眼眸,伸手覆在那泛凉僵硬的手上,他开始后悔,要是早知道有这些么蛾子,他一定当场就把那两张票撕了。 也不至于闹到这种地步。 就在夏清和想不管不顾把温衍带出场地的时候,温衍身侧的那个女孩子忽的伸出双手,半拢着抵在嘴畔,用着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撕心裂肺的声音,近乎拼命地喊了一声「不见长安愿长安」。 不见长安愿长安。 她不看他人投来的诧异目光,不知疲惫地喊着,一次又一次。 夏清和清晰地感受到温衍勐地一震的手,他只愣了片刻,深吸一口气,也跟着开始大喊那句「不见长安愿长安」,让那个女孩子不那么孤立无援,让苏遥不那样难过。 他是真的希望苏遥能长安,从那些层层围困又荒芜的死境走出来,即便走的缓慢也好。 温衍四周忽的一片死寂。 那些窸窣的笑声在夏清和和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中,远去、消失、殆尽,甚至有人小声地和着…… 然后,在这样的茫然四顾中,所有人看见江眠站起身来,望向那个女孩子的方向,微笑、抬手、鼓掌。 他的动作很慢,仿佛被刻意拉长一样,却像是最灼眼的烈阳,顷刻间照亮那原本贫瘠寥落的「不见长安愿长安」。 紧接着,联盟主席、许未风、李贺都开始跟着鼓掌,极其用力,掌声倏地连成一片,渐渐地,从四面八方都开始响起「不见长安愿长安」的唿喊,一声、两声、三声,甚至还夹杂着一些似有若无的泣音。 「遥神记得回来看看啊!」 「眠神下次记得在嘉宾席给不见长安留个位置!」 …… 温衍忽的红了眼眶。 他知道很多人其实还没有原谅苏遥的不辞而别,当初置身风波中心的是云深不假,但风波所及之处,绝对不止一个云深,联盟、粉丝,都没躲过去。 可御江湖只有一个「不见长安」,在这个恰好的时间,那些封缄太久的话,终得说出口,之后是忘了还是原谅了,都是后话了。 在这个第七赛季的揭幕战现场,苏遥只是云深的初任队长,永远的不见长安。 身侧的女孩子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夏清和也没好到哪里去,眼眶通红,一边说着「我就不该来看这个比赛」,一边抽鼻子。 温衍不知道的是,后台的云深全队,气氛紧绷到了极点,像是只要稍一触碰,就能全线溃散,队员看着把空掉的易拉罐死命捏地变形的秦副队,以及坐在墙角的长椅上,半躬着身子不发一言,浑身散发着压迫感和低气压的队长。 你看我我看你,小心翼翼远离。 他们都不敢在这两人面前提起遥神的名字,可现在外面场地都在喊着「不见长安」,他们都以为林止和秦明翰是生气了,触到了他们的高压线,还是那般高调的在云深的赛场上,揭云深的伤疤。 第105页 可他们不知道,林止和秦明翰的确是生气了,也的确被触到了高压线,可却不是因为这一声又一声的「不见长安愿长安」,而是场外那长达十几秒的死寂。 他们给了所有人盛大的欢唿,唯独苏遥,得到的,是最堂皇的沉默。 林止害怕,害怕苏遥彻底放下御江湖,一分的关注都不给,一场比赛都不看,可现在他又害怕苏遥看了比赛,等不到那句「不见长安愿长安」就关了视频。 赛场安静下来,等着走完主席致辞等固定流程后,一色和天辰的比赛正式开始,首场解说是吴天,他向来话多,又十分接地气,轻而易举的把现场气氛调了起来。 天辰是从城市赛一路摸爬滚打上来的,所以打法多了些「草莽」之气,尤其是单人赛和擂台赛,天辰主张快攻,但他们的「快」并没有建立在「稳」的基础上,对上一色这种正规训练营出来的顶尖豪门战队选手,劣势还是有些明显。 手速不输,职业选手的意识还是差了一点,所以很容易被打乱章法,就在大家以为天辰很可能被剃光头的时候,却峰迴路转,在团队赛中连着拿了三把旗,只给一色留了一把,最终分数定格在6:4。 上半场一色赢了两分,算是一个比较友好的分数,在他们结束半个小时后,云深对皇朝的比赛开始。 夏清和指了指前排江眠的位置,问道:「江队去哪儿了?」 「解说。」温衍回答。 夏清和「啧」了一声,摇头道:「我还以为联盟肯定让他第一个露脸解说一色和天辰的比赛,师父徒弟什么的,多刺激。」 温衍轻轻笑了一下,不止夏清和,其实他也以为江眠会解说第一场。 「紧张吗?」夏清和继续开口。 「嗯?」温衍侧过脸看着夏清和,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学着江眠的语气笑道:「揭幕战而已。」 「是吗?我觉得刚刚一色对天辰那场打得就很激烈啊,哪里像个表演赛。」 「所以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温衍敲了敲夏清和的脑袋。 两人说话间,江眠和许未风的脸就出现在大屏幕上,温衍和夏清和还没回过神来,耳边便充斥着各种「啊啊啊啊啊」、「要死要死」、「让我爱他!」 许未风清了清嗓子,测试完话筒后,站起身子指了指前方,开口道:「不是说让我和老贺搭档吗,我还特意擦了点粉想着比他白一点上镜一点,组委会你们怎么回事啊?」 「不对啊,老江你是不是自己上来的,我差点忘了你就在主席旁边坐着呢,快下去,裁判是不能参赛的。」 「也没什么,」江眠低头随意地翻了翻册子,「就是闲的。」 底下瞬间传来一阵轰笑。 许未风听言瞬间用手遮住江眠的话筒,不让他有说话的机会,然后极其用力地咳了一声,开口道:「在台下的时候,我跟江队有个君子协议。」 「今天我是主角,他是捧哏,可现在他明显不给我面子。」许未风一脸耿直的微笑,「作为好兄弟,那我只能在线爆料了,反正隔着屏幕你们也打不到我。」 江眠悠悠看了许未风一眼。 「后排那群举着『江太太』牌子的姑娘们可要难过的。」许未风笑着说,「江队你说是不是啊。」 「怎么样,什么时候得见『江太太』的庐山真面目啊。」 许未风话音落下,台下一片死寂。 甚至比「不见长安」出场的时候更加无声。 然后,这种沉默在江眠一句云淡风轻的「很快了」中终结,干脆利落到了极致的答案,瞬间引、爆、全、场。 温衍:…… 夏清和:??? 众人:!!! 说好的电子竞技没有爱情呢? 去他妈的电子竞技没有爱情! 第63章 以信仰为名 「什么什么?我没有听错吧?刚刚未风大神说什么?江、太、太?」 「对,你听错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不信,我老公说过电子竞技没有爱情,这才过去多久就有爱情了?这拔地而起的爱情是假的,都是幌子,大家淡定。」 「电竞八卦小百科在做什么?江太太这种瓜竟然也要官方爆?」 温衍和夏清和坐在一群暴动的粉丝之间,前后左右每个人一张口就是「江太太」,甚至连身边号称云深粉丝的小姑娘都在疯狂戳屏幕,齐心协力把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长相、年龄的「江太太」送上了热搜。 温衍如坐针毡。 尤其是夏清和时不时瞟来的眼神。 「不要看我。」温衍伸手贴上夏清和的侧脸,稍一加力轻轻一推把他视线转了过去。 「阿遥,你们电竞圈这么会玩的吗?」夏清和开口说道,「这就公开了?事先打好招唿没?不会整出什么播出事故吧?」 温衍愣了一下,然后垂眸淡淡说道:「哪来的这么多问题,好好看比赛。」 许未风的性子温衍太清楚了,看起来口无遮拦,实则是个人精,不会做那些没根没据的事,但这个「播出事故」事先打没打好招唿还真不一定,因为温衍觉得江眠不会特意在这种事情上下功夫。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就是许未风趁势提了,江眠顺势应了,谁都没特意计较什么,不过是一个预备役恋情而已,又不是娱乐圈,公布个消息还要瞻前顾后,再说以江眠的身价和地位,根本不需要利用这种东西炒作。 第106页 「我说阿遥啊,」夏清和戳了戳温衍的手臂,「你是真不知道江队口中的『江太太』是谁,还是……」 装不知道。 温衍极其缓慢地转头,对夏清和发动了死亡凝视。 夏清和瞬间投降,笑着伸手在嘴巴上一划拉,做了个封口的举动,他觉得联盟的人肯定还不知道这「江太太」的模样,否则给他们两百个胆子,也不敢当着千百人的面喊「遥神」一声江太太。 「不见长安」的惊寒剑可不是吃素的。 台上的许未风和江眠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三两下就从这个话题跳了过去,那闲逸的神情就跟无事发生过一样,底下坐着的主席手心都开始冒汗,原本想叫江眠镇一镇「口无遮拦」的许未风,结果他倒好,不仅没拨乱反正,还把自己搭进去了,还是躺平心甘情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主的那种。 这年头,联盟的领导层队伍都混进了什么不稳定因素,简直就是素质堪忧。 四周讨论的声音随着云深和皇朝的入场瞬间消失,没有任何间隙地替换成雷动的掌声和尖叫,虽然隔着很远的距离,温衍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林止和秦明翰。 就像江眠说的那样,除了林止和秦明翰之外,现在的这个云深再没有他认识的人了,他能一一叫出他们的名字,甚至清楚地知道他们每个人的风格,但却是以「起风了」的身份。 都与苏遥无关。 温衍觉得现在的云深和原先的云深不像,一点都不像。 就像山川和飞瀑,一个岿然不动静默着,一个近乎汹涌地往下淌着,没有循环和往来交替,在瞬间便全部推倒重建,再没有原先一点痕迹。 温衍静静看着,恍惚间还得空想着林止和秦明翰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啊啊啊啊止神看我!」温衍身侧的女孩子疯狂摇着手上的横幅,那种大起大落的情绪惹得温衍轻轻笑了一下。 他其实有点羡慕。 该哭的时候哭,该笑的时候笑,破釜沉舟的勇气,淋漓又有终,其实是种难得的本领。 「你看你看,止神!」女孩子喊得正起劲,忽的侧过脸来看着温衍,满脸通红激动道:「你是云深的粉丝,那一定也是止神的粉丝吧!」 温衍在那个女孩子直白的话语中怔了一下,随即半垂下眸子,他指尖所点的地方,殷红的横幅,墨色的「云深」两个字,在苏遥的世界里从不曾染垢,从不曾黯淡。 是啊,苏遥是云深的粉丝,是林止的粉丝—— 一辈子的那种。 「是啊,」温衍眉眼带笑,将横幅举了起来,「是止神的粉丝,是秦副队的粉丝,是云深的粉丝。」 舞台中央,云深和皇朝的人握手致意后,便坐到了各自的位置上,林止仰头灌了一大口水,然后面无表情地一一按摩过每一根手指。 底下云深的老粉心头有些复杂,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不是止神的习惯,是苏遥的习惯,比赛的时候师徒俩相邻而坐,如出一辙的动作经常被做成动图供大家调侃。 温衍自然也知道,当初林止被苏遥从网游捡回来的时候,就坐在苏遥身侧,除了没跟着他玩崑崙外,几乎就是苏遥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那时候林止年纪还小,面对镜头有些拘谨也放不开,所以用这种方式寻求最大的安全感。 每次被记者单独问到的时候,都要抬头看着苏遥然后抿着嘴笑,眼神里写满「师父救救我。」 唯独没有犹豫的只有一次,一个女记者开玩笑地随口问了一句,问林止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说「想成为冠军」,就像全联盟其他人一样,可他们却看见这初出茅庐的小少年摸了摸鼻子,然后笑着朗声说一句「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 现在苏遥走了,林止终是接了崑崙的位置,原本有样学样的举动也习惯成了自然。 就好像他最初说的那样,他好像真的成了苏遥,却不是苏遥那样的人。 温衍看着林止,有些心疼,他能理解苏遥,却不认为他这么做就是对的,起码对于林止来说,这三年并不公平。 云深和皇朝的比赛跟一色那场比起来,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有排面,不得了。 皇朝先不说战术和打法,那一身闪瞎眼的装备和武器就足够吸睛了,观众知道皇朝有钱,但却不知道他们这么有钱,有些武器甚至是有价无市的那种,连顶级豪门都很难说来就来,所以个人赛和擂台赛十分激烈,那一刀下去血条基本就是肉眼可见的少一截。 再加上刚转会的两位老牌明星选手,经验和意识都不输云深,所以个人赛只给云深留了一分,但擂台赛秦明翰成功守擂,加上个人赛的一分,成功以一分的优势领先。 但皇朝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云深的王牌还没出场。 经过短暂的休憩后,团队赛正式开场。 当「以杀止杀」的角色形象腾上屏幕的时候,仅仅过了三秒,全场便一片譁然,周遭云深的粉丝甚至不敢相信地发出了惊唿—— 「以杀止杀」的装备栏里赫然写着「惊寒剑」——「不见长安」的惊寒剑!这是林止三年以来第一次在公开场合使用苏遥的装备! 御江湖的玩家都知道惊寒剑、折瑶琴,崑崙唯二的两大圣器,但这看起来官方盖戳的武器却不是官方的武器,而是自制银武,前者属于「不见长安」,后者属于「以杀止杀」,因为足够骇人的伤害值和性能,所以被玩家甚至职业选手称为「圣器」,最后被御江湖正式认证。 第107页 当初林止带着折瑶琴第一次出战的时候,御江湖上层技术部门甚至特意为他打了个公告,证明这自制银武不是惊寒剑的翻刻版,更不是外挂。 解说台上的许未风第一次卡壳,张口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要知道在第六赛季决赛的赛场上,林止都不曾把惊寒剑拿出来,现在这种水平不高的表演赛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可身侧的江眠看着转播屏幕上没什么表情的林止和一旁勾着嘴角莫名心情很好的秦明翰,只是诧异片刻,然后轻笑着摇了摇头。 他能猜到这两人想做什么。 表面上再绝口不提,再不闻不问,终究还是护着那人的。 「是遥神的惊寒剑!」 「妈的想哭,艹。」 「林队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怎么觉得带着一股子讽刺意味在里面,比如你的东西,也就配在这种地方玩玩,云深可真有意思。」 「你小声点,这么多云深粉丝在呢。」 …… 第64章 以信仰为名 「惊寒剑啊,老朋友了,」许未风敛了不正经的表情,久久无话,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抵唇咳了一声。 他不清楚苏遥为什么退役,但却很清楚苏遥从没放下过云深。 「老江其实很想和苏遥的惊寒打一场吧,」许未风笑着说,「可惜从来没有在擂台赛和单人赛碰面,是不是很遗憾。」 江眠不可置否地笑了一下,遗憾?也许有吧,但那遗憾是「江枫渔火」的,不是他江眠的,全盛时期的「江枫渔火」没有遇见荣耀加身的「不见长安」,连个囫囵的胜负都没决出来,的确遗憾,但他江眠最终等来了苏遥。 所以这答案就显得无趣了。 「底下那一排,哪个不想和惊寒打一场。」江眠轻声笑道,算是应了许未风的话,导播镜头也极其配合地打底下一一扫过,李贺、吴天、薛夜,哪个不想毫无顾忌地跟苏遥打一场。 「不说了不说了,再说下去就要勐男落泪了。」许未风半开玩笑止住话头,想到苏遥,想到还在打比赛的时光,他还真的有点撑不住。 「要哭赶紧哭,毕竟留给你哭的时间不多了,」江眠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微微抬眸示意赛场上准备就绪的两支战队,简单三秒倒计时后,云深对皇朝的团队赛正式开始。 皇朝显然知道云深团队赛的实力,又借着「表演赛」的东风,五人首发一带一上、中、下三路截断,包括皇朝在内,所有人都以为林止和秦明翰一定会分头行动,毕竟这两个是象徵云深攻、守的核心,放在一起的话,一把旗肯定能拿下来,但其他两路未免有些危险。 所以皇朝队长带着人在中路遇见「以杀止杀」和「秦时明月」的时候,那种半路见鬼的感觉炸的头皮都开始发麻,觉得不是自己眼花了,就是云深疯了。 有必要吗?! 有必要这么狠吗?! 可以但没必要啊! 可还不等他反应过来,秦时明月就已经杀了过来,他低调起手,放出的招式却招招致命,唐门的暗叶飞刀在近、中战中堪称大杀器,能在瞬间进行最大范围的攻击,甚至让人避无可避。 皇朝队长眉头紧皱,身后的队员则是根本没有林止他们这样靠着千百场实战打下来的经验和判断力,所以狼狈闪躲着只能堪堪自保。 就在即将退出唐门攻击圈的时候,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就看见林止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破核心防线站在了秦明翰身前,横剑一封,一招流水朝宗就把他们瞬间拉回攻击范围内,而且还要直面近攻上身的秦明翰。 要知道唐门的攻击招式极其「狠辣」,用一句经典的话来说就是「我狠起来连自己人都杀!」这就意味着林止不仅要避开几乎没有间隙的暗夜飞刀,还要趁着两人未脱离前封杀住,林止离秦明翰的距离足足比自己远了一倍不止,简直就是快到只能看见残影! 皇朝队长瞬间知道什么叫「爸爸我教你做人。」 说好的「友谊赛」呢?朋友是这样做的吗? 我们没有你这样的朋友!更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林止和秦明翰步步紧逼,皇朝队长节节败退,就在这时,系统提示音忽的响起—— 云深两条血条清零,皇朝拿下两个人头夺得上路黑旗! 场上局面瞬间峰迴路转! 云深出其不意中路截场,皇朝也留了一手,按照云深一贯的作战思路,林止不是守中路就是镇下路,皇朝也没打算在他们手上拿下三把旗,所以打定主意把上路打崩,于是周涛和方伟良这皇朝唯二的老牌职业选手就被顶了上去。 结果还是小胜了云深,拿了人头和旗之后立刻支援中路,于是场面便微妙起来。 虽然皇朝四个残血,但四对二的局面还是有些不利,底下的人都开始有些担心起来,虽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朝实力不如云深,拿下这些分数有些投机取巧的意味在里面,但赛场上比分就是比分,那句「运气是实力的一部分」话糙理不糙。 很多时候,尤其是越到「诸神混战」的决赛圈,一锤定胜负的往往就是那分毫的运气偏差。 皇朝的粉丝已经开始尖叫了,从「以杀止杀」和「秦时明月」手里把旗夺过来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打崩了云深啊!简直牛逼惨了好吗? 然而没等他们开心多久,就发现林止和秦明翰动了,林止避退着一边拉开距离站在秦明翰身后,一边操纵「以杀止杀」提起惊寒,当秦明翰挺身调整好角度的时候,惊寒剑身云纹已经开始闪光。 第108页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角度,从正面相对来看,以杀止杀和秦时明月几乎逼成了一条直线,完美的将以杀止杀的位置布在一个视觉死角。 皇朝队长有些懵,他自认研究了很多场云深的比赛,看到了很多被称为经典的林止和秦明翰的配合,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 可皇朝没看出来,不代表温衍没看出来,不代表在场的职业选手没看出来,不代表云深资歷最深的老粉没看出来! 因为那是苏遥和林止当年横扫联盟拿下最佳搭档、随着「惊寒剑」的尘封变成传说,至今无人能破的「万物归一」! 许未风激动的解说声已经充斥了整个场馆:「是万物归一!不见长安和以杀止杀的万物归一!不对!是以杀止杀和秦时明月的万物归一!」 「万物归一」招如其名,破坏力堪称核能,是一个连御江湖官方都没能给出具体解释的大招,当初苏遥和林止第一次使用的时候,利用严格计算好的数据,在一众目瞪口呆中一举打爆场位地图,师徒俩人就站在一片废墟中看着扶摇战队血条瞬间清零,成为御江湖史上耗时最短,开始即结束的一战。 但这个招式条件极为苛刻,惊寒剑是绝对条件,角度是必要条件,时间和距离也不能有一丝偏差,所以后来各大战队都学乖了,坚决不让这种大杀器破坏游戏规则,不给不见长安和以杀止杀一点可趁之机,只要发现一点苗头就瞬间打断读条或者破坏队形。 可是皇朝不知道啊! 苏遥退役后三年他们才杀了出来,研究现有战队的战术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那还有心思去挖「不见长安」的坟,再加上网上关于苏遥的讨论声越来越少,即便他们听过「万物归一」也没真的见过,更别提给出什么反应了。 于是,今日的皇朝,就是昨日的扶摇。 在皇朝粉丝来不及合上嘴的时候,在云深替补第六人刚在刷新点赶来的时候,他们的队长和大神就跟小怪似的,连挣扎都没有,直接一、波、带、走。 皇朝粉丝:发生了什么? 皇朝众人:我是谁?我在哪儿? 现场观众:牛逼!除了牛逼!我无话可说! 最终上半场分数,云深对皇朝,5:5打平,可那骇人的震慑效果简直比被打成10:0剃光头来的更为直接,直到握手下台的时候,皇朝队长都没说过一句话。 主席看着明显被打懵了的皇朝,心如刀绞,毕竟手心手背都是肉,看林止就跟看叛逆期的儿子似的,把弟弟往死里揍就算了,偏偏还是打人不打脸的那种。 好像给了足够的面子,也只是好像。 但久久没回过神来的,绝对不止皇朝,联盟组委会、云深的粉丝、底下坐着的退役选手,连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江眠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看着林止拿出惊寒的时候,就猜到林止想用苏遥的打法来给「不见长安」正名,再加上秦明翰打的是林止当初的唐门,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可他却没想到林止和秦明翰能做到这种地步。 毕竟,万物归一可不是随便学学就能会的。 第65章 以信仰为名(倒v结束) 云深的老粉时隔三年后第一次见到惊寒,也是三年来、甚至未来多年都难见的「万物归一」,看着把皇朝打懵的云深,他们本该很兴奋激动,拼命挥动手上的横幅,在一色的主场大喊着云深牛逼,因为这是独属于他们云深的「万物归一」。 一招制敌、全线打崩、置之死地、刷新联盟记录,即便是江眠带领的一色都别想干净离开赛场。 可四下环顾一周,他们发现这群在云深的坑底躺了七个赛季的老玩家,眸底除了晦暗和茫然,再没有其他情绪。 他们觉得苏遥是云深叛徒,直到现在依旧是。 他们不否认苏遥对云深的作用,甚至可以说,云深之所以能出现在御江湖的赛场上,算有是不可替代的必须因素,但云深能从悬崖底下派来,一步一脚印走到现在,却不是因为他苏遥有多厉害,因为除了小徒弟林止和秦明翰外,那人没给云深留下任何得体的告别礼物。 他一手建立云深不假,但云深差点毁在他手里也是真的。 所以他们最初有多爱「不见长安」,当初就有多恨苏遥,至于现在,不是原谅了,而是选择忘了,想着云深没了苏遥才站到这样的高度,想着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他们这么相信着也自我安慰者,以为林止也跟他们一样。 但他们的止神没说一句话,用惊寒和「万物归一」,那样轻易地将不见长安和云深的关系拨正,把苏遥和他自己的关闭拨正,不是在刻意提醒,而是在告知他们苏遥对于云深的意义。 如果你极度厌恶憎恨一个人,还会用他的东西、学他的习惯招式吗? 不会,因为那不是在噁心他,是在噁心自己。 所以林止一遍一遍地和秦明翰模拟、配合,才换来今天和皇朝的这场比赛。 云深的老粉被林止骗了,以为林止这三年的绝口不提是因为恨,直到今天他们才惊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对师徒渐渐地从不说真话变成了不说话,倒是如出一辙地冷漠。 又一次被骗了,本该觉得生气,本该觉得难过,可他们却可耻的发现,自己竟然是怀念的,怀念那个春风化雨的苏遥,怀念那个爱说爱笑的林止,怀念最初的云深。 第109页 这「万物归一」终归是差了一点,是云深的,却不是「不见长安」和「以杀止杀」的。 上半场的比赛顺利结束,可现场的粉丝却基本没有动身,结果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道的,无非小胜几分、打个平手这样年年如此的客套话,但那脱离比赛外的话题万象森罗交叠着,就算只勾勒了个大致的轮廓,都足够恍眼了。 「江太太」、「惊寒剑」、「万物归一」、「不见长安愿长安」,这票价不是值了,简直就是白捡了大便宜。 观众席沸腾一片,唯独温衍和夏清和安静的有些可怕,夏清和看着不发一言的温衍,斟酌来斟酌去,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林止和秦明翰这场配合的震慑作用,连他这种游戏白痴都能摸透几分,别说这一片资深老玩家了。 他能猜到林止的用意,但欠缺了一点火候,所以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或者又对了几分。 这种温衍不说、夏清和不问的氛围一直持续到比赛结束,期间江眠还挑着时间给温衍打了两通电话,提醒他吃饭、吃药,要不是有事走不开,江眠甚至想亲自过来把人接走。 下午的比赛比上午少了一些看点,却多了一分□□味,尤其是云深对皇朝,看得出来皇朝想打个翻身仗,所以在很多地方都有明显的调整,但毕竟还是新手,再加上云深上午那场比赛留下的阴影,勉勉强强在林止手里拿到4分。 观众看的心满意足,这种要爆点有爆点,要八卦有八卦,要打法有打法,要颜值有颜值的比赛可遇不可求,他们赶上了纯粹是运气好,所以最后主席祝贺揭幕战圆满落幕并宣布御江湖第七赛季全线启动的时候,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全场不约而同的响起为选手吶喊的嘶吼声,代表战队的旗帜在人潮声浪中高扬鲜艷。 「高云深处见云深!冠军属于云深!」 「以荣耀为名为一色加冕!一色永不败!」 「皇朝牛逼!」 …… 温衍身边的女孩子捂着嗓子喊得面红耳赤,在一众男粉丝中显得格外卖力,温衍静静看着,在这个轻易就能被点燃的场馆里,安静地有些过分。 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有些理不清那些简陋潦草又铺天盖地而来的情绪,但他却清楚地知道,即便是多年之后,苏遥也不会忘了这个女孩子,也不会忘了那句「不见长安愿长安」。 是「她」们,陪着云深从那些籍籍无名的日子,走到现在的万里云端。 温衍慢慢低下头,在那条印着「云深牛逼」的横幅上提笔写上「不见长安」四个字,后面还有一句「谢谢」,他小心细緻地叠好,在起身离开位置的瞬间,把那条横幅轻轻递给那个女孩子,笑得眉眼弯弯,说了一句:「这个给你。」 「谢谢你。」 苏遥以云深粉丝的身份收下这条横幅,以「不见长安」的身份还她这条横幅,他给了这个女孩子一个交代,也给了自己一个交代,一个迟到了三年的交代。 温衍没看到,在那个女孩子打开横幅的瞬间,只怔愣了片刻,便勐地站起身来,差点跟着跑出场馆的时候又倏地止住脚步,眼泪毫无徵兆就流了下来,先是小声啜泣,随即嚎啕大哭,可偏偏脸上又是带笑的。 同行的人被吓了一跳,不知道今天这人是怎么了,情绪这么大起大落的,但也顾不上猜测,连忙上去抱住她,囫囵间听到她说着什么「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一边哭着,一边拼命地攥紧手中的横幅,那艷丽的红色落于指缝,好似淋漓燃烬的焰火,被穿堂而来的风一吹,又肆意蔓生开来。 温衍出门的时候,落了一地的九月阳绕身缓缓淌下,微凉的指尖带了些温度,依稀有种从混沌中睁开眼的感觉。 温衍喜欢今天的阳光,他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慢步离开。 可他不知道,在他走出大门的那一刻,身后的场馆因为突然出现的林止瞬间沸腾,偌大的场馆,尖叫声、吶喊声、脚步声顷刻连成一片,显得格外混乱。 第66章 以信仰为名(入v三合一) 揭幕战结束对于粉丝来说是比赛的结束,但对于各大战队来说,才只是将将打完第一场战,随之而来的赛后採访从危险程度上来看,其实还要小胜表演赛几分。 记者团水平参差不齐,採访风格也截然不同,那些扛着镜头举着话筒说出来的话,即便是发泄式的质疑,那也是名正言顺的,有时能让人气得呕出血来,不过幸好今天是首场揭幕战,也是皆大欢喜的表演赛,所以除了没有多少经验的皇朝外,一色、云深,甚至是天辰都比较放松。 这里是一色的主场,组委会又将相关事宜全权交託给江眠,打头接受镜头轰炸的自然是肖泽他们。 林止在后台坐了小片刻,看着半挂在墙上的时钟算了算时间,想着一色没那么快结束,便跟云深众人打了个招唿只身从安全通道上了天台,他知道自己需要冷静一下,那些过剩的自持撑着自己走到今天,忽的看见真实的自己,反而叫人心生惧怕。 林止站在天台最边缘的地方,垂眸看下去,这里是整个场馆的最高点,底下窜涌着不息的人潮,那种逐渐喑哑的不真实感伴着滤了一层烟火气的风,打周身席捲而过,有点冷,也有点疼。 终归还是差了一点。 所有人都知道「惊寒」是不可遇更不可求的顶级银武,却经常忘了是苏遥成就了惊寒,而不是惊寒成就了他。 第110页 所以不行,谁都不行,即便是被他一手带出来的自己,即便自己拼了命地一步一步靠近他,终究还是不能成为他。 林止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第一次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是不是还不够努力,所以那人看不见自己。 「怎么躲到这里来了?说不定眠神要找你的。」秦明翰的话撞碎在风里,所以显得有些囫囵,可林止却听了个分明,回道:「没什么,吹吹风。」 「在想遥神?」秦明翰坐在离林止不远的台阶上,伸了个懒腰,说道:「好歹搭档这么多年了,你想什么我还能不清楚?虽然今天这招比训练的时候要稳一点,但毕竟是盗版。」 秦明翰不经意瞥了林止一眼,看着他依旧没什么情绪的模样,嘆息着幽幽开口:「你说,他有没有看到今天的比赛。」 其实秦明翰更想问苏遥有没有看到现在的云深,有没有看到现在的林止,如果看到了,能不能仁慈一点,回来跟他们说说话,哪怕只是一句也好。 「说真的阿止,别把自己逼太紧了,起码今天打得很爽不是吗,职业联赛嘛,原本搁那儿葫芦娃救爷爷似的一个一个送,一波带走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皇朝队长后来还特意找了我一趟,他……」 秦明翰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可还没等他说完,就被重物落地的声音吓得一激灵,他勐地起身转过身去,就看到林止毫无徵兆地朝着大门的方向奔去,用着发了疯似的速度,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所以带倒了脚下一片展示旗。 秦明翰差点要跪在地上,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止,像是初冬旷野深处乍起的罡风,跌撞着地往下沉往前跑。 在某一瞬间,秦明翰是真的以为林止跳下去了。 秦明翰踉跄着勉强稳住心神,提步快速跟上,直到看到林止往场馆大门的方向跑去,他才惊觉不好,在逼仄空荡的楼道扯开嗓子大喊:「阿止你疯了!那边都是粉丝!现在人这么多你一出去还不乱套了!」 「林止你给我停下!你听到我说话了没!艹!」 是他!是师父! 林止心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他拼了命地往前跑,他看到了苏遥,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人站在阳光下,什么都没变的模样,短短几秒,从茫然惊愕到不顾一切朝他跑去,几乎连确认的必要都没有。 「卧槽我眼睛是不是轴了,我好像看到了止神?!」 「哪里哪里?卧槽啊啊啊啊真的是止神!」 「麻痹愣着做什么!跑啊!」 林止推开侧门的瞬间,眼前就是惊叫着汹涌而来的人群,嘈杂的人声翻滚着愈加刺耳,可他就跟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似的,没有说一句话,没有跟粉丝打招唿,只是紧皱着眉头拨开人群往前跑去,尖锐的就像「不见长安」从不离身的那柄惊寒剑。 直到有人用力拉住他的手腕逼停了他的动作。 林止狠狠一摆手,也没能挣开腕间的束缚,他勐地转过身来,看到来人是江眠,眼中带着的叫人心惊的戾气才渐渐弥散开来。 「林止,回去。」江眠沉着声音开口,没什么波澜的语气给他整个人平添了些冷厉的气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 「阿…阿止,快跟我们回去,外面粉丝都乱成一团了,一个个都在往回跑,把出口都堵死了,等会儿受伤了你怎么负责!」秦明翰气喘吁吁道,他知道自己镇不住现在的林止,所以赶忙找来了江眠。 「回去再说。」江眠冷声道。 周遭的粉丝明显感受到了这几个人之间奇怪的气氛,默契着集体沉默,可是心中的怀疑却没有跟着沉下去,因为今天的林止的确是太反常了。 安保队闻讯赶来,在粉丝的配合下很快辟出了一条小道,掩护着江眠他们走到后台,在侧门关上的一瞬间,江眠看见林止往后深深看了一眼,转过身来的时候,除了无措,什么都没剩下。 一点都不像他,一点都不像那个千里不留行的云深队长。 江眠慢慢嘆了一口气。 秦明翰喘着粗气跑到他跟前的时候,急切着说林止不知道怎么了,本来在天台上吹风吹得好好的,然后可能是吹风吹多了所以抽疯了,一下子跑出去拦也拦不住,看方向还是往场馆那边跑,怕是要闹出事。 江眠只迟疑了片刻,就猜到了其中的因果,因为他刚跟苏遥通完电话,算算时间,那人应该走出门没多久,在这短暂的时间差里被天台的林止的「抓」了个正着。 左右是躲不过去了。 「等下的採访明翰带着杨源去,记者问起来的话就说林止不舒服,在后台休息。」江眠出声打破沉默,他慢步走到林止跟前,看着浑身长满了暗刺似的林止,敛了几分势,轻声道:「我给你时间冷静一下,要是觉得累了现在就可以回去。」 林止抬起头来,动作很缓很慢,像是沸腾之后忽的冷却下来的锐器,喑哑着说道:「江队,你能告诉我,那时候用『江枫渔火』的身份跟我打擂台的人是谁吗?我只想听一句实话。」 江眠没有回答,他示意秦明翰把云深的人都带出去后,刚在林止身侧坐下就听到一句「求求你。」 林止话说的很轻,却是咬牙绷着的,那是久违的散发着少年气的林止,江眠慢慢伸出手来摸了摸林止的头,他承认他是下不了狠手了。 第111页 「是他,是不是?」 林止轻声问着。 「是。」 江眠轻声回着。 真相来的那样猝不及防,又那样轻巧,悬了三年的问号落地的瞬间,林止虚脱似的靠在身后的墙壁上。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铃声在休息室盪开,林止低头看了一眼,屏幕上印着「张干」两个字,他手一顿,随即慢慢按下接听,除了最后的一句「知道了」,全程没说一个字。 「眠神,『起风了』也是他。」林止像是陈述着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似的,仰靠在墙上小声地说。 江眠没有开口回答,但也没有否认,他知道张干,当初和苏遥一起退役的老牌选手,在网游里查个角色的信息对他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他说了什么。」江眠开口问道。 「说『起风了』这段时间登陆的地址在这里,而不是美国,说揭幕战这天他没有上线。」 林止其实很早就开始怀疑了,因为「起风了」出现的太凑巧,虽然玩着散人,但有些下意识的反应操作却带着伪装不了的熟悉感,可他不能确定,因为「起风了」最先找上的不是他,而是云深的新队员,苏遥根本不认识的新队员。 那人又足够坦诚,说自己是云深的粉丝,所以学着云深的打法、学着云深的习惯,而且「起风了」总是全天在线,对于一个职业选手来说,那太浪费也太奢侈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起风了」的手速的确比不上师父,而且是明显的力不从心,所以林止心中的天平总是摇摆不定,怀疑、冷静、继续生疑、再度消弥,反反覆覆没有定数。 当初他想过要张干帮忙查个ip,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失望了太多次,置之死地也太多次,林止不是算了,也不是累了,只是怕了,所以就这样吧。 他曾经不止一次自讽地想着,如果那人真的是师父,那他这样遮掩着身份算什么,是在可怜他们?还是觉得亏欠?如果真的放不下的话为什么不光明正大的给自己消息,哪怕不说云深的事,哪怕不说御江湖的事,就说说自己现在在哪里,过的好不好也好,就算只是报个平安也好。 可是他没有,就像当初打定主意离开云深一样,也打定主意不再理会他们了。 林止侧过脸来,茫然的视线最终定格在江眠身上,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他师父宁愿跟江眠联繫都不愿意找一下自己,他从来不知道江眠和苏遥关系密切到这种地步,明明以前只是对手的关系。 林止觉得自己该生气的,可偏偏这人是江眠,除了师父外,他最敬佩的江眠,也是,关于师父的事,他不知道的够多了,也不差这么一条。 「想说什么。」江眠笑着摸了摸林止的脑袋,「趁他们还没回来,可以哭一下。」 林止摇了摇头,说道:「眠神一直都知道吗?他离开云深的原因。」 江眠手一顿。 林止感受到江眠的动作和他下意识皱起的眉,心里渐渐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慢慢坐直了身子,像是绷紧了的弓弦似的定定看着江眠。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遇到他的吗?」江眠侧过脸来,「夏休期的时候,在美国,在医院。」 「他在医院住了三年,一个人。」 「除了夏家之外,没告诉一个人,包括我,如果不是恰好遇见,我也会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江眠说完,就打开手机放到林止面前,上面清楚记录着苏遥这三年的病史,做了什么手术,做了几场手术,做了什么復健,一目了然。 江眠曾经自虐似的看了很多遍,每一条都反覆研究过,他觉得提心弔胆些没什么不好,至少能时刻提醒自己这人受了很多苦,所以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现在这人换成了林止。 他愣愣地看着那些没有丝毫人气冰冷又冗长的文字,手都在微微抖着,他其实看不懂那些客观到了极致的学术用语,只知道「手术」、「復健」、「神经系统」这样带着血气的字眼。 林止原本以为苏遥说出退役的时候、不发一言离开云深的时候,那种惊惧和失望,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什么能超过了,可却没想到,还有更绝望的。 所以他一个人躲了起来,所以再没有「不见长安」的手速,所以用「起风了」的身份一点一点接近他们,所以过着日夜颠倒的生活就为了那短短片刻的交谈。 冤枉的哪里是自己,冤枉的哪里只是自己,哪里只是云深。 林止第一次希望他的师父是回到hok去做那个赛场上的「yao」,即便不属于云深,起码属于他自己。 「他今天是不是来看我们的比赛了?」林止眼眶通红,紧紧攥着拳头压抑着喉头的哽咽,「就坐在台下对不对。」 「对,」江眠说道:「打得很漂亮,他看到了。」 江眠说罢便站起身来,提笔在纸上写下温衍的住址放到林止面前,「记得擦干眼泪再去找他。」 关上门的瞬间,江眠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哭声,一声、两声、嘶哑又响亮,像是压抑了漫长的年岁,在松开手的剎那,除了溃堤的狼狈之外,还有深渊底下亮起的触手可及的光。 温衍收到指南「甩锅成就+1」提示的时候,刚回到家,紧接着就收到了江眠的信息,他花了些时间消化这些消息,温衍不知道是该哭好还是该笑好,这锅甩了三年,一下子从背上卸下,温衍还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第112页 要装作若无其事有点难,指南宽限了他三年其实也是诓了他三年,如果他真的是苏遥,可能真就没有这三年了。 一旁的夏清和正嚷着要去买菜做饭,温衍轻悄悄说了一句:「要多加一双筷子了。」 「嗯?有客人要来?」夏清和疑惑开口,有些猜不出温衍话中的意思,如果是江眠的客人,因着他和阿遥的缘故,断不会在这里待客,所以只能苏遥的朋友或者两人的朋友,可阿遥回国的事除了江眠外,谁都不知道啊? 「谁要来?」 温衍停下倒水的水,看着手心里躺着的药片,仰头吞下后,漫不经心回了一句:「小止。」 「小止?!林止?!」夏清和吓得赶忙跑了过来,「他怎么会来?眠神跟他说了你的事?所以今天是故意拿出惊寒的,就为了引起你注意?」 「不是,」温衍点了点夏清和的额头,「江眠说他看见我了。」 「看见你了?在哪里看到你了?我们的位置这么靠后他还能看见?」夏清和问题一个接着一个,语气也愈发急切,「阿遥你说话啊,要不然我们出去躲躲?」 「躲什么?」温衍抬眸回道,「那是我徒弟。」 夏清和被噎了一下。 是啊,他差点忘了,那是阿遥心心念念记挂了三年的小徒弟,只是阿遥躲了他们三年,自己也跟着避之如虎豹似的,都成习惯了。 「那我还是避避吧,怕你们师徒相见的画面太感人,等会儿林止扑通给你跪下的时候,我在一旁跟着受了一拜那多不好意思。」夏清和趴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开口。 「想什么呢你,」温衍被夏清和的话逗笑。 「阿遥,」夏清和慢悠悠转过身子来,歪着脑袋看了温衍一眼,那人眉眼间仍旧笑意盈盈,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你不紧张吗?三年没见了,连好好打个招唿都没有。」 更别提一个体面的告别。 「紧张啊,怎么不紧张。」温衍没说假话,他紧张,但紧张过了头或许就慢慢倾塌下来了,其实少年是最易消磨也最难消磨的,苏遥有他的苦衷,但云深的确被他丢了三年,所以温衍心疼苏遥,也心疼林止,两者并不矛盾。 「你该紧张的。」夏清和笑着闭上眼睛。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苏遥的改变,这种改变无论是江眠带来的,还是云深带来的,终归是好的,所以他希望阿遥能一直往前走,原谅自己,做回自己。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直到门铃被按响。 林止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即便是和一色决出冠军的那场比赛,云深血条清空的剎那,他脑海中也只有一个「输了」这样直白的念头,但站在苏遥门口,他却没由来的害怕,甚至有些无所适从。 门铃一声、两声、三声,喑哑的尾音落下的瞬间,门应声而开。 林止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眉眼带笑的苏遥,想起江眠跟他说的那句「擦干了眼泪再去找他」,他以为自己能做到,可是事实告诉他,他做不到。 林止想笑着说一声「师父我好想你」,因为分别的时候他哭的太难看,所以重逢的这天想让所有人看看、想让他看看,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队长,从不被人期待到被人看见,他用了三年,只用了三年。 但他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脑海里盘旋着的,是千千万万句「对不起」,因为分别的时候他说的话太重了,重到连说给自己听都不敢有第二遍。 「你不想往前走了。」 「你不要云深了。」 「我会让云深站在最高的领奖台上,即便没有你。」 他都说了什么? 他都对着师父说了什么? 「跑到场馆里闹了一场是怎么回事?都是当队长的人了,怎么还莽莽撞撞的。」温衍抬手轻轻摸了摸林止的脑袋,没有缄默、没有隔阂、没有责备,就好像最开始的时候,苏遥把这个少年从网游带回云深时候的样子,也是摸着他的脑袋,跟众人笑着介绍说「我新收的小徒弟,林止」。 林止瞬间逼红了眼眶,勐地上前死死抱住温衍,一句哽咽的「你回来了」之后,所有的难过和狼狈挣扎着碎了一地,他就这样放声哭了出来,不是难过,不是生气,只是委屈,只是害怕。 夏清和来不及躲开,觉得林止还不如扑通一声跪下,起码自己还能上前搀一把,现在这个场景,自己要做什么?递个纸巾?还是安抚着劝一句「别哭了」?都不合适啊! 「都多大人了。」温衍安抚性地拍着林止的背,碰到那有些硌手的骨头,心尖都开始泛酸。 林止被苏遥带回云深之前,在一个黑网吧里没日没夜刷分做代练,所以瘦瘦小小的一个,这三年来虽说长开了点,但毕竟一个人撑着这么大战队,所以长了成绩没长肉。 还是太瘦了些。 「师父你手好些了吗?」林止哭的时候还不忘避开温衍的手,「还疼不疼?」 「不疼。」温衍笑着回道,「别担心,不是什么大病。」 「倒是你,这么跑出来战队那边怎么办?江眠说你採访也没去,虽然是揭幕战,但媒体那边还是要小心。」 林止擦干眼泪,笑着听着温衍的这些呵责。 这三年除了秦明翰之外,他身边很少有能说话的人了,一个人没日没夜地布置训练计划,没日没夜地研究战队,所以都快忘了曾经他也什么都不懂,就站在师父身后听他说话就好。 第113页 「明翰带他们回去了。」林止低声说着,不经意间在沙发暗色玉质的茶几上看到自己红肿的双眼,要是就师父在的话,也还好,偏偏对面还坐了个夏清和,所以莫名觉得有些丢脸。 温衍发现了林止的小动作,笑着给夏清和打了个眼色,夏清和比了个「ok」的手势,借着做饭的藉口起身进了厨房。 「师父,后天我们要回云深了,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林止垂眸轻声说着,他想带苏遥回云深看看,跟最开始不一样,不是为了向他证明自己多努力,只是纯粹的想让他知道,其实云深一点都没有变。 「好啊。」温衍不带丝毫犹豫说道。 他回答的太快,太不假思索,林止根本藏不住眼底的笑意勐地抬起头来,涌到嘴边的类似于「明翰也挺想你的」、「云深没什么变化」、「经理长胖了一点了,还有了一个女儿」等等话都被盖掉,点了点头有些机械地重复着温衍的那句「好…好啊,那我去准备一下。」 厨房离客厅就一面玻璃墙的距离,所以夏清和隐约听到了几分,探出脑袋说了一句:「阿遥你要去哪里?」 「回一趟云深。」 「这样啊,」夏清和洗干净手走出来,「那我就不去了,项目组催的紧,来回一趟又要花不少时间。」 「对了,你要是回云深的话住哪里?你的小房子虽然没有卖掉,但毕竟三年没住人了。」 夏清和话音刚落,林止喊出那句「师父可以住我那里」的瞬间,门忽的开了,江眠就这么干脆利落地出现在门口。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江眠把臂间的西装往置衣架上一放,一边松着颈间的领带一边朝着温衍走来。 「眠神?」林止有些拘谨地站起身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清和接口道:「因为这里是他家。」 江眠笑着按了按林止的脑袋,那句「师父可以住我家」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跑到他家来拐他家的人,这小崽子还真是胆子够大。 「要去哪?」江眠看着温衍开口道。 「回一趟云深。」 江眠根本不给林止开口的机会,开口道:「住我那里就好。」 「江队在云深的地盘还有房子啊,」夏清和幽幽说道,看着还有些懵的林止笑着摇头。 这也不怪小徒弟,毕竟不知道他师父就是江太太,哪有让自己媳妇住别的男人家的道理,即便是媳妇自己一手带大的。 没有,不过马上就要有了,江眠在心里说道。 「不用,我住小止家就好了。」温衍轻声开口,本身就欠江眠很多人情了,左右都是要还的,现在能少欠一分也是一分。 「什么时候吃得药?」江眠突然开口,莫名其妙问了一句与之前毫无关联的话题。 「吃了不久,怎么了?」温衍疑惑道。 「那是午饭后吃的药,现在已经要到晚饭的点了。」江眠抬眸,给温衍递去一杯热水,皱了皱眉道:「你啊,没人看着不是忘了吃药就是忘了做按摩。」 「云深接下来的赛程很紧,住我那里方便一点。」 夏清和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江眠的话,言下之意就是云深忙得很,所以除了我之外,没人能照顾你,他不带丝毫犹豫瞬间倒戈江眠的阵营,跟小徒弟比起来,的确是江眠靠谱一点,他也放心一点。 于是赶忙开口帮腔,说道:「小止啊,还是住江队那边吧,江队的姐姐就是阿遥的主治医师,有什么问题的话江队可能比较清楚。」 林止一听到苏遥没人看着就不吃药的话,根本顾不上思考师父为什么要住在江队家,直接点头。 全程没有发言权的温衍:…… 温衍跟着林止回云深的这天,天上下了一点蒙蒙的雨,天光有些暗,他站在云深俱乐部的门口,抬头望着那薄雾中闪烁的「云深」两个字,眼神有些黯淡。 「师父,进去吧。」林止拿伞的手一僵,他只顾着带这人回云深看看,却忘了云深对他的意义,忘了自己是不是在揭开那些已结痂的疤,林止强装镇定轻声开口,「外面风大,别感冒了。」 「小止,」温衍合伞,蓄满的雨滴顺着伞面坠在地上,溅起一小圈涟漪,「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云深吗?」 林止紧跟在温衍身后,摇了摇头。 「凑巧,只是凑巧。」温衍笑着轻声道,「所以我不是抱着让云深站到冠军的领奖台上才来的。」 「直到后来,遇见了你、明翰还有老杨他们,因为你们,所以我想给云深一种更大的可能性。」温衍轻轻拂去林止肩上雨水,用着一如既往的温润声线,「你做的够好了,比我好太多了,所以偶尔可以歇一歇,嗯?」 林止眨了眨眼睛,在眼眶湿润的瞬间低下头来,很多人跟他说不要太累了,江眠说过、秦明翰说过、联盟主席说过、杨源说过,甚至连肖泽他们都时常提一句,可他从来不信。 他觉得是因为自己不够努力,不够拼命,所以苏遥看不见自己,就像他看见苏遥的那天,他就站在天台,那是整个场馆最高的地方,一眼看到了他。 直到现在他还是这么以为的,哪天等全世界都能看见云深了,苏遥自然就能看见。 可他的师父说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了。 林止狠狠点头,他要把云深带到最高的领奖台上这句话永远不会过期,但以后他会去享受比赛,就像苏遥还在时那样。 第114页 对他来说,云深是荣耀,但苏遥是光,照向荣耀的光。 「听说你找了个小徒弟?叫什么?」 「周渔,渔夫的渔。」 「玩什么?」 「唐门。」 「如果觉得崑崙玩累了,你也可以回唐门去,和明翰一起双唐门打快攻近战也值得一试。」 「崑崙很好,」林止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我喜欢崑崙。」 崑崙和唐门的组合打法,是苏遥留给云深独特的打法,也是他们云深的标志,林止不会强求云深下一任队长玩什么,用不用这套打法,但他是「不见长安」的徒弟,希望能替「不见长安」走完他没走完的路。 所以当初选徒弟的时候,他选择了玩唐门的周渔,像苏遥手把手带他一样,手把手带他的小徒弟。 林止带着温衍走进训练室的瞬间,所有人齐刷刷站了起来,有人动作幅度太大,甚至把椅子带出「呲啦」的刺耳声,四面八方传来「遥神好」的问候声,温衍也来不及一一回应,只好点头示意。 「明翰呢?」温衍环顾了一圈也没看见秦明翰的身影,出声问道,云深的确还是原先的云深,但人已经不是原来那批了。 「怕在这群训练生面前见到你,哭的太难看,所以跑到会议室了,」林止回道,「经理也在那边。」 林止带着温衍朝训练室的方向走去,身后的训练生一个接着一个站起身来,伸长脖子看着传说中和队长「不共戴天」又退役原因成谜的遥神,哪里有「不共戴天」的样子,小道消息简直害死人。 林止他们还没走到会议室门口,远远就看见秦明翰靠在墙上四处瞟,然后在看见林止和温衍的瞬间,敛了所有不正经的气息,跟要敬礼似的站得笔直。 「遥神!」秦明翰小跑着迎了上来,拳头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最后咬牙憋出一句「真的是你啊。」 「怎么,不认识了?」温衍笑着说道。 「没有,怎么可能不认识。」秦明翰眼角有些泛红,他这个人嘴笨,话说的不好听,当初在训练营的时候,别说不被期待,他根本就是被无视的存在,只有苏遥朝他伸出手,说了一句「刺客不适合你,试试唐门吧」。 那时候的秦明翰,脑海里空白一片,只反覆盘旋着一句爷爷嘴上常哼的戏词——幸得仙缘遇天人。 就因为这样一句「刺客不适合你,试试唐门吧」,在所有人都离开云深的时候,他跟在林止身后留了下来。 「经理带了女儿来,遥神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女儿小名就叫云云,可乖了。」秦明翰开口说道,然后拉住林止,示意他等一等。 「怎么了?」林止等着温衍走远后才开口问道。 「经理跟我说了一些事,我觉得你该知道。」秦明翰抽了抽鼻子,「当初遥神走的时候,留下『不见长安』身份卡的同时,还留了一大笔钱,阿止,你懂我的意思吗?」 「还生着病呢。」秦明翰嘆息着往后望了一眼。 他知道苏遥为了什么,林止也知道,那时候云深是真正意义上的「一人战队」,苏遥走了对于云深来说,不是单纯的少了一个队长,而是核心垮了,所以对于管理层来说,这样一个云深,食之鸡肋弃之可惜,因为那张价值不菲的「不见长安」身份卡和苏遥的一大笔钱,他们才卖了林止一个面子。 在他们眼里,林止不过是一个意气用事的小孩子罢了,一句「我会让云深站到最高领奖台上」谁都会说,等到摔得足够惨了,跌得足够重了,尝到了苦头之后也就算了。 可他们没料到,林止拖着一个空壳似的云深走了三年。 林止倚靠在走廊深色的墙壁上,过了很久,才回了一句「知道了」。 以前林止总觉得,是他们在拼命追赶「不见长安」的脚步,有这个坠跌的自知之明,却还是想同他并肩而立,现在才渐渐发现,在荆棘中追着云深跑来的,其实不是他们,正是那个「不见长安」。 「明翰。」 「嗯?」 「我想把冠军奖盃捧到他手上。」 趁着他和秦明翰还在云深的时候,趁着云深还是苏遥的云深的时候。 「好。」 第67章 以信仰为名 云深最近的状态很好,出奇的好,几乎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个事实,常规赛主场成绩不用说,一路火花带闪电,即便是客场,在别人的地盘给他们削了个光头这样的事也不在少数。 云深粉丝经常在客场战队的粉丝圈中瑟瑟发抖,感动又不敢动,生怕自己竖着走进场馆,横着被抬出去,毕竟这场子被他们的止神砸个稀碎,连个面子工程都不想给。 包括云深粉丝在内的很多人都猜是云深藏够了,所以主动出击、化守为攻,以前的云深就像它的名字,潜行在高云深处,偶尔在惊雷中燃起烽火的时候,也是贴在岸崖边的。 破晓前的黑暗难熬、混沌,而云深不止一次地摔在了那里,在一色跟前做了万年老二。 云深这种状态一直保持到了上半赛季常规赛的结束,累积的分数一度把一色甩在后头,由此带来最直观的效果除了稳定增长的粉丝数之外,还有春假后第一个全明星周末、俗称御江湖粉丝嘉年华的强势突围。 云深高票入选的全明星角色阵容多达3个——林止的以杀止杀、秦明翰的秦时明月,以及周渔的孤舟蓑笠翁。 第115页 要知道全明星周末全权交由粉丝投票决定,入选角色名额总共也只有20个,而联盟打进常规赛的战队就有24家,即便是一色、扶摇这样的老牌豪门,往往也就正、副队两人出线,所以云深杀出来的3个人足够成为话题。 但对于大多数战队来说,全明星周末是粉丝的狂欢,春假才是他们的狂欢,尤其是云深的队员,因为常规赛成绩和苏遥的出现,林止的心情一直很好,所以在和队长一对一pk被狠狠揍了一顿后,就领了个大红包收拾行李回家过年。 钱不钱的无所谓,主要是喜欢被打。 苏遥离开云深的这三年,林止最讨厌的就是春假,因为四周轻易的热闹,显得他更多余。 但以前的林止不是这样的。 没遇见苏遥前,他对「春节」没有一点概念,什么「团年夜饭」、什么「合家团圆」,不过是街道多了几个灯笼,手头多了几个单子罢了。 然后他被苏遥捡了回去,借着那人的光,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阳光下。 林止带着秦明翰走到江眠家门口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他都快忘了之前的春节是怎么过的,好像和平日没差,在俱乐部里写训练计划、研究比赛录像、做些日常训练,只是从一群人变成了一个人。 「遥神!眠神!新年快乐!」秦明翰两只手满满当当,没有空余的地方,进门后看着琳琅摆了一地的拜年礼,笑道:「都是给遥神的,眠神你别介意啊,不是不想给你送,是不敢,毕竟是上层领导,我们之间就不要有这种骯脏的金钱交易了您说是吧。」 江眠笑着看了温衍一眼。 可惜,人都是他的了。 「师父、眠神,新年快乐。」林止说道,「云深楼下那家甜品店出了新品,周渔说味道不错,带了一点你们尝尝。」 温衍笑着接过。 指南虽然没给进度条的提示,但温衍知道自己在这个位面待不了多久,以后的林止会有苏遥陪着,可自己也欠了林止三年时间。 如果没有他,没有指南,或许苏遥要更早回来,或者索性不回来,别人指摘不得也猜测不得,温衍没想太多,只是想将故事开端和结局分裁地好看一点,所以温衍趁着常规赛的时候提前回了一趟夏家,把春节的时间空了出来。 屋子里很热闹,林止关门的时候问了一句:「还有客人?」 「不会是江太太吧!」秦明翰伸着脖子讶声道:「眠神你怎么不早说啊,我们都没准备,要不这些东西里挑拣出几件给她当见面礼吧,我买的很多,绝对够!」 「但都是一些营养品,没有包包衣服什么的,也不知道江太太喜不喜欢。」 江眠就站在温衍身后,借着身高优势看着那人红透的耳尖,像是只稍轻捻三分,便能凝下一地明媚的样子,心情很好地往前凑了一步,装作挑拣礼物的样子将两人的距离逼近。 江眠几乎是贴在温衍耳侧开口,压着声音说了一句:「那不行,不能抢苏队的东西。」 「还有,你们别闹他。」江眠抬眸看着林止和秦明翰,继续开口:「脸皮薄,容易害羞。」 「这样啊,好的好的,」秦明翰抓了抓额头,有些心虚地打着哈哈:「肖泽他还跟我们说眠神你心上人开朗的不得了,看来是我误会了。」 秦明翰在江眠面前不敢造次,所以斟酌着替换了用词,因为肖泽的原话是这样的:我师娘是个金髮女郎!穿着吉普赛红裙在布拉格广场跳舞的那种!否则怎么在短短几天就把我师父这种石头拿下! 「是误会了。」江眠回道,然后侧过脸来看了温衍一眼,漫不经心轻声说道:「苏队你说是吧。」 「我有点渴,去喝杯水。」温衍落荒而逃。 「明翰你们来了啊!快!开团战!春节官方有活动,百步和扶摇组团打副本,我们去抢boss,快!」肖泽开门急匆匆跑出来。 「先等等,我总要先跟女主人打个招唿吧。」秦明翰小心地环顾四周,半天都没看见江太太的身影,于是压低着嗓子问肖泽:「你师娘呢?」 「师娘?什么师娘?」肖泽一脸懵逼。 林止就插手靠在一旁的墙上,看了一眼躲在阳台上喝水的温衍和江眠,又瞟了一眼云里雾里的秦明翰和肖泽。 真是拉低了整个云深的智商。 「昨天清和给我打了个电话。」江眠半撑在栏杆上,「猜猜看,他说了什么。」 温衍只是静静看着江眠,没有说话。 「很多,」江眠微侧了身子,帮温衍挡住了从一角透出的劲风:「说你怕冷,不喜欢鞭炮的声音,冷暖交替时节会犯咳嗽,但不喜欢去医院。」 其实苏遥的脾性和温衍很像,细碎繁缀的毛病附了一身,像个小木鱼一样,一敲、两敲,无波无澜直到暮色四合,也不觉得枯燥。 他没有方白那么多故事,没有叶景初那么多镜头,只是境管局最平凡的存在,所以跟他们比起来,苏遥显得格外鲜活。 「是不是很麻烦。」温衍轻轻抿了一口热水,「所以我不想回国,不想惹麻烦。」 江眠知道这人在说谎,因为他在笑。 「想要什么新年礼物。」江眠轻声说道。 温衍忽的就想起了秦明翰带来的那些礼品,要分出一半给「江太太」的礼品,于是勐地低头灌了一口水,回道:「应该是我送给江队才对,叨扰了这么长时间。」 第116页 「好啊。」江眠根本不知道客气两个字怎么写。 温衍:...... 温衍问道:「想要什么?」 「你能给什么。」江眠说着,忽地抬手将遮帘散了下来。 「呲」地一声,屋内、屋外瞬间被隔成触而不得的两个世界,高处的风打两人隙间走过,带着寒意,却也吹散了顶空蔽日的流云,似有若无的光落了一地,落进温衍眼眸,也落进了江眠心里。 沉默良久,温衍侧过脸去,玩笑着回了一句:「江队可以去墙角挑挑,喜欢什么尽管拿去。」 江眠没捨得逼他,只是牵起温衍的手,在那人错愕的眼神中,将他备好的礼物放到了温衍手心,是他送的,却本就是这人的。 「欠了一个礼物,我要讨回来的。」江眠笑着点了点温衍的鼻子,「水都凉了,进去吧。」 温衍跟在江眠身后,拆开包装的瞬间,看着那张躺在掌心的身份卡,心狠狠地一震。 不见长安。 他不知道江眠耗了多少力气把这张身份卡拿了过来,现在的云深早就不是原来的云深,俱乐部顾忌着林止、顾忌着云深粉丝,不可能把「不见长安」轻易拱手让人,更可况是江眠,云深最大的敌人一色幕后的老闆。 可现在,它就这么轻巧地出现在自己手心。 这感觉,糟透了。 御江湖职业联盟的春假只有几天,所以在短暂的休憩调整后,迎来了暨揭幕战后三大盛事之一——全明星周末。 现场排面比起揭幕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各大战队粉丝身着自家队服高举队旗,壁垒分明、一目了然,御江湖官方联合最高联盟花了大心思,尤其是舞台中央的开场倒计时提示表,每过一分钟,便闪过一个角色介绍。 不是票选出来的二十位「全明星」,而是入选常规赛的二十四支战队每一位选手,所以现场的尖叫声没有最高,只有更高,几乎不可能有间断的时候。 若非要论个知名度的话,其实全明星周末是远胜揭幕战的,毕竟揭幕战撑死了就四支战队,花样再多也比不过一齐大神出来熘票,而全明星周末的别名就是粉丝狂欢嘉年华。 在江眠带领一色拿下御江湖四连冠的最后一个赛季,因着他和一众老牌职业选手退役消息的传出,那一届的全明星周末热度甚至超过了总决赛,官方临场借调十几支保安队才堪堪把场面稳住,堪称史上之最。 还有全明星周末最受瞩目、最重磅的一个环节,「10+一」vs「10+一」团战,御江湖开创即巅峰的标志性助兴节目,当初在御江湖尚未霸占市场的时候,凭藉这个创新秀在整个电竞圈引起巨大轰动,一度成为粉丝玩家热议追捧的对象。 10vs10团战是所有全明星赛必备的环节,新就新在这个「一」上,重也就重在这个「一」上,因为「一」是两队队长现场指定,而被票选出来的职业选手为了回馈粉丝,大多约定俗成地随意选择现场幸运观众。 御江湖第一赛季的时候,红、蓝两队队长分别是苏遥和江眠,两位靠脸就能出圈的电竞圈扛把子,而选定的幸运粉丝恰好都是女孩子,当她们的脸随着镜头投递到大屏幕的时候,瞬间引爆现场。 联盟趁着火爆的气氛,顺水推舟临场制定最新规则,双团以斩杀人头计数总则不变,另附加一条:幸运观众奖励翻三倍。 字面意思就是「幸运观众」是哪咤,三头六臂的那种,杀一个抵三个啊!野图boss级别的存在!首席斩杀对象!但是,双方的首席斩杀对象也是双方的首席重点保护对象! 这是什么概念?十个联盟顶尖大神把你护在团队核心!这种堪称绝无仅有的超豪华阵容砸在你头上,还能保持清醒? 根!本!不!能! 那场团战刷新了御江湖的热度,本来只是第一个赛季的特别环节,但因为爆炸的流量和话题度便保留了下来。 第六赛季的时候,肖泽打破常规玩了个骚操作,并没有抽选幸运观众,而是现场指定人选——联盟最高主席,袁建钧。 也是那一天,御江湖所有粉丝了解到了什么叫做:朕一日不死,尔等只能称臣。 可现场所有的粉丝都没有想到,在第七赛季的现场,他们再一次见证了歷史。 第68章 以信仰为名 温衍进场的瞬间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虽然带着一个黑色的口罩看不见容貌,但是那一身干净利落的风衣还是将他整个人衬的很出挑,而且最重要的是,温衍坐的位置想叫人看不见都难。 温衍在林止面前掉了马甲后,也就没多大心思遮掩身份,苏遥从始至终最想瞒住的人就是林止,现在他都已经知晓其中的因果了,何必再多费功夫,于是联盟众人陆陆续续都听到了「遥神」露面的消息,甚至连主席都得空跟温衍碰了一面,旁人知道苏遥回来了,但也小心的没有过问他当初退役的原因。 比起当初轰轰烈烈的退役,苏遥的回归显得格外低调。 但低调归低调,联盟众人能忍住好奇不去打扰苏遥,不代表御江湖粉丝玩家能忍住,再加上夏清和回了美国,江眠自然捨不得将温衍一个人放到观众席去,周围人多嘴杂的,哪怕只是一点意外,场面也会失控,所以会场前区属于联盟组委会的专属位置中,多了一个「特权」。 但是联盟组委会相当重视这次全明星周末,一个个西装革履庄重的不得了,所以温衍那随意到有些过分的衣服就更恍眼了,直到江眠换了身衣服然后一个电话把后台的吴天和许未风叫了过来,温衍才从「特权者」变成了便衣四人组中的一员。 第117页 「这两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许未风跟吴天咬耳朵,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左侧瞟瞟,温衍和江眠低头凑近正在说话,「老江深藏不露啊,不过也真狠,当初和云深打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他这么体贴过。」 「老子衣柜里的西装都放出灰了,好不容易能人模人样一把,还硬生生给老江扒下来。」 「你问我我问谁,」吴天头都没抬,「应该是最近好上的,你看江眠那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的样子,哪能忍得住啊,以前一口一个苏队的,谈恋爱是这么谈的吗?」 许未风笑着点了点头,「也是,不过你们一色和云深结了亲家这种鬼故事被粉丝知道了还不得呕出血来,你往后看看,一色和云深的粉丝一个一身黑一个一身白的,基本处于有我没你,有你没我的状态,再看看这两个,啧啧啧,惨啊。」 现在的一色跟当初的一色几乎没有差别,但当初的云深却不是现在的云深,两只队伍对上的机会少之又少,粉丝之间也是各自安好,与其说是一色和云深的梁子,不如说是「不见长安」和「江枫渔火」的对峙。 随着苏遥的退役,这个谜题便沉了底,但隐晦地横亘在云深和一色粉丝的心中,后来林止带着一个全新的云深杀了出来,一色粉丝顿时生出悬顶的压力,于是双方气氛开始剑拔弩张。 身后的粉丝没把温衍认出来,但吴天、许未风和江眠的脸在这个场馆绝对能横着走,本身就对温衍的身份足够好奇了,看着这三个大神显然和他关系很密切的样子,甚至最后出场的主席都跟那他坐着聊了会儿天,心下就跟有东西挠似的,恨不得上前把他的口罩给扒下来。 「觉得吵?」江眠看着温衍微微皱了皱眉,低声开口:「要是觉得吵就去后台坐坐,小止和小泽都在。」 温衍摇了摇头,跟观众席比起来这里安静太多了,只是一下子暴露在这么多视线下,让他有种陌生感。 江眠知道温衍在担心什么,但很多事靠躲是躲不过去的,他其实不是害怕,只是不习惯,江眠甚至能想到,要是这人没遇到自己,没被自己逼一把,大抵就不会再回头了,那些没善好的后、没给出的解释,全都被盖棺浑噩带过,就像那个「不见长安」的身份卡一样,再也不会有重启的时候。 但他知道,这不是苏遥真正想要的,所以这一步,他牵着他踏出来。 周遭的灯渐渐暗了下来,舞台中央的倒计时已经从角色介绍变为纯色的数字,当「10」这个数字出现的时候,全场粉丝齐声高喊,人浪一层高过一层。 3、2、1。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绕场一周的烟花腾空而起,与此同时,舞台中央最大放映屏上依次闪出二十位全明星角色,为了全新赛季制定的官方宣传曲响彻整个场馆,所有的声音在林止他们出现的时候达到最**,温衍原本觉得揭幕战气氛已经顶天了,但跟现在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毕竟这里坐着的是整个联盟的粉丝。 江眠借着椅背的遮挡和现场昏暗的光线,抬手替温衍拢了拢半敞的领子,这个位置离观众席远,但因着场馆的侧门和走道的原因,入夜的风一直吹着,这人又穿的少,保不准要感冒。 「我不冷,」温衍缩了缩脖子,有点小心地往四周瞥了一眼,发现没有人看到他们才稍微安下心来。 「等觉得冷了的时候,就晚了。」江眠说着又旁若无人地把身旁主席的保温杯拿了过来塞到了温衍手里,「手指这么凉还说不冷。」 莫名其妙就被拿了杯子的主席:…… 温衍愣了愣神,看见一旁袁主席懵逼的脸和握着空气的手,连忙开口:「快还回去,等会儿要喝水的。」 温衍说着就要越过江眠把水杯往回递,结果刚递到半路就被江眠一把圈住,转了个方向回到了他手心,开口道:「他不喝。」 强行不喝水的主席:…… 「而且这杯子也不是他的,」江眠说着就伸手指了指杯壁上「江枫渔火」的角色图案,厚颜无耻道:「是我的。」 言下之意就是,看到没,这是我,所以是我的。 一旁听了个正着的许未风和吴天简直刷新了对江眠厚脸皮的认知。 「没事阿遥,你只管拿着暖手,这边离厕所远,人老了喝多了也憋不住,来回一趟这么麻烦,主席还是别喝水的好。」许未风摆了摆手随口道,他觉得自己必须在此打住话头,否则照这个架势下去,等会儿苏遥真的冷了,江眠能把主席的西装给他扒下来给苏遥当毯子。 「我不喝,小遥冷就捧着,要不要叫人送条被子过来?」袁建钧开口道。 温衍刚想回道不用,就听到江眠低声说了句:「多拿几条吧,袁老你也盖盖。」 江眠主要是怕温衍一个人盖毯子不好意思。 于是,等着开场秀完毕,现场终于亮灯的时候,观众们惊讶的发现前排vip区集体盖上了毯子,看起来真是体弱多病虚弱的不得了。 环节一轮轮过,等着现场观众们嗓子都要喊噼了的时候,10+一vs10+一团战正式拉开序幕,御江湖职业赛已经有七个年头了,所以主持人连介绍都懒得介绍,三两句过后直接进行分组,第一个抽籤的就是林止和肖泽,主持人在看到他们一蓝一红两个不同颜色的桌球的时候,笑着摇了摇头:「观众朋友们,你们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第118页 「心情很复杂,因为我离止神和肖神距离很近,所以听到肖神对止神说了一句话,你们猜猜看我听到了什么。」 「一天之内sa了你!」 「你怎么回事小老弟!」 「打就完事了。」 后排的观众声音响彻云霄。 「都不是,」主持人伸出食指晃了晃,「肖神说我不想跟你打,要不要组个队试试?」 可还不等现场的观众给出反应,场上其他人就已经默契摇头,齐声表示「我拒绝」。 若真要论起战术阵营来说,肖泽和林止一队也不见得打不过,更严格来说,他们怕的不是「以杀止杀」和「万里霜」,而是肖泽和林止,一个明着坏,一个蔫着坏,加起来绝对是1+1大于2的破坏力。 「我也拒绝。」林止面无表情说了声,「怕不小心习惯性砍你一刀。」 现场瞬间爆笑一片。 林止和肖泽定下来后,接下来的分配就很快了,结果除了林止外,几乎没有一个人对自己的队伍是满意的,因为这群粉丝眼中的大神私底下插科打诨惯了,基本就处于我砍你可以,配合你做不到的相互嫌弃中,相互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噫,怎么是你」的不满。 那种嫌弃直接体现在脸上,但要他们换个组吧,更不乐意了,因为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于是「别哭着叫爸爸我来救你」、「不行啊,看着这张脸我奶不下去」等等垃圾话瞬间飘满全场,把底下粉丝笑得腮帮子都疼。 本身选出来的二十位全明星都是联盟顶尖水准,强强联合基本就是一碗水端平,队长不出意料的落到了肖泽和林止头上,还真不好猜测哪队胜算率高,关键就在那个「一」了,在红、蓝两队尘埃落定后,原本沸腾一片的会场瞬间安静下来,因为即将见证两个天选之子的诞生。 「肖队今年想怎么玩啊。」主持人笑着问道。 肖泽嘴角忽地一挑,「想玩把大的。」 现场观众:你去年就玩的够大了。 「规则是现场谁都可以是吧?」肖泽继续问道。 「是的,就算肖神你选了我,也是二话不说扔下话筒马上开干!」 「那不行,怎么好耽误你工作是吧,」肖泽装作很不好意思的模样摆了摆手,「我就随便选个江湖玩的还算不错的熟人吧,就那个a区2排11座的人好了,懒得挑。」 现场观众登时就有点懵,a区?好像有点耳熟,不对啊,全明星周末开票的时候票区直接从b—z,没有a区啊,肖神不会记错了吧?可是,随着导播镜头的切换,当江眠的脸出现在大屏幕上的那一瞬间,不止观众区,甚至连舞台都炸了。 那!还!打!个!屁! 什!么!玩!意!儿!这!都!是! 这就是肖泽口中江湖玩的不错的熟人吗?熟是熟透了,可都玩成「第一人」就只能说一句「玩的还算不错」? 您可真他妈严厉。 主持人的职业生涯受到了挑战,差点控不住场,原以为去年肖泽选了联盟主席就够骚了,今年竟然直接开外挂? 「肖神,你这也玩的太大了吧。」主持人冷汗连连,但肖泽一脸无辜回道:「规则是这么说的,谁都可以。」 「我想止神也不会同意的吧,止神是吧,我们就……」 可还没等主持人说完话,就听到林止一句轻飘飘极度高风亮节的「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规则就是这样。」 主持人沉默了良久,感觉救不住场,索性破罐子破摔,「那既然止神都同意了,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不知道止神要选谁。」 江眠在林止还没开口选择前就帮温衍把他的帽子带了起来,他猜到林止要做什么了。 果然,林止轻轻一笑,开口道:「我也有个江湖玩得还算不错的朋友。」 台下的许未风、吴天,甚至联盟主席齐齐看向温衍,温衍有种不好的预感。 主持人差点抓狂,特么今年哪来这么多江湖玩得还算不错的人,玩得最好的不都在台上吗? 「就眠神隔壁吧,挺好的,a区2排12座。」林止看起来极其随意,极其不走心,就好像真的是随手点的。 现场观众都把温衍忽略过去,以为林止点的是联盟主席袁建钧,因为肖泽点了「御江湖第一人」,那林止就点个「联盟第一人」,再加上这个袁主席是真人不露相,所以的确有这个拼一拼的可能。 可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导播给的镜头竟然是那个口罩小哥哥?!而且这次还变本加厉的带了一个大帽子,几乎就是从头遮到了尾,什么都没看着! 止神不是点错了吧?! 「导播是不是给错镜头啦哈哈哈,止神选的怕不是隔壁主席啊?」主持人再度确认。 林止没有回答,全做默认。 现场的喊声几乎要掀翻场馆似的,本来选了联盟主席都不见得能在大魔王江眠手上占到便宜,林止还选了一个连脸都不想漏的人,几乎就是自杀式攻击,甚至还有人开玩笑地喊出了「止神你是不是私底下和肖神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这样的话,可事成定局,他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江眠带着那人往台上走。 温衍说不上自己心头是什么感觉,现场很闹、很吵,但他却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样的剧烈、刺耳,他以为自己会害怕,会无措,可当他看到那熟悉的椅子、键盘、滑鼠的时候,那种兴奋像是冰山下忽地腾空的火种,跃上指尖,跃上心间。 第119页 他忽的笑了。 别人都没看见,唯独身侧的江眠,看到了他眼中盛开的光芒,就像最初的「不见长安」那样。 江眠慢慢朝着温衍伸出手,「别怕,表演赛而已。」 温衍眉眼带笑,点头,伸手,对啊,表演赛而已,比赛而已,御江湖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本身就是苏遥的主场啊。 第69章 以信仰为名 江眠牵得很小心,台下是鼎沸熙攘的人潮,台上是堂皇烁亮的灯光,他和温衍就站在半明半晦的边界角落,一步一步朝着舞台走去,一步一步朝着「不见长安」走去。 袁建钧坐在位置上看着那两人,恍惚间竟觉得两人很像,御江湖来来回回折腾了七个年头,原以为足够耗尽他们的光和热了,结果是他看岔了,也算岔了,后来者依旧是后来者,谁也代替不了谁。 袁建钧给摄影导演打了个电话,在粉丝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原本追着江眠和温衍走的镜头忽地转到台上,底下瞬间传来窸窣的讨论声。 隐约间好像看见眠神朝着那个人伸出手?可即便他们眼再瞎,也能看出那是个男的。 「眠神对这里比我熟,我感觉可以光荣下岗了。」主持人说着就给江眠递去话筒,当她把另一个话筒递给温衍的时候,手伸到一半就被江眠不着痕迹的压下,低笑着说了一句:「他害羞。」 言下之意就是话筒不用了,有什么话我替他说。 主持人是全明星周末御用官方主持,在这个台上待了整整五个赛季,她印象中的江眠果断利落、对所有人和事都游刃有余,无论是作为「江枫渔火」还是江眠自己,都严丝密缝的像是没有一点缺口,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眠,温柔到了骨子里。 那不像是江眠会有的情绪,也不像是江眠该有的情绪。 「卧槽,我耳朵瞎了,气氛怎么突然就gay了起来。」 「刚刚眠神说了什么?他、害、羞?现在的兄弟情都是这样的危险的吗?」 「啊啊啊啊眠神声音也太好听了吧,我就当是对我说的了。」 「不是啊,这人不是止神的朋友吗?能不能把口罩摘了?好像跟联盟的人都很熟的样子。」 现场闹腾一片,就在主持人想替粉丝探探消息的时候,她发现身边的一众大神都放下了话筒,然后你一句我一嘴说着「拜託啦,不要为难他」、「有什么话我们替他说」、「要不直接开始比赛吧」。 尤其是一向冷冷清清没什么情绪的林止,都朝着自己笑了一下,说了一句:「他不太喜欢这种场合,所以话筒就不必了。」 其实温衍所有的自怯、慌张都已经消融在和江眠相握的掌心间,没有踏空、没有迷茫,向着最真实的苏遥走去,但听着身边这群少年字里行间的维护,看着眼前悄无声息替他挡掉镜头的江眠和林止,忽的有些鼻酸。 真好。 能遇见他们真好。 温衍在解下帽子的瞬间,手腕便被轻轻握住,温衍抬起头来,江眠正静静看着自己,眉眼带笑。 「用这个告诉他们,你回来了。」江眠把温衍的手拢在掌心。 温衍看着手心那张「不见长安」的身份卡,良久,笑着回了句:「好。」 粉丝看着瞬间消音可是又明显很热闹的舞台,好奇地抓心挠肝,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拿话筒大声的说出来啊!尤其是那个口罩小哥哥!话筒没有就算了!怎么连个镜头都没有? 粉丝是这样,主持人更加崩溃,这人究竟什么来头?这台上所有人明着暗着都在护他,林止和江眠就不用说了,不仅回绝了话筒,甚至小心地侧步把那人挡在身后,秦明翰和周渔则是跑到自己跟前来,小心地隔开自己和他的距离,再加上一众大神的「善意的警告」,主持人甚至想当场辞职!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却介绍不了你,因为特么中间还隔了二十一个神仙。 介绍不了人,比赛规则又不用多做介绍,主持人觉得自己除了喊一声开始外,几乎毫无用处。 「要不我们直接开始吧,我看现场观众都已经等不及了。」主持人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底下瞬间给予疯狂的回应——不啊!我们等得及!比赛什么的都不重要先告诉我们那个口罩小哥哥是谁啊! 主持人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刚要分队的时候,就听到江眠悠悠说了一句:「等等。」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眠神怎么了?」主持人开口道。 「没什么,就是这么打没多大意思,大家也都看腻了,」江眠一勾唇,「玩个新鲜的。」 主持人差点拿不稳话筒,这肖泽和江眠师徒俩一个玩把大的,一个玩个新鲜的,简直就是砸场子。 「怎么说。」主持人继续道。 「一换三。」江眠直截了当开口。 江眠话刚说完,台上台下一片死寂,甚至还有好些人没反应过来。 「师父你认真的吗?」肖泽拿着话筒毫无风度大喊出声。 御江湖的确有「一换三」的附加规则,「10+一」vs「10+一」团战的时候,「天选之子」是有选择权的,因为「天选之子」奖励翻三倍相当于三个人头,所以团战实际上就是13vs13,在赛制人头对等的情况下,可以调整双方阵营,意思是,只要场上保持13对13的初始比分,双方阵营人数不对等是允许的。 第120页 更简单来说,就是江眠去林止的队伍,而林止的队伍中换过三个职业选手补到肖泽那边去,保持开赛比分的平衡。 规则的确一直存在,但却跟「无」没有区别,从第一赛季全明星周末开办从来就没有人用过,因为极!其!嚣!张!简直狂得不得了!本身选出来的二十位全明星选手就代表联盟顶尖水准,一个个都是机会主义者,稍不留神漏出一旦缺口都能全线打崩,更何况差2、3个人头?那不是找死吗?所以所有人都忘了这个规则的存在,要不是江眠提起的话。 现场导播显然也没料到江眠这一手,急忙调出压箱底的资料把这骚规则投放到大屏幕上,当一头雾水的粉丝将规则细细看完的时候,全场一片譁然。 眠神这是认真的吗?特么的也太狂了吧?这说得哪是人话!一换三?!简直想爬上高压电线给他弹一曲东风破! 主持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转头看着林止,就算眠神想折腾,止神也不见得会同意,毕竟听起来就非常极其不靠谱,即便换过来的人是「江枫渔火」。 可谁知,林止嘴角的笑意愈加深郁,轻声道:「可以啊,为什么不可以,规则就是这样。」就像之前那句「同意啊,为什么不同意,规则就是这样」,但显然心情更好了。 疯了疯了!现场所有人都这么想着!蓝队绝对要输啊!虽然有眠神在,可是人头不对等,再加上一个不稳定因素口罩小哥哥,基本上就是败券在握! 江眠看着底下沸腾一片的人潮,拿起话筒直接点明:「和云深打惯了,倒是从来没有合作过。」 场下瞬间回过神来,以为江眠说的是林止,的确,江眠带着肖泽打了那么多赛季,却从来没有跟林止合作过,换句话说,所有粉丝也没有看过「江枫渔火」和「以杀止杀」站在一起的画面,而且林止玩的是崑崙,从某种意义上来还带着苏遥的影子。 所以眠神好奇是有道理的,不只眠神自己,连他们都很好奇。 可场上除了主持人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眠神想合作的对象是「不见长安」。 江眠侧过脸去看着温衍,看着他因为诧异和不解所以睁圆的眼睛,很想不顾一切上去亲一亲,江眠曾经以为世上最好看的颜色,就是决赛场上闪起「胜利」的鲜红,可直到他遇见这个人,他才真的明白一件事,他想和这人站在一起,穿着相同颜色的衣服,无论结果的输赢。 「咳咳!」肖泽疯狂咳嗽吸引江眠的注意,「你确定吗?」 「怎么?不敢?」江眠看着肖泽轻笑了一下,然后带着明显挑衅的视线在肖泽身后转了一圈。 「来就来!」肖泽大声回道,身后跟着的人也一副「我还能怕你」的兇狠表情,本身就是少年心性,再加上不愿意在江眠这种前辈面前掉份,所以轻轻一激便上了钩。 两边队长都同意了自然没什么好说,在做过阵营调整后,便各自坐到位置上去。 可就在所有人屏息等待比赛开始的时候,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一件事发生了,他们竟然在林止的角色位上看到了「心如止水」!不是「以杀止杀」而是「心如止水」!林止最开始玩的唐门! 「卧槽!说好的崑崙傀儡合体呢?」 「止神这是什么意思啊?想和傀儡玩快攻吗?可是肖神他们那边这么多辅助控场加上神级治疗,再快的速度也是要成脆皮啊!」 「老子看了七年的御江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新手,这要打什么啊?」 现场渐渐传来不满的声音,这一场比赛基本开局即结束,他们甚至都能想像得到林止他们被按在地上摩擦的场景。 「止神他们是不是故意放水啊,我……艹艹艹艹艹!妈的!不见长安!谁在玩不见长安?!」 「真的是不见长安,还有惊寒剑!」 观众席勐地爆发出一阵响彻云霄的尖叫,纷纷站起身来踮脚看着大屏幕,甚至还有一批激动的男粉从走道阶梯跳了下来靠在栏杆上就为了看得清一点,证明不是自己眼瞎了。 但他们却没有看见人,只有一双手,白净修长,一下、两下、一一按摩过每一根手指,那是御江湖老玩家和云深粉丝熟悉到了极点的动作,却不是林止的。 所以这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当所有角色位没有虚席的时候,当倒计时「3、2、1」的数字映在屏幕上的时候,很多人还没回过神来,但都默契地坐回位置上,原本沸腾的现场就这样忽地冷却了下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盯着屏幕。 他们知道那人是谁,却更想让他亲自告诉他们,用「不见长安」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官方为了这次团战特意制作了一副地图,当地图公布的时候,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许未风和吴天都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赞嘆,这地图简直就是囊括了御江湖季后赛10张随机地图的全部「人头点」,古墓石棺、少林铜人阵、百里崖飞瀑、繁花楼、埋骨沙漠,一不小心根本等不到对方的伏击,自己就能把自己坑到死,直接躺平送人头。 「小心避开机关点,这些地图的布局对你们来说不是问题。」江眠沉声道,虽然这些「机关点」号称随机触发,实际上也是有规则和技巧的,否则在那种滴血必争的要紧关头被地图坑死了,比赛还怎么看。 「我们走哪。」林止低声问出口。 第121页 所有人都没回答,因为他们知道林止问的是谁。 「抱团走繁花楼。」