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她人美路子野》 第1页 [穿越重生] 《将军夫人她人美路子野》作者:秋十八【完结】 文案: 女明星贝安歌一贯恃靓行兇,却不慎穿到手头的剧本里,成为杀害将军新婚夫人的细作。 贝安歌不想死,还想继续凶。权衡利弊十秒,只有冒充新娘才能逃过一死。 ………… 大将军元阙,命硬、心狠、城府深。 正要给细作来个破相一刀,细作身娇体软、可怜巴巴:「夫君,有人要杀我!」 元阙懵逼:现在的细作都这么矫揉造作了吗? ………… 后来,全京城都知道大将军娶了一位超级迷妹。 「我家将军长得又好看,打架又厉害,待我也是十分好的呢。」 一回府,小娇妻就翻脸—— 「玩心机、虐白莲,宫里大boss虎视眈眈,这将军夫人当得好累,求下岗。」 元阙:「夫人歇歇,我来。」 女主兴风作浪、男主口是心非。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 穿越时空 甜文 穿书 搜索关键字:主角:贝安歌,元阙 ┃ 配角:接档文《八零年代工会小姐姐》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小野猫挠破剧本 立意:没有姓名的小人物,也要活出自己大写的人生 第1章 衣香鬓影、高朋满座。喧闹的鼓乐声盈斥着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是南密国大将军元阙的大喜日子。 不久前,大将军又在北方边境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不仅退敌千里,还逼得北幽国送来公主和亲,真是南密建国以来少有的长脸。 密帝大喜,赏。 可是,赏什么好呢? 大将军元阙:他战功赫赫、他威风凛凛、他仪表堂堂……就是缺个夫人。 于是密帝欣然採纳皇后建议,将皇后义女曲旋儿赐给元阙当将军夫人。 天恩浩荡,十里红妆,婚礼在皇后娘娘的恰当关怀下迅速推进。仅用了十天,曲旋儿就被抬进了将军府。 此时此刻,正是良辰吉时,将军府里所有的宾客都在给元阙敬酒,不是夸新郎官意气风发、就是夸新娘子才貌双全,马屁一茬接着一茬,搞得元阙都有点来不及收割。 殊不知,宾客们夸得天有地无的新娘子曲旋儿,却已经挂了。 …… 将军府洞房内,烛影摇红,本来是很喜庆的。 可是,贝安歌跌坐在喜床上,惊魂未定。 地上躺着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明明已是气绝身亡,却还瞪大眼睛看着贝安歌,一脸死不瞑目。 这场面喜庆个鬼啊! 摸到腰带里的一排银针,贝安歌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穿越了。 搞笑伐?睡个觉就穿越了,还穿进了自己睡前看的剧本里。 地上躺着的美人,正是大将军元阙的新婚夫人曲旋儿,也就是今天的新娘子。 不过她已经挂了。 一位武功极高、手段极狠的女细作,夜闯将军府,潜入洞房射出三枚银针。银针没入曲旋儿脖间动脉处,瞬间就叫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香消玉殒。 据悉,女细作在神秘的细作组织里排行第三。编剧是个随便的男人,就给她起名叫「小三」。 好巧不巧,贝安歌就穿成了「小三」。好死不死,还正好穿到兇案现场。 就问你,这穿越潦草不潦草?这局面窒息不窒息? 曲旋儿死了,「小三」还活着。 但是,「小三」下一个镜头也要死了。 马上大将军元阙就要冲进洞房,舞动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破云宝刀,一刀结果「小三」的性命,为他的新婚夫人报仇。 剧本里说,这一刀噼得狠,直接把「小三」的脸都噼花了。 这哪是「破云刀」,分明是「破相刀」。 想到这里,贝安歌勐地一个激灵,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虽然不知道这张脸长得如何,摸上去还是吹弹得破。 贝安歌,娱乐圈兴风作浪的小姐姐,恃靓行兇的存在,最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 绝不接受毫无尊严的死法! 为了「脸」,也要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寻求活命之道。 虽然剧本里把「小三」写得很厉害,但贝安歌不是纸片人。她没有武功,腰带里的银针也完全不会使。洞房外人声鼎沸,将军府又是守备森严。所以她跑也跑不掉,突围也没可能。 对策还没想出来,洞房门外已经传来喜娘的恭贺声。 元阙来了。 穿着他的大红袍、拎着他的「破相刀」,直奔洞房而来。 要不是喜娘十分恪尽职守,一定要把那套老掉牙的吉祥话说完,恐怕这一刻贝安歌已经命丧刀下。 贝安歌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她紧张地回想剧本里这段剧情,期望着找出一丝丝能被利用的缝隙。 惨兮兮。 大将军元阙虽然厉害,但不是剧本里的主角,关于这一段的交代还真不多。 但—— 焦急中,贝安歌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了元阙的秘密。 剧本中的元阙,压根就知道有人要来刺杀他的新娘,压根就没打算阻止。 冷眼旁观等「小三」得手后,这个阴险的大将军才会冲进洞房。 腹黑鬼,是做戏给皇后看呢。 第2页 不如……在他冲进来之前就先「死掉」!只要元阙没有立刻挥舞他的四十米长大刀,一切就还有转机。 当然,「死掉」之前,她还要布置一下现场…… 贝安歌迅速动手,去扒新娘的凤冠霞帔。 任凭生前多么美目盼兮,死后直愣愣的眼神都叫人不寒而慄。曲旋儿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贝安歌。 「冒犯啊曲小姐。不是我杀的你,报仇请找小三。」 贝安歌合掌拜了一拜,然后伸手一抚,曲旋儿的眼皮终于合上了。 也是演过不少古装剧的人,古人的衣裳不难卸。贝安歌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将嫁衣从曲旋儿身上扒下,自己迅速穿好。 正要戴凤冠,却听门口有响动。 不好,喜娘一通吉庆屁话已然说完,元阙要进来了。 凤冠来不及戴了。 贝安歌当机立断,索性将凤冠往地上一扔,硕大一颗珍珠掉落下来,滴熘熘滚远,瞬间不知去向。 然后立即往地上一扑,倒下了。 洞房大门轰然洞开,新郎官元阙,挟风而入。 多亏贝安歌倒得迅速,此刻她手臂前伸,窝着小脸蛋,从手臂缝里偷看动静。 只见闯进来的新郎官身形高大,虽是一身鲜艷的吉服、虽是一副极好的相貌,却掩不住浑身散发的暴戾之气。 他薄唇紧闭,一双深墨色瞳仁骤然收缩,手中的宝刀已经抽出了一半。 这特么哪里是新郎官,分明就是死神大人。 死神大人一见洞房内倒了两个女子,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微微一愣,拔刀的手就凝滞住了。 贝安歌小心脏砰砰直跳。 虽说这「破相刀」只拔了一半,但自己的能不能保住小命还是未知数。也说不定,只是死得慢一点而已。 死神大人神情肃然,缓缓地走近,每一步似有无限的戒备,终于到洞房中央,被曲旋儿的尸身挡住了去路。 贝安歌以为他会先假惺惺地关心新娘,已经做好了被关怀的准备。 谁知元阙看都没看她,而是抽出了他的「破云刀」。斩铁如泥、削金断玉的破云刀,重达百斤。可持在元阙手里,却像是持一桿树枝那么轻而易举。 元阙的大刀缓缓举起,贝安歌的小心脏都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了…… 好勐的将军! 好狠的心! 可他轻轻一挥,却并没有斩落,而是将曲旋儿的尸身轻轻地挑翻。 曲旋儿早已死得透透的,被刀尖一拨,软软地翻过身去。 亡而未僵之人,每一块肌肉都是松驰的、随势的,活人想装都装不来。 元阙是在试探曲旋儿是真死还是假死。 这厮真是经验丰富,一看就是在战场上挑多了死人。 贝安歌知道,自己只能「假死」,还得是足以让元阙发现的假死。 果然,元阙的刀尖又向贝安歌挑了过来。 该死的,这男人怎么力气这么大。刀尖在贝安歌肩胛处一拨,好痛。 贝安歌顺势「嘤宁」一声,倒过身子,将一张恐惧到煞白的小脸,完完全全毫无遮掩地呈于这个男人。 这煞白,真是恰到好处。 元阙以为她是晕到脸色失血。 此时,贝安歌克服了恐惧,忘却了逼近在自己跟前的刀尖。她影后演技上身,不仅小脸煞白,而且浑身开始微颤,眼中渐渐蓄满盈盈欲泣的泪水,将落未落,惊恐地望向不远处的曲旋儿。 「夫君,有人要杀我……」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元阙差点信了她的邪。 「不怕……」 两个字还没说完,元阙蓦然收声。他望见了贝安歌脚上的鞋。 死神大人再次上线。 瞳仁再次收缩,射出冰冷的光芒。他握住刀柄的手极为用力,发出轻微的关节响动。 贝安歌正低头撑着地,试图起身。一抬头,陡然望见森冷的刀尖,「嘤宁」一声,双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洞房里的两个女人,一个死了,一个晕了。 死神大人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鼓乐之声已经停了,喧闹的宾客们也已经不知去向。 若不是晕在地上的贝安歌还穿着华贵的嫁衣、若不是洞房内的红烛还在不知情地摇曳,这里简直不像是婚礼现场。 黑色中,一名黑衣少年疾驰而来,单膝磕地。 「将军,喜娘已安置。」 元阙收缩如鹰的瞳仁,终于缓缓地恢復了平静。他对黑衣少年道:「送客,清场。」 「是。」少衣沉声回答。 元阙又望着「晕」在地上的贝安歌:「送到嘉丰苑严加看管。等她醒了,本将军要好好审问。」 贝安歌根本没有晕。 想当年某导演为了报復贝安歌不陪他「看剧本」,曾经故意安排她演植物人,「床/戏」那叫一个多啊,拢共五十集的戏,几乎有三十集贝安歌都是躺在床上拍的。所以演晕厥她是轻车熟路。 一听元阙的话,贝安歌「昏迷」得更真诚了,而且一时半会儿根本醒不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接档文求预收: 《八零年代工会小姐姐》 何如月穿到八十年代,成为工会主席的小跟班。 企业很大,主席很忙,何干事年轻面嫩好欺负,是职工们的出气筒。 第3页 上任头一天,何如月办公室就堵了五个人:遭家暴的车间女职工、生活窘迫的贫困大学生、被捉了不雅现场的车队老司机、死乞白赖要长病假的社会小混混、总觉得自己受到迫害的前任工程师…… 好不容易把五个麻烦事都解决掉,何干事还没来得及喝水,发现门口跪了个男人。 男人嚎啕大哭:「我失手杀了我老婆,我是来自首的。」 何干事惊了,这叫什么事,怎么都让本姑娘摊上了? 第2章 「苦肉计」居然成功了。 从今以后,「小三」不存在了,只有贝安歌。 「嘉丰苑」三个字,贝安歌不熟。剧本里没有提及,也不知是将军府哪个等级的院落。 但嘉丰苑的床铺不太柔软,贝安歌睡得不舒服。 但不舒服也得忍着。 显然死神大人并不相信她是新娘,在被逮过去审问之前,贝安歌打算继续装晕,顺便捋一捋已知剧情。 这是个夺嫡剧本。她已经看了三十集。 南密国传到现任密帝手中,歷经七帝。现任密帝身体羸弱,搞得皇子们很有想法。 太子刘慎,为已故孙皇后所生。密帝与孙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甚好。孙皇后病重时,密帝为表心迹,册立刘慎为太子,哪怕孙皇后病故多年,依然不悔当初。 相比之下,继后曲氏就有些尴尬。珠玉在前,她很难再闪耀出不一样的光芒。但曲皇后不甘心,她育有皇次子刘惓,很想为儿子争一争前程。 大将军元阙,手握重兵,曲皇后很想拉拢他。 可曲皇后自己没有女儿,曲家也没有适龄的女子,不是垂髫小儿,就是已经嫁人,曲皇后便在宗族女儿里挑中了曲旋儿,认作义女,赐婚给元阙。 这就是婚礼的由来。 但贝安歌作为看过剧本的天选之女,知道不少内幕。比如说,元阙的立场。 曲皇后的拉拢,其实是一厢情愿。元阙表面上只忠诚于密帝,实际上和太子刘慎一条心。故此,他放任「小三」刺杀了曲旋儿。 谁会放心把敌人的眼线留在身边。 既然有细作要来杀她,元阙当然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不过,这细作是谁派来的?这个叫「胭脂令」的神秘细作组织,其幕后是谁?元阙并不知道。 只看了前三十集的贝安歌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元阙一定很想知道内幕,贝安歌可以顺势给他放点钩子。钩子有多弯,续命功能就有多强。 思定,贝安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剧本里没有提及的「嘉丰苑」。 屋子很阔大,但简朴。 一张硬木大床,没有雕花陈设,只挂着一顶青色布帐。靠墙一张条案,也不是什么名贵木材,看着很不起眼。 条案上架着一只牛角军号,却是镶着宽宽的一圈纯金滚边。而架着牛角的紫檀木底座,估计比这一屋子家具都值钱。 这屋子奇怪,和之前洞房里迷乱的奢华像是两个世界。简朴、又透着神秘的份量。 「夫人醒了。」两个丫鬟扑了过来。 不愧是将军府的丫鬟,看人都看得这么紧。 两个丫鬟都是小美人。之前她们在屋子里戚戚绰绰说了不少悄悄话,凭着声音,贝安歌确定,身量高些的叫妙如,长着娃娃脸的叫妙意。 二人的脑袋凑在床前,关切地望着贝安歌,神情像极了看妖精起床的二师兄。 贝安歌凝起懵懂的眼神:「这是哪里?」 声音娇娇柔柔,真是我听犹怜。 这是贝安歌的原音。 从她嘤嘤嘤向死神大人散发魅力,她就发现这身体、这声音,都是自己的。「小三」果然只是个纸片人,只给了贝安歌一个角色,旁的什么都没有。 希望容貌也还是自己的容貌。 两丫鬟显然也被贝安歌的反问给愣住了。 妙如最先反应过来,笑道:「这里是将军府啊。」 又对妙意道:「快去禀报将军,就说夫人已经醒了。」 呵呵,笑得这么甜,上辈子糖贩子吧。没见你关心关心夫人的健康嘛。 贝安歌没有阻止她们去禀报,反而轻嘆一声,疑惑:「我是……将军夫人?」 她要确定,自己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留在将军府。 妙意还没走呢,一听这话,倒是好奇了:「夫人这是撞到了脑子?」 真是个会猜想的小机灵。 这理由,正中夫人下怀哇。 妙如年纪大些,稳重,又堆起糖贩子的微笑:「夫人许是撞晕了,一会儿就能缓过来。」 见她们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贝安歌放心了。看来元阙对洞房变故秘而不宣,她在将军府,暂时可以过一把夫人瘾。于是挣扎着想要坐起。 妙如赶紧过去相扶,并在她背后塞了个靠垫。 「镜子……」贝安歌又道。 可这简朴的房间,显然不是给女人住的,哪来的镜子。 妙意灵机一动,竟然将挂在墙上的一柄宝刀取了下来:「要不,这个将就将就?」 这娃娃脸有前途,你家夫人记住你了。 虽不如破云刀那般无坚不摧,但能被挂在墙上的,肯定也是天下名刀。名刀抽出一小半,寒芒毕现,锃亮的刀背上,隐隐约约映出一张明媚鲜妍的小脸。 第4页 明眸皓齿,生动霸道。 果然是「带脸穿越」。 「真好看。」贝安歌美滋滋。 两位丫鬟面面相觑。夫人是被自己美到了吗? 欣赏够了,贝安歌将名刀还给妙意,重新挂回墙上。 「我想起来了,我是将军夫人呢,现在应该是洞房花烛,将军人呢?」 妙如赶紧道:「妙意正要去请。」 嗯,贝安歌很满意。当然是她召见将军,兴风作浪、见风使舵、反客为主……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元阙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安排了。 他正在秘室中围着一张高台转悠,一脸的阴沉深刻。而高台上,曲旋儿尸身横陈,美得栩栩如生。 屋子东北角有一宽大坐榻。坐榻上斜倚着一位白衣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眉角眼梢尽是风流妖娆。 「洞房花烛夜,你却在研究新娘冰冷的尸身。」少年声音细弱,挑眉望着元阙,神情颇为嫌弃。 元阙挑眉:「你也觉得嘉丰苑那位不是新娘?」 瞒遍阖府,他也不瞒这少年。 少年轻笑:「这位姑娘脸上光洁、鬓角整齐,没有半丝汗毛,一看就是清晨刚刚开过脸。」 开脸是新婚妇人的必经仪式,由全福妇人用细棉线将新娘脸上的汗毛悉数绞尽,故此也叫「绞脸」。 少年的确洞察力颇强,元阙却不懂这些,他道:「你看脸,我看鞋。」 