温衍开口道,虽然羽旗刷新点尚且不知,但他们目前走抱团走中路是最安全的,本身就吃了人头上的亏,一旦被盯上逐个击破的话基本就会呈现一边倒的局面,而繁花楼离他们的位置点距离最近,又在地势最高、布局最复杂的中路,先不说肖泽他们够不够速度追上来,即便跟过来了也要顾忌四面机关,很难准确集火「不见长安」和「江枫渔火」。 繁花楼视野控制很复杂,即便身后一群都是从职业赛杀出来的大神都不敢掉以轻心,就在经过翠云阁门口迴环阵的时候,温衍和江眠却同时止住了脚步,极其默契说了一声:「左道。」 意思是这路有问题,集体改左道。 两人这句「左道」话还没凉,温衍就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风声,虽然很轻,却从耳机嗡嗡裹着传来,温衍立刻操纵惊寒画了一个防御圈,身后玩辅助的扶摇新队长立刻跟上,这动静江眠和林止太熟悉了,是肖泽的暴雨梨花。 果不其然,在惊寒的防御圈亮起光晕的瞬间,铺天盖地而来的针叶飞刀已经穿过林间的竹枝唿啸而来,那骇人的视觉冲击把观众吓了一跳,这显然不只是简单的暴雨梨花,是肖泽和百步孙新的组合招,有了伤害加成基本是沾上就要掉大片血。 可是苏遥的预判能力竟然如此精准!要知道惊寒的防御圈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快一秒可能就挡不住暴雨梨花的后续攻击,慢一秒又拦不住这么无孔不入的武器! 可时隔三年回到这里的苏遥却是一点生疏的模样都没有,依旧带着属于职业选手、属于「不见长安」的意识和手速。 云深粉丝几乎都要落下泪来。 双方兜转了几圈总算碰上面,场面几乎在那一瞬间就变得不可控制起来,尤其是林止和江眠的配合,加上温衍转换惊寒属性给予的伤害辅助加成,场面简直可以用「血雨腥风」来形容。 林止玩「心如止水」的时候还没有现在的手速和意识,所以当他用「以杀止杀」的方式操纵「心如止水」的时候,身后有温衍和江眠,几乎没有后顾之忧的将唐门攻击值放到最大,联合江眠那一众迷惑视线又「随机爆炸」的傀儡,几乎是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 屏幕上渐渐响起击杀人头的提示音,有红队的也有蓝队的,但场上明显还是肖泽他们那边血包厚实,毕竟足足多了两个人头。 就在这时,羽旗刷新的提示音在整个地图响起! 肖泽只愣了一下,便做下号令往羽旗刷新的百里崖飞瀑走,现在羽旗是关键,只要拿下它能给全队补蓝补血,再加上人数压制,就是耗也能把林止他们耗死。 而且这个羽旗他们拿不拿无所谓,重点是绝对不能让师父和遥神他们拿到! 可是,当肖泽在离百里崖飞瀑几点远的天境泽中看到突然钻出来的秦明翰和尤心的时候,简直想骂娘,一个唐门加一个刺客,显然是想打快攻偷袭啊,可是他没功夫跟他们打,因为身后的「不见长安」已经追上来了! 明明是他们胜算高人数多,可肖泽却莫名有种落荒而逃的感觉。 肖泽哪能忍得住,定身就开始迎上,双方缠斗了几下,等肖泽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们竟然已经不知不觉中偏离了百里崖飞瀑跑到了埋骨沙漠,这个整个地图视野最宽广、简直指哪打哪的地方。 肖泽心中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他看见林止、遥神、他师父、秦明翰和尤心出现的时候,那种不好的预感达到了顶峰,虽然自己这边还剩下八个人,但对面那种全攻击型阵容显然就是要在这个埋骨沙漠决一死战! 「不好,集火林止。」肖泽急切开口。 他怎么把这个给忘记了! 当初「不见长安」和「心如止水」靠着一招「万物归一」打崩的地图点就是埋骨沙漠啊! 「阿泽不行啊,眠神显然已经料到了,对面全攻击阵型打快攻的话我们拼不过!」 「不行也得行!」肖泽提步赶上,第一次和江眠正对面毫不留情地下狠手。 可是江眠早就算好了队伍的蓝和血才带着林止他们过来的,他知道肖泽猜到了他的目的,但已经晚了。 以前那人在云深的时候,不是不想打「万物归一」,而是不能打,因为云深护不住他,但现在不一样,「不见长安」想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在。 果然,当「不见长安」和「心如止水」摆出那熟悉又陌生的阵型的时候,肖泽就知道晚了,即便他师父的血量马上要清零,但傀儡、唐门、刺客组成的攻击圈终究有些骇人。 血条清零的提示音不断响起,最后风沙消散的时候,屏幕上只剩下「不见长安」一个人还站着,而他的血量值显示—— 1%。 所有人都处在极度震惊的状态,因为他们都以为苏遥会跟林止一样,耗完蓝和血,与肖泽他们同归于尽,因为之前血拼一场能把「万物归一」完成就足够幸运了,可谁知「不见长安」竟然还活着? 就在这时,主持人忽的说了一句,「九章环佩?」 所有人循着主持人的提示看去,「不见长安」腰间赫然挂着属于「江枫渔火」的「九章环佩」,那是慢性治疗回血的圣器,而且只有初始佩戴者能触发作用,而且时效很短,这就意味着江眠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它转给了苏遥,而苏遥在完成「万物归一」的前一刻掐着时间点带上了装备! 第122页 简直……不是人啊! 第70章 以信仰为名 万物归一、苏遥回归、惊寒剑、不见长安,这些念头盘旋在所有人粉丝脑海中,在看到那风沙瀰漫的荒漠间一身青衣落拓的时候,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多年以前,很熟悉又很陌生。 很多女生忍不住低泣起来,当初这人退役的时候,铺天盖地全是流言、咒骂,就好像在一瞬间,星星便不再是星星,连灯火都算不上。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滂沱一阵大雨,倏地浇灭了所有,在污浊蹩脚的角落密密麻麻长满了枯枝腐朽。 所以他们遗憾、不解、愤怒,可是直到看到这人的瞬间,他们才发现竟然连一句得体的道别都没给过,冷漠的从来都不是苏遥,而是他们。 「不见长安牛逼!苏遥牛逼!遥神牛逼!」 一个男生扯开嗓子喊着,他贴在走道围栏上,一半身子都倾在外侧,入夜的风吹起他的衣摆,那一身云深的队服在一片黑压中白的恍眼,就像他背后写着的那句「高云深处见云深」一样,他声嘶力竭喊着苏遥的名字,喊得满脸通红、额间青筋跳的剧烈,就算风灌了满嘴,逼得他不得不半蜷着身子咳嗽起来,仍旧不歇喊着。 身后云深的粉丝像是大梦初醒般,所有人齐齐站起身来,那么短短片刻时间,「遥神牛逼」的喊声已经响彻整个场馆,周围的一众粉丝,无论是扶摇、百步甚至是一色,都拼命鼓起掌来,为了这一场绝无仅有的漂亮一战,为了最后那1%的血量,为了遥神的回归。 他们没等来「不见长安」和「江枫渔火」的对决,却等来了「不见长安」,等来了两人天衣无缝的默契和配合,在这个第七赛季的全明星赛上。 温衍手离开滑鼠和键盘的剎那,看着那屏幕上微微闪烁的「胜利」两个字,踩过那些累累白骨从埋骨沙漠的尽头辗转着落在眼前、心尖,温衍觉得那两个字很遥远,可又在片刻间明白很多东西已经被苏遥刻在了骨子了,那是一种任时间怎么磨损都无法模煳的痕迹,那是属于「不见长安」的荣耀,也是属于苏遥的。 舞台上很安静,林止红着眼眶从椅子上站起来,死死抱住了温衍,埋在他颈间用着最哽咽的语气说了句:「师父辛苦了。」 真的辛苦了。 在御江湖的这四年,孤身一人的三年,在云深的七年,其实他一直用自己的方式陪着他们成长,在他们最失意的时候出现,即便隔着时间和空间的距离,还是陪着他们度过一个又一个春秋,熬过一个又一个黑夜。 云深不是原来的云深了。 云深还是原来的云深。 只要这人在,高云深处就会有光。 「遥神我刚刚加辅助的时机是不是慢了一点,没对上你的节奏啊。」 「遥神这招也太帅了吧!」 「遥神你有空教教我呗!」 身边围拢了一群少年,肖泽、秦明翰、周渔、尤心……温衍静静看着、听着,恍惚间好像想起了苏遥还在云深的时候,大抵也是这种感觉吧,但那群少年已经成长到了足以支撑起属于他们的荣耀的时候。 无需旁人质疑、无需模仿、从不曾言败的,独属于他们的荣耀。 温衍笑着站起身来,轻声说了一句:「好。」 「接下来交给你们了,」江眠朝着林止他们开口道,然后抬手理了理温衍有些微敞的领口,嘴角勾起一个很浅的弧度,压着声音说了一句:「走吧。」 主持人差点要哭出声音来,大家都认出遥神了,这时候还要躲什么?眠神怎么牵着人就走了,这让她怎么收场啊,底下的观众不可能放过她的。 「哎,遥神……」主持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身边一众大神喊停,只好堪堪作罢。 果然,当主持人领着一群人回到舞台中央的时候,观众席瞬间炸开了,遥神呢?不见长安呢?刚刚上台的时候戴着口罩和帽子就算了,现在都掉马了怎么还躲起来了? 「老江带着阿遥去哪里了?」许未风伸长了脖子往后台看,想着这导播可真够听话的,袁主席说不要给苏遥镜头就真的一点都不给,苏遥不给就算了,连江眠的镜头都少之又少,这哪里镇得住现场的观众啊。 导播心里那个冤啊,他也知道江眠镜头的重要性,于公于私都想给江眠镜头,可江眠从头到尾除了比赛的时候是单独一个位置外,其余时间几乎要跟苏遥贴在一起了,他就算是想给都给不起啊。 吴天摇了摇头,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把苏遥带走这种事,江眠做的出来也做的顺手,可转念想想还真的没什么道理,之前顾忌着身份不露面就算了,眼下都知道了大抵也没这个必要了。 可袁建钧却知道江眠要做什么,这一场团赛下来,对苏遥的手负荷太大了。 会场后台。 「就这么放着他们不管可以吗?」温衍垂着眸子开口,「外面好像很吵的样子。」 「这点事都应付不了,怎么当队长副队长。」江眠弯身洗着一条毛巾。 「所以眠神就是这样当老闆的吗?」温衍玩笑道,「等会儿观众不买帐可要砸场子的。」 江眠拧干毛巾,走到温衍身前半蹲下身子,低声说了一句:「没什么事比你重要。」 「手伸出来。」江眠敛着表情说道。 温衍心里咯噔一声,他还以为没有人发现。 第123页 「要做什么。」温衍把手往后撤了一点。 江眠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温衍。 后台休息室的灯光很暗,吴天之前还吐槽过是不是钱都砸到舞台上去了,所以从旮旯角里随便捡了些破落货应付着,指不定哪天看走眼了,肖泽穿着云深的衣服就出门了。 温衍在这样的时候还能想到吴天的垃圾话,他都不知道是自己紧张过了头,还是放松过了头。 「我没事。」温衍闪躲着避开江眠的视线。 江眠嘆了一口气,随手拿过身旁桌子上置着的一瓶水,冷声说:「拿着。」 温衍下意识接过。 可在碰上的瞬间,手指就跟不听使唤似的失了所有力气,不痛、不痒,只是没有一点知觉,就好像那不是属于自己的手,他眼睁睁看着水杯在自己手心滑落,然后下一秒,江眠的手便覆了上来。 温衍稳住了水杯,可却是因为江眠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手上一点知觉都没有,但温衍却觉得手背在一点一点发烫,带着江眠的温度顺着脉络烫进心里。 「这叫没事。」江眠没什么情绪开口,但温衍却知道这人心情不好,而且是很不好。 「你在生气吗?」温衍眨了眨眼睛,语气忽的软了下来,显得格外无害。 他的睫毛很长,昏暗的灯光从顶头囫囵着打下来,将温衍的轮廓模煳地有些潦草,但江眠却清晰地一一过眼,他嘆了一口气,生气?他哪里捨得。 「没有。」江眠脸上的冷漠捻散了好几分。 「你在生气。」温衍抿了抿嘴说道,话语间满是肯定。 江眠败下阵来,如果非要说他在生气的话,也是真话,但他不是气眼前这个人,而是气自己,气自己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所以这人犟着不说真话,遮着瞒着装作无事发生。 「我没有。」江眠笑着低头,拿过毛巾替温衍擦拭过手之后就专心开始按摩,全程没有再说一句话。 「江眠。」温衍看着江眠,忽地低声喊了句他的名字。 「嗯。」江眠应声,继续手上的动作。 温衍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忽然很想叫叫他,他这么想着,就这么做了,仅此而已。 「江眠。」温衍语气带了些笑意。 江眠手一顿,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人亮如星辰的眸子,心头一声轻砰,然后顷刻间点起火星、风过、燎原。 「嗯,」明明就一个字,却莫名被江眠念得缱绻,「我在。」 这下愣住的人变成了温衍,江眠那一句「我在」像是一捧花火,不费丝毫气力就在他的世界里狼藉一地,在那一瞬间,他眼前闪过沈泽的影子,闪过顾煊的影子,最后凝结成江眠的模样,一眨眼,又消失不见,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很像,真的很像。 沈泽、顾煊和江眠真的很像,沈泽思考问题的时候,食指总会上下点敲着,没什么规律也没什么声响,偶尔快、偶尔慢,随性到了极点,顾煊和江眠也一样,而且最让温衍觉得奇怪的是,这三个人的字迹几乎没有一点差别,那种落笔的习惯如果用凑巧来解释未免显得太单薄。 温衍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的身份,但一个位面有两个「入侵者」这事根本就是天方夜谭,据说是以前出过事,两个境管局的前辈借着指南的漏洞,背地里合作把位面打崩了,于是自那之后,境管局便下了死令,这事几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温衍权当做位面的失误,使得人物有细微的覆盖面,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温衍的负罪感越来越深,就好像他骗了一个人三次。 那些情绪旋去又飞来,温衍没躲过去,他伸手反握住江眠的手,伸出食指,在他的掌心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写得那样缓慢、珍重。 温、衍。 他知道江眠心尖上的人是苏遥,他知道与江眠有因果的是苏遥不是他温衍,但他也不求什么,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温衍其实没抱什么希望,他是心血来潮想在江眠手心留下自己名字,他有私心不假,对于职业选手来说,手的意义和重要性是无二独一的,他想要在江眠最珍视的地方,留下一点点属于他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 他欠了沈泽、欠了顾煊,其实也欠了自己,这不是给江眠的答案,是给自己的答案。 可是温衍在江眠脱口而出的一句「小衍」中彻底愣神,他没想过江眠能认出「温衍」两个字来,他这么突然的举动,笔画又那么复杂,饶是做足了准备都很难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温衍勐地抬起头来。 江眠没有应声,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那句脱口而出的「小衍」是什么,又意味着什么,只是下意识念了出来,甚至没等到这人在他手心写完,「小衍」两个字就已经到了嘴边。 「江眠你刚刚叫我什么。」温衍将手从江眠手心中抽出,轻轻扯住江眠的袖子,小心翼翼又急切地开口,「能不能,再说一遍。」 江眠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苏遥,但看着那人有些委屈泛红的眼角,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地喊了声「小衍」,不问为什么,不问做什么。 「嗯。」温衍带了一点几不可闻的哭腔。 「小衍。」江眠用指腹轻轻擦掉温衍眼角的一点水痕,半哄着出声:「很好听,以后我就这么叫你。」 第124页 温衍摇了摇头,够了。 多了他怕自己走不了了。 「那我偷偷的,当做我们的秘密。」江眠笑着说道。 在那一刻,温衍都有些分不清他希望自己是苏遥,还是庆幸自己是温衍,只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吹开那些虚掩着的门,在真假不分的世界里,落地生根。 第71章 以信仰为名 当天晚上,全明星周末还没结束的时候,#苏遥回归#、#不见长安江枫渔火#等系列话题就被顶上了热搜榜,一眼望去话题广场前区全部沦陷,被御江湖全明星赛成功霸屏。 而且最稀奇的是,一向以苏遥为禁忌的云深俱乐部官博不仅高调转发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前队长」在全明星赛上的精彩一战,并且配字道:好久不见。 短短四个字,成功引爆当天围脖。 【遥神!上次止神和秦副队打出万物归一的时候我没抢到票!这次遥神真身上场还和眠神打了配合我还是没抢到票!那个九章环佩也太粉红了吧!我恨!】 【听现场的人说遥神没有露面,打完比赛就跟眠神下台了,所以究竟是几个意思啊?遥神要回云深打第八赛季的比赛吗?】 【现场都疯了,有视频为证,真的,满场都是掌声和遥神牛逼的尖叫,听说云深的粉丝原地表演了什么叫捶地爆哭。】 【我发觉大家忘性真大,就一场连正规比赛都称不上的表演赛就把苏遥之前做的事都忘记了?云深能有现在的成绩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佩服林止,所以我可以喊林止一声止神,但不会喊苏遥一句遥神,云深转发的这个东西就是自己揭自己伤疤,自己曝自己家丑。】 【楼上嘴巴放干净点,什么叫做家丑,你不在现场所以没听到止神说的那些话,他今天为什么玩的是「心如止水」你心里有没有点ac数,若是他真的和遥神有冲突矛盾,需要这么「委屈」自己?要知道他的「以杀止杀」并不比「不见长安」弱!】 【我觉得楼上是话糙理不糙啊,苏遥这三年在hok也没动静吧,我觉得就是在hok待不下去了,看着云深现在肉厚油肥的,所以想来分一杯羹,摆着前辈的阵仗云深和林止也翻不了脸,真是苦了止神了,给他人做嫁衣。】 网上各种关于苏遥的猜测,好的,坏的,齐齐涌到云深俱乐部那条关于「不见长安」的消息底下,甚至波及到了一色,问江眠为什么和苏遥关系这么好?江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 在大家还来不及研究苏遥回归究竟要做什么的时候,他们竟然看到了百年不营业,围脖底下评论最多的一条还是两年前云深成长期接的一条代言的林止更新了!而且发的还是整整迴避了三年的苏遥相关。 吃瓜群众点进去才发现林止转发了一条围脖,而那条围脖是秦明翰发的,发送、转发的时间只差了短短一分钟。 林止v:。//@秦明翰v:有人跟我说,这次要带着云深站到最高领奖台上,因为想把冠军奖盃捧到那个人手里,我还能说什么呢,因为我也一样啊。 林止只有一个句号,却把态度表现的那样绝对,一时之间,很多人都分不清苏遥和云深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果依旧是那个开国功臣,那林止之前为什么绝口不提?如果是刚破冰,那这样说未免有些炒作的意思,就好像给苏遥的回归造势。 所有人都以为苏遥在全明星赛上露面的事会终结在林止的这个句号里,可谁知,林止这个句号只是一切的开头。 没过多久,御江湖官方围脖放出了团战最后三分钟的视频,画面最终定格在「不见长安」和「胜利」两个字上,那人一身青衣落拓一如往昔,好像从来就没有离开过的模样。并且原封不动将云深的那句「好久不见」引做标题。 随后,一众御江湖职业选手,无论是和苏遥同一时期的初代大神还是新生代新秀,都公开表态,甚至连联盟主席袁建钧都久违地发了一条围脖,场面就跟失去了控制似的一发不可收。 袁建钧v:还是那个「不见长安」。 肖泽v:不知道的事情就不要说得那么信誓旦旦,好像你就在现场一样,别人用键盘和滑鼠去比赛,你用滑鼠和键盘做了什么?除了一些垃圾话,什么都没有。 周渔v:遥神不是回来了,是本身就没有离开过。 吴天v:什么都不说,遥神牛逼。 楚杰v:我喜欢百步,但我也爱云深,直到现在才知道一些事,但幸好也不算太晚,谢谢云深,谢谢遥神。 ...... 这一众大神本身就自带庞大的粉丝圈,亲自下场本身就足够有爆点了,而且几乎所有豪门战队都添了一把火,瞬间烧开一片,从云深的「不见长安」成为整个御江湖的「不见长安」。 话题广场上到处都是苏遥的名字,置顶的几条都是各路大神的支持,可就在这时,一个堪堪只有98个粉丝数的个人号却以破竹之势一路逆袭而上,转发量和讨论度甚至超过了粉丝基数庞大的一些营销号。 那人发了几张照片,照片的背景很显然是在一家医院,而上面出现的人正是话题的中心人物苏遥,以及江眠。 高云深处遇云深0707:我本来不想说话的,真的,但就是忍不住,先声明,这两张照片是我偷偷拍的,我实名制道歉,因为需要它们来堵住一些人的嘴,所以我选择把这两张照片放了出来。这是我家的医院,復健医院,而我在这里看到了遥神,你们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第125页 在医院看到遥神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看岔了,直到看到他身边的眠神。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我爸,这人是哪里受伤了,我爸说了一堆专业用词,他说是很早的事了,算算时间大概有三年,我云里雾里走出门的时候,我爸还问了一句:怎么?你认识? 是的啊,我认识啊,认识了七年了。 这三年里遥神一句话都没说,他忍住了,所以我也忍住了,可那些轻轻松松敲着键盘说出「退出电竞圈、不要贴在云深身上吸血」这样话的人,我真想把医院地址砸在你脸上好好去检查检查脑子吧。 这条掷地有声的实锤不负众望的被顶到了最前排的位置,所有粉丝都处在极度震惊中久久不能回神,他们极力想从这条消息中寻些漏洞和破绽出来,好证明这只是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纯粹凑热度的玩笑话。 因为那是苏遥啊,是遥神啊,在全明星赛那样一场激烈的「诸神混战」中仍旧站到了最后,那样的手速、意识、攻击力、预判能力,怎么可能出现在一个復健了整整三年的伤患身上。 可他们却发现自己哑了、瞎了,什么都找不到什么都辨不明,因为一切的「不可解、不可说」在这个近乎苛刻的事实中变得毫无反击之力。 所以苏遥这三年来什么音讯都没有,没有回hok,没有回御江湖,甚至没有回电竞圈。 答案不言而喻。 苏遥的帐号在他公布退役消息之后没几天便註销了,所以粉丝只好涌到云深官方帐号下,他们想说的很多,想问的很多,可看着那简简单单的「好久不见」四个字,又发觉自己说什么都显得贫瘠,只好把「不见长安愿长安」这条话刷了一遍又一遍,将那些恶意猜测和中伤压到最底下,压到他们的遥神看不见为止。 电竞报媒怎么可能放过这个重磅炸弹,云深俱乐部的电话几乎就没有断过,可是都被三两句回绝,还有些胆子更大的直接给江眠打了电话,在他们看来,「遥神绝地反击」这个噱头太有排面了,无论对云深还是苏遥个人来说,都是能掀起骇浪的爆炸性新闻,只要再添加些墨笔就拥有了绝对优势,甚至能吸一批「回忆粉」。 可是江眠就给了一句「不需要,谢谢」,连上并没有表达出来的标点符号,满打满算就只有六个字,记者不死心,还额外附加了一句「眠神您要不帮我问问遥神,可以安排个短时间採访,不独家也没事。」 直到记者挂掉了电话,都没听懂江眠那句「睡了。」是什么意思,是指遥神睡了,还是他要睡了,还是两个人一起睡了。 网上闹得沸沸扬扬,云深俱乐部门口那个象徵性放置的信箱也被粉丝塞得满满当当,落款处的名字五花八门,可收件人却都是同一个——苏遥。 粉丝不想打扰他们,毕竟马上就要季后赛了,所以除了那些不知道能不能被遥神看见的信外,也就只敢远远站在对街看几眼,可是几天看下来,他们发现只要逮到遥神必定能逮到眠神,要不是清楚的知道江眠还是一色幕后的boss,他们差点以为眠神投靠了云深。 温衍每天去云深的时候,都是空手去满手回,那一抽屉的信他捨不得扔,一封不落的带了回去,然后一封一封拆开慢慢看,江眠就在身旁陪着,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纠正,把给遥神通通改成给衍衍。 明明是喊个名字的事,可在江眠嘴里转了一圈就换了调子,每次温衍都被弄得满脸通红,毫无招架之力,江眠的确把握着分寸,从不在别人面前喊温衍的名字,可私底下却跟喊上了瘾似的,左一句小衍,右一句衍衍,然后在温衍恼羞成怒的声音中举手投降。 温衍以为自己会很快离开这个位面,毕竟锅已经甩完了,可直到第七赛季季后赛总决赛的时候,指南还是安静如鸡。 第72章 以信仰为名 云深以常规赛总分第一的成绩成功闯进季后赛,这种乘胜追击的势头一直保持到了季后赛的总决赛,不出意料的在总决赛赛场上碰到了一色。 所有人都猜不准输赢,更别提变幻莫测的比分了,云深是夺冠热门不假,但一色这种横扫御江湖冠军奖盃,当了多年的老大地位也是很难动摇的,云深要想「篡位」怕是也要费点功夫。 御江湖每年总决赛的票都极其难抢,这种豪门战队的巅峰对决因为有了「奖盃」的加成辅助,除了紧张刺激外,那种夺冠瞬间的吶喊比之一个赛季以往任何一场比赛来说,都更加刻骨,就像被暴风撞响的荣耀的钟声,而他们就站在一个「与有荣焉」的最佳位置上,所以对于粉丝来说,总决赛是战队的总决赛,同时也是他们的较量,一场关于运气和手速的较量。 如果说总决赛是「诸神混战」的话,总决赛放票当天就是粉丝间的「菜鸡互啄」,并且被亲切的赋予了更加高级的意义——抢票的时候,手残是原罪。 往年当属如此,更别提「苏遥回归」的今年,云深俱乐部官方微博的粉丝人数甚至成功超过了一色,很多因为苏遥退役心灰意冷导致脱粉的老玩家,在那场沸沸扬扬闹了很久的「復健风波」后,时隔三年重新回到了他们心中的「高云深处见云深」,他们没有说很多话,就好像当初没忍心骂苏遥,只是安静的点下「取消关注」一样。 除了老粉之外,还有很多考古然后在坑底躺平的新粉,「不见长安」的个人风格在联盟中独树一帜,和江眠很像,但是比起他来,少了几分逼人的气势。 第126页 江眠是「千里不留行,十步杀一人」,而苏遥则是在万人惊鸿间赌那一触及分的胜负,再加上那张拉高整个联盟颜值平均分的脸,简直就是吸粉的利器。 官方提前预想到了这种场面,尽自己最大可能选定了容纳人数最多的场馆,但是在放票的当天,仍旧短短几秒内一售而空,顺道把售票平台挤爆了,那手速让后台管理者都感到害怕,有这种手速不应该去看比赛,应该去打比赛,简直就是埋没了人才。 很多没抢到票的粉丝甚至扬言要提前好几天埋伏进场馆,什么都不做,就在那边蹲守占位置,然后开始一本正经的讨论如何躲过摄像头、如果被发现了如何逃跑、怎么解决一日三餐,看起来煞有其事、头头是道。 因为被顶上广场遛了一圈,转发数和点赞数达到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官方甚至发了一则瑟瑟发抖的声明,大致意思就是比赛诚可贵,安全价更高,让粉丝千万不要冲动做下傻事,求生欲简直要突出屏幕。 开票后十天,御江湖第七赛季总决赛如期而至,当苏遥和江眠一同出现在vip区的那一瞬间,身后观众席的欢唿声蜿蜿蜒蜒烧了一地,像是要撕裂空气般在整个场馆上方盪开来,为苏遥、也为江眠。 这次他们的遥神没有戴口罩,没有戴帽子,站在光芒最盛的那个地方,带着轻轻浅浅的笑跟他们打招唿。 去年这个时候,自己还躺在医院里,日復一日做着枯燥乏味的復健,而现在,身后是欢唿吶喊的粉丝,台上是云深,身侧是江眠,温衍还有种恍惚感,他其实没有多热衷于这种场面,偶尔还会觉得无所适从,温衍不想承认是因为江眠的存在,所以他能从那些无人提及的浓稠粘腻的黑色中走出来,但他却不得不承认。 温衍抬眸看了江眠一眼。 「怎么了。」江眠带着温衍坐了下来。 温衍摇了摇头,「想起了和清和坐观众席的时候。」 「要是喜欢,去后面挑两个位置换换,」江眠伸手给温衍递了一瓶水,瓶盖已经被提前被拧好了,「想坐哪里?」 江眠说的太认真,温衍还有点分不清他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在陈述一个极具可行性的小事,温衍仰头喝了一口水,半垂下眸子开口道:「别闹。」 江眠轻笑了一声,然后慢悠悠说了一句「我都听衍衍的」,短短几个字顺着忽起的风飘到温衍耳鬓那寸温热上,他知道身后的人都听不见这句「衍衍」,但那种爆棚的羞耻感几经翻揉,烫的心头都跟六月的艷阳似的。 温衍刷地红了脸,偏巧导播的镜头扫了过来,温衍红着脸闪烁着视线的模样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大屏幕上,而他身侧的江眠笑得一脸温柔。 温衍听着勐地爆发的尖叫还有些云里雾里,抬头看了一眼大屏幕,和那个满脸写着「我有事」的自己打个了照片,差点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然而在下一秒,江眠便随手拿起手边的宣传册挡在了温衍面前,身后瞬间传来「眠神快放下,我们要看遥神」的嘘声,江眠笑着一挑眉,张口说了「不给看」三个字,人是他的。 江眠明明没有戴话筒,可是「不给看」三个字还是被粉丝读了出来,气氛又达到一个高潮。 等导播总算移走镜头的时候,江眠才把手中的东西放了下来。 「你刚刚是说了什么吗?」温衍皱眉疑惑道,刚刚躲在册子后面的时候,隐约间好像听到身后的粉丝喊了一句什么。 江眠斜着身子往温衍那边倾了一点,极其自然的接过他手中的水,仰头灌了一口,低声道:「没什么。」 然后在温衍明显不解的眼神中,拿着宣传册稍一遮挡,借着角度避开视线,曲着食指用指背轻轻蹭了蹭温衍的脸颊,笑着说:「怕说了之后这里又不听话。」 江眠话音刚落,温衍的脸颊便如他所愿,极度不听话的红了一片,甚至比之前一次更胜。 等到比赛终于开始的时候,粉丝的视线才从冒着恋爱酸臭味的vip区移到台上。 一色和云深打了这么多年,把双方的脾气习惯都摸透了,所以现场出现什么阵容都不算奇怪,可当他们看见林止出现在擂台赛上,而且还是第一个的时候,刚从单人赛的台上下来的肖泽都有些发懵,云深是打算做什么?不是一贯以团队战为主要拿分点的吗?林止第一个出场,再少也要一挑二,等到团队赛的时候,手上的负荷是很难避免的。 肖泽以为林止要一挑二,给云深后来上场的两人铺路,好顺风顺水拿下擂台赛的三分,可是当他成功完成一挑三的时候,别说肖泽,就连台下的江眠和温衍都有些诧异。 当「以杀止杀」在烽火台的狼烟中写下「胜利」两个字的时候,云深粉丝抛开了所有风度和冷静,从四面八方传来「牛逼」的高喊! 在这种最高水准比赛中一挑三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林止一个人为云深斩下了三个人头!意味着林止刷新了整个联盟的官方记录!意味着这场擂台赛会被当成神级比赛现场传到第八赛季、第九赛季甚至更久以后! 当年那个跟在苏遥身后,叫着嚷着想要一挑三,但却被大家当成并不精緻的笑话一笑而过的少年,如今用这种方式证明了自己,在御江湖第七赛季的现场,在联盟顶尖神级选手云集的决赛当中。 第127页 云深粉丝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一色的粉丝都忍不住鼓起掌来,他们是一色的粉丝不假,但也是御江湖的粉丝,林止的一挑三让他们觉得可怕但并不可惜,因为他们一色并没有哪里出差错,林止胜了,只是因为他太强,强到足以让所有人闭嘴的地步。 那天,在御江湖第七赛季的现场,云深粉丝见到了他们从未见过的止神,在一挑三之后,在拿下总决赛冠军奖盃的时候,那人笑着朝一个方向勐地挥了挥手,那是充满着少年气的林止,就好像他还在玩唐门时候的模样,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所有人都知道林止在看谁,想告诉那个人什么,告诉他自己做到了,一挑三,他做到了,带着云深站到最高的领奖台上,他也做到了。 云深战队的人捧着奖盃红了眼眶,站在台侧的经理抱着他的女儿也跟着红了眼眶,其实俱乐部上层曾经想过放弃的,放弃一个没有苏遥的云深,放弃林止,放弃秦明翰,他们有足够的钱和精力再去扶起一支更有能力的战队,何必耗在一群没有希望的小孩子身上,可现在,这群原本什么都不是的少年却已经成为了别人口中不可预测的存在。 「爸爸,是阿遥叔叔。」小女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在经理耳边传开,他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苏遥正站在那里鼓掌。 「啊,是阿遥叔叔,」经理向上掂了掂女儿,好把她抱得更稳,「你看那个奖盃好看吗。」 「好看,闪闪的。」 「是啊,多好看啊。」 「肖神最后就差一点点血了,是不是觉得有些可惜?」主持人强压住激动的心情把话筒举到肖泽面前。 「没有,云深打得很漂亮。」肖泽往林止那边看了一眼,在这种总决赛现场,哪有什么「一点点血」的时候,输赢就在那一点之间。 肖泽和林止握了握手,轻声道:「不过明年,赢得会是我们一色。」 「止神有没有什么话想说的?」主持人把话筒转了个方向,以往林止总是话很少,无论比赛是输是赢,总会格式化的回一句「继续努力」,可是这次…… 她往台下的方向望了一眼。 台下所有人都往苏遥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林止拿过话筒,在所有人注视的目光下,侧过脸去对着主持人说了一句:「不问我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吗?」 主持人有些发懵,这的确是她最喜欢问的话,可平日也就玩笑着开口,在这种万众瞩目的赛场上明显不太合适,可止神都开口了,好像不问显得自己不配合似的,于是清了清嗓子温声道:「那止神你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啊?」 「云深冠军!」 「云深牛逼!」 「我们都看到了!冠军属于云深!」 台下的唿声沸腾着扑入人海,然后再度升腾,循环往復,似乎不可能有干涸的时候。 「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林止的话说的很轻,和底下近乎疯狂的喊叫比起来,显得格外单薄,但却重重砸在所有人心头。 「我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林止笑着重复,「我想告诉他,我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以前他们什么都不懂,云深只有一个「不见长安」,所有人都跟在他身后,从他身上汲取安全感,依靠「不见长安」的光亦步亦趋走着,而现在,他们已经可以成为「不见长安」的光了。 镜头扫过一圈,最终落在温衍身上。 所有人都看到了屏幕中那人微红的眼眶,和张口给出的回答。 他说,我听到了。 他听到了,很早前听到了。 第73章 以信仰为名 御江湖第六赛季夏休期的时候,江眠带着夺冠的一色出国玩了一星期,吃、住、行、玩一包到底,联盟其他俱乐部的人羡慕到红眼,没想到第七赛季夏休期的时候,江眠又带着一色旧地重游了一遍。 肖泽在一众人马的起闹下跑到江眠跟前,询问师父这次能不能换个地方,比如澳大利亚看个袋鼠,或者去巴西踢个球,反正左右也是那么些钱,北半球待腻味了去南半球乐呵乐呵,结果被江眠一句「怎么,当初拿冠军的时候都没这么多要求,现在败在云深手上了反倒长能耐了」给堵了回去,只好悻悻作罢。 直到在机场门口看到江眠身侧的遥神,以及身后跟着的云深众人的那一刻,一色才知道为什么江眠不去看袋鼠,敢情他们前队长是想带着云深出去玩呢,怕膈应到他们,所以勉为其难顺带的赶一趟。 看看这一色的老闆做的是人事吗?你们见过哪家老闆带着死对头家的大部队出行的吗? 苏遥和江眠两人就跟瞒着孩子安排相亲饭局的家长似的,极其自然的跟一色众人打了招唿,接着就并肩站着说私话,剩下一脸尴尬的肖泽和林止他们大眼对小眼,肖泽瞬间哀怨的看了江眠一眼,颇有种亲儿子不如继子的落差感。 他以为这种柠檬的情绪在看到江眠带着云深出现的时候就已经封顶了,结果没想到还有更惨的。 「为什么你们是头等舱???」肖泽捏着自己手中商务舱的机票,哆嗦的厉害。 秦明翰一听,乐了,也不顾忌肖泽和一色众人难以言喻的表情,小步跑上前探着脖子看了一眼肖泽手上的票,然后拿着机票在肖泽跟前夸张地上下一摆,嬉笑道:「哎哟这不是奇了怪了吗?」 第128页 肖泽差点呕出血来,然后死死盯着秦明翰身后的周渔,一把扯过小少年手上的票,还没来得及瞟一眼,就咬牙道:「你也是头等舱?」 小少年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腮,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好支支吾吾的「嗯」了一声。 一色众人灼热如炬的目光齐齐扎在江眠身上,照眼下这个局面来看,他们一色才是继子。 江眠还是要被戳嵴梁骨骂恶毒后爸的那种。 「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肖泽狠狠戳了一把江眠的肩膀,「为什么林止他们是头等舱。」 「嗯?」温衍也是第一次知道还有这回事,疑惑地看了看肖泽,开口道:「小泽你们坐哪里?」 「商务。」肖泽撇撇嘴。 「商务埋汰你们了?」江眠弹了弹肖泽的脑袋,「没大没小,上回坐的不是商务?」 「上回是没票了!」肖泽忿忿道,其实头等和商务真的无所谓,哪次出远门不是睡一觉过去了,可偏偏这次跟在云深身后,总决赛败在了云深手上,连位置都跟魔咒似的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看起来就好像他们一色因为得了个亚军所以贫穷到坐不起似的!这能忍?更何况票还是江眠订的。 他们一、色、的江boss。 「这次也是没票了。」 「那为什么云深有?」 「因为云深订完了,所以你们没了。」总结起来就是没票了。 江眠的语气太自然太理所当然,肖泽差点就信了。 肖泽朝着苏遥笑了一下,然后来着江眠走到一边,「师父!你没看见明翰那嘚瑟的样子!气死我了!不行!我们一定要坐云深前面!」 江眠按着肖泽的脑袋狠狠揉了一把,「那我让机长给你让个位?驾驶舱要不要?」 肖泽眨了眨眼睛,点了点脑袋,「也行。」 江眠差点没忍住一掌拍上去,这也真的不是他偏心,当时那人说要带云深去美国玩一趟,顺带着回夏家看看夏爸夏妈,于是江眠便帮着订票了,想着之前丢了冠军所以有些失落的肖泽他们,索性带着一起,没票的事情还真不在意料之中。 「回来的时候换位置。」江眠连哄带骗。 「说好了!」肖泽瞬间应下,「最好让明翰坐经济舱!」 江眠:…… 飞机落地的时候,刚好是下午,早一天到达的吴天带着一色和云深众人往别墅走,而江眠和林止则是跟着温衍往夏家走。 夏清和靠在车门边,等到温衍他们走到跟前的时候,快步跑上前拉着温衍转了一圈,见他精气神不错的样子,才笑着安下心来,然后朝着身后的江眠调侃着说道:「全明星赛我也看了,眠神打得很漂亮嘛。」 那个手牵的,真当别人看不出来呢? 江眠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从善如流道:「苏队配合得好。」 「小冠军队长也了不起啊,一挑三可不是谁都能行的。」 「师父教得好。」林止一本正经道。 温衍:…… 四人来到夏家的时候,夏爸夏妈已经准备了一桌好菜,推门而入的瞬间,温衍就被夏妈妈抱在了怀里。 「是不是又瘦了?手好点了没?有没有及时做復健啊?」夏妈妈一连问了好些个问题,夏清和抬肘轻撞了一下,微扬下巴示意温衍身后还跟着人,夏妈妈才松手理了理皱成一道的衣服,说:「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有客人了,快进门快进门,坐了一天飞机都累坏了吧。」 「去,倒几杯水来。」夏爸拍了拍夏清和的肩膀。 「叔,不用麻烦了,飞机上吃饱了下来的。」温衍说道。 「再好也就垫补垫补肚子,做不得数的。」夏妈补充道,随即转身给林止递了双拖鞋,「哎哟,这就是小止吧,越长越精神了,之前见的时候才只到小遥肩膀那里,听说刚拿了冠军是吗?真出息。」 「阿姨好。」林止颇有些无措的红了脸,以前苏遥带他来过这里,但好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都在门口堵着干嘛。」夏清和的声音透过木质的围屏传了过来。 「来了来了。」夏妈左手牵着温衍,右手挽着林止进了门,剩下江眠和一身黑衣黑裤的夏爸在身后。 「喊江队可以吧,还是时髦一点跟着他们喊眠神?」夏爸玩笑着开口。 「不敢,伯父喊我小江就可以了。」江眠微一弯身恭敬道。 夏妈已经借着参观的名义,把人带着往楼上走,在楼梯转角的瞬间,温衍有意无意地顿了一下脚步,透过半灰半白的扶栏,与江眠的视线缠绕交错,就那么短短几秒,虚晃着洋洋洒洒摔得粉碎,从层叠跨越的阶梯一路延伸到江眠脚边,心上。 「干嘛,不放心啊。」夏清和贴在温衍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怕我爸为难他?」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温衍垂下眸子来。 「你以为我妈干嘛急匆匆把你带上楼。」夏清和看着温衍越皱越深的眉,凉凉开口:「别想着去救他,连我爸都搞不定还想带走你?」 夏爸走得很慢,用余光大胆又隐晦地打量着江眠,就像清和说的那样,即便掉在人堆里都能一眼看到,的确出众得很,无论是长相还是气度,怨不得这么多人叫着嚷着说要嫁给他。 「伯父想跟我说什么是吗。」江眠等着温衍他们走远了才开口道,没有慌张、没有无措、没有紧张,大方的像是经过事先预演。 第129页 夏爸眸中闪过微光,怪不得是做队长的人。 「是。」 「阿遥的事。」 夏爸站到窗边,一把拉开纱帘,窗外庭院夏意正浓,他指着邻边左侧那一排缠绕着五颜六色花朵的篱笆栅栏说道:「都是小遥种的,很小的时候,当时光秃秃的一片可难看了,现在都长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很好看。」 「嗯。」江眠说不出那些花的名字,可想到那人拿着个小锄头,一点一点洒种子,心尖就跟被什么东西吻过似的,他点了点头,轻声道:「很好看。」 「那时候阿哲他们夫妇俩刚走,小遥不哭也不闹,只是安安静静蹲在家门口等他们回家,我们没法子,就叫清和去陪他,等到累了趴在那张小桌子上睡着,我和他妈就一人抱一个抱回来,小遥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们甚至想带他去看医生的时候,他接触到了游戏,说实话我们当时很着急,本身就不爱说话了,陷在游戏这种虚拟世界里,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可他的神情那么认真,我们就没忍心。」夏爸笑着嘆了一口气,「谁知道还真给他玩出了名堂。」 「美国这边的职业俱乐部?」江眠说道。 「对,当时找上门的时候我还被吓了一跳,打游戏还能成为一种正当职业,甚至还有高价的工资。」夏爸随手给江眠递了一瓶水,「不过他没在这里待多久就回国了,成立了云深,那也是在阿哲他们出事后,我第一次见到小遥这么开心的模样。」 「清和说,那孩子其实称不上多喜欢游戏,是因为喜欢云深,所以成为了一名真正意义上的职业选手。」夏爸转过身来,他比江眠矮了一个头,在那种年轻的锋锐气息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包容感。 「可是那种模样在他生病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过了。」夏爸顿了顿,郑重再郑重地眨了眨眼睛,「直到你出现。」 「江眠,我只要你一句话。」 「我喜欢他。」江眠直接开口,那种不带丝毫犹豫的果决让夏爸心头一怔,他猜到了江眠会给他一个答案,却没猜到这人这般干脆,他说的很轻巧,甚至轻巧到了随意的地步,一句「我喜欢他」而已,谁都能说,谁都会说,所有感情都是这样一个标准开头,可是夏爸却真的信了。 信得极其彻底。 夏爸点了点头,慢慢弯起嘴角,说了一句「好。」 吃完晚饭后,林止被秦明翰一个电话叫到楼上,说要在御江湖里和一色干一架,而温衍则是带着江眠坐在苏遥家门前的庭院里。 「叔叔跟你说什么了?」温衍拂了拂石板桌上并不存在的灰,「为难你了?」 「为什么要为难我?」江眠替温衍披了件薄衫,「冷不冷?」 温衍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他要怎么说?难道说清和说的,说要替自己试试这个人靠不靠谱。 「小衍。」江眠忽的开口叫了声温衍的名字,温衍应声抬眸。 「你其实一直在躲我,我能看出来,所以我不说那句我喜欢你,但我知道你清楚我喜欢你。」江眠说着便摊开掌心,温衍看着那张「江枫渔火」的身份卡,在不明不暗的灯光下,一寸寸沉没在阴影里。 「七年,这东西陪了我七年,原本以为我也就这样了,得到了一切该得到的东西,荣耀、冠军、一色,从无到有,好像已经足够了,就像袁老说的,御江湖对我真的不薄,我信了,一直信着,可是后来,我发现错了,」江眠牵过温衍的手,一点一点打开他微合的手掌,将那张身份卡放在温衍掌心,然后凝眸笑着望向他心尖上的人,「你才是御江湖给我最大的荣耀。」 这七年得到的一切,在这个人面前,好像轻薄的什么都不是。 信仰,御江湖是,这人也是。 江眠觉得自己可真俗啊,在医院那间不大的病房里,原本只想停留片刻,结果却再也走不了了。 月光很亮,也很凉,温衍就在这样堂皇的月色中,看见了悬崖,看见了将倾的危楼,也看见了江眠,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跳的那样急、那样厉,他知道自己踏出一步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可是脚步却没有停下。 也许只有死亡逼近的时候,才是真正敢放下全部顾虑来回应他的时候。 「江眠,我……」 当温衍刚想开口的时候,死寂了很久的指南勐地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嘀嘀声」,紧接着就是反反覆覆盘旋的警报 ——警告,严重警告,宿主情绪波动处于临界值,强制脱离启动,强制脱离启动! ——倒计时一分钟。 一阵眩晕感铺天盖地漫过来,温衍捂住心口倒在江眠怀里,就在这时,温衍眼睁睁看着江眠尾指的地方出现了一根红线,在它出现的一瞬间,自己尾指处的红线也环绕着缠了上来。 「江眠,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温衍心口越来越疼,眼皮越来越重,他拼尽全身力气抓住江眠领间的衣服,一字一字咬牙道:「你究竟是谁。」 在温衍脱离前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额间轻轻落了一个吻,还有一句「乖,不要说话,睡一觉就好。」 「等我。」 第74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温衍在一阵磨人的眩晕感中醒过来,那种濒死的窒息感贴着骨子四散开来,即便窗外天光正明,温衍仍有一种身陷梦中梦的余悸。 第130页 李延平皱着眉用力摇着他的肩膀,好几下才将温衍飘忽虚渺的视线定下来。 「小衍,醒醒,快醒醒。」李延平拍了拍温衍的脸颊,加了些力道,所以给温衍苍白的脸添了些颜色,「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组…长。」温衍下意识喊出声,声音嘶哑的像是在砂砾间辗转了一圈。 「这到底怎么回事,你遇到什么了,怎么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李延平四下环顾了一圈,压着嗓子小心开口:「把上面都惊动了,严局那边的人把我叫过来的。」 温衍一字一句静静听着,可那些字眼却失去了排列组合的意义,拆解成一个又一个相互独立的零件,一是一,二是二,从出现到消失,没在心上留下一点痕迹,温衍只是看着自己尾指的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红线,没有温热,要不是残留着的疼痛,他差点以为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组长。」温衍动了动微僵的手指,努力找回点「回归」的真实感,他知道那不是错觉,江眠那个浅吻、红线戒都不是,他不知道自己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所以必须找到那个人,必须给他一个答案,也给自己一个答案。 温衍抬起头来,认真看着李延平,开口说道:「除了我之外,你知道最近还有谁在做『位面修补』的工作吗?」 「或者是,在我之前,比我更早的时候。」 李延平皱眉思索了一下温衍话中的意思,待反应过来之后,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惊讶出声:「小衍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怀疑…怀疑位面有一位入侵者?」 温衍看着李延平的样子就知道他不知道,也不相信。 也是,这事确实荒唐,在那些化整成一个个程序的位面上,谈什么他渡、自渡,可偏偏沈泽出现了、顾煊出现了、江眠出现了,于是那些沉郁的世界包上了一层柔软的糖衣,还是温衍最喜欢、最熟悉的那种。 「不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自那事以后,境管局人人自危了好长一段时间,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在别人跟前一嘴都不能提知道吗?」 「上头在这上面栽了跟头,所以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直接销毁了位面数据,你这么多天工作一笔报销不说,还要牵连到很多部门,到时候惹祸上身的就是你!」李延平语气有些急,他怕温衍忘了自己是谁,也怕他太清楚自己是谁。 他太了解这孩子的脾性了,看着没什么稜角,毫无防备的粹白模样,但骨子里倔的很,温温润润的,却不是风,而是火。 李延平看着他有些发白的嘴唇,心疼的长嘆了一口气,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温衍会被强制脱离位面,但大抵也能猜到一二,再看看这孩子勉强撑住的样子,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都是假的,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问我这个问题,但那些都是假的,小衍你别多想,只是因为在那里待久了,所以把自己当成了别人,或者把别人当成了身边人。」李延平揉了揉温衍的脑袋,慢慢低下身子来,轻声道:「好了,你太累了,我去跟上头说说让你休息一段时间。」 其实李延平是想提交申请报告中断温衍的位面任务,这个时候上头应该有所警惕了,指南启动强制脱离就是最好的证明,实在不值得在一个小职员身上冒如此大的风险,所以李延平自私了一把,及时止损这个道理他还懂,趁温衍尚能全身而退的时候。 可李延平怎么却没想到,他的申请报告正写到一半,甚至撺掇整个部门的人联名上书想把小衍「保」出来,用尽有史以来最华丽的辞藻歌颂严局的伟大事迹和绝世容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打算在结尾赋诗一首以升华主题,可他们前些日子还叫着嚷着不想工作的温小衍,就在眼皮子底下一头扎进全新的位面。 李延平捏着报告狠狠捶桌子,「温衍呢!人去哪了?」 「不知道啊,我刚刚还跟他说话呢,叫他不要害怕,我们马上就把他弄出来,结果他说去上个厕所,结果就没回来。」 当天下午,境管局走廊上就奔跑着一道亮丽的移动风景线,前面的小伙子一边跑一边喊「组长你为什么要追我!」,身后的李延平卷着纸筒嘶吼「今天打不死你我就不姓李。」 当天下午,境管局局长办公室,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严起,当着一众人的面把别地「上贡」的定制限量钢墨笔生生捏到变形,底下所有人都瑟瑟发抖,不知道为什么「多年不露面,露面待半宿」的局长这么生气,照理来说,这么短短半天的时间,别人就是想见缝插针惹急他都难啊。 怎的就这么狂躁呢? 温衍本来想休息几天好整理整理思绪,可当他知道李延平打算替他申请中断任务报告的时候,一瞬间所有心慌都涌了上来,他知道只要任务还继续,那个人就会等他,即便自己现在找不到他。 江眠最后跟自己说的一句话是「等我」,可是温衍不想等,他要去找到他。 温衍睁开眼的时候,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视线所及之处是一盏巨大的全铜復古水晶吊灯,上面还贴着好些殷红的彩带,晨光透过窗户照在上面,斑驳着射出有些刺眼的光芒。 温衍下意识眯起了眼睛,还没等他坐起身子来,就听到耳边扑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还有一声似有若无的闷哼。 第131页 「夫人,抱…抱歉,都是我的错,忘记提前拉帘子了。」那声音藏着显而易见的惊惶,恍惚间温衍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方白那时候,随便说句话都有「闭嘴,烦人,我不想听,滚」的气势。 温衍有些懵的慢悠悠爬起来,随着他的动作,颈间的衣服顺着肩膀的弧度轻悄滑下去,漏出一截白到发光的细腻肌肤,与此同时,一绺墨色的长髮垂在胸前的位置,温衍眨了眨眼睛。 又眨了一下。 再眨了一下。 如果这堪称香艷的画面没发生在自己身上,温衍顶多遮眼睛当自己是个瞎子,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温衍吓得极度清醒,电光火石间,记起刚刚那个人说了一句「夫人」?长发、过分白皙的手、过分艷烈的锦被…… 好像、是不是、有哪里出了错? 温衍勐地躺平,也来不及说些什么,拉过厚重的被子把自己从头盖到脚,缩成一团之后开始疯、狂、自、摸!直到确认自己还是个男的之后,才长舒着气卸下防备来,把自己从被子里解放出来。 地上跪着的女佣就这样看着自家夫人在被子里摸摸索索了好长时间,也不知道在做些什么,等他终于坐起身子的时候,才勐然瑟缩着身子埋下头,连手臂都紧贴在胸前,刚刚那一瞥中,她看见夫人微微透红的脸,连价格高昂最炽手可热的星曜石都要逊他七分光彩的模样,的确漂亮到了极致。 可偏偏,这样的皮囊下藏着魔鬼。 温衍还是方白的时候见惯这种模样,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喊自己夫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跪在地上,但为了不露馅还是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冷声着说了一句:「下去吧。」 那人跪着没有动,似乎想说什么,或者在确认什么。 「还不…滚。」温衍本来想说「还不走」,可是转念一思量又觉得不够慑人,不够凶,于是那个「走」字在嘴巴里辗转了一圈,硬生生改成了「滚」,看着女佣连忙弯身退后的样子松了一口气,幸好不需要上演摔东西的戏码。 等女佣走后,温衍才在偌大的房间里找到浴室的位置,他站定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漂亮到近乎凛冽的脸,良久,才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脸。 温衍自认自己长得不差,再加上这三个位面的方白、叶景初、苏遥,哪个拉出来都能靠脸打过一片,可是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这么…漂亮,漂亮到充满攻击性、叫人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的那种,温衍甚至找不到什么好的词来形容「自己」。 温衍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把身上那件不能称之为睡衣,只能称之为破布的堪堪蔽体的衣服换下来,这才有闲工夫打量起屋子内的一切,当他要拉开床头柜子抽屉的瞬间,指南的声音如期而至。 「宿主,您没有通过指南直接进入新位面,这不符合规则。」 这还是温衍第一次听指南跟自己谈其他话题,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衍竟还在其中听到了一点委屈。 「怎么,你可以强制脱离,我就不可以?」温衍玩笑道。 指南没有回话,过了好些时间,温衍才听到一句「是规则。」 温衍轻笑了一下,「早一点工作而已,也没什么,难不成还能害你被骂?」 温衍的确在说笑,在他的认知里,指南也不过是一串数据、一串代码,按部就班送来一个送走一个,说些带着人味的话都够稀罕了,哪能真的被骂,不过是难得说了些「题外话」,温衍就顺着他的意思逗逗他。 可谁知,指南却一本正经的用机械音回了一句「是的」。 温衍手一顿,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来,就好像可以看见指南似的问了一句:「还有人能骂你?」 「谁骂你了?」难不成境管局还有个丧心病狂的指南部? 指南又开始沉默,就在温衍以为它不会回答的时候,又听到一句「是规则。」 温衍没听懂这句「是规则」是什么意思,是按照规则不能说,还是「规则」骂了他,如果是后者,那这个「规则」究竟是什么东西? 后来任凭温衍再怎么左右迂迴的问或者打直球,指南都坚决不再说一个字,温衍想着可能又要害它被骂,于是只好作罢开始问这个位面的相关。 然后,当温衍知道自己不仅结婚了,还是一个除了脸和足够优越的匹配基因外,一无是处的人,而且名义上的「丈夫」还是一个拥护者满帝国的上将,还在新婚之夜把他丢在家,整整半年没有露面的时候,温衍开始思考该如何在「军婚保护,出轨打断腿」的强势政策下顶着「已婚人士」的身份找到那个人。 这简直就是在为难他温衍! 第75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这个世界的原身安洛·奥格亚特是奥格亚特家族霍尔特公爵的遗腹子,奥格亚特家族虽然承的是爵位,但却以战功为盛,世代辅佐帝国皇室,尤其是霍尔特公爵,也就是安洛的父亲,军校还没毕业就编入帝国首席特派队,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奈何在一次边际偷袭中为保护太子殿下英勇牺牲。 于是本该「出生即巅峰」的安洛就这样没了父亲,紧接着不到几天,母亲受不了丈夫牺牲的消息,便殉情跟着去了。 安洛就这样,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卡瑟琳皇后心疼他,又因为霍尔特公爵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儿子牺牲的,于是便把他带在身边养到5岁再送回了奥格亚特家族。 第132页 可奥格亚特家族这一代就出了霍尔特这么一个峥嵘之骨,自他离世后,所有人都想找个人顶上他的位置或者承下他的爵位,奈何有这个野心没这个本事,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安洛身上。 这孩子自小在卡瑟琳皇后身边长大,与一众皇子几乎就是朝夕相处,无论怎么想,于情于理这个爵位都会落到他头上,既然自己坐不到那个位置上,就把「自己人」推到那个位置上,于是安洛回到奥格亚特家族后,受到了所有人明里暗里的示好。 小小的安洛脑海中没有亲情的概念,但卡瑟琳皇后曾跟他说过,虽然他的父亲母亲在很遥远的地方,但身边还有亲人,除了她之外,还有跟安洛一样都拥有奥格亚特这个代表着荣耀姓氏的人,于是安洛就毫无防备的落入了变质的亲情陷阱中。 直到安洛七岁进行基因检测的时候,他们发现安洛无论在哪方面都只能堪堪达到b级,这对他们奥格亚特家族来说简直就是一个耻辱! 要知道当年安洛的父亲,也就是霍尔特公爵基因检测的结果可是ss!虽然从小开始他们就觉得安洛不会是第二个霍尔特,这孩子除了漂亮的脸蛋外,几乎没有什么特别可考的地方。 但他们却始终不愿相信这个筹码是个空心朽木,可谁能想到竟然连他父亲的尾巴都没碰上,甚至连a都没有。 即便是他们的孩子,虽说没有霍尔特那样逆天的水准,可在一般人眼里也是不可高攀的存在。 自那以后,他们就知道安洛废了,所有丑恶的嘴脸在检测结果出来的瞬间爆发,他们所有的希望投注在安洛身上,也毁灭在安洛身上,那种积攒多年的恨意几乎是穿透性的,没给安洛留下一点喘息的余地,安洛就在那样的云泥落差里性情大变。 本来家族里的人对他的「好意」就是带着目的性的,没有条件、没有原则、不问对错,只要是安洛想要的都会给他,有时候安洛和家族小辈生了冲突,挨骂挨罚的事也不会落到安洛头上,往往那些跟他顶嘴动手的还要被按头道歉,所以安洛身边几乎没有同龄朋友。 渐渐的,安洛也开始适应这种生活,以为真的就是卡瑟琳皇后口中的「亲人」,虽然偶尔觉得不对,偶尔疑惑为什么自己还是孤零零的感觉。 当安洛终于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奥格亚特家族的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耻辱,时刻提醒着他们生生浪费了两年时间的那种耻辱。 帝国自然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他们惋惜于霍尔特后继无人,但除了卡瑟琳皇后外,没人想到安洛的处境,或者说他们心知肚明但没人想到要替安洛说话,更没人对安洛表达出善意来。 在他们眼中,安洛在那张基因检测报告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死」在奥格亚特家族了。 卡瑟琳皇后想把安洛带回身边养着,毕竟是一手带大的孩子,可是安洛却已经不是原来的安洛了,大帝不允许这样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孩子影响到自己的孩子,这种反对在听到大皇子那句「我长大要娶安洛为妻」的荒谬话语中变成了厌恶。 大帝恨铁不成钢,这种「恨」是对自己孩子的,也是对安洛的,他知道对不起霍尔特,但却真的曾经想过,如果安洛不是霍尔特的儿子就好了,那起码不会因为安洛这个名字蒙上抹不去的非议。 就这样,安洛的脾性越发古怪,动不动就发脾气,甚至到了卡瑟琳皇后都对他失望的地步,全帝国的人都对安洛抱有敌意。 在他们眼中,安洛的存在是对英雄霍尔特公爵的侮辱,这种敌意在安洛说要嫁给诺曼德·科恩的时候达到顶峰。 诺曼德·科恩是谁? 诺曼德家族比起奥格亚特家族来,在帝国地位更高,是仅次于皇室的存在,而且和奥格亚特那样的「一人家族」不同,诺曼德家族人才辈出,除了军队外,学校、医院、政府都有诺曼德家族的身影,而且还是顶尖的那一拨,多大的成就对于诺曼德家族来说,似乎都是正常的。 而科恩上将就是诺曼德家族的「霍尔特」,真要分个高下的话,那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他的基因检测达到了ss+,比霍尔特高了半阶。 甚至有不下一个人说他的基因值其实刷新了帝国记录,估计应该在sss,但因为和大皇子同一阶段检测,大皇子是ss+,所以他就不能是sss。 而且抛开所有荣誉成绩和诺曼德这个姓氏来说,光他的相貌也是帝国顶尖的存在,连大帝都玩笑说过要不是卡瑟琳皇后是科恩的姑姑,就科恩这样的人他还真捨不得配给别人。 可现在,那个除了脸什么都不是的安洛竟然扬言要嫁给科恩,而且最难以接受的是科恩上将的爷爷哈罗德将军竟然同意了?! 两人结婚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全帝国上下都震惊了,安洛在毁了「霍尔特」之后,还要毁掉第二个「霍尔特」吗? 在知道科恩将军答应娶安洛是因为哈罗德将军曾经被霍尔特救过一命,还极其恶俗的以婚约作答的时候,所有的谩骂几乎要将安洛淹没,安洛这样一个垃圾染指了霍尔特公爵之后,竟然还想把他们另一位神明拉下泥潭。 可这事连大帝都不好插手,更何况是他们,于是只好眼睁睁看着两人结婚。 其实安洛被接到卡瑟琳身边养着就是授了哈罗德的意,他虽然有意撮合安洛和科恩,但是若两个孩子都没有这个意思,他会用另一种方式补偿安洛。 第133页 然后养到5岁觉得安洛毕竟是奥格亚特家族的人,总不好让他一直待在卡瑟琳身边,于是把安洛送了回去,底下的人跟他说奥格亚特家族的人对安洛很好,他也就放心了。 安洛基因检测结果传来的时候,哈罗德正在边境剿灭乱匪,根本顾不上安洛的事,等他总算完成任务归来的时候,安洛的「恶名」已经名扬整个帝国了。 哈罗德再次提出把安洛接回来,话刚说出口就受到了整个家族人的一致强烈反对,他们不在乎安洛b级基因,也不在乎安洛姓什么,但品性如此恶劣就不可以,配给其他小辈都不行,更何况是要承下哈罗德位置的科恩?! 哈罗德这样做不是慷他人之慨,而是亲手把科恩往悬崖下推。 哈罗德没有办法,而且私心里也觉得这事对科恩不公平,于是定期给安洛的星卡上打上足够的星币,除此之外,当真找不到什么法子插手了。 安洛和科恩的婚礼很盛大,全帝国转播,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盛大不是给安洛的,只是因为他身边站着的人是科恩。 那是帝国在大帝结婚后最隆重的婚事,可也是最奇怪的婚事,因为除了「新娘」外,几乎没有一个人是带着笑意的,要不是那些添了点人气的鲜红玫瑰做着无谓的证明,他们甚至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什么葬礼。 原身的记忆一点一点传到温衍脑海里,他重重嘆了一口气。 因为太惨了,是真的太惨了。 无论是安洛还是自己都太惨了。 安洛基因不好、脾气不好是真事,但温衍翻遍了原身的记忆都没有发现安洛动过什么真格,那些「稍不顺心就动手」、「活生生把人鞭笞致死」等等传言都是假的,更严格来说,的确有这些事,但都不是安洛做的。 安洛在奥格亚特家族的时候,有两个「特派」的管事,每当安洛跟前的僕人有一点点差错就往死里打——借着安洛的名义,这一切安洛都不知道。 他也曾经疑惑过为什么僕人总是一段时间就换一拨,但也无从问起,每当想找个僕人问两三句的时候,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她们齐齐跪了一地瑟瑟发抖,一句七八个字的话能憋好几分钟。 她们越慌越紧张,安洛越这个耐性,于是索性不问了。 奥格亚特家族的人本来就想藉此毁掉安洛,对于他们来说,只有安洛被狠狠踩进地狱没有翻身的机会,他们才有机会,才能踩着安洛的尸骨往上爬,而自家本不出众的孩子在这样一个垃圾的衬托下,也会显得格外优秀。 久而久之,安洛就成了一个人人唾弃、人人避之的魔鬼。 温衍循着原身的记忆在床底一个小暗格里找出了一本日记,他坐在飘窗旁的摇椅上,一页一页翻过。 安洛喜欢科恩。 不是因为科恩姓「诺曼德」,也不是别人口中要靠科恩翻身,是真正意义上的喜欢,很纯粹的那种。 对他来说,科恩是那些堂皇黑暗的岁月里仅有的几盏灯火,虽然只在他的世界停留了短短一个夜晚,但在那个夜晚,这整个帝国人眼中的星星是独属于他的。 那是安洛刚拿到基因检测结果的时候,他看着周围人倏地冷厉的眼神,按着自己肩膀的双手那么用力,安洛觉得很疼,觉得自己的肩膀要被捏碎了,可是第一次不敢喊出声,趁着周围人询问检测所是不是哪里弄错了的时候,安洛跑了出去。 那天雨很大,安洛没有伞,在陌生的长街跑了很久,他也不知道自己会跑到哪里,要跑到哪里,只知道天快黑了,他又冷、又疼、又怕,脑子里反覆盘旋着一句「你根本不配姓奥格亚特,你根本不配做霍尔特的儿子」,然后撞到了一个人,摔在雨里。 是科恩哥哥,安洛这么想着,他在卡瑟琳阿姨身边见过。 那时候安洛只是觉得委屈,只是有点想回到卡瑟琳身边,他记得科恩把自己抱到了飞行器上,替他清理了一下伤口,说了一句「你父亲是用霍尔特的名字成就了奥格亚特,不是因为奥尔亚特的姓成就了霍尔特,你也一样,你是安洛,不需要逼着自己做第二个霍尔特。」 当时安洛不懂,他其实什么都没做,也没觉得科恩有多么重要,那人话说的并不温柔,一点都不会哄孩子,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显得那样遥远深奥。 可安洛却记下了,这一记,就记了十六年,然后在每一个难捱的夜晚拿出来,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你是安洛,不需要逼着自己做第二个霍尔特」,每想一遍这句话的时候,就念一遍科恩的名字。 慢慢的,安洛走失在「科恩」这个名字里,可他离那个人好远,他们之间隔的不只是他心心念念的十六年,还有整个帝国的阻碍,他们的名字,这辈子都不可能并肩出现。 当他在父亲的遗物里看见带着诺德曼家族徽印的戒指,还有署名是哈罗德的家书的时候,他第一次不管不顾了一把,拿着那两个东西跑到哈罗德将军跟前问作不作数。 哈罗德将军点头了。 安洛愣住了。 他就这样纵着自己沉溺在不属于自己的梦里,他结婚了,对象是科恩,在心底藏了十六年、从未没跟别人开过口的秘密。 温衍合上日记,沉默了好久。 他在这个位面的任务显而易见,替安洛甩掉那些锅,让科恩看见「安洛」这个人,可照前面三个位面来说,方白的主要甩锅对象是林然他们、叶景初甩锅对象是粉丝、苏遥的主要攻略对象是林止和云深,所以很有可能「科恩」也不是他。 第134页 可安洛爱惨了科恩,他要是扭头就去找那个人了,等他离开这个位面的时候,会给安洛留下什么? 温衍第一次陷入两难的境地。 所以说爱情什么的,真的很影响大哥行走江湖。 第76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温衍反覆思量了很久,还是决定先离婚。 安洛能嫁给科恩其实有两重原因,抛开那个老掉牙的「指腹为婚」,还有一层基因的关系,所有人包括安洛自己都没想到,他堪堪达到普通人水准的基因等级竟然能和科恩的ss+相匹配,甚至匹配程度达到了98%。 98%是什么概念?要知道卡瑟琳皇后和大帝的基因匹配程度才只有95%,生下的三位皇子基因都是逆天水准,可想而知,要是安洛和科恩有孩子的话…… 这也是诺曼德家族最终松口的根本原因,但他们还是走错了一步,当初哈罗德出面让科恩娶安洛的时候,科恩什么都没说,在一堆文件间冷冷点头,连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没有。 哈罗德知道科恩不是牴触安洛,也不是牴触结婚,对他来说娶不娶、娶的是谁、男的女的都无所谓,他都不在乎,连他的枕边人都算不上,更别谈什么心上人,不过是家里多了双筷子而已,还是一个连回去的必要都没有的「家」。 温衍一下一下抚平纸张上的褶皱,将那本字字隐晦却捧出肺腑的日记本重新放回暗角,落锁,起身。 无论对安洛还是他自己来说,离婚可能都是一个比较合适的选择,他自己不用说,安洛也一样,他把自己放得太低了,从一开始就是不对等的,这种不对等不是身份、基因上的差距,而是感情上的鸿沟,他自欺欺人的苦中作乐,「我喜欢你」这四个字怎么都说不得,在最狼藉的时候嫁给了科恩,可科恩却什么都不知道。 安洛能等到什么呢?可怜?恻隐?都没有,也不会有。 温衍伸手覆上心口,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他知道如果是安洛的话,一定死磕着都不会说出「离婚」两个字,但这太累了,他心中唯一的星星不会施捨予他一点光,更照不亮他,只有自己亲手剥落那些灰烬,才有足够的底气去做全新的选择。 也许到了那时候,灯火也不再是灯火了。 温衍从衣柜里选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半高领的奶白色绒衫和黑色工装裤,配上那张漂亮到近乎锐利的脸,看起来有种「生人勿进」的距离感,下楼的瞬间,温衍能清晰的感受到底下那凝结成团的窒息气氛。 「夫人早上好。」管家手贴颈间弯身问好,身后跟着的一众佣人仿佛大梦初醒般齐齐跟上。 温衍被「夫人」两个字膈应的不轻,抬眸冷冷说了一声:「不要喊我夫人。」 现在不是,以后大概也不会是。 「好的,少爷,您要用餐吗?」管家不问原由,不带丝毫犹豫改了口,「特里少爷也在。」 特里·诺曼德,科恩的表弟,也是诺曼德家族年纪最小、最「游手好闲」的小辈,当初安洛要嫁给科恩的时候,扬言要套麻袋揍安洛一顿,要不是哈罗德插手了,安洛或许真的要带着一脸彩参加婚礼。 这孩子平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找安洛的麻烦,但温衍却能感受到安洛不讨厌他,因为这是诺曼德家族除了哈罗德之外,唯一对安洛表现过理睬的人,即便是理睬不是认同。 「早。」温衍手插在口袋里,懒洋洋的走过来,绕过特里位置的时候,伸手越过他头顶把他手侧的咖啡端走,朝着管家说了一句:「温一杯牛奶来。」 「你管我喝什么!」特里顿了一下,通红着脸狠狠敲了敲桌子,「这里是我家,我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温衍没有回答,低头认真切着面包。 特里偷瞄了温衍一眼,有些疑惑的攥紧拳头,照平日来说,这人早就该大喊「这里也是我家」了,今日怎么就跟没听到似的,是不是没睡好? 「你爱喝不喝。」温衍接过管家手上的牛奶,一眼都没施捨给特里,轻声道:「这是给我的。」 「小孩子才喝牛奶。」特里跑到温衍跟前,当着他的面把咖啡三两口全部灌了下去,像是特意喝给温衍看似的,结果因为喝的太兇一口气没上来,「咳」的一声全喷到温衍腿上盖着的餐巾上。 四周所有人动作都停了下来,连向来行若无事、不露喜怒的管家都往前挪了一步,想要护住特里,得罪了安洛不过是皮肉一顿打,要是特里在科恩上将的家里被安洛打了,那事情就闹大了,一个是费劲心机不被承认的外人,一个是诺曼德家族最受宠的小辈,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就像特里说的那样,这里是诺曼德家,却不是他安洛的家。 温衍又好气又好笑,看着眼前这个一戳一蹦跶的小青蛙,经久积成的阴郁沉闷都散了好几分。他轻轻擦了擦手,拿过手边的帕巾替特里擦嘴边的咖啡渍,「喝这么急做什么。」 「我不爱喝这个,不跟你抢。」温衍挑眉说道。 当温衍指尖点到特里下巴的时候,他才触电似的回过神来,也许是杯子里的牛奶正烫着,所以温衍指尖也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温热,暖暖的,香香的,这人好像……有点好看。 特里摇了摇头,涨红着脸一把扯过温衍手里的帕巾,「别…别碰我,你以为你是谁!」 第135页 「是是是,少爷你开心就好。」温衍直起身子来,指着空掉的杯子对着管家说:「再泡一杯吧。」 管家难得的皱眉卡壳,过了一会儿才弯腰应下,结果没走出两步就被特里喊住,转身的时候听见一句支支吾吾的「不要咖啡了。」 「少爷您想喝什么?」管家从善如流道。 「随…随便。」特里恨恨的说,这管家怎么就听不懂他的意思呢! 温衍瞟了特里一眼,嘴角勾起一个清浅的弧度,把脚上斑驳一团的餐巾换下后随意道:「别麻烦了,就牛奶吧。」 管家等了小半片刻,没听见特里的「你以为你是谁,我喝什么要你决定吗」,才弯腰说了声「是」。 不远处的佣人面面相觑,今日的夫人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没了惹人生厌的高傲,虽然仍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样,眉眼间却好像柔软了好几分,生动得很纯粹。 「你干嘛总是看我。」特里瞪着眼睛看向温衍。 温衍气定神闲抿了一口牛奶,「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再说,我没看你。」 温衍指了指特里身后正放着时讯的悬浮屏,证明他的确没有看特里。 就在这时,悬浮屏突然插播了一条最新时讯——「科恩上将归国出席布尔港会议」,温衍手下动作一顿,皱着眉抬起头来,开口道:「他回来了?」 「对啊,就今天,」特里拿着叉子戳起一根香肠,有些震惊提高了音量,「你不知道吗?」 当他看到温衍垂下的眸子和微僵的手指,才意识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抓了抓脑袋连忙补充道:「哥哥太忙了,其实我们也是看新闻知道的,你别……」 温衍没什么情绪的点了点头,一时之间特里也不知道温衍信了没有,信了多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名义上的嫂子。 科恩这个时候回来再好不过了,温衍心想,目前要做的就是赶紧把离婚协议拟好,照两人的关系看来,连新婚当天都能说走就走,大抵更加不屑为「离婚」这事抽出时间来。 「吃完了让管家送你回去。」温衍拿着帕巾擦了擦嘴,「我等下有事,不能带着你。」 「你不会要去找哥哥吧!」特里连忙起身哒哒跑到温衍跟前,「你不能去,你这样过去科恩哥哥一定会生气的,被叔叔婶婶他们知道了又要骂你。」 「而且奥格亚特家族那几个讨厌鬼也在,你忘记上次他们怎么说你的吗!」 说你这个劣质的基因除了生孩子之外,什么都不是,一个男人活成这个样子跟死了没有差别。 特里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他其实听不懂什么叫劣质的基因,但却听懂了「死」,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就跟奶奶一样,他不想这样。 而且那天他听见了这个人大哭的声音,虽然他没有流泪,没有红眼,但特里却听得清清楚楚,这人哭了。 哭得歇斯底里,哭得很难过,也是那天起,特里想要来陪陪他,因为贝琳达老师说过,要好好保护自己的家人,他嫁给了科恩哥哥,就是他们诺曼德家的人了。 温衍心里像是有一把小扇子轻扇着似的,将那些沉默的小伤痕轻轻拥抱,他忽的明白了安洛为什么会喜欢特里,因为小孩子的欢喜和讨厌总是很简单,没有骯脏的猜忌和毫无缘由的偏见,在那些沉疴罪恶中,无心经过,无意触碰,却带着他们特有的干净气息。 其实科恩不再是安洛的光了,安洛没有什么光,如果非要算的话,眼前这个小傢伙或许还够格一点。 温衍慢慢蹲下身子来与特里保持在同一个高度,他伸手揉了揉眼前的小脑袋,笑着说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我。」 特里往后撤了一步,这人靠的太近啦! 「没…没有,我怕科恩哥哥生气。」特里攥紧小拳头,低头吼了一句:「你去哪里我也要去!」 不能被那些讨厌鬼欺负了! 「我要替科恩哥哥看住你!」特里继续说道。 替科恩看住他?温衍有点自嘲的一笑,哪怕安洛真的惹出什么祸事,那科恩也是替诺曼德家族撑腰,而不是替他安洛撑腰。 「那走吧,小上将。」温衍起身,朝着特里伸出手来。 特里又刷的红了脸,用不敢被温衍听见的声音嘟囔着「谁要你牵」,一边乖巧无比伸出手来。 温衍提前预约了谘询师,因为他和科恩的事全帝国都知道,当初要死要活结婚的是他,现在二话不说要离婚的也是他,实在有够作天作地,所以温衍特意没有走「人工」渠道,预约了智慧机器人。 温衍并不在乎手头的离婚文件合不合格,在他看来,诺曼德家族的人只要知道提出离婚的是他,就能轻松占领道德制高点,可以毫无愧疚的告诉全帝国他们仁至义尽了。 到时候别说一个审批合格的离婚文件了,为了面子里子都过得去,该是安洛的一分都不会少,现在温衍需要的就是一个证明自己没在开玩笑的东西而已,所以离婚文函内容几何、条款几何都不重要。 温衍从管理所出来的时候,特里正坐在摇椅上晃着小短腿。 「你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半个小时了,」特里仰头看着温衍,语气间的委屈不加掩饰。 「不是让你在飞行器上等我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温衍有些抱歉的摸了摸特里的脑袋,「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第136页 「这个是什么。」特里指了指温衍手里的文封,「我能看吗?」 「可以啊。」温衍作势就要递给他,他知道这个小霸王的脾性,越是不给看越是想看,只能顺着毛摸,于是在他要打开的瞬间,温衍笑着伸手按住封口,轻声开口:「要给你科恩哥哥的,我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怕他生气所以不敢看,既然你要打开,那就你拿给他,怎么样?」 「科恩哥哥的?」特里果然停下动作。 温衍点头,的确是给科恩的,他也不算欺骗小孩子。 「那我不要了。」特里撇下嘴,「肯定很无聊,走吧,我想去克彻城玩。」 主城飞行器很多,路上行人也很多,甚至还有观赏游览用的顶级马车,温衍怕被人认出,所以特意戴了个帽子稍作掩饰,特里很少出门,显得格外兴奋,嚷着不要坐飞行器,迈着小短腿东窜西窜,温衍差点都没跟上。 就在特里松开温衍手的瞬间,一辆失控的马车忽的从大帝塑像后横冲了出来,街上四面八方传来惊叫声,尖锐、刺耳,狠狠砸在所有人身上。 温衍心勐地悬起,看着疾驰的马车离特里越来越近,根本来不及反应,直接飞奔上前一个转身将特里死死抱在怀里,他甚至做好了「死」在这个位面的准备。 但是在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也被谁抱在了怀里,手边禁锢着自己的力道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似的,温衍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摔得疼,还是被握得疼。 文封被这一冲撞,封口早就开了,里面的注意事项和协议书洋洋洒洒落了一地,被打街而过的风吹得一摆一摆,就在这样狼狈的境地里,温衍听见身后传来低沉喑哑的一声「你要离婚?」 温衍浑身一震,是科恩。 第77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长街很热闹,少了几许烟火气息的人潮因着突如其来的意外裂了一个口,在失控的乱马被截停之后,拥挤着围拢过来,温衍只觉得耳边很吵,眼前很杂,还有身后锢着自己的手很紧。 用来掩饰身份的帽子早就掉在一旁,温衍下意识的抬手想要找点遮挡物,毕竟现在的安洛是「人人喊打」,可是他刚有一点动作,圈在臂间的手又紧了几分,恍惚间温衍好像听见了那人的心跳声,隔着厚重的衣物,很响、很重,像是暴雨决堤后的山洪,甚至给人一种热息交错、耳鬓厮磨的错觉。 温衍尾指开始一点点发烫,他有些急切的低下头来,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红线,没有动静,就好像一切只是属于自己的错觉。 温衍又看向科恩锢着自己的手,那里空荡一片,别说属于温衍的红线了,就连属于安洛的结婚戒指也没有。 「科恩上将!天哪!上将您没摔着吧?」 「上将抱着的人是安洛?所以是特意打听好会议路线跑来堵人的?竟然还带着特里少爷。」 「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特里少爷,他还这么小,要是出了什么事,安洛怎么跟诺曼德家族的人交代。」 「我不是瞎了吧,这是离婚文函,我的天,终于要离婚了吗?」 人群窸窣一片,科恩在新婚之夜出任务的事早在第二天就传开了,诺曼德家族的人都懒得替安洛掩饰,更别提其他等着看笑话的人,尤其是在奥格亚特家族那些小辈的推波助澜下,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自婚礼结束后,这还是安洛和科恩第一次同时出现,还是在这种一看就风雨欲来的情况下。 科恩的执行官已经开始疏散人群,虽然他们不知道「夫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上将会怎么处理,但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上将并不怎么美妙的心情,尤其是在看见那掉了满地的离婚文函后。 被温衍死死抱在怀里的特里唿吸开始不顺,他不耐的动了动小脑袋,温衍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松手给他空出缝隙来。 科恩站起身,朝着还半跪在地上的温衍伸出手。 这是温衍第一次看到科恩,他逆着光所以模煳了眉眼,但浅埋在心口下的悸动蔓延着打到眼上、指尖上,一时之间温衍还有分不清这悸动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安洛的。 温衍忙垂下眼眸稳了稳心神,装作没看到的样子以掌撑地就想自己站起来,可是膝盖瞬间的刺痛逼得他再度跌坐,然后再下一秒,等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被科恩打横抱在了怀中。 特里紧攥着小拳头躲在一边,他看到来人是科恩的时候,所有兴奋瞬间凋敝,取而代之的就是紧张,有替自己紧张的,也有替「嫂子」的,明明说好跟着出门是为了保护他,结果现在不仅害他受伤了,而且还被科恩哥哥抓了个正着。 本身哥哥就不喜欢他,现在可怎么办啊! 「哥哥,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关他的事。」