少年好奇:「鞋怎么了?」 「她……」 突然,他停住,提高声音:「何事?」 外头果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将军,夫人醒了。」 坐榻上的白衣少年,手指抵住太阳穴,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是一位夫人……不知道这位夫人命大不大。」 命大不大不清楚,胆大是肯定的。 贝安歌原本坐在床上,等着等着,慢慢就顺着靠垫滑了下去,侧身躺在了床上。 两只小手交叠着,垫在右耳处,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像是在等待妈妈回家的幼儿园小孩。 若当真以为她在期盼着元阙到来,那就天真了。只不过是吾们女明星,太明白自己的优势。 她这个角度最好看、最无邪、也最勾人。 门口一阵响动,元阙果然又如先前一样,挟风而来。 吉服已经换了,眼下穿着一身暗绿色锦袍,愈发显得他疏离而冷漠。破云刀依然佩在腰间,玄色刀鞘古朴庄重,压住了他卷进屋里的疾风。 丫鬟已经悄然退出,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夫君。」贝安歌娇声喊着,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又无助。 元阙抿了抿薄唇,没有说话。 「夫君的腰还好吗?」贝安歌又怯怯地问。 腰?怎么突然问起本将军的腰? 男人的腰好不好,能随便问? 元阙皱起眉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第3章 乱? 呵呵。贝安歌从来不乱,就算乱了,也是乱中有序。 「夫君的刀一定很沉,整日佩在腰间,对腰不好。」 温柔、诚恳、为他人着想。 贝安歌觉得自己简直德艺双馨。 元阙却冷冷地挤出四个字:「与你无关。」 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也不带口音。 这四个字可是天生带梗,要不抓住发挥一下,贝安歌怎么好意思叫「兴风作浪的姐姐」。 继续一脸迷妹星星眼:「夫君这一口官话,真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官话,一点儿口音都没有呢。夫君是京城人氏吗?」 元阙不理她,反而仔细看她的面部。 果然这女人脸上有细细的绒毛。用少年的话说,就是未开过脸的。他的新娘可是皇后义女,大礼虽然仓促,却也极隆重,断断不可能忽略「开脸」这一重要仪式。 贝安歌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脸,倒有点娇羞:「夫君是不是觉得我很美?」 元阙勐然惊醒。他还是头一次细看女人脸上的绒毛,竟然就看出神了。 本将军不是来审美的,是来审问的!脸一沉,元阙当机立断,开审。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将军府?」 贝安歌惊讶了,缓缓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瞪大眼睛:「我是将军夫人啊,是将军您八抬大轿迎娶进府的啊?」 如此当仁不让,有点始料未及。 况且元阙还真不认识他的新婚夫人。曲旋儿是曲皇后临时认来的义女,从赐婚到过聘都极为神速,一直到今天成亲,元阙也不知道曲旋儿长什么模样。 但他非常确定,这个大喇喇躺在床上的女子,绝对不是曲旋儿。 「刷」一声,令人闻风丧胆的破云刀就抽了出来,抵住了贝安歌的脖子。 「想冒充新娘?」元阙冷笑一声,「可惜,你忘了换鞋。」 我去!这么重要的细节,居然没做到位! 看着脱在床前的那双黑色夜行鞋,土不拉叽,甚至还带着点泥和青苔。贝安歌怄死了。 女明星从来没有这么尴尬。 豁出去了!贝安歌一狠心,抬手就怒解扣子。 元阙惊道:「你干嘛?」 「堂堂一枚大将军,不会没看过女人脱衣服吧?」 「……」 没看过也不能承认啊。大将军不要面子哒。他死死盯住贝安歌,怕她脱衣服脱出什么花样来。 第5页 此时的贝安歌,早已抛却了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挂上了「视死如归」和「英勇就义」。 一身鲜红嫁衣滑到床上,露出底下的夜行衣。黑色、紧身,裹住她姣好的身体,娇小利落、却又玲珑有致。 她仰面挑眉,望着元阙:「既然瞒不住了,我不妨直说了吧。 「我乃天选之女,落到将军的洞房之中。我的确不是新娘,我落到您洞房时,新娘已经死了。我是老天派来,为将军找出兇手的。」 「天选之女?」 元阙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他驰骋疆场,什么样的细作没见过。双面的,多面的,女谍男谍还有谍中谍,我信你个邪。 贝安歌也没指望他信。 她赌的不是元阙的相信,而是元阙的好奇。 「新娘死了,兇手捉到了吗?将军打算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待?老天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我送到将军府,难道不是天选之女、赠予将军?」 元阙墨黑色的瞳仁又勐地缩起,如鹰隼般盯住贝安歌,仿佛要将她刺透一般。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却颇有张力,鹅蛋小脸因为严肃的对话而绷得紧紧的,但唇瓣却娇艷如春日的花朵。 她的确手无缚鸡之力。 刚刚在洞房里,他用刀尖拨动她时,是暗暗使了内力的,却没有得到一点点回应。后来直接刀尖逼近,她也后知后觉地晕了过去,反应非常迟钝。这不是练武人的样子。 但凡练过武功,面对武器来犯,都会有下意识的回应,不可能控制得这么自如。 当然,「天选之女」这种屁话,元阙半个字都不信。 他只是好奇,这女人究竟是何来歷?又怎会知道自己对皇后的戒备? 元阙眯起眼睛,庆幸自己还没有对旁人揭穿这女人的身份。趁着阖府都以为夫人受伤晕厥,不如将计就计? 元阙的视线,缓缓地落到贝安歌捏住嫁衣的小手之上。 那小手如玉葱似的,纤长白嫩、柔若无骨。这样的手,分明连粗活都不曾沾过半点,更别说练武了。 而且冒充新娘,竟然只知道换嫁衣,不知道换鞋子。不管她是谁,都只是个本事一般的寻常女子,不足为虑。 「你叫什么?」 「贝安歌。」 「多大?」 「十八。」 「属什么?」 「属虎。」 当朝十八岁的女子,的确属虎。 见她对答如此流利,不似作伪,元阙终于暂时消除戒心,缓缓地将破云刀收回。 贝安歌这才发现,抵住自己脖子的,是刀背。 当下喜道:「将军果然捨不得杀我。」 「那是你还有用。」 贝安歌吐吐舌头,笑嘻嘻:「将军别客气,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用白不用哈。」 元阙皱眉。这女人说话,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将军府,两种人不养。话多之人,事多之人。」 贝安歌眨眨眼,觉得自己两项全中。但她没有绝望,还是笑语嫣然:「但将军夫人例外,对不对?」 元阙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 走的时候,床上那女人菱角嘴儿红艷艷,不停的叨逼叨逼。 「夫君不多陪陪我吗?」 「夫君您睡哪儿啊?」 「夫君工作别太拼命,熬夜伤身啊。」 「夫君……」 元阙有一百种让人不说话的法子,但让贝安歌不说话的法子,一种都没想出来。 秘室里,妖娆白衣少年指间拈着染血的银针,正对着灯光细看。 见元阙这么快就回来,少年问:「解决了?」 「嗯。」元阙含混应了。 少年惋惜道:「传说中貌美如花的小三,在你破云刀下香消玉殒,可惜啊。」 「小三?」元阙问。 少年将银针伸到元阙跟前:「看见没,夺命无痕的追魂针,小三是胭脂令排名第三的细作,这是她的独门武器。唇齿间发射,防不胜防。」 「唇齿?」元阙凝神细想,脸色微微一变。 怪不得那女人手指如玉如葱、柔软细嫩,原来她练的是唇齿。 元阙心中恼怒,嘴上还不能流露,怕被少年耻笑了去。再想那女人鲜艷欲滴的菱角小嘴,只觉得「口蜜腹剑」当之无愧,吧叽吧叽一顿胡说,竟然把向来慧眼神断的堂堂大将军都给忽悠了过去。 奇耻大辱啊! 虽然已经气到冒烟,但元阙是个深沉的人。 「我没杀她。她应该不是细作小三。此事尚有蹊跷。」 见白衣少年惊讶地望着自己,元阙还得强装胸有成竹:「那女人毫无内力……」 「身娇体软?」 「那女人也毫无经验……」 「天真无邪?」 元阙气结,瞪住少年:「她说自己叫贝安歌。」 这回,少年愣住:「贝安歌?从未听说此号人物。她是怎么进的洞房?」 「这就是我的好奇之处。自从你传来消息,将军府就布下了天罗地网,这女细作潜入时,一直有人盯着,身手甚是了得。可等我闯入洞房,却逮到一个毫无内力之人,这说不通。她只说自己是天选之女,别的不肯多说。」 少年对那银针顿时失了兴趣,扔到一边。 「有意思,也就是说,细作小三生生地消失在你眼皮子底下,然后有出现了一个什么天选之女贝安歌。怎么可能?」 第6页 「是不可能。但却发生了。我留着她,就是要搞清楚她的底细。」 少年伸手,食指与中指又抵住了太阳穴,悠悠地:「贝安歌……三天之内,定将她扒个底朝天。这天下还没有我郎英打探不到的消息。」 第4章 郎英,南密国最有名的少年。 据说在南密国,大人哄小孩睡觉不说「大灰狼要吃小孩啦」,而说「元大将军来抓小孩啦」,小孩立刻就会吓得停止啼哭,乖乖睡觉。 而郎英就不一样了。 据说在南密国,媒婆们说亲,但凡说到男方英俊潇洒,女方都会羞涩的问一句:「是不是像郎令主那样好看?」 郎令主就是郎英,年纪虽轻,却是南密国最大的情报机构——「玉枢令」的掌门人。虽然姑娘们见过郎英真面目的极少,但世间传说却甚为惊人。 他五年前从父亲手中接过令主位子,屡破奇案。就算贝安歌是一只鸟,他玉枢令主也能一招「九天揽月」给揽下来。 贝安歌倒是完全不担心。反正她不是鸟。 剧本里,元阙第二天就进宫求见皇后,坦陈了婚礼上的意外。皇后气结,但事已至此,元阙又当场手刃兇手,让人无话可说,她也只能吃个闷亏,还白白搭进去一个义女。 现在情况有变。 既然元阙刀下留人,明天就不会去皇宫求情。既然皇后不知道曲旋儿被害,元阙就需要一个活的夫人。 他演不了独角戏。 所以贝安歌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一个香甜的梦,做到了天亮。 清晨的鸟鸣清脆雀跃,贝安歌扭了扭身子,翻了个身,一脚踢到硬硬的床板,被褥还是又薄又硌,才想起自己已经穿到了剧本里。 她睁开眼,印入眼帘的又是妙意那张娃娃脸,跟二师兄看妖精一样看着她。 「夫人醒啦。」妙意欢唿。 贝安歌被她吓了一跳:「你……就一直这样盯着我?」 「生怕夫人醒了,找不着我们。」 还是别了吧,你们的脸没那么小,怎么可能找不着。 妙如端了水进来给贝安歌洗漱。简朴的屋子里没有镜子,贝安歌也不知道妙意给自己梳了个什么头、梳得好不好看。 一黑衣少年过来传话,说将军在怀玉楼,等夫人一同用早餐。 这少年脸熟,昨晚洞房见过。还是他把贝安歌送到嘉丰苑来的呢。 「他是谁?」贝安歌问妙意。 「他是将军的贴身随从,名叫凌云。」 这名字贝安歌有印象,剧本里提到过。凌云父亲曾经是元阙的属下,英勇战死后,凌云成了孤儿,被元阙带在身边,成为了最信任的左右手。 传话这种事都要凌云来,可见元阙即使是在将军府,也并不习惯用小厮和丫鬟。 去往怀玉楼的路上,贝安歌对将军府的宏大终于有了体会。 嘉丰苑只是将军府很不起眼的一个小院落,要穿过曲径通幽的花园、走过雕樑画栋的亭台、又沿着府中的小溪行一段,才能望见那座叫怀玉楼的院落。 怀玉楼在将军府的主轴线上,宏伟高大。一直到踏进院子,贝安歌才发现,怀玉楼就是昨日的洞房所在。 元大将军行事有些莫测,一晚上没踪影,大清早叫新婚夫人来洞房? 贝安歌不管,盈盈地进去,并幽幽长长地嘆了一口气。 元阙正在怀玉楼的东屋,见这女人一进来,不行礼、也不畏惧,反而长长地嘆了一口气,元阙就皱了眉,暗暗提防着她,看她又耍什么花样。 「将军府太大,我走得好累。」 「夫君能不能给我准备个轿辇,否则我吃过早饭,还没走到嘉丰苑呢,又得饿了。」 元阙盯着她得巴得巴的菱角小嘴,还是那样红艷艷软乎乎的,不像是要射出追魂针的样子。又见她得巴得巴都带着微喘,的确是走累了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 这怎么可能是昨晚飞檐走壁进来杀人的细作。 要不是她脚上那双脏不拉叽的夜行鞋、要不是后来亲眼看到她紧身夜行衣的装束、要不是她自己亲口承认自己不是新娘,元阙差点就要相信她是曲旋儿了。 「往后你住这里。」元阙冷冷地道。 得,看样子没的轿辇。到底不是正牌将军夫人,交通只能靠腿。 好在贝安歌不是爱抱怨的人,她能从现状中找出好来。 这洞房布置得吉祥喜庆,床铺目测就比嘉丰苑的舒适,更别说靠窗还有个大大的妆案,旁边一个立式镜架,镶着一面磨得锃亮锃亮的铜镜。 高级啊! 贝安歌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走到镜架前…… 又被自己美到了。 元阙冷眼望着她。这女人嘴角笑得弯弯的,露出一排碎玉般的牙齿,不仅对铜镜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望向妆案上的胭脂水粉时,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是细作? 训练有素的细作都是无欲无求,不可能被这些俗世之物打动的。 「坐下。」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发号施令。 贝安歌正拿了一盒水粉,想往脸上试试呢,勐然听到他一声喝令,吓得手一抖,粉都差点洒了。 赶紧放好,乖乖地回到圆桌前,与元阙面对面坐下。 「当了将军夫人,就要有将军夫人的样子。」元阙脸色虽然一如既往地阴沉,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嫌弃。 第7页 「可我本来就不是……」 话还没说完,贝安歌就接收到了能杀死人的眼刀子。 元阙的语气毫无温度:「昨晚没被当成细作杀死,今早也可以吃饭噎死。我并不介意将军夫人什么时候死。」 我去,这红果果的生命威胁啊。 贝安歌扁扁嘴,不说了。 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将军长得又这么有男人味儿,贝安歌惜命,不想吃个早饭就「噎死」。 几个脸生的丫鬟送了早饭进来。 白面包子,白米粥,几样精緻小菜,意外地,还有一盘水煮牛肉。 元阙也不招唿她,自顾吃了起来。他吃得挺快,但吃相优雅,一点不像个行军打仗的粗人。 眼见着足有一斤的牛肉,被他一个人吃了个干净,贝安歌目瞪口呆。 她连一个包子都还没咽下去呢。 「夫君,你一块都没留给我……」贝安歌嘟囔。 元阙似乎才想起来对面还坐了个人,抬眼道:「没打算留给你。」 看着他那张欠扁的脸,贝安歌想起剧本里的设定,嘟囔着骂道:「注孤生。活该一辈子单身!」 谁想元阙耳朵好使得很:「何谓注孤生?」 「註定孤独一生。」贝安歌气唿唿。 没想元阙脸色微微一变,再望向贝安歌的眼神,就变得莫测起来。 贝安歌的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她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她戳了元阙的伤疤,很隐秘很痛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贝安歌:完了,闯祸了,牛肉都给你吃好么? 第5章 元阙三年前曾经差点娶亲,对方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谁承想,临过门前,表妹一家惨遭灭门。如今密帝赐婚,新娘在大婚当晚又一次死于非命,所以在剧本里,他是被人指戳的克妻命。 跟一个情感上受过创伤的男人说「注孤生」,怎么也有点不礼貌吧。 贝安歌啊贝安歌,你还号称娱乐圈最会见风使舵的女明星呢,带脸穿越时,把智商丢家里了吗? 自我批评结束,贝安歌努力展开甜美的笑颜:「夫君爱吃就都吃了吧,我吃小菜。」 她夹了一块笋尖,夸张地咬了一口,拿出拍gg的功力,挤出职业假笑:「好吃。这是江南的冬笋,又鲜又脆,爆炒雪里蕻、或者煮鱼汤或鸭汤,味道都是极鲜美的,京城很少吃到呢。」 这夸张得……差点大吼一声「买它」! 元阙眼神中让人不寒而慄的光芒,终于渐渐收尽。 回到冷冷的样子,吐槽:「笑得太丑了。」 「咳咳——」贝安歌顿时涨红了脸,「夫君这样聊天,夫人就真的噎死了。」 元阙没有再说话,快速吃完了自己的早饭。 离开时,元阙说:「将军府有皇后的人,往后开饭都在怀玉楼。」 贝安歌听懂了他的意思。既然装成夫妻,那总没有分开吃饭的道理。怪不得今天要喊她过来一起吃早饭,看来这一夜,将军思虑颇深啊。 望着桌上的早饭,贝安歌又长长地嘆了口气。 元阙这完犊子男人,只给她留了一盘爆炒笋尖。谢谢你八辈祖宗。 撤了早饭之后,贝安歌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这间属于自己的洞房。大红喜字还是那么耀目喜庆,床上整整齐齐叠着三条锦被,一条红色龙凤呈祥、一条绿色百子被,还有一条紫色鸳鸯戏水,热闹吉祥。一对红烛还剩大半截,大概是因为烛泪已被清理,看上去没有一丝儿残相。 屋子里铺陈奢华夺目,家具皆是一应的黄花梨木,尤其妆案上各色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实在让贝安歌心心念念。 如果元阙晚上不睡这里,她一个人住的话,好像也不比女明星的生活差。 见妙如和妙意进来打扫,贝安歌问:「昨晚将军住哪里的?」 妙如道:「将军昨晚在书房研究军务。」 军个毛线务,就是住在书房了呗。 想起元阙说,要装得像,贝安歌还是要在丫鬟面前表露一下对这个便宜夫君的关心。 「书房哪能休息得好,真是辛苦他了。」 又不着痕迹地问,「将军常常不住怀玉楼,却去住书房?」 妙如笑道:「将军从来不住怀玉楼,怀玉楼就是给夫人准备的呢。将军一直都住嘉丰苑。」 我去。这便宜夫君打得一手好算盘,压根没打算住怀玉楼,压根没打算好好对待曲旋儿。 等等—— 贝安歌发现了华点:自己昨晚睡了元阙的房间? 那房间也太朴素了吧?他堂堂南密国第一武将,帝王赏赐不计其数,加之边疆打仗收穫丰厚,不说富可敌国,起码也是富甲一方,就睡那小木床?贝安歌都嫌硌得慌。 啧啧,真是不会享福之人。 贝安歌哪里知道,这个不会享福的男人,一出怀玉楼就直奔嘉丰苑。 嘉丰苑那简陋的床铺之上,还留有贝安歌的余香。可元阙顾不上这些,他一把掀开薄薄的床褥,赫然出现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 取出羊皮,元阙将其展开,只见上面画着山峦河流,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标记。 是张兵力布防图。 不仅丝毫无损,就连摺痕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凌云跟在他身后,此时也道:「看来夫人没有发现。」 第8页 元阙也不解:「这么明显的破绽,她居然毫无察觉。你问过丫鬟没,她昨晚如何?」 凌云道:「方才属下问过妙如,夫人一晚上都睡得香甜,还说了几句梦话,完全没有打探过嘉丰苑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么说,她并不是冲着布防图而来?」 元阙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以为她是细作,她却没有武力。以为她要来偷布防图,便故意将她安排到嘉丰苑,她却无动于衷。她到底为何出现在将军府,她来干嘛? 信了你的邪的「天选之女」。 她肯定有企图,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凌云却又想起了一事:「对了将军,妙如说,夫人拿过墙上的摘星刀。」 元阙又惊了:「她不找地图、不问牛角号,却要摘星刀?」 凌云也是一脸疑惑:「可夫人拿摘星刀来,居然是为了当铜镜照。妙如说,夫人还喃喃自语地夸自己好看。」 元阙无语。 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出现她在铜镜前照得沾沾自喜的样子。 看来这毛病是深入骨髓,治不好了。 贝安歌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病。 人家正美滋滋坐在妆案前,认认真真地施着脂粉。 这古代的脂粉,毕竟是人工研制,论细腻和服贴,和女明星平常用的大牌蜜粉有不小的差距。 但—— 贵在天然。 而且香味非常清新淡雅,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佳品。 好在贝安歌有经验,叫妙如拿了一块丝绸帕子,湿了水,在脸上敷过之后再上粉,果然服帖好多。看着妙如惊诧不已,心里想着,夫人果然是皇后娘娘的义女,施粉都跟别的姑娘不同,有自己的一套呢。 正孜孜不倦地学习呢,妙意进来了。 「夫人,柳嬷嬷来了。」 柳嬷嬷?贝安歌不认识。 但她不动声色,没说自己不认识。又听妙意用的是「柳嬷嬷来了」,而非「柳嬷嬷求见」,便猜到这个柳嬷嬷怕是身份非同一般。 「请她进来。」 说着,转过身,挑出一枚螺子黛,对着妆案上的小铜镜细细地描起眉毛来。 柳嬷嬷进屋,就望见贝安歌裊娜的背影。 「老身见过夫人。」 铜镜里,贝安歌望见了柳嬷嬷的影子。她没有磕头行礼,只是微福作礼,又自称「老身」,可说是相当托大了。 「你们都下去。」贝安歌道。 妙如和妙意立即退了出去。 这下柳嬷嬷果然松了口气,立即上前两步,低声道:「夫人若有委屈,可与老身说,皇后娘娘很是关心夫人。」 贝安歌心中一动。想起元阙说过「府里有皇后的人」。 难道就是她? 第6章 可惜曲旋儿死了,这府里到底有多少皇后的人,贝安歌一时也无从得知。 但这柳嬷嬷一定是心腹大患。 显然她是听说昨晚元阙并没有回怀玉楼安歇,打探底细来了。 贝安歌从镜子观察着柳嬷嬷,发现她并没有对自己的样貌表露出好奇,心中微微一动。想起剧本里曲旋儿其实出身低微,在家中也并不受待见,除了进宫给皇后相看过一次之外,鲜少有露面。 这柳嬷嬷,也未见得就是皇后宫中近侍,不一定见过曲旋儿。 贝安歌胆子大了些,决定露些行迹。 反正以元阙的心狠手辣,若柳嬷嬷真的发现了什么,他也不会让柳嬷嬷活着走出将军府,毕竟吃早饭都可以噎死夫人呢。 稍稍转些脸,给了柳嬷嬷一个极小的角度。 「我都好。嬷嬷辛苦了。在将军府可还习惯?」她问得柔柔的,像极了大户人家里不受宠的女儿,有教养、却又怯怯的。 「夫人要不嫌老身聒噪,老身就要多句嘴了……」 得,果然是个讨嫌的货。 但贝安歌要探她的底,自然不动声色:「嬷嬷客气了,皇后娘娘都敬您三分,您是将军府的贵客。」 这一捧,简直棒到柳嬷嬷心坎里去了。 马屁这种东西,要顺着对方的心思拍,是不是实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对方架得恰到好处。俗称「给脸」。 此刻柳嬷嬷就觉得自己脸特别大,比洗脚的盆还大。 「老身觉得,这将军府的奴才,实在没有规矩。老身和田嬷嬷桂嬷嬷可都是皇后娘娘派给夫人的人手,可是皇宫里出来的,这府里的人见了我们,也没有丝毫的敬重。方才老身一路往怀玉楼来,颇见几个丫鬟行止轻佻,实在给将军府丢人。」 这控诉,贝安歌还能听不懂吗? 嘴上抬着另外两位嬷嬷,其实重点在她自己。这位柳嬷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应该在将军府横着走,这不,抬着皇后娘娘的名头,欺负「曲旋儿」见识少,挟制人来了。 贝安歌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又将脸稍稍转过了些。发现柳嬷嬷还是神情忿忿,丝毫没觉得眼前的将军夫人有问题。 「嬷嬷说得对。将军好歹是南密国兵院首领、第一勐将,若府邸这些奴才都管不好,实在让人笑话。我年轻,又是新婚,经验尚浅。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懂规矩,别的府里求都求不来,有幸来我们将军府,是将军府的福份。」 古装剧演多了,台词都是张嘴就来,毫不费力。贝安歌这番话一说,柳嬷嬷那张忿忿不平的老脸,顿时绽开了小人得志的花朵。 第9页 「不过……」 贝安歌话锋一转:「我也是刚进府,这些奴才们都还不熟悉,等我熟悉两天再与嬷嬷慢慢商议行事。」 「小人得志的花朵」颤了一颤,但随即还是想开了。柳嬷嬷笑道:「夫人说得对,摸清了府里的情况,再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现在贝安歌的脸已经转了大半,见柳嬷嬷还是丝毫没有异常,贝安歌心中提着一块石头终于落底。 这柳嬷嬷真不认识曲旋儿。 于是贝安歌索性大大方方转过了身子,堆起一脸真诚而又端庄的微笑:「不管在哪里,有了排面,人家就先敬三分,回头我先挑几个服侍的丫鬟给嬷嬷送去。」 啊呀呀,谁说将军夫人出身低微没见识,瞧瞧这说的话,太上道了! 柳嬷嬷喜出望外、顿时出生「老娘终于也有这一天」的自豪。 「多谢夫人。」柳嬷嬷一激动,粗哑的声音都变得年轻了,简直可以去开挡脸直播骗游艇,「老身不打扰夫人了,请夫人谨记皇后娘娘的嘱託,务必搞清将军的心思。」 大概是得了意外之喜,离开怀玉楼时,柳嬷嬷的老腰扭得如同花园里的歪脖子树。 贝安歌继续哼着小曲描着眉,压根没把什么「皇后娘娘的嘱託」当回事。 妙意也觉得将军新娶的夫人,着实性格活泼,便大着胆子问:「夫人哼的小曲真好听,不像京城流行的。」 像才怪。 「我家奶娘从小爱哼,大概是她老家的吧。不过我也不晓得她老家是哪里。」 一言遮过,贝安歌扔了螺子黛,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螺子黛真好用,倒是一点不比女明星化妆箱里的国际大牌差呢。 妙意只当她又被镜子里的自己美到,捂着嘴偷偷笑了。 贝安歌却转头望她:「交给你个事儿,立即给我去办。方才柳嬷嬷一路过来,说有好几个小丫鬟对她不敬,一路乱笑,很不成体统。你去查清楚,是哪几个丫鬟。」 妙意呆住。将军府这么大,虽然跟京城别的府邸比起来,丫鬟算是很少的,但统总也有几十上百个,自己上哪儿找几个乱笑的小丫鬟去。 见她面有难色,贝安歌啐她:「你都能派来服侍我了,不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吧?」 夫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吧。 妙意脸红了,赶紧道:「奴才刚刚是在想主意呢,这就去办。」 哪有办不成的事儿。将军府可不是柳嬷嬷嘴里不讲规矩的将军府,僕从们各司其职,并不会满园子乱跑。就从柳嬷嬷住处到怀玉楼这点路,这个时刻,哪些丫鬟有可能在这一路出现,其实也不难找。 不到大半个时辰,妙意就回来了。 「奴才打听清楚了。柳嬷嬷来怀玉楼的路上,碰见了四个丫鬟,分别是针线上的杏兰和春露、浆洗上的惜芳、还有望月楼的晴翠。据她们说,当时晴翠正找她们说话,问望月楼的冬衣,可巧看见柳嬷嬷不慎摔了一跤,姿势有些狼狈,就忍不住笑了。不过惜芳还赶紧上去扶了她呢。并没有对柳嬷嬷不敬。」 就说老太太扶不得啊,一扶就有事。 贝安歌记性好,向来记台词都是又快又准,这一下子就把四个丫鬟的名字都记住了。 「柳嬷嬷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陪嫁之人,宫里的老人到了将军府,是得好好供着。你去跟管事的说,给柳嬷嬷安排个单独的屋子,把杏兰、春露、惜芳和晴翠这四个,拨去服侍柳嬷嬷。」 妙意顿时呆住:「夫人……」 夫人可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她刚刚领教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夫人解释。 妙如赶紧过来打圆场:「夫人,那三个没问题,晴翠……要不换一个吧。咱将军府能干麻利的丫鬟多呢,奴才看,咱们院里的……」 「等等。」贝安歌打断她。 「晴翠是何方神圣,为啥要用我院子里的人换?」 妙如道:「望月楼住的是表小姐。晴翠虽是将军府的丫鬟,但却是服侍表小姐的。表小姐是客人,动她的人,没的让她多想。」 贝安歌皱眉,这将军府好复杂,又是一个剧本里没有出现过的角色呢。 第7章 伐开心。 冒牌夫人也是夫人。 表小姐再尊贵也是客人。 夫人调遣自家丫鬟,还得看客人脸色,哪有这道理。 看来姐姐我太平易近人,是时候端一端夫人的架子了。 贝安歌挑眉:「表小姐又是何许人?」 妙如妙意二人对视一眼,妙如开口:「姑苏宋家是将军表舅家,表小姐芳名宋青瑶,是宋家二小姐。」 姑苏宋家。贝安歌眨眨眼睛,想起剧本里一笔带过的一个细节。 元阙前任未婚妻叫宋青燕,家住姑苏。三年前,宋家打算把她送到京城与元阙完婚,没想到临出发前,一群盗寇闯入宋家抢劫。这群盗寇心狠手辣,抢夺了宋家无数珍宝之后,还见色起义,要沾污宋青燕。宋老爷与宋夫人为保女儿,先后送命,最后宋青燕为免受辱,当场自尽。 早饭时贝安歌一时口快扎了元阙的心,正是因为此事。 不过,剧本里只说姑苏宋家的大小姐叫宋青燕,并未提及其余人。看来这位宋青瑶,应该是生存在剧本之外、却又是剧情之中的角色。 第10页 贝安歌本也知道轻重。按理说,拨给客人的人手,出于尊重,是不宜轻易调换。 但刚刚妙如的态度惹到了她。 用怀玉楼的人换……望月楼固然要尊重,可怀玉楼又被你们放在哪里? 贝安歌的脸冷了。 「我想定的事,轻易不改主意。既然望月楼的差事如此重要,那晴翠去服侍柳嬷嬷,妙如你去望月楼服侍表小姐吧。」 妙如大惊,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奴婢说话没有分寸,冲撞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贝安歌脸上的寒意稍稍消融了些,她双手交叠于裙上,先前的娇艷明媚如今带上了一丝利落和果断。 「我这人最好相处,不讲什么尊卑贵贱,从小服侍我的丫鬟,开心起来跟我一个泥地里打滚也是有的。但有一点,我却不能忍,既是我的人,凡事却先想着别人开不开心,这种人我就不留。」 这隆冬里,妙如竟起了一身的汗。 先前听府里的人嚼舌根子,说将军新娶的夫人虽是皇后义女,却是曲家一个庶出的姑娘,在京城的名媛贵眷圈里从未有过名号,所谓才貌双全、温柔贤淑、知书达礼之类的溢美之辞,不过就是不带一点儿真情实感的随手赠予。 所以妙如昨晚见识将军夫人以来,只觉得她亲切活泼,倒的确没有官家小姐架子,只以为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难免有些轻慢。没想到结结实实摔了一跟头,当下收起轻慢之心,老老实实地伏于地面。 「夫人字字句句,奴婢谨记。若夫人觉得奴婢不能留,奴婢定也毫无怨言。」 说着,眼眶也是湿了,声音也是哽咽了。 贝安歌知道这丫鬟只是缺教训,倒不是捧高踩底之人,便收了肃容,笑道:「起来吧,给个机会你将功补过,赶紧把事情给我落实了。望月楼要补人,不拘哪里的,补一个给她便是,只不能动我怀玉楼的。」 「是。」妙如再也不敢胡乱说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妙意跟了出来。 「妙如姐姐,虽说夫人是头一天过门,但府里头的管事们是不是也该来见见主母?」 妙如嘆道:「从来我都说你孩子气,这回倒是你比我有眼色。很该如此。你赶紧回屋子侍候着,我本来也要去找管事们传话、要屋子要人,我一併去通知了吧。」 妙意点点头,想要回屋,又犹豫了一下,转头道:「但我觉得夫人这性格也好,说开了,咱们不用老是揣度。」 妙如深深地看她一眼:「只怕这府里的人,难免将夫人跟表小姐比较。你若听到有人嚼舌根,务必直接掌嘴,不用客气。不能让那些风言风语污了夫人耳朵。」 「谁还敢嚼我的舌根呀?」 贝安歌娇娇的声音从屋子那边传来。 二人惊恐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将军夫人已经开了窗,胳膊支楞地窗棂上,小手托着腮,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她们。 这种公然听壁角、还要开窗打招唿的行为,实在算不上大家闺秀。 但昨晚到今日,她们的将军夫人已经变了好几次脸,听窗根算什么,她们夫人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还好,夫人好像没有太生气。 妙如尴尬道:「夫人见笑。这府里谁这么大胆,不想活了。」 贝安歌小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白嫩嫩红朵朵的脸颊:「你说得对,谁敢嚼舌根,务必大嘴巴子扇过去,不用客气。不过……」 她莞尔一笑:「扇完了,回来得告诉我,让我也乐一乐。」 两位丫鬟哭笑不得,对视一下,只得双双行礼称是,这才分头走开。一个去完成差事,一个回屋继续干活。 贝安歌没有关窗,她吐出一团白气,又伸出纤长的手指将白气搅乱,看似玩得随意,心里却在琢磨着两丫鬟说的话。 