特里咬了咬牙,攥着科恩的衣角仰头看他。 「我知道。」科恩冷声道,「上去。」 飞行器早就停在了一边,科恩抱着温衍走上去,身后还跟着一条耷拉着毛的小尾巴。 温衍看着眼眶都开始发红的特里,有点心疼,虽说是这只小青蛙太闹腾了,但他没看住也是事实,本身被马车吓了一跳,紧接着又出现一个惊悚指数不下马车的科恩,这孩子没被吓哭已经很有出息了。 温衍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微微后仰,越过科恩的肩膀朝着特里笑着眨了眨眼睛。 第137页 温衍心思全都挂在安慰特里身上,以为自己做得很小心很隐蔽,所以没发现科恩微扬的嘴角。 三人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进了飞行器,特里瞟了一下温衍,又瞟了一下科恩,最终还是摸摸索索挪到了温衍身边,他慢慢伸出小胖手搭在温衍掌心,低头轻轻吹了吹温衍的手腕,那里有一道凝着血丝的伤口,伤口很浅,却因着沾上的尘埃显得很显眼。 「不疼。」温衍摸了摸特里的脑袋,笑着出声打破沉默。 科恩拿出小型治疗舱,「啪」的一声打开封口,转身看着特里,面无表情开口:「特里·诺曼德,道歉。」 特里被这一声「特里·诺曼德」吓得一激灵,哥哥很少喊他全名,一般只有很生气的时候才会加上「诺曼德」三个字,特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 「哥哥对不起,我错了。」特里从椅子上爬下来,朝着科恩弯身鞠了一躬,他知道自己给哥哥添麻烦了,本身就是赶回来开会的,结果路上还闹出这么一出。 可谁知科恩只是皱着眉说了一句:「你觉得你道歉的对象该是我吗?」 忽然被「点名」的温衍眨了眨眼睛。 特里只愣了一会儿就明白科恩口中他该「道歉的对象」是谁,于是转了个方向跑到温衍跟前,极度庄重的再度鞠躬,甚至比给科恩那个鞠躬更加正式,声音也更加响亮的说了句:「哥哥对不起,以特里的名字起誓以后不会了。」 「还有呢。」科恩拿着治疗箱坐到温衍身边,看着特里继续开口。 特里差点哭出声音来,索性破罐子破摔往温衍身后一躲。 「特里·诺曼德。」科恩冷声道。 特里犟着不说话,良久,才半赌气似的回了一句:「我道过歉了,哥哥也原谅我了。」 「除了道歉之外呢。」科恩看着温衍手上细碎繁密的伤口,皱眉道:「你的谢谢呢。」 特里从温衍身后窜出一个小脑袋,等到确定科恩只是要他道谢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俯身在温衍左手的伤口处轻轻亲了一下,「啾」的一声,亲的很小心,然后红着脸说了一句「谢谢哥哥。」 科恩:…… 落在腕间的一个称不上吻的吻,却像谨献给自己的清风明月,温衍觉得自己的心上开了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弯身在特里额头也轻轻一个吻,「谢谢特里,这是回礼。」 科恩:………… 科恩视线落在温衍的腕间,又落在特里额头,他发现自己竟然在羡慕特里,无论是他献出去的「谢礼」还是收到的「回礼」,真是……幼稚到了极致。 他在往来不断的人潮中一眼就看到了安洛,没有辗转、没有迟疑,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顷刻间刺穿薄雾轻霜,他那时候脑海里闪过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好像是「找到你了」。 马车横冲出来的时候,撞向那个人的时候,那也是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他从来不知道「害怕」这种词还能出现在自己身上,而且还是为了安洛。 「外套脱掉。」科恩用着命令式的字眼,但语气间的温柔却和之前面对特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自己来。」温衍说着就想把手缩回来,可却被科恩半强势地拉了过去,还小心的避开了他的伤口。 「疼不疼。」科恩抬起头来。 那灼人的视线让温衍瞬间心慌,他闪躲着视线开口道:「不疼。」 等到伤口简单处理完的时候,科恩放下手中的治疗箱,看着温衍认真开口:「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那马车没停下来怎么办。」 「到时候还会是这些伤口这么简单吗?」 科恩语气依旧温柔,就好像在做一个最日常的问候,可温衍却莫名觉得心一紧,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把袖口沾上的草屑轻轻一掸,轻声开口:「那你要我怎么做,看着马车撞上特里吗?」 温衍扭头看着仰头望他的特里,随手扯过一旁的大衣盖在他头上,压着声音凑近科恩说道:「对你来说,或者说,对你们诺曼德来说,我和特里孰轻孰重,根本不用思考吧。」 温衍在阐述一个事实,这个全帝国人民都知道的事实,但却不能被特里听到,那孩子心思细,可能会越发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关系所以让他受伤了,温衍只好用这种方式避开特里的视线。 温衍其实没有添加过多的个人情绪,但有些话,安洛没有说不代表他不知道,安洛其实比谁都清楚他在诺曼德家族的位置。 温衍也知道其实科恩在这件事里也很无辜,换位思考,如果他是科恩,爷爷承下的救命之恩要他这个孙子报答,莫名其妙就要结婚,结婚对象还是一个「恶名远扬」的草包,他也不愿意。 所以科恩做的够好了,给足了他名义上的「妻子」自由和物质,他没做错什么,就连当初那个荒唐的新婚之夜也不是故意为之,星际暴动团伙特意选了他大婚的时候下手,这份「新婚礼物」只能他签收。 他只是不爱安洛而已,就这么简单。 被埋在大衣下的特里已经开始伸手扒拉了,温衍刚想去解救一下,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握住了,那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让温衍有瞬间的怔愣,他循着力道望过去,科恩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那人握住的地方正在原先的伤口上,被治疗舱修復后已经痊癒,可温衍却莫名觉得又麻又痒,还有一点疼。 第138页 「不是,对我来说不是,对诺曼德来说,也不会是。」科恩一字一句说着,带着令人心惊的认真,认真到仿佛在做什么宣誓,「没有下次了。」 他不会再让这人受伤,一点都不可以。 温衍其实在刚开始遇见科恩的时候,就知道是那个人没跑了,但还需要再确认一下。 比如,顺道签个名。 他按住特里乱动的小脑袋,有些抱歉的再委屈一下他,轻声问道:「离婚文函呢?」 科恩一皱眉,语气第一次冷下来,「扔了。」 「没事,那也只是大致拟定的,既然上将在这里,那麻烦您抽出一点时间来,签个字而已,不会浪费您太多的时间。」温衍转念一想,有些坏心眼的继续说道:「不会像结婚一样耗上一天,您想什么时候出任务都可以。」 他既然成了安洛,自然要替安洛出一口气,同理,那个人既然成了科恩,替科恩承下一点火气也未尝不可。 「安洛,」科恩有些急切的叫着安洛的名字,等到温衍抬头看他的时候,才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离婚。」 「什么离婚?」特里总算从衣服堆里挣扎出来惊讶出声,他不知道为什么安洛要突然给自己盖上衣服,隐约间好像在他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和「诺曼德」什么的,但也只是囫囵一个大概,只有科恩哥哥的这句「离婚」他听得一清二楚。 「哥哥你们要离婚吗?为什么?」特里扯着科恩的衣角狠狠摇了一把,「这次是特里的错,不关哥哥的事,是我吵着要跟哥哥出门的,也是我吵着要去客彻城玩的,哥哥你可以罚我去安德森爷爷那里种冰瓶花,也可以跟爷爷说我不乖,但是能不能别不要哥哥。」 科恩低头看着眼眶通红的特里,抬眸的时候又看到抿嘴盯着特里看,明显有些心疼的温衍,心下一松,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见的微笑,他慢慢蹲下身子抱起特里,然后敛了表情,轻声道:「不是我不要哥哥了,是哥哥不要我了。」 温衍:…… 特里眨了眨眼睛,像是没听懂科恩的意思。 「哭了?」科恩空出一只手擦了擦特里眼角蓄满溢出的泪珠。 特里摇了摇头,小心抽噎了一声,「没…没有,诺曼德家的小战士都是不哭的。」 科恩哥哥不喜欢他们哭,所以要忍住。 就在这时,科恩忽的凑近特里,用着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道:「现在你可以哭。」 「诺曼德家的小战士要帮我留住安洛哥哥。」 于是,站在一旁想着等会儿怎么哄人的温衍忽的就被一个扑面而来的小包子抱了个满怀,而且还是泪流满面、哭声震天的小包子,一边大哭一边哽咽着「我不要哥哥离婚」。 而身后的科恩,轻倚在高椅上,面带微笑看着自己。 温衍:…… 第78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管家和佣人看见安洛和科恩一起进门,安洛怀中还抱着熟睡的特里少爷的时候,震惊到连迎接礼都忘了行,直到管家轻咳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弯身恭敬行礼。 胆子大一点的几个还在这样的空隙间抬头看了几眼科恩,这是她们第一次看见科恩,换句话说,也是第一次在这个地方看见科恩,从「夫人」住进来的第一天起,科恩上将就没有回来过。 这里离主城远,离诺曼德住宅也远,甚至可以算得上偏僻,真要做起「婚房」,而且是科恩上将的婚房来说,是有些掉价的,她们一直以为这里就是诺曼德家族潦草应付安洛的,让他安分一点,也安静一点。 所以她们从来没想过科恩上将会来,还是跟「夫人」一起回来的。 「上将,今晚您有什么安排吗?」管家斟酌着问出口,隐晦之意就是要不要给您布置房间,单独的房间。 虽然他觉得这事不大可能。 温衍悄悄侧过脸去看了一眼科恩,恰好对上他望过来的眼神,连忙换了个方向,将怀中「熟睡的道具」对着他,然后对着管家轻声开口:「上将还有会议。」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麻烦了,这可是个新婚之夜都不「留宿」的男人,更何况是现在。 可科恩就跟没听见温衍的话似的,自顾自开口道:「晚上赫斯特会把文函送过来,叫人送到书房给我。」 管家开始犯煳涂,到底该听谁的,理智告诉他科恩上将的话才是最高执行准则,但情理告诉他安洛说的才是事实。 怀中的特里嘟囔着动了动圆滚滚的身子,本身就是不大的年纪,再加上嚎啕大哭一场,哭到没气力了就迷迷煳煳睡着了。 「累了?」科恩忽的开口。 温衍腾出一只手安抚性的拍了拍特里的背,点了点头,轻声道:「哭了一路,早该累了。」 「我说的是你。」科恩直截了当回道,说着就要伸手接过特里,「抱了一路是不是累了?」 温衍侧身一避,「抱到楼上就好,碰醒了等下就不睡了。」 科恩一路上已经不下三次想抱过特里,可每次都被温衍拒绝,只好悻悻收回手,看着特里藕节似的小胖手,极其轻声的说了一句:「这小胖子。」 听了个正着的温衍:…… 别以为他不知道小包子为什么会哭皱了皮,撺掇着特里哭的时候就一口一个「诺曼德家的小战士」,现在翻脸就「小胖子」了? 第139页 「那我去准备一下。」管家见缝插针说道。 「把二楼走廊末间收拾出来吧。」温衍抬步往楼梯上走,在管家「怎么可以让上将住那里」的不贊同眼神中继续说道:「上将不介意的话可以睡主卧,我睡那里就好。」 说完温衍便虚虚斜靠在朱红玉做成的扶手上,稍一转身,挑眉看着科恩,笑道:「不过这里位置偏,离皇城也远,要是您觉得不合适就早些回主宅的好。」 「我听特里说哈罗德将军在主宅等您。」 温衍说完,也不等科恩给什么回復,继续往上走。 「是爷爷。」科恩在身后嘆息着说了一句,他在提醒安洛,那不是「哈罗德将军」,是爷爷,他也不是什么「科恩上将」,不是「您」,是他的丈夫。 温衍脚步一顿,背对着科恩勾了勾嘴角,但语气却忽的冷了下来,「还是喊哈罗德将军的好。」 安洛只喊过一次爷爷,就是在和科恩结婚的当天,在出口的剎那,笑意还没来得及到达眸底的时候,梦境成真的幸福感就结束在身后传来的嗤笑里,那些笑声不屑、尖锐、带着不加掩饰的刺骨恶意,颠扑着将灼烫的肺腑浇透,安洛侧脸看着身边的科恩,那人一脸的漠然,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装作没听见,可是又有什么差别呢。 自那以后,安洛就再也没喊过一声爷爷,他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端正,带着近乎自虐的清醒。 这么多位面以来,温衍第一次觉得憋屈,替安洛憋屈,即便知道科恩是他。 安洛什么都不说,年纪小一点的时候,还曾为自己辩驳过,觉得乖一点也许那些亲人能对自己好一点,后来明白是自己太幼稚了,不再奢望年月的仁慈,抱着无人问津的真相,看着身边人一个接着一个经过,无一例外都带着嘲讽的表情。 哪怕是后来的科恩,哪怕他没有对自己展现过恶意,只是不闻不问,就好像他安洛是什么脾性、什么模样、是不是叫安洛都可以,其实科恩对谁都这样,没有谁是那个例外,可安洛就想做那个例外,他想科恩能抱抱自己,就像小时候摔了那样,抱着轻轻说一句「你是安洛,不需要逼着自己做第二个霍尔特」就好。 温衍知道是安洛太胆小了,但也是被吓怕了,往前走个半步都害怕会流血,所以他不敢说的话、不敢做的事,温衍替他做。 「上将,这……」管家看着安洛消失在拐角处才躬身开口,总觉得上将和夫人的气氛有些奇怪。 「我睡主卧。」 管家那句「好的,那我把末间给夫人收拾出来」还没说出口,紧接着就听到科恩的声音——「他也睡主卧。」 管家应声诧异抬头,就看到科恩的视线冷冷扫了一圈,像是知道了他们在想什么一样,那种掌权者的威严瞬间覆满一身,众人不自觉瑟缩了一下身子,这才是他们印象中科恩上将该有的模样,刚刚站在安洛身边的上将似乎只是错觉。 「如果被我知道有人对他一点的不敬,」科恩提步往楼上走,「就可以滚了。」 「这地方不姓诺曼德,也不姓奥格亚特,他才是真正的主人,所以,无论来人是谁,诺曼德也好,奥格亚特也罢,都一样,他不想见就没有必要。」科恩抬手松了松领口,「懂我的意思吗。」 管家连忙稳住心神,强压下心头的震惊沉声道:「是。」 「把院口的花换了,」科恩随口说了句,「换成伽蓝羽。」 他隐约记得那人说过喜欢伽蓝羽。 「是。」 温衍把特里放在床上,替他脱完衣服的时候,额间浸出了薄汗,这一层一层又一层跟俄罗斯套娃似的,偏偏还不想吵醒他,所以脱得极其费劲,科恩进来的时候,他正扒完特里身上最后一件,然后坐在床边按摩泛酸泛疼的手指和手臂。 「书房出门右拐第三间。」温衍头都没抬,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开口道:「也是,上将不熟悉也是正常的,毕竟是第一次来,我带您去吧。」 「我知道你在生气。」科恩拉住温衍的手腕,牵着他走到沙发边,笑着开口:「以后不会了,除了出任务外就回家陪你,我保证。」 温衍:嗯??? 这是生气?他明明是在嘲讽!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衍作势想把手抽回来,他太了解这人了,只要稍微表现出一点退让,他就能得寸进尺的把那些小裂缝砸成大隙,对于现在的安洛来说,正是找回场子的关键时刻,他绝对不能退让,「科恩,离婚的事我希望你能认真考虑。」 其实这是温衍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带着一点赌气的成分不假,但却并没有因为科恩是那个人所以有所改变。 安洛活在别人的猜忌恶意下太久了,和科恩结婚这事带给他的痛快感只有可怜到可以忽略的零星一点,所以结束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再用全新平等的身份去接受科恩,温衍觉得安洛需要这种安全感,也需要这种仪式感。 科恩沉默着没有回答,等温衍想再度开口逼他一把的时候,就感觉到手上传来科恩的温度,那隔了一个位面却仍旧熟悉到骨子里的感觉让温衍瞬间失神,温衍在上个位面待了近四年的时间,江眠也用这套程序替他按摩了四年,眼前这人忘了自己曾经是江眠,可身体却记住了。 第140页 不知怎的,温衍有点想哭。 「疼了?」科恩满心满眼都挂在温衍身上,自然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手上动作一顿。 温衍摇了摇头,慢慢把手抽回来,现在的他只想好好抱住这个人,然后说一句「我来找你了,我找到你了」,可他明显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温衍怕吓到他,再说他现在是安洛,所以只好死死忍住。 「三天后卡瑟琳皇后生日晚宴,柬帖已经送过来了,收到了吗。」科恩开口道。 温衍微微皱眉,好像管家提过这件事,但是安洛并没有做下决定,因为他不知道科恩会不会去,要是两人都单独赴宴,然后在宴会上碰见,那他又要沦为笑柄了,所以这柬帖最终不了了之,但现在…… 「要是我不想去呢。」温衍轻声开口试探。 「你不想去就不去,我陪你。」 温衍想了想,卡瑟琳皇后是安洛少有的美好记忆中的存在,而且还是科恩的姑姑,于情于理这一趟他都要去,于是说道:「需要准备什么吗?」 科恩听言,嘴角微扬,「我来准备就好。」 科恩的气息太熟悉,温衍根本提不起多余的防备心,有些困顿的眯了眯眼睛,闷闷的回了一句「嗯」。 温衍正准备随便编纂个藉口赶走科恩,可是他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到自己身体一轻,又被科恩打横抱了起来。 「干什么。」温衍懒洋洋说了一句,倒是不见什么紧张的模样,科恩都不知道自己是该放心好还是不放心好,这人是吃准了自己不会干什么,所以这么散漫的样子吗? 「你该睡觉了。」科恩整理好情绪说道,抱着温衍走到床边,动作极其轻柔地把他放在床上,看着他身旁躺着的特里,再看看床头整整齐齐摆了一圈的小衣服,极其自然问了一句:「要我帮你脱衣服吗?」 温衍:…… 「不劳烦上将了。」温衍咬牙道,「您可以出去了。」 科恩不得不接受他的媳妇即将和一个没穿衣服的小胖子睡在一起的事实。 一个小时后,当科恩没忍住想回来看看温衍的时候,就看到温衍皱着眉喊了好几声「江眠」,带着他从不曾见过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眷恋的亲昵。 于是,一向没什么情绪的上将僵硬在原地足足十几分钟。 他的媳妇和一个没穿衣服的小胖子睡在一起,口中还叫着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科恩冷着脸走出房门,立刻给大皇子发了则通讯,整个帝国除了大帝外,就他手中权限最高。 「帮我查个人。」 「谁。」 「jiang mian。」 「哪个jiang,哪个mian?」 「你问我我问谁?」 大皇子:…… 哪门子的星际海盗?能让科恩火气这么大? 第79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温衍是被身边的动静吵醒的,他惺忪着半睁开眼睛,就看到特里正坐在床沿边哼哧哼哧穿衣服,温衍替他脱的时候费劲,看他自己穿着也不省力的样子。 窗外暮色正浅,但星河已经悄无声息倾落一片,温衍来到这个位面的那一天起就发现了,他抬头的时候从未见过月亮,却有着仿若倒映千江月的天幕,温衍觉得很漂亮,也很难得。 「眼睛疼不疼?」温衍靠坐着起身,正专心致志和颈间的扣子搏斗的特里被温衍忽的声响吓得一抖,转过身来看他的时候,手下动作一松,好不容易扣上一半的扣子又崩开了,嫩白光滑的一片肌肤露现在外。 特里点头,随即又摇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但温衍看着那两只肿成核桃的眼睛,左右也不会是舒服的,温衍随手拿过床头的外套披在身上,掀开被子走到特里面前替他穿衣服。 「醒了怎么不叫我。」温衍指了指那个暗红色的领结,问道:「这个要戴吗?」 特里点了点头,奶声道:「是一套的。」 温衍笑着替他戴上,年纪不大,偶像包袱还不小,明明是个连脖子都没有的「小胖子」。 「哥哥真的不要科恩哥哥了吗,」特里沉默了好久,才踢踏着小短腿出声:「真的要离婚吗?」 温衍以为特里醒来就会把这事忘了,或者一知半解囫囵过去,「离婚」两个字过于深奥,也不讨喜,在他并不复杂的世界里应当压不出什么痕迹,可现在看来,他还是低估了特里的记性,或者说低估了他的心性。 「我没有不要他,」温衍一把抱起特里,一边往浴室走,一边开口道:「特里知道什么叫离婚吗?」 特里有点发懵,他不知道什么叫「离婚」,但他却知道「离婚」之后,这人就不是他的亲人了,以前奥格亚特那群讨厌鬼曾对这人说过「你和科恩上将离婚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你就不是诺曼德家族的人了,虽然现在也不见得是。」 「是不好的事。」特里把脑袋埋在温衍颈间,然后伸手环抱住他,良久,闷闷说了一句:「我喜欢哥哥。」 别人都说自己讨厌安洛,其实不是的,他喜欢这个人,喜欢他漂亮的眼睛,喜欢他牵着自己的手,喜欢和他一起玩,就像早上那杯热牛奶,他说着「不喜欢」,其实开心的不得了。 温衍觉得自己的心尖被轻轻亲吻了一下,笑着点了点特里的鼻尖,说了一句:「我也喜欢特里。」 第141页 「那哥哥可以不离婚吗?」 科恩进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一向觉得小孩子太吵的上将开始检讨是不是自己偏见太深了。 科恩就靠在门边听着一大一小谈话,看到特里红着脸亲在温衍脸侧的时候,最终没忍住,上前一把抱过为非作歹的小胖子,这一天要亲多少次。 特里被科恩胸前坚硬冰凉的勋章扎到了软肉,皱着眉又不敢动弹,只好安静如鸡乖乖待着。 「都多大了,」科恩把特里放到地上,齐身与他平视,「不能总是让人抱。」 「睡了这么久,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科恩拿过沙发上的长袍睡衣披在温衍身上,「楼下冷。」 「吃完饭上将送特里回主宅吧。」温衍状似无意说道,「路程有点远,时间赶不及的话,您可以考虑在那边过夜。」 「不考虑。」科恩截断温衍话头,替他拢了拢衣服,「特里今晚住这里。」 温衍下意识低头看了特里一眼,诺曼德家的人极度不喜安洛在特里跟前晃荡,生怕安洛绑了他要挟科恩跟他生孩子似的,即便从来都是这小太子主动招惹,但他们就觉得是安洛心怀不轨,拿捏着特里打迂迴战,所以别说留宿了,就连平日的时间都严格控制。 可看着特里那一脸「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的神情,温衍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我特里跟我睡吧,」温衍摸了摸特里的脑袋,「我们不打扰上将工作。」 特里连连点头,科恩一言不发。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温衍才知道科恩为什么一言不发。 温衍牵着特里在二楼转了一遍,除了主卧和没有床的书房外,没有一个房间是能打开的。 温衍:…… 「上将这是什么意思。」温衍咬牙看着低头喝茶的科恩。 「你觉得呢。」科恩抬起头来,他已经换下一身军装,少了几分如琢如磨的锐气,望向温衍的那一眼,被阑珊灯火簇拥而来的爱慕,温衍来不及闪躲,也捨不得闪躲,他低头轻浅一笑,勾着唇角说了一句「好,随你。」 科恩如愿以偿和温衍躺在一张床上,可看着横在两人中间没穿衣服的小胖子,长嘆了一口气。 安洛不是给他面子,而是给特里面子,不想在小孩子面前表现出不合的样子,所以勉强松口,科恩甚至能猜到,要是今晚特里不在,即便他封掉所有房间,这人在沙发上捱一个晚上也不会跟他睡在一起,借着特里这个「小道具」留了下来,却没想到这小道具成了「楚河汉界」。 科恩想着想着却笑了,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自己活得足够清醒,大半生全掷在帝国,没有不甘,没有期待,就连那些亲人、朋友,都单薄的从未有过跌宕,当初娶安洛的时候,他只是沉默,真正意义上的沉默,就好像这只是一个任务,必须由他执行的任务。 他早就习惯了,以为自己会一直习惯着,直到再度见到这人,他讶于命里有他,也所幸命里有他。 「晚安。」科恩轻声开口。 暮色和沉寂浸透山郊的风景,窗外星辰稠密,凉白的微光落在温衍眉梢、唇角,他闭着眼睛,无声说了一句:「晚安。」 三天后,卡瑟琳皇后辰宴,帝国上下沸腾一片,所有人都知道大帝打的什么主意,名义上是卡瑟琳皇后的辰宴,实际上是为了大皇子迪诺大婚人选做准备,是科恩上将结婚典礼后又一大盛事。 今天温衍穿着一身奢华质感的象牙白礼服,衬的人越发的唇红齿白,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稜角和眉眼,带着少年气和禁慾气相互糅杂,莫名的和谐也不分彼此,却生出一股锋锐的美感,科恩依旧一身军装,或许是站在温衍身侧的原因,深灰色的军服洇去了一层凛冽,看起来…… 近乎诡异的般配。 两人几乎在进门的瞬间便引起了所有人注意,饶是今晚的主角卡瑟琳皇后也没想到能看到两人一起出现的画面,而且科恩明显心情不差的样子。 原本热闹的宴会因着两人的出现倏地沉寂下来,温衍不着痕迹地抬眸扫了一圈,这些身处高位的人,表情可没有他们的封衔好看,辗转过震惊、不屑后归于冷漠,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淌在安洛的骨血里嚼着残羹,要不是温衍承下了安洛的记忆,看着这一个个的可憎面目,还真以为安洛对着这些人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 他们脑子里在想什么,温衍猜都不用猜,无非就是「这种场合安洛竟然有脸过来?还是跟科恩上将一起来的?」 以安洛的身份,无论是他的本家奥格亚特,还是后来的诺曼德,只要他想,足够资格参加帝国所有的宴会,但自从和科恩结婚后,安洛便真的安分了下来似的,别说参加宴会了,就连出门都很少,所有人都说安洛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是什么「货色」,知道自己高攀了科恩,所以收好爪子装作自己无害的样子。 还真是可笑至极。 想着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传言」,在场的人看戏的心思越发露骨,就在他们斟酌着想等科恩走开,然后上前踩安洛一脚的时候,他们竟然看见科恩牵过安洛的手,而且牵的极其小心,眉眼间的温柔溢漫一地,温柔到近乎成了幻觉。 温衍侧过脸去看科恩,笑道:「他们可都在看你。」 「别动。」科恩握住温衍不安分的手。 第142页 「你没看到那些女孩子失望的眼神吗?」温衍动了动手指,示意两人正牵着的手。 科恩没有回答,只是手下的力道加重了几分,牵着温衍走到卡瑟琳皇后面前,两人躬身齐行礼。 卡瑟琳的视线定格在两人牵着的手上,还没回过神来,科恩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她太了解他的脾性了,如果他不愿意,即便拿枪抵着额头也做不出这副「两情相悦」的样子,安洛更不用说,外界传的再难听,他也没有这个手段逼着科恩演戏。 所以,这两人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 迪诺轻碰了一下卡瑟琳,卡瑟琳才回过神来,笑着拂手,开口道:「辛苦了。」 「这样很好,我听到你们两个离婚的事还吓了一跳。」卡瑟琳压着声音说道。 「我不会离婚。」科恩沉声说了一句,然后微侧过身子,望着温衍的侧脸再度开口:「我很清楚自己要什么,所以不会离婚。」 语气间的坚决和绝不退让反覆着擦身而过,他在回答卡瑟琳,也在回答温衍,这下不仅是卡瑟琳,就连一旁看戏的迪诺都开始思量,这短短几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瞟了安洛一眼,这人倒是一派无所谓又油盐不进的样子。 迪诺觉得事情开始好玩起来了。 于是他开始皮痒。 「母亲,您还记得我小时候说过要娶安洛的话吗?」迪诺悠悠开口。 「要是安洛不喜欢科恩的话,考虑考虑我,如何?」 第80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迪诺。」卡瑟琳皇后出声提醒,迪诺这才散漫着性子稍一摆手做投降状。 「哦对了,科恩你上次叫我查的那个人……」迪诺话将将说到一半,「江眠」两个字还囫囵在嘴里,就被科恩一声「殿下」截住话头,这一声「殿下」说得很重,明明是尊称,可迪诺却硬生生从中听出了警告的意味。 他下意识瞟了安洛一眼,那人微蹙着眉,显然也对科恩这一声「殿下」起了疑,目光却清寒的生不出一点波澜,迪诺总觉得安洛变了,可明明还是那副模样。 看着面前两人的神情,迪诺心下瞭然,科恩要查的这个人肯定跟安洛脱不了干系,棒打鸳鸯的事他不想做,尤其这棒子还是打在科恩身上,到时候鸳鸯散不散他不清楚,他这根棒子铁定要断去一截的,于是清了清嗓子,笑道:「差点忘记了今日是母亲的辰日,不谈工作。」 「好了,别围在我这里了,刚刚你父亲还在等你和科恩呢,既然人都来了,你们两个就趁着间隙去一趟,」卡瑟琳皇后看着科恩下意识望向温衍的眼神,伸手将温衍拉近两步,温柔道:「好了,我知道你护得紧,但在我这里你还担心什么,去吧,我保证你走的时候他怎么样,回来还是怎么样。」 科恩莫名有种心慌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又因何而来,只是来又復去,深沉汹涌着埋在安洛的轮廓上,科恩握着温衍的手紧了几分,直到温衍开口说了一句「去吧,别让大帝等。」 「那你在这里等我,嗯?」科恩敛去所有锋芒,指腹轻蹭在温衍的手背上,「我很快回来。」 所有人的视线追着科恩和迪诺,直至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宴厅,才赤裸着撕开所有伪装转回温衍身上。 「这里太吵了,我们去花园坐坐吧,」卡瑟琳微提裙摆站起身来,明媚的红裙从白冰星石做成的长阶上一层一层摆过,温衍慢慢抬起手来虚虚撑在卡瑟琳腕下,好让她走得稳一点。 「您的辰宴,我们就这么走了合适吗?」温衍回道。 「你也说了是我的辰宴,那自然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卡瑟琳语调轻快,像是从高台上走下所以染了几分烟火气一样。 半开半敞的门将宴厅内外隔成两个世界,在夜色幽微中显得格外寂静,天边的星光低垂着,好像触手可及的模样,给两人的华装披了一层飒飒星霜,看上去徒添了几分冷漠,但温衍却卸下了周身的防备,对他来说,这无人无声的地方更适合。 「风大,」卡瑟琳靠在围栏上看着温衍说道,「要不要添条薄毯?」 「不冷,」温衍摇了摇头,「谢谢您。」 「不喊我阿姨吗,像小时候那样,」卡瑟琳微微侧身,「或者跟科恩一样,喊一声姑姑。」 「也许喊声姑姑更加合适。」 卡瑟琳的话语撞碎在冷风里,温衍没有回答,她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没有追问,沉默,除了沉默之外再没有剩下什么,良久,卡瑟琳才听到一句「还是不了。」 目光交错间,卡瑟琳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安洛了,自他被送回奥格亚特后,她和安洛的关系就悬停在那里,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没有前行半分,卡瑟琳忽的觉得自己有些失败。 当初父亲让她抚养安洛的时候,她几乎没有思索就答应了,为了霍尔特,为了被霍尔特救下的迪诺,也为了这个孩子。她那时候想过要把安洛当做自己孩子的,给他所有自己能给的,卡瑟琳一直以为自己做到了,起码做的不算差。 可看着现在的安洛,或者说更小一点的安洛,还没成为诺曼德家人的安洛,刚刚回到奥格亚特的安洛,卡瑟琳觉得自己错了,在那五年里,她是一个合格的监护人,但绝不是安洛的「母亲」,那时候如果她再多上点心,哪怕再多看几眼,也许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第143页 有一件事,卡瑟琳从没跟别人提起过,她其实想过要把安洛接回来的,在他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那五年不是作假的,她带了安洛五年,安洛也陪了她五年,不过是一个b级基因而已,都不该成为加减分的筹码,可这一切都在迪诺那一句「长大了我要娶安洛」中砸得粉碎。 在她那里b级基因不算什么,但对于迪诺来说,这个「玩笑」太尖锐了。 卡瑟琳自嘲着笑了一下,什么把安洛当做自己的孩子,都是假的,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甚至不用等到真正作抉择的时候,她就把安洛丢下了,丢的有理有据,丢的极度诚恳。 卡瑟琳很想伸手摸摸安洛的头髮,但最终所有动作僵硬着压下,凝成一句贫瘠干瘪的「小洛,你和科恩离婚的事是真的吗?」 卡瑟琳原本是信的,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她都说不上来她在心疼科恩,还是在心疼安洛,可今天看科恩那样子,哪有一点想离婚的样子。 温衍抬头看着悬空那阑珊一片,说道:「是。」 「科恩知道吗?」卡瑟琳极其缓慢的眨了眨眼睛,随即自问自答着回了一句:「他知道。」 「他的态度您看到了。」温衍说道。 「你的态度我也看到了。」卡瑟琳淡声开口,「介意告诉我为什么吗?」 「您是过来做说客的吗?」温衍语气带笑,尾音微微上扬,牵出一股清和的少年气,「他跟您说了什么?」 「不是,」卡瑟琳摇摇头,「现在你就把我当做卡瑟琳阿姨,不是卡瑟琳·诺曼德,也不是皇后。」 她只是想听安洛说说话,仅此而已。 「你喜欢科恩。」卡瑟琳语气平静,没有调侃,没有好奇,只是单纯的阐述一个事实。 温衍手指一僵,心头涌上一股酸涩和慌张,他半垂着眸子回道:「是。」 安洛喜欢科恩,喜欢了很久,哪怕是现在这种场合,温衍都说不出一句「喜欢过」,因为他能感受到安洛的心情,比之以往任何一个位面都来的清晰和强烈,安洛喜欢科恩,开始的煳里煳涂,却没有结束的清清楚楚。 「您看出来了。」温衍说道。 卡瑟琳不想戳穿,她很早就看出来了,喜欢这种东西,是个自悖不得的荒唐事情,再怎么小心翼翼也藏不住,可惜安洛喜欢的是科恩,一块最没有故事的石头。 「那现在呢,还喜欢吗?」卡瑟琳压下被风吹起的头髮,轻声说道。 「喜欢。」温衍没有丝毫犹豫,「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既然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为什么不能好好在一起,是吗?」 花园的星灯由远而近,一盏一盏亮起,将那些冗长无用的沉默和黑暗浸没,温衍和卡瑟琳的影子印在身后拾阶而上的花田中,潦草着缩短了距离,卡瑟琳第一次在安洛身上看见一股赤诚,丝毫不逊色于科恩的颜色。 「您把我带出来,其实不是因为吵,是害怕我听见那些难听的话,他也是一样,这宴厅里这么多人,对我表现出善意的很少,」温衍顿了顿,「我只有待在您身边和他身边,才能『安然无恙』的走出来。」 「如果我只是安洛·奥格亚特,他们的恶意也不会少,但起码比现在少。」 「所以你觉得科恩不能保护好你?」卡瑟琳微微皱眉,「还是诺曼德家……」 温衍摇了摇头,眉眼带笑看着卡瑟琳,「不是。」 「我不是觉得科恩不能保护我,而是我不需要科恩保护我。」温衍伸手在冰凉的星石围栏面上一笔一划写下「安洛」两个字,「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害怕别人喊我安洛·奥格亚特,因为连我都开始相信,自己不配姓奥格亚特,后来和他结婚了,我以为自己会有足够的底气。」 「可是我错了,」温衍嘆了一口气,「我更加害怕,无论是奥格亚特还是诺曼德,都让我觉得惧怕。」 温衍替安洛说出了他从未说出口的话,其实安洛不是自傲到了骨子里,是自卑到了骨子里,他原先一直等着科恩来救他,在一无所有的世界里徒手画出一颗星星,装作是自己的,可惜科恩从来看不见。 「我们的开始就是错误的,所以,我要结束这个错误。」温衍清浅一笑,「卡瑟琳阿姨,我该停一停了。」 卡瑟琳看着骤然鲜活的温衍,不知怎的,竟生出一股要落泪的冲动,她终是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髮,轻声道:「那结束错误以后呢。」 「以后,」温衍笑得眉眼弯弯,「堂堂正正的遇见他。」 卡瑟琳极其轻声的回了声「好。」 眼前这个孩子曾经献出了自己全部的星河,去交换一捧危险又遥远的野火,虽然零星、虽然贫瘠,却还是义无反顾闯了进去,幸好,在摔得遍体鳞伤之后,在晨光熹微里,他拼尽力气站了起来。 卡瑟琳知道,他不再需要那捧野火了。 「外面风大,我派人送你回去。」卡瑟琳接过侍从递来的薄毯,小心的披在温衍身上,「等那块伽蓝羽开花的时候,我们一起喝茶,就我们两个,而且我请的是安洛,不是奥格亚特家的安洛,也不是诺曼德家的安洛。」 「您可跟科恩说过『他走的时候怎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怎么样』。」 「我也说过,今日是我的辰宴,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卡瑟琳知道这孩子不喜欢宴会,也懒得应付那些虚伪的假相,要是真的把他放到那些环境里,她还有些捨不得。 第144页 温衍在上飞行器的前一秒,忽的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卡瑟琳皇后笑道:「卡瑟琳阿姨,您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科恩知道卡瑟琳皇后派人把安洛送回家了之后,连表面敷衍的功夫都没有做,简单祝贺了两句,就在众目睽睽下离开了宴会现场,诺曼德家族的人脸上都有些挂不住,除了笑得一脸温柔的卡瑟琳皇后。 「母亲,您很开心?」迪诺挑眉。 「今天我收到了一份最好的生辰贺礼。」卡瑟琳想着安洛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笑着说道:「以后军队上的事你多上点心,不要总是去烦科恩。」 「为什么?」 「他啊,」卡瑟琳慢悠悠站起身来,「以后会很忙。」 科恩回到家的时候,意料之中看到了紧锁的房门,他耐着性子敲了一阵仍旧不见里面的人给反应,管家循着动静跟了过来,颔首躬身行礼后,开口说道:「上将,夫人他……」 科恩冷眼一扫。 「夫人说让您睡末间的客房,」管家额间滴落一滴汗,「如果不愿意的话,您也可以回主宅去睡,飞行器已经给您备好了。」 「不过您请放心,末间的客房已经按照您的喜好布置好了。」 「他吩咐的?」科恩问道。 「不是,」管家摇头,「是我吩咐的。」 科恩:…… 「知道了。」科恩皱眉道。 「对了,夫人还让我把这个交给您。」管家说着就在身后拿出一个银色小封,「说一定要让您过目。」 科恩有种不好的预感,这种预感在看到「离婚文函」四个字的时候化为最真切的存在,科恩悬着的心瞬间坠入深渊,就在他想要撕掉一了百了的那一刻,恍惚间看到了底下一个金色的公章。 被最高婚鉴法庭拿着的公章。 代表着帝国婚鉴最高权限的公章。 这就意味着这份文函已经生效,即便他不签那个名。 科恩:…… 第81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第二天温衍起床踏出门的瞬间,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就看到长廊上映着的身影。 长而幽邃的走廊间并不明亮,只有聊胜于无的晨光从尾间的半开的窗缝间透入,温衍没有侧头,就知道是科恩,他不知道这人在这里等了多久,但却知道他为什么等在这里。 「早。」温衍语气轻松。 「早。」那声音带着遮掩不掉的疲累,喑哑、晦涩,一点都不像是该说早安的模样。 温衍压下心底的情绪,提步往楼下走,「昨天我让管家给你的东西看到了吗?」 科恩就跟在温衍身后几步的距离,不算亲昵,却又带着几分强势侵入的意思,沉默良久,他终是嘆息着说了一句:「你该亲自交给我。」 「如果我亲自交给你,你就会同意吗?」温衍脚步一顿,回头看科恩。 那人站在台阶上,领间纽扣散着没有繫上,松垮了一身的凛冽,看起来还有些狼狈。温衍草草扫了一眼,他们之间恰好隔了四个阶梯,这四步阶梯,对他来说,是四个位面的距离,从沈泽到现在的科恩,只要他稍稍伸手就能触碰。 但安洛不是啊…… 温衍在心底嘆了一口气。 科恩没有说会,也没有说不会,但温衍听到了他的答案。 「你不会。」温衍挑眉,「所以这封文函是我交给你还是旁人交给你都没差。」 「文函上那个章,是卡瑟琳皇后盖的。」科恩慢慢走向温衍,一步、两步,「安洛,你就这么想跟我离婚吗?」 「所以你松口陪我赴宴就是为了这封文函?」科恩站定在温衍面前。 两人靠的太近,安洛又比科恩矮了一个头不止,温衍微仰着头才能勉强跟科恩视线平齐,温衍觉得这样不行,个子已经被压了一个头,气势怎么也不能占下风,所以径直往后退了一步,试图以清奇的角度打破身高的劣势。 可温衍这好似下意识后退的一步,却把科恩本就垂死的希冀砸个粉碎,这人就这么讨厌自己?讨厌到靠近一步都不可以? 科恩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不甘心的攥紧,终是没压住心头的躁动,他靠近一步,温衍就后退一步,他再靠近一步,温衍再后退一步,直到温衍退无可退,科恩才一手撑在身后冰凉的扶手上,避退温衍的动作,将他整个人圈进自己怀里。 这下好了,本来只用微微仰头看他,现在就算把拼命哼唧拉长脖子都只能看见他的下巴。 「底下有人在看。」温衍无奈出声。 「你告诉我,你就是为了这封文函才去见卡瑟琳皇后的,是吗?」科恩低沉的声音缭绕在温衍耳畔,夹杂着剧烈的心跳声,温衍隐约间察觉到了什么,好像把这人气狠了? 但明明自己什么都没做? 「不是。」温衍直截了当回道,卡瑟琳的出现是他没料到的。 科恩阴郁的气息被这句话冲散了几分,可温衍下一句话就再度把他打下悬崖,「可是就算没有卡瑟琳皇后,这封文函也会出现在你手上。」 科恩第一次觉得疲累,而且是契合唿吸席捲而来的那种疲累,他嘶哑着声音极低声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温衍伸手抵在科恩胸前,没加什么气力就轻巧推开他的束缚,「科恩,你知道安洛为什么要跟你离婚吗?」 第145页 温衍没有用「我」,而是用「安洛」。 因为这些话是安洛说给真正的科恩听的。 温衍觉得有点好笑,以前他做方白、做苏遥的时候,不能给「他」回应,因为他是温衍,现在他想做温衍的时候,偏偏这人占了科恩的身份。 「我告诉你。」温衍说着转头往楼上走。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中便多了一个东西。 温衍把它放到科恩手里,安洛堪堪熬过的每一天和所有期待,连着答案一併交还给科恩,他郑重开口:「你要的理由。」 「那封离婚文函很合理,其他我都不要,只要把这栋房子留给我就好。」 温衍声音不重,可却像是一枚被点燃了引线的炸弹,底下尴尬着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佣人被波及一片,瞬间僵硬在原地。 不是说昨晚的宴会上两人还亲密互动吗?怎么转头就要离婚了? 如果这事放在以前,他们几乎不会怀疑其中的真实性,甚至可以说是喜闻乐见,结束一个荒唐可笑的错误本就是天经地义,可现在看来…… 一头栽进去的哪里是安洛·奥格亚特,明明是科恩·诺曼德啊。 而且这些天来,或许是因为特里和科恩的出现,他们能明显感觉到「夫人」心情好了很多,会对着她们笑,偶尔还会跟她们聊天,一点都不像之前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兀自破了一个口,然后淌在星火下,簇拥成另一团星火。 她们喜欢现在的夫人,可如果这段婚姻的破裂会灼伤这个全新的安洛的话,她们觉得太可惜了。 温衍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垂首谨立的众人,柔声开口道:「如果你们愿意留下的话,那就留下,如果不愿意留下的话,去管家那边结算星币就好。」 「麻烦管家了。」 「少爷客气了。」管家回道,抬头看着站在阶梯上不发一言的科恩,良久,转回视线看着温衍,开口道:「我在这里大半辈子了,如果少爷不介意的话,希望能让我继续留在这里。」 「自然。」温衍往餐桌走去,「那再好不过了,辛苦管家了。」 众人都不知道安洛和科恩之间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原先态度强硬、坚决不离婚的上将因何松了口,只知道再度看见上将的时候,他从书房走了出来,齐整到没有丝毫褶皱的军装,活的想柄早就上好膛的、下一秒就可以鸣枪的冷器。 可偏偏,眼眶是红的,就好像还没打伤别人,就先给自己添了疤。 「文函我签好字了。」科恩在温衍面前站定,「放在那本本子里。」 那是安洛给他的理由,也是他给安洛的答案。 「嗯。」温衍坐在上发上抿了一口茶,冷漠道。 「但是,」科恩半跪着蹲下身子来,几乎没有眨眼,视线从温衍的眉梢、眼睫、嘴巴一一凝视过,看得极其用力,最终松了一口气似的扬起嘴角,用此生最温柔的语气说道:「我不会等着你变成安洛。」 「我会陪着你变成真正的你。」 「也用一个全新的我。」科恩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深,眼中的笑意和满骨的温柔落了一地,「以我的名字起誓。」 在温衍还来不及反应的瞬间,一个轻巧到仿佛没有重量的吻便落在了温衍眉心。 茶香很浓郁,挟裹着清香的热气在周遭跃动翻滚,但温衍却跟什么都闻不到似的,只觉得被科恩的气息裹了个完全。 第二个吻。 都落在这里。 温衍耳尖瞬间染上一层绯红,他下意识滚了一下喉结,耳畔就响起一声低沉悦耳的轻笑,落在温衍耳边、眉间、心上。 温衍很想把手中的茶泼到科恩脸上。 真是不要脸! 靠这么近做什么? 「要是无聊就叫特里过来陪你,」科恩直起身子来,顿了顿,「叫我也可以。」 一天后,帝国新讯正式公布「科恩上将与安洛正式离婚」的消息,短短片刻内,全帝国沸腾一片,所有人嘴里喊着嚷着的都是「终于,终于离婚了!」 【这是安洛这辈子唯一做对了的事。】 【我觉得真的很好笑啊,明明结婚才是个喜讯,结果到安洛和上将这里,离婚反倒变成什么值得昭告天下的好事了。】 【所以上将这趟回来不单单是开会,顺带着还能解决离婚的事?】 【顺带着……不知道安洛看到了什么感想,结婚是随便的,离婚是顺带的,惨……】 【可是我听说上将很护着安洛,出席卡瑟琳皇后辰宴的时候惊掉了一群人下巴,怎么这么快就离婚了?】 帝国一片风雨,处在漩涡中心的诺德曼家族更是「宾客如云」,跟科恩结婚时候的场面比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科恩抽空回到主宅的时候,四面八方袭来的就是各种「道贺声」。 除了科恩和哈罗德上将以及明显哭过的特里之外,几乎所有人都满面春风,在那一瞬间,刚被心上人扫地出门的科恩上将只想把带着机甲踏平这里。 「哥哥,你明明答应过我的,」特里从他母亲怀中挣脱出来,红着眼眶跑到科恩跟前,用抹过眼泪所以湿漉一片的手抓住科恩,哽咽道:「你是个骗子。」 科恩凝重的面色在特里这一声「哥哥」中淡了下来,在这个地方,唯一跟他站在一边的也只有这个小傢伙了,他蹲下身子抱起特里,用手背轻轻蹭掉洇在他脸上的泪水,轻声哄道:「是我惹他生气了。」 第146页 「所以是他…他不要你了。」特里哭抽噎着说。 科恩根本无法反驳,只好冷着脸点头。 特里嘴一瘪,知道是安洛不要科恩了,意味着安洛不再是他们家的人,约等于也不要他了,好不容易压下的情绪再度翻涌,直接伸手抱住科恩的脖子大哭,哭声越来越响,直到开始打哭嗝才不得不消停下来。 哈罗德上将就在不远处看着「抱头痛哭」的一大一小,恍惚间竟生出是安洛「抛妻弃子」的错觉,他摇了摇头,把脑海中不切实际的想法清理干净,冷眼扫过这一堆「道贺」的人,没再给多余的脸色,沉声送客。 当他们屏息经过科恩身侧的时候,就看到科恩慢慢把特里放了下来,再慢慢起身,那股慑人的气势逼得所有人停下脚步,僵硬在原地,科恩是活在战场上的神明,跟他们这种连机甲都不敢碰的人比起来,身上的血气几乎是压倒性的。 所有人都下意识瑟缩了身子,然后就听到一句「安洛是我的人,以前是,以后也是。」 「如果再让我听见『离婚』两个字,再让我看见你们第二次,」科恩嘴角一扬,「我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 「谁也不例外。」 科恩虽然笑着,可话语间的戾气露骨着湮没了一切,那一句「谁也不例外」像是一柄冰刃,不留一丝情面扎在所有人心口,可他们除了受着,什么都做不得,或者说什么都不敢做,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来不及思考科恩为什么会说出「安洛是我的人」这种话。 「科恩,」哈罗德站起身来往楼上走,「你跟我过来。」 温衍不知道帝国因为他和科恩离婚的消息一片混乱,科恩这几天没睡过一个好觉,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因为指南不声不响地扔给了他「基因检测」四个字,温衍心下隐隐有一种预感,果然,在他对着霍尔特遗物和奥格亚特家族歷史研究了三天之后,指南又大方的给了四个字——基因觉醒。 这次温衍不打算让指南囫囵过关,就在他正欲开口询问的时候,指南忽地发出一阵急促刺耳的警报声。 嘀、嘀、嘀…… 警告!警告! 这是温衍第一次在任务中途听到警告声,而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第82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 指南的警报声充斥在耳边,尖锐、刺人,像是穿透罡风袭来的无形刀戟,轻易将人扎出血来。温衍有些难耐的伸手盖住耳朵,他知道是徒劳,可眼下他必须找点事做,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温衍心中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自从第一个位面后,指南就很少有动静了,将甩手掌柜的原则贯彻到底,几乎到了不闻不问的地步,这反常又危险的「警告」肯定和现实世界相联。 温衍心一沉,是不是指南发现「他」了。 温衍强忍着眩晕感,待勉强稳住唿吸后,咬牙打碎手边的镜子,拿起其中一块碎片便贴在腕上,一笔一划写下「沈泽」两个字。 温衍发了狠,每一下都落的又深又重,就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似的,顷刻间手腕便被划的鲜血淋漓。 温衍靠在角落的墙上,一时之间他都分不清究竟是警笛声打得疼还是镜子划得疼,但他知道他必须让自己保持清醒。 他甚至做好了清除位面记忆然后强制脱离的准备,境管局不是没有先例,风声鹤唳之后人人自危,一旦发现这种情况,最基本也最常见的方法就是清除记忆,强制中断任务。 但是他已经让那个人等太久了,不能再一次丢下他。 鲜血滑过腕骨、手背、指尖,最终凝成血珠坠在身侧白色的绒毯上,随着时间变暗变沉,空气中瀰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腥气,温衍猜着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好看不到哪里去。 他就这样和指南僵持着,一切动静随着更加尖锐悠长的一声「哔——」尘埃落定。 顷刻之间,耳边所有声音都消失了,温衍睁开眼睛来,看着眼前依旧属于安洛的屋子,恍惚间还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指南彻底消失,温衍试验性的喊了好几声都不见它回应,只好尝试着撑着地面让自己坐起来,可腕间的伤口被他的动作重新牵动,疼痛感瞬间蔓延到全身。 温衍尝试了几次就失败了几次,最终没了气力瘫在墙壁上。他伸出手指,轻碰滴落在绒毯上的血痕,不大不小,和指腹的尺寸将将吻合,也同样的暗红一片,温衍现在才觉得自己有点好笑,觉得自己过于天真。 如果指南真的发现了什么,自己也真的被清洗了记忆,靠着这莫名的「沈泽」两个字能记起什么来吗?回到现实世界的时候,一切位面带来的伤害值也随之清零,当然包括这鲜血淋漓的「沈泽」两个字。 可那时候自己是怎么想的?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眼下这般不太体面的光景了。 温衍觉得自己有点想他。 对,要找他,要找科恩,温衍这么跟自己说。 就在这时,房门忽的传来开锁的声音,管家皱着眉头站在门口,虽然房门已经打开,但他却规矩的没有越过一步。 温衍有些脱力地抬了抬眸子,看到来人是管家的时候心中还有些失望。 「少爷,我听她们说您房间里有东西打碎的声音,有点不放心,所以来……少爷您怎么了?哪里受伤了?怎么流了这么多血?」管家第一次在温衍跟前失态,「快,快拿治疗舱!」 第147页 「治疗舱在……」 「夫人是不是要自杀?快给上将发通讯啊!」 「自从和上将离婚后夫人就没有踏出过房门,所以之前满不在乎的样子都是装的,夫人太惨了,可无论怎样都不能自杀啊……」 「都住嘴,把治疗舱拿过来。」管家语气急厉,看着脸色苍白的温衍,最终嘆了一口气,说道:「通知上将,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来一趟。」 温衍昏迷前,隐约着听到「自杀」、「惨」,很想垂死病中惊坐起解释一句他没自杀,但他没有力气了,紧接着听到管家让人通知科恩的时候,心里松了一口气。 也好。 左右能见到他,也不亏,只是前两天才冷着脸甩他一脸离婚文函,转眼间就为情所困心如死灰肝肠寸断还要自杀,这场面怎么看怎么诡异,不好圆啊…… 可是,温衍怎么都没想到,他没有等来科恩,他也没有想到,指南那一声尖锐的警笛声结束的同时,严起睁开了眼睛,从科恩的身体里真正醒了过来。 严起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好熟悉一下这个全新的身体—在自己恢復意识的情况下,良久,才起身站了起来。 从沈泽到科恩,每个人都是他,却又不是真正的他,这一点温衍很清楚,严起自己也很清楚。 即便他坐在境管局最高的那个位置上,违反规则也是大忌,他在年会上做了手脚,就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给那人好好放个假,然后再假装各种偶遇。 办公室恋情严起也不反对,只要对象是温衍的话,但那样的开始总带着一股刻意的味道,而且他清楚温衍的脾气,像只青蛙似的一戳一蹦哒,要想他跨出上下级关系的鸿沟主动来「招惹」自己,基本不可能,反之,如果自己强势进入他的舒适圈,在那个人性向不明的情况下逼得太紧了,那就是职场骚扰。 所以严起打算温水煮小青蛙。 知道那人喜欢动物,严起过上了猫狗双全的生活,还带着被朋友戏称为太子爷的宠物狗拍了照片,「亲自」送到了温衍手上,严起给这段恋情的开端打了满分。 又浪漫,又不经意,又命中注定。 可惜,奈何,他的小青蛙不按常理出牌。 所以当温衍被下放到位面反省的时候,严起没办法,只好跟着去,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即便是他,都无权决定怎么开始,怎么停止。 一个位面就是一方僵硬的空间,一个入侵者可以修补位面,但当第二个入侵者进入的时候,修补完全的缺口就会被重新打开,甚至渗透进更多的不稳定因素,所以位面存在崩塌的危险。 但严起却知道其中的漏洞,这个入侵者指的是清醒的入侵者,就比如温衍,他从始至终都明白自己不是这个位面的人,只是来做任务的,他不能对这个位面的人产生多余的感情,不能随意选择攻略谁,甚至连停留的权力都没有。 所以严起抹掉记忆,只留下一点独立于位面之外的意识避开指南的监测,他需要相对的清醒,才能保证自己在最短时间内找到那个人。 于是严起用红线绑住温衍,再利用沈泽他们的身份陪在他身边,原先一切计划全盘推翻,什么休假、偶遇,一一删减、错足离开,但幸好,他的小青蛙终是繫着他的红线,跳到了他的掌心。 严起承下他做科恩时候的记忆,想着自己要是醒得再早一点就好了,睁眼就离婚什么的,还真是不顺心。 不过也不算太晚。 就在严起正打算去见心上人的时候,通讯器传来一阵急促的唿叫,严起看着那串熟悉的代码,好像是他那边的? 「上将!您现在方便吗?」女佣紧抿着嘴,狠狠一咬牙,说道:「您如果方便的话,能回来一趟吗?夫人他……」 「衍…他怎么了?」严起心一沉,「衍衍」两个字被深压住,疾步往外走。 「我们也不知道,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夫人倒在一边,手上血淋淋的,掌心捏着一片碎掉的镜子,好像…好像是想自杀。」 「上将,您和夫人离婚之后,夫人就没有出过房间,今天的事虽然被及时发现了,但是很突然,我们担心还会有下次,」女佣壮着胆子开口道,「您要不要和夫人好好谈谈?」 严起的心剧烈跳着,他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指南的强势撤离势必会影响到那人,所以她们看见的「自杀」很可能就是指南那边出了差池。 但无论如何,还是让他受伤了,自己应该早点想到的。 「没有下次了。」严起沉声道。 女佣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上将这句「没有下次了」指的是什么,她连连点头,朝着温衍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上将从来不会说谎,所以他这么说了,就一定会做到,她听见了,记下了,也希望夫人能够听见。 严起飞行器落地的瞬间,管家便已经等在停航口边上。 「怎么样了?」严起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紧张,「伤口处理了没?」 「治疗舱用过了,也请了智能医生检查身体,没什么大碍,」管家回道:「可能是太累了,所以现在在睡。」 管家说完,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皱着眉紧跟在严起身侧,神情有些难以琢磨。 「有什么话就说。」严起看到了管家的神情,猜到这人要跟他说什么,而且一定跟小衍有关,所以特地跑到这里等他。 第148页 「上将,您…您认识沈泽吗?」管家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严起脚步一顿,转过身定定看着管家,一字一句道:「沈泽?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个名字。」 「您认识吗?」管家也不知道该松一口气好还是该提一口气好,「因为夫人手腕上的伤痕就是这两个字。」 「智能医生帮夫人清理完血迹的时候,记录了夫人的伤口图片,我觉得那伤痕有些奇怪,于是多看了几眼,结果就看到了这两个字。」管家在自己的通讯器上按了两下,将照片传给了严起,「您可以看看。」 在那一瞬间,严起觉得自己的心被「温衍」两个字狠狠地磨过,最后一滴血落下的时候,严起知道,他再也走不出去了。 或许,还要更早。 第83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 严起进门的时候,温衍还在睡。 房间的帘子被管家拉得很实,只有一点可怜的光从边角缝隙间碎出来,斑驳着印在地面上。房间已经被清理干净,带血的灰白色绒毯、碎了一地的镜渣以及慌乱中被温衍碰倒的摆件,全都一一「还原」,像是从来没发生什么的模样。 严起坐在床边,借着微薄的光线凝视着温衍,他看不清这人的眉睫,看不清表情,甚至连轮廓都只能囫囵打过,但他却觉得这是自己这么长年岁来,最接近他的时候。 他伸手覆在温衍腕间,指尖轻轻摩挲着,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但就在几小时前,这里刻着「沈泽」两个字,严起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他听到这个消息时候在想什么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里唿啸着清空一切,然后被温衍的名字填满。 他也猜不到温衍那时候在想什么,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肯定很疼。 他不会死,但不代表他不会疼。 严起沉着表情想了很久,最终俯身亲在那个已经癒合的伤口处,亲的很轻、很缓,怕吵醒他,也怕碰疼他。 他就这样在床边坐了一个下午,除了那个算不上吻的吻外,什么都没做,严起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成了一个没胆量却有耐心的人了,说出去别人也不信,可偏偏他对这人的耐心足够好,好到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地步。 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觉得很满足。 温衍醒来的时候,还残留着一点眩晕感,不知道是指南的余势还是半睡半醒间的惺忪,他有些难受地往被子里一缩,然后就听到一句:「不能再睡了,睡沉了会不舒服。」 温衍埋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这声音被盖在身上的毯子一挡,显得有些失真,可温衍还是瞬间清醒过来。 是他。 温衍掀开被子,朝着严起眨了眨眼睛,一扇、两扇,就好像意识还没跟着醒转过来所以动作迟缓一样,可是却倏地弯了弯嘴角。 严起被温衍下意识的动作取悦,看着眼前发着懵脸颊扑红的心上人,握住他的手腕稍一用力,在温衍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便落在了温衍唇上。 一触及分。 「醒了没。」严起勾手蹭了蹭温衍的脸颊。 「你…你离我远点。」温衍埋在被子底下的手攥地死紧,勐地扯了扯被严起压住的被子,耳尖通红道:「坐那边去。」 「这么凶啊。」严起从善如流,顺着温衍的话掀了掀被子,可位置却没动半分。 「那能不能告诉我,沈泽是谁。」严起装作随性的开口。 温衍动作一顿,怔愣好几秒后垂下眸子,没有回答,因为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总不能沈泽是你吧,可温衍又不想找藉口骗他。 严起嘆了一口气,上前将温衍轻轻抱在怀里,用哄孩子的语气轻声道:「疼不疼。」 温衍尚未消失干净的紧张、要离开这个位面的惊惶和再也见不到眼前这个人的恐惧就在这一声「疼不疼」中彻底甦醒,疼啊,怎么不疼呢,但那时候他没时间喊疼,也根本没人可以喊疼。 「疼。」温衍闷闷地喊了一声。 要亲亲抱抱举高高的那种疼。 温衍说得很轻,轻到严起要用力听才能听到的那种,可严起却觉得这个字重重砸在心上,也砸得他生疼。 「以后不会了。」严起贴在温衍耳边开口:「再也不会了。」 严起抱上后就不想松手,直到温衍动了动肩膀才失望着放开了怀里的「温」香软玉,紧接着开口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爱哭的孩子有糖吃。」 温衍微一抿嘴,总觉得眼前这个人在养儿子,于是皱着眉回道:「我又不是特里。」 「他哭了也没有糖吃。」严起往身后一伸手,「但你有。」 严起手贴手把一个东西放在温衍掌心,等他收手的时候,温衍掌心的物件没了遮挡的东西,直落落展现在温衍眼前。 温衍有些震惊地看向科恩,是他最喜欢的奶糖。 在现实世界最喜欢的奶糖。 「怎么这么看着我。」严起勾着嘴角,「再看我就要亲下去了。」 温衍垂下眸子,低声道:「为什么给我这个。」 「不喜欢?」严起作势收回,温衍截停他的动作,一把拿回奶糖拆开包装纸塞到嘴里。 他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奶糖每次都会出现,每次都会出现在他那里,而且是每个世界。 第149页 尤其是江眠,何时何地兜里总会装着一把,当初御江湖第七赛季半决赛的时候,那人从价值不菲的西装兜里抓住一把奶糖,随手撕开糖纸放到苏遥手上的画面还被镜头记录了下来,成了当晚最热门的小插曲。 甚至有粉丝花钱在浏览器百科上修改了资料,在苏遥喜好那栏加了一个吃奶糖,在江眠喜好那栏加了一个餵奶糖。 现在,这「优秀传统」传承给科恩了。 「今晚我睡这里。」严起随意拍了拍温衍身侧的位置,挑眉道:「住宿费已经被你吃了。」 说着严起又拿出一颗,「这是明晚的。」 温衍又撕了一颗塞到嘴里,回道:「我们已经离婚了。」 「一张纸而已。」严起意味深长地指了指温衍的伤口:「再说夫人都为情自杀了。」 「我没有。」温衍无奈道:「这只是一个误会。」 严起笑着回了一句:「是吗?」 温衍抬眸看着严起,挣扎了一会之后,往前靠近严起几分,然后试探着开口:「科恩,沈泽这个名字,你熟悉吗?」 温衍不得不承认自己心底的期待,他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有同样的习惯、同样的字迹、同样的感情,但他不知道那个人记不记得,他曾经用很多身份陪在自己身边,说过的每一句话、走过的每一天、每一个触碰都不是两三笔就能带过的。 所以温衍希望他是记得的,哪怕只是模模煳煳一点。 「那顾煊、江眠呢?」温衍不死心。 科恩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面色平静到连一点该有的疑惑模样都没有,温衍留存着的期待在科恩的沉默中渐渐缩小,最后仅留给它们的方寸之地都被失望占满,他耷着脑袋,低声开口:「算了,没事。」 可就在温衍耷下脑袋的一瞬间,就听到科恩忽的开口:「你最喜欢谁?」 「沈泽?顾煊?江眠?」 「还是现在的科恩?」 温衍勐地抬头,因为极度震惊导致指尖都有些发凉。 「两颗糖等于两天住宿费,」严起说着就再度摊开掌心,「那不知道这个东西拿来交换永久居住权可不可以。」 「你觉得呢?」严起微微一笑,「衍衍。」 温衍看着那个熟悉的平安符,听着「衍衍」两个字,一瞬间眼睛都开始发涩。 他用「温衍」这个名字留给沈泽的平安符,现在回到了自己这里,连同那个人一起。 自己终于找到他了。 温衍强压下情绪,说道:「什么时候记起来的。」 严起有些抱歉地握住温衍的手,严肃道:「你先告诉我,指南下午对你做了什么。」 「指南?」温衍反手抓住严起,「你知道指南?」 温衍猜过这个人的身份,无论是「位面入侵者」还是位面原生人物,总归都是躲藏在暗处利用位面bug找到自己的,可却从来不知道他会知道指南的事,还这么……了如指掌的模样。 位面境管局的指南号称业界最强王者,在之前摔过跟头后,进行了全面升级,一是一,二是二,几乎再没有出现过差错,所有位面存在的生物在它们那里都会生成代码进行扫描、储存,秉着「有一个杀一个,有两个杀一双,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毫无原则的原则,自动销毁那些明显存在异常的数值,所以说要想避开指南的监测行事基本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人却毫髮无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跟了自己四个位面。 指南成精??? 这是温衍觉得最不可能却也最可能的一个答案。 「你究竟是谁?」温衍皱眉道:「真的是…指南成精吗?」 严起:…… 严起硬生生被温衍不着边际的话气笑,强忍着笑意说道:「你猜?」 「跨物种恋爱啊,」严起摸了摸温衍的头,「宝贝心真大。」 温衍被严起一噎,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太……惊世骇俗了些。 「先告诉我下午指南对你做了什么。」严起开口道。 「我不知道,」温衍思考了片刻,「它只是忽然响起警报声,而且持续了很长时间,我以为会启动强制脱离,可是最后除了有点晕之外,什么都没发生。」 「那手上的伤怎么回事。」严起不给温衍思考的余地,直截了当的开口。 温衍:…… 「衍衍,」严起面无表情,「我要听实话。」 温衍闪躲着避开严起的视线,动作僵硬掀开被子,一边下床一边断崖式转移话题,「我…我有点饿了,想吃饭。」 严起根本不打算放过他,在温衍脚接触地面的瞬间,拉住他的手腕往后一带,正欲逃走的温衍瞬间视线翻转,重新躺会床上的那一刻,严起便顺势覆了上来,几乎没给温衍留下一点反应的机会。 「不说吗?」严起勾唇轻笑。 严起的气息将温衍牢牢裹住,他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当机。 两人僵持了很久,温衍只是眨着眼睛一言不发,严起败下阵来,先出声打破沉默:「回到现实世界,一切位面上造成的伤害值会清零,你知不知道。」 温衍愣愣点头。 「也包括『沈泽』这两个字。」严起继续说道。 温衍再度点头。 严起高估了自己的定力,也低估了温衍对自己的影响力,这人没说一个字,可却能轻而易举的击溃自己,严起觉得自己心头软到生疼。 第150页 「相信我,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严起定定看着温衍,「所以,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用这种方式,知道了吗?」 回答严起的,是一个同样蜻蜓点水的吻。 「知道了。」温衍壮着胆子行完「苟且之事」后,一把推开严起,踩上地面的瞬间还觉得有些腿软。 真是刺激! 直到温衍换好衣服准备下楼的时候,严起还在后悔自己没得寸进尺加深那个吻,明明床有了、枕头有了、前戏也有了。 虽然这个前戏太儿戏了些。 「对了,这几天在房间里做什么?」严起走在温衍身侧,随即挑眉道:「她们说你茶不思饭不想就躲在房间里哭,然后没见到我,就忍不住……」 「我没有自杀。」温衍踮起脚尖捂住严起的嘴,免得他说出「自杀」这两个字。 「我也没有哭!」 温衍很兇。 「那些话你都不要听。」温衍出声警告。 「我不仅听到了,」严起低下头凑到温衍耳边,「还要出去乱讲。」 温衍:…… 「指南给了我提示,说安洛的基因存在问题,所以我这几天都在查奥格亚特家族的事和霍尔特夫妇留下的遗物。」 严起听完正了正色,「查到什么了?」 温衍点头。 「安洛的母亲留下了一本书,最后一页有『基因觉醒』四个字,」温衍话语一顿,「跟指南消失前留下的话一模一样。」 「字面意思不难理解,在安洛身上也有可能,照理来说父亲母亲基因都在这里摆着,安洛不该差到哪里去。」温衍皱了皱眉,「只是指南突然给出的提示是不是意味着『基因觉醒』的时间近了?或者我需要找到什么方法让基因觉醒?」 严起沉声回了一句「嗯」,看着身侧的温衍,终是不放心道:「接下来几天就在家待着,我会陪你。」 温衍知道严起在担心什么,所以乖巧点头。 「包括睡觉的时候。」严起补充道。 温衍:…… 严起和温衍都想着要尽快把「基因觉醒」的答案找出来,可他们却都没有想到,在他们什么都来不及准备的时候,这个「基因觉醒」就打得他们措手不及,没有一点招架之力。 第84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一) 上将在房间里陪着夫人待了一下午,上将和夫人一起下的楼,上将要和夫人一起用餐,上将身边的执行官把文件重新送回书房了,这一系列消息在整个宅子传开,甚至传到了不在跟前伺候的园艺师那边去。 「真好,夫人总算出房门了。」 「我还看到夫人笑了呢,对着上将,笑得可好看了。」 「我说,我们夫人和上将结婚跟闹着玩似的,离婚也跟闹着玩似的,这婚早也得復,迟也得復,迟早復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上将说了,可千万别在夫人面前说什么自杀的事,夫人脸皮薄受不住,就当作我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知道了知道了,我们哪有本事拆上将和夫人的台。」 温衍总觉得大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一股不知名的气息,揉杂了太多情绪,所以杂乱无章极其复杂,可偏偏每次自己回过眼神的时候,她们又装作比自己更疑惑的样子。 这欲盖弥彰装傻充愣的手段很有那个人的作风。 「她们怎么了,一个个的都这么奇怪的看着我?」温衍凑到严起身边问道。 「因为夫人好看。」严起随口回道,自顾自给温衍夹了一小片紫兰叶,「味道不错,很清甜,你应该会喜欢,尝尝看。」 「我在说正事。」温衍把紫兰叶压在盘子里,「是不是你跟她们说什么了?」 「我没有。」严起直接回道:「是她们想出去乱说。」 温衍:…… 「今天下午吓到大家也辛苦大家了。」温衍清了清嗓子,温声说完后又顿了一顿,紧接着说道:「但下午的事是个意外,我没有自杀的意思。」 一旁的佣人们被温衍的话一冲,纷纷底下头来,连忙道:「夫人您只是摔了一跤,没有自杀。」 「对,我们什么也没看到!」 「夫人您放心,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温衍:…… 「算了,」温衍嘆了一口气,你们开心就好。 科恩和安洛正式离婚的消息在帝国传开后,盯着科恩的人就不见少,各大家族都费尽心思想找个小辈替代安洛的位置,成为科恩·诺曼德的妻子,即便上次科恩给他们发出了「死亡警告」。 但在他们眼里,那不过是科恩用来赶客的託辞,以科恩的性子来说,要是真的把安洛放在心上,这个婚是不可能离得了的。 而安洛就更没有说服力了,喜欢科恩喜欢到要死要活的,当初科恩不闻不问的时候都没提出离婚,现在反而硬气了? 所以所有人都不相信是安洛提出的离婚,都认为那只是为了让奥格亚特家族体面一点的幌子。 当科恩重新搬回安洛住处,并且更改了工作汇报地点,看样子还是打算长住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煳涂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找到什么了?」严起坐在书房批示报告,时不时抬头看几眼研究奥格亚特家族歷史的温衍。 那人盘腿坐在风窗下的绒毯上,身后暖黄色的微光沾在衣上、手上、脸上,风过的时候,光影摇晃着落下,看起来格外生动。 第151页 严起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说办公室恋情要不得。 这谁能顶得住啊。 「很多年起,奥格亚特家族曾出现过两个特例,名字叫艾伯特和亚伦,你认识吗?」温衍抬头回道。 「嗯,怎么了?」严起自然听过艾伯特和亚伦的名字,如果放在这个时代来说,那就是能与霍尔特比肩的战神。 「他们初始基因检测结果这一段被抹去了,甚至连小时候的一些记录都没有,而且两人开始进入军队的时间很晚,却在短短一年之内坐到了最高位上。」 「虽然没有明文记录,但我在一些野书上看到过,说艾伯特和亚伦是后起之秀,小时候并不出众,后来有很多人都把他们两当作精神支柱,因为和其他一出生就註定不凡的领袖比起来,他们证明了一句古话叫『人定胜天』,所以显得格外亲切。」 严起停下手上的动作,起身走过来在温衍身边坐下,「你怀疑他们是后来觉醒了基因?」 温衍点头,「科恩初始基因检测结果是ss+,诺曼德恨不得昭告天下,霍尔特公爵也是,初始基因检测这一页记录篇幅很长,从他出生开始就极其详尽。」 「奥格亚特不像诺曼德,每一辈都能出一个霍尔特,所以这些帝国英雄人物就是记录的重中之重,和霍尔特比起来,艾伯特和亚伦显得单薄了点。」 「我还发现了一件事。」温衍转头看向严起,「艾伯特出生于帝国星年122,亚伦出生于帝国星年622。」 「亚伦·奥格亚特?」严起皱了皱眉,史册记载这位将军生于帝国星年625。 温衍知道严起在想什么,「是假的,霍尔特夫妇留下的遗物中有一封信,里面夹着一张影像记录,上面亚伦将军的出生星年历被改动了,2改成了5,那是奥格亚特家族歷代掌权者才知道的事情。」 「122、622,刚好500年。」温衍沉声道。 他知道为什么歷代掌权者要把这样一个东西当作秘密遮掩起来,500,这个数字太凑巧也太容易惹人注目了,他们需要有第三个人来验证这个数字是不是只是偶然。 但对于奥格亚特家族来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当别人都知道一只羊羔日后会成为狮子,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趁他还是羊羔的时候,咬断他的脖子。 严起心里咯噔一声,盯着温衍看了好一会儿,「安洛出生于星年1122。」 温衍合上册子,「嗯。」 「如果霍尔特公爵还活着,奥格亚特掌权者的位置一定是他的,所以在范伦铁恩也就是上一任家主逝世以后,这东西就到了他手里,可是……」 可他来不及告诉安洛这个事实,甚至来不及听安洛喊一声父亲就牺牲了。 两人沉默了很久,严起一直以为这个位面会对温衍好一点,不用像方白、苏遥那样辛苦,而且自己能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可谁知安洛身上藏着这么多秘密。 「霍尔特公爵有留下什么关于『基因觉醒』的线索吗?比如需要我们做什么?还是需要一个特定的时间?」严起问道。 「没有,」温衍抿了抿嘴,霍尔特都没能等到安洛的出生。 「好了,别担心。」温衍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严起肩膀,语气老成道:「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严起把温衍的手握在掌心,挑眉道:「那麻烦夫人告诉我,你是知道怎么觉醒基因了,还是知道何时觉醒基因了?」 温衍眨了眨眼睛,随即抽出手来忿忿起身。 晚上睡觉的时候,严起看着身侧睡的很沉也很快的人,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明明是个薄脸皮的性子,一个根本算不得吻的吻都能红了脸,怎么真的躺在一张床上了反倒习惯成自然了。 严起想着两人睡前的对话,他知道这人喜欢特里,于是玩笑着问了一句「是不是喜欢特里?要不要生一个?」 严起猜着无非就是三种答案,一种是想,一种是不想,最后一种就是「要生你生」或者「滚」,可严起没想到这人只是伸了个懒腰,然后缩进被子往侧边一滚,极其自然地回了一句:「你不敢。」 严起觉得一句挑衅用的「你敢」都比这样陈述用的「你不敢」要伤害值小一点。 你、不、敢。 这三个字翻译一下就是你不行。 说一个男人不行? 严起刚想让温衍知道一下什么叫做哥哥他可以,可温衍懒懒地打了个长哈欠,惺忪着睡意迷迷煳煳说了一句:「这几天都没睡好,我好睏,先睡了。」 别说生孩子了,连晚安吻都没有,别说晚安吻了,连一句晚安都没有。 但严起还是心疼了,熄掉壁灯以后在温衍唇上主动偷了一个晚安吻,轻声哄道:「宝贝晚安。」 房间很快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温衍忽然觉得很冷,他努力想要睁不开眼睛来,却发现自己眼皮很重,更准确的说,是浑身上下都很重,像是坠在氤氲着血气和腥腐气的泥潭深处。 他感受不到一点风,可偏偏周围的一切都在不断飘晃。这种疼痛太过清晰,就好像有什么人拉扯着你额间的经脉,碾着一点点相互摩挲,温衍看不见现在自己的样子,却清楚的知道自己在睡。 在这种一分一秒都难熬的情况下,温衍竟然还能分出心思苦中作乐的想,幸好自己在做梦,要是真醒着可能要疼到跪下来。 第152页 恍惚间,温衍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不是「安洛」,是「衍衍」。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有一道红色的光向着自己一点一点靠近,眼前虚无的世界裂开很多细碎斑驳的口子,一道机械喑哑的「主人」从缝隙间透过来,由远及近,充斥在耳边。 好像有什么东西高速疾驰着撞了上来,顷刻之间撞出一地的焰火和碎片,温衍不知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叫什么名字。 只觉得在一地的火焰中,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严起心里挂着基因的事,担心温衍会出状况,所以根本不敢睡深,在温衍发出第一声闷重的呓语的时候,他就醒了。 这人在喊冷,可偏偏体温一直在升。 严起把温衍紧紧抱在怀里,指节都攥到发白,他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打开属于科恩的最高军队权限,用检测仪轻轻贴在温衍额头。 看着那个波动幅度剧烈,最终摇晃着停在「ss+」界面上的结果,严起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基因觉醒。 在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前,这事不能惊动任何人,严起沉默了片刻,起身给温衍披好衣服,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别怕」之后,就打横抱起温衍走出了庄园。 这次他没有用飞行器,而是动用了科恩的机甲——雷萨。 这是「科恩」第一次在不是战场的地方动用机甲,因为他要带温衍回军队,隶属于科恩的帝国第一执行部队。 只有那里才拥有全帝国最优秀的医疗医生,也足够安全。 第85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二) 雷萨带着严起和温衍回到军队的时候,夜色正沉,边际的罡风夹带着刺骨的凉寒,怀中的温衍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什么都说不清楚,只有伴随着一点点泣音的「冷」、「疼」,交叠着打在严起身上,严起的心随着这两个不断循环的字眼一点一点下沉,看上去比荒原的暮色还要更凛冽一点。 「把埃迪·斯科特带过来。」严起冷声对着雷萨开口。 斯科特家族,帝国首屈一指的治疗世家,几乎「统治」了整个帝国包括皇室在内的所有治疗师联盟,而埃迪·斯科特就是斯科特家族最负盛名的小辈,「ss」的基因检测结果一经公布就成了所有部队哄抢的人物,尽管那时候埃迪还是一个小孩子,最后被迪诺一笔划到科恩名下,此事才尘埃落定。 「是。」雷萨回道。 睡梦中的埃迪被雷萨连带着被子一齐掳走,科恩的机甲雷萨是帝国第一制造师罗伊的封山之作,在整个帝国甚至整个星际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其他全凭主人操纵的机甲不同,科恩和雷萨有精神意识上的联结,所以雷萨存有一部分「人」的意识,更准确来说,雷萨存有一部分「科恩」的意识,所以自然不懂得对温衍之外的人「怜香惜玉」。 而且雷萨感受到科恩满是戾气的情绪,一路上没有一句解释,也没有叫醒睡沉的埃迪,将「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贯彻到了极致。 将埃迪送到的时候,雷萨一个松手,埃迪就摔在了冷硬的地板上。 「谁?!」埃迪闷哼一声爬了起来,抬头看到科恩的脸差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上将?!」 埃迪穿了一件有碍军容的睡衣,因着他并不怎么合适的睡姿,还漏了一大半肩膀在外面,严起皱了皱眉,要是温衍现在醒过来,深更半夜的看到地上躺着一个衣着暴露的男人,而且让埃迪穿着这一身替温衍治疗,严起也不放心。 于是埃迪正欲起身的下一秒,就被雷萨迎面而来的一件黑色大衣罩了个严严实实。 「穿好你的衣服。」雷萨冷酷道。 埃迪眨了眨眼睛,待思绪清醒过来之后,觉得雷萨这「问候语」莫名…… 「雷萨,请注意你的言辞!论军衔我不比你低!」埃迪说完就咬牙切齿看向科恩:「上将,您是在休调时期没错吧?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也没错吧?您这样来打招唿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等处理完我的事情之后,想睡多久都随你。」严起沉声道。 埃迪无奈起身,他睁开眼睛的瞬间就看到科恩床上躺了一个人,猜着一定是事情紧急才这么不管不顾的,可是等他看见科恩上将「床榻之人」真容的时候,还是压不住心底的震惊,意味深长看了科恩一眼。 这还是科恩第一次带人进部队。 「上将,我们这里不让带家属,规矩还是您自己定的。」埃迪一边拿出检测舱,一边凉凉的说。 「不是家属。」严起直截了当开口,为了堵住埃迪的嘴,极度不走心地说了一句:「离婚了。」 埃迪:…… 你这表情可不是「离婚了」的表情。 埃迪生性散漫,但治疗的时候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气场强大到可以让周围人都不自觉跟着他的节奏安静下来。 