这宋青瑶就算是个表小姐,也是无依无靠投奔而来的亲戚。按女明星对《红楼梦》的理解,林妹妹如此娇矜,心里也有寄人篱下的落寞。非要对比,荣国府的人也只会拿林妹妹和同样做客的宝姐姐比,谁会脑子坏了拿林妹妹和掌管荣国府的凤辣子比? 不是比不过,是根本不可能比。 除非,这宋青瑶曾经让府中人有过错觉,以为她会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这就有意思了。究竟是宋青瑶表露过这种意思呢?还是元阙流露过几许柔情? 一想到这里,贝安歌顿时嫌恶地甩了甩脑袋。 死神大人怎么可能有柔情。他可是分分钟盼着新婚夫人吃早饭噎死的冷血动物啊。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望月楼的表小姐,竟然没有对晴翠的离去表示半点儿不满。 据妙如跟贝安歌回禀,表小姐一听要将晴翠送去服侍柳嬷嬷,有片刻的愣怔,但随即就拉着晴翠说了好些体己话,夸她干活麻利、为人乖巧、待人和善,很捨不得她离开。但是,夫人一定有夫人的安排,柳嬷嬷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是顶尊贵的,能去服侍柳嬷嬷是晴翠的福分。 然后给了晴翠好大一盒子点心,让她带去孝敬柳嬷嬷。 倒是晴翠有些不情不愿,但她到底只是丫鬟,见表小姐又这么好意劝自己,终究扁了扁嘴,捧着一盒子点心去了柳嬷嬷那里。 贝安歌听得暗暗咋舌。 据她对人性的理解,她不信全家被灭门的姑娘,还会是这么天真纯良的小白兔。 第11页 这宋青瑶,高段啊。 第8章 元阙吃完早饭就去了兵院。 他没有啥新郎官的自觉,也不觉得新婚就该柔情蜜意不理军务。处理完军务再回府时,已近傍晚。 一回府,就从总管嘴里听到了新闻。 将军府总管叫马文德,四十多岁,生得矮小黑瘦。早先元阙成为南密军队时最年轻的副将时,他就已经是元阙的属下。在一次对阵中,马文德受了重伤,是元阙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回来,命虽然捡回来,一条腿却瘸了。打仗是不行了,但他识字,办事踏实,元阙就让他回京,当了自己府中的管事。 从管事到总管,又见证着元阙的府邸从京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变成如今浩浩荡荡的御赐园子,马文德已是元阙最信任的人之一。 「夫人早间见过了所有管事。」 元阙微微挑眉。这冒牌货演戏还很真诚,真以为自己是将军府主母了啊。 于是不动声色:「没闹出什么笑话吧。」 马文德也听过府里头的传言,知道这位皇后娘娘的义女出身其实不高,他以为将军这么问,是暗指夫人见识浅。 「夫人只问了问情况,并未对奴才们提什么要求。」 元阙心想:这女人来歷不明,却也知道藏拙,想必是提不出什么要求,只能故作大度。 当下也不说得太透:「多留心就好。你心里有数。」 马文德称是,却又道:「夫人今天只下了一道令,却是蹊跷。」 「哦?」元阙深潭一般寂静的眼波流动起来,脸上浮现出警戒。 「夫人见了宫里来的柳嬷嬷,随即下令给柳嬷嬷安排了一个单独小院,并且调了四个丫鬟过去伺候。」 元阙的眼波流动更甚。 曲旋儿一个陪嫁丫鬟都没有,曲皇后却指了三个嬷嬷过来,在元阙看来,三个嬷嬷加一个曲旋儿,足以把这将军府盯得死死的。 有人替他除了曲旋儿,他顺水推舟。 但这三个嬷嬷,却也是三个麻烦。 这个冒牌夫人居然不怕暴露身份,敢去见柳嬷嬷,已是胆大包天。见完后,还公然把柳嬷嬷给供起来,更是匪夷所思。 元阙有种预感,那女人不像表面那样天真烂漫,心里头弯弯绕多得很。 她供谁,很难说是不是真心对谁好。 元阙心中一动,又问:「另外两位嬷嬷呢?」 马文德道:「一位去了厨房,一位管了夫人採买,都是肥缺,但夫人并没有给她们另外安置住处,也没安排人手。都还是府中统一安置。」 元阙暗骂:这女人果然「口蜜腹剑」。 这下他猜到了,她哪里是供着柳嬷嬷,她是把柳嬷嬷放烤架上烤呢。同是一起进府的三位嬷嬷,夫人偏爱谁,另两位一定就针对谁。 如此看来,那四位丫鬟一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晚餐照顾在怀玉楼开。 这回贝安歌学乖了,提前叫妙如去厨房看了菜单。一看就懂了,这菜单根本就是为那自私冷酷的男人定制,全是大鱼大肉,一点儿气质都没有。 「再加一道清炒百合、一道小炒鸡脯肉,少放盐,尽量清淡。」 等元阙端着一张保家卫国的脸坐到餐桌前,贝安歌头一件事,就是当着元阙的面,将清炒百合和小炒鸡脯肉拉到了自己跟前。 「这两道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甚少调料,很没味道,不适合夫君的口味。」 言下之意:没打算给你留。 看着元阙微微有些诧异的脸,贝安歌莫名暗爽,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城。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元阙还是忍住了,自顾自吃了起来。 于是在将军府的饭桌上,就出现了奇葩的一幕。同一张饭桌,将军跟前五道菜,夫人跟前两道菜,中间宽宽的一条「楚河汉界」。 一顿饭,吃出了两军对垒的气势。 「将军府的规矩,吃饭能说话吗?」 「不能。」 「那将军为什么说了?」 「……」 「将军饮食口味太重,不健康。」 「与你无关。」 「我是您夫人啊,您不健康,我怎么能幸福?」 「……」 「以前阖府才您一个主子,您寂寞吗?」 「吃饭时候别说话。」 「将军吃的不是饭,是寂寞。」 「……」 终于,元阙发现自己在说话上边,永远别想赢了这女人。 这女人一张菱角小嘴,得巴得巴太会说了,就不带停。当将军夫人真是委屈她了,去战场上劝降比较适合她。 元阙决定反扑。 「听说今天你把柳嬷嬷给供起来了?」 「将军果然管理有方,消息好灵通呢。那些人也真是,这点儿小事也拿去烦将军。」 「这不是小事……」元阙终于放下饭碗,抬眼望她。 意外地,又望见了贝安歌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冬夜,天黑得早,屋子里已经点上了通亮的灯烛,映得那层绒毛细细柔柔,反而给贝安歌的娇艷增添了一丝青涩的感觉。 「为何不是小事?」贝安歌问。 元阙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忘记了后面想说什么。 还好,他从来都足够镇定,面无表情半晌,终于开口道:「你要供她,还是治她。得让我心里有个数。」 第12页 贝安歌笑了,笑得格外娇媚。 她朝元阙挤挤眼睛:「早说过了。我是天选之女,要来助将军一臂之力。将军想供她,我就供她;将军想治她,我就治她。不过……」 她拉长尾间,故意卖了个关子:「我猜将军是想治她,对不对?」 元阙挑挑眉,佯怒道:「她是皇后的人,我为何要治她?」 贝安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熘熘一转:「就凭将军府有个冒牌夫人,将军也不想您的冒牌夫人露馅吧?」 元阙低眉,冷冷地不再看她:「露不露馅,在我,也在你。」 这话贝安歌同意:「我自然会努力当好将军夫人,但将军也会为我善后的吧?」 这女人想得可真美。 「不会。你露馅之前,一定会先噎死。」元阙的语气还是那么没有温度。 我去,又是噎死。 贝安歌生气。 「能不能有点好死法了!」 元阙正要说「不能」,妙如走进来:「夫人,柳嬷嬷来了。」 贝安歌立即看到了元阙打成蝴蝶结的眉头。 这回她没请柳嬷嬷进来,而是道:「将军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我说说话,就别让柳嬷嬷进来打扰了。问问她有什么事。」 元阙差点翻白眼。这女人装恩爱也太有一套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女人极懂人心,她察觉到了自己并不想见柳嬷嬷,用了个极好的理由给婉拒了。 妙如又进来:「柳嬷嬷说,那几个丫头不服管。因为是将军府的人,她要请夫人的示下。」 贝安歌眼皮都没抬:「既没有规矩,就请柳嬷嬷好好教教规矩吧。」 第9章 这一段情节,贝安歌有印象。 曲皇后赐婚时,的确是多管齐下的局面。毕竟她也不知道这个曲旋儿是不是机灵、是不是靠谱,所以安排了几个宫里陪嫁的嬷嬷,一来是帮衬,二来也有些监管的意思。 但曲皇后小器,真正得力的人,一定是留在身边,捨不得放出宫的。所以这柳嬷嬷忠心归忠心,先前在宫里应该地位不高,过不了吆五喝六的生活。 资歷够老、却没摸过权力的滋味。这种人最容易飘。 贝安歌就是料定她会飘,所以还给她扇了几下,让她飘更高些。 她还怕柳嬷嬷压不住那四个丫鬟,特意叫妙如一起过去。 将军府的僕人们,除去安排在嘉丰苑、怀玉楼、望月楼这些院子的,都在院子辅屋居住之外,,其余一应将军府西南的隔院。柳嬷嬷当仁不让地占据了隔院里的一大间。 院子里挑着几盏灯笼,四个丫鬟站在灯笼下,脸上忽暗忽明,瞧着不太愉快。一见柳嬷嬷进来,皆是一脸不忿,可再看后面跟着的妙如,倒是吃了一惊。 妙如见到四人的表情,便知道她们被气得不轻。 「你们怎么就惹嬷嬷生气了?」 惜芳怯怯的:「我们不敢惹嬷嬷生气。」 春露也道:「嬷嬷突然就生气了,我们也纳闷呢。」 柳嬷嬷破口骂道:「这会儿一个个装得比兔子还乖,方才是谁连茶都不会沏,我能不生气吗?」 晴翠立刻反驳:「嬷嬷大概是过惯了宫里的娘娘生活,将军府的茶入不了嬷嬷的眼,我们怎么沏你都不满意,又不肯说哪里不满意。大家都是奴才,何必这样为难我们。」 要说晴翠这通怨气,倒是师出有名。 她原本是伺候表小姐的,又是大丫鬟,下头还有一堆小丫鬟伺候着,俨然半个小姐。突然被夫人调派过来伺候什么柳嬷嬷…… 皇宫里来的又怎样,不也是奴才吗?谁还比谁高贵了? 更可气的—— 表小姐那么稳妥大度的人,还特意叫她带了一盒点心过来孝敬柳嬷嬷。 可这柳嬷嬷只瞄了一眼,就冷笑说,这种点心在宫里也只有最下等的奴才吃。 晴翠能不气晕么,就算将军府不如宫里奢华,这盒点心也算很拿得出手。姑苏宋家富甲江南,表小姐也是锦衣玉食长大,何时吃过上不得台面的点心。 分明就是柳嬷嬷托大,故意给自己下马威。 而且据杏兰说,自己前脚一走,柳嬷嬷就两眼放光扑到点心上,连吃了三块。 这老太婆也太装腔作势了。 所以晴翠抱怨完,还恨恨地看着柳嬷嬷,一点儿也没闪躲。 柳嬷嬷被她一顿抢白,好失面子,涨红了脸道:「姑娘你听听,这几个小蹄子何等猖狂。是夫人委託老身给府里的丫鬟们教教规矩,她们不听老身的,岂不就是给夫人难堪?」 真是挑得一手好拨。皮球一下子踢给了妙如。 如今的妙如对夫人无比忠心,不敢有半点违逆,夫人交待的任务,不管懂不懂、不管对不对,都要不折不扣地完成。 收起爱莫能助的眼神,妙如严肃起来:「夫人说了,柳嬷嬷是皇后亲自挑选的陪嫁嬷嬷,在宫里也是极懂规矩的老嬷嬷。咱们将军府的人,要敬着嬷嬷、让着嬷嬷。嬷嬷教规矩是你们的福分,要好好学着。」 又转对柳嬷嬷道:「既然夫人把她们分给了嬷嬷,就麻烦您教导了。相信嬷嬷的能力,一定能把她们调理得跟宫里出来似的。 「将军和夫人新婚燕尔,小事嬷嬷就自行处理,不用事事汇报夫人了。」 第13页 柳嬷嬷喜滋滋。以为这是好大的面子。 只有一直没说话的杏兰心中一动。 怎么听着,夫人其实并不想常见到柳嬷嬷? 第10章 妙如回来禀报柳嬷嬷院子里的情况时,元阙已经吃过晚饭离开,贝安歌弯着腰,正将几件崭新的衣裙铺在喜床上,欣赏搭配着。 她藏追魂针腰带时,发现将军夫人竟然有好多好多的新衣裳,顿时就被迷住了,所以拿了几件臭美呢。 听了妙如一五一十的叙述,贝安歌莞尔:「将军府的丫鬟们嘴也很利嘛。」 妙如一凛。 嗯嗯嗯夫人说得是,那你嘴利不利?啊啊啊夫人不是这样,那你就是反驳夫人。 这话没法接。 贝安歌一眼就看穿妙如。 自从早上说了一句重话,妙如就一直小心翼翼。贝安歌是嘻笑怒骂的人,才不要整天板着脸当大佬。 「妙如过来帮我看看,这烟粉色的衣裳,配哪条腰带比较好看?」 见夫人相邀,妙如这才大着胆子走过去。 一条红灰绣着描金如意的流苏腰封,一条紫红色花卉图样的垂绦。 妙如轻指流苏腰封:「奴婢觉得这条腰封颜色与衣裳更配一些。且夫人腰肢盈盈一握,腰封更能显出夫人身姿秀美。」 啧啧,果然女人说到穿戴,立刻就不紧张了,都会适时夹带马屁了。 贝安歌满意地点头:「说得有理,明天就穿这身。」 妙如犹豫了一下,还是细声提醒:「夫人……这件软缎衫子太薄了,奴婢给您找一件夹袄可好?」 「好看就不能怕冷。再说这怀玉楼里地龙烧得暖暖的,一点儿也不冷,横竖我也不出去。」 贝安歌滴熘熘的大眼睛一转,又道:「你看,你的提议我也不是每样都生气的。别因为早上我训斥了你,就觉得啥都不敢说。我这人向来最最和蔼可亲的,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说得妙如又是一身冷汗。 再想起妙意早间跟自己说的话,倒咂摸出意思来。果然夫人这样事事说开的,却也不难揣摩。 当下汗意隐去,吊了一天那口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去。 看她如释重负的模样,贝安歌心里暗笑。 这将军府的人,她实在是一个都信不得,昨晚到今日,总算觉得这两丫鬟还算不错,不尖酸不油滑。故此才「一推一拿」,收稳了妙如。 「也没别的事儿,我要早点睡美容觉了。」 妙如也不知道啥叫美容觉,只知道夫人要睡觉,她得赶紧上前宽衣。当即上前,替贝安歌除了外衣,又将摊在喜床上的衣衫都收进衣箱里。 动作很麻利。 「柳嬷嬷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我。另外,别让柳嬷嬷再进怀玉楼院子了,没的影响我和将军。」 其实妙如心中也暗暗纳闷,将军对夫人的态度甚是奇怪,昨天晚上还可以说是夫人受了伤,所以将军在书房呆了一夜,可今天夫人活蹦乱跳的,随时可以洞房的样子,将军怎么吃过晚饭就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是打算继续在书房研究军务吗? 但身为奴婢,也不能多问主子们的事儿,只能好心地试探:「那奴婢去和将军禀报,就说夫人累了,先睡了。」 「不用。」贝安歌接得极快,「将军军务繁忙,不要去打扰了。」 话音未落,门口却传来元阙的声音:「今晚不忙,我回来了。」 第11章 大将军元阙,绷着他杀敌四方的俊脸、佩着他上百斤重的破云刀,又一次挟风而入。 除了没有鲜艷的吉服、没有高烧的红烛,一切的一切都和昨晚他闯进洞房时一模一样。 如果说昨晚的贝安歌满是求生的惊惶,今晚的她,就是一肚子困惑。 死神大人的气质,不管怎样的春宵,都适合对着南密国沙盘研究如何筑防、跟粗砺的男人们讨论怎么杀人,来夫人的闺房作甚? 还没等贝安歌回过神来,妙如已经脚底抹油、熘之大吉。 这局面,真是该死的尴尬。 但女明星的特质之一,就是化解各种尴尬。 贝安歌立即从腰间扯出一块帕子,迅速遮住了自己的俏脸桃腮,娇嗔道:「夫君,你莫过来!」 元阙一愣,不由停住了脚步,眼中放射出鹰隼见到了劲敌的光芒。周身肌肉立即运上了劲,右手摸向了破云刀…… 「夫君!」贝安歌那个气,一跺脚,一扭腰,「你为什么总想砍我呀?」 元阙语气冰冷:「你为何遮遮掩掩?你嘴里有什么?」 「嘴里?」贝安歌有些莫名,可随即一想,立即明白了。 「小三」的厉害,就在于用唇齿射出追魂针,趁人不备、瞬间毙命。元阙以为自己用帕子掩着嘴,是要射银针? 怪不得发现他总看自己嘴巴。 切,姐姐我真要有那等「动嘴」的本事,还做这些妩媚功夫干嘛。 贝安歌装作不知,委委屈屈:「人家刚洗漱过,素着一张脸,怎么好意思见人呀。」 一边说着,一边竟将丝帕翻转上去,遮住了鼻子和眼睛,露出菱角小嘴来。嘴巴上红艷艷的胭脂果然已经洗掉,可那浅粉色的唇瓣湿润水嫩,竟比涂着胭脂的时候更诱人。 元阙纵然周身肌肉备战,见这情景也未免一僵,立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第14页 偏那贝安歌还不罢休。 她要么不撩,要撩就撩你个方寸大乱。 贝安歌唇瓣轻启:「夫君怎么知道我嘴巴里有伤口啊,好疼的,夫君是来帮我吹吹的吗?」 说着,张开了小嘴,向元阙轻轻仰着。 现在轮到元阙陷入了该死的尴尬。 他虽有过前后两任未婚妻,却并未真正和女人有近距离的接触。宋青燕虽是青梅竹马,却也只在儿时相处甚多,后来他考上武榜、随军出征,就一直征战沙场,见惯了碧血黄沙,也识破过美人计谋,素来视红粉如骷髅。 加上南密国的女子,多半端庄内秀,哪有像贝安歌这样花招迭出的。 元阙觉得百来斤的破云刀似乎也有点扛不住了。 匆匆朝那张开的小嘴里瞥了一眼,的确不像藏着追魂针的样子,元阙有点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悻悻,也没心思再去判断那小嘴里有没有伤口。 「有伤口就上药,我吹有什么用?」 元阙的语气已经不似一开始那么冰冷。 贝安歌轻嘆一声,将丝帕又翻了回来,遮出了芙蓉俏面,露出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此刻,大眼睛里全是对元阙的控诉。 「小孩儿嘴里有了伤口,都要妈妈吹吹才不疼的嘛。」 元阙:「你又不是小孩儿,我也不是你妈。」 贝安歌幽幽的:「可我没有妈妈了,孤苦零丁,也没人疼我……」 本来是演戏,可一想到妈妈,贝安歌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己穿到这劳什子的剧本里,成了一个活在夹缝里的炮灰,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自己在现实世界里那个絮叨忙碌的老妈,不由,眼泪就真的盈满了眼眶。 戏假情真啊。 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任元阙再怎么杀气腾腾,此刻也只能收了起来。 「别做状了。也不嫌那帕子辛苦吗?」 贝安歌:「可我未施脂粉……」 「那你打算遮一宿?」 贝安歌怔住:「啊,夫君打算在这里一宿?」 不知怎的,元阙竟有些小小的得意。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贝安歌这种吃瘪的表情。 似乎……有点爽? 元阙不动声色,并没有将暗爽表露出来,只是冷冷地道:「我若天天睡书房,早晚传到宫里去。」 贝安歌顿时有点蔫。 她喜欢撩元阙,只不过是想跟他搞好关系,别整天提醒她将军夫人也可以噎死而已。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就变成「真的夫人」。 女明星虽然喜欢「兴风作浪」,却也有底线。 她长得美,演技也不差,却从来演不上女一号,就是因为她不买某些人的帐。 她话题多,粉粉黑黑毁誉参半,却也打不倒压不垮,就是因为她其实没有实质性的黑料。 同理,她也不想为了在这个纸片人的世界活下去,就委屈自己和这个「死神大人」上船。 虽然……这死神大人的身体挺诱人……但也不想上船! 贝安歌以退为进:「我纤纤弱质,不能睡地上,我着凉了很可怕的,会打喷嚏流鼻涕,晚上还会发烧说胡话。」 如果元阙够聪明,应该能听懂她的意思。这绝不是邀请。 元阙瞥她一眼,还是那样冷冰冰的,瞥得贝安歌一哆嗦。 只见元阙走到喜床前,伸手一捞,捞了那条翠绿的百子被,往喜床旁边的一张宽榻上一扔,迳自躺了下去。 贝安歌顿时舒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睡这里。 嗯,这宽榻平常坐人,其实真要睡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就是……那席面上只有两个坐垫,直接睡着,是不是有点凉? 贝安歌走过去,讪讪地望元阙:「夫君,这个睡着是不是有点凉,要不要加一床垫被?」 「不用。」 回得冷冷的。 贝安歌一想,对哦,就嘉丰苑的简陋木床,不也硌得慌。看来元阙真是习惯了行军打仗的生涯,不习惯享受的。 不过,一轮马屁没拍到点子上,贝安歌不会罢休的,第二轮马屁立刻跟上。 贝安歌眼珠一转,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跑到喜床上,拿了一个枕头,巴巴地送到元阙跟前:「垫被不要,枕头总要吧。不睡枕头,肩膀会不舒服的。」 这回元阙没拒绝。反而轻轻地「嗯」了一声,接过枕头,反手就塞到了脑后。 「不遮了?」元阙突然问。 「啊……」贝安歌这才想起来,遮脸的丝帕早已不知去向。 第12章 既飘之,则安之。 贝安歌索性一通马屁拍到底:「这不是着急将军的身子嘛。和将军的健康比,我的美貌不重要。」 说罢,贝安歌还伸手,替元阙将枕头又推了一推。 「嗯嗯,可以了。」她喜滋滋缩回了手,装假没看到元阙不满的眼神。 元阙道:「我睡得短,你不用管我何时醒、何时走。只当屋里没我这个人。」 说罢,他侧过身,背对着贝安歌。破云刀依然没有离身,而是压在右手之下,苍劲的手轻扶刀柄。 睡觉都是随时可以战斗的模样。 看样子是不打算理人了。这也符合他的死神性格。 贝安歌蹑手蹑脚地回到喜床边,脱鞋的时候,不由朝元阙又看了一眼。 他睡觉不解刀、不解衣,连鞋子都不脱啊。 第15页 这样不难受吗? 轻轻地缩进锦被中,睡惯了蚕丝被和羽绒被的女明星,细细体会着棉花胎子特有的幽香,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不仅仅是来到了剧本里,而是进入了一个既虚幻又真实的古代世界。 虽然元阙说「只当屋里没我这个人」,可贝安歌到底还不习惯和他共处一室,思想斗争好久,才轻轻起身,吹熄了床前最后一盏灯。 屋子里顿时隐入一片黑暗。侧耳半晌,贝安歌也没听到元阙的动静。 想起以前演过的古装武侠剧,里面说到高手都可以随意控制气息,尤其顶尖高手,更是像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元阙还真是做到了「屋子里没我这个人」。 胡思乱想着,贝安歌终于也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色已经蒙蒙亮,第一缕晨曦已经照在窗棂上。怀玉楼奢华,煳窗的都是上等的细纱,此时,细纱也透过一点点朦胧的光。 贝安歌轻轻揭开厚厚的喜帐,伸出小脑袋去打探。 发现宽榻上已经没有了元阙的踪影。两个坐垫放回了原位,好像元阙从来都未曾出现过一样。 又缩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天色大亮时,贝安歌终于醒了。 两个丫鬟进来给她洗漱,妙如好奇:「将军何时离开的?」 她和妙意就睡在外间后侧的小隔间,她们都不知道元阙何时离开,看来元阙自有来去无声的法子。 贝安歌抿嘴一笑,作出新娘该有的娇羞:「将军说他觉短,叫我不用管,自顾睡着就好。往后你们也别在意,横竖他有凌云照顾,怀玉楼不过是他歇息的地方罢了。」 「是。」妙如和妙意齐齐应了。 她们本来也是丫鬟,才不去管主人这些私闱秘事。将军是朝廷重臣,自有重臣的生活,她们是夫人的丫鬟,负责好夫人的起居生活才是要事。 见妙如给自己梳了一个挺漂亮的髮髻,斜插了两支羊脂美玉步摇,华美而低调。贝安歌倒想起一事。 「这府上本没有女眷,皇后送了三个陪嫁嬷嬷,也是怕你们不会服侍女眷。但我看你们手倒巧,昨儿妙意梳的头也好看。你们都是从哪儿学的?」 妙如脸一红,还没说话,妙意倒已经快人快语。 「皇上一赐婚,冯总管就选了我们两个,请了宫里的嬷嬷来上过规矩,不过这梳头倒不是宫里嬷嬷教的,是冯总管请了京城最好的梳头娘姨来教的。就是时间太短,要学的太多,我和妙如也只能每人学了四五种样式,不过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了。」 这段剧本里也没写。 不过倒让贝安歌对这南密国的京城生出了一丝好奇。看来这里还有很多很多剧本里没有交代的细节,比如髮式,这是后期服化道师傅们的活儿,但因为自己一头扎进了这个剧本世界,倒用自己的亲身体验,把这些细节都补全了。 还有个细节,身为「天选之女」也必须要搞清楚。 笑盈盈的,贝安歌开口了:「冯总管果然想得周到。你们一人四五样,加起来也不少了,隔段时间再把梳头娘姨找来,教点儿最新式样呗。」 又托腮遗憾道:「嗨,想我以前不大出门,哪里梳过这些好看的头,你们不管梳哪个,在我看来都时兴。」 这话符合「曲旋儿」的身份。她虽是曲家小姐,却是非常不受待见的庶出小姐,甚至打小就被送到了庄子上养,根本没见过京城里的世面。 这番遗憾,两丫鬟当场就信了。 不仅信了,还展开了真诚的安慰。妙如道:「所以将军一早就说,曲家的陪嫁丫鬟一概不要,将军府不会让夫人受委屈。」 贝安歌暗暗挑眉。这就是她想要的信息。 好歹曲旋儿也是小姐出嫁,怎会一个陪嫁丫鬟都没有,原来是元阙拒绝的。 有意思,看来就算「小三」没有刺杀曲旋儿,元阙也会用手段将她弄走。这将军府,容不下任何与皇后有关系的人。 包括三位嬷嬷。 「夫人,柳嬷嬷来了。」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 贝安歌无奈扁嘴。看来白天不能想人,这还想谁来谁。 妙如知道她不愿意见柳嬷嬷,立刻道:「奴婢出去回了她,就说夫人还在休息。」 「不。」贝安歌阻止,「看看她来意再说。若还是为了四个丫鬟的事儿,你就虚应着,回头暗中叫那杏兰来一趟。」 妙如越发肯定,柳嬷嬷虽然是皇后赐的陪嫁嬷嬷,但夫人和柳嬷嬷并不是一条心。 怀玉楼院子里,柳嬷嬷探头探脑。一见妙如出来,以为是叫她进去,立刻就要提裙迈步。 「嬷嬷何事?」妙如问,「可是几个小蹄子还不安生?」 柳嬷嬷眉头一皱:「倒也没有。老身是听说另一桩事,要来跟夫人问问清楚。」 「何事?嬷嬷不妨跟我说,兴许我也知道。」 柳嬷嬷打量她半晌,才开口:「听说前夜,洞房里出了些变故,将军和夫人没有洞房?」 妙如一脸惊讶:「嬷嬷哪里听来的胡话?」 柳嬷嬷往里闯:「我要自己去问夫人!」 第13章 若没有贝安歌那些话,妙如定会碍着柳嬷嬷的身份,不敢多加阻拦。但现在的妙如,是心中有了底的妙如,才不会被柳嬷嬷的声势给唬着。 「嬷嬷使不得!」立刻伸手拦住,妙如的小脸沉了下来,「夫人还在休息呢,您要是硬闯进去,惹了夫人生气怎么办?」 第16页 这倒意外。 柳嬷嬷不仅停了脚步,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日头。 这休息时间有点微妙啊…… 妙如将柳嬷嬷拉到一边,低声道:「嬷嬷你也煳涂了,哪里听来的胡话。将军昨夜就歇息在怀玉楼,早上刚走。要不夫人到现在还没起床……」 言下之意,晚上累着了呗。 柳嬷嬷将信将疑地望了妙如一眼,还是保持着最后的倔强:「那前夜咧?就新婚之夜,洞房是不是出事了?」 「……」 妙如无语了。新婚之夜,夫人受伤被抬到了嘉丰苑,按理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怎么就传到柳嬷嬷耳朵里去了? 这事儿她不敢随便扯,一时不由语塞。 「嬷嬷好关心我呀。」贝安歌俏生生的声音传来,将二人吓了一跳。 又是窗口,又是开了窗,衣服也没好好穿,托着下巴,笑盈盈将手肘支楞在窗棂上。 看来夫人听墙角的毛病没打算改啊。 妙如惊道:「夫人,小心着凉!」 贝安歌却咯咯笑道:「不怕,将军说了,怀玉楼的地龙要烧得跟春天似的,我都嫌热呢,开窗透气正好。」 柳嬷嬷看傻了眼。 这「曲旋儿」再怎么出身低微,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啊,怎么如此放浪行骸,开窗跟人大声说话已不是淑女所为,就那托着下巴的那只胳膊,衣袖一直滑落到手肘处,露出白玉似的一段胳膊。 这……也太晃眼了吧? 一定神,柳嬷嬷便要进屋去好好教育一番,却又被贝安歌喊住。 「嬷嬷莫进来。」贝安歌道,「里头跟外头差着起码四个节气呢,进进出出的,倒真会着凉。且嬷嬷年纪大了,不比我们小年轻经造。嬷嬷要是病了,我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啊。」 这话,听着倒也有几分歪理,虽然让人不太舒服,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柳嬷嬷尴尬,只得讪讪地停住脚步。 「这些丫鬟,大清早吵吵嚷嚷的,把我的美梦给惊扰了……」 贝安歌语气不满。惹得柳嬷嬷不由又抬头看了看日头。好吧,如果这也算「大清早」,那真是她柳姓着名嬷嬷没见识了。 贝安歌又道:「嬷嬷莫要担心,洞房没出什么变故啦。前夜我是没住怀玉楼。这里头有故事。 「有高人跟将军说,新婚之夜不能在洞房里过,将军还不信,没当回事儿,果然就把我给摔了,后脑勺上还磕了一个包呢……」 说着,还伸手摸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嘶……好疼……包还没消。」 再怎样是皇后娘娘赐的人,也是将军府的奴婢,柳嬷嬷必须要表达对将军夫人的关心,于是问:「磕伤脑袋可大可小,夫人可有请大夫看过?」 「府上就有大夫,将军多紧张我呀,早就叫大夫瞧过了,不碍事,就是外伤。后来吧,将军觉得还是高人说得对,就命人将我搬到嘉丰苑住了一夜。嘉丰苑原是将军的住处,那床也真小,将军怕挤着我,愣是在床边陪了我一夜呢。 「将军真好……」星星眼、陶醉脸。 看着夫人一脸陶醉其中的样子,柳嬷嬷傻眼了。 这没规没矩的……这语言粗俗的……这举止轻浮的……难道,真如传言所言,她是个乡下丫头? 这传言她还是在将军府听见的。 说将军夫人「曲旋儿」虽是曲家小姐,却因为庶出,从小就不招曲夫人待见,直接送到庄子上养。 大户人家将小姐送到庄子上养,要么身娇体贵特意贱养些时日用以辟邪,这种只是名义上的「贱养」,实际上跟在府里一样娇贵,而且住不了多长时间。 还有一种就是被主母厌弃的庶女,多半是犯了严重的错误,送到庄子上惩戒的。这种命运就差不少,碰到主母心狠的,直接被当普通农户闺女那般使唤干活也是有的。 这种,就只能叫「乡下丫头」。身上的小家子气一辈子都抹不掉。皇后娘娘赐婚是要拉拢将军、为己所用。若认个乡下丫头当义女,到了将军府被元阙看出底细,那皇后娘娘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没的还要被有心之人故意曲解,说皇后娘娘赐婚没诚意。 柳嬷嬷决定,有机会回宫一定要将这些重要的信息告诉皇后娘娘。 心里转着念头,柳嬷嬷的脸上倒还是强行挤出了笑容:「将军待夫人如此好,老身也就放心了。不然老身在皇后娘娘跟前也没法交代。也望夫人谨记皇后娘娘教诲,谨言慎行,莫让人笑话曲家没有规矩。」 我呸! 何时我轮得到你来教训! 贝安歌懒懒的说了句:「我再眯会儿去,嬷嬷请回吧。」转身就关上了窗户。 柳嬷嬷吃了不软不硬一个闭门羹,心里悻悻的,却也挑不出贝安歌什么毛病,只得恹恹地离去。 今日的早餐,夫人独享。 贝安歌一点一点地撕着包子上的皮,心不在焉。 妙如以为她还为了柳嬷嬷冲撞的话不高兴,好心劝道:「夫人您是将军夫人,柳嬷嬷再怎样是皇后娘娘恩赐,最多也只能算是有头有脸的奴才,夫人倒不必听她胡言乱语。下回她再托大,奴婢替您啐她。」 「不……」贝安歌又撕了一块包子皮,在手里缓缓搓成个小圆,「你一啐她,岂不就是我的意思?」 第17页 包子皮被搓成了小面团,贝安歌终于泛起了笑颜:「不过,我本来就是庄子乡野里长大,受不得柳嬷嬷那般管束。整日里拿个皇后娘娘来压我,没的厌气。那么爱宫里的规矩,还是让她回宫里好了。」 妙如愣住,也不知夫人突然说这些,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时不敢接话。 贝安歌哪里会乱说,她自然知道,元阙不知道多想让柳嬷嬷滚蛋。妙如和妙意虽然是她的丫鬟,终究还是将军府的人,肯定一转身就把自己这些话汇报给元阙。 元阙肯定会觉得她聪明好用,更捨不得让她噎死了呀。 小面团往嘴里一塞,贝安歌咯咯地笑了起来。却把妙如看呆了。 搓成这样还能吃,夫人果然是无拘无束啊。 第14章 经歷过大风大浪的女明星,揣摩人心、洞察时局,都是必备技能。 被她一猜一个准。这边贝安歌打扮整齐,打算去逛逛这个名义上自己也有份的将军宅邸,那边书房里的元阙就已经在听小报告了。 小报告是妙如打的。 其实妙如也没亲自去打,只是照例将夫人的动向告诉了凌云。 虽然她现在一整颗心都给了夫人,但无奈,她一整个人还是将军府的人啊。 凌云又将小报告原原本本搬给了元阙。 他们敬爱的将军大人听取小报告的时候,还是那张死神脸。听完,死神脸才有了一点点生机。 但这点点生机,亦不是欣赏,而是不屑与冷笑:「让人回宫?呵,口气不小。」 凌云也觉得夫人口气不小。 皇后娘娘只给长公主和二殿下赏过人,且那些人都在长公主府和二殿下府上风风光光地当着上等奴才,没听说谁还敢退货的。 但凌云知道,将军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想退货啊。 于是低声道:「要不要让马总管……」 「不要。」元阙摆手阻止,「这点儿小事都做不成,不配当将军夫人。」 小事……凌云暗暗吸一口气,为怀玉楼那个笑语盈盈的小夫人捏了把汗。 不知道配不配当将军夫人的贝安歌,正在「视察」自家产业。 怀玉楼的丫鬟们浩浩汤汤跟了十来个,又有马文德带了几个管事,在一旁给贝安歌介绍将军府内大大小小的院落。 贝安歌果然穿着昨日挑中的那身烟粉色衣裙,流苏腰封将她纤细的腰肢裹得盈盈一握,外头披了一件白狐裘氅子,将她玲珑的身段罩住。行走之时,那轻软的白狐裘竟似波澜流动,裊娜间,烟粉色的衣裙偶露一角,明媚得好似春天。 「这么多院子都空着,真是怪可惜的。」贝安歌一路走着,一路还要指导工作,「虽然不住人,也要勤打扫,最好派专人看着各个院子,久无人气的屋子容易败落。」 