严起站在一旁看着埃迪眉头越来越深,刚要提「基因觉醒」这事的时候,听到一句:「这里不行,去实验室,我需要更准确的数据。」 「我现在知道为什么霍尔特上将为什么会找上我父亲了。」埃迪收好治疗舱,黑色的风衣并不合身,穿在他身上有一种怪异的滑稽感,但却被他专注肃穆的神情完全覆盖,「为了他的儿子。」 「霍尔特公爵跟你父亲提过基因觉醒的事?」严起总算把视线从安洛身上移开。 第153页 「基因觉醒?」埃迪伸手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治疗舱,「原来叫这个名字吗?也挺贴切。」 「什么时候的事。」严起问道。 「很久之前了,」埃迪垂眸思考片刻,「大概在安洛出生6年前,霍尔特公爵帮过父亲一个忙,当时父亲问他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就尽管开口,几天后,他便秘密找父亲谈了几句,还提醒父亲一定要保密。」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说基因等级发生变化这事有没有可能,如果有可能的话,需要什么特定的条件。」埃迪看了床上的安洛一眼,「后来安洛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我父亲便怀疑霍尔特公爵提早知晓了安洛的事,所以打算寻求后期帮助改变安洛的基因。」 「父亲毕竟没有帮上霍尔特公爵的忙,心里觉得抱歉,于是便把这个任务告诉了我,我倒是第一次知晓,就着手开始调查。」埃迪顿了一顿,「说实话,我刚开始觉得b级基因升到a级就已经是不可能了,可像安洛这样……」 「你真的没有在安洛身上动什么手脚吗?」埃迪死死盯着严起,「要知道,在这种紧要关头,所有东西都能成为线索,包括他这段时间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越详细越好。」 严起没说话,温衍说过这几天都在调查奥格亚特家族的事,连门都没出过。 除了…… 「之前摔了一跤,撞碎镜子划破手腕,所以流了很多血。」严起留头留尾,把中间一段全部囫囵过去。 「摔了一跤就划破手腕,还流了很多血?」埃迪歪了歪头,「还真是脆弱的豌豆公主。」 「行吧,我记下了,到实验室再说。」 埃迪有两间实验室,一间军队内部的公共治疗室,一间就是地下的私人治疗室,无论是规模、仪器准确度前者都远远不及后者,科恩这事无论从严重程度还是秘密程度都能达到最高限额,自然被埃迪带到了自己的主场。 「是不是从来没来过?」埃迪一边往温衍身上放监测线管,一边开口道:「不过还是别来的好,不是将死之人一般我不往这里带。」 「埃迪·斯科特,你的休假没了。」严起皱眉看着温衍苍白的脸和身上乱七八糟的仪器,心口像是被锋利的刀刃一下一下划过,直至血肉模煳,沉声道:「他要是喊一句疼,那你明年的休假也没了。」 「拜託,他都喊了一路了。」埃迪没心没肺说道。 等监测仪的每盏灯都亮起的时候,埃迪朝着严起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周围没有一点人声,唯有仪器冰冷机械的「滴、滴」运转声好似没有尽头的响着,气氛僵硬到了极点,却单薄到似乎只要一点风吹就能破开裂口。 埃迪看着安洛基因检测的结果从b级急速攀升,最终以硕大墨黑的「ss+」定在屏幕上的时候,扭头拍了拍严起的肩膀,「你这运气是顶天了,整个帝国有几个ss+,这都能被你遇上。」 「怪不得说你们俩的基因匹配程度达到98%,我现在信了。」 「废话少说,」严起眉头愈加深锁,「他在喊疼。」 「疼是必然的。」埃迪看着被情情爱爱煳了一脑子,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的科恩说道:「从出生起,基因等级就已经註定了,什么样的基因等级与之匹配的就是什么程度的精神力,他现在忽的觉醒了基因,但毕竟顶着b级的身子过了二十年,骤然升高的精神力一般人都承受不住。」 埃迪往治疗舱注入一道安定剂,就在这时,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监测仪忽的剧烈波动,屏幕上的「ss+」扭曲变形,震颤着消失后復而再出现,可最后那个「+」号却被抹去,只剩下两个ss上下跃动着。 埃迪手下飞快操纵仪器记录各种数据,但眼睛却紧盯着屏幕,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用着近乎吼叫的声音喊道:「科恩!你夫人不是人啊!」 「到底怎么了?」严起在监测仪出现异动的时候就站在了治疗舱外,这个距离他能保证第一时间带走温衍。 「sss!是sss啊!我平生第一次见到sss的基因检测结果啊!」埃迪兴奋到开始捶桌子。 「不是ss+?」严起心一沉。 埃迪咽了一口口水,「我换个方式跟你说,一场考试中,我考100分,安洛也考了100分,我是因为自己正常发挥只能考100分,但安洛是因为试卷只有100分,这就是我和他的区别。」 「就是说,全帝国现存最精确的基因检测仪顶天了也就达到ss+的水平你明白吗?」埃迪说完冷静了一点,「对了,你当初基因检测的时候,是不是也做了手脚?」 埃迪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被灭口,因为撞破了这一对「sss」逆天的夫夫的秘密。 其实严起用科恩权限测试温衍基因的时候就隐隐猜到了,那并不稳定的过程如同一个危险的预告,最后被埃迪沸灼着证实。 严起重重嘆了一口气。 「好了,别这么一幅战败的模样,安洛他……」埃迪话说到一半,在治疗液中躺着的温衍周身忽的泛起细碎的光芒,贴着温衍的肌肤一点点铺散开来,再渗化在治疗液里,就在埃迪刚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各种仪器忽的发出绝无仅有的警报声,尖锐又刺耳,埃迪就看着那些已经消失的光从治疗舱中汹涌着爆发出来,不费吹灰之力照亮了整间实验室。 那一瞬间,埃迪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太阳。 第154页 严起所有心神都挂在温衍身上,在光芒出现的那一刻他便有所察觉,身边的雷萨已经发出了「能量波动幅度过大,有爆炸危险」的警告,严起等不下去,手贴在治疗舱上凝神侵注,一把震碎埃迪号称「破虹弹都打不碎」的壁舱,在埃迪撕心裂肺的一声「我的治疗舱!」中,抱住了温衍。 四周温度越来越高,一股灼热的焦土气息朝着实验室疾驰而来,还捲起一股强劲的风,仪器的警告声已经变成了轰鸣,像是叫嚣着要吞噬周遭的一切,雷萨拎起手指翻飞疯狂敲屏幕的埃迪准备突破出去。 「不行,实验室没了我也不活了。」埃迪品拼命抱住各种烫手的仪器。 「你带在这里也活不了。」严起冷声给雷萨下了一道命令。 在他们踏出实验室的那一刻,在埃迪再一次撕心裂肺的「我的实验室」的吼叫声中,身后传来一阵令人惊骇的爆炸声,沖天而起的火光带来的冲击力甚至逼得雷萨都硬生生后退了一步,严起将温衍牢牢抱在怀中,他身上已经被各种碎片划得鲜血淋漓,可怀中的温衍却毫髮无损。 埃迪也被雷萨紧紧护着,除了破了几个洞的外套外,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他看着那焦灼一片、斑驳裂开无数个裂缝的地面,心有余悸的咽了一口口水。 他收回「实验室没了我也不活了」这句话。 活着要紧活着要紧。 也收回「真是脆弱的豌豆公主」这句话。 「这事是我欠考虑了。」严起看着毁于一旦的实验室也有些抱歉,「所有仪器和新的实验室选址都告诉赫斯特。」 「经费没有上限。」 埃迪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从他跟着科恩开始,炸了实验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每次仪器採办的时候,别人购买单位都是台、个,唯独埃迪,从来都是「批」,所以「实验室在我在」的话不过是个幌子,严起也知道,当时要是顺着埃迪的话把他晾在那里,肯定还不等他们走出门就要哭着跑上来。 只不过这次动静大了些,而且还事关温衍,所以严起给了一个足够分量的「封口费」。 「好说好说。」埃迪嬉皮笑脸道,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狼狈的上将,即便从战场回来的时候,都是一副「给老子死」的模样,看看现在,紧紧抱着安洛,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眼睛红的像是能滴下血来。 「快看看他,有没有哪里受伤。」严起抱着温衍半跪在埃迪面前,眼神专注的似乎可以穿透黑衣凝成实结。 埃迪知道安洛没事,但为了不让科恩担心,还是耐着性子检查了一圈,看着浑身浴血的科恩,终是嘆了一口气:「现在该让我看看的不是他,是你。」 埃迪觉得科恩根本就是爱惨了安洛。 这两人哪是不般配啊,简直天生一对。 不远处被爆炸的动静惊醒的士兵们纷纷起身,看着不远处沖天的火光,连连吞口水。 「埃迪医生这次玩这么大吗?」 「人跑出来了没?」 「下次还是跟上将请示一下,把埃迪医生流放到星海吧,这三天两头的炸一炸,炸完还不埋,一脚一个坑的。」 「这次动静这么大,要不要出去帮忙?」 …… 第86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三) 温衍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散架似的疼,那种疼痛并不刺骨,却很难捱,就好像有人拿着未开刃的钝刀在骨缝间一点一点恶劣的磨过,温衍不敢动弹,稍一弯曲手指就带起一阵麻痹的震颤感。 温衍下意识溢出一丝闷哼。 「哪里不舒服?」严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温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哪里都很不舒服。 他有些费劲的抬起眼皮,松懈下来的精神在看到严起模样的瞬间紧绷,甚至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疼痛直接挣扎着起身,伸手抓住严起手腕:「你做什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没有,」严起赶忙抱住温衍,调整着姿势让他靠在自己怀里,然后掀起腕间的衣服,半哄半骗道:「你看,什么都没有。」 温衍依旧死死抓着严起,用力到指节都开始泛白,声音像是被什么尖利的砂石研磨过,带着刚醒来的嘶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这个位面有治疗舱,一切不算严重的外伤都可以治癒,但不代表那些伤就不存在。 这人的衣服被划出这么多密麻细碎的口子,有些裂口还明显沾染着尚未干涸的血迹,现在一句「什么都没有」骗鬼呢? 严起几不可见地嘆了一口气,本来想收拾好自己再出来的,可是他的小青蛙醒得早,并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化成了小狮子。 「谁弄的?」温衍语气多了分戾气,表情都冷了下来:「说。」 「要听实话还是谎话?」严起用指背蹭了蹭温衍的脸颊。 温衍本来想狠掐一把严起,插科打诨的本领越发见长,可想着这人刚受过伤,还是没捨得,咬牙说了一句:「你试试。」 严起准备实话实说,顺便占点便宜。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埃迪的赔偿费他来给,那自己的补偿费自然也要从他的小青蛙身上讨回来。 「你弄得。」严起轻笑出声。 在温衍明显怔住的神情中,严起俯身偷了一个吻,以唇抵唇说道:「没骗你。」 第155页 一旁的雷萨为了证明主人这「看起来不像真话」的真话,用「事件亲歷者」的身份补充道:「严格来说,是夫人您做的没错。」 温衍眨着眼睛开始消化这个信息,一身的戾气在扑闪的睫羽中忽的散了个干净。 他很想开口回答说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但隐约间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前,浑身发冷难受得紧,就跟传说中的「走火入魔」一个道理,真要做出什么来也不一定,而且醒来的时候,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虚涩也不是假的。 温衍自我反省了一下,在这个位面很难有人能打伤到科恩,还是在没有开战的情况下,所以真相只有一个。 「对不起。」温衍抿嘴道。 严起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在温衍乖巧凑上来的瞬间,忽的侧过脸去,温衍甚至来不及惊愕的时候,本来落到脸颊上的吻就已经轻巧落在了唇上。 温衍:…… 「发生什么了?」温衍从严起怀中费劲地坐起来,动了动僵硬的手指,思量片刻后看向严起,半带惊讶道:「这么快?」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安洛的基因就觉醒了? 莫不是真的随机触发? 「嗯,」严起在温衍身后塞了一个软绒靠垫,「安洛的身子暂时承受不住巨大的精神力,所以难受是正常的,别担心。」 「结果呢?」温衍继续问道,「巨大的精神力,怎么说都要有个s吧。」 严起微微一笑。 温衍皱眉,「双s?」 严起嘴角的弧度又深了一分,「再猜。」 「和你一样?」 「夫人您是3s。」雷萨机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温衍思绪有点混乱,沉默良久之后嘆了一口气,他想过安洛的基因等级不会低,但却没想到会这么高。 安洛在无人无声的地方待得太久了,一刀一骨将那些轮廓雕刻成既定的样子,当早已框好的架子被打碎的那一刻,带来的绝不仅仅只是一个基因等级的变化。 「在想什么?」严起接过雷萨递来的衣服换上,坐到温衍面前问道。 温衍指了指严起没扣好的扣子,说道:「不知道对安洛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 还不等严起回答,温衍便自顾自说了一句「算了,我先去洗个澡。」 在温衍醒来的那一刻,便嗅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像是河滩淤泥深处夹带着血气的腥臭,他刚开始以为是严起身上衣服造成的,可现在…… 「不行,」严起按住温衍,「这个样子洗什么澡。」 「你不觉得我身上不太好闻吗?」温衍无奈回道。 严起皱眉,俯身贴在温衍颈侧,除了仅存的一点硫磺硝石燃烧后的焦灼气之外,什么都没有。 「没有?」温衍疑惑出声,挣扎了许久,终是没挡住身上气味的冲击,起身下床,「就这么待着更难受。」 严起犟不过温衍,只好打横抱起他往浴室走,一边走一边开口:「我觉得我也有必要洗个澡。」 温衍自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出声警告:「洗澡排队。」 「其实一起洗是个不错的选择,既省水也省时间。」 温衍撑着台子站起来,虚虚推了严起一把:「快出去。」 在严起不放心的眼神中,温衍又轻声说了一句:「只是洗个澡而已,肯定没事,我向你保证。」 严起只好无奈退一步,说道:「有什么事就叫我,我就在门口,嗯?」 「知道了。」 温衍给自己留了一件底衫躺进浴缸,要是真的出了状况那人进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太尴尬。 氤氲的热气涌成一股小浪扑了上来,浑身的酸痛被热气一蒸,不知道是散了还是齐齐涌了出来,在浑沌又没有章法的思绪中,一阵密麻细碎的疼痛忽的刺透一切扎在指尖,温衍皱着眉抬起手来。 他的十指指尖都泛着难看的青紫,顺着经脉的纹路蔓延至交汇处,而且随着温度的升高有愈加深郁的趋势,可偏偏掌心毫无血色。 那种景象很怪异也很可怖,温衍低头借着水面看了看自己的脸,幸好脸上什么都没有。 温衍蜷缩成一团,慢慢伸出拇指和食指轻一摩挲,就在指尖相碰的瞬间,他感觉到有一把锋利的小刀贴着两指的缝隙划过,伤口干脆又利落,一股黑色的、带着剧烈腥臭的血液顺着裂口处流了出来,划过指节、掌心、腕骨,最终坠散在浴缸里。 温衍忙移动位置,靠在浴缸边缘垂下手,好让脏血落在外面。 他好像,找到了那股气味的原因。 鬼使神差的,借着本能觉醒的精神力,温衍轻轻松松划破了十指,黑色的血液沿着地面的纹路一点一点肆意开来,像是密集四岔的枝桠,将浴室蒸腾的热气和腥腐搅在一起。 两股气息在这个不大的空间里撕扯,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温衍看着这有些瘆人的场景,久久才回过神来。 明明流了一地的血,却觉得身上的疼痛感减弱了很多。 温衍瘫靠在边沿上,等到指尖血液变得鲜红才收回来草草沖了一把,这气息蒸的他开始头晕,等他尝试性起身又重重跌回原地的时候,才发现仅有的一点气力也随着这些脏血流出去了。 温衍本来想清理一下这「兇案现场」,他都能想到严起进来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可他有这个心没这个力,只好拿起置在一旁的杯子,朝着门口的方向一砸。 第156页 「砰——」的一声清响,浴室的门也应声而开。 温衍就歪着头软软地趴在边沿上,被精神力折磨地有些苍白的身子泛着一层好看的粉色,睁着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他,要是没有那一地的暗红,严起觉得他很乐意看到这一幕。 浴室的门带起一股冷风透进来,那风本身没什么温度,也不会显得凉寒,只是因着严起阴沉的表情,温衍硬生生感受到了不寒而慄的意味,严起踩着一地的血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等走到跟前的时候,严起沉着表情蹲下身子来,抬手轻轻蹭掉沾在温衍下巴上的一点血痕,语气生冷:「这就是你的保证?」 温衍自知理亏,也知道现在不是什么解释的好机会,只好软声求和:「我冷。」 然后难得主动的伸手「要抱抱」。 严起很想狠下心来让这个人知道他在生气,可一句「我冷」顷刻将他打回原形,所有的脾气和怒意瞬间被逼退,只留下从内心深处涌来的心疼和挫败感。 拿绒巾替温衍擦净身子后,严起抱着他回到床上,然后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我…我有原因的。」温衍急切起身抓住严起的手腕,过于剧烈的动作让他有瞬间的眩晕,温衍下意识闭上眼睛好做个缓冲,手下的力道也重了几分。 严起彻底败下阵来,他这辈子是别想在这人身上讨到什么便宜了。 「你啊……」严起抱住温衍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我只是想去给你做点吃的。」 「说吧,你的原因。」严起怕吓到他,语气不自觉放轻。 温衍还是紧紧抓着严起的手腕,像是怕他再转身就走似的,三两下就将来龙去脉解释清楚。 回应他的是严起的沉默,覆盖在两人僵硬的气氛中。 良久,温衍才听到一句「没有下次了。」 严起低头看着温衍,「我要你跟我保证。」 「没有下次了。」温衍极度乖巧,「我保证。」 「上将,埃迪医生让您带着夫人过去一趟。」雷萨的声音忽的响起。 「他在哪里?」严起问道。 「实验室。」 「实验室?」严起回头,「哪个?」 「就是被夫人炸掉的那个。」 「啊?」原以为置身事外结果突然被cue的温衍,「我炸了什么?」 「没事。」严起起身给温衍穿好衣服,「夜风大,不要到处乱跑。」 等两人来到实验室「原址」的时候,温衍指着那一片焦土的巨坑,扭头看严起,严肃道:「我干的?」 严起轻笑道:「嗯,你干的。」 「夫人真厉害。」 「我并不是很想要这种夸奖。」温衍有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把别人的实验室炸了这种事为什么要这么骄傲。 「来都来了,让他看看你的伤。」严起牵着温衍往前走。 埃迪听到身后的动静,勐地起身跑过来,伸手颤颤巍巍指着后方,「绯…羽,我看到了绯羽,活的,真的!」 严起和温衍心头勐地一震,绯羽,艾伯特·奥格亚特的机甲,传说中跟随着他牺牲在那场大火中的战神机甲。 两人顺着埃迪手指着的方向疾步跑去,在那个斑驳深壑间看到那通身绯色,只有左肩一朵雪白伽蓝羽形状印痕的机甲,它静静躺在那里,外壳都掩盖着一浅层灰尘,没有一点声响。 但却是真的。 艾伯特·奥格亚特的战神机甲。 第87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四) 绯羽,艾伯特的战神机甲,也是帝国绝无仅有的战神机甲,当年艾伯特独自一人驾驶着飞行器撞向敌军核心防御圈,给帝国军队杀出一个突破口之后,那架承载着万千人民凯旋期盼的飞行器就坠毁在帝国边缘最广袤荒凉的星空中。 战火烧了三天三夜,比高高悬挂的寒星更刺目,艾伯特连尸骨都没有留下,只有一枚不小心掉落在地上的勋章被他的副将捡了起来,后来,艾伯特的部下发现他的机甲绯羽也跟着消失了,再没有出现。 所有人都默认绯羽追随着艾伯特的脚步永远留在了那片星海里,包括承下科恩和安洛记忆的严起、温衍,所以当他们在这里看到绯羽的时候,那种近乎惊惧的震惊不是假的。 这种只在星年记录史出现的机甲经由百千年反覆的时间,早已打上了一层传奇的烙印,不可避免的掺杂了一些主观上的英雄崇拜主义,但不可否认它的震慑力,「绯羽」两个字就代表了一个时代。 现在,这个「时代」出现在了这里,而且他们都很清楚,绯羽的出现和安洛基因觉醒逃不开干系,甚至很有可能,就是基因觉醒的温衍将其召唤出来的。 「炸个实验室能炸出一个战神机甲?」埃迪趴在巨坑旁边睁着眼睛拼命伸长脖子,好将绯羽看得更清楚,然后忽的仰头望向严起:「上将,我能把军事基地炸了吗?」 说不定能蹦出第二个。 「你可以试试。」严起稍一挑眉。 「雷萨。」严起一声令下,雷萨便从一侧纵身一跃,等他再回到地面的时候,温衍就听到一句:「上将,应当是绯羽没错,但关于绯羽的数据现存很少,所以我也不能完全确定。」 「而且这具机甲内部已经废旧,不能再运转了。」 严起和温衍听言对视一眼。 第157页 「你觉得呢。」严起极其轻声地开口。 「我觉得这事只有一种解释,」温衍贴着凹陷边缘慢慢蹲下身子来,看着距离自己几丈远的绯羽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回道:「或许还没有废旧到不能运转的地步,起码在它出现在这里之前还没有。」 「绯羽这样的机甲别人藏不住也藏不起,即便真的在谁手上,也不可能这么凑巧就扔在这里。」温衍伸手碾了一把残留着黑色硝药的泥土,「前脚才炸了实验室,后脚就出现了。」 温衍朝着严起眨了眨眼睛,安洛基因觉醒的事就只有他们俩和埃迪知道,所以把一切不可能的条件排除,剩下的那个就算再不可思议,那也是事实,虽然他也觉得这么一个千百年前的「古董」自己爬过来是件荒唐事。 严起知道温衍的意思,点了点头,说了一句「嗯。」 「对了,埃迪医生,你什么回到这里来的?」温衍转头拎了拎埃迪的衣领,好让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有个外力繫着,这人整个上半身都倾在外面,看着实在不要命,然后继续补充道:「来的时候就看见绯羽了?」 「嗯,我也刚到,本来想回来捡些碎片看看能不能做数据还原,结果就看到坑底躺了个很像机甲的东西,后来发现是绯羽我才连忙传讯给雷萨。」 「夫人,」埃迪直起身子来,抬手将虚虚挂在鼻樑上的透验镜摘下,放在手中漫不经心擦着,然后抬眸看向温衍,「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讲。」 「当然,您要是觉得不方便的话,那我迟点再问一遍。」 温衍随意一摆手,「请便。」 「绯羽是因为您才出现在这里的是吧?」埃迪凑近了身子,「或者说,您的基因觉醒跟它有关系?」 埃迪越说越靠近,完全忘记了身边还站着一个严起。 于是在他还打算故作高深套温衍话的时候,就被雷萨按住脑袋跪地足足平移了一米远。 埃迪:…… 「如果我跟你说我也不知道呢,」温衍起身,「虽然听起来像是在诓你,但这就是事实。」 埃迪想着安洛和科恩见到绯羽那一瞬间的表情,没比自己平静多少,于是也就作罢,其实他本来也没真的怀疑安洛,只是觉得他知道的事情该比自己多几分,所以开口试探。 「那这个怎么处理?」埃迪指着绯羽问道。 「送你要不要。」严起凉凉地说。 「真的吗?」埃迪兴奋到眼睛都开始发亮。 「假的。」严起朝着雷萨微一点头,示意他带走绯羽。 就在这时,温衍却看到绯羽左肩上那朵白色的伽蓝羽忽的亮了一下,在一层灰色尘烬的掩盖下,由深入浅一瞬即逝,可温衍却看得很清晰。 那并不斑斓的颜色烙在那枯瘪沉旧的外壳上,本该是潦草至极的景象,可却像是谁都没有输掉一分,无论是那朵细瘦的伽蓝羽还是暗锈的绯色。 隐约间,温衍觉得自己左肩处也跟着开始发烫,他下意识伸出手虚虚揉了一把,以为大抵只是自己的错觉,可就在他转身向后的瞬间,那股似有若无的温度勐地涌了上来,带着逼人的灼热,打得温衍毫无防备也毫无招架之力。 在温衍第一次顿住动作皱眉看向绯羽的时候,埃迪便发现了,严起在不远处接收雷萨的即时数据,所以离温衍最近的便是埃迪,而他也正好对这个满是谜团的夫人充满好奇。 他曾在古册上看过,像绯羽这样的神级机甲是认主而且能自发产生精神联结的,如果真的是安洛将它召唤出来,那必定会有动静,所以他在赌。 现在,明显是他赌赢了。 埃迪连忙上前扶住温衍,开口道:「哪里不舒服?」 也许是埃迪帝国首席治疗师的身份太入人心,再加上他沉稳的语气,温衍没生出防备心或者来不及生出防备心,咬牙回道:「左肩那里…好像有东西在烧。」 温衍强忍着没有喊疼,埃迪询问的声音也不大,所以暂时没有惊动一旁的严起。 然后温衍就听到埃迪莫名其妙说了一句「夫人,您请记住,我是治疗师,不是什么变态,一切行动都是情有可原的」,在剧烈的疼痛中温衍还要勉强分出一点仅存的清醒去记住埃迪这句话。 他也仅仅只是记住了,并不知道埃迪为什么要这么说。 可就在下一秒,他就知道为什么埃迪要给他打预防针,因为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极其狂野地撕开了自己的衣服。 温衍:………… 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显得格外刺耳,严起抬头的瞬间,看到的就是被埃迪抱着的、左半边衣服被撕扯掉一半的、睁大眼睛极度惊愕的温衍。 那一瞬间,严起不想知道绯羽报销了没,他只知道埃迪快要报销了。 「将军!夫人他!」埃迪话还没说话,就响起一声仿佛可以穿透黑色的「啊——」。 下一秒,他就出现在了坑底,恰好趴在雷萨脚边。 「别…」温衍来不及阻止,看着被严起一把扔下去的埃迪重重嘆了一口气,解释道:「他真没其他意思,只是想帮我看看这东西。」 借着被埃迪撕掉的衣服,温衍看到了那股灼热温度的来源,就在他锁骨下方不远的地方,一朵红色的伽蓝羽。 在绯羽左肩一模一样的位置。 第158页 所以埃迪没说完的话也是这个。 「这是…」严起伸手点在那朵鲜红的伽蓝羽上,「伽蓝羽?」 「嗯。」温衍点头,「洗澡的时候还没有。」 所以是谁「送」给安洛的,答案不言而喻。 严起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温衍身上,「很疼?」 其实很疼,但温衍觉得这一天来回够折腾这人了,于是忍着摇了摇头,只是他毫无血色的脸和掌心浸出的薄汗将他卖了个彻底,严起不想拆穿他的心思,让雷萨将绯羽从坑底带了上来,顺带一个刚被扔下去的埃迪。 「回去再说。」严起干脆利落结束,抱着温衍便回了基地。 「怎么样?」严起看着放下手中仪器的埃迪说道。 「猜的没错,应该是精神联结。」埃迪收拾好东西,站在床头抱着手「啧」了一声,「这朵伽蓝羽应该就是绯羽认主的证明,别说形状,连位置都一模一样,用凑巧解释不了。」 「可是雷萨却说那时候绯羽并没有能量波动。」埃迪皱眉,「这就很奇怪了。」 「或许,可以试试我的血。」温衍忽的出声,转向严起勾着嘴角仰头看他,说道:「在路上你就想说这个吧,盯着手指看了好久。」 严起还以为自己看的很隐蔽,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于是笑着点头。 第一次温衍划伤手腕流了血,当天晚上觉醒了基因,第二次也是一样,割破十指没过多久,绯羽也出现了,就像埃迪说的,如果真的只是凑巧那也位面太过凑巧。 「那还等什么?割个小口子试试就好。」埃迪拿出贴身的小刀就上前,看架势不像要给温衍割个小口子,倒像是要给温衍捅个大窟窿。 可惜埃迪还没靠近温衍就把严起一把拦住,沉着声音说道:「埃迪,你是真不长记忆啊。」 「不劳烦埃迪医生了,我自己来。」温衍说着就起身下床,熟门熟路地划破自己掌心,贴在机甲上。 三人均一屏息,直到温衍伤口处的鲜血已经顺着手掌滑至手腕,都不见绯羽有一点动静。 温衍伸回手,看着那条并不算浅的伤口,自顾自说了一句:「没用啊。」 「是不是血不够多?」 说着温衍就打算再添一道,可是却被严起握住手腕停了下来,他牵着温衍小走两步,停在左肩那朵伽蓝羽的位置前面,轻声道:「试试这里。」 要是还不见效也就此打住,为了一个尚还不知道能不能用、有没有用的机甲这么折腾自己不值得,在他眼中,无论什么战神机甲都远没有温衍来的重要。 温衍有片刻的怔愣,随后轻笑着说了一句:「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在温衍手触碰上伽蓝羽的瞬间,那股熟悉的灼热感清楚地告诉他,就是这里了。 他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渗入机甲,再慢慢从某个地方透回来,而绯羽那层黯淡的外壳也像是重新活过来似的,从晦涩变到浓滟。 从灰烬里燎原而起的红色,轻易将所有颜色抹煞,復而染上它炙腾的红。 「这才是…真正的绯羽啊。」埃迪根本忍不住心底的赞嘆,星年史总爱把绯羽形容的天上有地上无,他原先不信,一个机甲而已,再好看能好看到哪里去,可他现在信了。 甚至觉得星年史写不出绯羽的漂亮,他是多么幸运,在千年之后见到了千年前的奇蹟。 没错,奇蹟,放在千年前是奇蹟,千年之后仍然是。 或许千年之后的绯羽更适合被称为奇蹟,而这个奇蹟,不再属于艾伯特·奥格亚特。 而是属于安洛·奥格亚特。 「主人。」温衍忽的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他勐地睁开眼睛来。 那不是外界传来的,是他自己脑海里的声音,温衍太熟悉了,指南就用这种方式跟了他四个位面。 「绯羽?」温衍在心里回应。 「是的。」绯羽声音很轻,一个字都说得很费劲的模样。 「我不是你的主人。」温衍说道,「我不是艾伯特将军。」 那头沉默了很久,就在温衍以为绯羽不会再回答的时候,听到了一句越发低沉的「但他选择了你。」 在那一瞬间,温衍甚至以为绯羽是有感情的,因为在这几个字中他听出了怀念和内疚。 就好像,它本该跟着艾伯特停留在那片属于帝国的星空下,而不是出现在这里。 「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绯羽说道。 「安洛·奥格亚特。」温衍回道,他顿了一下,用着很轻柔的声音说道:「你不用喊我主人,绯羽是艾伯特的机甲,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包括我。」 「你很像他。」绯羽轻声开口。 温衍笑着回了一句:「谢谢。」 他把这个当做绯羽的夸奖,在绯羽心中,艾伯特一定是无人能替代的。 「你可以叫我安洛。」 「好,安洛。」绯羽说道:「你唤醒了我,但我撑不了多久。」 「你需要我做什么吗?」温衍问道。 「他的勋章。」绯羽回道:「我需要他的勋章,才能启动核心能源。」 「勋章?」温衍在奥格亚特的史册上看到过,在那场战役中,艾伯特什么都没有留下,唯独只留下了一枚勋章,记载里那是他不小心遗落在战场上的,结果成了他的遗物。 第159页 好像放在他名义上的大伯父,也是名义上的奥格亚特掌权者麦克唐纳手里。 「你知道那枚勋章还留着?」温衍有些诧异。 绯羽沉默片刻后,一字一句回道:「为了保住我,他将它留在了战场上。」 温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心头很沉重,于是郑重回了一句:「好。」 本就是属于绯羽的东西,在别人手里辗转了千年,足够久了。 「你刚觉醒基因,这几天最要紧的就是掌握好自己的精神力,否则会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绯羽出声提醒,「之后再去考虑勋章的事。」 「好。」 温衍放下手的时候,敛去了所有表情,只是默默转身看着严起,认真说道:「精神力训练室借我用一下。」 几天后,严起手上多了好多封匿名举报信。 全都是□□埃迪医生的。 内容无一例外,这几天埃迪医生天天炸实验室,而且动静一次比一次大,实在忍无可忍。 而安静如鸡好几天的埃迪表示很委屈。 这锅他不背,全都是上将「sss」逆天的夫人干的。 看看那些被强大的精神力折磨的跟炸了没什么区别的训练室,他没有这个本事! 第88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五) 因为绯羽的帮忙,仅仅过了一个星期,在凭藉个人之力毁了数十个训练室之后,温衍对精神力的掌控就已经达到了很高的水准,甚至可以和严起比肩。 除了最基本的吃、睡之外,温衍和绯羽就一直待在训练室里,一是因为温衍的特殊身份,与「科恩」有直接关系不假,但在这里,科恩不是安洛的丈夫,他是科恩·诺曼德,整个基地权限最高的军事统领,二是因为绯羽,连身为医生的埃迪都对着它抱着近乎痴迷的狂热,更别说那群将士了。 而且温衍记着绯羽跟说他的那句「没有掌握好精神力会伤到别人也伤到自己」,所以连严起都很少接触,更别说出门「挑衅」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兵了——跟温衍现在的精神力比起来,的确是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为了保证双方的绝对安全,温衍就在绯羽的指导下一个人躲着训练,奈何事与愿违。 他有心隐瞒,实力却不允许他低调。 「ss」基因等级的将领有特定的训练室,但整个帝国基因等级能达到「双s」的本就不多,即便是科恩旗下的第一执行部队也只有几个,然而安洛基因等级是「sss」,看起来和双s就差了一个阶级,但却有着最本质的区别。 就像帝国基因检测所里有成千上百的a级基因,但即便在平常人眼中已经成为一种顶尖存在的a级基因,在检测所里仍旧被规整到了普通基因的级别分类,说起来和s级也就差了一个等级而已,却是他们的可望不可即。 所以对于现在的温衍来说,基地的训练室只能算作扬汤止沸,而且因为这个汤勺「规模」太小,连汤都扬不了多少,温衍既要克制本能又要完成绯羽的训练本就不是易事,所以一个收手毁掉一个训练室是常事。 于是在这几天,整个军事基地就如同上了两百根引线的即时炮弹,随时随地有引爆的危险。 本来一个埃迪医生日子就很难过了,结果训练室里又多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魔鬼。 前脚刚炸完一间地下实验室,后脚就毁了一个地上训练室,士兵们从惊吓到麻木,现在一天没感觉到地面在震动都觉得不习惯。 温衍的精神力梳理告一段落,难得的在早上带着绯羽回到卧室,他推门看到埃迪的时候,还有点微微的惊讶。 「夫人您别这么看着我,」埃迪举手作投降状,「我是来找上将商量事情的。」 「哦,」温衍有些好笑的拉长语调,「是吗?」 温衍一边朝着埃迪走来,一边随手解下腕间用来擦汗的绒巾,玩笑道:「大白天的商量什么事情?」 埃迪一时之间还没理清温衍话中的逻辑,听这意思还应该大半夜来商量??? 「夫人…这是什么意思啊?」埃迪眨了眨眼睛。 「开玩笑的意思。」温衍笑道,转而面向严起,开口说:「商量什么?」 「要在这里给你空出一个位置来。」严起虚虚圈住温衍,替他擦掉额间的薄汗,轻声道:「就目前情况来说,待在我这里比较妥当,只要你出现在主城就会有很多双眼睛盯着,无论对你还是绯羽来说,都不算是一个安全的选择。」 「而且基地的动静瞒不住。」 温衍知道严起的意思,这里是科恩的军事基地,但归根结底还是属于帝国,或者说是属于未来的大帝迪诺的,在这个地方,只要严起不想直说自己的身份,那么谁都无权过问,但皇室那边却不能走差一步,起码不能瞒住迪诺。 「你的意思呢?」严起看着温衍的眼睛说道。 温衍想了想,与其等到他们耐不住性子来「试探」,还不如提前将底牌亮给他们,好让局面能够干净一点,于是点了点头:「我没意见,主动总比被动好。」 「可是夫人您要想好,」埃迪看着贴地极近的两人轻轻咳嗽了一声:「在军队的话,您就要和上将保持距离。」 「而且,有一点很重要,不知道您考虑完全了没。」埃迪有点心虚地看了温衍一眼,随即低下头来,跟个将死之人似的气若游丝道:「在军队这段期间,您是不能……的。」 第160页 「嗯?」温衍只听了个囫囵,疑惑出声:「我不能做什么?」 「夫人,埃迪医生说在军队这段期间,您是不能生孩子的。」雷萨贴心提醒。 温衍:…… 严起看着瞬间恼羞成怒的温衍,终是没忍住轻笑出声,意味深长说了一句:「是个很严肃的问题,那还要再考虑考虑。」 严起话音刚落,手侧皮质沙发椅就被一道疾风划出了一道口子。 埃迪看着现在就可以以气化刃,瞬间家个暴的温衍,不自觉打了个哆嗦,生怕那个气刃下一秒就落在自己的脖子上。 「这么凶啊。」严起握着温衍手腕亲了一口,然后凑近温衍贴在他耳边压着声音说道:「宝贝别生气,孩子嘛,有没有或者什么时候有我都可以,你想什么时候生就什么时候生,想在哪里生就在哪里生,在这件事上,你有绝对的主导权。」 要不是埃迪在跟前,怕误伤到他,温衍很想跟严起打一架。 「埃迪医生想太多了。」温衍一掌推开严起,一本正经道:「我和上将没有关系,就算有,那也是过去式了,所以你口中的生孩子这种绝对不会发生。」 「呵呵…呵」埃迪假笑了好几声后,转回正题道:「上将叫我来就是商量这件事,如果给您安排一个位置,最好用全新的身份,那么相对的,您要换的就不只是名字了,还有您的脸。」 「换个身份?」温衍看向严起,皱眉道:「你都没跟我说起过。」 严起抬手蹭了蹭温衍的脸颊,说道:「忘了。」 其实他没有忘,是温衍忘了。 这几天温衍一直和绯羽待在一起,每次都是回来短暂调整一下又再度折返,别说抽出时间和严起谈个恋爱了,连说几句话都很奢侈,很多次严起都想拉着他好好睡一觉,可这人总是避之不及的样子,要不是自己找各种藉口堵住他的嘴,可能这人还要单独睡到训练室去。 大概是绯羽那句「伤到别人」吓到他了,这人不怕伤到自己,就怕伤到别人,所以每次回来身上都大大小小一堆伤痕,严起除了心疼和趁他睡觉的时候替他治疗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在那种极度疲惫的状态下,话说了没说,听没听进去都一样,所以严起明明跟他说了,却说自己忘了。 「你说过基因觉醒这事对『你』来说,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以后先不去谈,就现在来说,坏事称不上,但牵出的人和事会很多,防不胜防。」严起沉声道。 严起太清楚奥格亚特家族那群人的劣根性了,若是放在安洛还不懂事的时候,觉醒的基因就是他们奥格亚特的护身符,也会成为安洛自己的护身符,但在他们露出真面目亲手将安洛推下深渊之后,想见到的就只是安洛无人理睬的尸骨。 若是发现在尸骨堆上长出了青苗,而安洛迟早有一天会借着遮天的枝桠爬上来,他们能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 「夫人,基因觉醒本就是超出正常理解范围内的事,要是您用自己目前的身份,很容易被人盯上,尤其是一些外来星系的亡命之徒,太危险了。」埃迪也紧接着补充道,「而且现在绯羽在,再加上夫人您的3s基因,说不定能成为新一代战神,到时候您再揭露身份,那就太刺激了!夫人您说是不是!」 温衍知道安洛不是一定要做什么奥格亚特的战神,但他却不能让绯羽的名字折在他手上,一点也不可以。 「那请问上将给我安排了一个什么身份。」温衍挑眉道。 「温衍。」严起一字一句说着,慢慢勾起嘴角,轻声道:「我的…温衍少将。」 或许是因为两人坦白了心事,所以严起的这一句「温衍」带着说不出来的温柔和亲昵,又因着「电灯泡」埃迪的存在,那种半掩半藏却又大胆的爱意轻而易地举击溃了温衍,几乎是在瞬间就红了脸。 埃迪差点想自戳双眼,就这种气氛还说不生孩子? 也就骗骗雷萨这种「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吧。 于是,在军事基地所有训练室被「清扫」干净的时候,所有士兵总算知道了「训练室里的魔鬼」长什么样。 温衍少将,空降、漂亮、人狠、能打、话少、表情还diao。 用三个字总结就是——不是人。 严起给温衍封了一个少将的军衔,于情于理都要在迪诺跟前走一趟,而温衍也趁着这个机会回了一趟主城。 绯羽帮了他大忙,这个回礼自然要有足够分量足够诚意。 「我可以先陪你去。」严起不贊同地说道。 「你还怕我打不过他们?」温衍笑着提醒,现在该是奥格亚特那群人怕他才对。 「况且我们已经离婚了,亲爱的科恩上将。」 严起沉默了很久,最终败下阵来,无奈道:「如果有事,立刻给我消息。」 「知道了,」温衍推了推严起,「快去,别让迪诺等久了。」 温衍回到奥格亚特主宅的时候,前来开门的僕人极度震惊,自安洛成年后,他就再没有踏进过这里。 「安洛…少爷,您怎么回来了?」僕人手抵在门沿上,一副拒绝他进入的模样。 安洛没有说话,只是将视线定格在那人的手上,良久,才懒懒散散抬起眸子说了一句:「怎么,我不能来吗?」 不是「我不能回来吗」,而是「我不能来吗」,对于安洛来说,这里可不是什么「家」,所以从来没有「回」这个字。 第161页 但该属于安洛的东西,即便是他不要的,温衍也会替他拿回来。 这是僕人第一次从「奥格亚特的废人」身上感受到一种慑人的寒意,让人不敢靠近,甚至不敢跟他对视,他不懂自己的害怕来自于哪里,是安洛没什么情绪的表情,还是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睛,亦或许那句轻轻巧巧的「怎么,我不能回来吗?」 他只觉得那是一种本能,不能解释也无法解释的本能。 他像是突然碰到滚烫的沸水似的急速缩回手,勐地醒过身来深深一躬身,颤着声音回道:「少爷您说笑了,欢迎少爷回家。」 「回家?」温衍轻笑着在嘴里转了一圈。 他没有看那个僕人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在和那个人擦身而过的瞬间,当他刚好直起身子来的那一刻,温衍忽的顿住脚步,用着极慢的速度转身,直到将那人盯得手都开始颤抖,才轻飘飘说了一句:「我让你起来了吗?」 当年安洛「虐待下人」的名声传出来的时候,这人可是做了很多贡献的,安洛平白背了这么多年的锅,总要拎出一两个来玩玩。 温衍一步一步走近他,在他跟前站定,第一次将视线完全放在他身上,沉声道:「反正我向来喜欢虐待下人。」 「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全看我的心情。」 那个僕人在极度震惊中「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因为这是他对那些下人说过的话,「安洛少爷虐待下人没有理由,全凭心情,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不喜欢弯身喜欢跪着?」温衍转身向后走,垂眸随意说了一句:「那就跪着吧。」 第89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六) 看门的僕人在门口看到温衍的瞬间就将「安洛少爷来了」这个消息告知了管家,所以当温衍信步走进大厅的时候,沙发上已经坐了满满当当一圈看热闹的人。 自打安洛搬出主宅后,就几乎没再回过这里,所以他们很难对安洛这突然的出现抱以「平常心」,更准确来说,他们很难对安洛这个人抱着「平常心」,即便他也姓奥格亚特。 「这不是上将夫人吗?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这里?」说话的麦克唐纳的大儿子,也就是安洛名义上的堂哥戈斯,他慢慢放下茶盏,眼前还飘着一层没散尽的热雾,却没有将眼中的阴鸷遮藏半分。 戈斯恨极了安洛。 他比安洛大五岁,在s级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向来不苟言笑的父亲紧紧抱着他说了一句「好样的」,那是他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见这样的神情,第一次听见父亲这么露骨的赞美。 母亲跟他说,s级基因证明了他和别人不一样,是他们的骄傲,将来会成为奥格亚特的英雄,甚至是整个帝国的英雄,就像他的霍尔特叔叔那样,在帝国的星年史册里留下他的名字,那是他的父亲都不曾做到的事。 戈斯信了,当他看到奥格亚特其他小辈对自己投来的歆羡的目光以及各种赞美的时候,他甚至以及自己已经成为了霍尔特,那样的荣光、那样的骄傲。 可是此些种种,所有金镶玉裹的美梦全都破碎在安洛·奥格亚特这个名字里。 他一出生就没了父母,可是却被卡瑟琳皇后带在了身边,明明姓着奥格亚特,却成了帝国人尽皆知的小皇子,戈斯想不通,为什么牺牲的霍尔特公爵会成为铺给安洛的垫石,而安洛也踩着他父亲的尸骨,理所当然地承下别人的关爱、心疼,还是真傻得可怜。 戈斯原本只替惠尔特不值,只觉得安洛可怜,是那种比可恨浅薄很多的可怜,可是后来,当父亲不止一次嘆息着摸摸他的脑袋,说「如果没有安洛的话,或许这奥格亚特就是你的了」,那种从内心深处渗出来的颓唐和失望,戈斯都分不清究竟是父亲给他自己的,还是给他的,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忽的无疾而终,他伸手以为抓住的星海,其实只是一片虚空。 再后来,他再看到父亲、母亲脸上温柔笑意的时候,是在安洛回到主宅以后,戈斯不明白,明明是他的父母,为什么所有的爱意都给了安洛,他气不过,把受到的委屈一股脑全部还给安洛,看着那个三两拳就被打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弟弟」,他不觉得他可怜了,觉得他可恨也可笑,就这样的人,也配和他争?霍尔特叔叔就生出了这样一个儿子? 戈斯甚至想过为什么自己不是霍尔特的儿子。 戈斯人生第一次挨了打,父亲给了他一巴掌。 又是为了安洛。 戈斯从那些深埋的记忆里走出来,深深看了安洛一眼,他已经很久没看见这个模样的安洛了,目光高悬,虽然一句话也没说,可是却像一簇随时可以燎原的焰火,只要他一出现,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摧毁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就像小时候那样。 很多人说安洛除了那副皮囊之外,太过平庸,可戈斯不想要他平庸过完一生,他想让安洛卑微匍匐着,然后一点一点死在衰草烂泥间,这样他「戈斯」的名字才会永远鲜活地刻在奥格亚特的骨血里。 「看我这记性,上将夫人现在已经不是上将夫人了,都离婚了这么说的确不合适,该称唿你什么好呢?」戈斯状似很纠结地顿了顿,慢慢起身走到温衍跟前站定,压着声音嘶哑道:「是堂弟?还是『小皇子』?」 第162页 在安洛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他们表面上嘲讽似的喊他「小皇子」,就是在提醒他,他其实不是他们奥格亚特家族的人。 「让开,」温衍冷着脸说道。 虚虚一眨眼,最终将视线定格在戈斯脸上,「我不是来找你的。」 「有什么话让你父亲跟我说。」 「安洛!」戈斯吼了一声,他不知道到底是谁给安洛的底气让他出现在这里,还大言不惭地说要找他父亲,戈斯拳头紧紧攥着,咬牙说了一句:「还真以为自己是奥尔亚特家的小少爷呢?我告诉你,你什么都不是。」 「戈斯消消气,安洛说要找大伯父怕是有什么事情求他帮忙吧。」戈斯身后响起一道凉凉的声音,「我可听说了,第一执行部队空降了一个少将,名字好像叫温衍,双s的基因等级先不说,模样也跟基因等级一样,出众得很。」 「最重要的啊,这人是科恩上将一手提拔上来的,据说对这个下属『满意』得很。」 「满意」两个字被他可以恶劣拖长音调,显得极度暧昧。 「我也听说了,科恩上将那种一是一、二是二的冷淡性子,安洛应该再清楚不过了,毕竟新婚之夜说走就走的人世上不多,」周围传来一阵窸窣的嬉笑声,「破天荒的带了这么一个人回来,还安了一个少将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安洛说真的,我们也是为你好,才提点两句,有些事情还是不要比较的好,否则就是自讨苦吃。」 「比较?呵,那也要看有没有这个资本,你跟那种天之骄子也比不了,还是回家喝个茶种个花,打发打发时间就很好了,虽然你也不怕丢脸,但是还是别让自己太难看了。」 看着眼前这群除了嘴皮子之外,一无是处的二世祖,温衍一时之间心头还有些复杂,他们口中那个「天之骄子」是自己,「自讨苦吃」的也是自己。 他忽的想起埃迪说过的话,「等到揭露身份的时候,那就太刺激了」,温衍原先并不觉得多么有道理,可现在…… 温衍潦草扫了一圈眼前的人,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可不是吗,那可真的太刺激了。 戈斯本来想趁机好好再嘲讽一把安洛,可是他竟然在安洛的眼睛里看到了赤裸的怜悯和哂笑,那种仿佛他们才是跳樑小丑的神情让戈斯压制不住心底的愤怒,小时候被「安洛」这两字支配的恐惧和恨意在这一瞬间全部捲土重来,他几乎没有犹豫地握拳朝着安洛挥去。 可还没等他出势,下一秒,他竟然发现安洛已经出现在几步之外,他甚至看不清安洛是怎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的。 不可能!戈斯心里极度震惊,他明明死死盯着安洛! 身后的人也处在一片浑沌中,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戈斯这一掌会打空?在整个奥格亚特甚至整个帝国能躲开戈斯攻击的人也不多,安洛怎么可能躲得开?! 「我再说一边,」温衍手懒懒搭在椅背上,「我是来找麦克唐纳的。」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他们隐隐能感觉到这压迫感来自于安洛,可是理智告诉他们这不可能。 「他不在。」戈斯压下心头的退意,不知怎的,他觉得有些害怕,他想让安洛离开这里,最好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他们眼前。 「是吗。」温衍朝着戈斯走来,一步、两步、三步,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可戈斯却觉得安洛狠狠踩在自己身上。 在经过身侧的时候,戈斯清楚地听见一句:「我今天来,他就必须在。」 没有装腔作势的威胁,没有惺惺作态的高傲,自然到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 戈斯完全愣在原地,他就这么看着安洛毫无阻拦地穿过众人,往楼上走去。 戈斯忽然觉得自己拦不住安洛了,再也拦不住了。 温衍循着记忆站在霍尔特的书房,现在是麦克唐纳的书房前,没有敲门,没有打招唿,直接推门而入,他冷眼看着麦克唐纳睁的浑圆的双眼,态度极其敷衍地说了一声「伯父好」,那种从骨子都透出来的搪塞让麦克唐纳的眉头紧紧皱起。 在奥格亚特家里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安洛·奥格亚特,你的礼仪呢,你的家教呢!」麦克唐纳合上手上的书,狠狠捶了捶桌子。 他今天本来有一个会议要参加,可迪诺皇子忽然让他回家先处理一个并不着急却格外繁琐的文件,硬生生耗去一天不说,关键是科恩今日回来,听说还要谈谈那个神秘的少将,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拉拢,可他偏偏要待着家里,所有的不满在看到安洛的瞬间爆发。 「家教?」温衍轻笑了一声,「原来大伯父还记得我姓奥格亚特啊,真可惜,家人全都去世了。」 家教这东西安洛有,却是卡瑟琳和逝去的霍尔他们教的。 麦克唐纳气得嘴唇都在抖,家人「全」都去世了,安洛这是在咒他们! 「安洛!你给我滚出去!」麦克唐纳心头本就阴郁一片,眼下的安洛恰好是最合适的发泄品,他说着就将手头镇文函的星石砚朝着安洛狠狠掷去,他加了些精神力在上面,没有想过安洛会躲,更没有想过安洛能躲得过去而且稳稳接住。 在麦克唐纳不可置信的眼神中,温衍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手指在星石砚上点了两点,抬手轻轻一抛。 第163页 「啪」—— 星石砚碎在麦克唐纳脚边,溅起锋锐四裂的碎片。 「伯父是不是老了,这都接不住啊。」温衍话语凉薄,语气间的嘲讽打得麦克唐纳有些狼狈。 「你——」麦克唐纳勐地站起身来。 温衍不想跟他废话,楼下那群人拖得时间够长了,于是走近两步,手撑在麦克唐纳身前的书桌上,沉着表情说:「我来要艾伯特将军的勋章。」 「我知道在你手上,所以不用找藉口诓我。」 麦克唐纳忽的松了一口气,原来不知道安洛过来做什么,结果是有求于自己。 「艾伯特将军的勋章,可真敢开口啊。」麦克唐纳嗤笑一声,坐回到位置上,一边自顾自翻开手侧的书,一边说道:「你要是现在走,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不跟你这种孩子计较。」 温衍嘆了一口气,一掌压下麦克唐纳的书:「伯父,我也想体面地解决这件事,可是你好像不配合,那安洛只好得罪了。」 麦克唐纳刚想说安洛放肆,可就在这时,他忽地感受到额间一阵崩塌似的剧痛,耳边的轰鸣、不自觉颤抖的双手、被气刃划出的一道道血痕,还有眼前微笑的安洛。 是精神力压制! 麦克唐纳开始浑身颤抖,他分不清是精神力压制的结果还是他自身对安洛的惧怕,或者两者都有,他强逼着自己站起身来,可就在离开椅子的剎那,他重重跌在地上,那一下砸得太狠,麦克唐纳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开始移位。 那不是s级能有的精神力压制,甚至连双s都很难。 麦克唐纳看着这个被奥格亚特称作废人的安洛慢慢蹲在自己眼前,一副温润无害的模样,蜷缩着的本该是这个人才对,怎么变成了自己。 「安洛,你…你做了什么?」麦克唐纳想抓住温衍的领子,但他却发现自己连动弹都做不到。 「伯父,」温衍轻轻说了一句:「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恍惚间,麦克唐纳在这个他看不上眼的侄子身上,看到了自己一生的阴影,也是自己亲弟弟的霍尔特的影子。 甚至比那影子更加浓重。 拿回属于他的东西,仅仅只是一个勋章吗?不,麦克唐纳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安洛要的绝对不仅仅只是一个勋章而已。 「我…我给你拿。」麦克唐纳终是没忍住身上的剧痛,颤颤巍巍开口。 温衍也不怕他使手段,起身轻巧说了句:「麻烦伯父了。」 麦克唐纳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他起身的时候,看着地面的绒毯上因为自己的冷汗洇出的痕迹,时刻提醒着他刚刚发生了什么,那种近乎绝望的境地,他竟然在安洛手上尝到了。 温衍了解麦克唐纳的性子,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从霍尔特甚至安洛手里抢过来的,所以那些最能体现他「掌权者」身份的东西,都会在眼皮子底下放着。 当然包括那个勋章。 果然,当他从书房壁灯下的墙壁里拿出勋章递给温衍的时候,温衍捏在指尖细细摩挲了一圈,直到在勋章侧壁一个角落里扫到一个极其隐晦的伽蓝羽的痕迹,他就知道没错了。 也是,他来得急,也根本没给他时间造个假的煳弄自己。 「伯父,」温衍将勋章收拢在掌心,「今天发生的事我希望您自己知道就好。」 温衍说的是自己精神力的事,他说的隐晦,但他知道麦克唐纳听懂了。 「戈斯为了进入执行部队做了什么事,您又在其中扮演着怎样一个角色,我很清楚。」温衍轻笑一声,「这个交易很公平,您说是吗?」 被疯狗咬了一口,不能咬回去,还不能打回去吗,把领头的打怕了,身后那群自然也会消停一点,把尾巴垂到地上去。 现在还不到暴露基因觉醒的时候,但奥格亚特家族这群人的确太吵。 「我只要听到一点风声,无论大小,也不管是谁说的,一律算在大伯父头上。」温衍转身向后,「到时候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温衍也不管麦克唐纳是什么表情,径直往门口走去,在替麦克唐纳关门的瞬间,温衍笑着说了一句:「对了,有一句话忘了说,伯父您刚刚说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跟我这个小孩子计较,我想说,我也是看在父亲的面子。」 「这里是父亲生前的书房,所以我也不跟您计较。」 要不是怕毁了书房,可能麦克唐纳就不仅仅只是几道血痕了。 「伯父记得用完治疗舱再下楼。」温衍微微颔首,「因为,太难看了。」 「砰——」 门应声而关。 第90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七) 温衍走出奥格亚特主宅的时候,跪着的僕人已经不见了,看着空荡却大敞的玄门,和来时紧闭的模样完全不一样,温衍并不生气。 温衍其实也不想过多计较什么,如果当时那个僕人将情绪藏得好一点,起码明面上还认安洛这个「主人」,温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潦草打过,不过是一群循着麦克唐纳他们的意思行事的下人而已,罪大恶极谈不上。 但无辜也谈不上。 安洛被外界传得那样暴戾不堪,可在这奥格亚特主宅里,他才是被捅刀子的那个,他们的刀子很软,扎在身上很疼,刻意的怠慢、无止境的嘲笑、一次又一次的心理暗示。 第164页 安洛住在这奥格亚特的主宅里,可却信了那句「你不配姓奥格亚特」,活得像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温衍在玄门旁石墙跟前站定,他抬手挥开茂密的枝叶,看着沿边上方刻下的「霍尔特」三个字,他将指尖贴在上面,这「霍尔特」三个字上面多了两道极浅却真真切切存在的划痕,而在这三个字下方,已经紧紧贴上了一个「麦克唐纳」的名字。 在安洛父亲牺牲的第二天,连皇室都闭室祭奠英雄,安洛的大伯,霍尔特的亲哥哥,却忙着将弟弟的名字从石墙上划去,忙着刻上自己的名字,在这个除了奥格亚特的族人别人都不知道的,甚至并没有什么意义的地方。 那时候安洛将将出生,麦克唐纳没等到他的侄子长大,或者说根本没想等他这个侄子长大,就已经做好决定了。 麦克唐纳这个人野心太大,却没生出和野心相匹配的胆子,急着告诉别人自己奥格亚特掌权者的身份,却又怕被人诟病,所以连划得重一点都不敢,可偏偏,对霍尔特的亲儿子又那么狠。 安洛基因检测结果刚出来的那天,安洛回到家之后就发起了高烧,被科恩重新换好的衣服又被冷汗湿透,可是却再也没有人帮他换下湿衣服了,他烧得整个人都混混沌沌,他很想喝水,可是他喊不出来。 在那一瞬间,安洛甚至以为自己会死。 他对「死」这个字其实并没有多少概念,卡瑟琳皇后从不提及,只说会化作星海最亮的那颗星,悬在天际守护着想守护的人,就像他的父亲、母亲一样,所以安洛那时候觉得化作星星也挺好的。 起码不会这么冷。 后来麦克唐纳来了。 安洛艰难地睁开眼睛,喊了一声「大伯」,然后费劲地说了一句「我想喝水」,可是那个会笑着抱他的大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安洛从没见过的「生人」。 他坐在床边,握着安洛的手腕举高,用力狠狠一攥,在安洛一声闷哼中又倏地松开,安洛的腕骨就这样重重砸在木质床沿上。 安洛很疼,钻心的疼,他也很害怕,可是他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 「这就是你的b级基因,连喝杯水都做不到。」麦克唐纳慢慢起身,看着安洛青紫一片的手腕摇了摇头,眼中却露出藏不住的满意,说道:「你不配做霍尔特的儿子,更不配姓奥格亚特。」 七岁的安洛,在那一天知道了「死亡」的真正意义。 化作最亮的那颗星星守护着想要守护的人? 假的,都是假的。 死亡很疼、很冷、很陌生、很可怕。 死亡,是最亲近的亲人给他「礼物」。 可他们都说大伯这是为他好,是想要看他成才,所以恨铁不成钢,以前的麦克唐纳对他太好,所以安洛信了,直到传言越来越难听的时候,安洛才从奥格亚特主宅搬了出去。 直到结婚前,安洛一直以为自己的住所、花销都是奥格亚特给的,后来才发现是哈罗德将军在暗地里帮他。 还有一件事,安洛至今都不知道,其实在他和科恩结婚消息传出来的时候,麦克唐纳雇了一群亡命之徒想买下安洛的命,他走了这么多年才把奥格亚特掌在自己手心,把霍尔特的痕迹一刀一刀刮干净。 而那个人的儿子,安洛,就是霍尔特的影子,也是他留在世间最刺眼的痕迹,现在这道在暗处滋养腐烂的伤疤却攀上了科恩,麦克唐纳觉得悬在刀下的人从安洛变成了自己,他不能让安洛有一点翻身的机会,一点都不可以,所以安洛必须死。 可是他失败了,安洛躲在哈罗德身后连面都不露,他不能在哈罗德跟前动安洛,也不敢在哈罗德面前动白洛。 温衍其实不知道安洛想要什么,除了科恩之外。 所以他想尽自己所能把该属于安洛的东西还给他,到时候什么该留下、什么该捨弃,这个选择就交给安洛来做,也当做自己给安洛的谢礼——在这个位面,和那个人遇见的谢礼。 虽然他知道这其中没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但他毕竟借了安洛的身份。 温衍慢慢放下手,深深看了主宅一眼,这奥格亚特主宅对年少的安洛来说,除了欺骗之外,就是恐惧,温衍不喜欢,他觉得安洛也不会喜欢,但里面有太多霍尔特的遗物,等下次来的时候总要拿回来的。 温衍转身离开,当他在下一个路口看见严起的时候,那人正站在一棵暮叶树下。 帝国的天光很浅,从冠上温柔照下,挑亮一片又一片新叶,并不刺眼的光芒从叶隙间透过,斑斑驳驳落了一地,煞是好看,严起就站在那里笑着望着自己。 温衍心里第一句话就是:他在等我。 温衍被这个念头取悦,脚步不自觉加快,他走向那个人的同时,那个人也在走向他。 「不是说要开会吗?」温衍微微仰头看向他,所有因为麦克唐纳他们生出的烦郁被涉街而过的风吹散。 「开完了,」严起俯身习惯成自然地在温衍唇上偷了一个吻,看着那双亮如星辰的眸子,又浅浅吻在他的眼角,柔声道:「赴了个并不好对付的宴,大大小小一群人打听温衍少将的事,话里话外都是我是怎么遇上温衍少将的,在哪里遇上温衍少将的,和温衍少将是不是好事将近,提早准备些厚礼好来参加婚礼。」 第165页 「我怕夫人吃醋,所以很自觉回来了。」严起玩笑道。 「是吗?」温衍嘴边笑意越深,「我今天也听了一些关于『温衍少将』的传言,还是从奥格亚特那群人嘴里说出来的,说『温衍少将』是天子骄子,出众得很。」 「我觉得温衍少将很好。」温衍笑道。 「我也觉得温衍少将很好,」严起牵过温衍,慢慢往前走,说道:「不知道他能不能考虑考虑我。」 「考虑你什么?」温衍侧头问。 「跟我生个孩子。」严起挑眉。 温衍:…… 这已经是温衍不下三次在严起嘴里听到生孩子的事情了,他斟酌着掂量了一下,是不是这人真的对生孩子有什么执念…… 温衍这么想着,视线定格在两人十指相握的手上,往下轻轻一扯,定定看着严起说道:「你真的…很想要个孩子吗?」 严起顿住脚步,他甚至听不出来温衍话中的情绪是怎样的,但是让这人给他生个孩子,他哪里捨得。 先不说这是个虚假位面,即便是真实存在的,他也捨不得。 「想什么呢。」严起极轻地敲了敲温衍额头,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能带好特里?」 在这点上,严起和科恩保持绝对的一致,万一有个孩子,他可没那个信心能从温衍手上分到一点注意力,每次看特里和这人亲亲抱抱的时候,他都气得牙痒。 可严起也想过,万一真的有一个孩子,有温衍的眉眼,有温衍的嘴巴,有他的性子,软软的趴在自己腿上喊「爸爸抱」,那自己也一定是他要什么自己就给他什么,但孩子这事先不说能不能有,就算条件允许,但也有自己一半的基因,很大概率上不可能完全生出一个「小温衍」,要是模样像了自己或者性子像了自己,严起都觉得…… 不是完完全全的「小温衍」,他可能还真没有那个耐性。 「那你怎么老是提孩子的事。」温衍嘟囔着说了一声:「我还以为你真的很想要个孩子。」 「我不是要孩子。」严起嘴角一扬,俯身贴在温衍耳边说道:「结果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过程。」 「嗯?」温衍疑惑出声。 「生孩子之前要做什么?」严起话稍一顿,极其恶劣的用暧昧声线哑着声音道:「要是不懂的话,我可以教你。」 託了严起暧昧声线的福,温衍几乎是瞬间就反应过来。 光天化日之下身为帝国上将竟然如果不要脸! 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温衍红着耳尖将自己的手从严起掌心中抽出来,指着不远处的碎石堆,恶狠狠道:「站过去。」 凶得不得了。 「害羞了?」严起不仅没有乖乖罚站,反而凑近一步,在惹急媳妇的边缘疯狂试探,趁机摸了一把小手,从善如流道:「我道歉。」 温衍太清楚这人的劣根性了,道歉是家常便饭,还是下次还敢。 「不要跟我说话,」温衍又指了指小石堆,「闭嘴,站过去。」 「温衍少将,」严起笑着指了指自己腰间的星纹痕迹,说道:「看到这个了吗,比你多四道星纹,还想以下犯上不成?」 「你就说站不站吧。」温衍微抬下巴。 「站。」严起干脆利落转身向后,自顾自说道:「忘了现在让我罚站的是夫人,不是温衍少将。」 「夫人最大。」 温衍轻笑出声。 「今天迪诺跟你说什么了?」温衍问道,不知道是这人瞒得太好还是拦得太好,皇室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既不合情也不合理,基因觉醒这种大事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突然提迪诺做什么。」严起语气多了些波澜,开口道:「不说他。」 「他惹你了?」温衍有些诧异,莫不是真的因为安洛基因觉醒的事有了矛盾? 温衍一皱眉,虽然科恩从一开始被就大帝派到迪诺身边,但和皇室生了嫌隙这事可大可小,无论对科恩还是安洛甚至诺曼德来说都是忌讳。 严起懒懒一抬眸,看着温衍开口道:「你忘了那人说要娶你的事情了。」 温衍差点笑出声来,先不说那人要娶的是安洛,就推推这一玩笑话的「歷史」,现在还记仇呢? 「他要娶得是安洛。」温衍无奈道,「不是我。」 「可他不知道你不是安洛。」严起义正言辞。 「你知道不就好了。」温衍回道。 严起忽地勾起嘴角,温衍一看到他这个表情就觉得这人要开始不要脸了。 果然,下一秒,温衍就听到一句「他不知道你不是安洛,所以娶不到你。」 「而我知道你不是安洛,那就意味着……」 「我可以娶到你。」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严起微笑,「衍衍?」 温衍看着在继续罚站的边缘大鹏展翅的严起,满足了他的心愿。 十分钟后。 「夫人,站不住了。」严起装模作样说道。 「站不住也得……」 温衍话刚说到一半,严起的通讯器忽地响了。 严起垂眸扫了几眼,抬头有些遗憾地看向温衍:「基地那边有情况,罚站先欠着。」 温衍点头,说道:「我也去。」 「好。」严起知道温衍在想什么,他既然已经成了一名军人,就没有任何理由从战场逃离。 第166页 「就是要放特里鸽子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生气。」温衍有些歉意,明明说好陪他吃饭的。 「等我们回来,你可以带他见见绯羽,当做礼物。」 「他喜欢绯羽?」 「嗯。」严起回道,「是诺曼德最有眼力和原则的小胖子,谁漂亮喜欢谁。」 「比如绯羽,比如你。」 …… 第91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八) 严起和温衍将将回到基地,迎面就看到科恩副将塞西尔的通讯兵跑了上来,急忙道:「上将、少将,是流浪者军团!」 「塞西尔中将已经带着执行部队守在基地一场了,二场也有相应的防御部队,他让我在这里等您!」 在这个位面里,除了帝国统治者外,还有很多外系统治者,虽然统治者很多,但基本处于「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境地,因为各大星系间相隔甚远,将一切优劣益弊量化加减,最合适的战略往往就是以守为攻。 所以有野心的人很多,但能啃下别人硬骨头的同时,还能保证自身肉不少一口的人却很少,所以很少有明面上的侵略者。 但「流浪者军团」不同。 流浪者军团,一支靠着绝对武力在整个星系恶名昭彰的强盗军团,除了由科恩镇守的帝国边境和极少数防御体系完备的大国外,几乎没有哪个能侥倖从流浪者军团手下逃脱。 流浪者军团没有首领,也没有所谓的「大本营」,靠着无止境的杀戮抢夺资源、占领领土,那枚暗红色骷髅旗帜插在哪个地方,那里就是他们的领地。 很多被帝国强制驱逐出境或者判处死刑还未处决的穷凶极恶之人都是他们的目标成员,甚至猖狂到连掩饰身份的把戏都懒得做,科恩就曾在流浪者军团里看到一个帝国「双s」基因的医生,一个妄图用人体实验改变基因等级甚至是人造基因的疯子。 迪诺亲眼看着他被最高法庭执行死刑,可最后却出现在了流浪者军团里。 严起借着科恩的记忆想起那个医生,有些担心地看了温衍一眼。 「去指挥室。」严起冷声回道,通讯兵收到指令立刻小跑走开。 「怎么了?」温衍感受到严起刚才的小动作,疑惑道:「想到什么了?」 无论对于安洛还是温衍来说,对流浪者军团都知之甚少,严起觉得有必要让温衍提高警惕,于是一边往指挥室走,一边将流浪者军团的事,包括那个医生大致讲了一遍。 科恩曾说那是个绝对的疯子,温衍想了想,那里面又有哪个不是疯子,当「疯」这种东西成为一种常态的时候,其中一个反而不显得可怕了。 温衍沉默片刻,皱眉回道:「我不担心自己,只是安洛……」 对于温衍来说,他在这个位面的「死亡」就是意味着回到现实世界,可安洛要是落在那人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但基因觉醒这种事藏不了一辈子,安洛也不会允许自己将基因的事藏一辈子,如果因为害怕就遮掩着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那就太辜负绯羽,也太辜负安洛自己了。 身旁的人久久没有说话,温衍觉得不对劲,从思绪中挣扎出来转头望向严起,就看到那人凝视着自己,眉眼间多了几分晦涩的戾气,温衍动作一顿,开口询问:「干嘛这么看着我?」 「你把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严起语气冰冷,甚至让温衍觉得有些陌生。 「干嘛……这么看着我?」 严起皱眉,「上一句。」 在这种气氛紧绷到仿佛下一秒就能崩塌倾陷的时刻,温衍脑海急速运转,当那句「我不担心自己」从混乱中跳拨出来的时候,温衍知道自己找到答案了。 他也知道这人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我错了。」温衍立刻认错,非常有骨气。 严起拿温衍没办法,很多时候他都会一种挫败感,以前他把这些归咎于两人的「陌生」,他是沈泽、是顾煊、是江眠,唯独不是严起,他以这些人的身份顺理成章地接近这个人,但是也因为这些身份,所以他和温衍之间就隔着一步的距离,他跨不过去,温衍也越不过来。 现在两人之间倒是剥下了一层矜惧的外衣,可温衍对「自己」的满不在乎让严起觉得很生气,认错认得干脆利落,但严起知道在温衍心中,他那句「我不担心自己」才最诚实,诚实到让他继续挫败。 「如果今天这句话是我说的,『我不担心自己,在这里死了便死了,又不是真的死了』,你生气吗?」严起推开指挥室的门,看着眼前一排低头行礼的部下,压着声音在温衍耳边说了一句:「现在你是温衍少将,不是安洛,所以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这种念头也不可以有。」 温衍心头一震,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一个事实,一个被自己习惯性忽略的事实。 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做的事只是因为与任务有关,所以和眼前这个人也有关,还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是这样,知道他身份后也是如此。 可事实呢?安洛、科恩、任务,只是因为和自己有关,所以和他有关。 借着雷萨的阻挡,温衍极其小心地抬手,伸出小指勾住严起垂在身侧的小指,那尾指的红戒是他和严起的秘密,不是科恩和安洛的。 温衍垂着眸子没有抬头,可严起知道这人现在才是真的认错了,在这么多人面前,用这种隐晦又大胆的方式道歉,大抵是他的极限了,严起眼中笑意渐浓,在温衍抽手的瞬间将他的手握在自己手心,直接牵着往指挥台走去。 第167页 周围的部下看到科恩的动作,颇有些怪异地相互对视一眼,趁着两人背对着他们走上指挥台的时候,皱着眉摇了摇头。 「上将,他们来得很急也很…凑巧,您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他们就出现了。」那人话稍一顿,意味深长说了一句:「就好像…有人『不小心』透露了消息一样。」 「不小心」三个字被刻意拖长,每一方每一寸都沾着不太干净的猜忌,他话音刚落,很多人都把视线定格在温衍身上,像是要宣告什么或者证明什么。 这个人出现的太突然,如果他只是一个平庸之辈或许也就潦草几眼打过,然后遗忘,最多三两句议论的人言,但是他太出众,出众到仅仅只用一眼就能看见一片寰宇的那种出众。 也是因为这种出众,所以显得格外荒唐,这样一个人,竟然无人听过他的名字,无人见过他的模样,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他来的地方,也许是云巅之上,但也有很大可能是深渊之下,比如流浪者军团,那里养着一群「无名无姓」的人。 「说说看,你们发现了什么。」严起盯着监视屏,头也没抬地说,那种云淡风轻的语气让底下的人心里开始没底,因为他们分不清上将究竟在敷衍他们还是满不在乎。 「说不出来了?」严起慢慢直起身子,那种漫不经心被瞬间敛去,上位者的气势完全冷透后沉下来,他指着监视屏,一字一句道:「塞西尔带着执行部队守在一场,你们站在这里应该做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 底下的人额头开始浸出冷汗,在短暂的沉默后,所有人开始汇报各自的安排,这事的确是他们冒进了。 「上将,一场有情况!」角落的监测兵忽的大喊,随即将一场的战斗影像放大,严起看着上面的被炮火袭出的纵横深壑,他们这次是有备而来。 严起转过身看着温衍,严肃说道:「我要带着雷萨去一趟,你守在指挥室。」 「艾伯特的勋章我已经给埃迪了,他会在最短时间内唤醒绯羽。」严起把象徵着自己权限的勋章递给温衍,「这是我的勋章,可以启动最高防御屏障和销毁机制。」 底下的属下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他们本就怀疑温衍是流浪者军团的人,在上将回来之前就想尽法子要拦住这个人,不让他有机会上战场和那群疯子里应外合,现在倒好,拦特么是拦住了,可上将却将勋章给了他。 这就意味着如果这人真的是叛徒的话,别说里应外合了,完全就可以为所欲为,随时随地都可以将整个基地炸了?! 一众下属:不好,今天我要死在这里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现在精神力有了,但是战斗意识太薄弱,如果没有绯羽的帮忙会很吃力。」严起说完浅浅抱了温衍一下,贴在他耳边语气轻松道:「等我回来。」 说罢,严起给温衍留下一个指挥作战的辅助指挥官、一个保护指挥室的执行官之后就带着下属走了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过,一道门将基地内外隔成两个世界,门外煞气漫天,门内一片死寂。 「再死盯着的我也盯不出你们要的真相来。」温衍垂着眸子凉凉说道:「真的怀疑我,就应该趁着你们上将不在的时候杀了我。」 「你!」执行官恨恨说了一句,要是这人真的是叛徒,他真的有证据可以证明的话,他就算是死也会拉着他一起。 「没这个胆子也要有这个脑子,现在要做的不是盯着我。」温衍指了指屏幕,意思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绵长的警报声在指挥室响起,不分东西南北瞬间覆盖整个空间,那恍眼的警示灯将整个指挥室的气氛崩成一条线,似乎只要稍不小心,就能全线溃散。 「不好,有一股不明人士朝着基地来了。」辅助指挥官攥着拳头死盯着一侧的监测屏,当他看到他嚣张又骇人的骷髅标志的时候,咬牙开口:「是流浪者军团!」 「是分头行动了吗?」 「也许他们的目标就是基地,一二场只是一个幌子!」 「快通知上将!」 「等等!」温衍喊停,通知严起他们无可厚非,但战场上分神是大忌,贸然打扰可能会打乱他们的节奏。 温衍连忙稳下心神来,一边给埃迪发讯息一边问道:「一二场现在是什么情况。」 「胜算很大,但看样子还要再拖一会。」指挥官皱眉道:「这群疯子或许就是让那一批人去送死的,领头的那个基因等级是『ss+』,上将曾跟他打过照面,所以他知道为了减少我方伤亡,上将一定会亲自出战。」 『ss+』都能拿来送人头?温衍不自觉想起自己还是苏遥的时候,这就相当于让「江枫渔火」以身献祭救下一色,是个出其不意的战略不假,但未免太浪费了些。 「所以他们知道我们指挥室没人才攻上来的?」执行官深深看了温衍一眼,现在他对温衍的怀疑又重了几分,流浪者军团向来忌惮上将,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大?一定是知道现在指挥室防御核心薄弱才不管不顾沖了上来。 「怎么没人。」温衍看着埃迪给自己发的消息,将严起给他的勋章佩戴在左肩那个地方,起身往门外走,极轻极慢地说了一句:「我不是吗。」 第92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十九) 指挥室里的人全都抬头凝望着温衍,神色各异,他们并不怀疑这人的能力,只是怀疑这人的身份,也分不清这颗子弹究竟是射穿敌人胸膛的还是打垮自身的。 第168页 可是那句「怎么没人,我不是吗」被说得清晰又从容,恍神间,他们似乎在这人身上看到了熟悉的影子,好像是上将的气息,或者更多。 辅佐指挥官最先回过神来,他的军衔其实不比温衍低,却因为温衍左肩戴着的那枚象徵科恩的勋章,意味着温衍是这间指挥室的指挥官,唯一的、最高的指挥官,和上将一样拥有绝对支配权,他们要做的、能做的,除了服从命令之外,再没有其他了。 他伸出右手,贴在自己左肩军章的位置弯身行了个礼,抬眸冷静道:「服从命令。」 「指挥室不能没人,你和执行官都留下,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及时告知上将。」温衍沉声道,「你的指挥经验比我丰富,什么情况做出什么判断无需过问我,也无需过问科恩,做你自己认为最正确或者最合适的选择就好。」 「至于执行官,」温衍松了松腕间过紧的袖扣,严肃道:「你的任务就是守住指挥室,这里是你第一道防线,却是整个军事基地的最后一道防线。」 「少将,您打算一个人去挡住那群疯子?」辅佐指挥官觉得温衍没认清目前的战况,也没摆正自己的位置,那不是一般的流寇,是流浪者军团,一群没有理智甚至没有人性的亡命之徒,别说一个温衍,就算带上一支军队都很难预料胜负。 上将把他们俩留下来可不是只保全指挥室的,辅佐官深深看了温衍一眼,他敢保证,要是眼前这人出了一点差池,他也要「壮烈牺牲」。 执行官则是满脸「一个疯子扬言要去挡住一群疯子」的震惊,好半晌才说了一句:「少将,命不是这样玩的。」 「放心,我惜命得很。」温衍说完就抬手用自己的权限打开指挥室的侧门。 间隙越来越大,在门敞开的那一刻,指挥室里的人看到埃迪和他身后的「机甲战队」的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动作,甚至有人直接惊唿出声,惊愕、激动、质疑相继涌来,随即摇摇欲坠归结到温衍身上。 机甲战队,第一执行部队的「秘密武器」,从霍尔特公爵开始到科恩上将,机甲换了几转,但「机甲军团」这个秘密神器却留了下来,赫赫战功加起来可以写一册单独的星年史,追随着上将他们平乱安镇帝国。 但辅佐官他们惊讶的不是机甲军团的出现,紧急状况下出动秘密部队是不成文的规矩,就像温衍说的,甚至无需过问科恩,他们惊讶的是温衍竟然要带领机甲军团?这事的难度系数并不比一人迎战流浪者军团低。 因为声名赫赫的机甲军团还有另一个名字,叫做「一人军团」,在霍尔特公爵还活着的时候,独属于霍尔特的一人军团,现在则是属于科恩的,更准确来说,是独属于雷萨的一人军团。 因为这十三副机甲和雷萨一样,出自帝国第一制造师罗伊。 当年他为霍尔特打造了这样一个机甲军团,霍尔特牺牲后,除了拥有雷萨的科恩和同样「ss+」基因等级的迪诺能够唤醒它们之外,帝国再没有第三个人能「委以重任」,因为这些机甲不同于一般的机甲,它们之间拥有一套独特的精神联结体系,而迪诺作为帝国下一任统治者,几乎不被允许贸然上战场,所以整个帝国也只有科恩的机甲雷萨有这个精神力。 温衍少将竟然异想天开到这种境界?先不说他能不能承受住十三个顶级机甲精神力联结的压制,除开种种软体约束,单单一个硬体条件就不可能完成——温衍没有机甲。 即便有,那也不可能和雷萨同一个等级,因为罗伊大师已经封山了。 「少将还是在这里好好待着吧。」执行官打开通讯器,冷脸下了几道指令,说道:「防御门我去守。」 他说着就往门外走去,结果被埃迪拦住。 「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想着捣乱!」埃迪微抬下巴,拦住执行官的同时扭头压着声音对温衍说:「绯羽建立了一个全新的联结体系,你只要专注于和绯羽配合就好,但是精神力压制不可避免,加上绯羽一共十四个顶级机甲,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反应同步作战不是易事,所以可能会有点难受,千万要撑住。」 埃迪想直接把绯羽的事捅出来好堵住他们的嘴,但温衍嘱咐过,在他还没有和流浪者军团直接对上前,瞒住绯羽的消息,因为他也不能保证在这里究竟有没有间谍。 温衍点头,随即扫了紧跟在埃迪身后的人一眼,他们眼中没有冷嘲热讽,甚至没有波澜,但温衍觉得很好,没有意见是最大的意见,但没有意见也是最容易解决的意见。 指挥室的人就这样看着温衍走远,面面相觑后继续手上的动作。 「埃迪,你这是让少将去冒险,你知道他面对的是谁吗?」指挥官将这个消息传送给科恩,抬头道:「而且他一点经验都没有。」 「他没有,但不代表他的机甲没有。」埃迪紧盯着屏幕,嘟囔着说了一句:「绯羽上战场的时候,帝国还是姓特纳的。」 就在这时,整个指挥室爆发出一阵近乎声嘶力竭的尖叫声,甚至将刺耳的警鸣都一寸一寸压低,辅佐官正尝试和二场的塞西尔请求支援,因为他和温衍离得最近,所以没注意到追着温衍走的影像记录。 尖叫声一浪高过一浪,辅佐官应声抬头,就看到所有人都颤抖着手处在极度震惊中,他们像是被下了统一指令一样整齐划一地指向侧屏,嘴巴一张一合,最后汇总在嘴边脱口而出一句「啊——」。 第169页 就好像上将牺牲了。 又原地復活。 辅佐官顺着他们手指的方向望去,然后就看到机甲军团首领那个位置,站着一个暗红色的机甲,那抹红色太过明艷,在边境铺天盖地的黑暗中,原本唯有天际一空并不亮眼的繁星独自闪着,可现在,他们看见一朵伽蓝羽坠地盛开,褪下漫天的黑,轻而易举地将这里染上他的颜色。 帝国没有月亮,但在那一天,他们看见了帝国的月亮,一轮带着血色却也带着希冀的绯月。 「是绯羽!」 「真的是绯羽!我不可能认错的!」 「这——」指挥官勐地转头,他很少有这么露骨的情绪,但眼下这个近乎荒唐的事实容不得他从容,他睁大眼睛看着埃迪,说道:「这就是你把机甲军团交给他的原因!真的是绯羽?」 「真的绯羽?」 埃迪走到指挥台上,随手记录了几个数据,感受到所有人望向自己的视线,冷静道:「不是我把机甲军团交给他的,他是绯羽认可的人,抛开经验和作战意识不说,绯羽比起雷萨来,更适合带领机甲军团。」 没有一个人能反驳埃迪的话,如果说绯羽都没有资格带领机甲军团,那整个帝国都没人有这个资格了,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是羡慕能获得绯羽认可的温衍少将还是能和绯羽并肩作战的其他人。 后者是万里挑一,前者…… 简直连想都不敢想。 绯羽认可的人,在千年之后唤醒了绯羽的人,万里挑一这种字眼太单薄了,单薄到完全不足以撑起歷史的重量。 千年的时间,帝国的王姓都换了好几轮,独独只有温衍少将那么一个。 「我该是什么运气啊,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绯羽。」一个嘆息般的声音在角落幽幽响起,轻飘着四散开来。 指挥室里一众炙热的目光紧紧定格在屏幕上,而机甲军团所有直面绯羽「冲击」的人,一遍又一遍反覆催眠自己「作战要紧」才勉强稳住心神。 