「夫人说得是,卑职这就安排。」马文德不卑不亢。 「屋子没看头。我记得北边有个池塘,是不是养着鸳鸯?咱们看鸳鸯去吧?」 贝安歌提着裙子,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跟前的台阶,穿过一扇月亮门,向北边池塘去了。 花墙拐角处,宋青瑶目送贝安歌离开,终于轻嘆着摇了摇头。 她身边是一位穿着深青色袄子的中年妇人,虽是僕妇打扮,但头上一支软玉花钿,又显得身份与一般僕妇不同。 妇人道:「我当曲家女儿有多尊贵,看来流言没错,果然是乡野货色,一股小家子气。」 宋青瑶目光闪动,明明流露着不屑,却又偏偏违心地劝着妇人:「嬷嬷这是站偏了,表嫂生得还很美的。至于见识……跟着表哥多见些人,自然也会上去了。」 这妇人是宋青瑶的奶娘,姓徐。宋家惨遭灭门时,小女儿宋青瑶正好被外地亲戚接去小住,徐嬷嬷也跟了过去,二人倖免于难。 徐嬷嬷抿嘴:「没见识,却要去大场面,少不得是要闹笑话的。」 宋青瑶笑着去牵徐嬷嬷的手:「她闹她的笑话,与我们何干。回去吧。」 徐嬷嬷犹自恨恨:「这将军府本该是小姐您的……」 「嬷嬷!」宋青瑶低声阻止,立刻四望,「咱们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罢了,这里人多眼杂的。」 二人匆匆离开,徐嬷嬷一边走,一边还在嘀咕:「一来就给小姐下马威,调谁不好,调晴翠,府里就缺她一个吗?这是故意给您难堪。」 宋青瑶匆匆行着,任由徐嬷嬷在旁边一派怨言,也是一声不吭。 但手中的丝帕,在隆冬里都绞出了一手的汗。 有人绞出一手汗,有人跑出一身汗。 这将军府也太大了,贝安歌从怀玉楼一路视察到北边醍醐园的池塘,不知不觉走了好多路,白狐裘又是最最保暖之物,竟走了个香汗淋漓。 只可惜,天太冷了,池塘都冻上了,别说鸳鸯,连只野鸭都没有。贝安歌正要悻悻离开,一抬眼,看见一座熟悉的建筑。 「嘉丰苑!」她拍手,「将军在书房吗?我去看看他。」 将军当然在书房,听完小报告后,又来了一位访客,两人正打小算盘呢。 「将军,夫人在外头……」凌云进来禀报,一脸为难。 元阙一惊:「她怎么跑这里来?」 「冯总管带她熟悉一下园子,夫人说要来醍醐园看鸳鸯,鸳鸯没见着,见着了嘉丰苑……」 第18页 元阙望向斜倚在旁边座榻上的郎英,皱眉:「见笑。」 又对凌云道:「跟她说,我在书房会客,叫她立刻回怀玉楼,不要在园子里乱跑。」 郎英手指轻扶鬂边:「来都来了,也让我见识见识这位嫂夫人呗。」 元阙还是一脸严肃:「她身份不明,不能让她知道咱俩的关系。」 「呵呵。」郎英笑了,起身正了正衣冠,「便是朝臣,又有几人见过我真容?还怕区区一个细作不成。」 「她不是细作……」 「她就是细作。」 算了,元阙不跟他争。反正郎英说贝安歌是细作,他也拿不出证据。不如借这机会,让郎英亲眼见见这个女人,说不定能观察出什么端倪来。 贝安歌也没想到,元阙的书房里居然还有客人。 一看那少年白衣胜雪、凤眼温柔,美到如烟如玉的模样,贝安歌就知道,这位定是传说中玉枢令令主郎英。 他在剧本里是一位重要人物,和太子刘慎、大将军元阙,是密不可破的盟友。 听到元阙煞有介事地介绍说:「这位是好友云公子。」 贝安歌差点没忍住笑。 「云公子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修了这么好听一个姓。我瞧着,云公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真的就只有一个『云』字才合衬,高洁、隽雅,人如其姓。这么一想,旁的姓,竟一个都不能。什么『元』呀,『郎』呀,都不行,就姓云最好!」 郎英心中一个咯噔,不由望向了元阙。 作者有话要说:  贝安歌:咯噔咯噔咯噔 第15章 贝安歌确定,自己猜对了。 眼前这位俊美少年正是郎英。 而在这个世界,元阙和郎英也和剧本里一样,表面风牛马不相及、实则暗中来往极为紧密。 她眨着一双小鹿般的无辜杏眼,望望郎英,又望望元阙,看他们谁先接话。 元阙的脸色更加冷如冰霜,他心中震惊非同小可。 郎英身为玉枢令主,只听命于密帝,平日甚少露面。关于他的美传,多半也是坊间层层加码,而非亲见。堪称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自家夫人虽来歷不明,却也不像什么神通人氏。刚刚那句「姓元、姓郎」,虽未直接揭穿,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她知道眼前这位云公子就是郎英。 若非认识郎英,就是知道自己和郎英的关系。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个危险的信号。 元阙眼神阴晴不定,神情也越加冰冷。盯着贝安歌看了半晌,才问:「你喝什么茶?」 「孟婆汤。」贝安歌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元阙一愣,眉头已经皱起。 郎英不禁泛起神秘微笑:「嫂夫人这爱好别致。」 贝安歌挑眉,嘆气道:「将军板个阎王脸,我胆小,吓到了,就只想到了孟婆汤。」 元阙简直无语:「你?胆小?」 「嗯。将军要是如云公子这般和颜悦色地问我,我就能想起来我最爱喝金骏眉了。」 贝安歌笑盈盈,走到元阙身边,当仁不让地在女主人的位置坐下。 人是坐下了,视线却一直落在元阙脸上。元阙并不给她眼神,从贝安歌的角度,只能看到元阙的侧面,挺直的鼻子,斜飞入鬓的剑眉。 这张脸,稜角分明、生人勿近。 贝安歌又嘆了一口气,嘆得幽幽长长,在书房里绕樑好久。 元阙终于忍不住,皱着眉转脸:「金骏眉马上就来。」 意思是你别这么造作地嘆气好不好? 贝安歌像是没有听他在说话,陶醉地、发自肺腑地嘆道:「将军就算是阎王,也是最最好看的阎王啊。」 「噗!」郎英一口水没忍住,差点喷了出来。 还好,玉枢令主也不是草包,生生将一口茶憋了回去。 「嫂夫人好有趣。你们曲家人都这么有趣吗?」 来了,明枪暗箭之「暗箭」来了。 这句问话非常狡猾,贝安歌虽然陶醉在死神大人的好看里,但智商没有掉线,第一时间听出了郎英的用意。 郎令主这是开始试探自己的来歷了。 施施然一笑,贝安歌道:「我才见过几个曲家人,不敢替他们说大话。不过,但凡与我亲近的,都夸我性子好,好相处,横竖没给我爹我娘丢过人。」 元阙听她吹得神乎其神,已经转脸望着她。 明明不是曲家人,说得跟真的似的。自夸起来脸都不红,这女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 好奇。 一好奇,元阙又望见了贝安歌脸上那层细细的绒毛,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陌生的异样,皱了皱眉,悄悄将目光收了回去。 凌云送了茶进来,总算稍解尴尬。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基本都是郎英和贝安歌两个人「嫂夫人」来「云公子」去地说着,元阙冷眼旁观,极少发言。 终于一盏茶喝完,元阙再也忍不住了,叫凌云送夫人回去。 贝安歌跟郎英那叫一个依依惜别,恨不得还要说「下回来吃饭啊」,这才跟凌云出去。 一眨眼功夫,又听到她银铃般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呀,你们一直在等我的啊。多冷啊,也不找个地方,就站风口里,我这不是造孽嘛……」 书房里,郎英嘴角又泛起微笑:「嫂夫人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第19页 话音未落,郎英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元阙的眼刀子。赶紧改口:「我是说,嫂夫人身份的确神秘。」 「你说三天之内一定挖出她的底细,今天可是第三天了。」 郎英白皙的脸色微微一红:「但我依然发现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 「比如?」 「胭脂令的小三是个孤儿,十八年前被她师傅捡到,传授追魂针绝技。我们找到了她师傅的墓冢,极为简陋,也找到了她和师傅生前居住的山谷,看得出,她从小没过什么好日子……」 元阙体会到了什么:「不像。她那双手,别说没练过武,也压根没干过粗活。吃东西嘴刁,胃口小,爱喝金骏眉,这些都是富家小姐的作派。」 「对吧。」郎英笑道,「而且嫂夫人有南方口音。她一口官话讲得极好,常人听,定然听不出来,却瞒不过我。」 元阙想起一事:「昨日早间,她一眼就能认出江南冬笋,还说要爆炒雪里蕻……别说是颠沛流离的杀手细作,就是从小生长在京城的姑娘,也未见得能在这个季节吃到江南冬笋。」 「隐藏着江南口音,又随口说出南方菜,嫂夫人多半是江南人家出身。」郎英道:「但小三从未去过南方,一直和她师傅在北方生活。」 元阙扬眉:「所以我没说错,她不是细作。」 郎英:「她不是曲旋儿,也不是细作小三,那她到底是谁?」 「她是贝安歌。」 「怎么到你的府上,如何成了你的夫人?」 「……」 元阙发现,兜了老大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郎英道:「整个南密国,都没有贝安歌这一号人,富家千金中也完全没有对得上号的失踪人口。而且……她居然还认识我……是不是很有趣?」 元阙冷脸:「有趣可以,有兴趣不行。」 「看来将军对嫂夫人上了心。」郎英笑得极有内涵。 元阙还是冷脸:「不是上心,是担心。别误了我们的大事。」 郎英却道:「多虑了。她很聪明,看破不说破,扮猪吃老虎。是个高手。」 「但愿。」 元阙左手轻抚着破云刀乌黑的刀鞘,缓缓道:「我特意在嘉丰苑的床垫下藏了假布防图,整整一宿,她丝毫没有发现。」 「如此说,她也不是冲着布防图而来,也不可能是北幽国的细作……」郎英陷入沉思。 不知如何来,不知为何来。这位嫂夫人,真是一个谜。 而且是个欢快的谜。 第16章 贝安歌带着马文德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往回走,走到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小院门口。 小院的青砖墙上爬着好些藤蔓,冬天叶子尽落,藤蔓也枯萎在墙上,加之院门上油漆灰暗,一把铜锁锈迹斑斑,也是许久没开过的样子。这院子如此冷落,和恢弘的将军府格格不入。 贝安歌想起,先前曾经从这里经过。 马文德一路热情地介绍,偏偏到这间小院门口,他就径直地走了过去,完全没有介绍。当时贝安歌一路听了太多,已有些兴致阑珊,故此并没有在意,现在又看到这小院,却觉得奇怪了。 「马总管,这院子是干嘛用的,是不是好久没人住了?」 马文德脸色微微一变:「就是个空院子。将军府人少地多,好些这样的空院子。」 见他表情有变,又是故意忽略,贝安歌猜到这院子一定有蹊跷。 「这院子定然不一样,别的院子都没有爬藤,只这院子有,可见特殊。」贝安歌眼波流转、笑语盈盈,「莫不是养着小狐仙?快开院门让我瞧瞧。」 害,夫人可爱没架子,就是能折腾。 如此不依不饶,马文德只得低声道:「夫人,请借过一步,卑职有话要说。」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马文德用接近耳语的声音道:「将军身为南密国兵院首领,身负军机要务,将军府内也有颇多不宜声张之秘处,望夫人体谅。」 这就很符合贝安歌的认知嘛。 堂堂一国大将军,还是手握重兵之人,府里怎么可能只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当然要有很多很多的守卫、很多很多的秘密,才配得上大将军的身份。 贝安歌听罢,一脸严肃:「马总管这话见外。我是这么不识大体的人吗?你与我说开了,我自然就能理解,瞒着藏着就不好。」 「夫人英明。夫人最是体恤我们,我们都极为感恩的。」 这下夫人脸色稍霁:「好歹我在府里住着,一头事儿管着,总也得知道府里哪些碰得、哪些碰不得。否则如何以理服人,马总管你说是吧?」 「是是,夫人说得是。」马文德道,「将军府的下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身家清白,也极有规矩,知道府里忌讳多,不敢乱说乱动,这点请夫人放心。至于这间院子,素来都是锁着的,是将军府的禁地。并不是防着夫人您,而是里头机关重重,怕伤着夫人。」 嗯,这也符合贝安歌的认知。 古装偶像剧,虽然是以权谋为主,但也有不少感情戏和武侠戏。这一段可能就属于武侠部分。 贝安歌点头道:「行了,知道了。你们也别乱闯啊,死了也是白死。」 「嗯嗯,谢谢夫人提醒。」 到底谁提醒谁,不重要,反正马文德嘴甜,张嘴就是夫人英明、谢谢夫人。 第20页 贝安歌看了看这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笑道:「你有家室吗?」 马文德道:「前些年娶了亲,家里人在庄子上。也是将军的庄子。」 贝安歌笑:「果然成了家的人,就是比只会打仗的人会哄人。」 咦,这是在影射将军吗? 马文德满腹狐疑,但不敢问。 不远处的小径上,就没这么和谐了,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狭路相逢。 柳嬷嬷今日一早没能进怀玉楼享受温暖如春的地龙,还被夫人以年纪大不能折腾为由,吃了个闭门羹,柳嬷嬷心里就不得劲。 她不得劲,回到小院里就拿四个丫鬟出气。 一个被拧青了脸,一个被烫伤了手,两个被罚跪在院子里,不到天黑不许起来。 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也得继续为柳嬷嬷服务。 柳嬷嬷带着烫伤手的杏兰去厨房耍了一通脾气,成功升级了晚餐标准,转头回来路上就碰到了桂嬷嬷。 贝安歌新婚收到了诸多贺礼,看得她眼花缭乱,赏玩一柄玉如意时,不小心把底座给碰了一小块。 担任夫人採买的桂嬷嬷义不容辞,替夫人拿到珠宝行去做底座修復。府里给她在西边小门处备了小轿,桂嬷嬷正捧着盒子要去西门呢,就和柳嬷嬷打了个照面。 一见桂嬷嬷手里捧的盒子,柳嬷嬷就妒忌了。 这盒子一看就是好东西啊。 经手好东西,一定有好处啊。 柳嬷嬷突然觉得,自己虽然得了一个小院、有了四个丫鬟,但钱财上好像没得什么好处啊。 有一种人,给她吃馒头、转身就忘了;给她吃个拳头,能记恨你一辈子。 现在柳嬷嬷就忘记了自己得的好处,只惦记桂嬷嬷的油水,并且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好几千万横财。 「这盒子里是什么好东西?」 柳嬷嬷语气蛮横,俨然上级询问下级。桂嬷嬷沉稳,心中虽然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 「靖郡王妃送的贺礼,底座有些细微损伤,夫人命我送去修復。」 「损伤?」柳嬷嬷立刻找到了切入点。眉头一皱,「怎么回事,王府的贺礼都能弄伤,你们都怎么当差的?你快去快回,我要去库房好好检验一下将军府收到的贺礼。」 好大的脸,桂嬷嬷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忍着:「还是等我回禀过夫人吧。便是我出入库房,也要夫人同意,由她身边的大丫鬟过来开门。」 柳嬷嬷一听就抓狂了:「什么?你也太没用了,咱们可是皇后娘娘派到将军府的,怎么反而让丫鬟们挟制上了?你这嬷嬷白当了吧,年纪都活狗身上了?」 这下,桂嬷嬷不打算保持礼貌了。 当下沉了脸:「我只知道自己虽是皇后娘娘赐给将军府的,却已是将军府的人,职责就是当好差事,服侍好夫人。别以为夫人给你小院,给你丫鬟,你就什么都可以插一脚,你敢染指库房试试,我也不是好惹的。」 跟在柳嬷嬷身后的杏兰,忍着手上传来的剧痛,满怀恨意地盯了一眼柳嬷嬷,又垂下了眼睛。 柳嬷嬷这两天在虐待丫鬟的过程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实在太让她畅快了。听到桂嬷嬷这么不客气的回应,她感觉自己的权威被挑战。 不可忍。 「染指?哈,差事当不好,就该让贤,懂不?」 柳嬷嬷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 气得桂嬷嬷棒着盒子站在小径上呆愣了半天,而杏兰走过她身边时,也只能给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柳嬷嬷一路走着,一路盘算着该怎么把管库房的肥缺给捞到自己手里。 「将军没娶妻之前,库房都是谁管着?」她问杏兰。 杏兰柔顺乖巧:「将军府的库房一直是马总管在管着。不过将军说了,夫人的嫁妆以及各府送的贺礼,都让夫人自己管,怀玉楼西边整整三间两层小楼,全给夫人当库房用了。」 