他们是受过专业严酷训练的,无论多震惊他们都不会手抖,除非忍不住。 「别被绯羽影响了。」温衍启动了精神力联结,所以他所有指令都是借着绯羽的声音传达,军团的人在听到绯羽声音的瞬间就确认了,这是真的神级战神机甲绯羽,帝国存着千年前绯羽作战的影像记录,绯羽的声音他们再熟悉不过了。 「少将,我们是不是全帝国最先知道绯羽存在的人,当然除了上将之外?」有人带着压抑着的紧张小心开口。 「不算是。」温衍诚实道,紧接着补充了一句:「但你们是第一个和绯羽并肩作战的。」 「所以为了给绯羽一个见面礼,这一战必须赢。」温衍勾了勾嘴角,说道:「还要赢得漂亮。」 「誓死完成任务!」十三道整齐划一的声音在温衍耳边响起。 流浪者军团在看到机甲军团的瞬间就慌了神,他们送了上百条人命殊死一搏,就是为了挡住科恩,可现在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不是说科恩被拖住了吗?那现在挡在前面的是谁?」 「科恩的确还在一场,包括他的副将。」 「所以你想说什么?帝国还有第二个能操纵机甲军团的人?」 「不对不对!那个不是雷萨!快把监测镜调到最远距离!」 「是…好像是…是绯羽?」 「绯羽?艾伯特的战神机甲?可真好笑,千年前就消失的东西现在拿出来做恐吓的把戏?科恩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怕什么,即便是真的,千年过去了也不过就一个一轰就散的玩意,等拿下他们的人头,还赢了十四架机甲,这笔买卖可不亏。」 说话间,流浪者军团主战舰已经开始一点一点聚集能量,明明边境周围无风无浪,可那一瞬间,所有人都听到风声渐长,带着尖锐的石砾四散开来,似乎能将眼前的一切景象割裂。 艾伯特的勋章在操纵室核心的位置闪烁着,温衍抬眸望了那个星点一眼,手下动作不停,在脑海里用意识说道:「你很开心。」 「是。」绯羽回道:「这里有他存在过的痕迹。」 「我知道,所以——」温衍按下主按钮,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给他丢脸。」 话音将落,绯羽便化作一道红光飞了出去,他的速度极快,周身都祭满赤色的焰火,身后的机甲军团紧接着跟上,他们原本没有绯羽的速度和能量,但因着强大的精神力联结,绯羽瞬间爆发的强大气息行程强烈的磁共场,他们发觉自己甚至不用听温衍的任何指令,意识比手上动作更快也更精准。 一众机甲的速度太快,瞬间将浓郁的暗色划破,那种逆天的速度和慑人的气势像极了同归于尽的样子,根本不给流浪者军团任何喘息的余地,他们甚至来不及后撤一步就被断了后路。 温衍操纵着绯羽躲开所有瞄准器,在绯羽贴在主舰指挥仓侧的位置的时候,一向被称为疯子的流浪者军团觉得这个人才是真正的疯子,他们本来以为撞上没有科恩的机甲兵团是大幸,可现在看来,这才是最大的不幸。 就好像连死都是煳里煳涂的。 「左右攻后尾翼。」温衍沉声道。 「收到。」 一声巨响在后侧方传来,在轰鸣的火光中主舰剧烈摆动,温衍趁着这个时机指挥绯羽一掌震碎主舰的出入门,那强大的冲击力甚至逼得绯羽都下意识退后了好几步,眼看主舰就要撑不住了,机甲兵团也不等温衍的指令齐齐攻上。 第170页 仅仅过了二十多分钟,流浪者军团的主舰便坠毁在边境上,那惊天的巨响和沖天的火光比以埃迪任何一次动静都要大,主舰坠毁带起的狂风席捲了整个边境,所有可见的星石都应声而碎,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埃,连军事基地都受到冲击波的影响跟着震了起来。 流浪者军团的人在主舰坠毁的瞬间便操纵着各自的机甲逃了出来,可向来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的亡命之徒第一次觉得惊惧,明明活着,可他们却觉得这里诡异的像是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只有那副暗红色机甲瞪着空洞的眼眶看着他们。 就在那里面,他们看见了「死亡」。 他们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了,在他们开始害怕的那一瞬间起,他们就註定会输。 「别让他们跑了。」温衍冷声道,仁慈这种东西安在眼前这群人身上,是绝对的浪费。 「是!」 指挥室里的人看着屏幕上一地的狼藉,徒留下零星几点碎片的军舰、毫无招架之力的流浪者军团、四处逃窜的敌方机甲…… 「少将脾气真好。」执行官咽了一口口水。 所有人都怪异地看了他一眼,都炸成这样还脾气真好? 「我不下一次怀疑他是流浪者军团的内应,他都没有让绯羽轰了我。」他颇有些无助地望向辅佐执行官,低声道:「你说少将会秋后算帐吗?」 「什么?你怀疑夫人是间谍?」埃迪直接喊出声。 「夫人?温衍少将吗?」辅佐官疑惑出声。 不好!说漏嘴了!埃迪心中暗叫一声,不过幸好科恩上将和安洛名义上已经离婚了,他们应该也怀疑不到安洛身上去。 辅佐官见埃迪表示沉默,心下瞭然。 「完了,那这下不用等绯羽轰了我,上将的雷萨就先出手了。」执行官烦躁地开始四处走,没过一会儿就见他将自己的头髮整理地服服帖帖,大步往外走。 「又去哪儿?」埃迪嚷道。 「接夫人凯旋。」 埃迪:…… 改口改得真快,真是有骨气得很。 第93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 辅助指挥官带人来处理战后事宜的时候,温衍刚断开和其他机甲的精神联结。 「辛苦您了。」辅助指挥官弯身行了个真正的军礼,之前他也对着温衍行过礼,但从本质意义上来说,那是给基地最高权限勋章佩戴者的,无论这个人是谁,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都没有关系,哪怕只是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兵,他一样会给予应有的「敬意」。 但现在这个军礼,是献给温衍的。 机甲军团的人也从机甲舱中出来,极其自然地与温衍错开两步距离,在严明的上下级分界线后呈两列站开。 身后是沖天的火光,机甲周身还散着硝烟的刺味,沾在身上、扎在鼻尖,而温衍就在这样的地方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来,身侧是绯羽,身后是十三副顶级机甲。 在那一瞬间,指挥室里的人好像看到了一个从大火中走出来的神明。 温衍转身朝着机甲军团的人微微一笑,笑道:「辛苦了。」 「少将,我可以申请和绯羽打一场模拟赛吗?」有人小心翼翼开口。 「报告,我也是。」 「可以。」温衍回道:「这次是我们占了先机,他们不知道绯羽的存在,所以打得狼狈,如果还有下次就没这么轻松了。」 「是!少将!」所有人齐声回道。 所有人都知道直接隶属科恩的机甲军团是「无冕之王」,他们没有特立的军衔,但整个军事基地的人除了塞西尔这样等级的将领来说,见到他们都要依照惯例喊一声「长官」,包括辅佐指挥官在内的一众人还是第一次在这群「没有感情的杀手」眼中看见这么露骨的憧憬和崇拜,难得的有了点人的气息。 执行官有点想躲,可还是硬着头皮嚷了一句:「辛苦少将了。」 温衍看着他欲言又止的忐忑模样,不知怎的,温衍莫名有些想笑。 温衍一边往基地走,一边用余光瞟他,玩笑般说了一句:「执行官也辛苦了,任务完成的很出色。」 执行官一愣,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哪来的任务?可在这种紧要关头,温衍说的每一个字在他脑海中都自动翻译成最高级别的军函要令,他一点一点掰开揉碎了才想起温衍走之前跟自己说过一句「你的任务就是守住指挥室。」 如果从这点来说,他是守得很好。 可惜这个任务交给谁都能完成得很「出色」,即便是负责日常食材的机器人都能「不负使命」,因为所有不安分因素都被少将自己解决的干干净净。 执行官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那满地的残骸裂甲和淌开四散的火光,直白又清晰地证明了一切,他是有这个心不需要这个力。 「少将,自我审查报告明日会交到您手上,请你批阅。」执行官颔首行礼,不计后果的猜疑和个人主义的审时是战场大忌,可是他却安全忘记了,甚至对长官的判断不止一次地提出不合时宜的阻挠,即便少将让他停职检查都是可以的。 温衍思考了一会儿,这事的性质说不严重也不严重,说严重也严重,但是真要处理也不该依照个人检讨处理,于是开口道:「交给上将。」 温衍想着执行官不用走自己这一层,直接向上级汇报情况就好,但听在别人耳中就不是这个意思了,尤其是在埃迪的「警告」之后,自动加了一层暧昧的外衣,执行官正庆幸温衍没有想秋后算帐的样子,于是半走神的时候,一句「谢谢夫人」就已经脱口而出。 第171页 温衍瞬间顿住脚步,当他以少将的身份听见这一句「夫人」的时候,还有种诡异的错位感,温衍差点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身后的机甲军团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视线在温衍和绯羽身上来回流转,这事太出乎意料,可是转念一想,少将这样的人沉淀了这么多年,除了这样的「情理之中」外,似乎很难有什么够分量的契机,让他心甘情愿带着绯羽现世了。 辅助指挥官深深看了执行官一眼,他不知道为什么被称为「帝国第一利刃」的第一执行部队里会出现这样的…傻子。 「少将,埃迪医生在等您。」辅助指挥官轻声提醒,貌似无意地点出罪魁祸首,其实只是为了祸水东引,免得波及到旁人。 「埃迪?」温衍脑海中缠成一团的思绪因着这个名字,轻巧破开一个小口,他长嘆一口气,不发一言继续往前走。 温衍不知道的是,在他带领着机甲军团炸毁流浪者军团入侵者主舰的那一瞬间,战场上的影像就实时传送给了迪诺,全帝国都在为流浪者军团入侵的事提心弔胆,上至皇室、下至国民,虽然他们知道边境有科恩镇守着,但流浪者军团和别的入侵者不同,那是一群手上沾满鲜血的恶鬼。 迪诺斟酌片刻后,最终将这段影像以个人名义传了出去,他需要给帝国人民一颗定心丸,没什么比现在的温衍和绯羽来的更合适了,甚至比科恩更具震慑力,而且根本不用担心他们会看破安洛的身份,即便是他,在没有事先知晓情况的条件下,根本不可能把这两人联繫在一起。 所以在帝国人民的心中,这带着绯羽从火光里冲出来的神明,名字只会是温衍。 在看到那则影像的瞬间,全帝国都沸腾了,他们从来没听过温衍的名字,可是他们都知道绯羽,那是活在所有人心目中,带着神的光环的名字,现在重新出现在他千年前就守护着的这片土地上。 虽然他身边站着的不再是艾伯特,但影像中一掠而过的模样却刻在了所有人脑海中。 【不损一兵一卒,却打落了敌方主舰,要不是看清了影像中温衍少将的模样,我真的以为是艾伯特将军跟着绯羽一起重生了。】 【如果不是殿下亲口承认这就是绯羽,我真的不敢相信。】 【大家别忘了,绯羽这种神级机甲不是谁都能操纵的,罗伊大师曾经说过,绯羽有自己的意识,他不是艾伯特将军的附属品,是绯羽承认了艾伯特将军所以成为了艾伯特将军的战神机甲,先不说温衍少将从哪里得到的绯羽,就他能操纵绯羽这一点来说,就足以证明他的能力了。】 【的确,罗伊大师说哪怕再过一个千年,也很难再有第二个绯羽,这也是他最大的遗憾。】 【不管怎么说,千年后的绯羽身边站着的依旧是战神,属于我们帝国的全新的战神。】 帝国因着「温衍」这个名字沸腾一片,而他们口中的帝国英雄温衍已经在埃迪实验室的精神力修復舱里躺了整整三天,那种疲惫和眩晕感像是有一个缓冲时间一样,等温衍感受到迟来的压制的时候,已经迟了。 「没事,上将不用太担心,毕竟是第一次正式操纵绯羽,还做了精神力联结,要是不出状况才是该担心的事。」埃迪说道:「不过这几天还是带着夫人先回去的好,您也知道绯羽对大家的吸引力,难免会有些吵,而且绯羽也耗费了太多能量,眼下流浪者军团短时间不会有动静,殿下也派驻了他手下的执行部队守在边境,您可以放心。」 埃迪看着面色凝重的上将,在心里暗暗嘆了一口气,夫人倒是安安稳稳睡了三天,上将别说睡觉了,除了会议室之外就是在修復舱跟前守着,三天时间,把所有被破坏的防御体系设备重设了不说,顺带着还清理了门户。 看起来心情不是一点的不好,而心情不好的原因…… 埃迪看了沉睡着的「罪魁祸首」一眼。 「什么时候会醒。」严起冷声道。 「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今天。」埃迪耸了耸肩,看起来颇有些没心没肺,说道:「我跟您说实话,夫人身上充满了『意外』,基因觉醒是,绯羽是,他自己也是,所以很多事情本来就不能用常理来解释,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夫人只是因为累了,所以睡得比较沉。」 埃迪转身将记录的数据递给严起,回道:「这里不是什么休整的好地方。」 严起把温衍从修復舱中抱了出来,等他带着温衍回到家的时候,轻轻把温衍放在床上。 严起就坐在床侧静静看着温衍,他也觉得很奇怪,带着这人去基地的时候他沉睡着,把他从基地带回来的时候也沉睡着,被传的神乎其神好似无所不能的帝国英雄,其实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团。 严起俯身吻在温衍唇角,嘆息着说了一句:「该醒了,睡得够久了。」 严起话音刚落,门口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与此同时传来的还有特里震天响的一声:「哥哥!哥哥!是特里!快开门!」 严起立刻起身走到门口,开门的剎那接住特里小炮弹,顺带着捂住他的嘴巴,压着声音问道:「怎么一个人来了?」 他刚带着温衍回到家,这小傢伙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特里在严起的怀抱里拼命扭动身子,然后扒拉下严起的手,眨巴着眼睛说道:「埃迪哥哥让我来的,他说安洛哥哥睡沉了,怕你不忍心吵醒他,所以让我来把哥哥喊起来。」 第172页 严起:…… 第94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一) 温衍的确是被特里念叨叨的声音吵醒的,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的眼睛的时候特里正杵着脑袋趴在自己身侧,嘴里还时不时说上一句「哥哥起床了,特里好无聊」、「哥哥别睡了,科恩哥哥更无聊」。 温衍动了动酸胀的脖子,哑着嗓子开口道:「压着哥哥头髮了,宝贝。」 特里先是怔愣一下,然后手脚并用地直起身子来,待确认声音来源的确出自温衍之后,迈着小短腿蹬蹬往门边跑,抱着栏杆往沖楼下喊:「哥哥!睡美人醒啦!你快来啊!」 温衍浑身上下软得一塌煳涂,在听到那一句「睡美人」的时候,好不容易撑着自己坐起来的手差点又瘫下去,看着折返跑回来的特里,语气颇有些无奈:「特里,睡美人不是这样用的。」 「是的,哥哥说你就是,所以每天都要亲亲你,只要多亲亲你就会很快醒来。」特里扒拉着床沿,仰着脖子看温衍。 温衍深刻认识到那人当初为什么会问出一句「你觉得我能带好特里吗」,很有自知之明。 「特里不能随便亲别人知道吗?」温衍伸手想把特里抱到自己腿上,尝试了几遍之后,极度尴尬地缩回了手,遥想几天前,自己还能操纵着绯羽把敌方主舰炸掉,现在竟然手无举高高之力,温衍顿时生出一种英雄末路的荒凉感。 「没有,哥哥不让我亲。」特里有点委屈地撇撇嘴,「说只有像他那样的上将才能亲亲睡美人。」 温衍:…… 小孩子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等温衍回过神来的时候,特里已经自己脱掉鞋子爬上来了,他环住温衍,贴在他颈间蹭了蹭,奶声奶气道:「哥哥你睡了好久,特里很担心。」 温衍安抚着顺了顺特里的后背,哄道:「哥哥错啦,下次不会睡这么久了。」 「嗯。」特里闷闷说了一句,然后侧过脸来看着大门的方向,良久,闷在温衍怀里极其小声地说了一句:「哥哥,科恩哥哥是不是要结婚了?」 特里的手下意识攥着温衍颈间的衣服,带着明显的紧张,他的声音又软又轻,温衍侧着身子用力听才勉强听清,「谁跟你说的?」 「母亲。」特里抱得更紧了,「他说很快诺曼德家就会有一个新的成员,是科恩哥哥新的妻子。」 其实母亲说了更多,说那个新的成员会替代安洛哥哥的位置,说整个诺曼德家族的人都会很欢迎他,还让自己尽量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安洛哥哥的事,不要惹他不开心。 可是特里觉得母亲错了,整个诺曼德家族的人都会很欢迎他,没有,他就喜欢安洛哥哥,他不欢迎他。 温衍:??? 他怎么不知道? 「科恩哥哥要跟谁结婚?」温衍笑着问道。 「名字好像叫温衍。」特里说完有些紧张地抬头看着温衍,生怕他下一秒就哭出来,特里捏住自己衣袖随时准备给温衍擦眼泪,说道:「特里不喜欢什么温衍,特里就喜欢你,哥哥你不要难过,等特里长大成为上将之后,特里就娶你!」 严起进门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这小胖子不仅想要篡他位,还要抢他老婆。 「特里·诺曼德,」严起单手拎起特里,勾着他的后衣领悬在半空,半眯着眼睛开口道:「你刚刚说什么。」 特里嘴巴翕合翕合,最终还是屈服于那一声「特里·诺曼德」,直到憋得满脸通红都没憋出一个字来。 「快放下来,脸都红了。」温衍看的着急,连忙起身解救人质,「你别老是欺负他。」 温衍硬睡睡了三天,本身就虚得不得了,严起怕他折腾动静大了难受,把特里流放到一个小角落之后,才坐到温衍床边替他理了理鬓间的碎发,「都说帝国有了一个全新的战神,我看不是,没见过哪家战神这么能睡的。」 「不是战神,」特里一边哼哧哼哧穿鞋子,一边仰头更正,「是睡美人。」 温衍拍下严起不安分的手,咬牙切齿:「看你干的好事,不要教坏小孩子。」 「冤枉。」严起举手投降,「特里可不是小孩子,是诺曼德家的小战士。」 「是不是?」严起朝着特里眨了眨眼睛。 特里极度骄傲地挺了挺小胸脯,「是!」 温衍看着特里被卖了还帮着数钱的天真模样,心里流下老父亲痛心疾首的泪水,救救孩子吧,拉来「挡枪」的时候一口一个诺曼德家的小战士,平日里都是诺曼德家的小胖子。 这该死的男人还有两副面孔。 「特里说『科恩』要结婚是怎么回事?」温衍勐地想起之前被打断的话题,有些阴测测地压着声音说道:「我才睡了几天,就被结婚了?」 「宝贝,你睡了三天了。」严起迅速偷了一个吻。 温衍一把推开厚颜无耻的严起,一本正经道:「重点是这个吗?」 特里听到温衍主动提起这个话题,也不管右脚的鞋子还没穿好,一跛一跛跑过来牵住温衍的手,怒目看着严起,俨然像极了什么抛妻弃子的大型伦理剧经典场面。 「民心所向,我也没办法。」严起笑道。 温衍沉睡的这几天,帝国关于他的消息传得飞快,温衍本身就是横空出世,没有族姓,没有亲人,甚至没有过去,就像是黑夜中乍起的一簇野火,「温衍」这两个字在帝国人民的心中逐渐成型,可是任凭他们怎么花费力气去猜测,这个英雄都不够具象,绯羽是他最大的谈资,但感觉就温衍这个人而言,还是缺胳膊少腿的,只留下大致轮廓。 第173页 帝国人民觉得很不甘心,这样一个英雄,翻来覆去除了绯羽之外,竟然找不到一点与之有关的「人」?毕竟绯羽再有自主意识,那也是机甲,缺了点人气,这不合情理更不合逻辑,如果真的是一个没有过去没有未来的人,那究竟是什么契机引得他出山? 为了帝国? 不可能。 边境的确时不时翻起些水花,可说句难听的,这人安静了这么多年,这些水花还不够分量。 就在所有猜测越烧越烈的时候,迪诺皇子「一不小心」说漏了一句「这就要问科恩上将了」。 东风一吹,瞬间燎原。 为了帝国?去他妈的帝国!是为了爱情! 帝国群众瞬间脑补了「科恩上将执行任务不小心遇险失去记忆,在一个陌生的星球被温衍少将所救,一来二去之间恢復记忆然后生死相许,温衍少将为了爱人放弃平静的生活,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和科恩上将并肩站在战场上成就帝国双杰传说」的一出大戏。 温衍像是飘在云巅之上的浮光,也像是一块永远落不了地的石头,他的出现太突然了,突然的像是一个没什么重量的却很体面的玩笑,帝国群众怕温衍像他突然的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可现在这个名字被他们的上将牢牢绑住了! 所以这个魔幻的狗血走向爱情故事就被注入灵魂,一传十、十传百。 诡异的感情线?不重要!满是破绽的时间线?不重要!在惊天动地的爱情故事面前通通不重要! 至于安洛?两人都已经离婚了,而且本就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家族联姻,就别再提起免得煞风景了。 帝国动静闹得太大,自然闹到了诺曼德家族里,所有人都对这事乐见其成,先不说温衍究竟是什么身份,光一个「绯羽」,就足以证明这孩子的本事了,所以才有了特里母亲那一通「警告」。 温衍安安静静听完了事情始末,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热情?不是,其实是现实,大家喜欢这样的英雄戏码,谁也不差。 只是温衍是他,安洛也是他。 「就算要结婚,也得等你好了以后,所以别想这么多。」严起掀开被子,打横抱起温衍,「饿不饿。」 温衍摇了摇头,特里点了点头。 「这几天都靠着埃迪的营养剂撑下来的,所以觉得不饿。」严起回道。 「这样下楼像什么话。」温衍窝在严起怀里随意扑腾了两下,「我可以自己走,你去抱特里,鞋子都没穿好,别再给摔了。」 严起摇头,冷漠脸:「小胖子太重。」 温衍:…… 他能比特里那个小萝蔔头轻? 等三人到了楼下,温衍敏锐地发现,包括管家在内的一众僕人对「科恩上将」的态度都有细微的变化,虽说还是端的恭敬模样,但是语气间的敷衍和隐晦的怠慢还是没逃过温衍的眼睛,对自己和特里倒是格外的热络。 晚饭后,严起在书房处理文件,温衍则是在一旁给特里念关于绯羽和艾伯特的星年史,温衍想起管家他们的异常,抬头问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原因你迁怒他们了?」 温衍怀疑是因为自己精神力修復的原因,这人心情不好所以迁怒他们了,虽然他也觉得不大可能,但除此之外,还真找不到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先不说管家他们之前都是诺曼德出来的僕人,就单说科恩在帝国的身份,也容不得他们这么大胆。 严起抬头,深深看了温衍一眼,颇有些无奈地说:「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我迁怒他们了。」 温衍:? 「是因为你的原因,他们迁怒我了。」严起挑眉道。 「我?」温衍突然喊了一声,把特里吓了一跳。 温衍有点抱歉地在特里头上rua了一把,回头看着严起,「我不是一直在睡觉吗?」 「是啊,」严起幽幽道,「『安洛』一直在睡,但『温衍少将』醒着呢。」 温衍勐地想起他上楼前,管家拉住他说的那句语重心长的「少爷,您刚睡醒,身子虚,外面那些没有来头的传言别听也别信,您睡了多久,上将就守了多久,没时间去做什么亏心事。」 当时温衍还尚不清楚严起背着他做了什么「亏心事」,现在他懂了。 温衍莫名觉得心头一暖,当所有人站在「温衍」那边的时候,起码这个屋子里的人,都站在安洛这边,更严格来说,他们不是选择了安洛,是选择了朝夕相处的眼前人。 严起看着眼中笑意愈深的温衍,也跟着笑起来。 他知道温衍在想什么。 「下午的时候,卡瑟琳皇后给我发了一条通讯。」严起单手撑着下巴看向温衍,直到他抬起头才继续说道:「问我和『温衍』是怎么回事,如果是假的就早点把话头截住,别等到不可收拾了再想着解决,如果被你知道了,照你现在的脾性,到时候可能就晚了。」 「卡瑟琳皇后还不知道?」温衍问道。 「嗯,皇室那边除了大帝外,就只有迪诺知道。」 「科恩上将,」温衍歪了歪头,「你现在是两头不讨好啊。」 严起放下手上的文函,朝着温衍走过来,「所以为了不成为负心汉,还要夫人配合。」 「哥哥,绯羽好漂亮。」特里扯了扯温衍的袖子,仰头眨巴着眼睛,「想要。」 第174页 特里·诺曼德是诺曼德最有原则的小胖子,谁漂亮喜欢谁,这话的确没错。 「可绯羽是温衍哥哥的。」温衍逗他。 特里脸顿时皱成包子,短暂挣扎后把绯羽那一页勐地一盖,大声道:「特里不要了。」 「可是绯羽是最漂亮的机甲。」严起笑道。 「不要了,我只要哥哥。」特里勐地扑在温衍怀里。 温衍觉得自己心尖都要化了,他一把抱起特里,在他侧脸亲了一口,说道:「哥哥带你去看绯羽。」 「告诉特里一个秘密,绯羽是哥哥的。」 特里:? 严起怕特里重到温衍,于是从温衍手里接过,轻声道:「哥哥也告诉特里一个秘密。」 「绯羽很漂亮,温衍哥哥更漂亮。」 第95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二) 埃迪不让温衍待在基地主要有两个原因,第一是温衍的真实身份不能暴露,第二是绯羽的存在让整个基地陷入狂热状态,无论前者还是后者,势必都会影响到温衍的精神力修復状态,这是温衍第一次和绯羽正式配合,而且跨越初级阶段直接奔联结这种终极阶段去的,绝对不能留下所谓的「病根」,一旦变成窒碍沉疴,以后的每一次配合都是折磨。 温衍是这样,绯羽也是这样,所以严起带着温衍回去的时候,埃迪和雷萨也把绯羽从基地带了出来。 特里见到绯羽就移不开眼睛了,平日里成天念叨着的雷萨就站在绯羽身侧,可特里开启自动屏蔽模式,绕着绯羽的机甲休眠舱不停地转,然后跟只小壁虎似的扒拉在外舱壁上,脸上写满「好看,想要」。 「见一个爱一个,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严起倚靠在门边看着特里「啧」了一声,然后一把拉过温衍圈在自己怀里,贴在他耳侧压着声音说:「小孩子的话不可信,说不要绯羽的是他,现在不想走的也是他,所以等他见到『温衍哥哥』的时候,说不定也抱着不撒手了。」 「那是因为绯羽好看。」温衍伸手虚掩上门,虽说已经不是青天白日了,但毕竟暮色刚沉,在这种「温衍少将和科恩上将天长地久」的大环境背景下,他这个前夫和科恩上将动手动脚的扎人眼了,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科恩上将『婚变』,出轨安洛」这样的骇人听闻来。 等手动解决完后患,温衍觉得晚间风有点大,所以任严起抱着没动弹,说道:「这是绯羽,哪个小孩子不喜欢,即便是你们诺曼德家的小战士也一样。」 「再说我可没有安洛好看。」温衍伸手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实话实说,这帝国评价安洛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除了脸和姓之外一无是处的男人」,要是能光靠脸分基因等级的话,安洛这模样基本属于绯羽那一挂的。 「温衍少将对自己最好有一个清醒的认识。」严起挑眉,见怀中的人打了个小冷颤,伸手抱得更紧,笑道:「你比安洛好看。」 温衍脸有点红,实在受不了这么露骨到近乎调戏的话,于是闪躲着避开严起的视线,含煳道:「我对自己有很深刻且清醒的认识,是上将滤镜太厚了。」 「滤镜这东西我没有,客观又公正。」严起一本正经摇头,随即嘴角极轻极缓地勾起一个弧度,一个让温衍很熟悉又很心惊的弧度。 他知道,这人又要开始满嘴跑火车了。 「这里,」严起的指腹贴在温衍的眼尾处,有一下没一下点了两点。 「怎么了?」温衍下意识伸手去碰,结果就听到一句「比我的衍衍差了一点。」 严起指尖贴着下睫、扫过眼角,落在鼻尖上,「这里,比我的衍衍差了一点。」 唇梢,「这里,也比我的衍衍差了一点。」 温衍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心可以跳得这么快,甚至折腾到唿吸都有点慌乱,他微微仰头看着严起,一声「我的衍衍」、两声「我的衍衍」、三声「我的衍衍」,自己心头冒着零丁热气的烟火逐渐烧成烈焰,从心头一路烧,烧过眼尾、鼻尖和唇梢,最后融化在眼眸里,从灰烬里走出一个眼前人。 「还要我数吗?」严起尝到了甜头,手指一路向下。 温衍什么模样他都喜欢,尤其是红着脸的时候,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那么亮,声音那么软,他又想哄又想欺负,想亲下去又觉得不捨得动他。 明明严起什么都没做,顶多用手指流氓了几把,可温衍却觉得自己都快站不住了,温衍总算醒过神来,一把抓住严起不安分的差一点点就解掉第一颗扣子的手,怂到不敢看他,努力装出「情场老手、叱咤风月」的「你不过尔尔」模样,回道:「上将注意影响,别带坏小朋友。」 「小朋友?」严起幽幽念了一声,看着温衍这副强装镇定的模样越发不想放过他,欺身压上,笑道:「这里两个小朋友,你指的是哪个?特里一心扑在绯羽身上,分不出心思给我们,所以只剩下一个温衍小朋友了。」 「小朋友被带坏了吗?想不想找人练练手?那我怎么样?」严起反手握住温衍的手,一下两下触在自己的眉骨、眼尾、鼻樑,最后停在唇梢的时候,严起趁着温衍恍神的瞬间,在指尖上轻轻一吻。 温衍触电似的抽回手背在身后,下意识小小地摩挲了两下,脸红得几乎要坠下七分红来,颤声道:「你再这样我就…」 第175页 「就怎样?」严起眼中笑意越深。 「找绯羽打你。」温衍脑海一片浆煳,直接脱口而出。 严起只愣了片刻,笑意和爱意便满了,从眼眸、嘴角颠簸着溢出,因为笑得太开怀甚至将特里的目光都引了过来。 严起觉得自己上辈子肯定做了很多好事,所以这辈子换来了一个温衍,咬着牙往自己手腕上划一刀不哭不闹的是他,现在小孩子告状似的「我找人打你」的也是他,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子,却糅杂地那么合适,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不对,如果是这人,多一分、少一分也都是可以的,只要是他。 「哥哥,你很开心吗。」特里从来没见科恩哥哥这么开心过,迈着小短腿跑了过来。 现在真的小朋友过来了,温衍怕严起再说些什么让这本来就不怎么直的小苗长得更歪,立刻截住话头,抱着特里走了出去,说道:「哥哥今天晚上想跟绯羽睡,所以我们先回去。」 特里不知道为什么科恩哥哥想跟绯羽睡,但他觉得很羡慕,于是在温衍怀里扭着身子坐起来,兴奋道:「我也能跟绯羽睡吗?」 「等特里再大一点的时候就可以了。」 「为什么?」特里疑惑。 「因为这里冷,会感冒。」 「那哥哥不会感冒吗?」 「不会。」 那人是钢筋铁皮。 严起信步跟在两人身后,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 温衍在家休整的第三天,斟酌着将「温衍就是安洛」这事告诉了特里,这些加之在安洛身上的零碎谎言对其他人来说,除了当做谈资笑笑之外便无关痛痒,但特里心思小却细,随便一句话都能惦记很久,尤其是关于安洛的,那些「看不见的手」推赶着他往角落里走,温衍不捨得。 特里不明白其中的弯弯绕绕,也不懂得为什么安洛哥哥就是温衍哥哥,温衍讲得不深,省去了所有缘由脉络,只告诉他一个结果,让特里抱着这秘密多啃几口总能吃到肚子里去,但特里还是煳里煳涂,最终严起抱着小胖子只说了一句话—— 「温衍哥哥就是安洛哥哥,别人说我要和温衍哥哥结婚,就是我要和安洛哥哥结婚,但这是个秘密,所以特里要牢牢记住不能跟别人说,否则哥哥就要跑了。」 温衍看着特里一秒变亮的眸子,总觉得原先的科恩之所以像块木头,其实不是活得太清醒,是活得太煳涂,因为所以情感技能点全点在这诺曼德家的小战士身上了。 基地里所有人等温衍和绯羽等到望穿秋水,爆发了有史以来最高的工作热情,可迟迟不见温衍那边有动静,于是基地日常就变成了: ——少将怎么还不回来?埃迪医生不是说只是耗费了点精神力,所以回去休整几天吗?这都多久了? ——你们消息怎么这么闭塞,回去修復完精神力当然要和上将谈个恋爱了,全帝国都在等他们结婚好吗。 ——不会等到结完婚才回来吧,你说最近怎么这么安静,那些星际海盗、星际偷渡者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好用这些理由把夫人他们喊回来。 ——流浪者军团的主舰都被炸了,那些海盗和偷渡者能有几个胆子上来抗下绯羽的一炮? 基地里因着「一路火花带闪电出场然后瞬间消失」的「一次性绯羽」愁云惨澹,温衍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不是不想回去,只是这两天见过大帝就是迪诺,见过迪诺就是哈罗德将军,一轮下来比在基地要更累些。 从卡瑟琳皇后那边出来的时候,严起就等在门口。 「怎么这么久?」严起牵过温衍,开口道:「说清楚了?」 「嗯,左右也瞒不了多久。」温衍回道,卡瑟琳皇后给他发了很多消息,虽然小心地避开了「温衍」这个话题,可是那些被隐晦包裹在日常问候下的担心不是作假的,自己不可能装作视而不见的样子,与其等着别人告诉她,不如走条捷径。 「皇后说什么了。」严起看着温衍还有些余红未消的脸,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底。 「叫我认真考虑,帝国优秀的将士很多。」温衍睁眼说瞎话,其实皇后说的是「终归还是他,也好,这叫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这个词可真好听。 「是吗?」严起顿住脚步,抓着温衍的手腕逼停他的动作,这话倒是没什么猫腻,卡瑟琳明面上是科恩的姑姑,但心早就偏到这人身上去了,所以这话没什么纰漏,也像是她的语气,但是这人的表情告诉自己:他在说谎。 「优秀的将士?谁?」严起不轻不重说了一句。 温衍莫名觉得危险,心里的警铃告诉他必须打住,可嘴巴却有他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一句:「迪诺?」 温衍不是在回答严起,只是跳出安洛的身份做了一个不添加任何个人情绪的举例,而且和卡瑟琳皇后谈话的过程中,她的确玩笑着提了几句迪诺的名字,温衍打耳听过,没用心听,奈何风过留了痕,变成祸端从口里落了出来。 严起:…… 温衍:…… 「不是我说的,卡瑟琳皇后随便说了两句,你问了我就回了,没有其他意思,而且……」温衍憋得满脸通红,看着严起眼中的墨色越来越沉,像是将所有情绪都溶在里面,心里越发没底,最后一个字都没憋出来,只好软软地说了一句:「我喜欢你。」 第176页 「只喜欢你。」温衍把脸抬起来,他逆着光,所以轮廓被模煳地有些失真,风一吹过,像是褶皱着起了涟漪一样。 严起所有沉下去的情绪就在这句「我喜欢你,只喜欢你」中散得一干二净,这不是温衍挖空心思用来敷衍应对他的话,那句「迪诺」是无心的,但这句「我喜欢你,只喜欢你」是真的。 但严起觉得不行,以后这人如果每次都来这招…… 好像自己还真受不住…… 「敷衍我?」严起心里受用得很,但偏偏语气幽凉,拉住温衍手腕往侧边的小道走去,三两下就将人压在墙角,装作愠怒的模样,说道:「打一棒子给一甜枣?」 「没有!」温衍急着替自己正名。 当事人就是后悔,就是非常后悔,没事说什么迪诺,偶尔在这人面前提起「沈泽」、「顾煊」他们的名字都能被念叨很久,这冷不丁提起迪诺不就是上赶着找麻烦吗? 严起虽然很想看温衍哭一哭,但在这种场合就浪费了点,于是敛了些情绪,倾身拉近两人的距离,说道:「棒子打得够狠,但是枣子不够甜。」 严起说完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意思不言而喻。 温衍满脑子都是赶快把这页揭过去,于是想都没想就仰头凑近,他以为只是惯例的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可是当严起温柔又发了些狠加深这个吻的时候,温衍才觉得那句「当事人就是后悔」说早了。 一吻作罢,温衍已经站不住了,身后是墙,前面是严起,哪哪都躲不过去,温衍索性自暴自弃地窝在严起怀里。 「你故意的。」温衍要是还不知道严起打的主意就是他笨了,这人根本早就消气了,就是下个套让自己钻。 严起轻笑了一声,「没有,我在生气。」 「那你消气了没。」温衍没力气跟他斗嘴,自认为很有气势实则软趴趴地说。 「还差一点。」严起搂着温衍的腰,在调戏的间隙还分出心神来琢磨了一下这人最近是不是瘦了。 「别乱动。」温衍拍下严起作乱的手,「这里是皇城!」 「我知道,迪诺的地盘。」严起凉凉回道。 「没完了是吧!」 「不是说还差一点吗?」 …… 等到温衍出来的时候,看着从两人跟前不断走过的守卫军、侍僕,还有那眼中明晃晃的「我不仅看到了,还要出去乱说」,温衍觉得事情要糟。 果然,没过多久,全帝国都在传「温衍少将和科恩上将已经浓情蜜意到孩子都有了」。 明明婚都还没结可是连孩子都有的了温衍:…… 第96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三) 温衍和科恩「浓情蜜意」的消息越传越烈,所有人都想成其好事,没人想做也没人敢做那根「棒打鸳鸯」的棒子,所以根本止不住风头,但偏偏诺曼德家族的人都极度安静,因为在特里身上摔了跟头。 本来只是试探性地提了提温衍和科恩的事,为了给他打个预防针,千万不要在温衍少将跟前念叨几嘴安洛,虽然已经是过去式了,但不代表温衍就能完全不在乎,毕竟安洛再怎么说也担了几个月「上将夫人」的名头。 可特里就跟被踩到了尾巴似的又哭又闹,因为年纪小所以囫囵着说不明白一句话,什么权衡利弊、分析现境通通不理会,可心里就认定了安洛,那是特里闹得最凶的一次,甚至惊动了哈罗德,可还没等哈罗德「教训」这个小孙子,他就一个人跑了出去之,整整三天没回家。 特里母亲急坏了,后来有人通传跑到安洛那边去了,科恩上将也在那里的时候,所有人心头都很复杂,既为了特里又为了科恩,偏偏哈罗德将军一锤定音说不用理会,随他们去。 不知怎么,总有种诺曼德家族要折在这两个人手里的感觉。 他们不知道特里为什么这么喜欢安洛,其中的理由他们已经懒得去推敲也来不及去琢磨了,他们对特里的期待一点一点降低,从「要对这个新家人热情一点」到「不排斥温衍」,再到「心里不要惦记安洛」,受挫后再度退化为「口头上不要提起安洛」,最后决定放弃特里这条不可能打通的小路,他喜欢安洛就喜欢吧,只要不带着他出现在温衍面前就好。 小孩子的忘性大,就好像特里轻轻巧巧就忘记了之前自己也是讨厌安洛一样,说不定哪天灵犀一通,他会像喜欢安洛那样喜欢温衍,甚至是更喜欢,比起特里,诺曼德的人反而更不清楚科恩的态度,温衍是个万里求一的人不假,但他们也知道科恩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更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他对和安洛离婚这事的抗拒和之后的势在必得他们都看在眼里,可转眼就翻了新篇。 他们甚至分不清科恩究竟是在安洛身上尝到了苦头否定了自己,还是在遇见温衍之后才迟来的肯定了自己,只是作为旁观者看来,科恩是不理智的,没将自己剖剃得彻底就跑向下一个人,以温衍的身份和脾性来说,怕是还要栽跟头。 所以诺曼德的人不敢在特里和科恩面前提起安洛的名字,生怕那些「过去」在片瓦败草间重新冒出枝桠来,可当特里从安洛那边回来之后,三句话不离「温衍」,五句话必带一句「结婚」,那兴奋劲跟之前哭闹不休的模样相比,简直判若两人,所有人心头更复杂了。 第177页 虽说小孩子忘性大,这也太大了吧,前一秒还我反对这门亲事,下一秒就化身丘比特替天行道了?诺曼德家的人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家族基因里有「见一个爱一个」的成分,否则这一个两个的怎么都这么摇摆不定? 诺曼德家里因着特里再度掀起巨浪,而回到军事基地的温衍在半个月后,凭藉一己之力让整个基地陷入混乱。 绯羽的事在整个帝国传开,自然惊动了帝国周边的一些「有心人」,但是流浪者军团摔得够重的经验教训在前,他们既没有那个胆量更没有那个实力,大举妄动不敢,但放出苍蝇时不时嗡嗡几声,避重就轻在灰色地带留下一两个脚印,不痛不痒,但烧心。 基地的人不愿意绯羽和这些入不了眼的东西面对面,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侮辱了他们的英雄,可温衍清楚他们是冲着绯羽来的,不被打服打怕,还会有一个又一个下一次,他不能让绯羽成为战起的理由,索性来者不拒。 而且绯羽和机甲军团的联结还不稳定,所以温衍当做练手有一个来一个,有一个打一个,每次下手都又狠又干脆,没过多久,连偏远的星球都知道了帝国有一个拥有神级机甲的少将,不仅能打,而且话少,从来不走流程不喊话不警告,上来就是一顿爆锤,然后和另外十三个顶级机甲一起站在云端看着自己的战利品。 杀人不眨眼!极度狂躁! 温衍的名声逐渐传开,基地也跟着消停下来,帝国第一执行部队所有人都唯温衍马首是瞻,日常忘记在少将顶头还有个上将,可所有人都没想到,光说个名字都能让很多人「三思而后行」的精神领袖,有一天会把自己人吓到怀疑人生。 温衍在这个位面实打实的身份是安洛,所以他靠着埃迪的药剂才维持现在「温衍」的模样,前些日子精神力使用的格外频繁,饶是这种真正意义上「铁打的身子」都有些吃不消,所以温衍在修復舱中睡了两天。 当他从埃迪实验室出来,撞上带领着一众巡逻兵巡视的执行官的时候,看着那一群人见到鬼的眼神,偏过头去不经意瞥见实验室大门黑曜石上倒映着的自己的样子…… 药效! 药效过了! 「安洛…子爵?」执行官缓了很久才确认眼前的人的确是安洛,怕过于唐突最后还加上了一个封衔,「您…为什么会从夫…少将的修復舱这边出来?」 执行官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为什么会从夫人的修復舱这边出来」,可想想这人是「前夫人」,这关系绕口又尴尬,看起来又有揭人伤疤的嫌疑,所以他咬牙吞了回去。 反正左右也躲不过,温衍索性破罐子破摔,在修復舱中睡了两天,耳边沉寂了两天,吵点也好。 温衍往大门上懒懒一靠,一副「我就从他这里出来了,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拒不配合又纨绔的模样,像极了传言中「目中无人」的安洛,执行官心一沉,他不知道安洛是怎么躲过基地的监测设备出现在这里的,但他和上将、少将的关系摆在那里,容不得他们遗漏一点可能性。 「安洛子爵,这里是帝国第一执行部队的军事基地,无论您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没有上将或者皇室的批谕,我就有权力将您遣返,希望您能配合。」执行官皱眉道,越过温衍的肩头,他有些慌张地往修復舱中看了一眼。 少将不在…… 执行官不想怀疑安洛,可是眼下这个光景怎么看怎么诡异,他不动声色地把手往后一背,伸出食指从左至右点了三下,命令身后的巡逻兵警戒,然后敛去所有惊疑定定看着眼前的安洛,沉声道:「子爵方便告诉我,您看到少将了吗?」 「少将?」温衍把大门轻轻一推,倚靠着墙沿往修復舱的位置散漫一指,凉凉说了一句:「不见了呢。」 温衍觉得这个执行官很有意思,第一次和流浪者军团对上的时候,怀疑自己是内应怀疑的最起劲的是他,后来拥护自己拥护的最起劲也是他,而且在看到自己顶着安洛模样出来的瞬间,除了合时宜、合逻辑的惊疑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情绪,倒是很难得。 「安洛子爵,请您配合!」执行官语气开始发冷,军事基地的人都知道安洛和上将的事,但就是因为在安洛身上贴的标籤太多,所有流言都极端化地往一边倒去,所以才显得更不可信,在军事基地这样消息受限的环境里,他们很少去谈论安洛这样一个「存在感不强」的人,因为上将自己都很少提及,跟他们关系就更浅薄了。 但现在这个情况,明显就是上将的前任来找少将麻烦!还挑了一个少将不能还手的时候!这能忍?! 气氛一触即发,温衍觉得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可能扭头就要送自己上军事法庭了,于是他摆了摆手,刚想开口承认身份,就看到埃迪带着严起往自己这边走来,于是强打起来的精神再度松懈下来,继续一副「你来打我啊」的模样。 执行官循着温衍的视线也瞥见了上将和埃迪的身影,微一抬手,身后跟着的巡逻兵就已经站成两列颔首行礼,他看着神态轻松不像作伪的前夫人,第一次开始佩服安洛的心理素质,在这种「当场抓获」的情况下,还能保持这种「能奈我何」的嚣张,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安洛是不是还不清楚上将对少将的紧张程度,所以这么不怕死?「奥格亚特」在上将那里可算不上什么护身符,「前任」就更算不上了。 第178页 「数据监测器产生波动,我就来看看,夫人您这次睡得时间短了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埃迪跑了过来,他见惯了安洛原身的样子,又满脑子都扑在数据上,所以下意识忽略了药剂失效的事实,看着站了满满当当一群人的走廊,皱眉说道:「一个个都站在这里干什么,夫人刚醒,绯羽又在休眠舱,整天闲得慌就找上将给你们陪练,不要成天想着找夫人打架。」 执行官:什么什么?我听到了什么? 一众巡逻兵:什么什么?埃迪医生见人都喊夫人吗?这是夫人吗?请睁大你的眼睛,就算是夫人也要加个前啊! 严起只和温衍对视了一眼,就摸清了缘由,见温衍没闪躲也没想着遮掩,便从两列人马中信步走了过来,直到温衍跟前站定。 执行官:不好,安洛子爵可能要完。 一众巡逻兵:前夫人脸都吓白了! 「是不是没休息好?脸色不太好。」严起用指背蹭了蹭温衍的脸颊。 执行官:嗯??? 一众巡逻兵:不对啊!事情发展不对啊!上将应该招唿着雷萨和绯羽动手动脚才对!不是这样动手动脚啊!夫人不见了!上将你快醒醒!后面的修復舱是空的!少将不见了!夫人不见了! 「没事,睡了两天了,够了。」温衍揉了揉脖子,轻声道:「精神力有波动,可能是修復舱的问题。」 「这已经是改装后的修復舱了夫人,你这精神力怎么还往上飙啊?」埃迪语气格外怨念。 「实力不太允许我低调。」温衍敷衍地勾了勾嘴角。 「改天去找罗伊大师吧,顺便让他见见绯羽。」严起说道。 「上将你这是不信任我的技术?!」埃迪恨恨回答,紧接着他突然将视线从修復舱上扒下来,目不转睛看着温衍,然后像是勐地惊醒一般,指着温衍的脸大喊了一声:「夫人您的敛容剂药效过了?!」 执行官&巡逻官:……………… 你不要喊出来啊!我们并不是很想听!知道了这么一个惊天大秘密,除了杀人灭口、血溅当场外还有其他解决方法吗? 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温衍,全帝国嗤笑的安洛就是全帝国追崇的温衍少将,这是什么魔幻恐怖故事? 「少将?」执行官咽了口口水,颤颤巍巍道。 「嗯。」温衍应声,声音与之前不同,但一如既往的轻慢语调。 「少将!」执行官板正身形,正喊一声,身后的巡逻官立刻跟上,一片震天响的「少将」在这不大的走廊间一点一点盪开,听得温衍差点耳鸣。 埃迪被吓得一哆嗦,阴测测看着眼前的众人,偏过脸去沉下声音,说道:「夫人,既然他们知道了,要不要……」 埃迪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你觉得呢。」温衍强忍住笑意看向严起。 「可以。」严起自顾自帮温衍扣腕间的扣子,全然一副昏君的模样,「你开心就好。」 执行官&巡逻官:…… 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温衍就没想着遮掩,于是没过多久,整个军事基地都知道了温衍少将就是安洛的事实,温衍以为众人对自己的态度会因着安洛之前的名声有个折扣,可谁知,他们不仅没有打个折扣,反而较之以往更甚。 果然!夫人就是夫人!还有两副面孔! 果然!能驾驭绯羽的少将身份都和别人不一样! 果然!杀人不眨眼的夫人就应该拥有双重身份!神秘!魔幻! 温衍:…… 第97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四) 温衍的精神力一直保持在3s的等级,但因着他和绯羽不断的配合,精神力总有隐隐上升的趋势,反覆折腾到最后,连温衍自己都对精神力的等级打了一个问号,但严起却将这个消息瞒了下来,甚至没有透露给迪诺。 风头太盛对现在的安洛来说,不算什么好事,机甲不能作为一种权力制衡的工具,但歷史赋予了绯羽更深层的意义,民众信仰甚至超过了其本身的存在,就像科恩的基因等级,因为迪诺是ss+,所以他就不能是3s,同理,拥有绯羽的安洛也不可以沖淡迪诺的光环。 这就让温衍在军事基地陷入了一个比较困难的境地,当前主要的矛盾就是日益增长的精神力和不完善不匹配的修復舱之间的矛盾,埃迪收集了一手数据做实验支持,在上面花了大心思,可严起下了死命令,要他「暗中行事」,意思就是偷着瞒着不能让别人察觉,这让今天炸这头,明天炸那头的埃迪很难办。 埃迪知道科恩的顾虑,也知道这事潜在的威胁,但沉寂了好几天后,他还是叼着磨牙棒靠在上将门口,等着两人恩恩爱爱并肩出门的时候,看着夫夫俩幽幽长嘆说了一句:上将,您这点钱,我很难帮你办事啊。 严起给了足够的经费,奈何温衍精神力等级太逆天,很多必需的运转零件全都压在皇室那边,而且是黑市都很难流通的那种,一个两个凭着埃迪的面子倒也好讨,可改进修復舱要的绝对不止一个两个,再加上埃迪这个败家子三天两头炸一炸,很快就库存见底。 严起思量了很久,还是决定带温衍去找帝国第一制造师罗伊,毕竟埃迪的本职是医师,而且在基地很多事情会束手束脚,能动用的资源和人力也有限,趁这个时期还能让温衍好好休息一下,这些天明显瘦了一圈。 第179页 严起给温衍配了一支行动部队,主城其实远不如基地安全,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只要有一点风声,很快就能沸扬一片,虽然温衍有足够的自保能力,但却不能保证绝对安全,严起不放心,所以调遣一支行动部队在暗中保护,他知道迟早有一天「温衍少将就是安洛」这个秘密会被揭露,更准确来说,他和温衍从基因觉醒的那一天就做好了准备,两人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对一个必来结果的预判,不过是早晚的区别。 就眼下来说,早一天、迟一天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两人回到主城后直奔罗伊的住处,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才被解了禁。 罗伊听到「绯羽现世」的那一瞬间,曾跟老友大放厥词:这绯羽要是真的我就把雷萨的头拧下来给你当球踢。他给霍尔特亲手打造了一个机甲军团,又花了大半辈子心血给科恩送去了雷萨,帝国第一制造师的名声他不在乎,也没有什么「老子天下第一」的觉悟,但他自认为近百年内,不会有超越雷萨的机甲,结果半路杀出来一个「绯羽」。 罗伊觉得自己幸好还吊着几口气没死,否则哪怕成了死人也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大喊一句:我有一个脾气要发。 「绯羽」这个名字在所有制造师的生涯里,都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他也不例外。罗伊不说自己对绯羽的了解程度有多彻底,但帝国现存的关于绯羽的记录他都一一细读过,对于他来说,绯羽是他的老师,雷萨是他致敬老师的作品,他毕恭毕敬了大半生,结果一个比自己整整小了几轮的毛头小子窜出来就说「我有一个机甲,名字叫绯羽」,造谣成本之低劣让罗伊气愤到极致。 侮辱他可以!但是不能侮辱他的老师! 可是等迪诺给他发来一段视频之后,罗伊仅凭一眼就认出了绯羽。 是真的绯羽。 罗伊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只记得自己激动到战慄,那种骨子里的兴奋突兀又尖锐,自雷萨出世后,他很久很久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没想到忙活了大半辈子,最后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反而看见了想了一辈子的绯羽 在看到温衍和绯羽的那一刻,罗伊没有自己想像中的激动,在自我冲突不断之后,反而生出一种轻松感,一种极度陌生的轻松感,不是释怀,只是单纯的轻松,就好像跋涉蹒跚千万重高岳,最后返璞归真回到原点的心安。 量身定做一个修復舱对罗伊来说不是难事,但温衍的精神力和真实身份还是将罗伊吓了一跳,慢慢的,罗伊逐渐将注意力从绯羽转移到温衍身上,他知道能驾驭绯羽的人定不是池中之物,但他原先一直以为是有人侥倖遇见了绯羽,却没想到是绯羽和艾伯特认定了这个年轻人。 如果没有他,绯羽依旧会沉睡,帝国或许永远也等不到一个属于绯羽的「后来」了。 罗伊很喜欢温衍,也开始明白为什么绯羽和艾伯特将军会选择这个孩子了,不是因为他姓奥格亚特,而是他身上的那种纯粹,哪怕所谓的天资不及其他世家弟子半分,哪怕不善言辞,但还是撑着等到了一个奇蹟,在等来一个奇蹟后,还能保持这样的心境,稳重的不像一个孩子。 他听过安洛的事,但也正因为有所耳闻,所以眼前的人就显得更加难得,罗伊三两下就动了收徒的心思,他这辈子没收过一个徒弟,第一嫌麻烦,第二没合眼缘的,雷萨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但是这个最满意只是客观上的最满意,并不是主观上的最满意,罗伊觉得连自己都没出师,没必要让别人来重复自己的失败,而且他对所谓的「亲传」没有一点兴趣。 从世家到皇室,来往一批又一批递拜师帖的,都被罗伊一句「制造师不应该钉死在别人的框架里,多摔几次就会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路」打了回去,谁知道临了遇见一个又踏实又讨人喜欢的,罗伊觉得自己简直就是走了运,罗伊生怕温衍不答应,还挖空心思将毕生所学给温衍和严起来了一个展示。 温衍有绯羽镇着,机甲自然没有什么吸引力,罗伊对绯羽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原本在他眼中「这也牛逼、那也无敌」的雷萨忽的就一文不值起来,罗伊甚至打算把雷萨带回来「加固」一下,免得在绯羽面前掉份,还暗搓搓问了问严起,接不接受三头六臂的雷萨。 严起不知道名动帝国的制造师为什么会有这种诡异的审美,结果罗伊说怕雷萨和全盛时期的绯羽打起来,别说一个头了,就算十个头大概也要给绯羽拧下来,不能从质量上取胜,或许可以尝试尝试数量。 那是严起第一次反思是不是不该让温衍跟着罗伊,这帝国第一制造师好像不太对劲。 雷萨和机甲军团都出自罗伊之手,而且对于安洛来说,并不稳定的精神力始终是个问题,安洛可以与绯羽进行精神联结,但是后续存在的问题也是不可忽视的,比如绯羽的休眠舱、精神力修復舱……遥望整个帝国,除了罗伊之外,再没有第二个更好的指导老师了,于是温衍遵循帝国的礼节,递了拜师帖,正式成为罗伊的关门的弟子。 埃迪给温衍的敛容剂药水时效越来越短,或许是因为安洛体质的问题,所以原本固定的药效莫名变成随机性的,走着走着就换了一张脸是常事,温衍觉得这比直接顶着安洛的脸出门危险程度直线飙升,索性就不用了。 第180页 「还带了个小萝蔔头?」罗伊把身上的工作服脱下来放到一边,走过来把特里的头髮搔成了鸡窝,笑道:「诺曼德家的?」 温衍点了点头,他和严起回来这么些天,不是在罗伊的实验室学习就是在调整精神力,今天罗伊说要带他去选置须修復舱的零件,比起较为枯燥乏味的理论讲解,温衍觉得特里会比较感兴趣,于是便带上了他。 「还以为几天不见你和科恩生了一个。」罗伊又捏了捏特里两颊的软肉,眼神微闪了一下,「还挺软,叫声爷爷来听听。」 特里伸出双手压在自己的小肚子上,深深一鞠躬,「爷爷好。」 罗伊连孩子都没有,更别说孙子了,于是听到这一声破天荒的、软软的「爷爷好」,瞬间舒坦到骨子里,他弯身一把抱起特里疯狂揉搓,一边对着温衍说:「这性子不像是诺曼德家的,跟你倒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说不定长大就不一样了。」温衍转身替罗伊关好实验室的门,「这么小,还没长开呢。」 「再怎么长也长不成科恩的性子。」罗伊随手拿过一个蓝色红纹的小帽子戴到特里头上,在帽子的衬托下显得特里的脸越发只有巴掌大,「科恩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这两人成天你不离我,我不离你的,没一起出现反而是怪事。 「殿下那边开会。」温衍回道,他草草扫了一圈,发现没什么落下的,偏过头去看向罗伊,问道:「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吗?」 「没有,走吧。」罗伊说道。 温衍原本以为罗伊的「秘密基地」不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就是在偏远僻静的小巷,结果竟然就在主城最繁华热闹的区域,连飞行器都不用坐。 「零件的好坏与它本身自然有关,但差异寥寥,最合适的才是最好的,这就要靠自己眼力去捡。」罗伊一本正经道,「别小看里面的学问。」 「老师比我想像中…要随性很多啊。」温衍悠悠说了一句,他总觉得这帝国第一制造师在发虚,因为从这几天的观察下来,他摸清了罗伊的脾性,然后有理有据地开始怀疑老师不收徒的理由,绝对没有表面来的那么冠冕堂皇,纯粹是因为他懒,就比如现在,选择这么近的零件市场,或许也只是因为它…近。 罗伊打着哈哈闪躲开温衍的视线,而特里则是趴在温衍的怀中来迴转着脑袋,良久,眨着眼睛说了一句:「哥哥,他们为什么都在看我们。」 温衍笑笑没有说话,从他们三人出现在长街的剎那,人声鼎沸的街道便陷入了短暂的死寂,尽管他们小心地做了掩饰,但那种震惊还是很难囫囵完全,也是,安静了这么久的安洛在这种节骨眼上出现,身边还跟着特里和罗伊大师,足够引起群众警觉了。 特里年纪小,被安洛三言两语骗过去他们早就有所耳闻,但现在安洛身边的人是罗伊!看起来有说有笑的人是帝国第一制造师罗伊!自从罗伊大师正式宣布闭关之后,再也无人敢去打扰他了,连迪诺殿下想去拜访大师都要提前给拜帖,现在竟然和安洛出现在一起?他们不敢说大师眼瞎了,所以只好反覆催眠自己是他们看花眼了。 可事实几度跟他们证明,是大师眼瞎了,没错。 他们甚至开始怀疑安洛是不是想要利用特里和罗伊给科恩上将和温衍少将使绊子。 「安洛!」一个怒目浑圆的青年男子突然从人群中窜了出来,拦住三人的去路,一侧的拳头狠狠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安洛的鼻子强忍着怒气对罗伊说道:「罗伊大师,您可能是一心醉在工作太久了,所以对安洛这个人缺乏了解,我不知道安洛跟您说了什么,但希望您不要被他骗了!」 「您不是最喜欢绯羽了吗?绯羽是温衍少将的机甲,您和安洛搅和在一起不值得!」 身后的群众看着总算有人敢发第一声,随即一拥而上,将原本宽阔的长街围得水泄不通,开始集体声讨安洛。 「对啊,大师您是不是不知道温衍少将和科恩少将的关系?安洛肯定就是在利用您!」 「安洛你骗完了特里少爷就来骗罗伊大师吗?能不能要点脸!有本事去骗温衍少将啊,有本事去骗科恩上将啊!」 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安洛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子「我就看着你们尽管骂」的嚣张气焰怎么看怎么欠骂,这人竟然还有脸?骗完了小的骗老的,良心不会痛吗?还在那里笑?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诡计得逞了很得意? 罗伊大师你清醒一点啊,看看你身侧这张丑恶嘴脸! 温衍早在这些人开腔的瞬间就拿出小耳塞堵住了特里的耳朵,原本是让特里睡觉用的,谁知道还能派上这种用场,而身侧的罗伊已经气得吹鬍子瞪眼,他上下嘴唇一贴,扭头朝着温衍压住心头的怒气,说道:「你平日出门都是这样的?」 简直荒唐! 温衍伸手安抚性地拍了拍特里的嵴背,摇了摇头,轻声道:「我平常不出门。」 帝国群众对安洛最大的恶意就是他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利用霍尔特的恩情上赶着嫁给科恩,既辜负了霍尔特公爵,又拖累了科恩上将,所以在恶意最盛的时期,安洛几乎没有出门。 温衍实话实说,但听在罗伊耳中就是「我很想出门,可是每次一出门就会被围追堵截,就会被骂,所以我只好躲得远远的」,弱小、可怜又无助,罗伊心疼得要死,格外后悔没有早点遇见这个孩子,否则还能给他量身打造一个机甲,谁骂他就操纵机甲上去把他头拧下来! 第181页 「全都给我闭嘴!」罗伊丝毫不顾形象地吼了一声,他脾气不好是公认的,但却从来没在公众面前发过脾气,这是第一次,所以很快就把眼前的人震慑住了。 「说我对小洛缺乏了解,怎么,你们就对他很了解了,张口闭口就是『别被他骗了』,你,就你,」罗伊不耐烦地指着第一个出头的男子,「别看了,就是你,你说说,你觉得安洛能骗我这个老头子什么?你又是从哪里知道我被他骗了?」 那个被罗伊点名的人瞬间有点腿软,支支吾吾「我」了半天都没憋出一个字来。 「我这辈子唯一一个徒弟,还轮得到你们在我跟前说三道四?」罗伊拍了拍温衍的肩膀,「今天不是什么好日子,老师给你赔不是。」 众人本来被罗伊骂得思绪混乱一片,可还是抓到了「徒弟」、「老师」这样的惊人字眼,浆煳一片的脑子开始短路,所有人跟见鬼似的拼命地眨着眼睛想从罗伊大师脸上看到一些瞎说的痕迹,可任他们怎么揉眼睛,除了一副师徒和乐的情景外,什么都没剩下。 「徒弟?有没有搞错!大师不是闭关了吗?」 「安洛?罗伊大师的徒弟?疯了疯了!」 「罗伊大师千万不要做第二个霍尔特公爵啊!别毁在安洛手上啊?」 温衍怕特里害怕,所以抱着他让他背对着众人,特里什么都听不见,只隐隐听见几声杂乱的尖叫,他每每想扭头看看,总会被温衍察觉然后笑着扳回脑袋,尝试几次后,特里就放弃了,软软趴在温衍肩头看着天空,他正无聊,忽然看见不远处的两架飞行器距离越来越近,可原本该避让飞行器却不见轨道更变,甚至速度都不见减,特里觉得不太对劲。 他凝神盯了几秒,下意识觉得有些紧张,他伸出手急急在温衍肩头拍了两下,直到温衍分出神来应他,他才高仰着头指向天空,皱眉道:「哥哥,撞上了!」 特里话音刚落,天空就传来一声「砰——」,剧烈的碰撞声,两架飞行器微偏几分相擦而过,瞬间烧红的器翼,一道浓黑的高烟沖天而起。 「怎么回事!飞行器怎么还能撞起来!」 「还管什么怎么撞起来的,快通知执行部队救人!」 「来不及了!坠机了!」 尖叫声、爆炸声、飞行器坠落捲起的气流声唿啸盘旋着死死压在长街上,温衍将特里往罗伊怀里一塞,草草说了一句「不要乱跑,在这里好好待着」就一个人往飞行器坠落的地方跑去。 「安洛不要命了!往那边怕!」 「他到底想干嘛!」 「在这种时候还要捣乱吗!拦住他啊!」 …… 第98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五) 风声撕裂所有平静,随着几线黑烟把寥寥的云灼成墨色,顶空的飞行器左右剧烈晃动,没有丝毫规律可循,所有人都在拼命尖叫着往后涌去,唯独温衍一个人朝着天星桥那头跑去。 温衍在桥中央站定,抬头看着那两架轨迹不一的飞行器,眉头紧锁。 不出意料的话,这两架飞行器大抵会坠落在桥侧那片环礁山谷里,如果真是这样,连飞行器都会炸成碎片,更别说里面的人了。 就目前的境况来说,即便是执行部队到了,先不说来不来得及,哪怕是掐着死点赶上,没有衬手的武器也很难应付,毕竟是两架飞行器,不是两个人。 环礁山谷作为主城观赏性的森林,地势并不复杂也不危险,但高速坠落的飞行器就像是燃着火星子的引线,只稍潦草一点,立刻能烧起一片,可能连环礁山谷都要被毁掉。 要等执行部队来解决,就只能是清理现场而不是救人了。 其他人可以等,但飞行器上的人怕是没有这个命等。 温衍低头看着手上的勋章,想着绯羽跟他说过的话,凝出精神力以气化刃,割破指尖贴在内环的伽蓝羽花纹上,第一次强制启动绯羽。 「绯羽。」温衍皱眉低唤一声。 「嗯。」脑海中响起绯羽的声音。 「你能探测到我的位置吗?」温衍语调急切,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顶空的人命悬于一线之间,他必须保证绯羽在飞行器坠落前出现。 「可以。」 「来不及解释了,我已经关闭休眠舱,你马上出来。」温衍仰头看着已经有下坠趋势的飞行器,咬牙道:「要快。」 罗伊的通讯器收到休眠舱强制打开的消息,心中便有了预感。他知道安洛这孩子不可能置之不理,但那么多丑陋口舌加之于他一身,最后仍要他担下一切,甚至顾不得暴露身份,罗伊不想去探究值不值得,只是作为安洛的师父,他觉得不捨得。 身后的众人看着安洛跟根木头似的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不说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像是在欣赏风景,而他们却急得跳脚,心中气愤更甚。 就在这时,天边忽地闪过一道红光,那红□□势太盛,几乎要将天幕划破,以极快的速度朝着他们飞来,所有人不敢眨眼,死死盯着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红光,直到一声干脆利落的「砰——」 路旁悬挂的回音灯嗡嗡作响,从头至尾连成一片,将余韵拖得又长又尖锐,长街石缝间的尘埃被这轰然一震搅得纷扬一片,引得所有人不自觉闭上眼睛躲开灰尘。 「这什么东西?好像掉在天星桥上了。」 第182页 「速度太快了,没看清,但安洛不是在天星桥上吗?」 「是绯羽!」特里靠在罗伊怀里勐地直起身子来,朝着天星桥那个方向拼命挥手,「爷爷你快看是绯羽!」 「我知道是绯羽,好了,哥哥不是跟你说不要乱跑乱动吗。」罗伊压下特里挥舞的手,微微侧身看着安洛,笑着说:「哥哥和绯羽会保护他们的,所以不要怕。」 身后的人在一片喧嚷中没听到罗伊和特里的对话,只有寥寥几个占了距离优势的年轻人一字不落听到了,可在这种一触即发的时刻,他们只单纯过了耳朵,没有过脑子更没有过心,当灰尘散去,视线开始转而清晰的时候,所有人才定睛紧凝盯着前方。 这一看,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骇人的尖叫声。 「天吶!是绯羽!真的是绯羽!太好了有救了!」 「那温衍少将是不是也来了?一定是!肯定是收到消息所以来救人了!」 「可是为什么绯羽会站在安洛身边,而且好像在交谈的样子?」有人忽然遥遥一指,绯羽和安洛这两个名字一个飘在云端,一个沾着泥点子,可现在却同时出现,他们下意识觉得抗拒,可是情绪越是起伏,越是不可忽略,他们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将视线从绯羽转移到安洛身上。 那抹破浪而来、天赐的红色旁边,站着一个格外单薄的安洛,单薄到可怜的地步,安洛和绯羽,这两个八竿子打不到一撇的人不仅同时出现,竟还有种诡异的和谐。 那几个人现在才把罗伊和特里的话翻来覆去,掰开了、揉碎了去想,面面相觑间,从各自的眼睛中看到了疑惑、震惊、惊骇和不愿相信。 不可能!一定是他们听错了想错了!绯羽是温衍少将的,现在看见的种种只是一个并不好笑的误会! 可就在下一秒,他们就看见绯羽朝着安洛一躬身,那种不得不被称为「臣服」的恭敬出现在了绯羽身上,而这个「臣服」还是给安洛的…… 原先喧闹一片的长街忽的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没有一点声响,可所有人都清楚听见了各自的吶喊惊叫,那种嘶哑和尖锐缄默着,从绯羽出现的天际那端横渡数万里、数千年席捲而来,在自己的亲睹中化作现实。 他们仍旧不知疲惫地做徒劳的自我安慰,错了,一定是哪里错了,可心里这么想着,眼睛还是极度诚实黏在安洛身上,看着那人周身也开始泛起一层灼热到似乎能将人烫伤的赤色光亮,他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他们没有高级的基因等级,没有机甲,但不代表他们没学过。 那是人与机甲精神力高度联结的证明,也就意味着安洛真的可以驾驭神级机甲绯羽。 「绯羽…不是温衍少将的机甲吗?为什么安洛…子爵也可以?」那人喉结一滚,下意识在安洛的名字后边缀上一个封衔。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心中都抱着这个疑问,那句「安洛就是温衍少将」他们死死咬住,谁也没有说出口,只是那个垂死又摇摇欲坠的问号兀自横亘在所有人心头、喉咙,憋得慌也烧心得很。 在一片死寂中,所有人心中波澜起伏,但目光却死死盯着绯羽,当绯羽直起身子来的时候,安洛的身影已经消失,整座天星桥唯独剩下绯羽,就在这时,顶空的两架飞行器总算耗尽了最后的能量,以一种骇人的速度勐地向下坠去,人群中再度爆发出一阵惊叫。 「你想怎么做。」绯羽启动最高联结状态,朝着坠落的方向飞去,「二选一?」 两架飞行器相擦而过的瞬间,为了稳住飞行轨迹,必须减弱俯冲的速度,以减少坠地的冲击,但是其中一架却像是出现故障般不降反升,导致两架飞行器不仅相隔甚远,而且行进方向完全不同。 所以绯羽说「二选一」,即便是他,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保证两架飞行器的安然无恙,如果贸然行事,很可能一个就救不下来。 「分头行动,把我放到月湖的哨塔塔尖上,我去引那左边那架机甲,用尽可能安全的速度掉入月湖,然后开启脱离模式,你去拦住另一架,千万不要让他坠到环礁山谷去。」温衍用最快的速度操纵着绯羽往距离最近的哨塔塔尖飞去 「你要用精神力改变飞行轨迹?」绯羽的机械音都因着震惊有些轻微的起伏。 「我有分寸,来不及了。」在落地的瞬间,温衍没有丝毫间隙地开启脱离模式,在绯羽没来之前他就利用罗伊给他的探测器检测过,这架飞行器最终落在月湖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六十,他用精神力改变飞行轨迹并且尽可能减弱速度是可行的,只要跌入水面的速度合适,飞行器内部破坏不完全,绝对能拖到执行部队到来。 绯羽没办法,温衍开启脱离模式的一瞬间,他即便想插手都很难。 绯羽深深看了温衍一眼,眼前这个孩子,像极了当年的艾伯特,一样的大胆,一样的不要命,一样的…让人甘心跟随。 绯羽从来没有怀疑过安洛,就像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艾伯特一样,他知道这人一定能做到,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快处理完另一架飞行器再过来帮他忙。 哨塔在月湖中央,温衍凝神屏息了四周的巨响,从一侧环礁山谷中穿过的风夹带着似有若无的腥气,打在温衍身上,吹得他有点冷,也有点疼,他伸出手合掌贴在塔壁上。 第183页 这几天几乎是拼了命地训练,所以温衍对精神力的掌控已经到达了一个峰尖,再加上绯羽的帮忙,温衍知道只要全身心贯注在精神力的释放轨迹上,那些看不见的精神力就能化为繁密的银线。 「这是要做什么?为什么安洛要和绯羽分开?看起来…很危险。」 众人看着立于塔尖的安洛,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们觉得事情不该这么发展,可是看着衣角被风吹得猎猎的安洛,像是海上的一叶孤舟,可偏偏这孤舟带着千钧之力越过沧海立在他们眼前。 明明什么动作都没有,可身上的气势压得人喘不过去来。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有人往前勐跑几步,指着水面喊道,众人循着他的声音看去,底下平静的月湖像是忽的起了风,捲起一个又一个不大却湍急的漩涡,相互碰撞、交溶,画面有些瘆人。 唯一能想到的,能做的,怕是只有安洛了,众人再度抬起眼来。 温衍感受到掌心开始灼烫,千万条白线纵横着在眼前散开,表面都覆着一层赤色的光,相互缠绕着框出一条横锁,温衍慢慢睁开眼睛,极其缓慢地收拢五指,他知道这事可行,但却从来没有尝试过,所以额间还是沁出一点薄汗,但飞行器坠落的速度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了下来,而且朝着哨塔的方向飞来,温衍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这是…精神力!安洛在用精神力改变飞行器的坠落速度和飞行轨迹!」人群最后方有一个人忽的沖了出来,狠狠扒在围栏上,几乎半个身子都横在外侧,他死死攥着栏杆,指节都泛起一层青白色,激动到哽咽:「当年艾伯特将军为了保住我军探测器,也用精神力做过同样的事!安洛!安洛他…!」 「我老师也跟我说过,自那以后,帝国几乎没有人能达到艾伯特将军的等级,以气化刃、以气化结界就已经足够能耐了,可是用精神力改变跟他毫无联结的飞行器轨迹,简直不是人!」那人眼眶变得有点红,他咬着牙嘶哑道:「安洛,姓奥格亚特啊。」 一句「安洛,姓奥格亚特啊」让所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们把这件事遗忘太久了,以致于想到艾伯特将军的时候,都忘了安洛也姓奥格亚特,而他们都做了什么? 在那架飞行器安全坠入水面的一瞬间,温衍收回所有精神力,湖面上捲起的漩涡也随着收回的精神力顷刻消失,重新归于平静。 看着飞行器自动开启漂浮状态,温衍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可那种失重的感觉因着耗尽的精神力覆盖了全身,温衍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这次伤得最重的很可能是他,在这种高度跌下去,不摔个脑震盪简直就是对力量的侮辱! 可是温衍觉得自己真的要站不住了。 「小心!」远处岸上的人看着摇摇欲坠的安洛集体惊唿,等他们再回过神来的时候,绯羽已经稳稳接住了安洛,这才长吁一口气静下神来。 绯羽抱着安洛回到岸上,所有人都张口欲说些什么,可是看着面色苍白的安洛,觉得自己的语言似乎更加苍白,于是气氛顿时变得窒息般尴尬,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纷纷低头看着地面。 啊,这地真白。 啊,这砖石的纹路真特别。 啊,我啊不出来了!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又规整的脚步声从桥的另一端响起,所有人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抬起头,只见那是一支银灰软铠的军队,从左至右竖了三列,整齐划一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 「这支执行部队我为什么没见过?」 「我也没见过啊,这衣服,好像有点眼熟……」 「不是!是隶属于科恩上将的第一执行部队,你们看肩上那个星纹,是第一执行部队的标志!」 「还真是!这两架飞行器之中坐着什么人?能惊动上将的第一执行部队!不会是皇室吧?不会啊,明明没有皇室的标志!」 「天哪,打头的是贝内特中校!不是皇室也得是世家啊!」 众人谈论间,执行部队已经在跟前站定,然后在一群人狂热的眼神中,贝内特中校,也就是严起给温衍安排的护卫队执行官,伸手贴在自己的左肩,极度庄重地行了一个军礼,连带着还有一句震天响的「见过少将,我们来迟了!」 紧接着,身后响起一片整齐划一的「见过少将」,那种军人特有的气势逼得所有人都跟着严肃起来。 少少少少少…将? 什么少将?安洛子爵什么时候变成少将了? 「温衍…少将?」有一个极其轻微的声音在人群中央幽幽响起,他们震惊于安洛的精神力,也震惊于安洛能驾驭绯羽,可是谁也没把安洛和温衍联繫在一起,因为这事实在太过骇人,模样不同不说,连经歷也截然相反啊,再说,安洛和科恩上将不是老死不相往来吗,怎么就会是…温衍上将呢?! 可是能被目高于顶的第一执行部队如此恭敬地喊一声「少将」,除了温衍之外,还有谁呢。 「后续的事情交给你们了,顺便查一下飞行器撞上的原因。」温衍有些虚弱地开口。 执行官看着温衍没有血色的嘴唇,觉得自己很可能要被上将流放到边境的边缘地带给埃迪挖实验室,上前扶住温衍说道:「少将,是我们来迟了。」 「事情太突然,你们来了也没什么用。」温衍在虚弱中还不忘给执行官插一刀,他浅浅调整了一下唿吸,侧身面向另一头的群众,登时,所有人毛孔都立了起来。 第184页 这这这…这是要让他们为之前的冒犯付出代价? 众人差点想跪下。 「散了吧,挡在这里会耽误他们处理现场。」温衍轻轻说了一句,那种难掩的疲惫中还带着莫名的温柔,衬着那张苍白精緻的脸越发清瘦,有几个心思软的女孩子顿时鼻子一酸。 「少将,您…」一个女孩子本来想说「您还好吗」,可是最后话到嘴边,竟辗转着变成了「对不起。」 对不起,身为安洛时候得到的憎厌,将他们给温衍少将的追捧都变得格外愚昧,安洛不是蜕变为温衍,其实他一直都是温衍,只是他们没看见而已。 对不起,很多很多。 「真是胡闹!」罗伊扶住温衍,重重抬起手可最后还是没捨得,轻轻在温衍手背上一拍:「用精神力控制飞行器,你到底怎么想的?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噬,后果怎么样你到底想没想过?你要是出了事,你要我怎么跟科恩交代?」 众人只看到安洛很疲惫的模样,但却不知道这事这么危险,投向安洛的眼神越发悲切,甚至有人当场给站在罗伊大师身旁的特里塞了两管营养剂,让他递给安洛,有人打了一个头,其余人纷纷跟上,特里拿着帽子装,很快就兜了满满一盆。 「是的,少将,您太乱来了。」执行官也凛声皱眉。 「可是情况您也看到了,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个选择了。」温衍嘆了一口气,随即轻咳了一声,有些心虚地看了执行官和罗伊一眼,说道:「老师,这事能不能不跟他说?或者囫囵过去?」 「不跟我说什么。」 在那一瞬间,温衍觉得自己听到了死神的声音。 第99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六) 温衍背对着严起,眼前黑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人潮,放在以前绝对是安洛避退三舍的帝国群众,可温衍就是抿着嘴,死都不敢转身。 和温衍打着照面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戴着灰紫色大檐帽,一个穿着一身黑,脸上的惊愕被这么仓皇一扰,反而显得平静起来。 两人是被熙攘的人群挤着推着拥到最前面的,猝不及防和温衍对上了视线。 她们怔怔看着这传言中万里挑一的温衍少将,也是传言中的不可一世的安洛,见过他身为安洛时好似目空一切的模样,也见过身为温衍时望风披靡的模样,唯独没见过这样的他。 这么的鲜活,这么的…孩子气。 也许真的是她们在那个框架待太久了,久到都忘了在最开始的时候,安洛是什么样子,好像也是承载着全帝国的祝福和期待降生的,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耳边再度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温衍极其小心地侧身瞥了一眼,是主城的执行部队,他开始思考该怎样自然的装作无事发生,然后带着绯羽和特里他们从众人眼皮子底下熘走。 如果实在不行,绯羽和特里「扣押」在这里也成,毕竟自身难保。 温衍开始在心里打算盘,但想来想去,干扰因素还是太多,最可行的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跑,等着把眼前这关煳弄过去,再去操心秋后算帐的事,可偏偏现实不允许——现在他连站都快站不住了。 温衍长嘆了一口气,用精神力控制飞行器的确不是消遣活,装逼还需谨慎。 温衍的小动作被两个小姑娘尽收眼底,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等着思绪放空到底回过神来,眼前戴着紫色大檐帽的女生嘴角已经勾起一个很深的弧度,她伸出手,朝着温衍后方的位置虚空点了两下,示意他回头。 温衍发誓,他从中看到了赤裸裸的调侃和幸灾乐祸。 「上将!中校!」主城执行部队队长冷汗开始往下淌,他们远远看见绯羽和隶属于科恩上将的第一执行部队队服的时候,就暗叫不好,等着疾步跑到跟前,看着这皇室贴身护卫的顶级阵容,也跟着冒出同一个疑问:这飞行器里坐着哈罗德将军不成? 「来的挺早。」贝内特执行官毫无感情地说了一句,要是再迟一点,连飞行器都要被捞起来了呢。 执行官半是紧张半是尴尬地哈了两下,眼神小心地打量一圈,悬着的心登时顶到了嗓子眼。 上将、绯羽、罗伊大师、诺曼德家最受宠的小少爷…… 这篓子捅大了,捅破天了都。 严起没功夫理会他们,视线从始至终都定在温衍身上,严格来说,是定在温衍的背上,因为这人犟着就是不回头,严起差点都被气笑了,敢一个人不声不响用精神力控制比自己大千百倍的飞行器,结果不敢回头跟他解释一个字,严起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平日里对他太好了,还是太兇了。 严起慢慢走上前,将温衍从罗伊手边一把捞了过来,半圈在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度相触的一瞬间,温衍打了个小小的冷颤。 哨塔上的风很凉,潦草扎在身上每一寸肌肤上,他原先不觉得冷,只依稀觉得凉,比冷浅上好几分,并不难捱,可被严起这么一抱,残留在骨子里的寒意一股脑全部牵了出来,温衍抽了抽鼻子。 严起本来都涌到嘴边的「教训」就在温衍这一个动作中灰飞殆尽,最后还是下意识搂紧了他,贴在耳侧问了一句「还冷不冷?」 温衍诚实点头,借着衣服的遮掩在众目睽睽之下牵住严起的手,示好性地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将打一棒子给一甜枣进行到底,虽说这枣子算不得大,但起码还有点甜头,而且这人一定会照单全收,那自己目的就达到了。 第185页 严起有一肚子火,可等到真的对上温衍的眼睛,看着里面落满星辰、而星辰中央唯独站着一个自己的时候,心尖不争气化作一滩软水,一次是这样,两次是这样,次次都是这样,他知道不能每次都让温衍用这招躲过去,可事实却反覆跟他证明一件事:他拿温衍没辙,治不好改不了的那种。 严起放弃抵抗,不是败给了温衍,是败给了自己。 「每次都说没有下次了,可是下次之后还有下次,你要我拿你怎么办。」严起脱下外套披在温衍身上,旁若无人地半抱着温衍就转身往后走去,主城的执行部队和第一执行部队瞬间隔成两列替他们开道。 等着他们走远,身后的讨论声才由低及响四面而气。 「那是安洛子爵?」主城执行部队队长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是说上将和温衍少将浓情蜜意连孩子都有了吗?怎么现在和安洛子爵在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搂搂抱抱。 「内贝特中校,您…怎么会在主城?」队长斟酌着问了一句,也不知道需不需要和殿下他们打招唿,第一执行部队出现在主城,这事不算小。 「执行任务。」贝内特凉凉说了一句,直到现在他还在反省自己观察不够细緻,竟然没发现少将冷了,还要等到上将脱下外套! 「嗯?」执行任务?他们没收到消息啊。 贝内特明白队长的意思,一边指挥着疏散人群一边回道:「我们不是隶属于科恩上将的执行部队,是隶属于温衍少将,也就是安洛子爵的亲卫队,私人任务,不需要向上汇报。」 执行队长:嗯???! …… 帝国的消息本就传得飞快,再加上这消息的惊悚程度,温衍、安洛、科恩、绯羽、罗伊,单拎出来一个都足够掀起骇浪,更别提所有人和事缠绊在一起,一时之间,所有人都陷入极度的混乱中,安洛明明和温衍隔着天与地的沟堑,怎么…怎么就会是一个人呢? 这个死结一样没有出路的秘密像夏日忽至的闪电,狠狠落在每个人头上,等他们看到安洛站在哨塔塔尖,一个人用精神力强行救下一架飞行器的模样,紧咬的牙齿,没有血色的嘴唇,和没有尽头的月湖比起来,格外单薄的身影,唿啸着扫过他髮丝的风,摇摇欲坠的身影,他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老师跟我说过,精神力是会反噬的,精神力等级越高,反噬的危险程度也相应的越高,安洛少将真的是在拼命。 ——我原先真的很羡慕温衍少将,年纪轻轻好像就拥有了一切,我现在不羡慕了,因为那该是他的。说句难听的,如果我是安洛,做不到这种地步,为了毫不相关的人搭上自己的命,我觉得不值得,也许那飞行器上的人也曾站在人群中对我抱以嘲笑、讥讽,可他还是做了,毫不犹豫的一个人站到那座哨塔上。 ——其实安洛哪只是在那里站了片刻,他一个人在那座孤海中央的哨塔上站了整整二十年。 ——所以,上将从始至终喜欢的只有安洛?就像那句话说的,离婚就是为了更好的復婚? ——其实关于安洛少爷的那些传言都是假的,什么欺凌同宗、虐待下人,全都是没有影的事,他对下人很好,只是刚开始不爱说话而已,但他为什么不爱说话,我想是个人都会知道。安洛少爷在卡瑟琳皇后身边待到五岁什么都没有发生,为什么回到奥格亚特之后就什么都不是了? 其中的猫腻大家可以自己想想,安洛这面墙塌了,意味着霍尔特公爵这面墙塌了,谁会受益? 安洛从奥格亚特主宅「搬」出来,除了一个人之外,什么都带走,当时他还没和科恩上将成婚,住的房子归属于哈罗德将军名下,安洛父亲和母亲留下的东西全都留在主宅,前些日子麦克唐纳伯爵的儿子戈斯还拿着霍尔特公爵的勋章炫耀过,那嘴脸要多丑恶就有多丑恶。 别问我为什么知道,如果不信,你们尽管去查,也别问我为什么现在才说,之前说了有人会听吗?有人愿意听吗?不会,我只是想说,在还不知道安洛就是温衍少将之前,我就很喜欢安洛少爷了,他是温衍少将这件事让我更加敬佩他,但即便他不是温衍少将,没有绯羽,我也一样喜欢他。 就在这时,帝国官方星讯平台突然发布了一个帖子,短短几分钟之久就被顶到最上层,本身因着安洛的真实身份,各种帖子就层出不穷,可众人发现这帖子的发布者竟然是「s」,身份成谜、没有惊人内幕轻易「不出山」、出手即大招,从不「造假」的「s」。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把被顶的很高的这条「安洛这面墙塌了,意味着霍尔特公爵这面墙塌了」消息截了下来,配字道:难得有个清醒的。 那些在边缘地带左右摇摆,还持观望状态的群众瞬间倒戈,「s」神在平台拥有绝对话语权,因为从来没出过纰漏。 紧接着,当所有人以为这事在「s」的盖章中告一个段落之后,「s」突然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目露凶光的男人,眼角处有一条伤疤蜿蜒至唇角,满是血气的眼神配上那骇人得很,可是比他的面容更骇人的是「s」配的字:加登·加里,星际流匪,安洛的伯父麦克唐纳老先生僱佣他来做了一件事,在安洛和诺曼德家族联姻前解决掉这个「攀上高枝」的唯一的侄子,因为哈罗德将军的介入才安洛才保住了一条命。 第186页 一石激起千层浪,星讯平台几乎要被疯狂涌入的人潮挤到瘫痪。 争权夺利这事从古至今一直存在,但麦克唐纳是霍尔特公爵的亲哥哥,亲弟弟为帝国牺牲,独独留下了一个儿子,这个儿子被他们一骨一钉,钉死在「废物」的柱子上寸步难行丢了半条命还不够,竟然还想杀了他? 他们突然很想抱抱安洛,在善意崩塌碎了一地,恶意却如同空气的世界里,他流着血往前走着,星辰闪耀的时候,世人皆知,而星辰坠落的时候,总是在暗夜最悄无声息的时刻。 他们等来的星辰,是从绵长寒冷的冬夜熬过来的,只有他一个人。 …… 严起抱着温衍回到家的时候,管家他们早就收到了消息。 在知道安洛就是温衍少将的那一刻,他们震惊不假,但更多的是欣慰,不是为了所谓的「英雄称号」,不是为了传言中的神级机甲,只是单纯的替他们的少爷开心。 这世界大概会因着那些东西对他温柔一点吧,他很容易满足,哪怕一点,就够他开心很久了。 「欢迎回家,少爷。」管家笑着颔首。 欢迎回家,奥格亚特永远的星辰。 第100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七章) 严起板着脸坐在温衍身侧,不知道是刻意敛去了表情,还是被温衍气的索性没了表情,温衍猜不透也不敢用力看,只好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做出一副「我好累,想睡觉,请勿打扰」的模样。 严起一探手,「啪嗒」一声,顶头的琉沙灯亮了起来。 温衍下意识眯缝了一下眼睛,这琉沙灯是帝国一种特殊的星石碎片做的,只稍小小一片都能亮如白昼,除了一些特定的场合外,几乎很少用到,温衍也想不通这特殊场合用的琉沙灯为什么要安装在卧房内,只知道自己的心跳随着那声「啪嗒」也漏了一拍,温衍有点心虚地往被子里一缩。 「别装,转过来看着我。」严起曲着手指在桌子上轻轻一叩,看着用尽浑身力气表达「我想一个人静静」的温衍,强压下嘴角的笑意,拿他没辙这事自己很早就知道了,只是这原则问题是一回事,眼下需要给的「教训」是另一码事。 「衍衍,我耐性不算好,趁我还能好好跟你说话的时候,你最好把握机会。」严起语气忽地变了个调子,温衍莫名感觉背后凉意一片,心中警铃瞬间大作。 「如果你现在不想说,那没办法,我只好脱衣服了。」严起说着就慢悠悠站起身来,一颗一颗解腕间的袖扣。 「脱衣服干嘛!」温衍甚至来不及掀开被子,就着身上的薄毯往左一滚,「有话我们可以好好说。」 「肯配合了?」严起居高临下看着温衍,领口的纽扣三下五除二就被他解了三颗,随性地散着,配上科恩俊美到极致的脸,性感到了骨子里,是一副吃遍帝国的模样没错了,但温衍却觉得格外…危险。 「我一直很配合。」温衍嘴上憋不出什么话来,只好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闲着,可是他环顾一圈,自己正坐在床中央,周遭除了一条薄毯什么都没有,于是他低头开始一本正经地叠被子,以求给严起一种「他很忙」的错觉。 严起额间青筋一跳。 温衍不开口,严起也没说话,等到被子翻来覆去叠了好几遍之后,温衍最终没忍住,视死如归地抬起头来,没有丝毫预兆地撞进一片深邃的眸子,原本豪气漫天的温衍就这样…速怂。 温衍咽了一口口水。 「不叠了?」严起挑眉,语气幽幽。 「嗯。」温衍藏在被子下的手勐地一攥。 「手很闲?」严起看着温衍的手漫不经心说了一句,温衍不知道严起这话什么意思,但在高度的紧张中,他分不出心思去做什么理解,轻悄一过脑便点头给了答案。 温衍动作刚落,严起嘴角便勾起一个弧度,他朝着温衍一步一步走过去,不疾不徐、信步悠然的样子,可温衍却觉得空气都开始胶黏着,深深涌了过来然后将自己淹没。 「那帮我解扣子吧。」严起往温衍枕边一躺,握住温衍藏在被子里的手就贴在他的胸膛上。 本该是肌肤相亲、旖旎暧昧的场面,可偏偏温衍不是张着手,而是攥着拳头,只差几声嘤嘤就成功解锁「用拳头捶你胸口」的场景了。 可是还不等严起闹着骗着「被宽衣解带」的时候,温衍就颤着声音说了一句:「这…解得还不够吗?」 严起往床上这么一趟,顺势又崩开一颗,所以衣领已经敞地够浪了,几乎没给温衍留下任何可解的余地。 这道题,他解不了。 「不够。」严起看着温衍通红的耳尖,心头的火总算消了一点,可另一股火从骨子里烧了出来,他撑着手坐起身来,几乎和温衍唇贴着唇,轻声说道:「要解到裤子那里。」 温衍想躲,可是严起看透了他的动作,大手一伸,往腰侧顺势一搂,彻底封死了温衍所有动作,笑道:「该你配合的时候不配合,那什么时候才能生孩子。」 两人的唿吸相互交缠,温衍明显感觉到严起抱在他腰侧的手温度越来越高,被他搂着的那块地方也跟着发烫,烫到快将自己点燃的地步,温衍觉得这距离和地点危险系数太大,于是赶忙低下头去,伸手贴在严起的胸膛上。 严起眼神一亮,他的小青蛙好像开窍了。 第187页 可是下一秒,还没等美梦做到底,连咸淡都没尝出味来,严起就被现实打醒。 只见温衍低头专心致志帮他系扣子,一颗又一颗,一边系一边还自欺欺人说道:「别着凉了。」 严起被气笑了,着凉?亏这宝贝说的出来,良心不会痛吗? 「你就气我吧。」严起咬着牙抓住温衍四处点火的手,这手是正经手,听听,「别着凉了」,这样亲切的老父慰问,正经到不能再正经了,可偏偏自己这人不是什么正经人,即便温衍只是系个扣子,可自己就当情趣,脑子里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最后一颗也要系上?温衍少将,需不需要盖条毯子啊?」严起凉凉地说。 温衍眼神有点飘,心有点虚,他深吸了一口气,凝神好几秒之后,才开口道:「我就是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借着安洛和科恩的身体,总觉得不太合适。」 「你的意思是等回去之后就可以了?」严起总算等到他的小青蛙主动冒头,于是趁热打铁强势封死温衍的退路,「我说过,在这事上你拥有绝对的『主导权』,既然千挑万选定好了日子,那我一定不会让宝贝期望落空。」 温衍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明明是说顶着别人的身份做那些事不合适,并不是说回去之后就可以!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衍恨恨道,这人插科打诨钻空子的本事他是知道的,可谁知道还能这么没脸没皮。 「那就现在,脱衣服。」严起说着就抬手意欲再度解开扣子,温衍都要哭出声来了,恼羞成怒地一把扬开毯子盖在严起身上,打算给他镇压地严严实实,可惜严起比他手快,在被子盖上的一瞬间,抓着温衍手腕就给他带到身下。 四周一片黑暗,被毯虽然很薄,但却是用伽蓝羽的草叶织的,透着一点浅薄的香气却不透光,温衍能感觉到严起愈加沉重的唿吸、急剧上升的体温和叫嚣着可以冲出胸膛的心跳,而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眼前无尽的黑色让温衍很没有安全感,也很慌,他伸手想要掀开被子,可是手刚有动作就被严起向上压在头顶,原本想要把人镇压地明明白白的温衍就这样被镇压地明明白白。 「我都还没说什么呢,被子就先上来了,我都不知道原来衍衍这么心急。」严起压在温衍耳侧,恶意地轻咬了一口温衍的耳垂,那陌生的感觉顺着脉络将温衍从头至尾扫了一遍,身上开始泛起战慄。 温衍瞬间缴械,开始求饶:「我错了,要唿吸不过来了。」 「不怕着凉了?」严起又亲了一口。 「不了,很热。」 「以后还敢不敢不声不响做那些危险的事?」严起语气多了些冷色。 「今天只是意外。」温衍往下抽了抽手,手腕还被严起扣着,自己动弹不得,这姿势不仅危险,而且毫无「主导权」,温衍开始软声求饶:「疼。」 严起虚虚松了一下,带了点微微的无奈:「我都没用力。」 「今天要是等着执行部队过来,两架飞行器都保不住,如果不赌一把,一定要放弃一架的话,那要选哪个?」温衍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安洛就是第一执行部队温衍少将的事迟早要曝光,如果我今天什么都不做,等到身份的秘密揭露之后,安洛一定会落人口舌,所以今天这事我没得选。」 温衍怕严起还在生气,于是连忙补充道:「而且我有分寸,掂量着觉得可行才去做的,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严起静静听着,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人每次出任务的时候,都清醒地不像话,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拿捏着几分,做到什么程度,他都一清二楚,只是这清醒过分简练明晰,把自己都变成任务中可以拿来耗的一部分。 严起觉得还是煳涂点好,怕疼点好。 感受到严起松了束缚,他微微动了动手,在掀开被子的前一秒遏住动作,小心翼翼开口道:「你怎么不说话。」 「你想听我说什么。」严起嘆了一口气。 「你说什么我都想听。」温衍不假思索回道,话语间的乖顺和温柔在瞬间就将严起击溃。 除了顺着他,自己什么都做不了,这个事实严起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那生一个?」严起笑道。 温衍:…… 「您还是闭嘴吧。」温衍回道。 「说认真的,结个婚。」严起低头亲了一口,「这个位面婚是你离的,总要给安洛结回来。」 「好不容易和心上人结婚了,结果睁眼就离婚了,多可怜。」 「不是说我们离开之后位面记忆会删减着保留吗?」温衍皱眉说道。 「万一给删光了呢?」严起为了「逼婚」睁眼说瞎话。 「这还能给删光???」温衍瞬间掀开被子,炫目的光差点刺瞎他。 严起挑眉,「以前不会,但现在指南『殉职』了,不好说。」 翌日,帝国星讯平台上又一帖子起了高楼——勋章、对戒,科恩上将和温衍少将婚期将近!!! 麦克唐纳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当加里·加登的照片晾曝在大众视线的时候,他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他完了,戈斯完了,除了安洛之外,整个奥格亚特无一倖免,以前那人受过的一切现在一笔一刀落回他们头上。 第188页 后悔吗?麦克唐纳瘫坐在椅子上问自己,他为了坐到这把椅子上爬了多少年,熬到霍尔特死去,熬到他的儿子安洛成了一个废物,可最终除了一身腥气之外,什么都没留下。 他没有霍尔特的天资,以为起码自己的儿子替自己活出了一口气,结果挣扎到最后,这口气只扬了可怜的寥寥几年,然后带着他的名字一同死透。 后悔吧,后悔。 可是他却自省般清醒,如果重来一次,他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只会比现在更狠,趁着安洛还是那个废物安洛的时候斩草除根。 拇指处的扳指被他反覆摩挲着,最终颓败着一点一点从指节处摘了下来,麦克唐纳看着上面象徵着奥格亚特家族的徽章,唿吸都有些颤抖,很多事情攥得愈紧,反而愈发无用,只是自己不信,将那些蜃景当成了全部。 安洛是霍尔特的影子,但霍尔特的光已经盖不住这片浓郁的黑色了。 他要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了,那个艾伯特的勋章只是开始而已。 第101章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不合(二十八章) 全帝国群众本就翘首期盼着科恩上将与温衍少将的婚事,可是当知道温衍就是安洛的时候,心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复杂感。 他们不是觉得安洛不好,在知道安洛经歷过什么之后,反而觉得愈加愧惜,只是那种愧惜叠加在原先温衍和绯羽的名字里,将原先纯粹的欣喜沖淡,与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无语言表的尴尬。 可是在看到那对勋章戒指的时候,所有人嘴角还是不自觉流露出笑意。 勋章相熔炼就的对戒,在帝国拥有至高无上的象徵意义,对于军人来说,勋章就是他的名字,就是他一切的荣誉,和与生俱来的基因等级不同,那不是天赐的东西,是从炮火轰鸣中一点一抹塑起来的因由,属于自己,也属于帝国。 可现在,科恩将它赠给了安洛,连同自己全部的荣耀和温柔。 人们都说科恩上将活得无我无他,活得像个歷史中虚构的英雄,在安洛还不曾「以婚相胁」的时候,星讯平台上曾玩笑着开过一个话题:整个帝国和科恩上将最配的人是谁,最终获得一致认可的答案出乎意料之外,可转念想想,又在情理之中,而且是穿针引线将前后缝补地密不透风的那种——帝国。 可不是帝国吗?乍一看荒唐,但是越往深处究探,已经不是合情合理了,简直就是理所当然。 谁知道感情线发育不良的上将还会有这么浪漫的时候,很不像他,却又很像他,那种温柔的爱意带着浓郁的科恩的影子,令人心惊的干脆和利落,绵密又厚重,帝国群众纷纷感嘆,开了窍的科恩上将简直就是人间杀器,这谁能顶得住啊! 温衍下楼的时候,女僕正一捧一捧往回抱伽蓝羽,温衍脚步一顿,他住的地方很偏,平日别说人了,就连鸟都很少见,可近来几日却「热闹」得很,人倒是依旧不见多,但门口却被红色的伽蓝羽铺了满满一条小径。 「少爷您看,今日的伽蓝羽也很好看呢。」女僕晃了晃满手的花,随着她的动作散出一地浅香,与空气相融绕过温衍周身。 温衍原先并不知道这些花是谁送的,直到后来管家开口说这是别人对他们婚礼的祝福,他们知道安洛喜欢伽蓝羽,又怕打扰到他,所以趁着无人的时候摸黑留下几枝。 温衍并不知道帝国还有这种习惯,当初安洛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收到,没有人问过他喜欢什么,更没有人想要给他什么祝福,除了卡瑟琳皇后一捧象徵性的花朵之外,两手空空进的殿堂,两手空空出的殿堂,别说祝福了,连善意的笑脸都几乎没有。 温衍清楚,帝国群众也清楚,可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所以只好把所有歉意和祝福在这里全部补上。 「都收好吧。」温衍笑着开口,迟了一些年岁的花最终还是开到了安洛的世界里,隔着山海,越过人心,追上了了安洛的步子。 在解决人生大事之前,还有一些东西他得替安洛拿回来才行。 当温衍的飞行器停在奥格亚特主宅侧边的时候,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还是那棵暮叶树,还是一样浅色的天光,严起站在那里。 温衍只小愣了片刻,便小跑着上前冲进严起怀里。也不知道这人最近在忙什么,好几天不见人影,晚上迷迷煳煳被搂在怀里,温衍也囫囵着知道个大概,可是早上睁眼又只剩自己一个。 「这么热情啊。」严起一把搂住朝他奔来的温衍,眼中满是笑意。 「怎么会等在这里?」温衍越过严起肩膀往后望了望,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回家没看见你,管家说你出门了,没带着特里也没带着绯羽,又不在罗伊大师那边,猜着也只有这里了,所以我来守株待兔。」严起微眯了一下眼睛,温衍脑筋极速一转,立刻说道:「我不是一个人来的,贝内特他们在后面跟着。」 「我知道。」严起被温衍下意识的紧张取悦,这种知道怕的情绪对这人来说实在太难得了,「既然是去讨债的,阵仗自然是越大越好。」 严起牵起温衍的手,径直往大门走去,一边走一边偏过头来看着温衍,说道:「想要把主宅拿回来?」 温衍不知道是该点头好,还是摇头好,他望了不远处的那座城堡似的建筑一眼,其实这地方对安洛来说,称不上什么「家」,那里很大很宽阔,可是灯火从来没有把安洛照亮过。 第189页 温衍不知道安洛对这里抱着怎么样的期待,或者究竟有没有期待,只是长久颠簸之后,有些东西即便失了颜色,该是他的还是他的。 「把主宅拿回来,但最后安洛做什么选择我都随他。」温衍轻声开口,「其实对安洛来说,这个地方唯一称得上有价值的,或许就是他父亲和母亲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严起低声应了一句,「安洛要做什么你都随他,你要做什么我都随你。」 温衍唇角一勾,和严起十指相扣。 两人走到主宅门口的时候,没人在门口候着,门却是敞开的,严起笑得有些玩味,低声道:「看来早就有准备了。」 「也好,免了我们一通等。」温衍在那玄石门上轻轻点了一下,「嗡——」地一声长震,在两旁幽幽盪开,贝内特带着执行部队迅速排开,将奥格亚特主宅围了起来。 主宅很安静,没有一点人气的死寂,所有人都不敢近温衍和严起的身,隔着十来米的距离,浑身瑟缩着垂首候在两边,他们知道这里依旧姓奥格亚特,但却不再属于麦克唐纳了。 「麦克唐纳呢。」温衍站在大堂中央漫不经心问了一句,他还记得上一次来的时候,暗箭明枪轮番等着,哪像现在这样,好像所有人都被掐着脖子举在高空,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不过安静些也挺好,起码能省些气力。 「回少将,伯爵他在书房。」那人颤颤巍巍回道。 温衍和严起进门的时候,麦克唐纳正背对着他们坐在书桌前,这短短的几天,他好似苍老了很多,髮丝依旧齐整光亮,只是掺杂着好些枯瘪的白色。 「我还以为你早就会来。」麦克唐纳嘶哑着声音转过身来,他浑身上下散发着颓败的气息,只有拇指指节处死死绷着,温衍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意料之中地扫到了象徵着奥格亚特家族最高权力的那枚扳戒。 「何德何能,还劳烦科恩上将走这一趟。」麦克唐纳压着声音说道,「还害怕温衍少将在我这里受伤吗?」 「你太看得起自己了,麦克唐纳老先生。」严起语气里多了一分冷冽,他牵着温衍往前迈了两步,那种从战场上带出来的煞气慑得麦克唐纳有些心慌。 「您还说错了一点,这里可不是你的。」温衍拿过麦克唐纳手边的书,随手翻了两下,状似无意地「提醒」。 麦克唐纳手死死压在椅子的把手上,他不想在安洛面前露怯,死都不想,可自己大抵是真的老了,他发现自己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说吧,你要做什么。」麦克唐纳卸了力气,瘫坐着闭上了眼睛。 「说这句话之前,您应该想想自己之前做了什么。」温衍有些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往书桌上一靠,轻声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在我基因检测结果出来的时候,您应该感到高兴才对,一个对您造不成什么威胁的孩子,就当他是一个常人亦或不闻不问都可以,为什么非要把我逼到绝境呢。」 其实安洛小时候并不讨厌麦克唐纳,甚至是喜欢的,他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所以亲近这个和父亲模样像了三分的人,可自己最后所有的痛苦,大半都是他给的。 「安洛。」麦克唐纳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想知道原因吗,那我告诉你,因为你是霍尔特的儿子。」 「因为你是霍尔特的儿子,所以我恨你。」 麦克唐特的声音像是从砂砾间反覆滚磨过,喑哑可怖,他眼中的恨意简陋又潦草,却像是习惯到了骨子里的自然。 这个答案是温衍替安洛问的,他其实能猜到麦克唐纳为了什么,可是当那些赤裸的恶意袭来的时候,温衍忽的有种想落泪的冲动,那种感觉不是他的,是安洛的。 恍惚间,严起的手覆了过来,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既然这样,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温衍话语凉薄,视线定格在麦克唐纳拇指的戒指上,「要我帮你摘,还是你自己摘。」 「安洛,你不杀我?」麦克唐纳眼神阴鸷,深深看了温衍一眼,「你别后悔。」 麦克唐纳话音刚落,便生生呕出一口血来,那句「你别后悔」带着浓厚的杀意,轻而易举就将严起的精神力压制逼了出来。 温衍绕过书桌,拿过被麦克唐纳握在掌心的戒指随手捻了一下,开口道:「后悔的不是我,是你。当初你应该胆子再大一点,或许这个位置你可以坐到死,可惜你没有把握住机会,在最可能杀死我的时候,你没这个胆子。」 「以后,更不可能。」 看着没有丝毫生气的麦克唐纳,温衍也不想再和他费口舌,干脆利落道:「我给你三天的时间离开这里。」 「我不杀你,但不代表没人想杀你。」温衍打开门的瞬间,侧过脸去轻轻说了一句:「我不介意提醒一下你,暗网上有不少人高价买你的命,看在两年的养育情分上,我可以帮你拦下之后的『生意』,但你杀了我一次,我也还你一次,这样才公平。」 「你也只有一次机会,如果躲过去了,就算是上天觉得你罪不至死,如果没躲过去……」 「祝你好运,伯父。」 麦克唐纳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安洛有句话说对了,在最可能杀死他的时候,自己没有这个胆子,所以自己输了。 温衍在玄门旁石墙跟前站定,抬手挥开茂密的枝叶,抬手将印在「霍尔特」名字下的「麦克唐纳」的名字轻轻抹去,却没有再刻上安洛的名字。 第190页 停在霍尔特这里就够了。 …… 等到婚礼的这天,温衍总算知道了严起最近都在忙什么。 婚礼很热闹,明明是「復婚」,却偏偏比第一次大婚的时候还要盛大好几分。 严起进门的时候,温衍正穿着一身白曜金线绣婚服站在窗边,身侧是落满了一地的伽蓝羽,阳光透过半开的窗柩洒下来,散落在那些伽蓝羽上,流转着明媚的浅光,可严起觉得人比花好看更多。 温衍有些私心的向埃迪借了一支临时敛容剂,所以现在就是自己原本的模样,严起就这么看了一眼,就再也走不出来了,就想要和他过一生。 「愣着干嘛。」温衍转过身来,轻描淡写的语气下藏着消不去的紧张。 「好看。」严起踏着一地的伽蓝羽一步一步走向温衍,等终于走到跟前的时候,一把搂过他就狠狠吻了过去,唇齿厮磨间,强压着心头的悸动哑声道:「怎么想到要用这副样子的。」 「因为觉得你会喜欢。」温衍笑得眉眼弯弯,「不要担心,就半个钟头的效果,出门的时候还是科恩的安洛。」 「你喜欢吗?」温衍仰头眨了眨眼睛。 回答温衍的是一个湿热又兇狠的吻。 门外管家唤了好几声,严起「啧」了一声,敛容剂的效果还没过,外面的人还得他来应付,严起又低头轻吻了一下,开口道:「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温衍替他整了整衣领。 严起笑了一下,温衍替安洛讨回了很多东西,他自然也要替科恩还安洛一个真正的婚礼,所以这婚礼只能更加盛大,而且这是安洛的「第二次婚礼」,却是温衍少将的「第一次婚礼」,可看着眼前的温衍,他觉得那些繁琐复杂的流程有些浪费了,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和这人分开。 「新人见面之后,应该直接喝交杯酒,然后……」严起话说到一半就被温衍伸手捂住了。 就知道这人又开始了。 「好了,你快去,我在这里等你。」温衍笑着摆手。 可是温衍却不知道,他没等回严起。 在严起出门的一瞬间,当指南的「叮咚」声在耳畔响起的时候,温衍还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温衍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就在下一秒,指南上来就说:「是否启动启动强制脱离机制。」 温衍云里雾里,可现在自己正在结婚呢?哪有强制脱离的道理! 「不启动。」温衍冷冷道。 「回答错误。」指南机械音响起。 温衍:…… 那你问个屁! 「是否直接进入下一位面。」 「不进入!」温衍连忙制止。 「回答错误。」指南话音刚落,温衍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眩晕感。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还不等看清眼前雾蒙蒙的是什么东西,就听见一个尖细的声音盪开:「陛下,该上朝了。」 艹! 温衍很少骂人,除非忍不住。 可今天,他有一个脾气一定要发! 第102章 故人嘆 温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好像覆着一层半明半晦的雾气,很清、很浅,只有一点半透未透的光,温衍回过神来,抬手点在那些飘忽的影像上,却触在一片薄如蝉翼的帕子上。 温衍伸手一把扯掉绑在眼睛上的丝帕,这才将眼前的景象彻底看清。 那是一张极为宽阔的雕镂金漆木床,四周散着绯色的纱练,被百千匝的红线虚虚圈着,温衍隐隐可以看清周遭的轮廓,那极度堂皇的光景并没有让他好受多少,哪怕一句象徵着至高无上权力的「陛下」,也叫他心头一闷。 「陛下,该上朝了。」尖细的声音再度响起,比之前一句愈加小心谨慎。 温衍感受到有人拨亮了烛花,哑着声音问了一句:「几时了?」 「回陛下,寅时一刻了。」 寅时? 温衍侧过头去往草草瞥了一眼,隔着一层纱帘只能看个潦草,但还是能看出天色正暗,只有飘摇的烛火带来一点贫瘠的光。 温衍本就正在火头上,还要摸黑上朝给自己找罪受,一时压不住心中的烦郁,冷声说了一句「朕今日身体不适」便再无下文,也不见起床的动静。 跟前侍奉的太监只稍一顿,即刻回道:「回陛下,定王殿下将将遣太医来候在门外,需奴才传唤吗?」 温衍尚且不知这个位面是什么情况,听太监这么一说,心中倒有了几分思量,一国之君还在卧榻上躺着,便已经遣人来候着了,多少藏了几分窥探虚实的意味,这个「臣子」手伸得未免长了点。 「不必了,下去吧。」温衍语气愈加冷厉。 老太监熄了几盏烛火便躬身退了下去,大门打开的瞬间,晃荡着传来一声悠长的「吱—」,夹带着萧瑟细碎的寒风,将灯罩中豆大的火光吹得盈沸。 直到寝殿重新安静下来,温衍才挥开纱帘。 脚触地的瞬间,刺骨的凉意攀着援着席了上来,温衍打了个寒颤,转身将厚重的锦被裹在身上才下了榻,直到走到一方赤红色的矮桌前,看着铜镜里那一头披散着的乌髮和苍白清瘦的脸,温衍才嘆了一口绵延的长气。 还真是…新的任务。 「出来。」温衍没好气地在意识里唤了一声。 第191页 「滴—」罪魁祸首上线。 「说说吧,怎么回事?」温衍心尖晦暗一片,什么时候起连选择都要指南替自己做得,温衍恨恨道:「你这么嚣张他知道吗?」 指南诡异地顿了一下,「该位面基本信息如下…」 「你不解释解释吗?」温衍没好气地说,紧接着一副鱼死网破的模样,「你不先解释,我也消极怠工,不过是一个位面任务而已,做与不做对现在的我来说,影响也不大。」 「我知道你懂我的意思。」 当初以为那人是位面的虚拟人物,所以自己「循规蹈矩」接受任务,完成任务,而现在已经找到他了,只要回到现实世界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 温衍自认不是一个爱情至上的人,但指南这种无名无分的霸王条款让他觉得很敷衍,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事他做不来,所以今天还就不讲道理了,非计较不可。 「宿主,你要知道一个位面两个入侵者是不被允许的,即便…即便另外一个人是他。」 「我知道,所以他抹去了记忆,借了位面虚拟人物的身份,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只能算半个入侵者。」温衍手指在矮桌上点了两下,随即心头一沉,上个位面指南消失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什么,温衍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于是紧张道:「被发现了?」 「不敢。」指南直截了当回道,「boss好得很。」 没头没尾的「不敢」和「好得很」几个字被指南念得很重,温衍竟然从中听出了被黑心包工头压榨的农民工的辛酸,一时之间也消了些气,颇有些好笑地说:「你知不知道上个位面强制脱离的时候我正在干什么?」 温衍丝毫不留情面地戳了指南痛脚,指南沉默了足足有三分钟,才干瘪地说了一句:「只有那个间隙位面波动幅度最大。」 「所以你钻了空子熘了进来?」温衍懒懒往桌上一伏。 「嗯。」 「胆子很大啊。」温衍嘴角一弯。 指南:……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启动强制脱离,又为什么直接进入下一位面?」温衍看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精緻的脸,恍惚间觉得跟安洛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双自带笑意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心烦意乱地将它往桌上一盖。 「boss进入位面的时候,抹去了自己的记忆,但在宿主身上留下了牵引的红线,所以能在最短时间内寻到宿主并且建立联结,由于boss的介入,宿主的任务难度明显减弱,经鑑定,任务分数不合格。」指南没有感情地说。 温衍语塞,真是成也严起,败也严起,指南这意思不就是意味着质量达不到标,所以拿量变来凑? 「宿主请注意,这个位面禁止外挂。」指南加重语气「警告」了一句。 温衍皱了皱眉,除了第一个位面的「快活大补丸」之外,自己哪里开过外挂?就在即将出声询问的瞬间,就听到一句「也就是红线和boss。」 温衍:…… 「你是说这个位面他不会来?!」温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烦郁再度涌上来。 良久,温衍才听到指南的回覆,可那句「是的」怎么听怎么心虚,其中的「震慑」效果登时打了个折扣。 但温衍看出了指南的「避之不谈」,所以也不想刻意为难它,指南存心要瞒他的话自己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安分一点早点结束任务才是正道。 指南将这个位面的情况和温衍一一说道后,便重新销声匿迹。 借着微弱的光,温衍低头凝神盯着自己的尾指指节处,指南说红线被当做特殊道具没收了,所以这个位面即便那人来了,自己也不一定认得出来。 这挑战比任务本身似乎要难得多啊,温衍暗暗捏了把冷汗,认出来还好,如果没认出来…… 温衍开始回想刚刚那个老太监长什么模样。 应当不会是他…吧。 窗外肆虐而过的风将窗柩吹得轻晃,温衍踱步走到床边,「吱呀」一声开了窗。 宫道上的梆子声传得很远,温衍数不清到底敲了几下,大抵是正在下雪,所有动静消磨在冬夜锋利的寒气里,被轻易地割破碾碎。 温衍伸手贴在朱紫雕花的灯罩上,聊胜于无的温暖也被穿堂风一扫,没留下半分。 温衍呵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掌心新添的伤痕,轻轻摩挲了一下,天子啊,温衍嘆息着摇了摇头。 这个位面的原身是云楚的小皇帝楚怀瑾,虽是天子之名,却受命于定王,也就是楚怀瑾的三叔楚復,楚怀瑾七岁被楚復一把扶上位,从名不正言不顺的幼帝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天子,一个受制于楚復的傀儡符号。 楚怀瑾在位十三年,变成了一柄最好用的刀刃,人人说他性情暴戾、昏庸无道,却是楚復最衷心的「臣子」,温衍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他说「今日不上朝」的时候,老太监会是一副毫无波澜的模样,还有为什么这个「皇叔」敢这么早就遣人等在门口了。 楚復不是手伸的长,而是云楚的江山就没被楚怀瑾碰过,从楚怀瑾登基的那天起,江山就已经易主了,姓楚,却不是他楚怀瑾的。 温衍进入位面的时间,恰好是楚怀瑾「身份不适」的时候,心情不好消极怠工反倒变得合情合理。 因为三天前,云楚的小皇帝楚怀瑾下令问斩周原——先后辅佐过两代帝王,忠君爱国、满门忠烈的云楚右相。 第192页 当年楚怀瑾还是太子的时候,曾以东宫之礼官拜少师的太傅,可楚復却在周原家中搜到了与边境勾结的信函和一袭黄袍,要楚怀瑾以「谋逆」之罪下令择日处死。 楚復说了,于是楚怀瑾做了。 圣旨一下,震惊朝野,云楚百姓围拢在皇城门口三天三夜,千家烟火不熄,伏跪、唿喊、哭泣,请求当今天子收回圣命,一代忠良最终落得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朝堂上诛心的口舌一谤,化作紫禁门前赤血滚烫的寒风,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世人皆知云楚天子昏庸残暴,却不曾知晓竟到了这般无心的地步,亲手将自己的太傅送上了那断头台。 雪落得有些大了,顷刻将青石阶覆满,温衍的指尖冻得发僵,掌心渗出的鲜血滴落在窗柩下沿的缝隙间,温衍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远远望了宫墙一眼。 那一片灯海就是楚怀瑾的罪证,以百姓和忠臣的炽血燃着,却也是恨不得泼在云楚坟头脏土的寒冰。 世人皆知楚怀瑾昏庸残暴,却不知他为了保住右相和那些忠良,几乎丢了半条命,明明只是弱冠之年,却身染沉疴,遥望这偌大的皇城,落落寡合的凄凄一人。 天下的悲喜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可他的悲喜却从来没有人知道。 温衍伸手轻轻将窗带上,掌心的鲜血顺着脉络坠在一片白雪上,一滴、两滴,復而再度覆上白雪,了无痕迹。 第103章 故人嘆(二) 云鼎中的薰香清浅浮着,绕着单薄的里衣攀贴而上,一枕的凝神冷香却叫温衍睡得并不安稳,他动了动冻得发僵的手指,最终裹着锦被悠悠坐了起来。 这副身子太虚了…… 温衍捻了捻手指,看着被摩挲出的一片并不算好看的红色方才作罢,楚怀瑾在龙椅上坐了十三年,云楚「安定」了十三年,心思重了十三年,却没有一天是为自己过活的。 他心中从没有太平过,整宿整宿的睡不着,所以温衍在这个位面醒来的时候,眼上绑着一方丝帕,楚怀瑾就靠着它遮挡那些并不算明亮的光线,强迫自己小憩片刻。 可是每每入梦,浮沉着的都是遍地的骨血、百姓哭天抢地的怒骂——昏君、天亡我云楚、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楚怀瑾一字一字记着,刻在骨子里。 这哪里是皇城啊,根本就是身陷囹圄,温衍悄然下榻,随手挑拣了两粒凝神香掷入云鼎中,续上那燃了一夜所以已然见底的薰香,拿起云鼎旁的暖炉揣在手里,虽不见大用,却也聊胜于无。 炉中的火炭有一阵没一阵散着贫弱的温度,温衍揣着它走到窗边,临窗而立,视线定格在沿檐崖悬挂的软红宫灯上,他慢慢探身拉住第三根红线,往下轻轻一拉。 片刻后,寝殿中央便已经跪着一个黑衫蒙面的人。 影一,先帝随身的暗卫,当年先帝崩驾的时候,除了那一旨传位诏书外,真正留给楚怀瑾的、没被楚復知晓的,便只有这样一支暗卫队了。 这云楚没有楚復听不见的风声,也没有他看不见的东西,而这支暗卫队就成了楚怀瑾在这皇城中「安身立命」的唯一倚仗。 「主子。」影一起身拿过屏风上的白裘,披在温衍身上,沉默良久,终是嘆了一口气,沉声道:「主子莫要着凉了。」 「这副身子还怕着凉吗?」温衍睫毛微颤,接过影一手上的瓷瓶,极度娴熟地倒出一粒药丸。 那乌黑滚圆的物什泛着浓厚腥气,即便周遭缭绕着不算浅的薰香,仍盖不过它的刺鼻,可温衍却视若无物地仰头一咽,连水都没就。 影一有些不忍地低下头去,这大楚的天子,靠这些东西吊着那弥留之象,还要偷摸着不叫任何人知晓,富贵已极有什么用,积郁在心毒入肺腑,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就成了强弩之末。 撑一天算一天,可这头究竟在哪里呢? 「摆出这副表情做什么?」温衍瞥了影一一眼,笑意不达眼底,復而紧了紧身上的白裘,「觉得朕还会怕死?」 楚怀瑾从来没觉得「死」是一件可怕的事,恨只恨此生不够短,恨只恨他姓了那楚。 「主子切莫说胡话,影五已经去药王谷了,不日就会有法子的。」影一声音微颤,他的主子生于悬索之上,踏错一步都是深渊寒潭,他不是害怕小主子怕死,恰恰相反,他最怕的就是小主子不怕死。 正因为不怕死,所以学不会苟且求安,也难求一个善终。 影一敛了神情,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囊,递过两粒蜜饯笑道:「从宫外带的吃食,主子打个牙祭润润口吧。」 温衍捏过一颗含在嘴里抿着,问道:「右相那边有没有人守着?」 「影三守着,毕竟是右相,定王打定主意要借主子的手除掉右相,忌惮顾虑太多,暂时不敢有动静。」 「丞相府呢?」温衍垂眸在暖炉上点了两下,「借盟主的名义,早些把老夫人他们送出去,动作要快,别叫楚復察觉了。」 「是。」影一顿了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皱了一下眉头,「主子,戮征将军回来了。」 「萧衡?」温衍在原身的记忆里一寻,戮征将军萧衡,定国武将萧铭之子,其父萧铭在天元一战中战死沙场,年仅十五岁的萧衡临危受命,率三万青衣军出征边境,血战七天七夜之后终于平定叛乱。 第193页 至此少将之名动天下。 先帝本欲招他回朝,可边境局势初定,尚不安稳,萧衡便在他父亲尸骨埋着的边境之地守着,这一守便守了十余载,除了岁日偶尔回朝面圣之外,几乎从不在皇城逗留。 楚復最忌惮的人除了右相之外,便是萧衡,一个眼中钉,一个肉中刺,真要分出个高下来,或者后者更甚。 萧衡手掌兵权,是从硝烟烽火中杀出来的狼崽子,地狱都踏边走的人,赤子之心是给云楚的,不是给楚怀瑾的,更不可能是给他楚復的,这点楚复比谁都清楚。 边境的尸骨遗骸铸成了云楚的高墙,也铸成了楚復心中的高墙,他自认将楚怀瑾牢牢拿捏在了手心,但这云楚的龙椅因为有萧衡和周原的存在,他还坐不得。 他想要坐得稳,必须踩着周原和萧衡的人头踏上去。 可是,哪怕他花了整整十年,眼看着周原的丞相府被摘了匾,眼看着楚怀瑾的高楼塌了,都没能看透萧衡。 楚怀瑾关于萧衡的记忆很少,只有寥寥几笔儿时算不得热切的接触。 那人面圣的时候,他大多「圣体抱恙、不便见客」,楚復费了这么多心思才将楚怀瑾的后路断干净,怎么可能让萧衡这个变数再搅起什么波澜来。 「什么时候的事?」温衍放下手中的暖炉,透过窗缝袭入的急风呛在嗓口,带起一阵连密的咳嗽,但殿门外有太监守着,温衍不敢发出动静,只好弯下身子强压着咽下去,牵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生疼。 影一赶忙上前替他顺气,看着小皇帝被逼的通红的双眼,手都紧了好几分,连咳嗽都要这么死死压着自己,这么大个云楚,竟没给他留出一处能喘口气的地方。 「什么时候的事?」温衍有些虚弱地半倚在墙上,「楚復知道吗?」 「三天前,千机阁给的消息,定王应当还不知道,戮征将军是只身回京。」 「只身回京?」温衍抿紧了嘴。 萧衡会回来他不奇怪,萧衡和楚怀瑾牵绊不深,全靠右相那层关系连着一点筋,儿时顶破天只能算个便宜伴读,因为萧衡也是周原带出来的学生。 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官拜少师第一堂课,萧衡便来走了一遭,也只走了那么一遭。 儿时尚称不得一声「友」,现在更提不上,一个不算君的君,一个不算臣的臣。 但萧衡和世子周宴也就是右相之子,却是实打实的情同手足,丞相府遭此大变,他不可能坐得住。 想到这里,温衍神情有些颓然,楚怀瑾还真是腹背受敌,以萧衡的手段,定是恨不得将他骨灰都扬了,大抵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温衍定了定心神低声道:「楚復的眼睛盯得很紧,萧衡回来的事只怕瞒不了多久。」 温衍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祸端,只是楚怀瑾为了送走右相已经谋划了很久,这笔烂帐本该有个干净利落的了结,可偏偏萧衡在这时候撞了上来。 蹚了这趟浑水,万一有什么差池的话,怕是有命来,没命回了。 「戮征将军只身一人……」影一扶了一把温衍,「是想诱定王上钩还是?」 「萧衡不是这么莽撞的人,必定留了后手,此番应当只是探探路,我这张龙椅早就成了摆设,他不会把我放在眼里,但这是非之地戾气太重,马虎不得。」 就在这时,寝殿门外忽的传来一声「陛下,定王殿下求见。」 温衍抬手挥退影一,稳了稳唿吸,没有应声,也没回到塌上。 这声通传无论他应否都一样,这皇城没有什么地方是楚復去不了的。 他从塌上起来有一炷香的功夫了,本就没有人气的锦被早就凉成了冰霜,楚復生性多疑,心血来潮打着各种幌子探个温度的事也不是没做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温衍赌不起这个可能。 来人穿着一身玄色的朝服负手而来,神色有些阴晴不定,左右把盏的太监亦步亦趋跟着,温衍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垂下眸子来。 楚復身上带着彻骨的压迫,年过不惑鬓间已有几多银丝,温衍知道他急了,即便将这云楚的小皇帝推翻,也不过听得几载「陛下」。 那些皮囊下裹着的虚假的富贵他尝腻味了,只有把云楚的脉络握在掌心,才算圆满。 「怎的起来了。」楚復微一颔首,没喊「陛下」,也没行宫礼。 温衍唿吸凝滞,他都有些想不起来楚復何时跪过楚怀瑾,或者究竟有没有跪过楚怀瑾,好像是有的。 在楚怀瑾登基那天,楚復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跪过他,朝鼓连天奏响的时候,楚復在阶下先跪,群臣再跪,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楚怀瑾知道楚復的狼子野心,天下人都知道,可他们除了受着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温衍装作有些烦郁地踢了踢沿墙而立的花瓶:「下雪了,便想起来看看。」 「孩子心性,」楚復斜睨了温衍一眼,拂袖在紫木桌案前坐下,开口道:「过来。」 温衍慢吞吞晃了过来,百无聊赖地把玩着眼前的青瓷盏。 没过多久,便觉得喉头有些发痒发烫,温衍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立刻敛神将手垂在身侧,死死按在掌心的伤口上,直到痛意将喉头的腥意逼了下去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能让楚復知道自己现在是强弩之末了,靠着暗卫带来的药丸吊着身子,将脉象稳住,骗过了太医,也骗过了楚復。 第194页 楚怀瑾没有子嗣,一旦被楚復知晓楚怀瑾是这副身子,接下来的境况会危险也棘手得多,而且右相正身陷囹圄,他要倒下也不能在这时候倒下。 温衍抿了一口茶,将喉间的腥气沖淡了些。 楚復没时间了,他也没时间了。 「将养了三四日,也该上朝了。」楚復看着小动作不断的温衍,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竖子不堪成器。 「皇叔代我就好,这几日冷了些,总觉着哪哪儿都不舒爽。」温衍伸了个懒腰。 「不像话!」楚復曲指轻轻一叩,「朝政之事岂能儿戏。」 「皇叔也知道我天资愚钝,学什么都一知半解,奏安折不过脑子,奏事则过了脑子也没留下什么东西,反倒头疼。」 「勤能补拙,三天两头抱病让朝臣看了笑话。」楚復嘆了一口气。 「笑话,谁敢笑话朕。」温衍拔高了三分音量,放下茶盏的瞬间,动作忽地一转,往楚復跟前一扑,紧锁着眉头说道:「皇叔,我想去一趟天牢监。」 楚复眼眸一闪,面上瞬间凝起几分冰霜来,现在这个时候,要去天牢监,这小皇帝是在触他的霉头。 「去那里作甚,阴寒晦气,身子骨哪经不住。」楚復添了一盏茶说道。 温衍知道楚復在想什么,可是这天牢监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但那里是把守重地,想在楚复眼皮子底下偷着跑一趟几乎不可能,暗卫有这个本事,可是右相不见得会信。 在这种死境下,楚皇念其有功,没有株连他族已经是法外开恩了,照右相的脾性,在敌我不明的情况下,为了不累及家人,定会一脚踏入楚復给他设的死局里,哪怕他知道自己没有罪。 所以即便暗卫亮明了身份,也很难取信于右相,因为他清楚如果这是楚復另一个圈套,他周氏一族便会覆灭。 「皇叔,我这两日噩梦缠身,老是…老是梦到右相提着他的脑袋在我跟前晃,嘴里嚷着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我害怕。」 温衍瑟缩了一下脖子,继续道:「好歹也做过我一段时间的太傅,我就想…就想去看看。」 见楚復有些松动的表情,温衍从袖口抽了一张被硃砂画的乱七八糟的黄符出来,脸色有些微红,说道:「其实…主要是想把这个亲手贴到右相身上,据说可以镇魂。」 温衍说着起身跑到床榻边,一把掀开枕头,取出一本赤封的薄册高举到楚復面前。 楚復一看,册封上明晃晃的《太上神符记》几个字。 温衍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楚復看,说道:「皇叔您看,就是这个,可以防恶鬼入侵,我练了很久。」 楚復草草看了几眼,心中愈加阴郁,这楚怀瑾根本不是被他养得不成器,本就没有一点天子之姿,这泱泱云楚,即便不是他楚復的,也不该落到这么个东西手上。 也罢,废物一个。 「荒唐。」楚復震袖而起,「叫人跟着,别生了枝节。」 「好。」 第104章 暴戾的小皇帝(三) 温衍之所以打着鬼神的幌子,是因为云楚阴阳五行之风正盛,哪怕楚復不信,也很难驳了自己的去,而且越是荒唐玩性的东西,越是能证明楚怀瑾不堪大用的东西,楚復越是没有惕心。 温衍将那两张没有正形的黄符一一叠好,放回到袖口内,嘴角勾起一个轻浅的弧度。 这《太上神符记》可不是拿来镇灵的…… 雪下了整整一夜,不见小也不见停,将冗长到望不深尽头的宫道覆得满目萧瑟,温衍裹着白裘深一脚、浅一脚走着,直到上了步辇,靠着那炭火炉,才堪堪消去身上的凉寒。 侍随的太监点了几盏宫灯,传道:「起驾。」 温衍掀开车帘,扑了个空的冷风忽的有了缝隙,拼命往里灌着,狰狞着把炭火炉续满的暖意噬尽。 老太监抬头轻轻提醒了一句:「陛下,今日这风凶了点,身子将将好了没多久,切莫再受凉。」 温衍闻言垂下帘子,也不欲与这楚復的眼线多费口舌,闭上眼睛虚虚靠在软垫上,嘆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皇城外的百姓遭不遭得住这天寒地冻的,还有天牢监的右相,年事已高,还要受这寒凉之苦,怕是不好捱。 温衍轻车从简,抬步辇的卫军生怕颠着这暴戾的小皇帝,那可是连丞相都说斩就斩的,更何况是他们这种无名小卒,于是一步一脚走得很慢很稳,约莫一个时辰才到了天牢监。 温衍被人搀扶着下了轿,抬头看着那赤色跌宕的「天牢监」三个字,心中有了几分掂量。 这里戒备森严,三步一兵,五步一枪,是这皇城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重狱,羁押的都是重罪朝臣甚至皇室宗亲,楚復将人困在这里,就是为了断了右相的后路。 云楚右相谋逆一事震惊朝野,庙堂之上有心之人无力回天,只能寄于江湖能人异士出手相助。 楚復怕的就是这个,周原四方仰德,众怒之下必有勇夫,必须把人捆在眼皮子底下才行。 天牢监地势低洼,化开的雪水脏污着淌了一地,阴冷刺骨地要命,温衍紧了紧身上的白裘,垂下眸子全程无言。 这地方住不得,温衍只留了片刻,都觉得哪怕他不下旨,拖也能将年迈的右相拖死, 幽窗寒雪下,周原就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靠墙坐在那里,无人看着,背也挺得很直,像极了楚怀瑾记忆里那个春风化雨的太傅。 第195页 温衍下意识一怔,在一盏冷灯的光亮中,最刺目的除了那满头的银髮之外,便只有胸前一个硕大的「囚」字,像是最枯瘪的碑文,在这囹圄间独自立着。 「啪」的一声,锁应声而开,周原慢慢睁开眼睛。 在看到楚怀瑾的瞬间,一双浑浊无波的老目总算有了一点光彩。 温衍挥退众人,只留下一个「不能退」的老太监,对着周原的方向,久违地行了个拜师礼,恭敬道:「学生怀瑾给太傅请安。」 「陛下折煞老臣了。」周原咬牙起身,跪地,叩拜,简单的三两动作因着颤巍的身骨变得格外折磨。 温衍藏在袖中的手攥到发白,有些不忍地侧过脸去,回道:「幽冥路远,学生特来送太傅最后一程。」 周原动作一顿,復而再度叩首,「陛下有心。」 「起身吧。」 老太监拂袖在矮凳上拭了拭,温衍落座,意味深长地看了周原一眼,说道:「太傅可会怨朕?」 周原直视着温衍的眼睛,在残灯的掩映下,那些苍老颓弱的神情忽的散了个干净。 温衍曲指贴在茶炉上探了探温度,果然,进了这地方的人,哪里还能求得一口茶水。 温衍掩嘴轻咳了一声,装作愠怒地将手中的暖手炉往桌上重重一掷,皱眉道:「这地方怎的这般阴冷?」 说罢,为了戏更真一点,又瑟缩着咳了两声,典狱军几乎是奔着就跑出去燃了个炉子搬至温衍脚下。 温衍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嘴角,不着痕迹地把火炉踢远了几寸,好靠得周原近一些,才抬眸幽幽说道:「朕依稀记着官拜少师那天,太傅手把手教朕写的第一个字,便是楚。」 「您说我这个楚,是云楚的楚,是天下的楚,学生时时记挂在心,一刻不曾忘过。」 温衍语调忽地一转,「可太傅却忘了。」 「想叫这『楚』,变成『周』?」 等到温衍话音落了,周原才凝眸看了这个少年天子一眼,灯火交错间,周原还以为看见了当年皇城中那个只及他膝,拿着册籍喊他「太傅」的太子。 「是臣老了。」周原话语难掩苍凉。 「的确是老了。」温衍轻笑一声。 就在温衍以为周原不会再开口的时候,忽地听到一句:「陛下可还记得那天写了多少个楚字?」 周原说得很轻,不消片刻便碎在过窗而入的罡风中,可却叫温衍心头一震。 「百个。」周原不等温衍回答,自己说道。 「不多不少,整整百个,意欲何在?」周原再度逼问。 「黎明百姓,象徵着云楚的黎明百姓。」 周原深深看了温衍一眼,神情难辨,但却语气坚决,一字一句说道:「所以不是臣忘了本分,是陛下忘了。」 温衍手怔然一松。 「啪」—— 怀中的暖炉勐地坠在地上,烧红的火炭被污霜水一沾,冒出「呲呲」的杂响,挣扎翻滚了几下后火星寂灭。 「放肆。」老太监指着周原的鼻子骂了一句。 「一介阉人,楚復的杂碎走狗,也配跟我说话。」周原狠狠踹在老太监的膝盖上,直到那人扑通跪趴着,才强撑着站直了身子。 仅仅只是一个动作,就耗了他极大的气力,温衍差点就想上去扶一把。 周原双手微颤,待唿吸脉搏变得平稳才开口道:「奸臣窃命,这朝堂熔炉中落得善终的能有几人?臣不过老命一条,讨个清净未尝不是好事,若是能侥倖为陛下清理庙堂,黄泉之下也有容面得见先帝。」 「丞相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温衍咬牙回道。 这云楚的忠良,昨日的堂上臣,今日的阶下囚,一身傲骨都不曾折过。 也正是因为如此,楚怀瑾拼着半条命也要保住这云楚的根脉,在他心中,根脉从来不是自己,也从来不姓楚。 「谗言佞语之兴,烈火烹油之盛,陛下嫌这朝堂还不够脏吗?司马上卿、严尚书、誉国公,流放的流放、抄斩的抄斩,陛下您睁开眼睛看看,这朝堂之上还有一个敢说话的人吗?您这是在剜云楚的心割云楚的肉啊!」 「来人!来人!」太监悽厉的声音在耳边肆虐着。 「让他说!」温衍震袖狠狠一拍桌。 周原一步一步靠近温衍,直到在他跟前站定。 「大楚就快要烂到骨子里了,陛下若执意孤行,百年之后……」 「不,」周原仰面抹了一把泪,「云楚没有百年了,陛下註定要做那一个亡国之君,待丧钟长鸣之时,陛下怕是要提着一封罪己诏向天下百姓谢罪。」 罪己诏! 温衍勐地后退一步,带着身后的矮凳重重砸在地上,也砸在所有人心上。 这右相是真真不要命了!敢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所有人都以为小皇帝是气狠了,只有在暗处窥伺的影一知道,小主子是被「罪己诏」这三个字吓怕了。 罪己诏,楚怀瑾最怕的东西。 当年被楚復以「藐三纲,轻五常」定罪的司马上卿、严尚书都被楚怀瑾救下了,唯独被满门抄斩的誉国公,楚怀瑾晚了一步,就那么一步,誉国公都没等住。 七十二口人只保住了堪堪十人。 楚復让楚怀瑾监斩,行刑的前一刻,淅沥瘦骨的誉国公看着楚怀瑾只说了一句—— 第196页 「主上无能使佞臣当道,罪己一诏做云楚坟头黄土也无颜见天下人。」 楚復说誉国公冲撞折辱了圣上,命人将其尸身丢弃在渤水,一代忠良尸骨无存。 那年的京都雪落得很早,也很大,百姓涌到渤水祭奠亡魂,却没有人知晓楚怀瑾也在渤水之滨跪了足足一个时辰。 那天是影一将楚怀瑾抱回来的,少年天子烧了一天一夜,不敢哭,不敢叫人知晓,午夜梦回间,嘴里只有一句「我没有」。 楚怀瑾做了十三年皇帝,富贵已极,威震天下,可他平生最想求的,却只是叫天下无人记得他。 他不想要这楚姓,不想坐这龙椅,可现在却要一纸罪己诏将自己的名字刻在云楚的牌位上,叫他生生世世不得好死,楚怀瑾怕了,是真的怕了。 温衍忽地落下两行泪来,他知道,那是楚怀瑾在哭。 趁着无人看见的时候,温衍抬手潦草一拭,他不能辜负了楚怀瑾,这齣戏就算淌着血死磕着也得演完。 他捂着心口弯下身子来,长吸了好几口大气,终是没忍住,一把掀了眼前的矮桌,喊道:「来人,去,去太医院给我拿哑药来。」 所有人心里一惊,一时之间忘了动弹,这盛怒的天子,哪怕前一刻还喊着「太傅」,下一刻就恨不得将他扒皮抽筋。 「还不快去!」太监復传一声。 典狱兵这才大梦初醒地连连点头,不过片刻便拿着一包东西跪在温衍脚边,在这种满是脏污的地方,一包哑药根本不需要走一遭太医院。 「给我灌下去!」温衍目眦欲裂,朝着周原那个方向胡乱指了两下。 哪怕是寒气入骨的深冬,典狱军却依旧浸了一身冷汗,手哆嗦着差点没拿稳手中的药包。 温衍气急,狠狠踹了匍匐着的典狱军一脚,小踱两步拿过那纸囊,满是阴鸷地看着周原,嘶哑道:「右相不是自视甚高吗?好,那就朕亲自给你餵下去,也当做学生给您最后的谢师礼。」 说罢,温衍捏着周原的下巴狠狠一抬,白色的粉末扑簌着灌口而入,指缝间、发梢、地下的枯草,都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白色。 那种灼烧的痛感来的很快,周原早就透支的身子终是没熬过,温衍松手的瞬间,他跪倒在地,却仍旧侧着头,用最后的声音说了一句「老臣不过长眠,可陛下呢?」 「可得过一夕安寝?」 温衍胸口不住起伏,将袖间的黄符狠狠扔在周原脸上,冷笑道:「既然丞相嫌命长,朕会吩咐膳房给丞相做好辞阳饭。」 「知道这是什么吗?」温衍语调瞬间阴冷。 「据说可以镇魂定鬼,永世不得超生。」 小皇帝话中的恶意太瘆人,叫所有人生生打了个寒颤。 「丞相不是说朕百年后无颜见天下人吗?下了那黄泉可要把眼睛睁大了,看看是朕先倒了,还是你周家先亡了。」 说到这里,温衍忽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嘴角寒意愈深,他半蹲在周原面前,两指捏着那黄符晃了晃,冷笑道:「瞧我这记性,丞相怕是看不到了,因为……」 「魂魄只能镇在这里,永生永世。」 说罢,温衍才起身,踱步出门的瞬间,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典狱军说道:「这符你们给我盯好了,不能离了丞相的身子,离了一刻,周家人头一颗,丞相自己掂量掂量吧。」 牢狱一片死寂,这里是整个皇宫最骯脏的地方,冤雪百年难化,典狱军深深望了这四方仰德的右相一眼,嗫喏着嘆了一口气,将黄符放到周原掌心,落锁撤身。 周原仰头苦笑了一声,天要亡我云楚。 可当他的目光投在掌心黄符的一瞬间,瞳孔勐地一缩。 这是…… 楚復从老太监那边知道消息的时候,正在书房摹字。 这一趟楚怀瑾走得值,周原的确是好本事,句句戳在小皇帝的嵴梁骨上,把自己往绝路上逼,楚怀瑾养尊处优惯了,哪受得了这般刺激,也好,也算是周原自断后路,倒省了他布局的功夫。 楚復抬手一笔一划写下周原两个字,凝着盯了好片刻,才勾着嘴角,提笔狠狠一扫。 厚重的浓墨渗透纸背,将「周原」两个字完全覆盖。 紧接着,他又在一张全新的白纸上写了两个名字。 萧衡、楚怀瑾。 胆大心狠的狼崽子,胆小、心却不见得软的养不熟的东西,留着都是后患。 翌日,楚皇无视百姓,下密旨处死云楚当朝右相,周氏一族被幽禁,等待发落。 等到影一传来消息,说右相尸身已经被掉包的时候,温衍紧绷着的精神才彻底坍圮下来,这棋走错一步都难回头,还要顶着楚怀瑾这副随时要「为国捐躯」的身子。 「太傅醒来还要多久?」温衍咳了一声。 「大抵还要五日。」影一回道。 「这几日你好生守着太傅,切莫叫人察觉。」温衍有些疲累地闭上眼睛,语气降了好几分。 「主子,那《太上神符记》定王那边如果有所察觉……」 「无碍,这几日楚復应当会盯着边境,没功夫回神想这些。」温衍往被子深处一缩,「太傅那边绝不能出一丝差池,否则前功尽弃,记得盯紧一些,等到风声小下去,将太傅送到空尘庙去,这皇城住不得。」 「是,主子万事小心。」 第197页 温衍千算万算,在内防住了楚復,却忘了在外还有一个萧衡。 深夜,当一柄寒刃贴在自己颈间的时候,温衍心中只有两个想法。 第一,大哥,凉脖子。 第二,话不要说得太早,影一你快回来。 第105章 暴戾的小皇帝(四) 「楚怀瑾,你究竟有没有心?满枕的血债,冤骨成丘,你还能睡得安稳?」那声音像是从不见天日的万丈深渊攀援而上,在耳畔幻化成无边的杀意。 温衍轻笑一声,也不管贴颈的寒刃,一把扯掉眼上虚虚缚着的软纱,极其缓慢地睁开眼睛。 他像是费了很大的气力,才将视线落在眼前人身上。 「周宴。」温衍偏过头去,仅留的烛火灯油已燃到见底,枯弱地晃着,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没有人气的温度。 越过周宴肩头,温衍隐隐看见不远处一个玄色身影。 不用猜,除了萧衡之外,谁还有这个本事在这皇帝的寝殿来去自如。 「是谁给你的胆子来行刺朕,是嫌自己命长,还是嫌你周家命长。」温衍语气还带着几分未醒透的惺忪,两句威胁因着气若游丝的声音生生打了大半折扣。 「命长?命?」周宴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讥讽立上眉梢,嘶哑着声音喊道:「好一个轻轻巧巧的『命』字。」 「楚怀瑾,我早该死了,死在这皇城里,死在你正德殿外那个寒潭中。」 「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救一个畜生?就应该拉着你一起死在那寒潭里,去奠了那些无处容身的亡魂!」 周宴话语中恨意太深,可温衍却好似什么都不在乎,置若罔闻道:「你若敢再近一分,朕就要你整个相府陪葬。」 「你真以为我不敢?」周宴手下添了力道,温衍的颈间瞬间多了一条血痕。 「庭璋。」萧衡不知何时出现在周宴身边,压住周宴持刃的手,皱眉摇头。 温衍只觉得眼皮很重,连抬眸的力气都快散干净了,应对一个周宴就够费劲了,根本分不出心神来看萧衡这个煞神。 温衍破罐子破摔地合上眼养神,可这一副安忍残贼的模样看在周宴眼中,那些被萧衡压下去的恨意夹杂着滔天的怒火再度涌来,他一把挥开萧衡的手,眼中悲凉一片:「我周氏一族一生效忠云楚,最后落得个什么下场?」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父亲两代朝臣,鞠躬尽瘁忠义一生,最后却沦为你口中一个谋逆罪人?」 「楚怀瑾,你没有心。」周宴有些脱力地撑在温衍床榻边。 他只是不明白,耗了这么多年都没想透,儿时那个眉眼明亮的少年究竟去哪去了,眼前的这个皇帝,究竟是不是那个喊他「庭璋哥哥」的楚怀瑾。 「这是楚家的天下,谋逆罪名下,你还能留下一条命站在这里威胁朕,已经是天大的气运了。」温衍开口道。 指南没有动静,他不知道周遭究竟有没有楚復的人盯着,不能保证绝对安全前,决不能走漏一点风声,尤其是…… 温衍竭力瞟了萧衡一眼…… 灯火葳蕤,他看不清萧衡的模样,只依稀觉着和楚怀瑾记忆中的轮廓不大像。 如果真要扳倒楚復,萧衡是关键,现在萧衡兵马都没进京,这人如果出了一点差池,楚復一定会即刻发起政变,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而且即便自己现在说右相无碍,他也不见得会信,还得靠影一从中周旋。 「你楚家的天下?」周宴讥笑一声,「你以为有多少人稀罕,是我爹煳涂,错把你当作什么蒙尘的明主,明知不可为偏要为之,结果呢,你给了他什么?」 「给了他什么?右相之位,权倾朝野,还不够吗?」温衍想了想,还是放了狠话,打算扎个心。 但想扎的不是周宴的心,毕竟早就被「楚皇」扎成筛子了,而是萧衡的。 温衍觉得很奇怪,和周宴比起来,萧衡显得太克制了,克制到有一种诡异的冷漠,这和他设想中的萧衡该有的样子大相迳庭。 不该是这样的。 温衍凝了凝神,在心底对周宴说了句抱歉,然后云淡风轻地开口:「周宴,就是这显祖荣宗的无上荣光让你们周家失了本分。朕只杀周原一个,已经是法外施恩了,你别不知好歹。」 周宴双目赤红,声音不自觉拔高了几分:「无上荣光?楚怀瑾,你楚家给的无上荣光,换来的是什么?是沉在渤水连尸骨都没留下的冤魂?还是一块刻着谋逆之罪的牌位?」 那一刻,周宴只觉得对楚怀瑾仅有的一点微乎其微的希冀都死在着数九寒冬里,死在那句「失了本分」中,衷心剖尽换来的就是一句「别不知好歹」,这样一个昏君,留着才是对他爹最大的侮辱! 周宴红了眼,勐地挥刀。 看着那瞬间逼近的寒刃,温衍觉得自己没把握好力道,这心可能扎得狠了,所以周宴礼尚往来,要扎穿自己的脖子。 看来这个位面要死遁,温衍心想。 也好,等到右相醒来,他自会替楚怀瑾将背上的锅甩干净,还这云楚的小皇帝清白和解脱,也还给天下人一个真相。 可温衍迟迟等不到周宴的匕首落下,只听到一声「庭璋,够了。」 温衍睁开眼睛,就看到周宴的匕首被萧衡震落在地,周宴被沖得后退了几步,来不及收势便撞上屏风。 第198页 「轰——」的一声,屏风倒地的瞬间,带起的冷风将榻边唯一的烛火吹熄,四周陷入一片浓重的黑。 黑暗中,温衍的手腕被人握在手心,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那滚烫的温度让温衍打了个战慄。 楚怀瑾天生体寒,再加上毒入心脉,即便是洪炉般的三伏天都要多加一件单衣,更别提这样的数九寒冬,身上几乎就是凉如冰霜,这陌生的温度让他有些冻僵的思绪都清醒了一些。 可是下一秒,温衍就暗叫一声不好。 萧衡在探他的脉搏! 他想要收手,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温衍知道事情要糟,这几日心神俱疲,吃药的频率快了、次数也多了,但这药丸本就是大毒大补之物,吃多了身子蛀空得越发厉害,于是这几日他便假借发热的名义寐了几天。 楚復没工夫管他,朝臣多多少少知道丞相被处决了,人人自危,更不敢在他跟前晃,所以也省了吃药的功夫。 偏偏,撞上了一个萧衡。 温衍长嘆了一口气,现在他就是砧板上的鱼肉,萧衡怕是一只手就能碾死他。 就在温衍准备接受来自大佬的藐视和毒打的时候,却听到萧衡贴在他耳侧说了一句:「告诉我,楚復对你做了什么?」 温衍心神勐地一震,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偏过头去,可是除了一片肆意的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萧衡的神情,甚至看不清他的轮廓,可是莫名的觉得很安心。 就好像…跟前的就是严起。 那些疲惫和疼痛在这作祟的猜测中野蛮地疯长,逼红了温衍的眼眶。 他觉得还是高估自己了,他不想工作,不想做任务,只想谈恋爱。 萧衡不知道楚復对楚怀瑾做了什么,这人的脉象……微弱到几乎探不见的地步。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可是听到楚怀瑾一声吃痛的闷哼,又小心地卸了几分力道。 萧衡觉得有些好笑,连他自己都被自己吓到了,在看到楚怀瑾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他唯一想做的竟然是把他抱在怀里。 楚怀瑾处决的密旨下的太快,又被楚復压着几乎没有走漏一点风声,萧衡迟了一步,收到密信的时候周原已经被处决。 那个时候,萧衡最想做的就是杀了楚怀瑾,什么忠君什么道义,安在楚怀瑾身上就是一种糟践。 他不在乎这个江山姓什么,姓赵、姓钱、姓孙、姓李都无所谓,他只要楚怀瑾和楚復的人头去祭了他师父的牌位。 萧衡派了大批眼线守在渤水、乱葬岗等一切地方,他没救下周原,但拼死也要让他入土为安,可是当影卫在渤水带回周原尸身的时候,他觉得事情有哪里不对。 尸身很像,但却不是师父。 萧衡可以肯定如果不是尸身被掉包了,那就是有人偷梁换柱救走了师父,但是除了他和周家人外,萧衡找不出第三个需要掉包尸身的人,哪怕有人想保,也没有这个能耐。 朝堂百官早就姓了「楚」,却是楚復的「楚」,而不是楚怀瑾的「楚」,可是能在第一时间掉包师父尸身的,除了皇城中的人外,其他人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连他自己都是动用了所有人马才堪堪在最后一刻将师父的尸身敛下。 萧衡将所有因果理了一通,发觉其中蹊跷太多,楚皇下密旨前曾走了一趟天牢监、回来之后立刻处决了右相、亲自监斩……所有事情都发生在转眼之间。 楚怀瑾太急了,急到……就好像在掩饰什么。 萧衡觉得有什么东西将现未现,所以他亲自来试楚怀瑾,可后来的事是他没料到的,包括在宫墙外遇到周宴,包括在灯下看到那人眉眼时候的心悸。 他不想让周宴搅这一趟浑水,但他太了解这人的脾性,自己拦得住一次,拦不住第二次,与其放他一个,还不如护在自己身边,他已经让师父身陷险境了,决不能再叫周宴有一点闪失。 从进门的那刻起,萧衡视线便没有离开过楚怀瑾,直到周宴的刀刃只差毫釐就要落在楚怀瑾身上,萧衡在那人眼中看到的竟然只有解脱和隐隐的……笑意。 萧衡就知道自己找到了,一切因果的源头。 门外传来老太监尖利的喊叫声,萧衡随手掷出一个引火石,堪堪擦过灯芯,微弱的火光便燃了起来。 火光零星,却足够他看清这人的脸了。 温衍不知道萧衡这不痛不痒的眼神算什么,明明门外的老太监已经要闯进来,温衍没法子,只好往窗外不住瞟。 这些年楚怀瑾心思重,一点动静都能让他大发雷霆,所以换了个偏殿睡觉,表面讨个清静,实际上是因为这里视野最复杂,易藏易躲,同时也容易跑。 萧衡想「找死」,但温衍却不能让他死,所以必须引他一条生路。 别人要杀我,我却还要想法设法不着痕迹的救他,我真善良,温衍玩笑着想着。 幸好萧衡够上道,果然上钩,就在温衍长舒一口气的时候,他发觉萧衡竟然俯身将他也抱了起来!温衍哪怕有一点气力他都会抓着萧衡领子大喊一声:大哥!你在逃命!快醒醒! 萧衡看着小皇帝睁得圆滚滚,透着半骨子天真意味的眼神,心头一软,起身的瞬间,看着小皇帝身上单薄的中衣,斟酌了片刻,还是连着被子一同掳走。 身后跃窗的周宴不可置信地看着萧衡,哑声道:「子桓?你护着他?」 第199页 「我不是护着他,只是时机不对。」萧衡回道,「杀了他有用吗?楚復呢?」 「但凡有一点法子,我们也不用出此下策!现在还有收手的余地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人都昏庸至此了,还能求天赐个什么狗屁时机?」 萧衡没有回答他,只是摇了摇头。 周宴发觉他看不透的不止楚怀瑾了,现在还有一个萧衡。 萧衡低头看着怀中合眼丝毫不慌的温衍,觉得有些好笑,轻声开口:「陛下不喊护驾吗?」 温衍连眼皮都没眨,兄弟,我喊不动了,我怕张口溅你一身血。 「你刻意引我们一条出路,为了什么?」萧衡的声音很轻,顷刻冻碎在寒风里,可温衍却听了正着。 温衍这才慢慢睁开眼睛,没有回答萧衡的问题,良久,才讽笑说了一句:「戮征将军这是打定主意要以下犯上了?」 夜正深,夹着一点细碎雪沫的冷风刺的温衍骨子都发凉,他忍不住咳了好几声,绞地五脏六腑生疼,喉头的腥气没稳住,几丝鲜血顺着嘴角渗了出来。 腥气很淡,加上拂面卷过的风,似乎什么都不能留下,可萧衡对这气息太熟悉了,几乎是瞬间就有所察觉,他心一沉,楚怀瑾的情况比他想像中的要糟更多。 「好了,不要说话。」萧衡冷声回道,声音里多了几分狠厉的意味。 让我说话的是你,不让我说话的也是你,温衍咬牙,偏不如他愿,硬撑着几分薄气,「萧衡,你真当天高皇帝远,朕就办不了你?」 「楚皇既已认定我是个乱臣贼子了,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萧衡颇有些没心没肺地说着。 温衍正欲开口,可萧衡却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紧接着说:「臣自小学的就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是臣有一事不明白。」 「敢问楚皇,这个『君』究竟姓甚名谁?是你楚怀瑾?」萧衡一顿,再度低头看向温衍,「还是那楚復?」 温衍喉头滚了滚,最终总结为两个字:「放肆。」 「是是,臣放肆。」萧衡轻笑。 温衍一口老血哽在心口,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在失去所有意识前一刻,温衍几乎能确定萧衡的身份。 这性子,十有八九是他。 第106章 暴戾的小皇帝(五) 温衍的身心本就绷到了极致,再加上这深冬的风雪,终是没撑住,偏头倒在萧衡肩头昏了过去。 萧衡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曲指碰了碰怀中人冰凉如霜的脸颊,心疼地越发厉害,连带着唿吸都有些发乱。 还是大意了,萧衡想着,这人情况已经差到连风都见不得了。 萧衡抱着温衍的手很小心轻柔,像是生怕弄疼了他,可脚下的步子却疾厉胜风,平日半个时辰的路程硬生生被逼到一刻钟多零星几点。 进门的一刻,周宴看着萧衡小心翼翼地把楚怀瑾放在榻上,心里各种滋味倾覆而上。 除了楚怀瑾,他和萧衡都落了满肩的残雪,高丘之间山风入骨,聊胜于无的炉火将碎雪化成绵密的沉水,贴身而下,周宴浑身僵硬却不觉得冷。 「你去皇城究竟是做什么。」周宴闭着眼睛,仰面靠在幽窗边。 萧衡闻言一挑眉,「冷静下来了?」 「冷静?杀父之仇,你让我怎么冷静?」周宴有些嘲讽地嗤笑一声,他手垂着,一时之间,他也分不清这声嗤笑究竟是给谁的。 他不是冷静了,而是累了。 良久,他才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勐地睁开眼来,说道:「你想拿楚怀瑾要挟楚復?」 萧衡没回答,不知道从哪里觅出一方纱帕,俯身替楚怀瑾擦了擦有些微湿的发。 「你觉得楚復会顾虑一个傀儡吗?他早就等不住了,周家倒了之后,哪怕下一个不是他,楚怀瑾也活不过多久。」周宴视线落在萧衡身上,方寸过隙之间,周宴觉得萧衡眼里生了很多他看不懂的东西。 「所以我才要带走他。」萧衡抬头,目光直直撞上周宴。 「天下人都知道师父忠良赤心,谋逆不过是欲加之罪,可楚皇若真死在你手里,楚復就能堂而皇之地昭告天下,坐实周家谋逆的罪名。」 萧衡看着周宴满不在乎的神情,嘆了一口气,「楚復借楚怀瑾的刀除了周家,迟迟没有下文就是在等,等你和我成为下一柄衬手的刀刃,替他除去楚怀瑾这个心头患。」 周家为相两朝,替楚家玩了半百年的权谋,这些道理周宴怎会不懂,他只是觉得清醒了一生,临了该去做一些「煳涂事」。 周宴随手拿了一小坛酒,仰头勐灌了一口,冷声道:「你不是去杀楚怀瑾的。」 「原先是。」萧衡直截了当回道。 周宴手一顿,放下酒来看向萧衡。 「你有一句话说对了。」萧衡轻轻抚过楚怀瑾掌心中纵横不一的伤口,「他活不了多久。」 「甚至根本熬不到楚復动手。」 萧衡隐隐听见楚怀瑾说冷,可偏偏自己身上寒气重,不敢过分靠近他,只好贴着掌心一点一点传去几分薄绵的内力,不敢轻丝毫也不敢重一厘,小心把捏着分寸,那谨慎细微的模样叫周宴越发不解。 可他却来不及思量萧衡那小心翼翼的模样意味着什么,直皱眉,「你什么意思。」 「脉沉游丝,毒侵肺腑。」萧衡一字一句说着,灯火下的眉眼锋芒尽现,明明灭灭却叫人心生寒颤,「长年旧疾。」 第200页 这伤是沉疴,萧衡在初探脉的时候便发现了,而且最让他气闷的是,楚怀瑾他自己很清楚。 呕血的时候不慌不乱,强忍着却仍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所以周宴几次三番的冲撞他都没有「放在眼里」,不是因为轻视,是真的分不出力气和心神来。 「不可能。」周宴手一震,坛中的酒撒了一半在地上,「他从小就身体羸弱,又被设计推入寒潭后留了病根,太医院三五不时就在他跟前走动,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道这里,周宴忽地一顿,语气有些冷凝,说道:「是楚復?」 萧衡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深深看了温衍一眼。 他原先也以为是楚復,可现在看来,或许连楚復都被这人瞒过去了。 当时他握住楚怀瑾手腕的时候,那人没有抗拒,自己转而探脉,他才下意识想要挣脱,如果真是楚復的话,不至于安静这么多年,因或许由楚復而起,但最终的果还种在这人自己身上。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雪月拥着寒山和庐屋,薄雾沉沉,除了偶尔的风声之外,死寂一片。 这残局就如同山外的残雪,好似东风一吹便消了,可周宴不知道那东风什么时候来呢,谁又是那东风? 周宴偏头看了楚怀瑾一眼,指节攥到泛青,狠狠一咬牙,说道:「死了也好,还不用脏了我的手。」 萧衡只是抬眸一直盯着他,直到周宴视线开始闪躲。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周宴恼怒道。 萧衡几不可见笑了一声,幽幽道:「诓人的功夫这么多年也不见长进。」 周宴拎酒的手拿起了又放下,放下了又復归拿起,最终颓败地闭上眼睛,「我宁愿在你麾下做一兵一卒,哪怕是战死沙场,也比在这这里苟且偷生强。」 周宴知道自己杀不了楚怀瑾,哪怕没有萧衡拦着,只要看着那人的眼睛,自己的刀就落不下去。 他恨楚怀瑾,恨他的狠戾,恨他的忘恩负义,但他更恨自己,直到今时今日,哪怕自己有楚怀瑾半分狠劲,也不至于连手刃仇人都做不到。 就在这时,他看着萧衡起身,朝着他一步一步走来,目光凛冽道:「扔在渤水的尸身被我带回来了。」 周宴勐地起身,被骇得全身止不住发颤,酒罈坠地的瞬间,浓烈的气息在这屋子里转瞬散开,周宴想冲上前问清楚萧衡话语中的意思,可他的步子却好像有千钧重,寸步难行。 「你说…你说什么?」周宴眼眶通红,伴着上头的酒劲,连站都站不稳。 「但不是师父。」萧衡在周宴跟前站定,「同样的囚服、同样的体态容貌,却不是师父。」 萧衡的话语一字一字敲在心上,周宴几乎忘了唿吸,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却已经站在门外。 萧衡倚靠在框柱上,轻笑着说了一句:「回去好好想想,今夜楚怀瑾有千百个时机引来殿外的侍卫,为何迟迟不喊救驾。」 「子桓!」周宴一掌拍在已经被萧衡带上一半的门,「你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还用我教你吗?」萧衡意味深长说了一句,然后在周宴惊愕的眼神中关上了门。 一声悠长寂寥的「吱呀—」,将门内门外隔成两个世界。 萧衡他本来想等到水落石出的时候再将一切盘剥清楚,但这因果太多太深了,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了结的。 周宴痛苦,楚怀瑾也痛苦,所以他孤注一掷赌一把,赌藏在楚怀瑾身上的那个「万一」。 萧衡回头将榻上人的模样刻在心尖上,眉眼间满是笑意。 哪怕把命都赌进去,他也有把握自己会赢。 温衍迷迷煳煳醒来,头昏沉一片,意识也不是很清醒,温衍自嘲着笑了一声,大抵是有些发热。 所以话是不能乱说的,之前打着发热的幌子去骗楚復和百官,现在「报应」来得这么快。 温衍定神半晌,才勉强蓄了些力气环顾一圈。 简陋的竹屋,简陋的摆设,简陋的门窗,唯独身下这方榻子看得过眼,横看竖看都是四面透风的模样,可温衍却觉得指尖微热。 好像,不怎么冷? 「醒了?」萧衡的声音忽地出现,将温衍吓了一跳,可他只是懒懒抬眸扫了萧衡一眼,没有回话。 「不想说话也好,省点力气。」萧衡坐到温衍身边,将手中的粥往枕边一放,像是完全不在意他的漠然,笑道:「想吃什么?」 温衍顺着萧衡的动作将视线落在那碗白粥上,除了这东西,他还有得选? 「萧衡,你知道把朕禁在这里是什么罪名吗?」温衍眉头微皱,「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上?」 「臣眼里还有没有皇上?」萧衡幽幽念了一句,随即在温衍惊愕的眼神中倾身虚虚压上,「陛下想看吗?」 萧衡手堪堪撑在温衍耳侧,他的青丝顺着颈间的弧线垂下,一缕一缕与温衍的乌髮相缠。 两人的距离太近了,近到温衍都辨不出耳边轰然的心跳究竟是他的还是萧衡的。 「看到了没?」萧衡嘴角一弯,「陛下觉得臣眼里有没有你。」 温衍低估了这个「乱臣贼子」的脸皮,有些忿然地咬牙说了一句:「萧衡!」 「是,臣放肆,臣知道。」萧衡散漫起身,他的动作很缓,温衍能清楚地感受两人髮丝分离瞬间的痕迹。 第201页 「粥要凉了,乖,张口。」 温衍抬手把粥挥开,他现在喉头都是腥气,辗转着滚了一夜,直犯噁心,什么都不想吃,更可况还是什么味道都没有的粥。 可还不等手碰到碗壁,便萧衡一把捉住。 萧衡瞟到温衍掌心里的伤,被一动弹又泛起微稀的红色,萧衡有些心疼,低头吹了吹。 这一吹,吹的温衍不止掌心痒,心头也痒。 「这伤口是怎么回事?」萧衡不自觉开始皱眉,楚怀瑾体内的毒是长年旧疾,没有来由,这掌心的刺伤同样年头已深,新伤覆旧痕,所以迟迟不见好。 温衍想了想,楚怀瑾掌心的伤口还真是他自己一刀一刀割的。 楚怀瑾毒入肺腑,但却不能叫人知晓,偶尔血气上涌,就只能靠着痛意保持清醒,所以他贴身带着一枚指尖大的刃片,情势不对便放在掌心划割几刀,平日借着影卫寻来的药物掩着,久而久之,便已是眼下这般光景。 萧衡见人不欲开口的样子,也不恼,出声道:「想要什么就告诉我,伤口上了药,要避水避物。」 「想要你的命。」温衍收回手,淡淡说了一句,毕竟暴戾小皇帝人设不能崩。 指南都严重警告他这个位面不能「开挂」了,否则分数又只能在及格线上下徘徊,可是…… 温衍幽幽看了萧衡一眼,他不想「开挂」,可是「挂」自己找上来了,连指南都没办法拦住他,自己有办法吗? 那必须没有。 「这个恐怕臣要先欠着了。」萧衡也学着温衍的模样淡淡说了一句。 「陛下真不吃?」萧衡装模作样嘆了一口气,「那臣就真要『以下犯上』了。」 说着就抬手要捏温衍下巴。 「你敢。」温衍狠声道。 「左右不过一条命罢了,反正都要死,还在乎陛下多赏一条罪名吗?臣倒想看看,陛下如何治臣的罪。」萧衡单手抱起小皇帝,将他半圈在自己怀里,舀起一小口粥吹了吹,送到温衍嘴边,大有「你不吃,我就不放」的意味。 温衍觉得事情不该是这样的,这么多个位面,难得有在身份上压他一头的时候,可这人似乎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君臣之别」,打么打不过,骂么骂不听,又不可能和他动真格。 温衍认了命,他觉得自己要是再僵着不喝粥,这人肯定要说出什么「陛下既然喜欢在臣怀里待着,那便待着吧」这样天打雷噼的话来,只好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可粥一入喉,温衍眼睛便一亮,甜的,而且是那种不腻不厚的清甜,隐隐的还有点脆生生的果沫,温衍吃不出是什么东西,但却把喉头的腥气全部压了下去。 萧衡看着怀中人眸中细闪的微光,松了一口气。 他一早就知道楚復准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楚怀瑾被劫走的事,天稍一亮便闹得满城风雨,而且指名道姓说是他萧衡,所以给这人弄碗称口的粥来的危险程度不亚于夜探皇城。 幸好他喜欢。 萧衡餵得很慢,温衍吃得也很慢,待一碗粥见底的时候,萧衡只是将碗随手一置,抱着温衍的手却没有松开半分。 「好了,陛下既已吃了臣的粥,那就该给臣一个交代。」萧衡低头将手贴在温衍腕间,「告诉我,这『毒』是不是楚復下的?」 「别想着骗我,我知晓的事比你想像中的只多不少。」萧衡感受到怀中人身体轻颤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嘆息道:「小瑾,你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温衍不知道萧衡口中那句「我知道的事比你想像中的多」是什么意思,但一句「小瑾」却轻易打碎了他的防备。 陛下、主子、昏君、暴君,楚怀瑾听得太多了,好像自他登基后,就无人喊过他「小瑾」了,太傅是这样、周宴是这样,在所有人心中,「怀瑾」早就死了,剩下的只有楚皇。 温衍一时压不住心头的悸动,唿吸都有些不稳,他挣扎着从萧衡怀中挣了出来,他想知道,萧衡究竟知道了什么,萧衡既然能查到,那楚復是不是也查到了? 温衍有些费劲地撑在榻上,侧过脸去冷眼看他,字斟句酌却不失决然道:「你错了,朕既然能骗得了一时,就可以骗得了一世。」 温衍没有撒谎,只是将楚怀瑾藏了十三年的念头说了出来,这云楚的小皇帝根本就没有几多余岁了,是一时还是一世又有何区别? 「你都知道了什么?」温衍步步紧逼。 这人话中的漠然让萧衡心一沉,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先把底牌亮出来,这人不会信他。 萧衡起身,将狐白裘披在温衍身上。 在白裘贴身系好的瞬间,温衍就听到一句不咸不淡的「我知道,师父还活着。」 那一刻,温衍仿佛听到了指南撕心裂肺的吼叫——及格!你也就只有及格了! 第107章 暴戾的小皇帝(六) 萧衡看到温衍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赌对了,可他发觉自己更多的不是惊愕,而是后怕。 他不知道楚怀瑾用了什么法子,又费了多少劲,但拖着这样的身子跟楚復玩权谋算计,他得七分,楚復或许只失了三分,哪怕最后赢得是他,讨到便宜的却不一定是他。 萧衡不敢细想,只是深深看着楚怀瑾。 几多情绪撕扯糅杂,飘着飘着,在那些喧嚷间忽地断出一个间隙,萧衡怔了片刻,那些缝隙间依稀都是师父说过的话。 第202页 很久以前,久到他都记不清是何年岁了,只知道那时候楚怀瑾还不是现在这个楚皇,他也不是现在这个戮征将军,师父对他说东宫仁义,不一定会是能君,但一定是明君。 那人做不了利刃,但这利刃须得有人去做。 萧衡第一次觉得师父说错了,楚怀瑾做得了那利刃,不仅做了,而且刀尖举起的方向,是朝着自己的。 「陛下这副模样,是在想臣是如何知晓的,还是在想该怎么治臣的罪?」萧衡笑着点了点温衍的鼻子,看着那人被狐白裘衬的越发唇红齿白的模样,心头悸动难消。 温衍将唿吸拖得绵长,往復几多次才勉强稳住心神,他自认为做得足够隐蔽了,连楚復都被瞒了过去,怎么就是瞒不住他? 温衍想着,便一把握住萧衡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戮征将军说自小学的就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那同样应当听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萧衡没有回答。 温衍嘴角忽的一扬,眸中像是溶着一方残墨,萧衡觉得自己只差一步就要染上那墨色的时候,耳边忽地听见一句冷黯嘶长的「那你知不知道宫中有一味药叫做『天子恩』。」 「天子恩,『死』赐,见血封喉。」温衍说完悠悠起身,下榻,解下白裘,扔在萧衡脚边。 他走得很慢,走到离萧衡几丈远的竹窗边才顿住,接着转过身来看着萧衡,笑得很冷,说道:「朕把它赐给了右相。」 「亲眼看着他喝下,尸身还被扔在渤水。」温衍探身而出,半个身子都悬在窗外,抬手随手摘了片临窗的叶子,在手中捻了捻。 「将军却说人还活着?是觉得朕太好骗了,还是觉得『天子恩』不够分量?」温衍说罢一挑眉,「将军若不信,大可以自己试试这『天子恩』,究竟是不是见血封喉。」 萧衡没有生气,饶是这人拿最敬重的师父试他。 他知道这人是利刃了,或许该如他所愿,佯装着瑟缩或者是怒骂,像其余所有人一样,可萧衡只是敛去所有慵散神色,拿着白裘一步一步走向温衍,不发一言重新系在他身上。 温衍不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他都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了,怎么还是这般古井无波的模样,温衍咬了咬牙,皱眉道:「萧衡,你当朕是死的吗?」 「臣不敢。」