柳嬷嬷听得眼睛都直了。恨不能立时三刻就跑进那库房去,搂着奇珍异宝睡觉才好。 「这么大的库房,让桂嬷嬷一个人管,怎么管得过来。」柳嬷嬷嘀咕。 杏兰道:「说不定夫人早有此意。不然怎么没给桂嬷嬷派人手,却给您派了我们四个使唤。都知道嬷嬷您是最会调理人的,把我们调理出息了,自然是要给嬷嬷当差用的。」 这话真是说到柳嬷嬷心坎上去了。 「你说得有理。我怎么就没想到。」 杏兰又道:「早上嬷嬷还抱怨夫人有些怠慢您,小的瞧着,却不是怠慢。夫人纵然有心重用嬷嬷,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毕竟桂嬷嬷也是皇后娘娘的人,若她回宫告一状,夫人那边也吃挂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当然是这个理。柳嬷嬷觉得云开日出,一眼就望到了夫人公正高尚的内心。 「看来,我得帮夫人搬掉这个绊脚石。」 柳嬷嬷叉着粗腰,眼中放射出睿智的光芒。 …… 傍晚时分,怀玉楼里传来将军夫人咯咯的娇笑声。 「这个杏兰,果然是作妖高手,哈哈,妙人儿啊。」 妙如:「那也是夫人提点得好。」 「害,我可没提点啊。是你去提点的。」贝安歌才不认帐,人家是清清白白小天真。 「是是是,是奴婢自作主张。」 第21页 贝安歌滴熘熘转了下眼珠子,想到妙如形容的杏兰伤势,心下也很同情:「去找大夫要点上好的治伤药,私下给杏兰送去。」 她本来只是觉得柳嬷嬷讨嫌,想捏个错送她回宫。可现在瞧着,这柳嬷嬷何止讨嫌,她不仅是皇后的眼线、威胁着将军府的安全,为人还歹毒贪婪,送她回宫太便宜她了。 让她带一份大礼回宫才好。 …… 晚饭时,元阙的胃口一如既往地好。虽还是两军对垒的架势,但贝安歌今晚公然越界了。 她将罪恶的筷子伸到了炖乳鸽的汤罐里,当着元阙的面,夹走了一只鸽腿。 元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忍了。 晚饭结束,几个小丫鬟收走了餐具,马文德来了。 一来就是诉苦。 「夫人,柳嬷嬷进府才三日,生了不少事。虽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却也太过张扬了。」 贝安歌不由望向元阙。 将军大人表现出了难得的饭饱慵懒之态,已坐到他昨晚睡的那张宽榻之上,斜倚着,一脸看戏的表情。 懂了。马文德这么会挑时机,怕也是这男人指点的吧? 第17章 贝安歌不动声色,对马文德道:「柳嬷嬷干啥了,说来听听?」 她一边问着,一边索性起了身,走到宽榻边,挨着元阙就坐下。 这举止委实有些亲密,把元阙惊得勐地坐直,破云刀猝不及防被带动,磕在宽榻边上,弄出一阵声响。 贝安歌笑得柔柔地:「夫君真是,就不能卸会儿刀,不心疼这紫檀木榻,我还心疼您的宝刀呢。」 可不心疼,心疼得贝安歌都伸手安抚了一下破云刀呢。 当着马文德的面,元阙竟有些尴尬起来,扶额道:「你们说正事儿。」 马文德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五一十地开始控诉。 「夫人给柳嬷嬷拨了个单间儿、调了四个丫鬟,这是夫人对她的敬重,旁人皆没话说。但她未免有些倚老卖老,将军府虽行事严格,却从不苛待下人,柳嬷嬷只花了两天,就将四个丫鬟全都打伤,还谓之惩罚。 「去薪火上要炭,比同等嬷嬷多要了三倍不说,还要怀玉楼用的银炭。 「去针线上转了一圈,硬是拿走了一匹上好的绸缎,那可是给夫人您准备的…… 「又嫌厨房的伙食怠慢了她,要求顿顿有鱼有肉为她单独开小灶。 「尤其过分的,刚刚厨房替她将晚饭送去,竟嫌不好,将送饭的小厮都给泼了。」 啧啧,简直罄竹难书。就两天功夫,咋就没忙死她。 「最过分的,柳嬷嬷还暗中打听……」马文德顿了顿,「暗中打听,将军平日和哪些朝臣来往……」 本来还笑盈盈的贝安歌,终于微微变色。 这才是柳嬷嬷最最找死之处。 也不用管元阙什么反应了,贝安歌知道,元阙在看自己的反应。 女明星会让你这么悠哉悠载看戏?不可能的。 拉元阙下水的机会来了。 贝安歌转身,拉住元阙的手,扭身推了推:「将军,您在宫里有啥要好的公公吗?」 这一拉手,又是猝不及防。 元阙差点跳了起来,要不是马文德在场,他一定立刻甩开这女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虽没甩手,元阙脸色也不好看,戒备地望着她:「我堂堂一员武将,怎么会跟公公交好?」 呃,将军您是不是想多了?我也没怀疑你什么啊? 贝安歌心中狂笑,手却丝毫没有松开,身子还向元阙侧倾过去:「总也有说得来的、走得近的,请到府中走动走动呗。就当我这个将军夫人请将军宫里的朋友来做客啊?」 「你想干嘛?」元阙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身体僵直,旁边就是宽榻扶手,已经避无可避。 「请神容易送神难,而且还是王母娘娘送来的神。要将这下凡的妖孽收回去,也只有让天宫的老神仙亲眼看看她在人间是怎么作孽的。」 马文德的眼睛亮了起来。 夫人不是草包,还挺有想法啊。 元阙也活了过来,顿时对人间充满了生活热情。 「能不能把三个都送回天宫?」 贝安歌一推他:「将军贪心了吧。王母娘娘不要面子的吗?那两个不作妖,留就留着呗。」 马文德心中已是瞭然,又见将军与夫人好像很亲密的样子,也实在有点没眼看,赶紧说了句「卑职先告退,将军与夫人商量好了,交代给卑职即可」。 说完,拔腿就熘了。 终于不要演戏了! 马文德一出怀玉楼大门,元阙当即就抽出了自己的手。 「还是商议正事吧。」 贝安歌也不见怪:「夫君手上好多老茧哦,心疼。」 「走得近的公公有好几位,你要怎样的?」 「夫君手上的老茧,都是磨破之后的血泡变的吗?」 「有一位是曲皇后跟前的,你看如何?」 「所以夫君没有云公子生得白,是因为日晒雨淋的缘故吗?」 「贝安歌!」元阙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 「在!」 这该死的女人,竟然甜甜地应了,一点没有察觉他的怒意。 元阙的怒意就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晾在了半空。 第22页 看到元阙眼睛还是盈满了锐利的光芒,贝安歌一脸歉意:「呀,我一想到夫君吃过那么多苦,心里就绞着疼,竟忘记在跟夫君说正事儿了。」 「夫君别生气啊。」 她软软的、绵绵的,说得元阙纵是有脾气,一时也不好意思再发作。 「咱们就请皇后跟前的那位吧。」 元阙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知道这女人花招迭出,却好像还是被她的关心感染到,一瞬间,内心竟有一些些的暖意。 只是他脸还冷着:「按规矩,七日之后你要进宫谢恩。明日就以商议谢恩为由,请葛万春公公前来,倒也不突兀。」 进宫谢恩? 那岂不是要见到皇后娘娘? 自己这个冒牌新娘就要露出马脚啊? 贝安歌甩甩头。不管不管,横竖要七日之后,先解决了眼前之事再说。 「这个葛万春不认识曲旋儿吧?」贝安歌问。 元阙皱眉:「我怎么知道?」 再一想,却回过神来:「他被皇后派出宫办事半月,前两日才回。」 贝安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办了。只要我这张脸骗得过去就行。」 不知怎的,元阙心里却突然冒出四个字——「骗人的脸」。 「我得给这个葛公公准备一份厚礼,夫君……」 尾音拖得长长的,贝安歌满怀期待地望向了元阙。 元阙心中又是一动。这女人,何止生了一张骗人的脸,还生了一张骗人的嘴。 「我会叫马文德准备好。」 贝安歌又拉住了他的手,开心地晃着:「夫君最好了。」 一个嫌弃的眼神,又扔了过来。贝安歌嘿嘿一笑,却没放开,反而追着他的眼神,半是撒娇半是解释:「我不是捨不得我东楼库房的宝贝。那些都是各府送的贺礼,这么快就转送别人,怕被原主人知道了不太好呢。 「我不小气的呀,夫君你信不信?」 碰到这么不怕生气、不怕嫌弃、脸皮比他攻过的城墙还厚的夫人,元阙委实有些无奈。 「我将军府还不至于要女人的东西。说过给你,就都是给你的。」 「 不,我的也是夫君的。就是过段时间再用比较好。」她笑嘻嘻地将自己的脸怼到元阙跟前,「我才不跟夫君分得那么清楚,咱们是一家人。」 贝安歌这么说,倒并不是违心。一来她虽爱财、却有道,将军府富甲一方,她犯不上为了钱财斤斤计较。二来她太清楚将心换心的道理,多少女人就落在一个贪婪上头,其实元阙这样骄傲的人,你越对他大方,他也才会越对你大方。 可元阙哪知道女人心中这么多的弯弯绕,只贝安歌柔柔地一句「家人」,又一次拨动了他的心弦。 家人……他不知道什么叫家人。 他最亲近的家人,也就是被灭了门的姑苏宋家。 哪怕是宋家,也不过就是儿时住过一段时间的亲戚家而已。 晚上,元阙依然睡在那张宽榻上。 贝安歌吹熄了灯,正要入睡,黑暗中传来元阙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声音低沉而平缓,像是深潭中缓缓流动的水,蓄着张力。 「我真的叫贝安歌。」 「哪里人?」 「江南人。」 「家中做何营生?」 「父亲教书,母亲行医。」 元阙沉默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 父亲教书尚说得过去,说明她出身书香人家,但母亲行医? 南密国的女人,怎会抛头露面去行医?更别说还是读书人的夫人,就更不可能。 贝安歌却是一阵心酸。 她说的都是实情。她出身于良好的知识分子家庭,原本凭着过硬的文化成绩,她考个名校也不成问题。偏生就喜欢演戏,怀着一股子劲入了娱乐圈。 她学习能力强,为人刻苦,所以才演技过硬、台词扎实。虽然闹出很多新闻,却也让观众有迷之滤镜,不能动她根本。 现在穿到剧本里,也不知道女明星世界现在是什么模样,她的父母又在经歷着什么。 元阙已经从沉默中清醒过来,继续问。 「如何进的将军府?」 「我明明在家好好睡觉,醒来就已经在洞房。」 「你父亲叫什么?家在何郡何县?」 「父亲叫贝敬廷,家住……」 贝安歌轻嘆一声,「夫君,我就是说了,你也找不到我父亲。」 「为何?」 贝安歌道:「因为我生活的那个国家,不叫南密国,叫大华国。我们的京城也不是这里的模样。」 「大华国?」元阙喃喃地念着,却道,「没听过。据我所知,天下并没有大华国。」 当然没有。是我编的。 但女明星,编也编得诚恳。 「我们大华国所在的天下,也没有南密国。」 元阙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道你是另一个世界来的?」 「我觉得是。」 「可你对南密国并不陌生,甚至还知道不少隐秘。」 「嗯……」贝安歌低低应着,「自从我在洞房里醒来,就发现自己脑子里平添了很多记忆。」 「将军……」她喊。 「嗯?」 「上苍真的是派我来帮助你的呢。」 第23页 黑暗中传来些微的撞击声,元阙终于将他的破云刀卸下,但并未离身,刀柄还是在他手掌之下压着。 「我看你胡扯到几时。睡吧。」 贝安歌却拥着锦被笑了。 为什么「胡扯」中,她听出了一点点不同以往的宠溺? 第18章 「夫人——」妙如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将军派人回来传话,葛公公午后就来。让府里派轿子去宫里接。」 贝安歌正拿个小锤子砸小核桃,一听,锤子都停了,很是意外:「午后就来?这么快?」 「马总管那边也已经接到话儿了,正准备轿子。」 「幸好将军把厚礼安排妥当才去兵院……」贝安歌起身,将沾了碎屑的手快速在裙子上拍了拍。 一抬头,见到妙如盯着自己的手,贝安歌就笑了:「别这么瞧着,显得我挺罪恶的。」 「不不,没有……」妙如赶紧解释。 「放心吧,葛公公来我自然就收敛了。」贝安歌只是不爱时时端着。 虽然演过古装剧,但毕竟不是古人,更多的时候,她喜欢随性自然地过日子。 妙如红着脸,不敢接话。 早上她亲眼见到夫人又去摸将军的破云刀。听说将军从来不允许旁人碰破云刀,先前有位贵族子弟不信邪,在酒桌上逞强斗面子,非去摸了一把破云刀,被将军当场剁了一只手。 夫人就不一样了,她横摸竖摸,一双白嫩小手还是长得牢牢的。 可见夫人很有几把刷子。妙如一百个相信,她搞得定葛公公。 「你去把桂嬷嬷叫来,我得问问宫里的忌讳。」 瞧,搞定第一招,开始了。 「再去问问马文德,我关照他的事儿务必办周全了。」 妙如道:「奴婢这就去。夫人放心,将军府招待宫里的人,从未丢过面子。」 贝安歌「噗哧」一笑:「不,该丢的面子一定要丢。你就这么去传话吧,马文德比你聪明。」 桂嬷嬷转眼就来了,贝安歌在怀玉楼的正堂见了她。 桂嬷嬷先禀报了修復如意底座的事儿,贝安歌静静听完,只觉得这位桂嬷嬷很是沉得住气,一进来有事说事,完全没有提到她和柳嬷嬷的冲突。 于是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嬷嬷坐吧,我有事问你。」 桂嬷嬷忐忑,连说不敢。 贝安歌笑道:「那我怕嬷嬷站到脚麻。 桂嬷嬷看她诚恳,这才战战兢兢坐下,却也没敢全坐,只沾了椅子前沿一点点,坐得规规矩矩。 贝安歌道:「大婚后七日,我与将军要进宫谢恩,今日特请了宫里的葛万春公公来府里,商议谢恩事宜。我年轻,又在庄子上长大,很多规矩并不晓得,怕出错,先请嬷嬷指点一二。不苟想到什么,就随便聊聊。」 「葛公公来府里?今日何时?」桂嬷嬷的神情有些意外。 「午后派人去宫里接。」 桂嬷嬷点点头:「是了,午后是皇后娘娘歇息时间,葛公公这时候得空。」 贝安歌笑了:「看来我请嬷嬷来说话,请对了人,果然是宫里的老人,什么都懂。」 见夫人谦逊又和蔼,桂嬷嬷倒也对她平添几分好感。谁还不是宫斗老手呢,最会玩的就是揣摩人心这一套。她和柳嬷嬷一样,在宫里都是看着资歷老,其实捞不着什么好的那种,还不如在将军府过得有头有脸呢。 桂嬷嬷也是很会权衡利弊的,当下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贝安歌还叫人上了茶水和点心,像模像样地开了一次「茶话会」。临了,还叫人将桂嬷嬷爱吃的那几样给装了盒子,让她带走慢慢品尝。 桂嬷嬷那叫一个感动啊,自己不过是有几样多吃了几口,夫人就留意了呢。 贝安歌还笑眯眯道:「将军府的吃食简陋,和宫里不能比,委屈嬷嬷了。」 桂嬷嬷立即想起了一件事,气道:「夫人言重了。都是柳嬷嬷胡说八道,咱们府里头厨子的手艺不比宫里差。再说了,奴婢也不怕夫人笑话,就奴婢几个先前在宫里,也不够格吃御厨的手艺。柳嬷嬷这是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这是忍耐已久啊,终于被这盒点心勾出了怨气。 贝安歌心中暗笑,脸上却没显露,反而微微蹙眉:「你们都是皇后娘娘赏的人,是将军府的宝贝,我是敬你们的。可柳嬷嬷为人行事,着实有些看不懂。回头葛公公前来,少不得叫你们都出来叙叙旧,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在葛公公面前丢了丑,将军府的颜面可往哪儿搁。」 桂嬷嬷顿时想起自己管的库房…… 那婆娘对库房虎视耽耽呢,要不趁这机会将她弄走,倒是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当然,桂嬷嬷不会直接说。桂嬷嬷也是有道德有手段的人。 眼皮一垂,老脸上泛起一些阴谋的味道,桂嬷嬷说话声音也低弱了:「她来了咱们府上才三四日,不懂事也不是咱们府上的责任。葛公公才是最要面子的,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贝安歌咯咯地笑:「葛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肯定还是嬷嬷最清楚。」 桂嬷嬷前脚捧着一盒点心离开,后脚妙意进来。 「桂嬷嬷捧得小心翼翼,也不枉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这些点心。」 第24页 刚刚在桂嬷嬷跟前,贝安歌还端坐得挺像样,现在人家一走,她已经支起胳膊托起腮,跟刚刚端庄的样子判若两人。 「懂得珍惜之人,必也懂得适时收敛。」 贝安歌吐露了一句女明星箴言,由衷的那种。 妙意似懂非懂:「夫人所言总是对的。」 这马屁,深得贝安歌精髓啊。 …… 午饭后贝安歌没有休息,女明星要拿出参加发布会的劲头,来迎接葛万春的到来。 坐到宝镜前,妙如问:「夫人今天还是如意双髻吗?」 当然不,今天夫人不要扮可爱。 「梳个雅致的,就是……」贝安歌想了想,「也不出挑、也不出错的那种,能领会吗?」 妙如皱眉:「任是怎样不出挑的髮式,夫人梳来,都是出挑的。这可难煞我了。」 我去,贝安歌乐了:「你和妙意是不是参加了彩虹屁培训班,张嘴就来啊。」 「夫人,何谓彩虹屁……培训班?」 「害,夸你们呢。拍马屁都拍得七彩斑斓的,长进了。」 