萧衡替温衍拢了拢裘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认真,他压下温衍意欲挣脱的手,一字一字说得很重,「臣愿陛下身康体安,万岁年长。」 一朝放晴,等到白狐裘上沾着一点细碎天光的时候,温衍才恍觉雪已经停了,他怔怔看着眼前的萧衡,良久,垂下眸子从他身边走过,擦肩的瞬间,温衍说了一句:「朕乏了。」 他现在必须静下来好好想一想,该如何让这个位面的分数漂亮些,否则照这个趋势走下去,也就是60分和61分的区别。 「臣还有一件事。」萧衡一个侧身拦住温衍的去路,「还望陛下体恤一下,告知微臣,陛下平日吃的药被放在寝殿何处?」 萧衡在带走小皇帝的时候,在他枕侧闻到一股复杂的气味,腥气夹杂着并不浓郁的药香,他本来想凝神再探探,但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重,由不得他做停留,所以只好带着人匆匆跃窗,现在想想,这人能瞒过太医院这么多人,一定是借了什么东西。 「陛下不必费心诓臣,即便陛下不说,臣也要走一遭,不过就是动静闹得大一些,费的时间久一些罢了。」萧衡看着小皇帝有些压抑的眼神,直接截断他编纂理由的心思。 温衍低头思量了一下,萧衡显然没有要送他回去的意思,而这副身子不吃药怕是很难熬过去,等到事情不可收拾的时候就迟了,只好掐头去尾,没说这药是什么,也没说谁给的,只将将说了它放在哪里。 可等到萧衡出门后,温衍才想起自己忘了一个比药丸更重要的事情——影一。 温衍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要完,他怎么忘了楚怀瑾寝殿还镇着影卫。 影一不见他的踪影,再加上楚復说得清楚明白,是戮征将军萧衡劫走了楚皇,影一知晓萧衡的存在,自己还曾经提醒过他「要时刻注意戮征将军的行迹」,所以哪怕知道楚復的话不能全部当真,心急如焚下也要信去三四分。 可萧衡不知道影卫的存在,若是当成楚復的眼线,两人一旦碰上,必定要刀剑相向。 温衍越想越心惊,明明身子已经疲累到了极致,可偏偏思绪越发清晰,而另一边的萧衡,就在他伸手打开枕边机关的前一刻,一柄寒刃忽地贴着他的颈侧刺了过来。 萧衡听见细微的风声,一个偏头,堪堪避过寒刃,对方攻势疾厉,速度很快,可萧衡却是从铁骨金刀、稍不留神便马革裹尸的战场上铸出来的煞神,三两之间便擒住了行刺的人。 萧衡虽然制住了这人,但还是有些心惊,这人轻功之高怕是难有敌手,他之所以这么快制住他,是因为这人的内息乱了,因为从出手的一开始他就失了冷静,所以从一开始就註定会失了后手。 若真要毫无顾虑地打一场,不见得会输得这么快。 萧衡一把扯下他的面具,看着他眼眸中扑挣而来的怒意,心中隐隐有了思量。 生面孔、轻功如此之高、来无影去无踪,还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 第203页 想想这皇城,大抵只有一种身份了。 萧衡知晓影卫的存在,对皇室来说,这不算什么辛秘,身处高位,除了自己坐稳龙椅外,总有一些不得不死,却只能「死于意外」的人,于是影卫便成了「制造意外」的武器。 他虽然远在漠北,但周氏一族都在这皇城中,要保他们周全就必须知道楚怀瑾和楚復身边有什么人、长什么模样、做的是什么事,但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所以萧衡他几乎能肯定这人就是影卫,只是不知道,这影卫究竟是楚怀瑾的,还是楚復的? 「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萧衡掐在那人喉间,力道不重,却压在死脉上,让他动弹不得。 那人闭着眼睛没有回话,萧衡轻笑着狠了狠手下,「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戮…征,你…」那人几乎要将牙咬出血来,萧衡听见那嘶哑的声音,才随性地松了松手。 不过这人喊他戮征,让萧衡有了些掂量。 楚復恨透了「戮征」两个字,手下怕是没这个胆量喊他「戮征」,但这人在正浓的恨意下脱口而出的是戮征…… 萧衡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些东西,他不能在楚怀瑾口中问出自己想要的,不是因为不敢,只是不捨得逼他太紧,但不表示他不能从另一边切开口子。 这可是他自己撞上来的,也怨不得他。 「你主子让你在这里候我?」萧衡轻声开口,也不等影卫回答,便继续自顾自说道:「你主子应当感谢我才对,我替他杀了楚皇,让他名正了言顺了坐上那龙椅,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遣人在这里候我,是不是太没分寸了点?」 当那句「杀了楚皇」说出口的时候,萧衡感受到这人瞬间凝滞的唿吸,心中仅有的几分犹豫也瞬间落地。 这人真是他的影卫。 萧衡眉头微皱,藏在那人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萧衡忽地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这些害怕源自哪里,只觉得自己多虑了很多东西,又算漏了很多东西。 他自认为知晓的东西比那人想像中的只多不少,可今日一看,他知晓的东西比自己想像中该知道的,只少不多。 「你…杀了…楚皇?」那人颈间的动脉被萧衡制着,却不住跳动汹涌,萧衡觉得时机来了,于是微一抬眸,语气间满是阴冷的杀意,开口道:「我杀了楚皇?怕是天下人都想杀了他。」 「周氏一族三代忠良,最终落了个什么下场?」萧衡话中寒意更甚,「家破人亡、尸骨无存,这就是楚怀瑾给他的。」 萧衡本欲昧着良心再说些「天打雷噼」的话,可他却惊诧地发现这影卫周身的气息都不太对,等他看见那人凝气于掌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真的将人惹急了。 在避开那带着凌厉内力的手掌的瞬间,萧衡听到一句像是从喉咙最深处滚涌而出「周氏三代忠良,落了个什么下场?那主子呢,为了救下右相拼了半条命,最终又落得了什么下场?」 「你们又给了他什么!」 那人通红着眼眶逼来的时候,萧衡有些可笑地发现自己不想躲。 是啊,拼了半条命救下右相,他们又给了他什么。 什么都没有。 萧衡觉得自己或许该受一掌,好知道那人疼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第108章 暴戾的小皇帝(七) 影一还是迟了一步,当他知道楚皇失踪的时候,皇城内外已经被禁卫队重重包围,闹得满城风雨。 影一心急如焚,如今全城戒严,无论是不是有人在设局,眼下绝不是送右相去空尘寺的好时机。 他不相信戮征会劫走楚皇,戮征既然敢闯进宫来,那便是抱着杀心来的,劫走楚皇就是徒添负累。 可当他看见锦被边角染上的血痕的时候,他觉得是自己错了。 那血痕很浅,干涸成一抹并不显眼的红,可却将自己心中那「猜测的杀意」化作具象。 小主子无论落到谁手上都讨不了好,戮征和楚復,在百姓眼中一个英雄,一个奸臣,但对于楚怀瑾来说,其实都一样,一个血海深仇,一个狼子野心,在他们眼中,楚怀瑾就是一个该死之人。 影一将整个皇城搜遍,都没能发现楚怀瑾的踪迹,他甚至想过要用周原的「尸身」去换楚怀瑾,可他却不知道小主子究竟在谁手上。 他只能等,结果等了这么久,等来了一个戮征,等来了一句「天下人都想杀了他」。 影一压不住心头连天的怒火和恨意,朝着萧衡的方向勐地提掌打去,带起的掌风把如豆的灯火吹得明明灭灭。 他发了狠带起的招式,可影一却惊觉戮征竟没躲。 不是躲不开,而是想要硬生生扛下这一掌的那种……平静。 影一没有收势,他不知道戮征为什么停住了动作,但那句「天下人都想杀了他」是从这人口中说出来的,哪怕只是一句世人说惯了的话,他也不能就让他这么轻巧过去。 影一微一侧手,那一掌擦着萧衡肩头刺过,凌厉的掌风将他的衣衫划出三四道裂口,鲜血淌过右肩,顺着手臂凝在指尖,然后坠在地上。 可萧衡只是不发一言站在那里,不觉疼的模样,带着一股子仿若与生俱来的压迫。 无止境的沉默。 良久,萧衡才像是醒转过来一样,一步一步朝着榻边走去。 第204页 他自顾自打开枕底的暗盒,伸手取出一个白玉青花的瓷瓶,当他直起身子的时候,影一不知何时在屏风侧边沿墙的缝间取出了一把剑,迳自横在萧衡脖子上。 可萧衡就跟没看见脖子上随时能将他了结的剑刃一样,贴着剑锋转过身来,把影一惊得下意识移偏了好几分。 萧衡把着瓷瓶,曲指将它拢在掌心,微微摩挲了几下,淡淡抬眸道:「一日服几次?何时服用?」 窗外忽地起了一阵风,打在窗柩上久久不歇,带出一点窃窃的吱呀声,若不是这宁心殿太过安静,影一都要以为是自己听岔了。 「有何忌讳的吃食?」萧衡见影一没有回话,再度开口。 影一紧绷的心神被萧衡这不咸不淡的话一冲,瞬间卸了大半,但心中隐隐有了几分有些麻烦的猜测。 「将军这是何意?」影一没有收剑,两人还是剑拔弩张的模样,可偏偏口中说着不大合「适宜」的话。 「楚皇的影卫?」萧衡嘴角微扬。 事情比他想像中的糟,却也比他想像中的好,起码那人身边还有可以用的人。 萧衡话音刚落,那剑刃离自己的脖子又近了几分。 他倒是不惧这东西,可被人制着话也说不开,于是萧衡抬手,伸出两指贴在剑上。 轻轻一弹,那闪着寒气的剑锋瞬间布满密麻的裂纹,断成几截坠在地上。 影一心里一骇,下意识迎面又要攻上,就听到一句「别费劲了,你自己也清楚,凭你现在的功夫,打不过我」。 萧衡话中没有嘲讽、没有自傲,平静到有些淡漠的境地,影一死死盯着萧衡,看着他毫无目的地在这殿中转了一圈,心中困惑愈浓。 稍顷,等萧衡从屏风后转出来的时候,手上不知为何已经多了一件黑羽绣金大氅、一个紫鼎暖手炉、几碾凝神香。 影一:…… 戮征将军在这数九寒冬、全城戒严的时刻,来这是非之地走一遭就为了偷这些个不值钱的东西? 皇宫中的东西,尤其是楚皇用的东西自然是顶好的,但和命比起来,的确不值钱。 「这剑不成器,既然是留在他宫中护身用的,还需费点心思去宫外寻。」萧衡忽地开口。 楚復自觉已经养废了楚怀瑾,人的好坏都难辨,别说什么剑的好坏,他也不可能让楚怀瑾习剑练武,所以宫中铸剑师受了楚復的意,只会煳弄,这些兵器可以看却不能用。 萧衡淡淡看了影一一眼。 莫名的,影一觉得戮征将军其实不只想说「剑不成器」,还想说「人也不成器」。 「将军,你来宁心殿究竟是要做什么。」看着萧衡将那些东西一一铺陈在方桌上清点着,像极了夜贼清点赃物的模样,影一神情越来也复杂。 萧衡没有抬头,手还放在那件大氅上,轻声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这药一日给他服几次?何时服用?有何忌讳的吃食?」 给「他」,这个「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影一这才确认自己上了戮征的当。 戮征给自己下套了,而自己就这么一头钻了进去。 影一手有些轻颤,回想起自己方才都说了些什么,止不住的心惊,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心性如此不坚。 若遇上的不是将军而是楚復的心患,他便是亲手将小主子推进了深渊里,死也不能赎罪。 但影一来不及做自省,看向萧衡的眼神沉到极致变得有些寡淡。 萧衡既已知晓右相还活着,那现在最要紧的不该是询他右相的下落吗?怎么现在还有闲心思问他这些? 「你不用怀疑我,若我真想做什么,你活不到现在。」萧衡幽幽说着,手上动作一顿,不轻不重说了一句:「楚皇是你的主子,也是我的主子。」 影一瞳孔一震。 萧衡低头看着手掌的瓷瓶,说道:「这东西对我无用,若不是为了楚皇,我寻它作甚?」 言罢,他总算抬头看着影一,不闪不躲,眸中的沉色被虚晃的烛火染得淋漓,一字一字道:「说吧,你都知道些什么。」 影一被萧衡的气势层层围困,还是强压下惊惧,冷声道:「将军若真是受主子的意来这养心殿的,为何要问属下知晓些什么?」 「因为你主子心悦我,又脸皮薄,不欲将我牵扯进这一趟浑水中。」萧衡抿了一口茶。 影一:…… 「但我既然一脚已经踏进来了,不把这浑水搅拨干净,不会抽这个身。」萧衡手有一下没一下在桌上点着。 「将军觉得我会信你?」影一垂下眸子。 「你只能信我,没得选。」萧衡语气淡淡,本该是胁迫之意浓重的几个字,却被说的仿似一句轻问。 半晌,影一终是嘆了一口气,就像戮征说的,自己没得选,只能信他。 「将军想知道什么。」影一低声说道。 「他的身子是怎么回事?」萧衡眉头微皱,「谁给他下的毒?」 饶是定好了心神,影一还是有些难掩混沌,主子和戮征将军何时关系紧密到了这般地步了?明明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 「主子先天不足,后又被设计推入寒潭留了病根,初初继位的时候,定王打着将养身子的幌子往吃食里掺了一些难察的毒,等我们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 第205页 「后来,楚復处处打压朝臣,主子为了保住那些忠良只能棋走险位,除了被楚復速意处决的誉国公外,司马上卿、严尚书都被主子救下送出了皇城。」 萧衡知道对于皇帝来说,不可言仁义好坏,人、臣、国、事,都是谈不得善恶的,只有利弊。 周家、萧家,做了一辈子的人臣,他没拿命学,最终还是摸着前人的骨血学会了,可当他把这些「治国之道」安在那人身上的时候,他觉得连唿吸都有些疼。 他原先觉得这皇城中没有什么无辜之人,可现在呢? 「罪孽」最深的人到头才是最无辜的人。 「但主子的身体已近油尽灯枯,我们没法子,只好找了这大补却也大毒的东西冲着,所以将军问一日吃几次,有何忌口,属下当真不知。」 「若有转圜的余地,也不至于用它吊着。」影一长嘆了一口气,「主子他不忌口,吃药也没顾忌,这毕竟不是什么好东西,身子蛀空了,做什么都是徒劳。」 「前些日子为了救下右相,心神耗多了,药也吃狠了,所以停了几日。」 …… 萧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养心殿的,耳边层叠交错着,都是影一说过的话。 在渤水河畔跪了一个时辰…… 弥留之象、五劳七伤…… 这命、这姓、这名,都是云楚给的,我需得把命还给它…… 世人都说云楚倾颓,忠良无一善终,百姓替他们求了一世圆满,可没有一句是替这少年天子求的。 萧衡不知道楚怀瑾当年跪在渤水河畔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但满眼的缟素、满耳的恸哭、还有一句又一句「昏君当道」,该有多难捱。 他只知道,自己要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他做不了的事,就自己来做,他杀不掉的人,就自己来杀,所有骯脏的罪名都由自己来承下。 一个「无道无能」的昏君,一个「不择手段」的将臣,天生一对不是吗? 萧衡回来的时候,温衍正临窗坐着,听到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到萧衡眉眼带笑朝着自己走来,悬着的心落了一半。 「你……」本来温衍想问你有没有在宁心殿碰上什么,可当他看到萧衡从黑色的包袱中一件一件取出玉鼎暖手炉、凝神香、大氅、糖葫芦、蜜饯,还有一些寻常百姓家用来逗孩子的小玩意儿的时候,所有被压下去的好奇又重新卷了上来。 这人……究竟干什么去了? 第109章 暴戾的小皇帝(八) 那琳琅的物具叫温衍想忽视都难,目光被一个离他最近的鼓具吸引。 鼓身扁平,有柄有耳,温衍拿起来才发现耳柄上还有两个小弹丸,轻轻一拨,叮咚两声稍迟的脆响。 「你就是这么取药的?」温衍拿着小鼓又随便转了两下,无端有些扁平的曲调,却给他的声音添了几分天真的孩子气。 「喜欢这个?」萧衡轻笑一声,又从边角递出一本小话本。 黄封白底,只用一道白线草草缠结,到处可见粗制滥造的市井之气。 封上还有一个围着布兜、怀中抱着鲤鱼的孩提,侧边用歪扭的笔墨写着三个字——《乐府谣》。 在温衍疑惑的眼神中,萧衡将小话本递了过来,笑道:「卖鼓的人送的,这京都城的小孩子都喜欢,说要一边摇一边念,好听又好记。」 温衍顿时放下摇鼓的手,感觉受到了侮辱。 第一他不是小孩子。 第二他也没有多喜欢。 「你是嫌命长吗?」温衍有些心虚地将鼓往远处一抛,皱眉道:「宫中一举一动都被楚復盯着,少了这些东西,你觉得楚復不会察觉?」 「陛下这是在担心臣?」萧衡俯身在火炉里探了探,那些木柴烧了一夜,将将好的大小和温度,于是便用铁枝挑拣了几些火炭,放到紫鼎暖手炉里。 「放心,我遣人寻了几个新的换上了。」 「荒唐。」温衍话音刚落,萧衡便将暖手炉放在自己掌心。 炭火温吞,贴在肌肤上连暖和都算不上,但却叫温衍有些怔然。 「既是陛下贴身的东西,精细讲究一些自是没错的。」 萧衡说完便紧接着去燃那凝神香,烟气缓步升腾,细瘦悠悠,在这并不严缝的屋子里有些费劲地冒头。 闻着那熟悉的香气,温衍本已剥透散尽的睡衣又抽着丝顶了上来。 炉火燃久了,微微烫袖,温衍低头藏住嘴角的笑意,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睏倦不是那凝神香牵的,是因为萧衡回来了,所以自己才安心了。 「方才陛下可是在等微臣?」萧衡低头摆弄香鼎,像是自喃着说了一句:「怕臣出事,所以迟迟不敢睡下?」 温衍不敢道破,只好强打起精神,说道:「你莫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哪儿来的底气觉得朕会担心你?」 「有胆子将朕关在这里,还觉得朕该担心你?」 「陛下心真狠吶。」萧衡有些无奈地一勾唇,抬眸看向温衍,「臣是为了陛下,才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去取药的。」 温衍低头看了一眼桌子上极度不正经的糖葫芦、蜜饯和小浪鼓…… 九死一生?真看不出来,闲情逸緻倒是看出来了。 「所以药呢?」温衍淡淡抬眸。 萧衡从袖口取出一个瓷瓶,温衍接过,仰头就要往嘴里送。 第206页 可还不等药送到嘴里,萧衡便已经握住他的手腕压下,牵着他坐在矮凳上,倒了一盏清水推至手边。 温衍没时间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心口不住的灼痛提醒他这身子已经撑到极致了,于是就着萧衡的手喝了一口水,等喉口的苦腥气弱了几分,才将药放在嘴里。 入口的瞬间,温衍并非本意地微含了一会。 这药不对。 微苦,却不似以往的腥臭。 温衍有些诧异地抬眸,最终还是咽下,可那瞬间的皱眉没躲过萧衡的眼睛。 萧衡趁温衍不注意,顺手给他餵了个蜜饯。 「你做了什么手脚。」温衍往后一偏头,冷声道。 「陛下现在才问,是不是晚了?」萧衡单手撑头,眉眼从容。 「陛下问了,那臣有一事不知,既已尝出了这药有问题,为何陛下还是吃了?」 温衍手一僵,垂眸,「我有得选吗?」 「有。」萧衡满心满眼都是楚怀瑾,这人不说,偏爱拿话刺他,但他心里却清楚,这人是信他的。 「陛下有得选。」萧衡伸手覆在温衍的手背。 「陛下可以选我。」萧衡话音极淡,可眸底深沉淋漓的爱意几乎将温衍吞没,「萧衡愿一生效忠陛下。」 窗外不知何时落了雨,从半斜的檐上坠落,打在还未化净的冷霜上,凉透的寒气再度奔涌而来,可温衍耳边却听不到一点雨声,只有萧衡那一句「一生」。 「萧衡,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温衍声音带着不符合年龄的苍凉。 温衍忽的有些后悔了,他原先想随了楚怀瑾的意,待他「昏君」的恶名抹干净之后,寻个水秀山清的地方睡去。 可现在,他想替楚怀瑾争一争,争那个荒诞遥远的「一生」,剥去锋锐的利刃,将余生全部的温柔献给自己,也给眼前的萧衡。 「臣知道。」萧衡握着温衍的手紧了几分。 「那你知道朕是什么命数吗?」温衍声音嘶哑,像是经过一层又一层的磨滤,萧衡用力听才将它听清。 温衍视线落在那小小的瓷瓶上,目光讥讽,说道:「萧家世代忠良,却从不愚忠,戮征将军竟会肯将棋压在朕身上,是觉得朕会是云楚的明主?」 「陛下错了。」萧衡忽地起身,一步、两步,直到温衍跟前,才极慢极缓地单膝跪地。 那人明明只穿着一身素衣,可恍惚间,温衍好像看见了那个躬擐甲冑的戮征将军,踏着一地赤血朝他走来。 萧衡跪他了。 楚怀瑾戴着那天子冕冠,坐在金交龙椅上的时候,萧衡也不曾跪过他,现在,他发未束,衣不整,萧衡却跪他了,跪得那般敬重。 「臣要效忠的,不是云楚,只是陛下。」 「哪怕陛下不是云楚的皇帝。」 温衍闭上眼睛,嘴角紧抿成一条利线,心头都有些不稳。 萧衡没等楚怀瑾给他答覆,利落地像是根本没想过要等他的答覆,只是起身打横抱起温衍,将他放在榻上,轻声哄道:「好了,等了我这么久也该乏了。」 温衍眼睫微颤,这人用的是「我」,不是「臣」。 「那药能救命却也伤身,你这身子熬不住,我找人新添了几味,将原先的寒性毒性沖淡一些。」 萧衡脱了外衣,上榻将温衍抱在怀里,「我不扰你,山风凉寒,怕你睡不稳。」 「你遇到影一了。」温衍几乎敢肯定。 「是。」萧衡直截了当回道。 「他都跟你说了?」 「是。」 「所以你在可怜我?」温衍做最后的自我挣扎。 「不是。」萧衡将温衍的手握住,轻轻贴在他的胸膛上。 方寸肌肤下,是萧衡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两下、三下。 「听到了吗?」萧衡笑意愈深,「它说,我心悦你。」 温衍从来没有这么期盼过指南的出现,他需要一颗救命的药,来救楚怀瑾一命,也救萧衡一命。 他不敢细想,如果他答应了萧衡,那等他和严起走后,楚怀瑾怎么办?萧衡怎么办? 温衍长嘆一口气,有些颓败地闭上眼睛,良久,才挣扎着说了一句「萧衡,我并非良人。」 回应温衍的,是一个极其清浅的吻,还有一句极其清浅的「你是。」 温衍攥在萧衡胸口的手终是垂了下去,认命地往他怀中一靠。 窗外冷风冷雨,熬了十三年的冷风冷雨,在「你是」这两个字中轻易化成春日最暖醺的风。 也罢,温衍睡去的前一秒沉沉想着,楚怀瑾终会熬过那些雨雪,却熬不过萧衡这场风,这场因他而起的风。 周原醒来的时候,入眼的是层层叠叠的黄幡,被不知从何漏进的风吹着,说不出的诡异。 混沌间,周原忽地想起楚怀瑾跟他说过的话,「镇魂定鬼,永世不得超生」。 他从不信鬼神,可眼前的景象像极了那么一回事。 「爹!你醒了!」一个喑哑的声音在周原耳边响起,他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看见周宴跪在地上,还来不及伸手去扶,眼里便流下了两行泪。 「子桓没骗我,真的没骗我。」周宴双眼通红,死死攥着周原的衣角,笑着笑着便开始哽咽。 周原有些费劲地抬手,虚虚放在周宴头上拍了拍,垂暮之年,戴罪之身,本以为要叫周氏一族受那池鱼之殃,沦为后世口中的大逆罪臣,可现在还能见到儿子,已是平生大幸。 第207页 他从不求位极人臣,只是想替少年天子将道路扫干净了,让他衣不染尘的坐稳那龙椅,百年之后,后人提起「楚怀瑾」的名字,能唿一声「明君」,他也能在九泉之下谢了先帝託付之恩。 周原深吸了几口气,视线落在那一张黄符上的时候,好不容易稳住的唿吸又有些凝滞。 他轻颤着手拿起黄符,铺在灯烛下看着。 「庭璋,你看看这是什么。」周原颤着声音,他太害怕了,怕是自己老眼昏花,所以看错了圣意。 周宴仍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萧衡带他来这里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让他等,等他爹醒来。 他守了多久,就跪了多久,一眼都不曾闭过。 他害怕自己一觉醒来,全做大梦一场,眼前还是满目的缟素,他的父亲尸身还被弃在渤水,尸骨无存。 周宴定了定心神,双手接过那张黄符。 他其实很早就看见这张黄符了,静静躺在他爹枕边,可他根本不敢触碰。他不知道这张符象徵着什么,只知道这是同他爹一起「活」过来的。 良久,周宴才勐地抬头,声音中藏不住的惊骇,「爹,这是楚皇给你的?」 「嗯。」周原看见周宴的模样,便知道不是自己看错了。 那时他还做东宫太傅。 云楚阴阳五行之风正盛,周宴生性顽劣,在学兵家谋略的时候,临着那些随笔而来的五行符画,将常用的兵家诡道编纂成了一本玩闹用的兵家法书,口上说着「若遇上『言不能由衷』的时候,或许可以为之一用」,实则只是贪趣做个消遣。 原本只是拿来和楚怀瑾「斗兵法」的符画,可一日不察,落到了周原手上。 周宴慌了神,以为定要被周原一通乱骂,可他爹只是将他和楚怀瑾叫至跟前,让他们一一明说这些「符咒」都表示什么。 见他们均能答上几句,将那些难通、难透的兵法转记于心,虽说仍在皮毛之上,却已实属不易,于是点拨几句,便放过了他们。 谁知道,当年周宴一句无意的「『言不能由衷』的时候」成了现实。 金蝉脱壳,偷梁换柱,楚怀瑾用这「符咒」告诉他假死避祸。 周原仰头掩面,那孩子拼了命保住自己,可自己又那孩子说了什么? 「老臣不过长眠,可陛下呢,可得过一夕安寝?」 「主上无能使佞臣当道。」 「罪己一诏做那云楚黄土……」 当日自己吞下的「天子恩」,原来是这个「天子恩」。 「庭璋啊,是爹老了。」周原将符咒一点一点叠好,慢慢放进心口,嘆息道:「只恨这一把老骨头不能再为陛下效忠。」 山间风寒入骨,周原却觉得心口灼烫,在听到一声清冷的「太傅这是醒了?」的时候,他浑身一震,抬头对上少年天子那如星如辰的双眸,良久,挤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来。 周原从榻上蹒跚爬下来,周宴伸手去扶,被周原一把挥开。 温衍和萧衡也快步上前,但还不等手伸至周原跟前,那闷重的一跪便已落下。 「陛下,您受苦了。」周原老泪纵横,他原以为自己看着楚怀瑾从襁褓长到现在的模样,看着他从京都城最明朗的少年,一步步沦落到昏庸煳涂的天子,早该将他看透、看尽,也自以为看透了。 可现在,从那阴冥走了一遭后,他才发觉煳涂的是自己。 幸而这云楚没有薄他,叫他捡回了一条命,无颜见先帝的哪是这孩子,从来都是他啊。 「是太傅受苦了。」温衍想弯身去扶,可心口闪过一丝悸痛,差点往下栽去。 周宴和周原齐声惊唿,欲伸手去扶,萧衡连忙将他抱在怀中。 周原看着楚怀瑾苍白的脸色,忙伸手去探他的脉。 这一探,周原心如坠冰窖。 所有人眉间都凝着冰霜,唯独楚怀瑾清清浅浅笑着。 那么疼。 他却在笑。 第110章 暴戾的小皇帝(九) 「谁做的?谁给你下的毒?」周原手紧攥在温衍腕间,浑身僵硬着连「陛下」都忘了喊,嘴唇止不住颤着,「楚復,是楚復对不对?」 周宴被「下毒」这两个字眼吓狠了,怔怔看着楚怀瑾。 这几日他几乎没合过眼,楚怀瑾赐给他爹的那一口「天子恩」,斩断了两人所有的情分,也斩断了他们周家的生门,他太恨了,千百次想要用楚怀瑾的骨血为他爹在黄泉开路。 可如今,他爹完好地站在自己眼前,而那个赐了「天子恩」的小皇帝,却穿着一身白衣,脉搏虚沉,连唿吸都成了一种负累。 「我要杀了他。」周宴说着就逼红了眼眶往外冲去,被萧衡一拉拦住,嘆气道:「现在不是时候。」 「等?又要等!」周宴看着楚怀瑾苍白的侧脸,咬着牙几近哽咽,「云楚等得起,我们等得起,那小瑾呢?」 「我们就是等太久了,才让他陷在这样的境地。」周宴颓败地垂下眸子,几丝乌髮随着他的动作滑落至颈间,低声自喃道:「我早该发现的,我早该发现的……」 是他把楚怀瑾丢下了,在楚怀瑾走马上殿的那一天,所有人就都把他丢下了。 各自独善其身,心知这人心鬼蜮、笑脸魍魉的庙堂,比那刀山剑树的阴司污浊更甚,看着他爹一颗赤心扎了进去,看着誉国公、严尚书拼死谏言,看着他们被赐死、尸骨无存…… 第208页 「小瑾你别怕,别怕,庭璋哥哥一定会给你讨到解药,你别怕,再等一等……」 周宴没有抬头,他不敢看楚怀瑾一眼。 这人从小就慈仁,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唯一做错的,便是生在了这皇城。 世人都说托生于帝王之家,前世该修了怎样的大德,积了怎样的大福,可周宴却觉得,大抵是前生有罪,才叫他来这皇城赎罪来了。 「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还是这性子。」温衍伸手极轻极慢地拍了拍周宴的肩膀,轻声一声,「像夜探宁心殿一样,也要闯一闯那王府吗?」 周宴心头都有些发苦,这样一个人,前生又能有什么罪过呢? 「楚復一个人不足为惧,但这朝堂没有几多能用的人了。」萧衡肃声道,「要斩草除根,光凭我们几个是不够的。」 「子桓,你的意思是?」周原皱眉开口。 「等。」萧衡曲指在桌上轻轻一叩。 「等你的青衣军?」 萧衡颔首,「我让徐亮调派一支精锐前往京都城,避开楚復盯防走水路,漠北冰封,水路纵横不说,临江雾气也重,楚復即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 「这么点兵马够吗?」周宴问道。 「徐亮带精锐先行,马伯超会率兵马走官道压境。」萧衡以手做笔,在矮桌上圈画两下,「楚復不是昭告天下说我萧衡挟天子起兵造反吗?那我就起给他看。」 「此法不通,大军压境声势浩大,除了楚復外,漠北境外也会听到风声。」周原摇了摇头,「边境空城,外敌虎视眈眈,你、徐亮和马伯超都不在营中,一旦举兵趁虚而入,我们就是内忧外患。」 「师父,我们不是要攻下京都,目的只有一个楚復。」萧衡在桌上边角处重重一点,「所以不需要马伯超率领的大军,只要那支精锐和『率领大军起兵造反』这个消息。」 「用假消息制住楚復,瞒天过海给徐亮铺路?」周原沉思了一会儿,心头还有些顾虑,「攻心计倒是能拖住一时,只怕时日一多,楚復难免生疑。」 「所以我们快攻。」萧衡直接了当道,「大军攻城本就不是易事,粮草、线路、兵马均需盘算,楚復自知他底下的人敌不过我青衣军,定会有所防范,不急于一时,而我们要赌的就是这个『一时』。」 「还有一个人,需得师父去请一请。」温衍指尖冰凉,萧衡一边说着一边徐渡内力给他。 「谁?」 「项鹤将军以及他的项家军。」萧衡道。 周原手一顿,多年未提及的名字,被萧衡云淡风气提了一嘴,还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年楚怀瑾初上任将将五年,在楚復的授意下,项鹤的官职一降再降,最后心灰意冷解甲归田,项家军自然追随他们的元帅,至此云楚「南项北萧」的军马布局破裂,只剩下一个萧家的青衣军。 那时楚復朝中地位还不稳,右相、誉国公、严尚书一心想要匡扶楚怀瑾上正道,所以来不及将「项家军」斩草除根,一拖拖到了现在。 「本该朕亲自去请才对。」温衍有些歉意地说,恰巧周宴递过一杯新茶,温衍笑着抿了一口:「只怕还未走到跟前,便被轰出来了。」 周原抬手摸了摸温衍的额头,声音苍老却祥和温暖,说道:「陛下已经做得够多了。」 「你怎知项将军会肯?」周宴不忍心泼冷水,但悬着的心却迟迟不能落地。 他爹总说项鹤若非心死,是不会马放南山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江湖路远不闻朝政,重新把他卷进这庙堂之上,未必能心如所愿。 「所以这就要看师父的本事了。」萧衡将温衍繫着的大氅拢了拢,抬眸似笑非笑道:「师父可知新任的卫将军曹敬是谁的人?」 周原眉头越皱越深,曹敬是楚復提拔上来的,但若真是如此,萧衡定不会拿来特意问他。 「项鹤?」周原定定看着萧衡,直到他点头才醒转过来,笑着摇了摇头,「不服老不行啊,身处漠北知晓的事竟比我还多。」 「这可不是我查到的。」萧衡笑着望向温衍。 「不瞒太傅,父皇给朕留了一支影卫,楚復也未曾察觉。」幽幽烛火下的双眸明亮温润,「项将军把曹敬安插在朝堂,不为别的只为自保,誉国公、严尚书再到太傅,楚復这火迟早要烧到项鹤那边。」 「他不欲争权夺位,但左右由不得他,楚復始终忌惮这『南项北萧』的名声,要坐得安稳,这根必须得除干净了。项鹤不怕死,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项家军死在楚復手上,只好把曹敬埋在楚復身边,也好有所防范。」 温衍一时说了太多话,寒风入口刺的嗓子生疼,捂住心口小声咳嗽起来。 三人均是一惊,萧衡半抱着他坐到榻边,周宴起身扯下几块黄幡,从左至右将窗缝封死,直至入眼之处皆是明黄才堪堪作罢。 温衍看着好笑,多少悭吝残喘的日子楚怀瑾都一人熬过来了,冷风冷雨早该习惯才对,可偏偏被人往心尖上这么一捧,才惊觉余凉的寒意有多刺骨。 「无碍。」温衍倚在萧衡肩头,合眼养神道:「太傅无需多烦心,对项将军来说,是救云楚于水火,也是救自己于水火,只是花些口舌,他没理由不答应。」 「好好好,你莫要再说话了。」周宴语气重了几分,温衍那几声轻咳听在他耳中跟霹雳差不多,每每一次,便会想到这人的身子,烫的他双眸滚烫。 第209页 窗外风雨大作,周原临窗而站,那透窗渗过的斜风撞在黄幡上,鼓囊一团。 借着脉脉的灯火,他回头看了楚怀瑾一眼。 先帝说这孩子生来就是一副好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自有三分从容笑意,也不知何时起,冷沉着成了一盏枯灯。 他遥遥记得楚怀瑾年少时,他曾背着这孩子一步一步走过正天殿的长阶,告诉他先帝在这里走了几十春秋,将来他也须得学着走,要心繫百姓,选贤举能,才能走得久,也走得稳。 他知道这少年天子记住了,也做到了,哪怕每走半步都如刃抵足,还是咬着牙走了十三年。 哪怕再没有人背他,没有人牵他。 周原看着将楚怀瑾牢牢护在怀中的萧衡,看着站在风口替楚怀瑾挡风的周宴,看着那张朱红笔墨的黄符,笑着垂首。 从今往后,这漫漫长路,不会再留他一个人了,哪天路尽了,也要用自己的骨血铺出一条来。 温衍待唿吸平顺,小小动弹了一下,开口道:「太傅身子可还有不适?」 「臣很好,陛下切勿挂心。」周原回道,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周原忽地抬手往喉咙处一摸。 温衍抬眸,温声道:「那哑药被朕掉包了,只是加了几味性热刺喉的药物做做样子罢了。」 「哑药?」萧衡低头,他倒不知道还有这回事。 「嗯,你的人没告诉你?」温衍调侃道。 「只是一些探子而已。」萧衡将温衍的手握在掌心,轻轻摩挲了几下,「陛下可别冤枉了臣。」 「没有别人,只有你。」萧衡贴在温衍耳侧,一字一字紧咬着说。 「咳咳咳!」周宴几乎要将心都呕出来,他爹年纪大了,哪受得住这刺激。 「吃哑药的又不是你,咳这么厉害做什么。」萧衡淡淡一斜眼。 周原倒是不惊不扰的模样,问道:「陛下给臣哑药,不仅是为了瞒过那太监的眼吧?」 温衍点头,「太傅这张嘴太厉害了,朕不能保证楚復不来找太傅的麻烦,朕都躲不过一通骂,别说楚復了,朕怕像誉国公一样,被楚復抓住辫子,寻个冲撞的名头赶在朕前头对太傅下手。」 「而且需得寻个契机,尽早将太傅送出那天牢监,那地方阴寒,太傅身子熬不住,没什么比『天子盛怒』这藉口更好用了。」 周原只觉心头滚烫,双目通红,「那日的炉火想必也是陛下替老臣要的。」 「只可惜朕走后没多久,太傅就将那火炉踢了。」温衍眼睫轻颤,微弯的眼角平添了几分多情的意味,萧衡看着心喜,若不是师父在跟前站着,定要俯身亲上一口。 「太傅不该跟自己身子过不去。」温衍一哂。 温衍话音将落,手心就被不轻不重捏了一把,他茫然抬眸,正对上萧衡凝神看他的眸子。 「嗯?」温衍闷声道。 萧衡无奈嘆了一口气,别人的生死系在心上,自己的生死却置若罔闻。 这世间哪有这样的人…… 还被自己遇上了。 「陛下赐了这么多『天子恩』,是臣明台不清,没看通透。」周原抬袖潦草抹了一把,话音轻颤。 天子恩啊,萧衡在心里低低念了一句。 或许吧,这人就是上天给他的恩赐。 就像是天上的三分月色,忽的有一日落了下来,一把照在自己的眼上、心上,独属于他的,温凉又绵长,直教人想拉着他在这烟火人间走上百年。 萧衡这么想着,那些有关于「死」的心悸被沖淡了好几分,他忽的不怕了。 百年、十年、一年、一月,只要是他,怎样都好,去哪儿自己都陪着。 月色便是月色,若真到了那一天,天地做双人棺也未尝不是幸事。 「师父怕还要在这里避上几日。」萧衡打横将温衍抱在怀中,对着周宴开口道:「在这里守好,佛像下是个暗道,直通清风山,一旦有情况,先躲为上。」 「你要去哪?」周宴有些急切地开口,「风雨这么大,小瑾哪经得住。」 「庭璋说得对,陛下在这榻上将就一夜,或者等风小些再做打算。」周原紧接着开口道。 「我有分寸,这里他睡不惯。」萧衡摇了摇头。 「我就不信那山间小屋能比这里好到哪里去,小瑾就睡得惯了?」周宴开口道。 「睡得惯。」萧衡一本正经道:「有我。」 周宴:…… 周宴小心地瞥了周原一眼,不着痕迹将萧衡拉远了几分,压着声音掐了他一把,嘶哑道:「萧衡你别胡来,小瑾经不住你折腾。」 「折腾」两个字比他咬的意味深长,虽然声音很轻,还是被温衍听了个正着,他装作没听见的模样,把脸往萧衡肩处一埋,但通红的耳根出卖了他。 这动静自然落在萧衡和周宴眼中,那一抹红色看的萧衡心尖都要化了,要不是腾不出手,定要低头亲一口。 而周宴则看着萧衡越发荡漾的笑,很想给他一刀。 「要是我们睡这里,师父怎么办?」萧衡抬头道,「本就从天牢监那地方出来,再在这地上受一受冻?」 周宴被他一噎,很多话梗在喉头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前是不忠、后是不义,为人臣为人子难两全。 于是更想给萧衡一刀了。 第210页 「朕没事,让太傅早些休憩吧。」温衍听不下去了,闷在萧衡怀中幽幽道,然后抬手轻拍了一下,装作平静的样子:「走吧。」 萧衡笑着将大氅铺整三两下,抱着温衍走了出去。 第111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 深冬时节,本就是凉寒入骨,凛冽的劲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可温衍窝在萧衡怀中却不觉冷。 抬手间,所触之处一手湿漉,温衍心里「咯噔」一声,大抵是雨水浸透了萧衡的肩头。 他被大氅覆身,几乎没见到一点风雨,可这人却淋了个结结实实。 温衍心尖有些密麻的酸涩,下意识环住萧衡脖颈,可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听到一句轻柔的「别碰,凉。」 「你也知道凉。」温衍闷声说了一句,他知道萧衡心里在想什么,所以心疼。 只为了他少见点风,才不疾不徐,将不算长的脚程磨得这般漫长。 话音将落,温衍便觉一阵洋洋暖意,那人将他往怀中抱紧了几分,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好了。」 温衍有些羡慕,内力烘干什么的,老师我想学这个。 「冷了?」萧衡低头,对上温衍那双如星似辰的眸子,微微一笑。 「嗯。」温衍低低回道。 萧衡嘴角的笑意愈深,忽起的风将他髮丝缠乱,坠着几丝的雨水,有些费劲地扬了两下。 温衍眨了眨眼睛,只有一点淡到几乎能忽略的天光掩着,萧衡却觉得天河都落在这人眸中、肩头,压了整晚的念头悄然甦醒,萧衡极慢地俯身在温衍唇上轻啄了一口。 三两点零星的薄雨趁着萧衡俯身的间隙,凝在温衍眼睫上,湿漉漉的,有些重。 风撩动两人髮丝,也将心吹得生痒难耐。 「还冷吗?」萧衡声音有些哑,又带着些风花雪月的闲情。 温衍顿了很久,指尖微乱动两下,最终垂下眸子,极低地说了一句「嗯。」 萧衡轻笑流转在耳边,低头又是一个吻。 他知道不能再问了,否则到时候后悔的一定是自己,才两个蜻蜓点水的吻,气息都乱到这种境地,萧衡觉得有些好笑,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回到茅屋的时候,炭火炉正燃着,偶尔一两声木块断裂的噼啪声,给这四下无人的荒境添了好些烟火气。 萧衡未将温衍身上的大氅解下,把他放在方桌旁,又将暖手紫鼎放在他手心,开口道:「我去烧些热水,擦擦身子?」 温衍点头,脚边正是一个炭火炉,他低头看了一会儿,问道:「这火就一直燃着?」 「嗯。」萧衡拨亮周遭的灯火,瞬间光火扑面,「寒气一侵便走得慢,这荒山野岭的难免受冻。」 「你也不怕有人误闯了这地方。」温衍手贴在紫鼎上汲暖,开口道:「这荒山野岭的,这间破屋算得上桃源之境了。」 「闯?」萧衡笑着摇摇头,「寻常人可没有这个胆子。」 萧衡说着,便在温衍身侧落座,笑道:「自小长在宫中,陛下怕是没听过那些精怪话本。」 「你当朕好骗?」温衍嘴角抿成一条线,不经意间又瞥见那红绿琳琅的一团小玩意儿,总觉得有种萧衡在养儿子的错觉。 「臣原先也不信。」萧衡单手撑额,视线落在温衍身上,未曾移过半分。 寻常百姓人家消遣用的市井话本,荒诞又无趣,总爱编纂些书生狐妖的戏码,千百年也没传厌。 书中的精怪无一例外,一颦一笑皆是风情,掩着月色天光只一照面或者抚琴起舞,惊鸿入心,将那些误入山野的书生迷个七荤八素,三魂丢了两魄。 萧衡本也不信,不过是皮囊而已,世间哪里去寻那些风花雪月的影子。 可现在灯下观「美人」,萧衡觉得多年不得解的传言有了由头。 若自己便是那误入山野的人间郎,见到这人的模样,约莫也移不开眼。 不过这人不像妖,倒像个闲情游戏的月下谪仙。 「这么看着朕做什么?」温衍见萧衡迟迟没下文,忍不住开口。 「在想该念个什么话本才能吓到陛下,好寻个由头躲在臣怀里憩下。」萧衡有些恶劣地勾着唇,「陛下想听什么?狐妖与书生?竹妖与探花郎?」 「还是…天子和殿前将军?」 温衍冷睨一眼,这人真的是顶着什么身份都不忘占他便宜,想着自己原先还暗暗庆幸了好半晌,觉着这是第一个他比严起身份更高的位面,可似乎仍是一点用都没有。 嘴上左一句「陛下」,右一句「臣」,可做的事却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真要一笔一划计较起来,怕是要被赐一坛「天子恩」。 「放肆」一词都说累了。 「最后一个,你倒是给朕说说。」温衍咬牙切齿,一脸「你编不出来我就赐死」的模样。 萧衡低沉连笑了好几声,见温衍眉眼再不似初见的冷漠,心头的欢喜怎么都压不住。 一身白衣素色,和那锦绣堂皇的龙袍比起来,失了所有的颜色,寡淡清白,可萧衡却觉着这身衣裳更好看。 「陛下真要听?」萧衡探过神来贴着温衍耳尖,气若拂风道:「都是些靡靡之音,怕是不大合适,待陛下身子好些了,哪日受得住了,臣再一一说给陛下听。」 温衍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耳尖还是不争气地红了。 第211页 「不是说要去烧水吗?」温衍手掩在大氅下,紧紧攥着,强作镇定,「还不快去。」 「是是是。」萧衡趁着温衍不注意,贴在耳尖偷了一个吻,在温衍抑不住的惊唿中,一个闪身出了门。 温衍草草擦了把身子,一是怕寒气入体,二是萧衡在门外冻着,他有些捨不得。 而且照那人的脾性,半道找个不入眼的藉口闯进来这种事,完全做的出来。 萧衡话本虽没编出来,还是如愿将人抱在怀中,只觉得怀中的人髮丝软、眉眼软、唇角软,哪哪都熨帖得很,借着半明半晦的灯火,萧衡将人看了个通透,怎么都捨不得合眼。 「萧衡。」温衍合着眼,额头抵在萧衡颈间,浅浅的唿吸拂在他肌肤上,渐渐有些朦胧的睡意袭来。 「我在。」萧衡低声应道。 「我原先不怕死。」 萧衡心一震。 这么沉抑的话,却被说的轻巧至此。 「嗯。」萧衡手一顿,云淡风轻道:「现在呢。」 「现在?」温衍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其实也不怕。」 「但我想多陪你一会。」温衍的话像是沾了些水雾,尾音微微卷着,缱绻到了骨子里。 萧衡驰骋疆场年少成名,什么美誉没听过,可千万句加起来,都不如这句来的动听,动听到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还没去过漠北。」 「好。」 「还想去九鸣山,听宫中人说,落雪的时候格外好看,遍地的梅树,冰雪底下埋着雪梅酿,你能寻到便是你的。」 「好。」 「还有灯会。」 「好。」 「萧衡,我不愿葬在皇陵,若真到了那一日,你记着替我寻个安静无人的地方。」 「……」 「好。」 温衍的声音被袭上来的睡意吞噬干净,囫囵着消了下去,而萧衡只是在他耳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说着「好」,倾注了毕生全部的温柔。 待温衍的唿吸变得绵长,萧衡才慢慢睁开眼来,将人紧紧抱在怀里。 他萧衡自记事起,便守着这云楚百姓,身上每一道伤无一不是替百姓受的,他自认从未求过什么。 可现在,他想求一求上苍,对他慈仁一些,再给他几多时日。 「别怕,你去哪我都都陪着,哪怕是黄泉碧落。」 这云楚没了他萧衡,终还会有人守的,可怀中的人不行,天地间只有自己能守。 萧衡一拂手,灯火尽熄,只留下几缕灰白的烟气,片刻便尽数融在这墨染的夜色中。 翌日,温衍起身没多久,便见到了多日没有消息的影一。 「主子。」影一垂首跪地,见温衍精神尚可的模样,悬了几日的心总算落了地。 当日跟萧衡将事情一一托出之后,他本想尽快来找楚怀瑾,但萧衡却说宫中没有可以用的人,他只好留在宫中守着,这日得了空才往这里赶。 「宫中什么情况?」温衍搅着碗盏中的粥,轻声问着,一旁的萧衡低头替他一一布菜。 影一有些诧异,主子身子越发不好之后,胃口跟着消了,为了瞒住楚復,平日御膳惯例上着,但总会编些藉口,让那些跟前伺候的人退下,偶尔实在饿虚了,才将就着备点白粥吃上两口。 今日虽说吃的仍旧不多,但每样菜品都尝了几口,对主子来说,实在是稀罕过头了。 影一从始至终都没信过萧衡的那句「你主子心悦我」,只当是场面的玩笑话,可现在看来,似乎真叫人分不清真假了。 温衍见影一没有说话,有些疑惑地淡淡抬眸看了一眼,只见影一神情怪异,视线在他手里的粥和萧衡的脸上流转。 萧衡布菜的手也跟着一顿,挑眉说了一句:「若是饿了,便上来一起吃。」 影一恍若初醒,勐地低下头来,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属下不敢。」 「无碍。」温衍示意他起来回话。 「主子,群臣上奏请了定王『摄政王』的身份。」 「群臣上奏?」温衍有些嘲讽地勾着嘴角,将碗轻轻放在桌上。 「奏摺上都说了朕什么。」 影一瞥了萧衡一眼,眼神有些闪躲,说道:「说戮征将军狼子野心,只怕主子已经凶多吉少,而且定王已经着手备着国丧的事。」 萧衡知道楚復打的什么主意,他自顾自舀了一口粥,递到温衍嘴边,说道:「寻个尸身轻而易举,只要他说这尸身是楚皇的,就没人敢说不是。」 影一有些惊骇地睁大眼睛,低喃着说了一句「那是…皇陵…」 「楚復若是连这个都怕,便坐不上那位置。」萧衡云淡风轻说了一句。 影一又说了些探听到的消息,堪堪停了半个时辰便离开。 走之前,影一额外给萧衡带了一句话—— 影五在寻药王的影踪,或许能解主子身上的毒。 第112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一) 怀元十三年,云楚天子楚怀瑾遇害于苍琅坡,谥号「元祯」。 国丧。 当日,丧钟长鸣,云楚百官奉迎定王入居正天殿暂代朝政,封王摄政。 皇城下了一场大雪,入眼漫天的白,素衣宫女垂首提着宫灯,绕着宁心殿走了千重阶。 烛火忽明忽暗,照在那隔夜残霜上,四下无人说话,瑟瑟做小,更添几分冷寂。 第212页 三两官员停在正天殿偏侧的阶梯上,遥遥回望了一眼,终是嘆息着垂下手去。 这泱泱云楚顷刻间变了天,可整个皇城连几个装模作样哭嚎的人都寻不到,更别提那些不痛不痒的寻常百姓人家。 皇帝做到这般孤寡落魄、天人厌弃的地步,也实非不易。 「可知今日守陵的是谁?」 「约莫还是昨日个宫人。」 「陛下…先帝竟无一子嗣啊。」 「摄政王…可曾去过?」 「……」 「也罢,也罢。」 …… 这天寒地冻的,萧衡也不知从哪里寻了一壶梨花酿,烫了小半会儿,待酒劲消了大半才倒了一小盏给温衍,开口道:「只能喝一点,暖暖身子就要打住。」 温衍小口抿着,温酒过喉,除了一点甘冽,没尝出更多滋味来,但胜在从未品过,也觉着满足。 「在苍琅坡随手捡回个尸首也敢往皇陵带?当着那么多祖宗的牌位,也不怕夜间睡不安稳?」 周宴气得狠灌了一口,见楚怀瑾紧盯着他手里那坛酒,眼睫轻颤的模样,像极了小时候攥着他衣角跟后头走的模样,心头的火才堪堪消了一点下去。 「这个你喝不得。」周宴一个翻身,坐在窗角晃着手。 温衍转头看向萧衡,满眼都写着「想要,想喝」。 主要是楚怀瑾自小就没怎么喝酒,即便登基以后的一些国宴,楚復在跟前坐着,他也顾虑着左右不敢碰。 这偶的「一开荤」,偏偏遇上的还是被消了大半酒劲的梨花酿,「荤」没开彻底,有些剎不住车。 「不行。」萧衡摇了摇头。 温衍眨了眨眼睛,睫羽成扇,双眸乌黑,透着半股子亲昵和天真,缱绻莫名,小皇帝难得服一次软,萧衡几乎当场就缴了械。 「就一口。」萧衡认命起身。 周宴见从墙沿暗格里取了一小坛酒出来,「啧」了一声幽幽道:「你就惯着他吧。」 封泥剥下的瞬间,浓郁的酒香丝丝蔓开来,几乎将整间屋子浸透。 「你竟瞒着我藏酒?」周宴无酒不欢,一闻这酒香就知晓是好东西,顿时觉得自己手中的玩意成了白水。 「漠北的冷泉酿的。」萧衡轻笑着坐回温衍身边,漠北景还未带他见过,先饮个漠北酒也好。 「余香比不得江南的酒酿,第一口便上头,所以只能尝一点。」 萧衡说一点,真就一点,还掺了大半梨花酿在里面,酒香被沖得极浅,却又糅了些梨花的清香,不轻不重的将将合口。 这酒是为了温衍开的,可最后大半都落在了周宴的口里,两人倒也吃的尽兴。 「项鹤那边怎么说?」萧衡开口道,见温衍被酒醺得微红的眼,嘴角笑意更甚,心尖也越发软。 「见到我爹的瞬间便有定数了,就像小瑾说的,他没有拒绝的理由。」周宴袖间的衣服被过窗而入的风吹得猎猎,被酒气冲着也不嫌冷,开口道:「对了,他还得空将严尚书他们接到府上了。」 温衍抬起头来,「我倒是给忘了,还是太傅想的周到。」 周宴摇了摇头,笑着说:「项将军被你吓得不轻,年纪这般小,心性却坚。」 还有半句话,周宴没有说出口,只是掩饰所有情绪仰头灌了一口。 项鹤说「对云楚来说是好事,但对陛下来说,未免过于沉重了些」。 「要等到什么时候?」周宴有些不耐地问萧衡,这丧钟的声音听得他想杀人。 楚怀瑾的身子本就危险,他们都有意无意避开「死」这个字,生怕冲撞了什么,犯了忌讳。 但楚復那一声一声丧钟像是在不住提醒他们,很多事情只是或早或晚的区别,即便他们不提,也悬在所有人额上不曾落下。 哪怕周宴一遍一遍提醒自己,这丧钟权当做楚復给自己提前敲上的,也不能睁只眼闭只眼随他去。 「两日。」萧衡想到楚復,眸色忽地一黯。 他曾趁着温衍睡下的时候,往皇城走了一遭,看着宁心殿那人睡过的榻上,一层又一层的白幡、凶寿锦被,还有连烧几夜的缎纸白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可和真正的国丧比起来,楚復的敷衍几近赤裸,贼子野心像是不怕任何人诟病,皇帝该有的万民举旗、良辰入殓、陵墓御道,通通用「暴毙」为藉口从一而简。 萧衡听到「暴毙」一词的时候,煞气和杀意一同席了上来,若不是想着那人还在等他,他倒是想让楚復切身知道什么叫「暴毙」。 「徐亮到了?」温衍疑惑出口。 「嗯,昨日夜里。」萧衡止住温衍意欲再倒一杯的手,板着脸说:「不行。」 温衍一哂,看着萧衡重新倒了一杯清水推至眼前,有些微恼,大抵是有些醺着了,平日敛惯了的神情都有些放松,嘴里不发一言,眼睛已经把想说的话都说了个遍。 「这是…醉了?」周宴一挑眉,「所以说小孩子喝什么酒。」 温衍皱眉,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驳了周宴那句「醉了」,还是那句「小孩子」,稍顿片刻,才冷声说道:「没有。」 「喝醉的酒鬼都爱说自己没醉。」周宴调侃道,转而看向萧衡,「跟你说他喝不得,偏要顺着他。」 「听到没,小酒鬼。」萧衡点了点温衍的鼻子,也不知道颊边的绯色是醺的还是赧的,亦或是两者都有。 第213页 楚怀瑾这身子没经过酒劲,酒量大略不是很好,可温衍尚能保持清醒,被两人这么一噎,很想喊一句「放肆」。 「徐亮昨日便到了,你不去见见?」温衍微眯着眼睛,徐亮既已到了,这人没道理在这里陪着他们喝酒,而且徐亮是被萧衡从漠北境内捡到的,一手提拔上来,甚至没有经过他和楚復的手,自是信不得别人。 「见了。」萧衡说道。 「什么时候?」他怎么不知道? 「昨日夜里,影一在外守着,便抽空走了一趟。」萧衡怕这人醒来找他,又怕他出状况,将所有事宜吩咐好后便匆忙回程,他素来行事雷厉,徐亮他们也没多问什么。 「都几日没好好休息了?」温衍下意识问出口,语气不善。 这几天他睡得比往日沉,但隐约还是能知晓一点动静,粗略一算,这人起码有三四日没好好合眼了。 「你当自己是什么?」温衍越想,心头火越盛,偏偏萧衡还一脸无所谓的模样。 「在担心我?」萧衡凑近了身子问道。 「没有。」温衍冷声侧过脸。 「我知你在担心我,但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须得去做。」萧衡笑得说道,他要替这人平了天下,用楚復的人头祭了渤水那些亡魂,才能真正安下心来。 他不捨得将他困在这方寸茅地,寸步难行。 温衍垂下眸子,嘆了一口气,他就是知道萧衡的意思,可就是因为知道的太清楚了,而自己又什么都做不得,才越发无奈。 「这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周宴望着窗外幽幽说了一句,言罢,纵身从窗跃了出去。 周宴高举着酒罈晃了晃,任雪落在他肩头、落在坛中,也不回头,径直往前走着,说了句「欠小瑾一坛酒,我记下了,待我去寻坛百年佳酿来,再给你补上,定比这个更好。」 「可得等住了。」 「这么大雪,也不打把伞。」温衍起身站在门口遥遥喊了一句。 直到周宴的身影越来越远,彻底隐在一片银白中,才低下头,慢慢勾着唇,回了一句:「我也记下了。」 这坛酒,他替楚怀瑾记下了。 萧衡牵着温衍往榻边走,解下他身上的白裘抱着上了榻,才淡声道:「睡一下,酒气好散一些。」 「他说欠我一坛酒。」温衍闭着眼睛喃了一句。 「嗯,记下了,百年的酒,少一年一月都不行。」萧衡低头吻在温衍眉心。 「你也欠我一杯……合卺酒。」温衍把脸往萧衡怀中一埋,说完骚话后又不敢抬头看他,一时疏忽,忘了这青天白日的,藏也藏不住。 严起的确欠他一杯酒。 上个位面婚都结到一半了,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指南。 温衍就听着萧衡的心跳越来越快,紧接着而来的,还有一阵低沉悦耳的笑声,逐着未散干净的酒气而来,在耳边幽幽盪着,贴在心上,缀在眼底。 感觉到萧衡低头要看他,温衍连忙攥着被角,慌乱着喊了一声:「不要看我。」 萧衡只觉得魂魄都被那几个字烫了一下,良久,才似哄似骗说了一句:「醉了?」 大抵是真醉了,话都说得这么…要命。 「嗯。」温衍接住这个台阶顺着下,完全忘记了曾信誓旦旦说着「没醉」的是谁。 「好,醉了。」萧衡不想逗狠了,够了,今日给他的这颗甜枣,够他尝很久了。 帘外漫天的雪,久落不歇,温衍的唿吸渐渐稳了下来,朦胧间,囫囵着问了一句:「等睡下了,你又要走吗?」 萧衡只一顿,便拂手将捲帘放了下来,一个绵长的吻,唇齿缠绵间,压着声音道:「不走,就在这里陪你。」 「好。」 第113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二) 两日后。 温衍站在皇城外墙,仰头望着那焰黄琉璃瓦和红墙,瓦上蓄着多夜的残霜,被新雪覆盖,看不大出原有的模样,只有瓦叠断层因承不住厚雪的重量裂出密麻的缝隙间,隐约透着点朱黄。 檐下也结着厚厚的冰棱,墙角潮湿晦暗的角落里冒着点零星的青色,不知名的野草在天寒地冻间挨着长了一排。 萧衡上前一步,环在温衍腰上,低声说了一句「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言罢,带着纵身向上一跃。 待踏空的虚无感消失殆尽,温衍睁开眼来便已经落在墙内。 温衍有些微微的恍神,入眼之处皆是一片白幡,将原先银红的龙凤宫灯一一替代,灯火倒是依旧燃着,一盏未灭,在这本就不朗的天光中只有瘠薄的存在感。 一阵风卷着些许昨夜未散干净的烟燻气从背后袭来,温衍慢慢转过身,看着被风扫落的几点沫雪,仰头看了好一会儿,神色难辨,极淡地说了一句:「原来这宫墙只有这么高啊。」 只有这么高,萧衡一个纵身就能来去,可楚怀瑾却困在这里面整整十三年。 别人的红墙绿瓦,楚怀瑾的樊笼铁窗。 萧衡没说话,一拂手将那些奠亡魂的白烛尽数熄灭,上前牵过温衍的手。 萧衡的手很暖,骨节分明。 和楚怀瑾不同,许是自小便泡在刀戟中,掌心纵横的纹路很深,指节处还残存着两道层叠的疤痕,百无聊赖间,温衍曾一点一点细细看过,一道深一道浅,大抵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第214页 他原先没发觉,待发觉后,每每一牵手,便下意识摩挲两下,像是怕萧衡疼是的,也不敢用力。 「怕吗。」萧衡听着墙外闷重急促的脚步声,伸手替温衍虚虚压了压厚重的狐裘。 温衍侧耳,透过朱色绵延的长墙,听到几声「快」、「戮征」、「逼宫」、「正心殿」的字眼,甲冑相撞、兵器相碰,带出叮噹的声响,顷刻间连成一片。 「不怕。」温衍嘴角漾开浅浅的笑,像是荒昧人事后难得的少年气,看的萧衡心头一软,还泛着一些可想不可说的疼。 怀元十三年,楚怀瑾遇害于苍琅坡,同月,戮征逼宫,带精兵攻入皇城,已弒天子,欲废摄政。 皇城戒备虽森严,但萧衡的青衣军是从枯骨成丘的沙场走过来的,于阴冥边界走着,身上的煞气无声却浩汤,还有「戮征」的名字,加上曹敬里应外合,轻易撞破皇城防线。 火光悽厉,从宫墙蔓连的丧旗开始烧着,待燃尽后四散着倒下,湮在化开的霜雪中,连灰都未扬起。 哭声、连天的马蹄、兵戎相接、滚落于尘的鲜血。 楚復知晓萧衡会来,却不知道他来的这么急,漠北的大军还在那不毛之地踩着冰霜泥石迟迟没有动弹,可萧衡的精兵已经攻入皇城了。 楚復抬头看着那墨色遒劲的「正天」两字,冷冷挂在那里,他就这么看了半百年,越来越近,可最终只能看着它,一点点掸碎自己所有的野心。 楚復忽的觉得疲累。 彻骨的疲累。 他一步一步迈上阶子,在那髹金大漆雕龙椅跟前站定,伸出手的瞬间,才发觉不知何时起,连手都稳不住了。 「皇叔这是想做什么?」一道清冷的声音在这正天殿渺渺散开,不轻不重,却叫楚復心头勐地一震,他几乎是顷刻转过身来,嘴唇张张合合,终是没能念出楚怀瑾的名字。 楚怀瑾没死?!还和萧衡一起出现了?! 楚復后退一步,血气上涌,见到楚怀瑾的一剎那,经年不散的不甘和怨恨从腐烂湿冷的暗角兀自醒来,如浪如潮,将自己噼头吞没。 他宁愿败在萧衡手上,叫这江山换成他萧家的天下,也不愿再叫楚怀瑾压在他头上。 成王败寇,哪怕他成不了王,也不该成为楚怀瑾的堂下寇。 「见到朕,皇叔很吃惊?」温衍往前迈了一步,抬眸,冷厉一眼,「不该啊,皇叔应当知晓那皇陵里头葬着的是何人才是。」 「你、没、死。」三个字被念得拖泥带水,楚復颈间青色的筋脉暴起,咬牙狠声道。 温衍没什么情绪,只是无波无澜地继续说道:「是怀瑾煳涂了,山间野巷寻了个尸身,姓甚名谁皇叔许是当真不知晓,也罢,怀瑾自小就最听皇叔的话,皇叔说是朕,便是朕吧。」 楚復从未见过这样的楚怀瑾,冷静自持,竟让他有片刻的怯意。 他目光阴鸷,凝结着深深看了楚怀瑾身侧的萧衡一眼,良久,讥讽道:「戮征,他允了你什么?教你这般听话?」 「楚皇允我的,定王怕是拿江山来换都抵不起。」萧衡与温衍并肩而立,轻笑着开口,稍顿,忽一挑眉,云淡风轻道:「我都忘了,这云楚的江山也不是你楚復的。」 楚復最惧怕看见的,终是成了现实,他叫周原他们在阴司里效忠楚怀瑾,叫楚怀瑾和戮征从不照面,可如今,站在他眼前的并肩而立的又是什么?他这多年的心血又是什么? 「你可知你身侧这人做了什么?」楚復勉强稳住唿吸,嗤笑着遥遥一指,「去渤水听听看看,周原尸骨尚且未寒。」 温衍忽地垂眸低笑一声,狐裘随着胸膛不大的起伏漾了两三下。 「你笑什么?」楚復咬牙开口。 「朕觉得皇叔可笑,也…可怜。」温衍眸中冷光一闪。 「楚怀瑾,这江山是楚家打下来的,只不过在你手中攥久了,便以为是你的了吗?」楚复目光扫过龙案层叠成堆的奏摺,扫过御笔墨砚,抬手勐地往温衍的方向一掷,「没了本王,你楚怀瑾什么都不是。」 奏摺还没落地,甚至未近温衍的身,便被萧衡接在手中,温衍接过随意翻了两下,说道:「我和你不同。」 楚復眉头紧皱。 「你千方百计耗了大半辈子,最终都没坐上那龙椅,可朕坐了十三年。」温衍淡淡说着,手仍虚虚点在那奏摺上,「哪怕你再不情愿,留在史书上的,还是我楚怀瑾的名字。」 「而你,到头来不过是乱臣贼子一个。」 温衍抬起头来看着楚復,合上奏摺慢慢举至额前,顿了片刻,忽然勾唇,倏地松了手。 「啪」—— 奏摺坠地。 「楚復,」温衍眸中冷色更深,「其实朕并不想做皇帝,可即便是朕不要的东西,也落不到你手上。」 楚復几乎要呕出血来,气急反笑,「好一句不想做皇帝,好一句不想做皇帝。」 「是本王心思手软留了你十三年,楚怀瑾,其实十三年前,你就该死了。」 楚復话音将将落下,一枚剑钉便狠刺在他肩头,他惊唿一声,袭来的痛觉逼得他瞬间躬起身。 楚復抬头,撞进萧衡那杀气瀰漫的眼神,心里猝然一震。 「的确,十三年前,朕就该死了。」温衍说着,「只是皇叔无能无魄,留了朕十三年,往那龙椅边爬了十三年,最后讨了个摄政王的名头,皇叔竟也不觉着累?」 第215页 楚復手都要捏碎了,他从来不知道楚怀瑾有这般将人剜心剥骨的本事。 「皇叔匆匆办了国丧,想必是急了。」温衍一把扯下正天殿里装模作样挂着的丧旗,开口道:「毕竟皇叔年、迈,朕还有很多个十三年可以等,皇叔怕是没这个命等了。」 温衍的话戳到了楚復痛处,他目眦欲裂,想撕碎了眼前的楚怀瑾,可肩上的伤却往外汩汩涌着血,叫他动弹不得。 他比谁都清楚,正是因为自己老了,无几余岁可以等,所以等不起了。 待这躯壳都半身入土了,他楚復还能做什么? 「其实皇叔有句话说错了,世间之事,哪有这么多得失相衡,对朕来说,得再无可得,失再无可失,可皇叔呢?」温衍一步一步朝着楚復走去,「看似什么都得到了,只差一步,可偏偏,就是那一招举棋不慎,牵得满盘皆输。」 「从一开始,你便落我一手了。」 「这是你的命,只能认。」 这是你的命,只能认。 楚怀瑾跟他说什么,这是你的命,只能认? 要是能认命,他也不会是楚復了。 「楚怀瑾,你以为单凭一个戮征就能与我抗衡?」楚復仰头笑了一声,「这里不是漠北。」 「怀瑾从未想过,所以给皇叔备了份大礼。」 温衍话音刚落,正天殿便被围了起来。 楚復强直起身子,待看清来人,最后一丝侥倖都被消净。 打首的是项鹤,曹敬紧跟在身后。 「曹敬?」楚復话语冰冷,带着意欲将人剥肤椎髓的狠厉,「你是项鹤的人?」 温衍顿了顿,在曹敬开口前微一打手,拦住他的话头,开口道:「项将军离这庙堂八年之久,哪有这通天的本领往皇叔身边送人,曹将军是朕的人。」 他要给项鹤留个退路。 楚復根埋得多深,尚且无从得知,项鹤只是事急从权前来相助,他须得替他将路走的平一些。 温衍正欲再度开口,有人轻拍了两下他的背,他循着力道转过头去,项鹤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 这是温衍第一次见到项鹤,也是楚怀瑾八年以来第一次见到项鹤。 和记忆中的模样比,项鹤老了很多,乌髮间隐约泛着几层霜白,像是古道上乍起的辙痕,扎眼得很。 确是很久了,温衍心想,记忆中的项鹤大抵是不怎么笑的。 「陛下不必挂心,老臣不喜这朝堂的明争暗斗之道,却也不惧,而今还能为陛下效力是大幸。」 殿外文武百官跪了满当一地,殿内萧衡、项鹤、曹敬将楚怀瑾护在中心。 孑然一人的,唯有自己。 疯癫撕扯的恨意隆隆不息,江山黄粱一梦轰然坍圮。 那一刻,楚复方才知晓自己输了。 第114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三) 雪下得正酣,半晌未过,便将青石阶上所有旧痕辙沉沉盖过。 哭声、马蹄声已寥寥歇下,只有千重远的宫墙还挣扎着燻黑的浓烟,燎原火熄,四散着搅在鹅毛大雪里,浮浮沉沉,滩成一团辨不明状的轻泥。 寒风乍起,打在殿外跪着的百官身上,如鞭如笞,叫人连头都不敢抬起。 「楚怀瑾,本王不是输给你,只是生不逢时!」楚復躬着身子浑身瑟抖,颤颤巍巍伸出一指,重重点了两下。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气力,将指节绷成一个诡异的弧度,颈间青色的筋脉剧烈跳着,成了浑身上下唯一带着点「人气」的东西。 「是你楚家薄我,是这云楚薄我!」楚復大口喘着气,像是被风浪卷上岸拼命挣扎无果后濒死的鱼,连仅有的一点人气都跟着渐弱下来。 「楚復。」一个苍老的声音隔着正心殿的朱门缓缓飘来,打破满地静寂,「从未有什么生不逢时,只是天命不在你。」 「哪怕早托生百千载,仍是宵小一个。」周原被周宴搀着,身后紧跟着两人,虽老来有所踉跄,口中之语仍旧掷地有声,「时有英雄仁主,竖子不堪留名。」 满当跪了一地的百官还不等话音落下,便齐齐抬头,眼中的惊骇在冷雪中一点一点煮沸。 在他们眼前站定的是右相?!还有严尚书和司马上卿?! 不是…不是被赐死之后弃在渤水了吗? 楚復像是疯癫到了极致,反而冷静下来,顶上的冠冕因其长久的俯身,终是承不住重量,虚虚垮塌着斜在一侧。 他披散着发,形容枯藁,视线从周原一路扫到司马,最终落到楚怀瑾身上,哑着嗓子喊了一句「楚怀瑾」。 原来恨意最浓的时候,除了喊一声名字外,是没有其他可语之言的。 「临死之前,皇叔还有什么话要教给朕的吗。」温衍眼睫轻颤,话说得很轻,跟楚復那种浸着死灰的颓败不同,像是淡月微云打眼飘过,最终了过无痕的清风。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一身白衣,不染尘埃。 楚復见惯了楚怀瑾锦衣华服、龙袍傍身的模样,见了整整十三栽春秋,都没有一日觉着合他的身。 可谁知,时至今日,青衣军压城,方才惊觉自己从未看清楚怀瑾的模样。 殿外的青衣军,姓萧不假,却也姓楚。 他费劲地去磨那些陈旧的记忆,可到头来只是徒劳,什么都没有记起。 第216页 他其实不是输给了楚怀瑾,也不是输给了命,而是输给了自己。 他这个侄儿有一句话说得很对,他无能无魄,所以留了一头狼崽子十三年,最后要拿自己的命来抵。 他这一生,其实只是个笑话,作茧自缚的笑话,若真要最后教楚怀瑾一件事,楚復觉得别无其他,只有一个字,那便是「杀」。 徐亮的青衣旗已经从远处高扬而来,楚復靠着龙案,蹒跚着步子往那髹金大漆雕的椅前走,可还不等踏上那石基,脚骨处一阵剧痛,两剑钉入骨,倒在仅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温衍侧过脸去看了萧衡一眼,就见他摆了摆手,说道:「我虽不愿他脏了你的位置,但还没来得及。」 「这是替我爹讨的,天牢监遭的罪,我得让他一一尝过。」周宴走至温衍身后,戾气摇戈,「这么点痛,便宜他了。」 话毕,周宴垂下眸子。 他知道,不止他,他爹、项鹤、严尚书、司马上卿……都更想将楚怀瑾受过的苦厄从楚復身上讨回来,但他们却不能在楚復面前提起半分。 他们尚且如此,那萧衡呢? 周宴深深看了萧衡一眼,那笑不达眼底的模样,仅有的虚浮着的温柔一丝不落全给了身侧的人,分不出零星半点可怜旁他。 他太了解萧衡了,若非小瑾在这里站着,这正心大殿早就成了楚復的坟冢。 周原没有进殿,停在那不高的殿槛前,转身看着瑟缩着身子的百官,冷冷地说了一句:「这是你们该着的,就得受着。」 在这朝堂之上独善其身者从来不止一二,他知晓,楚怀瑾也知晓,但渤水河畔、宫墙城外,楚怀瑾跪过,百姓跪过,他们总该去受一受百姓受过的苦,受一受楚怀瑾受过的苦。 跪着的时候,还要剖开自己的骨血看看,究竟是这云楚的罡风更冷,还是他们的血更冷。 这其中,也包括自己。 周原走得蹒跚,但那一跪却利落端肃到了极致,他的嵴背绷得很平,双手交叠着贴在凝着薄冰的殿阶上,丝毫不顾刺骨的凉寒,重重一叩首,一字一字说道:「恭迎圣上回朝,吾皇…万岁。」 严尚书、司马上卿跟着跪地,叩首行礼,「恭迎圣上回朝,吾皇万岁。」 紧接着,身后的朝臣齐齐叩首,徐亮领着的青衣军下马跪地。 项鹤、曹敬、周宴、最后是萧衡。 从正心殿外一路至御道旁,满目楚臣,除了楚怀瑾以外,再无人站着。 「恭迎圣上回朝,吾皇万岁」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是从深崖的冰湖中一点一点漫上来的裹着冰棱的火,烧过百载之后,烧得这正心大殿满地的赤色。 温衍就在龙案下站着,没有着朝服,没有上阶,没有上龙椅,可却再无人敢视一眼。 温衍眼睫微垂,极淡漠地说了一句,「平身吧。」 隔着层层的白玉栏,温衍看见徐亮高马旁扬着的旗,不知何时从「青」换成了「楚」,是他楚怀瑾的「楚」,不是楚復的「楚」。 温衍还记得刚醒来时,脑海里盘旋着的还未散干净的一句话,是楚怀瑾说的—— 「那路太长了,朕走不到了,早就走不到了。」 现今,他终是走到了。 宫墙内烧了一场大火,将楚復的「江山」烧得一干二净,宫墙外寻常百姓只是翘首等着,见那连天的黑烟被寒风一点点吹散,最后将「楚皇回朝,楚復被擒」的消息吹了出来。 连带着而来的,还有他们口中骂了十三栽「暴君、昏君」的少年天子为了保住云楚忠良,岁岁磋磨受得苦。 那夜,千家灯火长燃,将京都城照得亮如白昼,他们不知道楚皇会不会看见,但只是想告诉他,这场灯海是给他的,仅为他一人。 如若那少年天子不曾见着,也望上天慈仁,能得闲偷上一眼,叫那人余生安稳圆满。 楚復位极摄政昭告了天下,但楚怀瑾回朝登基却只在翌日朝上浅浅说了几句,叫人剥净了那些丧礼,将楚復从苍琅坡寻的尸身从皇陵迁了出来。 没有昭告天下,没有举行大典,甚至连重新上朝的吉日吉时都没有择,偶恍一瞥,这皇城似乎什么都没有变过,潦草又敷衍。 天子未急,朝臣倒先急了。 尤其是周原和项鹤他们,这几日萧衡不知从谁那里寻了些药来,楚怀瑾的精气神倒是越发好,但被朝政压着,灯火燃到四更方才歇下。 膳房的御厨卯足了劲想叫这天子身子长个几两肉,奈何楚怀瑾兴致胃口总是缺缺,除了那不知为何老往膳房跑的戮征将军之外,几乎谁的面子也不给。 说来也稀奇,这传言中能叫阎王都绕道的戮征将军竟也下得了膳房,明明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点手艺,可偏偏得了楚皇的欢心,只有他做得吃食能见个底,接连几天都是如此,也不见腻。 这简直就是对几代为天子掌勺的御厨们的侮辱! 于是在一个月黑风高夜,他们冒着杀头的危险从戮征将军做给楚皇的宵夜粥里偷偷舀了一勺,毕竟是从天子口中抢食,每人就分得寡寡的几粒米,结果被戮征将军当场抓获。 就在他们觉得要血溅当场的时候,戮征将军只是微一挑眉,云淡风轻说了句:「继续,尝出什么味道了?」 御厨们这几日天天与戮征打照面,即便只是打个下手不敢搭话,却也隐约知晓戮征虽非亲和之人,却也不似旁人口中那般可怖,于是有胆子大的压不住好奇,试探着细细琢磨了一口。 第217页 前人开了头,后人便撒开了胆子野,一碗御粥很快见底。 比他们念想中的好,但相较而言,手艺总归还是落了他们几十年。 于是即刻生火,当场便做了一碗品相更好的。 戮征没有说话,自顾自又做了一碗,然后拎着食盒慢悠悠跟在传膳宫奴身后,待走至宁心殿跟前,也不进门,只是在门口候着,叫传膳宫奴什么也别说,将两碗粥一同放在案上。 当夜,在膳房门口站了一排的御厨,翘首等回的有两只青瓷描花碗。 一只空的,一只满当的。 满当的赫然就是他们那品相更佳的。 膳房的灯火彻夜未熄,待天光朦胧的时候,他们成功在膳房蹲到了「御厨将军」,深知什么叫未雨绸缪的御厨们生怕天子吃得不尽兴,提前让他们告老还乡,于是也不顾逾矩之嫌,总算将那句「将军到底在吃食中添了何秘密之物」问出了口。 可萧衡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莫在我身上下功夫,免得走偏了道。」 「况且,你们也学不来。」 膳房急,周原他们更急,恨不得以身代之,轮番着替他批奏摺,再不捨得将他拘在这皇城中。 大抵是见过的人和事多了,本不语的阴阳五行也突兀地变得清晰起来,这皇城近来煞气重,再加上那白幡飘摇的光景还留着残痕,偏他们的王这般不上心,这般不怕忌讳的模样,叫他们心头一阵一阵发虚。 几番斗争后,周原还是找上了萧衡,打着灯会佳节的名由,劝着莫要醉心朝政,须得下了龙案往百姓人家走走看看。 萧衡低低笑了一声,说道:「师父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也会带他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多走上几日也不成问题,近来幸无大事,严尚书和司马都在,宽心点。」 第115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四) 「我说,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话,可曾听过?」萧衡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跟在不远处、叼着一根嫩竹细杆晃荡的周宴,嘆了一口气。 「你以为我想啊,要不是被我爹他们念叨的耳朵都起茧子了,我才不愿意做这『扰鸳鸯』的棒子。」周宴说着,牙口磕咬着嘴里解闷的玩意儿,暮冬的竹茎带着麻口的枯涩,化在舌尖处涩口得紧,连忙「呸」了一口。 周宴着实是被闹狠了,才不情不愿出来的,有这个闲工夫,他宁愿上江南给楚怀瑾寻坛好酒去。 再说他还真就不信有人敢在这皇城脚下对天子下手,身边还跟了个「阎王绕道」的萧衡,饶是借他们三百个胆子,也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从「阎王」手里讨几分薄面。 奈何以他爹为首的一众老臣置若罔闻,前一句「难免有疏漏」、后一句「不容差池」,硬生生给他逼了出来。 结果落得个左右不是人的下场。 周原找完萧衡的翌日,天光将落,胆大包天的煞神戮征将军便潜入宁心殿,把当今天子从叠了满当一摞的奏摺前抱了出来,一个纵身从宫墙翻了出去,惊得殿外守卫的青衣军差点将自家将军捅个窟窿。 好好的御道宫门不走,竟带着楚皇翻那上不了台面的墙头?成何体统! 这不是坐实乱臣贼子的传闻吗? 真是色胆包天! 温衍也被吓了一大跳,偏生萧衡还作势骗他,说要带他做个不理朝政、沉溺声色的昏君。 温衍问他奏摺怎么办,萧衡说扔了。 温衍问他太尉在殿外候着,萧衡说不见。 温衍问他明天上朝怎么办,萧衡说罢朝。 温衍扭头就要往回走,奈何宫墙太高,翻不进去。 萧衡见逗狠了,才将来龙去脉细细说道了一通,为了让这「昏君」昏得有理有据一点,还大逆不道让云楚一众老臣的脸当场丢尽,说以他师父为首的老臣声泪俱下、以死相逼,若是陛下再醉心朝政,他们就悬在那正心殿的高樑上了却此生。 萧衡说得信誓旦旦,两人又在宫墙外对峙似的站着,温衍竟一时转不弯来,还有些被唬住了。 待回过神来,已然是眼下的光景了。 只是苦了冒着风雪赶来,准备了满肚子腹稿的太尉,吃了个闭门羹不说,连宁心殿还未走到就被徐亮送了回去。 「在后头跟着算怎么回事?到前边来好好走路。」温衍对着走出六亲不认步伐的周宴开口道,说着顺势往侧边移了一步,示意周宴走过来。 「没事,在这跟着挺好,」周宴摆了摆手,「若不是怕惊着那皇城的禁卫军,我倒想在宫墙上走,你们见不着就权当我不存在。」 「银两带了吗?」萧衡忽地开了口,惹得温衍和周宴都齐齐看他。 周宴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别跟我说你没有。」 「不是没有,只是没带。」萧衡过于义正言辞,一副「老子有钱,只是没挂在身上」的模样让周宴差点气得打道回府。 「戮征将军真是好记性。」周宴毫无灵魂地鼓了鼓掌。 「废话少说,有还是没有。」萧衡「啧」了一声。 周宴难得被噎了一下,挠挠下巴,有些心虚地说:「我带那玩意儿干嘛?平日都用不上。」 周宴没有,温衍就更没有了。 当朝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一个银锭能换多少铜板都不知道,哪有出门带银两的习惯和必要,所以停下动作,朝着萧衡眨了眨眼睛,斟酌道:「这方位似乎离国库距离不远,要不……」 第218页 萧衡先是一怔,紧接着明白过这人话中的意思,笑着点了点温衍的脸颊,「完了,昏君的气质已经上来了。」 温衍:…… 「我觉得挺好,长这么大还没偷过国库。」周宴一脸的跃跃欲试。 「费那劲做什么。」萧衡说着便拢了拢温衍的领子,俯下身子与他额头相触,低声说了一句:「等我片刻。」 说罢,便纵身跃入宫墙。 温衍看着来去自如的萧衡,为皇城的守卫感到深深的担忧,传言中的戒备森严都是用来唬人的,可似乎再将墙挪高几丈也拦不住萧衡。 毕竟那、人、会、飞。 还不等他和周宴闲侃几句,萧衡便拎着两个钱袋子出现在两人跟前。 「这么快?」温衍惊讶出声,这里也没什么掐时间的工具,但他估摸着也就堪堪一盏茶的时间。 「凑巧碰上了。」萧衡随手掂了两下,眉峰一挑,「没仔细看,还挺沉。」 「凑巧……碰上?」温衍微微眯了眯眼睛,「这黑灯瞎火的,你凑巧碰上了谁?」 「徐亮。」萧衡直截了当。 温衍:…… 那叫锁定目标、精准劫富、拦路抢钱,不叫凑巧。 「徐亮随身带两个钱袋?」周宴从萧衡手里接过一个,松开袋子看了看,「呵,还不少。」 「那个不是徐亮的,」萧衡将另外一个明显轻不少的钱袋扔到周宴手中,「这个才是。」 「那这个是谁的?」 「王太尉。」萧衡云淡风轻。 「谁?」温衍手上动作一顿,暴富的欣喜顿时消了大半。 王太尉? 是被他前脚放了鸽子、后脚就被萧衡拦路抢钱的王太尉? 「凑巧,徐亮送太尉出宫。」萧衡还有半句话藏着没说,徐亮送太尉出宫,于是被他一同盯上了。 「你可真能,太尉都一把老骨头了,还抢他钱,别吓出毛病来。」周宴用一种看禽兽的眼神看萧衡。 「注意你的措辞,是借。」 温衍:…… *** 沿岸青树枝头还坠着宿雪,压得新叶半垂,沾在行人的还未褪去的长披上。 本该静缓下来的岸堤长廊因着灯会的缘故,热闹非常,本该归家的百姓都涌了出来,人手一盏形状、颜色均异的灯笼,许是烟气重了些,熙攘的人声把凉寒沖淡了好几分。 巷边沸水腾腾,各种吃食趁着这天寒地冻,难得的有人气,一个未歇,挤得满满当当,收拾前人留下的碗碟,抹桌擦椅,待空了位置便招唿一二新客。 三人寻了张空桌坐下,图新鲜打个牙祭,要了几碗细丝馄饨。 前来招唿的是个躬着身子,虽白髮满头精气神却看着仍算健朗的老伯,他一边抹桌,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了好几眼,最后看着温衍朗声一笑,说:「我在这做了十几年馄饨了,还从未见过这么精緻的公子,倒像那话本中的仙家下凡来了。」 仙家啊…… 萧衡笑了一下,这模样,可不就是仙家吗。 「老伯说笑了。」温衍微一颔首,那天子的矜贵好似捻散在这人间的烟火气中。 「几位公子看着眼生,想必是慕名而来吧。」老伯像是怕怠慢了温衍他们似的,抹完一遍后又将麻布翻了个干净的面,俯身再道:「那可一定要去月老桥看看,在底下的朝暮河上放上一盏花灯,写上心上人的名字,能永世为好呢。」 「月老桥?」温衍眼睛微微睁圆,復去看萧衡,「我怎的都没听过?」 「我自记事以来,大半时间都在漠北了,更是一问三不知了。」萧衡低头替温衍将展袖束了束,这人爱干净,吃饭的时候沾上了汤水,难免扰了兴致。 「我又不用求姻缘,自是没这个必要。」周宴耸了耸肩。 「那月老桥只在灯会这几天叫月老桥,平日都叫赤石桥。」老伯乐呵呵解答。 「赤石桥啊。」温衍点了点头。 赤石桥他还是知道的,这天下还不姓楚的时候这桥便在了,正史无载,野史也道不清它的来歷,只有一代又一代坊间巷尾传着说那是仙人走过的。 跟怪力乱神沾了边,各朝掌管者怕犯了忌讳,所以没改过名,也没敢在上面动些心思。 只不过月老桥这一茬他还真不清楚。 「若是没有心上人,放盏花灯祈福也好,总归是与天相通的,仙人听见了给个照拂,可是天大的福分呢。」老伯悠悠起身。 大抵是见着温衍他们着实欣喜,继续呵呵道:「我今日应当是走了运,见到了仙家似的几位小公子,沾沾好气,说不定还能遇上圣上来我这破落小角坐坐呢。」 萧衡挽袖的动作一停,周宴也饶有兴致看向温衍。 「圣上啊,那还真是极好的,也不知有没有这个福分,我也想见见呢。」周宴打趣道。 温衍掩唇轻轻一咳。 「那可不,我们云楚的圣上啊,就是那仙家下凡来的。」老伯将麻布三两下叠好,笑得眼角处细纹越深,「前些年岁就是歷了场漫长的劫,今后一定事事顺遂,保得云楚万年太平年岁呢。」 温衍只觉一阵风拂过,暖醺醺的,烫的他心头有些酸。 楚怀瑾听惯了「昏君」、「暴君」的骂名,这偶的一慈怜碎念,倒叫他有些难承了。 手上忽地一暖,温衍抬头望去,萧衡的手覆在自己手背,笑着凝视着自己。 第219页 馄饨冒着热腾的烟气,随着一阵响亮的招唿声放在桌上。 清汤的底,上面撒着一层细碎的肉沫和菜丝,泛起的白雾迎面扑来,还不等人轻嗅就悄声散去。 巷道不似外堤,灯火有些微微的阑珊,却因着几步远之外鼎沸的人声显得格外葱笼。 「几位公子慢慢吃,若是不够尽管喊我多添一碗。」老伯说完便笑着去招唿下一桌,隐约间还能听见在摊前站着的老妪说道:「也不知那几位公子吃不吃得惯,别叫他们不尽兴才好。」 「吃得惯吃得惯,都是些好人家的公子哩,一点架子都没有,同我这个老头子都能说上好些话。」 温衍低头尝了一口,其实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他却久违地有耐心,一勺一勺吃得很慢。 「这叫膳房那群人见着了,怕是又要嚷着告老还乡了。」周宴看着这「除了戮征将军,其余谁的面子都不给」的当朝天子,现在坐在街边吃着一碗清汤寡水的馄饨,觉得有些好笑。 他本没有什么胃口,纯粹是为了给楚怀瑾暖暖身子才在这摊前停下,可如今却觉着这一停停得真对。 「若是撑了就别吃了。」萧衡见温衍吃饭的速度明显慢腾了下来,开口道:「底下还有好些个吃食,尝尝味就好。」 「实在不行,叫子桓把这老伯抢进宫里去。」周宴笑道。 温衍只是扬着唇,慢慢摇了摇头,眸中缀着好些细碎的光,轻声说了句:「要吃完。」 否则那个老婆婆怕是要失望的。 「好。」萧衡拭了拭温衍唇角零丁的水痕,说道:「吃完。」 老伯来收碗碟的时候,看着干净见底的三个盛碗,稍一惊愕后止不住笑,他原以为这几个看着就金贵的大户人家公子定是看不上他们这些清汤小菜的,可谁知竟都吃完了。 他双手往腹前的围布上反覆擦了好几下,笑道:「公子可吃得尽兴?」 温衍笑这说了一句「多谢」,看到那边翘首望过来的老妪,也微微一颔首示意,起身的时候,温衍忽地动作一顿,转过身来轻轻说了一句:「若老伯真的遇上那圣上了,有…想要什么吗?」 温衍本来想说「想求什么」,但话到嘴边,打了一个囫囵转,「求」这个字啊,不大适合这烟火人间。 「哪能啊,若是圣上能来吃上一碗,叫他吃得开心就是天大的福分了。」老伯笑呵呵道。 温衍垂眸,淡淡一笑,极轻地说了一句:「我吃的很开心。」 言罢,三人转身远去。 那老伯一时没回过神来,直到看见被一个碗挡住的金锭子,才惊觉将将自己听到了什么。 再抬头时,已不见三人的踪影。 「老婆子!老婆子!你看这是什么!」老伯连忙奔着跑去,压着声音道:「是圣上赐的!是圣上赐的!」 第116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五)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留的那枚金锭啊,果然不是自己的银子就不心疼。」周宴不知从何处买了一把摺扇,没什么耐性地扇两下便失了兴致,撇着嘴虚虚合上。 萧衡没有说话,只是牵着温衍离了被周宴摺扇带出来的风。 看着那人眼底止不住的笑意,比打眼过的任一灯盏都要明媚,心火瞬间扬了上来。 千金难买天子笑……这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温衍听着周宴的话,轻笑一声,不经意侧过脸去,瞥见萧衡肩头不知何时落了一朵红蕊白花,在通身的墨衣间格外恍眼。 他反手握住萧衡的手,轻轻往后带了带,示意他停下步子。 两人的距离霎时又近了几分,温衍抬起右手摘下那朵花,举至萧衡眼前,眉眼带笑,轻声说:「便算朕欠太傅的吧。」 萧衡心火登时更甚,眼前的楚怀瑾是平日极少见到的模样,好似轻轻一句话都能折下全部风雪一样。 萧衡伸手接过那朵花,捻住仅有的一截花托,在指尖轻轻转了转,笑说:「那便谢主隆恩了。」 周宴忍不住斜了萧衡一眼,一枚金锭子还要小瑾掏,这吃软饭吃得津津有味的气息竟然是从「阎王绕道」的戮征身上传来的,传出去简直笑掉大牙。 不过那人开心就好,周宴早就想过了,哪怕萧衡没放那枚金锭子,日后他也定要折回去送个谢礼,单凭那句「事事顺遂」也够了。 「好看。」萧衡视线忽地从落花移到温衍身上,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一时之间温衍也分不清他在说那朵花还是说自己,但稍一转念后,觉得大抵……还是后者吧。 「差不多就得了,脉脉含情的看得我牙酸。」周宴截住扛着糖葫芦串走街的贩夫,三两下取了几串后扭头对着温衍他们那个方向喊道。 「没人求着你看。」萧衡咬牙回了一句。 周宴置若罔闻,自顾自给温衍递了一支糖浆最厚的,说道:「小时候总念叨着要吃,也不知口味换了没。」 温衍伸手接过,木枝大略没有磨干净,还有些附着于上的屑刺,不扎手,还沾着些潮气的湿漉感。 温衍低头咬了一口,糖稀冻硬,山楂软酸,甜脆而凉的口感。 许是心情大好的原因,又或许身处这慢悠淌淌的环境,平日总是缺缺的胃口忽地鲜活起来,于是低头又吃了一口。 「喜欢?」萧衡倒是没什么兴致,他素来不爱这些甜腻的东西,但见这人吃得开心,也觉得满足。 第220页 山楂个头大,糖浆又裹得厚,为了不沾着嘴角,温衍吃得有些费劲,没有抬头,从鼻子里挤出一个「嗯」字权当做回答。 「那我也尝尝。」萧衡话音刚落,周宴就连忙举着一串往他嘴边怼,一边怼还一边说:「给你给你,我看这么多小瑾也吃不完。」 萧衡没理会周宴,偏头握着温衍的手腕一拉,就着顶上被温衍吃了一半的糖球咬了下去。 温衍看着空掉一块位置的竹枝,眨了眨眼睛。 都吃到一半了,结果说没就没了。 梆硬的糖稀在一拉一扯间早就掉了,只剩下半个山楂球,沾着点可怜零星的糖沫,酸的要死,但萧衡还是睁眼说瞎话:「还挺甜。」 「还要吗?」温衍没收回手,小声问道。 走道旁一家酒楼又添了几盏灯,将光色斟得更亮,尽数落在这人仰着望向自己的眸中。 萧衡没忍住,低头在温衍唇角一个清浅到了极致的、不能称之为吻的吻。 「够了。」萧衡笑着回道。 这次是真的够了。 糖不仅尝到了,还甜过头了。 「萧衡你能不能要点脸。」周宴手忙脚乱开扇替两人挡了挡,这人来人往的,怎么吃个糖葫芦还能吻上? 不知哪家挂着的铜铃铛悬在檐角,被风吹着伶仃作响,饶是人声鼎沸,仍旧借着风断续飘着。 温衍后知后觉,待周宴合扇后方才回过神来将将发生了什么,被风醺得有些钝的思绪清明起来,一股羞耻感从骨子里拼命往外冒。 总觉得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往他们这边看。 温衍越想越气,拿着还剩了大半的糖葫芦怼到萧衡嘴边,红着耳尖恨恨说了一句:「吃死你算了。」 萧衡低低笑着,震得胸腔跟着一起一伏,丝毫没有在反省的模样。 温衍气得扭头就走。 萧衡把剩了大半的糖葫芦往周宴手里一塞,提步就要跟,临了还不忘扭头警告一声「别偷吃」。 周宴:我他妈¥%#&*你听明白了吗? 温衍半天没听见萧衡的声音,回头倒是看见举着四五支糖葫芦的周宴,问道:「他呢?」 「没追上你,蹲在哪里哭吧。」周宴没心没肺道,手中的糖球碰撞着发出闷闷的响声,他低头看了一下,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这六街灯火的,一个大男人举着这么些个小孩子吃的玩意儿到处走,就是周宴再厚的脸皮也觉着臊,被人碰上了他这脸往哪儿搁? 「还吃吗?」周宴不死心问。 温衍摇了摇头,无辜道:「买这么多,我以为你喜欢。」 「是怕你不够吃。」周宴无奈说。 「饶是再合胃口也不能这么吃,」温衍语重心长,上前拍了拍周宴的肩膀,「日后邀姑娘家出来可别犯错,会吓跑的。」 「我为何要邀姑娘出来?」周宴大骇。 「不是姑娘?难不成是个公子?」温衍皱眉。 周宴:…… 「什么姑娘?」萧衡的声音忽地在温衍身后响起。 「庭璋说……」温衍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周宴一句「我什么都没说」打断。 温衍轻笑了一声,视线落在萧衡手上的物什上。 一个彩鸾的琉璃花灯,彩扎拟形,三四层纱布减叠着拼出罩子,灯罩上绣着比翼鸟和并蒂莲,底边还缀着各色的料珠,连灯撑都被磨得鲜亮光堂,引得打边走过的行人频频侧目。 不知是这灯太好看了,还是人太好看了。 温衍伸手拨了拨,料珠款款转着,深浅不成调的脆响轻悠悠晃。 「哟,这是上哪儿去寻了这么个水鸭子的花灯来?」周宴气还没消,存心找茬,「还真是难为将军了。」 「这叫鸾凤灯。」温衍顺着周宴的话打趣道,「即便是与小公子同游也得记得,可别说错了。」 周宴:…… 还没完了是吧! 「走了一路都没见着这么打眼的。」温衍微微俯身,烛火正满,大抵是初燃没几会儿,想到这人拦路抢钱的前科,抬眸问道:「不是又从哪里凑巧碰上了谁吧?」 这「灯王」一样的规格,在这权贵遍地的皇城脚边,哪怕用金子买都不一定的有。 「猜了个灯谜。」萧衡笑着将灯递过去,「本该要你缠着我,喊一声哥哥再给你才对。」 温衍本欲接过花灯的手一顿,幽幽看了萧衡一眼。 萧衡眼中笑意更甚,「这不是惹陛下生气了,一切须得从简。」 温衍接过花灯,这还是他第一次自己把着灯盏,倒也新奇。 三个似画里走出来的人并肩走着,惹得好些女孩家羞红了脸,胆子大些的,沿着灯火不寐的青石街小心跟了一路,直到跟到月老桥才惋赧着走开。 原来有心上人了啊…… 月老桥堤旁有一条长廊,尽是些卖花灯、花糕等小玩意儿的贩夫,每人都开嗓翻来覆去吟着「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之类讨个喜头的诗句,好留住跟前走动的行人。 三人没往人潮处挤,只在廊边一个老妪摊前停了下来。 老妪没念什么「君子好逑」的话,只是呵呵笑着,偶尔说上一句「公子要个花灯吗。」。 廊檐上挂着的红灯笼洒了些光亮在她银髮上,倒显得神采奕奕的。 第221页 是个有福泽的。 「小公子啊,这花灯须得自己挑,才有诚意。」老妪大抵是见温衍站得远,于是侧过身子跟他说话。 萧衡接过温衍提了一路的彩鸾灯,一把塞到周宴怀里,说道:「喜欢哪个。」 温衍俯身挑了个白梅盏。 「白梅盏好,白首白眉。」老妪许是很喜欢温衍,说了不少熨帖话。 萧衡学着温衍的模样,也挑了个白梅盏,可闲着的右手忽地一转,又挑了个同心盏。 温衍指了指萧衡手上的两盏花灯,疑惑道:「两盏?」 「我不用,莫替我打算。」周宴一边将怀中的东西打理妥帖,一边极其自然地开口道。 走了一路,东西只多不减,什么糖葫芦、凉糕、鸳鸯酥,尽是些讨人欢心的吃食,现在还加了个彩鸾灯。 这哪是来保护天子的?根本就是来受罪的。 萧衡斜了他一眼,「何时说给你了?」 周宴:…… 「那要两盏作甚?」温衍继续问道,紧接着幽幽说了句:「还想要那齐人之福?」 萧衡没说话,只是牵着温衍走到朝暮河。 两人三两步走下石阶,萧衡拿着放在第二个阶边、被称为「姻缘笔」的墨笔,在白梅盏上提笔,写上「楚皇」两个字。 转身对温衍说:「这是给楚皇的,愿天盛云楚,国祚绵长。」 收笔,拿起另一个同心盏,一笔一划写上「楚怀瑾」三个字。 他眸中笑意更甚,带着好些缱绻的意味说道:「这是给小瑾的。」 「愿……永世为好。」 花灯入河,廊桥红笼倒影入河,温衍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浸润在这一淌朝暮中。 明明河中花灯漫遍,可温衍眼中只有那两盏。 烛火惺忪,却像是天河都落在了里边。 温衍朝着萧衡一步一步走过去,扯着那人衣襟往下一拉,仰头吻了上去。 「这是陛下赏臣的,还是小瑾给的?」萧衡虚虚环着温衍的腰笑着说。 温衍微微一愣。 仰头又是一个吻。 现在好了,一个楚皇的,一个楚怀瑾的。 周宴已经放弃了挣扎,不知这两人还要亲到什么时辰,半路折回去买了好些个花灯打发时间。 这花灯分姻缘盏和祈福盏,周宴不求姻缘,寻思着左右也要祈福,便替家中长辈、楚怀瑾、萧衡他们都买了一个,于是越买越多。 在朝暮河边光题字就花了半天的功夫。 河边放花灯的人不见少,一年也就这么一个光景,像周宴这种原先「我放这个做什么」到后来「来都来了,还是放一个吧」、「来都来了,那就再放一个吧」、「来都来了,索性多放几个吧」的人比比皆是。 三人沿堤而走,拐角上桥的时候,忽地听见一个稚声稚气的「愿圣上万事胜意,愿云楚国运昌隆」。 三人步子一顿,这文绉绉的贺词从一个小孩子嘴里出来莫名有些好笑。 「是严尚书的小孙子。」周宴看了一会儿,笑着开了口。 「前些日子听着他跟右相说道过,说着说着便又转到你身上。」温衍笑道,「说庭璋也该收收心娶个媳妇了。」 周宴:…… 「哎哟,这是谁家的小公子呀,话说的这般好听。」一些行人跟温衍他们一样,被小孩子的话吸引着停下了脚步。 「替圣上放花灯祈福呢?」一个姑娘家点了点小孩子的鼻子,「真乖巧。」 「姐姐也要替圣上放一个吗?」脆生生的声音再度响起。 「姐姐放过啦。」 「上河那边放了一大片呢,好多人,都是替圣上祈福的。」 温衍垂下眸,轻声说了一句:「走吧。」 身后风雪已歇,灯火未眠。 这云楚啊,该有一个太平万年长。 第117章 暴戾的小皇帝(十六) 周宴堪堪跟了一日,便再也提不起那个脸皮,留了一句「给小瑾寻好酒去,归期未定」便没了踪影。 萧衡看到躺在桌角那封字字透着敷衍书信的时候,只草草扫了一眼,漫不经心说了一句「还算有自知之明。」 「你别老是欺负他。」温衍抿了一口茶,见话题又转到周宴身上,忍不住替他说话,「太傅知道了定要心疼。」 「皮糙肉厚的,经常把师父气得吹鬍子瞪眼,又不像你,哪里会心疼。」萧衡替他斟了一盏新茶,「别担心他,平日野惯了,前些日子又劳心焦思,难得不在师父跟前待着,怕是早就存了心思了。」 「要这么算,太傅也不该心疼我的。」温衍把着茶盏,晃了晃上面散着的茶叶沫,「若要论气人的功夫,我才是将他气狠的那个。」 「那不一样。」萧衡低头夹了个梅花酥过去。 「哪里不一样?」温衍戳了戳那软趴趴的糕点,「你是没见着太傅在天牢监的模样,差点没昏过去。」 拿黄符扔了一脸、捏着下巴灌药…… 虽说是迫于形势,但也算得上「欺师灭祖」了。 「因为是你。」萧衡笑着凑近身子,偷了一个吻。 温衍微愕后,抵着胸膛将他推远。 「这里又没人看着。」萧衡握住他的手。 他特意寻了这么一个湖心亭,又从城中挑拣了一些合口的吃食带着,虽说和前几日的灯会比,少了一些烟火气,但无人在眼前打点,也乐得自在。 第222页 「没人看着就能做这事了?」温衍怼了一个梅花酥过去,「多吃,少说话。」 萧衡想着灯会上那两个吻,嘆了一口气,怨不得都说什么良辰好景、花前月下。 这没了良辰,没了月下,连个吻都讨不到。 「出来的时日也够久了。」温衍偏过头去,大抵是要入春了,这王城近来薄雨便没有断过,柳梢绕堤拈着空濛烟雨,景致倒是很好。 「才五日。」萧衡说道,「你啊,就是心思太重,师父每日都遣人来,朝中有事自然也不会放你在外头。」 「朝中无事,但我有事,须得早些回去。」温衍悠悠转回视线,极为淡漠地说道:「立东宫。」 这平地一声雷,萧衡难得的失态,茶水呛在喉间连连咳嗽了好几下。 温衍抬手替他顺气。 「立什么?」萧衡反握住他的手,语气有些危险,「你别跟我说,还要立后。」 他可是知道的,朝中安定之后,总有一些「耳不清目不明」的老臣上赶着找麻烦,那些写满「云楚大盛,我王怎可无嗣」的奏摺被拦了一摞又一摞,怎的还有漏网之鱼? 「你愿意?」温衍忽地问道。 萧衡有些僵硬的思绪转过来,明白过这人话中的意思,低头亲了亲被自己拢在掌心的手,「也不是不可。」 温衍淡定把手抽回来,「朕不愿意。」 「陛下可以再斟酌斟酌,除了不能给陛下生个太子之外,臣确实很划算。」萧衡单手撑额看他,「那漠北十万大军都是嫁妆。」 「后宫不得干政,祖宗规矩。」温衍冷冷瞥了他一眼,「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那漠北十万大军本就是朕的。」 「是是是,臣都是陛下的。」萧衡从善如流。 「说吧,哪儿来的太子。」茶水香氤氲而上,将两人的脸洇得茫茫。 「我这个样子……总得为云楚做好打算。」温衍低头喝了一口茶,有些不敢抬头看萧衡。 半晌没听见那人说话,温衍心有些莫名惴惴。 「徐亮、影卫、师父、项将军,好几些人马都在寻药王,」萧衡的手覆了上来,「若是…真的有万一,不过长眠一场罢了,我也陪着你。」 「我……」温衍张张合合,一个干瘪的「我」字之后,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翻掌和萧衡十指相握。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在生死二字上,哪有那么多「人定胜天」。 「可还记得安王?」温衍开口道。 「安王?二皇子?」萧衡皱眉道,许久不闻这称谓了,现在忽地提起还有些朦胧的恍惚。 先皇身子骨不好,只有寥寥四个子嗣,大皇子才疏学浅难担重任,三皇子性情暴戾阴狠,唯独皇后诞下的二皇子楚怀捷和四皇子楚怀瑾德才兼备。 可惜二皇子随了先皇的病躯,封了太子没多久后便殒了。 先帝身子骨本就不健朗,噩耗传来没承住,追封了太子一个「安王」,意求一个下世的平安喜乐。 草草给大皇子、三皇子封了个边王遣人送了出去,将楚怀瑾叫来跟前立了东宫,又託孤给周原,待处理完身后事之后,便溘然长逝。 丧子之痛、丧夫之痛没有间隙地压在皇后身上,在楚怀瑾登基大典后,终是没捱住,悬于那栖凤宫的梁自尽,撒手人寰。 一连三场国丧,云楚风雨飘摇,万民长哀的同时,也给楚復钻了空子,成了所有人都没料到的变数。 「皇兄有一个流落在外的子嗣。」温衍捡了个花糕咬了一口,「代父皇出游的时候,曾和江南一女子有过一段缘分。」 萧衡隐约记得二皇子的模样,温润如玉,一板一眼,实在不像是做得出这种放浪行事的人。 「别多想,我皇兄可不是仗势做些混帐事之人,误打误撞遇上了那姑娘,相处之中生了情愫。」 「那姑娘是江湖女子,潇洒不拘,与皇城中那些因着未来的『皇后之位』想嫁与他的闺阁女子不同,一颗心就这么落了进去。」温衍掩唇咳了一下,「他这人啊,认准了便认准了,谁都劝不了,便将那姑娘带回了京都。」 「那为何一点消息都不曾听过?」萧衡皱眉道,「先帝不肯?」 温衍摇了摇头,「父皇不知道。」 「那时还未封太子,楚怀钧的母妃高贵妃欲替楚怀钧争那太子之位,视我二哥为眼中钉肉中刺,若那时将那女子带回皇城,定要成为靶子。」 「皇兄怕有个万一,又不愿这么快将她搅进这一趟不知深浅的浑水中,那女子也有心愿未了,于是便许了诺,分开了一些年岁,直到皇兄封了太子。」温衍想到这里,嘆了一口气。 「可惜,天不遂人缘,皇兄还来不及践诺便去了,」温衍斟了杯刚煮好的新茶,「甚至不知晓他还有个子嗣。」 这事本来楚怀瑾也不知道,那时楚怀捷刚封了太子没多久,便兴高采烈偷着带他出宫说要让他见见「嫂嫂」。 那是楚怀瑾第一次见「皇嫂」,也是有楚怀捷陪着的最后一次。 再见面的时候,是在楚怀捷的葬礼上。 万民举旗,那女子头戴白纱,隐在跪了一地的百姓里,哀莫大过心死。 楚怀瑾派人去寻的时候,早已不见踪影,却在后山一处精心打理过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墓碑,上面写着「亡夫怀捷」。 第223页 再后来,楚怀瑾见到她的时候,他已做了七年皇帝。 那女子不信当年见到的少年变成了这副模样,于是夜探皇宫被影卫抓了个正着,也是那时,楚怀瑾才知道他的皇兄还有个子嗣。 「所以,你六年前就做好打算了。」萧衡垂眸,这世上哪有这么多「白首不相离」的好事,不过一个拼着命不走,一个拼着命要留罢了。 「嗯,」温衍指尖贴着杯壁,刚煮好的茶,微烫,「这江山本就是我皇兄的。」 「她也愿意?」江湖儿女,应当不喜那些庙堂上的尔虞我诈才是。 「我这个侄子啊,性子随了皇兄,成日家国天下的。」温衍低低笑了一声,「我皇兄一生只求了两件事,一是她,二是这江山定、百姓安。」 「总不好叫他什么都没得,皇嫂自也是不愿的。」温衍抬眸看向萧衡,「我这路走得长了些,也累了些,若是不替他将路铺的平一些,宁愿毁在我手里,也不要交到他手上。」 这是楚怀瑾心里真正的想法,若是他没这个侥倖,没斗过楚復,哪怕给楚復留了一口气在,他也不会将云楚交到那个孩子手里,他不能赌上那个孩子的一生,让他背上千古的骂名。 「也好,左右都是你楚家的天下,」萧衡用指腹蹭了蹭温衍脸颊,「只做我的小瑾,也乐得清闲。」 雨落得大了,挟裹着风掠过檐角的悬铃,叮咚一片轻响。 两日后,温衍和萧衡回了宫。 不过几日,东宫便立,举国震惊。 翌年,太子继位,新帝登基。 新帝登基这天,群臣追随新帝前往皇陵祭祖的时候,温衍没去。 他从正天殿顺着那走了十三年的御道,一步一步往下走,没有太监也没有侍从。 阶道很长,年关将将过了小半月,京都又落了雪,过眼皆是白。 他低头走得很慢,一边走,一边将头上的滚珠冕摘了下来,随手悬在御道旁手栏上。 半散的发被朔风一吹,眉眼半隐着又半现,凛冽的气息被冲散了七八分,平添了好些少年气。 温衍抬起手掌,接住一片虚虚落在掌心的雪,回头深深望了一眼。 正心殿还是那个正心殿,立在那里千百年,永远都是旧模样,可坐在里面的人已换了好几转。 温衍轻轻笑了一下,来时风雪满头,去时风雪依旧满头。 这一地白雪,便算作是上天下给楚怀瑾的吧。 「说了几次了,寒风凉,出门要记得多添件衣裳。」掌心的雪化在两人相牵的手中,没有一点痕迹。 温衍抬头,撞进一片深邃的眸子中。 眼前这个人啊,大抵也是上天给楚怀瑾的。 嗯。 也是上天给他的。 「新帝登基不在跟前候着,也不怕落人口实。」温衍由着他给自己暖身子。 「臣效忠的可不是云楚,是陛下。」萧衡俯下身子,待背上多了些重量才悠悠起身,「陛下既已不做楚皇了,那臣自然也就不是戮征了。」 「那漠北的十万大军呢。」温衍极为自然地环在萧衡颈间。 「还要我一个个餵他们吃饭不成?」萧衡背着温衍,却走得很稳,「餵你一个都餵不过来了。」 温衍失笑。 「交给徐亮了。」萧衡说道。 「你这是在给小离下马威?」温衍下巴抵在萧衡肩头,因为不好借力,所以话都说得囫囵,「哪有新皇登基就递辞呈的。」 「我递的可不是辞呈。」萧衡幽幽说了一句,「是婚帖。」 「循着祖宗规矩,小皇帝还得唤我一声叔叔。」 又开始不正经,温衍低头咬了一口。 一嘴毛。 于是更生气了。 「要咬便往这里咬,」萧衡得空指了指嘴巴,笑道:「跟披风较什么劲。」 「无须担心小皇帝,影卫留给他了,还有师父、项将军、严尚书他们,内无忧外无患的,这皇位还坐不稳当的话,他也……」萧衡话还没说完,便被温衍一把捂住嘴巴。 「今日小离登基,说些好听的。」温衍忿忿道。 「好,一定国祚万年长,青史留名,子孙满堂。」萧衡顺势吻了吻温衍手心。 「要去九鸣山寻雪梅酿。」走的久了,温衍有些犯困,说话都闷闷的。 「好。」萧衡调整好内息,将体温升了些,免得冻到背上的人。 「去年去晚了,一坛都没找到。」 萧衡低沉一笑,这事也值得念叨一年。 前些日子就寻了理由,叫人封了山,又叫周宴埋头铲了一夜的雪,藏了百八十坛酒下去。 「今年不会,让你喝个够。」 「好。」 温衍在这个位面待了两年,虽没找到药王,身子却也被萧衡养得好了许多。 指南提示音响起的时候,温衍还有些恍惚。 他知萧衡是他,但这个位面那人并没有恢復记忆,可有些刻在骨子里东西是怎么也变不了的,到后来,温衍也就随他去了。 「宿、主。」指南一字一顿,警告意味满满。 「我知道,不就是及格嘛。」温衍破罐子破摔,紧接着幽幽说道:「你都管不住的人,你觉得我能管住?」 指南:…… 「我累了,你要是再强制进入下一位面,我就死遁,进一次,死一次。」温衍嘆了一口气,「其实每个位面任务都完成了,若是再来一次……」 第224页 「再来一次怎么样?」指南忽地提高了些音量。 「我可能不及格。」 指南:…… 「又要强制进入下一位面?」温衍话中难掩疲惫。 良久,指南才憋出一句「任务结束了」。 温衍眨了眨眼睛,将那句话颠来倒去重复了三遍,才确信自己没听错。 「既然结束了,那有没有什么奖品?」温衍侧头看了睡着的萧衡一眼。 「宿主,您的成绩,就只有及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竟然还想要奖品。 「可我已经在我能力范围内做到最好,其余的『不可控因素』不是我能决定的。」温衍一本正经,「这些情况,你应该向上级反映。」 指南:…… 上级就是那个「不可控因素」,他要跟谁反映?! 「你要什么?」指南机械音冷冷。 「快活大补丸。」温衍直言。 那人做了七年的皇子,做了十三年楚皇,余生该做一辈子楚怀瑾了。 「宿主,本来楚怀瑾命数早就尽了,因为你,他才多活了这么些年岁。」 「我知道,所以我替他讨这更多的年岁。」温衍直截了当回答。 「你做不了决定是吗?」温衍语气低了下来,「那我直接找上级吧。」 指南:「我给!!!!」 「好。」温衍一脸得逞的笑。 温衍借着楚怀瑾的身子吃下那枚药丸,待体内流转的毒散干净了之后,才深吸了一口气。 要永世为好啊,温衍低低说了一句。 「走吧。」温衍闭上眼睛。 第118章 原来他上面有人! 「小衍?小衍?醒醒。」一个模煳的声音由远及近散在耳边。 温衍微微皱眉,那久违的真实感挟裹着半梦半醒的眩晕,打得他有些措手不及,却还是挣扎着睁开眼来。 并不刺目的光、熟悉的地点、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人。 「听得见我们的声音吗?」李延平伸手在温衍面前左右晃了晃,「怎么还是一副没回过神的模样。」 「不会壳回来了,芯子还留在哪个位面吧?」 「如果是这样,那算工伤吗?」 …… 温衍的思绪还留在吹着「楚怀瑾」的那场寒风和阑珊灯火里,就这样被眼前喧闹的人声一点点拉回。 有一点吵,但却又刚刚好。 「组长。」温衍声音喑哑,喉间像是窜着一把野火,直往心里烧,「我好渴啊。」 话音刚落,一杯水出现在眼前。 温衍仰头勐灌一口,直至见了底才长吁一口气停了下来。 「还想吃糖。」温衍盘腿坐着,笑得眉眼弯弯。 「能不能有点志气?别人想着升职加薪,你就光想着喝水吃糖?」李延平这么说着,却还是抓了一把糖塞到温衍手中。 「这趟任务……时间怎么这么长?」李延平咳了一声,状似无意开口。 温衍只是低头剥着糖纸,看不清神情,辨不明心思。 四周的人早就静了下来。 太奇怪了。 当初中断位面任务的申请报告都写到一半了,可温衍却钻了空子,一头扎进新的任务,甚至没跟一个人打招唿。 不过是一个「惩罚」而已,本该皆大欢喜玩笑过去,哪怕不上不下,顶多也就是挨顿批的事,可温衍就跟较上劲似的。 一点都不像他。 整个境管局的人心里都有不好的预感。 做他们这个工作的,最忌讳的就是忘了自己是谁,而温衍又年纪小,一颗心落了进去,头也不回一条道走到黑,不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李延平几乎时时提着心吊着胆,生怕传来什么「位面又双叒叕被打崩了」的骇人听闻。 紧接着小衍的单寸大头照就出现在境管局的通缉名单里。 本该斟酌着用词往上备个案,免得事出紧急,本着「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的原则,修復位面资料的时候,连带着把小衍也给解决了。 偏偏他们的新任局长走过场似的露了一面后,再度神隐,李延平也不敢往别处说道,只好拖着瞒了下来,总算熬到了温衍回来。 可现在…… 所有人面面相觑。 「小衍?」李延平声音放低了一些,「是不是出什么状况了?」 「组长,严…严局在吗?」一句「严起」差点脱口而出,温衍眨巴着眼睛顿了一下。 嘴里浓郁的奶味压下心头火,不知谁递了一杯花茶过来,腾着热雾,清甜又解腻。 温衍心情大好,甚至还有闲心将糖纸一一铺好,丝毫没有注意周遭因那句「严局在吗」变了脸色的众人。 醒来除了喝茶和吃糖外,第一个要找的人竟然是严局? 这人不是最不喜和上层打交道吗? 让他去找个隔壁策划组的组长都是一副「可以,但没必要」的样子,更何况还是像严起这样……这么上层的上层。 明显是出了事。 「你要做什么?」李延平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些铺好的糖纸全部压在臀下。 「组长,你压着了。」温衍拍了拍他的肩膀。 「压着什么了?」李延平有些烦躁地搔了搔头髮,生怕这人神志不清说出一句「我隐形的翅膀」。 「糖纸。」温衍说完,微微皱眉。 第225页 不知怎的,觉得这气氛不大对。 或许是还残留着几分「楚怀瑾」的气息,温衍本身的乖顺被磨损了几分,带着几不可见的些许漠然。 「你找严局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管,回家好好睡一觉。」李延平语气有些冷硬,可是稍一松懈,见温衍被长时间的任务耗得发白的脸,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消了大半。 他长嘆了一口气,说道:「你要知道,那些都是假的,过了就得忘了。」 「哪怕位面中的人不是你,比如就是我,他们也一样该怎样怎样,你只是恰好出现在那里,所以误以为那些东西都是给你的,知道吗?」 温衍总算反应过来李延平在担心什么,是怀疑自己对位面人物动了感情,打算破釜沉舟一把找严起摊牌? 温衍低头笑了一下。 「严肃点。」李延平敲了敲桌子,「谁跟你嬉皮笑脸的。」 「不是,组长,我就是觉得有点好笑。」温衍强忍住笑意。 ——比如就是我,他们也一样该怎样怎样。 还真不是。 若是那人面对着组长,大抵是说不出什么情话的。 「这事捅到上层那边,就算是严局也保不住你。」李延平存了心,打定主意要吓退温衍,「你觉得严局是个好说话的?这个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你以为他能不知道里面的弯弯绕绕?」 「等真的出了事,丢卒保车,第一个丢的就是你,就你还什么都不知道,傻乎乎往他跟前凑。」 温衍听了两下,赶忙打住。 听不得别人说他坏话。 「我知道自己是谁。」温衍话说得很轻,他也知道李延平会懂。 「那你找严局做什么?」李延平眉头依旧没有松开,因为温衍的理由不足以说服他。 温衍起身,嘴角一抿,轻飘飘说了一句「我找他算帐啊。」 他自认是个「学霸」,严起更不可能是「学渣」,偏偏两人撞在一起,得了个六十分,甚至半斤八两的分不出谁才是拖了后腿那个。 李延平:…… 众人:完了完了,人变好了,但却疯了。 当天下午,境管局「位面修补组」又双叒叕闹么蛾子了。 一个的清秀温润的年轻人在前面信步走着,身后以李延平为首,满当拉长了一串,熙熙攘攘吵成一团,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李延平看着正处在叛逆期的孩子,流下了老父亲的泪水。 一个扫眼,示意组内人员轮番上。 「衍衍你看看你这胳膊这腿,能打得过严局?」组员a从实际情况出发。 温衍:…… 「要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也要估摸一下胜算,衍衍听我的,要算帐也不能找严局,应该找退休的老局长啊,那才是和你的体格比较相配的对手。」组员b缓兵之计。 温衍:…… 「说真的,这趟定要扑空的,严局十天里面有九天半不在,剩下的半天就来发个脾气,好彰显他无处不在的存在感,所以我们完全不需要做这个无用功。」 温衍:…… 温衍被脑子嚷得嗡嗡直响,直到在严起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耳边才没了动静。 还记得第一次和严起见面的时候,自己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不敢近一步,也不敢分外疏离,把持着最合适的距离。 算不得朋友,谈不上陌生人,只是上下级,彼此给着吝啬的亲切。 现在想来,那吝啬大抵是他单方面的。 众人不自觉噤声,毕竟已经到了严起办公室门前,想劝也劝不住了。 可当他们看见温衍眉眼含笑的时候,集体被骇了一下。 这人竟然在笑? 在他们看来就是讨打找死的事,这人竟然还在笑?! 「都挤在这里干嘛?」一道散漫的声音从走廊转角处传来,因为四下无声所以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下意识望过去。 待看清来人,李延平赶忙卷着纸筒,往身后无差别攻击打了一圈,警告他们不要乱说话,然后毕恭毕敬喊了一声「副局」。 温衍有些微愕,眨了眨眼睛,开口却是—— 「学长?!」 在温衍执行任务的时候,新上任的副局方渡慢悠悠走了过来,揉了揉温衍的头髮,也不见惊讶,笑着回了声:「嗯。」 「你怎么在这里?」温衍疑惑道,随后想起了刚刚李延平那一声喊,顿了一会儿,喊了声:「副局?」 方渡一挑眉,默认。 温衍:…… 而身后的李延平他们目光齐齐射在温衍身上。 怪不得口气猖狂要找局长算帐。 原来他上面有人! 还是个「明着是二把手却因着一把手神出鬼没暗地里就是个一把手」的副局!还看起来很熟的样子! 想不到平平无奇的他们身边竟然还藏着一只金大腿! 「什么时候回来的?」方渡笑着敲了敲温衍的额头。 温衍眼睛微微眯起,本带着无辜少年气的眼眸被莫名拉得狭长。 总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圈套。 「你们……认识?」温衍轻声说了一句。 方渡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李延平他们看着打哑谜似的两人,觉得其中的信息量很大。 第226页 这个「你」他们知道是谁,那这个「们」又是谁? 「他呢。」温衍漫不经心又说了一句。 组里人看着平日乖顺的温衍现在浑身上下散发着大佬的气息,甚至隐隐有将副局压一头的架势,抓心挠肝。 眼前这个衍衍是谁?! 他口中的「他」又是谁?! 「咳。」方渡目光有些闪躲,伸手轻轻蹭了蹭下唇。 温衍心里怀疑更甚,这人紧张的时候下意识会做这个动作。 「别骗我。」温衍斜身靠在门上,将音调拖得悠长。 组员瑟瑟发抖。 这不是他们认识的衍衍。 「半路说要折回去拿东西,所以还没回来。」方渡果断卖队友,说着就推开办公室的门,「这么长时间也累了,坐着等。」 「想吃什么,我让人去给你买。」 组里人一个个都开始冒头,很想被副局指名,带薪买零食顺便听个墙角这种事他们都很愿意做。 可惜方渡只是把温衍拉了进去,转过身来说了一句「去工作」,便「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一群扒墙根的挡在了门外。 「组长,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啊。」李延平仰头,开始反思刚刚竟然觉得小衍是自己叛逆期的儿子。 他不配有这样的儿子! 第119章 满是秘密的抽屉 春末初夏的风很浅,绕过窗头环在身上,热度不满,凉意又稍缺了一些,和云楚的寒风比起来,醺得人醉蒙蒙的。----更新快,无防盗上biqugexx--- 温衍只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便有些犯困。 「起来走动走动。」方渡温了一杯奶,推了过来,「别等他来了,你再睡过去了。」 温衍闭着眼睛假寐,懒懒说了一句:「副局不想解释解释吗?」 方渡拉帘子的手一顿。 得,都喊上副局了,左右都躲不过去,于是道:「想听什么。」 「你们怎么认识的?」温衍侧过头看方渡。 白色的帘子并不完全挡光,只是减了二三亮色,透过辨不大明形状的纹路,漫涂一地的斑驳。 一抹细长的光照在温衍的左眼上,只那么一块,随即渐暗下去,光影交织间,撞得温衍的眸子越发亮堂。 「从小就认识了。」方渡慢慢走过来,「我得喊他爸一声叔。」 「亲的?」温衍手搭着沙发,半侧着身子看向方渡。 「不是,只不过爷爷那辈就认识了,这『优良传统』就这么顺理成章传了下来。」方渡坐到温衍对面的单人沙发椅上,肘抵着扶手,一副「你尽管问,答不上来算我输」的模样。 「他跟你怎么说的?」方渡再度开口。 怎么说的?温衍有些微微的怔愣。 说真的,只有在帝国那个位面,那人才短暂的恢復记忆,当时自己被这突发情况打得措手不及,等理清思绪后,也没在身份上过多计较怀疑什么,只当是「严局长」因为「基层体验」此类的特殊原因也跟着他走了一遭。 他没问,严起没说,所以当方渡问出那句「严起怎么跟自己说的」的时候,温衍发觉自己还真不知道。 「所以他不是因为位面的原因,误打误撞认识了我?」温衍皱着眉头开口,他原先没细想,或者说因为不间断的任务根本来不及细想,所以「随便」找了个看似过得去的理由,先把自己骗过去了。 「误打误撞?」方渡神情有些复杂,连语气都重了些,「要是严起知道他苦心积虑想的法子到你嘴里变成了一句误打误撞,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方渡第一次有些同情严起,为了眼前这个人,换了岗调了职,劳心劳力的,最后换来一句「误打误撞」。 「你真不记得了?」方渡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放,叮叮两声响动,「三年前举办多维度空间编程赛决赛的时候,地点选在我们学校。」 记忆一下子飘得渺远,温衍皱了皱眉。 三年前的确有一个空间编程大赛,声势之浩大近些年来无人能出其右——因为是中央直接选调,主要目的就是给「位面境管局」输送高端匹配的人才。 此消息一出,瞬间引起「腥风血雨」,各大高校摩拳擦掌,秉着「我为祖国献人才」的原则,连「友谊第一,比赛第二」这种官腔都懒得打,直接真刀真枪激烈厮杀,经过层层选拔,最终杀出了十支队伍。 他们学校的队长就是方渡。----更新快,无防盗上------- 而温衍就是这群「人尖儿」中打酱油的一个。 他被推上去的原因只有两个,第一,写得一手好字,第二,有一个足够出彩的长相。 这项大赛为了提高观赏性和观众参与度,除了枯燥的数据模型设置等,在决赛的过程中,还专门设立了一个「微课」,要求每支队伍派出一名选手,现场进行「模拟授课」。 与一般讲解不同,因为项目是飘在云端的科技最前沿,那讲解就要最接地气,而且面对的是一般观众,不是知识储备量丰富的评审,所以採用当今很少见的最原始的板书构图以及最白话生动的语言互动技巧。 温衍本身对比赛没兴趣,可最初报名的时候,队伍既定成员之一因为摔断了腿不能参赛,队伍里又尽是些「装备满级」的大佬,而且等到了决赛的时候,像他们这么diao的大佬还有上百来个。 第227页 所有人生怕拖了后腿,被骂个狗血喷头,愣是没一个人敢做那个替补。 于是跟大佬们都很熟的温衍,就这样被推了上去。 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你就充个人头,别的只管交给哥哥们来。」 或许是因为温衍不说话的时候,身上总带着一股子淡淡的疏离,愣是没人发现这全员大佬中混了一个冒牌货,都当他是深藏不露。 所以温衍的划水日常就是:整理资料,填写资料,出卖色相要求上级拨款,拉高团队颜值平均分,在旁边毫无灵魂地鼓掌。 整理资料,填写资料,继续出卖色相要求上级拨款,拼命拉高团队颜值平均分,再度毫无灵魂地鼓掌。 谁知,酱油打到决赛,报应来了。 而且还是作为东道主被安排在最后大轴展示。 温衍:…… 由于多维度空间编程赛的比赛性质,参赛选手以男选手居多,在一众「学识渊博」的脸中间,温衍那唇红齿白又能言善辩的模样和一手无可挑剔的板书脱颖而出,成功引起轰动,加上方渡他们的正常发挥,一举拿下比赛的冠军。 可是温衍关于比赛的记忆很少,因为他知道他主导的这个环节只是「展示环节」,说白了就是比赛过程中的调味品,不能喧宾夺主,将真材实料的味道盖过去,所以比赛完后,他和团队成员草草说了声便熘了。 方渡他们也怕採访的记者问得刁钻,让温衍不好回答,于是便相互掩护着瞒了过去。 再后来,温衍因为这个比赛有机会提前毕业,撒欢似的玩了一年到境管局报导。 所以方渡这话题被那些撒欢的记忆一冲,显得有些淡了。 「他也在比赛?」温衍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他当时心思都放在讲稿上,只想将自己的部分尽可能做到极致,免得因为自己的纰漏拖了方渡他们的后腿。 反正坐在这选手席的,没一个不能打的,还真没留意周遭都是些什么人。 不过……不该啊。 就严起那种长相,一点印象都没有,似乎说不大过去。 方渡嘴巴张了合,合了又张,最后挤出干瘪的几个字:「你还真是…忘了。」 「他不是选手,是评委。」 「评委?」温衍惊讶出声,隐约间他好像是记得当年评委进场的时候引起了一阵骚动,但能坐到这种比赛评委席的,哪个不是一路火花带闪电出场。 「嗯。」方渡说着凑近了身子,压着嗓子说,「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身份。」 「什么?」 「y。」方渡一挑眉。 温衍:…… 「这个是不是一下子就拉近距离了?」方渡俨然心情很好的模样。 当年温衍对编程一知半解,虽说方渡他们让自己打个酱油,但免得显得自己过分「智障」,温衍还是下狠功夫补了课。 没过多久,这事就被方渡知道了。 本来温衍就是被拉来凑数的,方渡哪里捨得让他这么费神,偏生他手头事情一堆,挤不出时间来,思来想去还是託了「待业在家」的严起做个便宜师傅,要说专业,这人怕是比老师还要专业些。 一来二去,温衍便和这个「y」网络一线牵,从最开始的「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爱学习就不要交流,彼此做好一个没有感情的知识容器就够了」到后来自然而然的闲谈。 「你以为他为什么要来境管局?」方渡觉得自己已然劳苦功高,于是拍了拍大腿,吊儿郎当地起身,开口道:「闲着无聊的话,那边最下格的抽屉打开看看,有好东西。」 说罢,方渡踱步走了出去。 情绪太复杂太缜密,温衍也不知道其中渊源如此之多,他描摹地愈加琐碎,想起的东西就愈多,挤得心头也更闷,索性就喝了一口牛奶,将所有心思压了下去。 温衍眼神止不住往方渡口中的那张桌子瞟。 好奇。 忍不住。 温衍嘆了一口气,终是轻声走了过去。 抽屉打开的那一刻,温衍眼眶都有些红。 「江枫渔火」和「不见长安」的身份卡、写着「顾煊」名字的印纸、属于「安洛」的勋章对戒,再往里看,是当年他参加比赛时候的採访照…… 再加上之前交到自己手里的平安符。 温衍只觉得洒在衣襟处零星的阳光,一点一点钻进心底,再升腾着膨胀开来,挤满每一个角落,除了仅存的一点唿吸的余地外,全部被「严起」这个名字填满,挤得有些发疼。 这地方,慷慨赠予了他那么多名字,方白、叶景初、苏遥、安洛、楚怀瑾,也赠予了他一束光。 在阳关正盛的地方,穿过一重重叠嶂,看见了严起。 李延平跟他说,隔壁组长跟他说,身边人跟他说,所有人都跟他说,那些都是假的,你所有的奋不顾身、所有的爱意和以为是给予自己的温存都是假的。 说的人多了,以致于温衍时常有些恍惚地怀疑,这些经歷对他来说,真的是一个不小心摊上的惩罚吗?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是假的? 可现在,严起用这些东西告诉他,不是,那不是惩罚。 或许算得上一场大梦,却没有无疾而终。 梦醒了之后,还有很多东西跟着留了痕迹,以为虚晃着的假相,其实是真的。 第228页 温衍正想着,忽然传开门的声音,他直起身子来。 严起就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盏花灯。 「在门口遇见方渡了。」严起没有上前,半靠在门上。 「然后呢?」温衍勾起嘴角,「说他揭了你老底?」 严起摇了摇头,随即笑着开口:「说我现在进门,很大概率上可以逮到一个趴在抽屉上看的『下属』。」 温衍不可置否,一步一步朝着严起走了过来,就在严起张开双手准备讨一个拥抱的时候,温衍转了个向接过花灯,于是扑了个空。 「折回去就为了拿这个?这是萧衡给楚怀……」温衍说到这里,忽地顿住了话头,因为他看见这花灯上写着的竟然是「温衍」。 不是楚怀瑾,不是楚皇,而是……温衍。 「你……」温衍眨了眨眼睛,一个「你」字之后半天没有下文。 按时间算算,云楚恰逢花灯节,所以这人折了回去。 这不是萧衡给楚怀瑾的花灯。 而是严起给温衍的花灯,给他的……朝朝暮暮、永世为好。 温衍垂眸,指尖碰在花灯中央的红烛上,笑道:「不是说要放到那朝暮河上吗,怎么给带回来了?」 「放了一盏,又带了一盏回来。」严起眸中闪着细碎的光,「既然都是要给月老看见,总不能只叫云楚的月老看见。」 温衍失笑。 「那些东西你都拿回来了,那那边怎么办?」温衍回头指了指抽屉,「很容易引起家内部矛盾。」 尤其是那对戒,万一安洛和科恩结婚典礼举行到一半,结果没找到对戒,那不是造孽吗? 还有「江枫渔火」和「不见长安」的身份卡。 「而且虚拟位面里的东西不是拿不出来吗?」温衍疑惑道,否则一些高级位面「bug」似的存在物很容易破坏现实世界的秩序。 「都是復刻品。」严起笑道,「不是真的。」 虽说不是真的,却也是他花了大工夫才拿到的。 「想想也是。」温衍玩笑道,「否则你应该把绯羽带回来。」 「你想要?」严起忽地开口,因为语气太过认真,吓得温衍连忙打断。 万一真的把绯羽带过来了,就算是个「復刻品」,也够惊悚了。 严起轻笑一声。 温衍放下花灯,忽地一个侧身,一把把严起按在门上,一字一句说道:「好了,现在……是不是该好好算算帐了?」 第120章 我喜欢你 严起只愣了片刻,一点「反抗」的心思都没能生出来,看着眼前的人,平日极少见的模样,止不住嘴角的笑意。----更新快,无防盗上------- 「想怎么算?」严起虚虚抬了抬手,一副「投降,任君处置」的模样,见温衍颊边鼓了一小口气,微圆的弧度惹得心头欢愉更甚,哑着声音又补充了一句「你想怎样都可以。」 缱绻的暧昧撞在两人相缠的气息里,角落的尺寸之地温度陡然升高,明明嚷着要算帐的是温衍,可率先露怯落了一手的也是温衍。 被严起这么看着,温衍只觉得唿吸有些发紧,心跳都漏了一拍。 好像……靠得太、太近了。 温衍撑在门上的五指有些微微发僵,脑子里有个声音不断告诉他撤退,可忽远又忽近的心跳声不间断在耳边轰鸣,温衍有些分不清究竟是他的还是严起的,亦或是两人都有。 这声音足够清晰杂重,耗着心头所有情绪,也一点一点漫过了在脑海中盘旋的警告声,以致于温衍根本来不及从这危险距离撤退,严起就已经逼了上来。 他俯身贴在温衍耳侧,温热的气息打在一下有、一下无,撩搔着耳廓,厮磨了很久,才喑哑着说了一句:「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轰——」地一声,温衍瞬间一路从脸红到脖子。 他的皮肤很白,或许是从小到大发懒发惯了,不常在外头晒,本就白皙的皮肤还透着一股子冷色,现在添了几分绯红,看得严起心头直发痒。 真是……要命。 严起微微侧过脸,低头看着温衍耳尖处薄红的肌肤,良久,终是没忍住,低头咬了一口。 温衍本来微僵的身子现在几乎全部僵住了,直到严起又在同一个位置轻轻吻了一下,才触电似地回过神来,转头就想往后跑。 可惜严起心思全放在温衍身上,比他动作更快,在温衍手从门上放下的瞬间就知道这人想跑,于是只稍一顿,便上前一步封死温衍的退路,右手护在温衍后脑的位置,左手环着他的腰向后一转。 「砰」—— 门板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象徵性地发出了点动静。 于是一把被抵在门上的人就从严起轻易变成了温衍。 「你…你想干嘛。」温衍咽了一口口水。 严起抱在他腰间的力道并不重,却因为后背是去无可去的门,截断了所有「逃生」的可能性,再加上两人几乎要贴在一起的身子,所以危险系数直线飙升。 「不是你说要算帐的吗,这还没开始呢,就要结束了?」严起护着温衍的右手慢慢撑直,抵在温衍耳侧,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一点。 再这样下去,可能这人就要爆炸了。 「我不想算了。」温衍分析局势、分析利弊、分析敌我双方战斗力和水平的差异,最终决定「忍辱偷生」。 第229页 「不,你想。」严起干脆利落道。 「严局,」温衍伸手抵在严起胸上,本来打算出声提醒一下这人的身份,告诉他这是赤裸裸的「职场骚扰」。----更新快,无防盗上------ 这样不好,不可以这个亚子。 可是因为过于紧张。 温衍摸错了地方。 隔着薄薄的衣物,从掌心传来剧烈的心跳,顺着脉络从指间一路烫到心尖,温衍根本不敢看严起,只是小心翼翼拱着手背往旁边挪了一点点。 心跳声还是很清晰,还有越来越快的趋势。 温衍越发心虚,颤抖着手,又往旁边挪了一点点。 可还不等他继续有动作,手腕就被严起一把抓住,温衍下意识抬头。 严起的唿吸声有些重,眼睛有点红,咬牙切齿开口道:「你再摸一下试试。」 温衍根本不敢动,更不敢试试。 试试就逝世,这种东西谁敢碰。 温衍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给自己正个名,于是垂着眸低声说了一句:「我没有摸。」 「那你说说刚刚在干嘛?」严起显然不打算囫囵放过温衍,握着温衍手腕往后一压,抵在门上,俯身倾了过来,「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在摸我,我的字典里没有『吃亏』两个字,我得摸回来。」 温衍勐地抬起头,什么叫摸、摸回来?! 「给你五秒钟的时间编个理由。」严起眼眸微合,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少见的压迫感。 温衍觉得腿有点软。 「一。」还不等温衍将他的话转一遍,严起就已经开始倒数。 「五。」一个「五」干脆到了极致,不带丝毫犹豫脱口而出。 大佬,你的二、三、四呢!温衍差点给气哭出来。 他刚从一个位面脱离,身上不可避免残存着一些「楚怀瑾」的痕迹,甚至来不及让自己清醒一点,就匆忙撂下彼些种种跑了过来。 但毕竟做了这么些年岁的皇帝,温衍有些不甘心。 看着眼前的严起,他眼一闭心一横,一把扯过严起的衣领凑了上去。 一个突如其来的吻,严起的确没算到,却没心思去琢磨这人要用这个吻做什么。 他一把撑在温衍后脑,在那人意欲撤退的时候,压抬起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温衍唿吸都有些不畅,严起才蹭了蹭他的嘴角,再度轻吻了两三下后,笑着把他抱在怀里。 「又亲又摸的,你得对我负责。」严起低沉的声音飘在温衍耳边,哪怕温衍看不见他的神情,都能猜个□□分这人是什么模样。 温衍连反驳的气力都没了,敢情最后「耍流氓」的名头还落自己头上了? 「用红线戒绑了这么多个位面,幸好绑到身边了。」严起很轻地嘆了一口气,由着思绪弥散着升腾、跌落,最后凝结成「温衍」两个字。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温衍,缓缓说了一句:「总算不用怕了。」 「怕?」温衍微微仰头,有些不懂严起话中的意思,皱眉道:「怕什么?」 虚拟位面的伤害值最终都会归零,他不明白严起在怕些什么,更诧异于这人竟然还会害怕。 明明这境管局他说了算。 严起低头,和温衍额间相触。 他喜欢这人的眼睛,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都一样。 像从来不会褪色的星辰,从来不会有堕地的一天。 可严起现在想想,哪怕哪天堕进了漫天的黑,堕进了深渊,也不会磨淬半分。 两人气息相缠,明明是一个极尽暧昧的距离,可温衍却只觉得温存到了骨子里。 「你还没跟我说怕什么。」温衍皱了皱鼻子,「不要骗我,说实话。」 怕什么?严起觉得自己怕得太多了。 还没进入位面的时候,怕他受伤,怕他对位面人物动了真感情,怕他步步难行。 等自己进入位面了,怕自己找不到他,怕自己护不住他,怕他对位面中的「自己」感情太深,又怕不够深。 等过了几个位面后,又怕他认不出自己。 ……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自己这辈子所有的不甘、挫败和害怕大抵都给了温衍。 严起沉默着,由着所有晦涩又颠沛的爱意一层一层不停歇地席捲过来。 等它们溶在眼前这颗属于他的星辰的温热里,才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说了一句:「怕你不喜欢我。」 最深最挚的挫败和害怕,归根结底就只有一个。 怕他不喜欢自己。 不知怎的,温衍眼角忽地就红了,红得那样猝不及防又悄无声息。 他其实不懂,到现在也不懂。 在方渡那些寥寥的话中,他和严起彼此的存在感似乎就薄薄的一层,那么虚无又不真切。 可严起这句「怕你不喜欢我」那么真切又固执。 「你很好。」温衍微微抬头,在严起唇上落了一个吻,再度重复道:「你很好。」 「我喜欢你。」温衍红着眼睛,话说的很轻,却很郑重。 他从来不知道,在那些从没留意的地方,有一个人这么小心地爱着自己。 所有他以为的「不经意」和误打误撞,其实都是那人捧着心走向自己。 「好。」严起哑着嗓子说了一句,「那我就当你答应了。」 第230页 温衍有些懵。 他答应什么了? 严起给了他答案。 温衍看着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戒指,只觉得有什么东西飞快略过心头,还不等他给出反应,倏地在光影中又声势浩大地折回来,狼藉了一地。 「等等等等。」温衍连忙打住,「这从哪里来的?」 「你以为我只用红线戒就想带走你吗?」严起失笑,「你不介意,我还不捨得。」 「重点是这个吗?」温衍下意识摩挲了一下小指,曾经被红线绕过两匝的地方微微发烫。 「不喜欢这个?」严起将戒指在掌心辗转了一下,随即掌心一合,说道:「那便换。」 「我不是这个意思。」温衍总觉得这戒指有些眼熟,有点像……安洛和科恩结婚那对勋章对戒,「这个是不是……」 「是。」严起笑着回道。 「我还没说完,」温衍眨了眨眼,「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陪了你十年,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严起眼底泛起显而易见的笑意,一阵过窗而入的风吹起帘子,引着天边暖阳从隙间涌了进来,将他眸底的爱意照得淋漓。 十年。 温衍心里忽地腾起一簇火,交缠着烧了上来。 听起来那么荒唐,却好像……真的有十年。 虽然有些年岁中,严起不是严起,是y,是沈泽,是顾煊,是江眠,是科恩,还有萧衡,但却陪了自己十年。 「你当时说这戒指好看,我便照着模样,抹了些安洛和科恩的痕迹做了一对。」 温衍看着那对戒指,还当是「新婚燕尔」呢,结果都在一起十年了。 那自己还怕什么? 「这次我也给你五秒的时间。」严起慢慢拿起戒指,「不拒绝的话,就当你答应了。」 「这次也是从一直接到五?」温衍笑道。 「这次不是。」严起敛去所有玩笑的神情,只留下藏无可藏的温柔,「如果五秒不够,我可以给你五分钟,五个小时,五天甚至是五年,我都可以等。」 那放肆汹涌的爱意几乎要将温衍吞没,他微微垂下眸子,轻声道:「你可以数数看。」 「一。」严起低头,轻声开口。 「五。」温衍抬头,轻声回道。 那一瞬间,严起只觉得有一枚最柔软的细刺,朝着自己的心口扎了下去。 他甚至来不及给温衍戴上戒指,便紧紧抱着他吻了下去。 他自认过往的年岁,在没有遇见温衍时候的年岁,其实并不算冤,除了无波无澜了些,无趣了些,大抵也是过得去的。 可当深渊偶然一朝向阳后,便回不到深渊的模样了。 「严起。」 「嗯。」 「你还欠我一杯合卺酒。」 「嗯。」 「还有一场婚礼。」 「嗯。」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别人常说,人生而贪婪,而他一生的贪婪全系在这人身上。 只求,永世为好。 ——正文完—— 第121章 番外一 想要成亲的小皇帝 就在小皇帝楚离、周原、周宴、徐亮、项鹤、各大影卫他们满天下帮忙找药王的时候,楚怀瑾的病忽地就好了。 民间有句话叫做久病成医,楚怀瑾对自己病灶的了解程度不说八九,五六分还是有的,早就被那些病症熬成了半吊子郎中,还有几多余岁可偷,他比谁都清楚。 他早就做好了打算,若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就寻个僻静些的地方了结此生。 他不愿萧衡为自己赔上一条命。 不是不值得,是不捨得。 他并非良人,而萧衡身后还有这么多的挂牵,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足够了。 楚怀瑾从来不否认,自己想和萧衡白头到老,但他不是个贪心的性子,做楚皇那八年,连活着这么简单的事都成了一种奢侈,早就把他所有贪心都磨净了。 所以他很知足,那人能陪自己走完最后一程,已是大幸,不该为他耗完所有的年岁。 天光将至的时候,睁开眼来,恍惚间还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感受到身旁那人的温度,楚怀瑾都觉得是上苍慈仁。 能活着一日,便陪他一日,他就这样想着。 可谁知,一夜醒来,身体内积久而沉的沉疴寒毒忽地散了个干净,毫无徵兆、骤然而来。 一向不起什么波澜的心境都久违地有些起伏。 待过了小半月,体内余毒都没了迹象后,楚怀瑾才斟酌着将此事托出。 不出所料……这苔上残雪不化、门庭冷落的小茅屋,自那之后就没消停过。 楚怀瑾有些头疼。 今日这批郎中都不知道是谁弄来的。 「怎的就忽地好了?」周宴不信邪地把了好几次脉,「啧」了一声后,有些不放心道:「小瑾你再仔细想想近来有没有吃过什么、喝过什么?」 「臣也是闻所未闻,许是上天保佑我云楚吧。」项鹤送走一批新的郎中,倚靠在门边呵呵笑。 他摸不清其中的门道,但一想到楚皇的命保住了,便只剩下穷乐呵了。 「事有蹊跷,但总归是大幸事一桩。」周原捋了一把鬍子,声音沉闷道:「只是关乎小瑾性命,哪怕是枝节末叶的事情都要一一道着记下,马虎不得。」 第231页 说话间,不远处又传来轻微的枯枝被踩过的响动。 又有人来了。 周宴踏雪而起,轻松上了屋檐,简单望了几眼后便喊了一声:「爹,你从哪儿找到苏北南的,我寻了小半月都没寻到。」 「苏大夫来了?那还不快下来迎去,站那么高做什么!」 …… 楚怀瑾看着唿啸而去的众人,长嘆了一口气。 怎么生病的时候一个个安慰他无碍、莫怕,等真的无碍了之后,反倒提心弔胆起来了。 视线从窗外移回来,楚怀瑾单手撑着额,看着眼前稚气未脱的少年天子轻声道:「小离,这不是天子该待得地方,也不是你该做的事。」 「宫中是无趣了些,若是想散心,叫周宴陪你去街上走走可好。」 「不好。」楚离皱着眉头,「就要待在这里。」 许是见楚怀瑾满脸的不贊同,楚离眉头锁地更深:「小皇叔不要任性,该吃药就要吃药,若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或是欢喜的东西,只管写摺子告诉我,我遣人去找。」 萧衡不知从哪里折了半截梅枝来,在楚离头上敲了两下,极其地不成体统,说道:「不要惦记我的人,也不要抢我的事做,小鬼。」 这「欺君罔上」的模样被不远处正和还没走的太医交谈的太傅尽收眼底,连忙分出心神,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萧衡你这浑小子对陛下做什么了!」 而被「欺君罔上」的小皇帝敢怒不敢言,瞪着眼睛咬着牙。 他都不知道为何传言中阎王都得绕道的戮征将军,平日里总是没正形,上奏小皇叔身子情况的摺子上,落款还不要命似的写着皇叔萧衡,也不怕被有心人拿捏住把柄,说他萧衡包藏祸心,想做那「欺君犯上」的佞臣,治他一个大逆不道的罪。 不过……也差不多了。 楚离颇有些幽怨地看了楚怀瑾一眼。 这么好的小皇叔,怎么就便宜了戮征呢。 父皇若是泉下有知,怕也要气得跳起来才是。 萧衡将梅枝放在楚怀瑾怀中,又替他斟了杯花茶,才转过头去看着楚离,云淡风轻道:「不服气?」 「那便等哪天打得过我再来。」 楚怀瑾本欲帮着小皇帝说上一二话,但见萧衡将话题转到这上面,截住话头,低头抿了一口茶。 朝中局势虽稳,但毕竟是靠自己和萧衡、太傅他们帮着平定下来的,看着清明,实则还是浑水一趟,腌臜之物淀在末端,并不代表就消干净了。 这朝堂之事本就是笔煳涂骯脏帐,这大统初定只得权衡,一些蝇头小事还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动得太深了,只怕会伤着元气。 待太傅他们告老,到时无人提点,还得楚离一人了事。 他因为身子骨不好不能习武,已是留了孽根,吃了大亏,断不能叫楚离一点自保之力都没有。 「朕现在就可以和将军过上几招。」楚离说着就站起身来,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模样,也不怕不远处急得跳脚,连连嚷着「使不得使不得」的太傅他们。 「要叫皇叔。」萧衡气定神闲,就着楚怀瑾的手喝了口茶,「叫声皇叔,等会儿我下手轻点。」 「左右都是自家小孩,下手重了打伤了,他心疼,我也心疼。」 「放、放肆!」楚离气得脸颊都红了几分,「朕不是小孩!」 「这说『放肆』的模样不像安王,我看,倒是更像你。」萧衡视线转回到楚怀瑾身上,丝毫没将小皇帝放在眼里。 「你别总是闹他。」楚怀瑾无奈道,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看太傅他们,哪有像你这样的臣子。」 「早就递了辞呈了。」萧衡义正言辞,眉梢一扬,「加官进爵变成了皇亲国戚。」 楚怀瑾失笑,看着萧衡的样子就算有天大的气也发不出来。 「没闹他,」萧衡敛了些不正经的气息,正色道:「他和你不一样,你事事思虑周详,没出过一丝差池,想得通透知得了轻重。」 「楚离虽被你和安王妃养得成器,但身上难免添了些顽性尘心,不是说不好,只是还缺些气候,不懂得藏拙。」 「你想想,饶是给师父他们三百个胆子,也不敢在这云楚的孤苗上下狠手,坏人还得我来做,谁叫臣拐了他的小皇叔呢。」话至此再度变味,楚怀瑾就知道这人正经不过三秒。 「但小离毕竟是天子。」楚怀瑾在萧衡手背上戳了两下,示意他说话要注意点分寸,可还不等话说完,就见萧衡掌心一转,两人十指相扣,随口还说着「知道了知道了。」 楚离在一旁大声咳嗽提醒。 下一秒,自己的脑袋便被萧衡另一只闲着的手按住了,跟个小陀螺似的轻轻一转。 然后听到一句凉凉的「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不该看的就别看。」 楚离:…… 朕要砍了你! 萧衡明显还想说什么,楚怀瑾一个飞来的眼刀才将将打住。 紧接着,楚怀瑾将桌上半截的梅枝塞到楚离手里,笑道:「不是说要让我看看吗,点到为止。」 「小皇叔,如果我赢了,你能允我一件事吗?」楚离眨了眨眼睛,「这叫彩头。」 「要我允你什么?」楚怀瑾曲指叩了叩他的额头。 「还没想好。」楚离撇了撇嘴,他也就是一时兴起。 第232页 不过能让戮征吃瘪的事,他都很愿意做,比如让小皇叔进宫住上小半个月之类的。 可萧衡就跟知道楚离在想什么似的,凉凉地说了一句「不用想了」,一把夺过楚离手上的梅枝,一边往檐门那边跃,一边说道:「一盏茶的功夫,只要这枝梅花少一片叶子,就算我输。」 「想要从你小皇叔那里讨便宜,也要看看我答不答应。」 楚离还不等萧衡说完话,就提步追了上去,眨眼间两人就已经离屋百丈远。 周宴在庭中的花雕木桌上温了一壶梅花酿,朝着楚怀瑾招了招手,开口道:「你啊也别太护着小离了,子桓还能伤到他不成?过来陪哥哥喝杯酒,刚温好的。」 「太傅呢?」楚怀瑾四下看了一圈,「不是说去接苏先生了吗?」 「被项将军半路截胡了,说让你喘口气,也不知道给拐到什么地方去了。」周宴给楚怀瑾斟了一点酒,将将满住杯底那朵青花就打住,吝啬地不得了。 楚怀瑾看了一眼就撇撇嘴,开口道:「小气。」 「等你好全了,给一个酒窖我都捨得。」周宴把酒推到楚怀瑾面前,「不过现在还不行,不能贪杯。」 楚怀瑾晃了晃酒杯,往不远处瞥了一眼,说道:「小离轻功见长。」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教的。」周宴一挑眉,「是个好苗子,这点随了你皇嫂。」 楚怀瑾不可置否地一笑,仰头抿了一口酒。 自是随了皇嫂,若是随了皇兄,怕是连高处都上不得。 「对了,太傅今日身子不舒服?」楚怀瑾问道。 今日太傅倒是奇怪得很,视线闪躲着像是不敢看自己,不过双眼红肿、嗓子嘶哑发闷,像是受了风寒发着热的模样。 见周宴欲言又止的样子,楚怀瑾心下有些担忧,皱眉道:「还真是?」 周宴呵呵一笑。 「胡闹,你竟也由着他,这么大年纪了,生着病不好好在家里歇着,冒着雪往这山间跑,山风入骨你又不是不知道。」楚怀瑾夺过周宴指间转着的酒杯,「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在在在。」周宴举手投降,见楚怀瑾满脸怒容,才长嘆一口气,四下小心张望一圈。 见肃静一片,才壮着胆子凑近身子,压着声音道:「我爹不让我往外说道,怕他老脸丢尽。」 楚怀瑾:? 「那根本不是受了风寒,」周宴话音又低了一道,楚怀瑾有些费劲才听清,「是哭了一宿。」 「哭了一宿?」楚怀瑾下意识重复道,话说到一半就被周宴捂住了嘴巴,「哎哟小祖宗别说这么大声,你这是要我死啊!」 楚怀瑾仍旧有些发懵,握住周宴手腕往下一扯,「把话说清楚些,什么叫……哭了一宿?」 「除了你还有谁!」周宴坐正身子,看着楚怀瑾无辜的脸,泄气似的灌了一口酒,「听到你身上的毒解了,饭都没吃,跪在祠堂对着牌位和先帝赐的金鼎跪叩了好些时辰,好不容易从祠堂出来了,又摸到书房看着你小时候写得那些文策,哭哭啼啼了一宿,天明才被我娘劝住。」 「顶着这副模样本不愿来的,可心里又挂牵着你,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我娘看着心烦,就把他轰出来了,知会我到门口去捡。」周宴摇了摇头,「这不捡着了就往这山里跑了吗。」 「所以说,」周宴幽幽嘆了口长气,「你就是个小不省心的,那就是个老不省心的。」 楚怀瑾听着既想笑又想哭,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好垂眸喝了一口酒。 「就知道你会是这个表情,所以不想跟你说。」周宴语气多了几分正经,「你啊,就是心思太重,什么事都走一步算一步,生怕旁人受到什么伤。」 「远不如小离潇洒。」 楚怀瑾抬眸看了周宴一眼。 「小瑾,我们没有因为你受到一点伤害。」周宴嘴角微微上扬,「哪怕是之前,顶多就是搭上一条命,那有如何呢,那不单是为你,是为这云楚,所以不用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也不用走一步看三步。」 「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想要什么也只管告诉我们,嗯?」 周宴话说得很轻,楚怀瑾怔怔听完,萧衡和楚离打斗的说话声也由远及近,慢慢传来。 「输了就得认。」萧衡看着满脸不服的楚离一挑眉,在楚怀瑾身旁径直坐下,将梅枝扔到周宴手中,说道:「等哪天打赢了他,或许就可以和我打一场了。」 「萧衡你做人不要太嚣张。」周宴狠狠一拍桌子。 「也就一般嚣张。」萧衡将楚怀瑾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方才看见师父往这边来了,现在不练,等会儿被撞见又是『成何体统』。」 萧衡话音刚落,两人便已经不见踪影。 「从梅林那边过来就见你在入神,在想什么。」萧衡伸手拂去楚怀瑾肩头的碎雪,「若是冷了便回屋里。」 楚怀瑾摇了摇头,自顾自斟了一杯酒,却是推到了萧衡那边,「热热身子。」 「刚和小皇帝打了一架,你觉着我还会冷?」萧衡失笑,握住楚怀瑾冰凉的手,拿捏着分寸传了些内力进去。 「那就解解渴。」楚怀瑾从善如流,等萧衡喝了酒,才轻声开口道:「你让着点他。」 萧衡难得被噎了一次,偏偏给他下套的是自己的心上人,还是平日很少见的乖顺模样。 第233页 打不得骂不得,连说句重话都不捨得,只好败下阵来,连声说了好几句「好」。 其实他逗楚离,还有个没说出口、也不会说出口的私心。 自己陪着小瑾的时日太少了,从记事起,就泡在那些刀戟兵法里,除了周家之外,平日里几乎没有走动。再大一点,他爹战死沙场,他扛着萧家军的大旗从尸骨里站了起来。 年少的楚怀瑾是什么模样,在那贫瘠到近乎可怜的记忆里根本无迹可寻。 所以他想从楚离身上找到一点点楚怀瑾年少的痕迹,哪怕只有一点点。 不为别的,只因为他羡慕楚离,说来很可笑,他堂堂一个戮征将军,掌着漠北十万大军,却羡慕着一个被自己成为「小鬼」的小孩子。 可他却是真的羡慕楚离,替他的小瑾羡慕。 萧衡知道自己说谎了。 他说楚离不像小瑾,其实恰恰相反,楚离像极了小瑾。 他时常想,如果那时的小瑾也跟现在的楚离一样,有以命相互的亲人、心腹,有归心拥戴的百姓,有他,不用一个人那么费劲地活着,会不会少那一身的病痛,哪怕坐上了最高的皇位,也永远是京都那个最明亮的少年。 世人总说涅槃之后便会浴火重生,那是天命,可涅槃、天命二字何其沉重,就因为他姓了那楚,就要无我无他,就要泽被苍生? 现在的小瑾也很好,只是太叫他心疼了。 萧衡低头又喝了一口酒,逼着自己压下所有的情绪。 其实疼一点也好,疼一点才记得牢,要对这人好一点,再好一点。 「萧衡,」楚怀瑾定定看着萧衡,轻声开口。 「嗯?」萧衡伸手擦去楚怀瑾嘴角残留着的酒渍。 「你还记不记得你欠我一样东西?」楚怀瑾眨了眨眼睛。 是的,他其实可以贪心一点,想要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那我欠陛下的可多了,也不知陛下说的是哪一个。」萧衡笑道。 「嗯……那先还我一杯合卺酒如何?」楚怀瑾悠悠站起身来,笑得眉眼弯弯,「萧衡,我们成亲吧。」 刚打完一架回来的楚离&周宴:不行! 在山头迷了路好不容易找到出口的太傅&项鹤:成何体统! 碰巧听了个正着的苏大夫:嗯???! 萧衡:「求之不得。」 第122章 番外二 全帝国都知道上将夫夫要结婚了! 安洛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他好像什么都有了。 遍地的伽蓝羽、满耳的恭贺话语、亲人、老师、朋友。 还有……科恩。 大梦一场醒来,思绪还黏连着那些刻薄又孤僻的记忆,带出一种暮色破晓前的死寂。 明明所有人口中都说着各种相似的祝福语,可眼前的热闹却没有规律的错乱着……就好像与自己无关。 「少爷在想什么,这么入神。」管家将一捧显然是将将摘下没多久,瓣底连着花托的地方还坠着三两露水的伽蓝羽放入花瓶,一枝一枝小心翼翼放好,还转着花瓶摆弄着方向,等一切备好后,才抬头看向安洛。 「楼下闹腾得很,除了奥格……咳,其他大家族的人都来了,听说皇后殿下和太子殿下不久后也会到。」 「上将怕吵着你,小孩子们冒冒失失的也怕冲撞了皇室来人,下了死命令叫他们不要上楼来。」管家见安洛的表情微冷,还带着些许久不曾见过的茫然,收了想叫他一个人静静的心思,总觉得……放他一个人要出事。 「贝内特中校带着第一执行部队在门口守着,少爷您要做什么吩咐他们或者我就好。」 「伊尔,科恩呢。」安洛垂下眸子,手指搭在窗台上,不算亮的阳光透过一旁的星石灯,照在他手上,剔透又恍眼的光点洋洒着落了满手。 安洛倏地把手收了回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 他的瞳孔蓦地放大。 窗台下那片伽蓝羽花田里,科恩抬头正在看他。 隔着一层玻璃,两人的视线就这么突兀地碰上。 「应该在楼下,需要我帮您去找一下上将吗?」管家毕恭毕敬说道。 不用,我……看到了。 安洛自顾自想着。 「没事,通讯器都响好几声了,你去忙吧。」安洛伸出一指在自己腕间点了点,示意管家好些人在催他了。 安洛说完这话再抬头的时候,伽蓝羽花田还是那副模样,可楼下已经没有科恩的影子了。 就好像自己又做了一场梦。 安洛觉得头有些涨疼。 门口传来细簌的声音,由远及近,安洛微微皱眉。 当初这栋宅子建的偏僻,是诺曼德专门用来调养生息用的,所以用的是柏瑞木,与一般廊道不同,一点走动的声响都被梁子前后盪着,藏不住什么动静。 管家明明说楼上不容许别人上来,怎么不仅有人上来了,听这架势还在跑? 安洛觉得敢在这地方这么放肆的,除了诺曼德家的小太子特里之外,找不出第二个。 难不成还能是科恩? 想到贝内特他们在外守着,安洛既怕他们吓着特里,又怕特里吓着他们,于是赶忙往门口走去。 可还不到门口,就听到一声「上将,后面是有星际海盗在追还是绯羽在追,火急火燎的做什么?」 第234页 「警戒解除!解除!那边三楼的把火箭炮给我放下!那一炮轰过来老子也得散架!」 「不是,哎!上将,少将是能逃婚还是怎么,你跑什么!」 「上将这架势不是想打架吧?!」 …… 安洛握在门把上的手一僵,压下一半的手柄以一种极慢的速度扬了上去。 很怂。 可是根本不给他缓冲的机会,门毫无徵兆地被打开了。 他知道科恩会来,可是不知道科恩来的这么快,所以这个「毫无徵兆」没掺一点水分。 两人对峙似的面对面站着,门口围拢了一群打着「劝架、支援长官」的幌子看热闹的士兵,要不是那一身从头到尾相配到了极致的婚服,倒真的有几分两军对垒、泾渭分明的轮廓。 而且,开局便落了一手的明显是科恩。 起码安洛装着很镇定。 「不想调休期加训的话,有多远走多远。」科恩越过安洛,往前迈了一步斜过身子,一手撑在门上挡住众人的视线,皱着眉,冷声道:「还是你们想陪埃迪去星海建新的实验室基地?」 科恩话音还未落,窜动的人头消失的很彻底。 安洛:…… 「啪嗒」一声,锁舌落孔,科恩没有转身,只是将门轻轻带上。 安洛的心却跟着「咯噔」了一下。 跟跑来闹出的动静相比,这一声小心地有些过分。 「一个人待着是不是无聊了?」科恩慢慢转过身来,「要不要下去转转?」 他唿吸还有些不稳,隐隐能听到微沉的喘动,安洛摇了摇头,字斟句酌道「人太多了,有点吵。」 说实话,即便科恩已经站在他面前了,他仍旧没将那些隐晦的不安剥离干净。 「那叫特里来陪你?」科恩牵着安洛往沙发的方向走,「从早上到现在喊了一路了,说要来找你。」 安洛垂着眸子,视线全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属于科恩的温度从掌心的位置一路烫到心口,他甚至都没听到科恩在说什么。 好像…靠、靠得太近了。 「嗯?」科恩没听见回答,顿住脚步,回过头。 安洛小心地把控着距离,在离他两步的地方停了下来,感受到一股近乎灼热的视线,才慢慢抬起头来。 「嗯?」安洛有些发懵。 良久,安洛听到一声嘆息,很轻,很近,像是下一秒就会被浅色的天光沖滤的更淡。 再下一秒,安洛就被科恩抱在了怀里。 那气息很熟悉又陌生,就好像这副身体早就习惯了,可他却带出一层很浅、却不能略过的错位感。 科恩的心跳很快,自己的心跳也很快。 安洛已经记不大清他和科恩第一次「结婚」的时候,穿着什么衣服了,不是自己记性差,也不是刻意去忘记,而是他就穿了一身银灰色的军装,就好像刚从基地回来一样,板正又沉闷,不带丝毫特殊的意义。 像极了记忆中的科恩该有样子。 但今天,这一身黑曜金线绣婚服,挺拔悍利,本该是沉暮的颜色,却将那些冷漠疏离的气息被捻散了九分,也不知是被衣服捻散的,还是被人捻散的。 「跑这么快做什么。」安洛下意识开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亲昵和信赖把自己都惊了一下。 科恩被问得一愣,贴在安洛颈间的手都僵了一下。 復而抱得更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去见他。 这么想了,于是也就这么做了,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那冲动究竟来自哪里。 「因为想见你。」科恩哑着嗓子,终是说出了口。 他原先一直以为,那些近似情话的甜言蜜语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没有什么因人而异,就像不会给安洛那样,也不会给任何人,一种近乎荒诞的自信,可他却深信不疑。 可现在,却轻而易举说出了口,即便他认为这算不得情话。 他想去见他,很想,他这么想了,于是他这么做了,也这么说了, 严密谨慎的逻辑线,合情又合理。 安洛心如擂鼓,可闷在科恩怀里,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我又不会跑」。 不知怎的,等真的见到这人了,真的被抱在怀里了,他悬着的心反而落了地。 虽然这个过程起承又转合,有些坎坷。 「我要透不过气了。」安洛抽了抽手,科恩闻言放开。 安洛低头整理满是褶皱的袖口,结果就听到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安洛皱了皱眉。 「很多。」科恩站得很直,像是一柄出鞘带着寒光的利刃。 安洛知道那是他一贯的模样和状态,可又好像多了些什么。 「很多。」科恩目光死死锁在安洛身上,「所有让你觉得不开心的事。」 无论原因是不是我。 明明说的话很没有道理,可偏偏用着「理所当然」又极度庄重的语气,安洛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全都算你的?」安洛微微一挑眉。 「嗯。」 安洛轻笑出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知道你信不信,」安洛顿了一下,继续开口:「其实我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很多事情,绯羽、基因觉醒、婚礼、包括……你,我能清楚的知道这些事是存在的,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可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第235页 「要问我少了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有些……不真实。」 安洛有些忐忑,闪躲着避开了科恩的视线。 语无伦次又云里雾里,连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可又奇怪的觉得,科恩会懂。 也不知道是对自己的自信,还是对科恩的自信。 安洛没等来科恩的回答,却等到了一个吻。 很浅,只是在嘴唇上轻轻碰了一下,一触及分,以即将步入婚姻殿堂的合法夫夫身份来看,单纯到令人髮指的那种。 「现在呢,还不真实吗?」科恩俯身抵在安洛额间,嘴角慢慢勾起,「还不真实的话,再亲一下。」 安洛眼一闭,心一横,抓着科恩的衣领,微微仰头。 「现在好了。」安洛强装镇定。 等亲完之后,那种羞耻感才缓冲完毕似的铺天盖地涌了过来,安洛抓着衣领的手都有些抖。 可惜安洛好了,科恩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忍了又忍,觉得不该冲动,不该继续,毕竟等会儿还要结婚。 可从他那个角度看下去,不偏不倚刚好是安洛绯红的耳尖,再加上两人靠得很近,视觉上的暧昧加上交缠的气息,科恩觉得自己到极限了。 冷静自持?引以为傲的自控力? 去他妈的冷静自持。 科恩捏着安洛的下巴,护着头往沙发上一推,以一种带着极其强势的姿势将人圈在怀里,俯身狠狠吻了上去。 他很清楚安洛说的那句「不真实」代表着什么,因为他也一样。 眼前发生的所有事都切实的存在着,甚至连一些枝节末叶的细节都有迹可循,可或许是因为太过具象,反倒失了真。 在这些铁灰色的轮廓间,唯一鲜明的,只有怀中抱着的这个人。 「科恩。」 唇齿厮磨间,安洛轻声唤了一句科恩的名字。 「嗯。」 「我喜欢你。」安洛撇过头去,伸出双手环在科恩颈间,良久,闷声着,有些微微的怯懦,所以尾音都有些发颤,「喜欢了很久了。」 「……」 「嗯。」科恩动作温柔地抬起安洛的脸,忽地一笑,额间相抵,柔声道:「我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 不是「我知道」。 他原先一直以为安洛其实和自己一样,因为那一个不算承诺的承诺,所以成了名义上的伴侣,保持距离各取所需就好。 因为从来不曾走近他,所以毫无愧疚感的粉饰自己的过错,留他一个人陷在那些沾血的流言里。 心脏被「安洛」这两个字填满,攥紧,直到能沥出鲜血来。 疼,很疼。 但科恩知道,这是自己该着的,就得受着。 科恩深吸一口气,抱着安洛直起身子来,等安洛靠坐在沙发椅上之后,才缓着动作,一点一点俯下身子,单膝跪地。 科恩从未跪过别人,哪怕是陛下和祖父。他笔直着嵴背,嵴骨绷成一条利落的直线,像是蓄满力量开了弦的弓箭。 「本来应该在婚礼上给你戴上戒指,但那太久了。」科恩将那枚以他勋章熔炼的戒指从口袋里拿出,半举着,右手贴在心口处的位置,一字一句道:「以科恩·诺曼德的名字起誓,将全部的生命和荣耀献给安洛·奥格亚特,生死不渝。」 「你……愿意吗?」科恩声音忽地低了下去,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安洛从来不知道冰棱一样的科恩还会有这么……炽热的时候,炽热的像是暗夜中的一柄炬火。 就好像十多年前,成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炬火那样,一如既往的模样。 安洛慢慢伸出手来,唇梢扬起,眉目含笑。 全部的生命和荣耀,那多沉重啊。 可既然他给了,那自己须得好好收着才是。 那场婚礼,是全帝国人民见证过的,最盛大却也最简单的婚礼。 因为新人出场的时候,戒指便已经戴在了指间。 第123章 番外三 好!般配! 境管局的人怎么都没想到,温衍就在局长办公室待了小半晌。 出来就重了几克拉。 手上那个明晃晃的戒指,叫人想忽视都难。 他们也从来不知道,多年不露面,露面待半宿,主要任务就是来发个脾气的严局,还有这么……温柔的时候,看着温衍的眼神简直能滴下水来。 就好像他们都是死的。 尤其是李延平他们,自从知道副局和温衍「关系匪浅」之后,温衍就从颜值招牌成功晋级成了镇组招牌,可饶是他们思绪飞的再无组织无纪律,顶天了也就觉着沾个副局的裙带关系。 谁都没那个胆子往局长那边想。 现在…… 想想之前他们都对着上级领导家属说了什么要天打雷噼的话。 【严局十天里有九天半不在,剩下的半天就来发个脾气好彰显他无处不在的存在感。】 【等真的出了事,丢卒保车,第一个丢的就是你。】 【这个年纪坐到这个位置,你觉得他是个好说话的?】 …… 完了,这枕边风一吹,还不得回家聚众扎钢筋? 「简直就是天作之合,严局这样的对象打着灯笼都难找,好!般配!」李延平带头鼓起掌来,求生欲瞬间涨满,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之前口口声声「丢卒保车」的人是谁。 第236页 李延平起了个头,办公室里掌声顷刻连成一片,跟过节似的喜庆。 其中还夹杂着各种类似于「这戒指背后的爱情故事一定很缠绵悱恻、曲折离奇!」、「我们都很想为这感人爱情故事落一滴泪」的膨胀无脑言论,俨然已经屈服于严起的淫威之下,「被」自动成为两人的cp粉。 非常有骨气。 严起被闹得有些头疼,可偏偏这些人温衍时常挂在嘴边,哪个都动不得,只好由着他们说。 可这不管不顾的后果就是,李延平他们认为这一波精神按摩足够到位,足够精准,显然对了严局的口味,于是加大了精神大保健的力度,所有风花雪月的彩头诗都拉出来遛了一圈,直把严起给按到昏了头。 估摸着算算,大概只差「早生贵子,三年抱俩」这种被现实压制,技术上还没实现突破的不可抗因素了。 温衍早就习惯了他们天马行空的思绪,看着严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模样,忍笑忍到肚子痛,恰好方渡循着八卦味赶来,连忙找了个藉口将严起从办公室赶了出去。 被推出门的严起脚步一顿,转过身来把门虚虚一带,挡住身后一众探究的视线,顺势将温衍半圈在怀里,半开玩笑道:「这么急着赶我?」 「我还见不得人了?」严起封死温衍的退路,将两人的距离控制在一个不显山不露水、却游走在暧昧边缘的位置。 多一分太多,少一分太少,是个给「后人」留下最大想像空间的距离。 温衍回头看着李延平他们明显长舒一口气的模样,笑着说:「再待下去,你不被膈应死,组长他们都得憋死。」 严起本想驳话,可转念想到那一连串「好!般配!」,这阵仗还真有些吃不消。 「平日里你们组就这样?」严起斟酌着用词,谨慎开口。 若老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实在不利于家属「成长」。 温衍掂量了几下,诚实道:「也不全是,主要是严局忽地下了神坛,亲临指导,从神坛中来,到群众中去,大家有点激动。」 严起轻笑一声,「膈应话学得倒挺快。」 「严局教得好。」温衍一挑眉。 「差不多得了,搁这里听半天了,别当做我不存在似的,」方渡懒洋洋开口,打了个不怎么深的哈欠后,说道:「这红线是我牵的,指南那堆烂摊子也是我收拾的,怎么着也得给个辛苦费吧。」 「冤有头债有主,这辛苦费学长你要向严局讨。」温衍说完,便轻轻拍掉严起挡在自己耳侧的手,从门缝里熘了进去,动作一气呵成,干脆利落到了极点。 隔着厚重的门板,隐约还能听到几声脚步声,仅在片刻之后,就被方渡那句「小衍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靠!这河还没过完,严起你就先把桥拆了?」压了下去。 这辛苦费是要向严起讨,不过讨不讨得到,这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内了。 就是这么有原则。 李延平他们就眼睁睁看着温衍把严起、方渡,一个位面境管局一把手、一个隐藏一把手,两尊大佛毫不留情地轰了出去,心狠又手辣,不带一星半点的犹豫。 全体肃然起敬。 惹、惹不起。 眼前这个才是真·一把手,说今天让他们聚众回家扎钢筋,就不会留到明天的那种。 「干嘛都这么看着我,」温衍倒了一杯热水,又往其中放了两片柠檬干片,才慢慢走过去放在李延平手中,笑道:「说了这么多话不渴啊?」 李延平愣愣接过,也不嫌烫地喝了一口,越过温衍往门那边看了一眼,确认严局不会突然窜出来之后,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怎么回事啊?怎么从办公室出来,就成已婚人士了?年轻人玩闪婚也不是这么闪的吧?」 「对啊,我记得年会抽奖的时候,小衍你和局长还不认识吧?」 「这才过去没几个月吧?」 「虽然严局挑不出什么毛病,但结婚毕竟是大事,不能凭着一时冲动就下决定!」 组里人断定温衍就是被爱情沖昏了头脑,煳里煳涂就被严局拐了。 毕竟两人相识才堪堪几月,先前又没什么相识的痕迹,否则温衍顶着个「家属」的身份,怎么也不会被老局长罚着去修补位面。 况且两人不是没打过照面,那时的温衍表现一切如常,除了随大流多看了这年轻局长几眼外,也没什么特别举动。 所以不该啊…… 「之前他在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温衍剥了颗糖往嘴里囫囵一塞,因着鼓起的腮帮子话都说得有些不清不楚,不过依旧是带着笑的模样。 「关起门来我们就是一家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严局暂时还不姓李,不是我们的人,小衍你千万不能窝里横!」 「哪怕严局成为自己人了,也不姓李!」 毕竟领导家属还在这里,李延平赶忙打住开始变得大逆不道的话头,活像个有贼心没贼胆的逆臣,生怕这枕边风轻轻一吹,就把自己的江山吹跑了。 温衍:…… 「对对对,以后我们都姓温。」 温衍:…… 温衍慢吞吞喝了一口水,刚想开口,就看到李延平跟拉了漏电的电闸似的浑身一僵,连带着手上的水杯都有些不稳,咽了几下并不存在的口水之后,震惊道:「等等,你之前问过我,这些虚拟位面会不会有第二个入侵者,所以这入侵者?!」 第237页 这下惊讶的人变成了温衍,他没想到事情过去这么久,李延平竟然还记得,看样子还是放在了心上的那种,否则也不至于思绪转得这么快。 「还真是严局?」 李延平勐地拔高音量,击中真相的冲击让他头昏眼花,有点想吐。 怪不得十天里有九天半不在,怪不得每每出现的时候都是小衍任务结束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小衍运气背到家了,所以次次唱衰,敢情人家就是沖小衍来的! 「所以,这严局从那边下来『走基层』也是因为你?」 温衍摸了摸鼻子,这问题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答吧,觉得好像有点不要脸,不答吧,可学长又明确说了,只好支支吾吾开始闪避大家的视线。 位面修补组全体人员看着温衍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心下顿时有了ac数,连眼神都变了。 就好像温衍在一秒之间镀了24k金那样,哪哪儿都金贵。 原以为严局是个见色起意的浪荡子,谁知道竟是个痴情好男儿!这感情无论从质还是从量上都飙升好几个档次,一看就很牢靠! 何德何能这境管局的黄金吉祥物坐落在他们这破落地方! 好!般配! 自那以后,温衍几乎要被供起来,连上个厕所都有人跟在后头说一句「今天日子挺好,小温亲自来上厕所啊?」 就好像哪怕温衍说一句「其实我不想上,可是生理不允许」,他们也能面不改色回答「那下次叫我一声,我替你上」那样。 温衍时常怀疑他们在性骚扰,可惜没有证据。 这状况直到温衍以「辞职」相威胁,方才消停下来。 再后来,第二年入冬的时候,境管局众人依旧能看见怕冷的小温裹着厚厚的棉服,捧着一杯热水坐在楼下长廊拐角的阶梯上晒太阳,懒洋洋闭着眼睛浅眠。 只不过,这次身边还多了一个人。 很多人等着温衍因着严起的关系一飞沖天,要说不嫉妒,那是假的,只不过有些话说出来不利索,最终只能烂死腹中,大家都有这个自知之明。 可到最后,小温依旧是小温。 严局却不是原来那个严局了。 原因是什么,大家也都懂。 很久之后,温衍夜半被虚虚实实的梦境惊醒,梦里一会儿是正开枪的方白,一会儿是歇斯底里朝他喊着「你真的不要我了」的林止,一会儿是呕血的楚怀瑾,一会儿又是他自己。 暮色正沉,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很要命。 他被梦境魇住的时候,反而很安静。 没有起身,没有喊,没有叫,甚至连唿吸都只是微微发颤。 可是却将身旁的人吵醒了。 连温衍自己都觉得神奇。 「做噩梦了?」严起把温衍抱在怀里,顺势覆住他的眼睛,轻点开床头的照明灯。 直到怀中的人渐渐适应这昏暗的光线,才将手小心松开。 「嗯。」温衍闷在严起怀里低声回了一句。 「梦到什么了。」 「很多,都是做任务时候的记忆。」 严起微微皱眉,替温衍按着额头的手却没有停。 良久,才说道:「不喜欢?」 「没有。」温衍回道。 其实境管局有应对的法子,比如清除部分记忆以实现虚拟和现实的双重平衡。 只是温衍觉得那些为「善后」存在的措施,一刀切得太过了,他想有头有尾的来,也想有头有尾的走。 「那在害怕什么。」严起轻轻吻在温衍眉心。 「不是害怕,」温衍皱了皱眉,垂眸想了一会儿,才说道:「只是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就好像是因为我们,两个本不相关的人才走到一起。」 「你觉得这样不好?」严起有点想笑,「这话被方渡听到,大概又要被骂一句过河拆桥。」 「这不一样。」温衍顿了顿,话说得有些没底气。 严起是因为他才进入位面的,从沈泽到萧衡,或许也是因为他,所以改变了方白他们的人生轨迹。 如果没有严起,或许沈泽依旧是沈泽,只是对于方白来说,成了一个没什么特殊意义的符号,甚至连交际都不会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严起曲指轻敲了一下温衍的额头,笑道:「猜猜看,捡着指南的漏洞做选择,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沈泽,偏偏是萧衡。」 温衍:? 「因为他们命数本就繫着,指南数据记录不会出错,我们的存在只是将他们的因果提前了而已。」 温衍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一遭,从脱离位面那一刻起,他就下意识去「习惯」现实,所以他没问,严起也没说。 若不是误打误撞做了场噩梦,或许他也不会再提起,只是偶尔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几段记忆,还会有隐晦着不敢开口的时候。 「开心了?」看着那双忽地一亮的眸子,严起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恍了一下。 「也就一般般开心吧。」温衍一直以来半悬着的、连自己都很难明说也不曾察觉的后忧,就这么轻巧落地。 「那是不是该睡了?」 「可是还不困。」温衍眨了眨眼睛,反而更精神了。 良久,他听到一声极长的嘆息,细细一探究,还夹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 第238页 还不等他抬起头来,本就不怎么明亮的灯光忽地灭了,同时而来的,还有严起突然落下的吻。 和之前的缠绵温柔截然不同。 「既然睡不着,就做些有意思的事。」严起的唿吸有些粗重,热气洒在温衍耳廓每一寸肌肤上,然后往唇梢、脖颈间流转。 「我、我困了。」温衍欲哭无泪。 就不能牵牵手聊聊天吗! 「迟了。」严起冷酷道。 箭在弦上,哪有说停就停的道理。 天光将明的时候,温衍总算沉沉睡去。 外面是即将熹微的晨色,怀中是心念着求个百年的人。 严起觉得,或许就像方渡说的那样。 是老天开眼了,才让他遇见温衍。 属于他一个人…温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