这下轮到妙如似懂非懂,眨巴眼的功夫,旁边的妙意说话了:「害,妙如姐姐别深究,夫人英明就完事儿了。」 了不得,连「害」都学会了,将军夫人诲人不倦啊。 终于还是梳了个低调的髮式,妙如深刻领会夫人精神,挑了一身墨绿色的袄子。可说来也奇妙,明明已是很老气的颜色,让贝安歌穿来,竟也不觉得沉闷,反而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眼珠黑白分明,另有一种别样的动人。 所以说,妙如的彩虹屁非常正确。任是怎样不出挑的服饰,夫人穿来,都是出挑的。 两个小厮匆匆跑到怀玉楼:「葛公公的轿子已经到了东门大街……」 呃……贝安歌哪知道什么东门大街,不由望向妙如。 妙如立即道:「那还有半炷□□夫就到了。」 「去怀玉堂迎接。」 怀玉堂和怀玉楼都是中轴线上的主建筑,怀玉堂为前厅,怀玉楼为后宅,也是整个将军府最恢宏的一个院落。 贝安歌带着一应丫鬟僕从,站在怀玉堂的前院廊下迎接葛万春。 和女明星的古装剧里稍有不同,葛万春作为宫里一个得势的太监,派头还不小,前头有人引,后头有人垫,浩浩汤汤来到怀玉堂前,竟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 亏得贝安歌早上跟桂嬷嬷一退长谈,心里有了准备,早早地组织了「应援」,身后的丫鬟僕从也非常可观地站了里三层外三层,总算气势上没输,也没给将军府掉价。 迎了葛万春进了怀玉堂正厅,宾主入座,上茶。 贝安歌缓缓开口:「葛公公亲自前来,将军府蓬荜生辉。将军方才叫人带话回府,说他本该赶回来,陪葛公公一叙,无奈军务缠身……」 无奈个毛线。贝安歌心里门清,元阙是故意不露面,就等着看贝安歌怎么闹腾。 葛万春精瘦精瘦的,看着没甚精神,反应倒挺快。 「咱家过来传个皇后娘娘的话而已,不劳将军特特赶一趟,与夫人说也是一样的。」 于是将进宫谢恩的时辰给定了,又说了些准备事项,贝安歌一一记了。 当然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忘。贝安歌叫马文德送上礼单:「这是将军府给皇后娘娘准备的谢礼,请公公过目。」 这种事也办多了,一般都是老一套,也礼不出什么新意来。葛万春认真地翻着,除了觉得将军府出手阔绰,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翻到最后一页,葛万春凹陷的小眼睛突然放出了光芒。 两页之间,夹着一张略小些的礼单。 这也是朝中的老一套,给经手人送礼,常常会将礼单夹在正式礼单中间。葛万春一接到将军府的邀请,也是心知肚明肯定有油水,这才会马不停蹄地当天就赶来。 毕竟收礼也讲究个热乎,万一将军府联繫上别人,那就不好了。 所以翻到礼单,他不意外。 但将军府的出手,还是让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太监变了色。 作者有话要说:  换了新书名,不知道中不中你们的意。 秋秋起名废,怎么起都觉得不好听,佛了佛了哈哈 第19章 见到葛万春眼中的光芒,贝安歌微微一笑。 时机已经成熟,该安排点别的戏份了。她向马文德使了个眼色,马文德悄悄从正堂退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葛万春也老辣,短短一瞬,已经压制住了激动,克制着略略有些变调的声音:「咱家看过了,很满意……咱家是说,皇后娘娘一定会很满意。」 贝安歌稳重得像门口的石狮子、端庄得像佛堂里的观音菩萨。 只听这尊「菩萨」又缓缓道:「谢礼在将军与我进宫谢恩时一同送达,不过小清单上的,要麻烦公公跑一趟金吉源。」 这也是送礼常规。 这些宫里的得势太监,送了礼也带不回宫中,他们多半在京里另有宅子,礼单也是提货单,各自方便、心照不宣。 葛万春将礼单收好,尖声道:「不麻烦,咱家份内之事。」 贝安歌又道:「也请公公替我谢谢皇后娘娘恩典,她赐我的三位嬷嬷,个个能干又老道,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三位嬷嬷都站在正堂上,听闻此话,却脸色各异。 第25页 柳嬷嬷最得意,喜形于色:「夫人说哪里的话,夫人也待我们极好。」 桂嬷嬷挑了挑眉,没说话,表情却有些鄙夷。田嬷嬷则眼睛盯着脚尖,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大概是觉得另两位嬷嬷不上了台面,柳嬷嬷又道:「麻烦葛公公回去跟皇后娘娘带个话,将军府的事儿,老身会当自己的事一样上心。」 葛万春眼皮抬了抬:「到了将军府,你就好好当自己的差,别惦记宫里了。」 这话是警告。 就算你受了皇后娘娘什么特许,要你在这儿干点眼线的事儿,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进府才几天,未免飘得也太厉害。 柳嬷嬷犹未听得出警告,还要再争辩两句,外头突然一阵喧闹。 葛万春皱起眉头,不解地望向贝安歌。 「谁这么没规矩,不知道府里有贵宾?」贝安歌沉着脸,望向不知何时又悄然回来的马文德。 马文德一脸茫然:「小的这就去处理。」 还没等他挪步,外头一个小太监已经沉着脸匆匆跑了进来,凑到葛万春跟前悄悄说了几句。 葛万春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好似挂上了两个秤砣。 「柳嬷嬷,皇后娘娘将你赐给将军府,是来当奴才的,还是来当主子的?」 柳嬷嬷一愣,察觉出了不对:「是来辅佐……」 「我呸!」葛万春一口啐在她脸上,「就你,也配用这两字儿?」 外头吵吵嚷嚷,有尖叫声,有咒骂声,也有马文德的喝斥声:「闹什么闹,小心夫人揭了你们的皮。不知道里头有贵宾吗?」 葛万春翻了个白眼:「得了,他们可不就是闹给咱家这贵宾看的。」 看在厚礼的份上,葛万春忍了将军府的混乱,转眼瞥向贝安歌:「夫人真是好心性,亏你刚刚还夸得出口。」 贝安歌一点儿也不嚣张,拿出演大家闺秀那种忍辱负重的气派。 「总念着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比府中别的奴才都要金贵,不忍苛责。」 说话间,马文德竟带了几个人进来,噗通噗通跪在了院子里。 「闹得最凶的三个,小的带来了,请夫人发落。」 葛万春缓缓地端起了茶,索性将身子向靠背仰去。他也看明白了,带进来发落是藉口,带进来控诉才是真。 怀玉堂的炭烧了很久,整个正堂都暖暖的,隔着保温的棉帘子,只听得见啼哭声,也见不到人。 贝安歌欠身,向葛万春抱歉道:「葛公公见笑。我年轻新妇,没管好府上奴才,叨扰公公,必得当面重罚。」 说着,又提高声音道:「带进来,让我瞧瞧是谁这么大胆。」 还能是谁。 双手烫伤的杏兰、大冬夜跪在院子里耳朵都冻裂的惜芳、还有被泼了一脸的热汤、至今脸上还红红的厨房小厮。 三人跪伏在地,其状甚惨,开始桩桩件件地控诉。从嚣张霸道到恶意伤人、从贪婪财物到不敬主母,每一句都直指柳嬷嬷。饶是葛万春刚刚已经被小太监咬了耳朵,也听到皱了眉头。 听得柳嬷嬷脸色煞白,连连喊:「不要听她们胡说,她们乱攀咬的。」 杏兰热泪滚滚:「嬷嬷好会做戏,都是奴才而已,我们为何不攀咬田嬷嬷,不攀咬桂嬷嬷,偏要攀咬你。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仗势欺人!」 「住嘴!」贝安歌喝斥,随即又一脸不忍之声,嘆道:「我只当嬷嬷拿大些,竟不知出手如此狠辣,下次断断不可……」 话还没说完,杏兰已经叫了出来:「夫人,不能给柳嬷嬷下交。嬷嬷心狠手辣尚在其次,她还居心叵测,暗中打听将军府机密。」 「什么?」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惊惧地盯着葛万春,「葛公公,旁的事我可以忍,这件事可断断忍不得。将军身为兵院首领,府中自然有诸多机密之处,我都避之不及,这柳嬷嬷怀的是什么心?」 此时的葛万春,脸色也相当尴尬。 他是曲皇后跟前最得意的大太监,管着多少皇后的私秘之事,自然也知道皇后赐了三位嬷嬷到将军府,其实另有目的。只是没想到这柳嬷嬷竟然蠢到如此境地,当眼线都当得阖府皆知。 他只当眼前的将军夫人还是曲旋儿,也只当曲旋儿是为了避嫌,才要将这其蠢无比的柳嬷嬷给撇清掉。曲家之人都要撇清,他自然更有义务,要替皇后娘娘撇清。 葛万春阴沉着脸:「这种心怀叵测之人,省得她累及主子。夫人您看着发落,皇后娘娘那儿咱家去禀报,断不会有半点儿偏私。」 柳嬷嬷一听,这是皇后娘娘要抛弃自己啊,这怎 刺探将军府机密一事已经败露,在将军府没混头了,她要回宫,她要回到皇后娘娘身边去。 柳嬷嬷当即大叫起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葛公公您带我回宫,我有事要回禀皇后娘娘。」 蠢货!葛万春暗骂,恨不得一口将她咬死。 偏柳嬷嬷还在叫:「我知道夫人的秘密,大婚晚上,洞房出事了!」 满堂皆惊。连马文德都愣住了。 葛万春疑惑地望向贝安歌:「洞房出事?这是怎么回事?」 「哎……」贝安歌扶额,重重嘆了一口气,「我摔伤了。这……有点儿尴尬,将军为这,都心疼死了。」 第26页 「摔伤?」葛万春这老狐狸,似乎听出了些端倪,又转向柳嬷嬷,「我倒要听听你的解释……」 眼见着柳嬷嬷竟要起死回生,桂嬷嬷不干了。 她原本以为众人会锤死了柳嬷嬷,这样自己不用出手,就能除掉个心头大患。可没承想,这姓柳的还惯会厮咬,别给她撕出一番别开生面,自己这库房总管、夫人採买的肥活,还稳不稳了? 「葛公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桂嬷嬷还是那么沉稳。 葛万春似乎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怕出更大的丑,挥手道:「都出去、都出去。」 贝安歌又是一个眼色暗暗使出,马文德不仅将所有闲杂人等带出,还叫了两人将柳嬷嬷也一併拖了出去,等候发落。 拖出去时,柳嬷嬷还在大叫:「别听她的,葛公公你别听她的,她都是骗你的!」 可惜留给她的表达机会已经结束,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搭理她。 偌大的正堂,终于只剩了委委屈屈的将军夫人、气到爆炸的葛公公、和准备踩死对头的桂嬷嬷。 桂嬷嬷先是向贝安歌微微作福:「奴婢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对夫人有所不敬,还请夫人宽恕,这绝非奴婢本意,只是逼不得已。」 「无妨,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贝安歌大义凛然。 桂嬷嬷这才转向葛万春:「皇后娘娘赐我们三人给将军府,原是各有分工。柳嬷嬷管丫鬟、我管夫人採买和库房、田嬷嬷管厨房,本各不相干。夫人对柳嬷嬷甚好,独给了她单间及四个丫鬟,但柳嬷嬷犹不满足,对夫人没让她管理库房和採买怀恨在心。 「昨日她来撺掇我,叫我别受府中大丫鬟挟制,务必将库房钥匙独揽,又对我说了许多夫人的怀话……」 桂嬷嬷顿了一顿,望一眼贝安歌,见她没有生气,这才继续往下说。 「她在府中四处散布流言,说夫人出嫁前不过是庄子上的野丫头,哪里懂什么管家,连洞房都不端庄,还把自己搞摔伤了。惹得府中流言纷纷,夫人不胜其扰。她所说夫人的秘密,恐怕也就是这个。倒是夫人谦逊,早就私下跟我说过,她从小在庄子长大,怕自己行差踏错,叫我时时提醒。 「她不过就是看着夫人好拿捏,想坏夫人的名声。」 「其实……」柳嬷嬷垂头,「她忘了,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义女,坏了夫人的名声,也就是坏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葛万春已是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响。 贝安歌嘆道:「我倒不是觉得庄子上的出身就低人一等,只是皇后娘娘都没明说,倒也不必故意挑出来散布。也亏得将军是个粗人,没有多想,若再有个不怀好意的去挑拨,将军还当皇后娘娘看轻了他,随便庄子上找了个姑娘唬弄他。你说这是不是很膈应。」 说着,将桌上的一盆果子推过去,柔柔地道:「公公也吃点果子,消消气。」 那口吻、又诚恳又关怀,听得葛万春恨恨地一跺脚:「又恶又蠢。」 贝安歌对桂嬷嬷道:「辛苦嬷嬷,你先出去,我有事和公公说。」 等桂嬷嬷一出去,贝安歌为难道:「这事儿,我就要和公公商议了。若将她留下处置,将军是断断见不得这种人,回来宝刀一挥,传出去难免两种说法,要么说皇后娘娘派的人不妥当,要么说将军为人暴戾。我都不愿意…… 「可要让公公把人带回宫,似乎更让皇后娘娘脸面过不去。您说这为难不为难?」 为难,太为难了。 为难到贝安歌又悄悄递过去一锭金子。 没错,是金子,在库房里随便拿的。别的珍宝流出去太扎眼,金子都长得差不多,送礼的收礼的、彼此都没有负担。 「要不麻烦公公呆会儿悄悄将她带走,找个人把她发卖了吧。」 果然葛万春非常没有负担地将金锭子塞进了袖笼中:「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两边颜面都不伤。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我就当一回恶人吧。」 柳嬷嬷就这样从将军府消失了。 不,准确说,柳嬷嬷就这样从人世间消失了。 元阙跨出兵院大门,刚刚翻身上马,凌云「飞」了过来。 「将军,前方来报,葛公公将柳嬷嬷从将军府带走了,四名随行小太监带着柳嬷嬷走了小道,直接将她扔下了岱山悬崖。」 面无表情的元阙,极为难得耸起了眉。 那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 而且一点儿都没要自己出马,她单枪匹马地,就做到了。 第20章 经过马文德的刻意渲染,加上本身自带流量,柳嬷嬷的「离去」成了将军府当天的头条。 讨论度甚至超过了葛公公的来访。 谁还关心葛公公啊,都在打听柳嬷嬷到底是被卖了啊,还是被带回宫了啊? 讨论半天,大家都觉得不管是哪种,柳嬷嬷都挺惨的。将军府不差呀,钱多事少待遇好,还给你上好的点心吃,桂嬷嬷都说了,宫里的点心再好,你一个奴才也吃不到哇。 幸灾乐祸之余,也有人勐然醒悟。 望月楼里,晴翠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半晌,宋青瑶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说了几句「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之类的马后炮,又嘱咐晴翠先不必惦记活计,让她先好好养伤。 晴翠一走,宋青瑶脸上的怜惜之色就消散了干净。 第27页 「小看她了。」宋青瑶幽幽的,眼神投向远方。 徐嬷嬷问:「小姐是说……将军夫人?」 被宋青瑶盯了一眼:「她哪门子夫人,最多不过是个填房。」 徐嬷嬷一凛,立刻领会到小姐不喜欢称那人为「将军夫人」。赶紧改口。 「小姐说得对,是我煳涂了。要不是大小姐命苦,怎么轮得么姓曲的,就算是八抬大轿进府,也就是填房。」 宋青瑶轻轻摩挲着手炉,嘆道:「虽说没见过世面,倒也有几分手腕。愣是把柳嬷嬷给捧杀了。」 「捧杀?」徐嬷嬷疑惑着,没有听懂。 宋青瑶微微一笑:「你都没看出来,可见她隐藏之深。赏住处、给丫鬟,就是让那柳嬷嬷得意。你瞧晴翠,受了委屈也只敢跟我们哭,怎么那些人就敢去怀玉堂闹,还在宫里的贵客跟前闹,这是将军府的作派吗?这里头说没人挑唆,你信不?」 徐嬷嬷恍然大悟:「还是小姐看得透彻啊!」 说罢,又撇嘴:「小姐说得对,这哪是大户人家的作派,拿些乡野争斗的伎俩,没的给将军府掉价。将军肯定讨厌死她。」 …… 将军好像没讨厌死某人。 夜色降临时,天空开始飘起点点雪花。转眼间就落大了,团团簇簇地往廊下钻。贝安歌最爱看雪景,开心地跑到院子里,伸手去接一团又一团飘落的雪花。 将军府的建筑很快被蒙上薄雪,在暗夜中放出奇异的光芒。 贝安歌站在硕大的庭院里,搓圆一个雪球,指着屋檐上的瑞兽喊道:「你们说我能不能砸到它们?」 怀玉楼可是将军府最宏伟的建筑,那屋檐多高啊。 妙如急道:「夫人别闹,小心冻手。」 妙意就孩子气,跟着跑到院子里,抬头望那瑞兽:「奴婢觉得夫人可以。夫人最厉害了……」 「噗」一声,雪球砸在了廊柱上,离瑞兽十万八千里。 真是实力打脸,当场现演啊。 但贝安歌无惧打脸,人生贵在总结嘛。贝安歌超会总结的。 又抓了一把雪,一边搓着,一边道:「姿势不对,重来。想当年我扔实心球可拿了优秀……」 「噗」又是一声,这回离瑞兽只有九万八千里了。还是有进步的。 没关系,目标太高远,那就换个目标,贝安歌不是一成不变的死脑筋。 转身,望见西边抄手游廊的一角坠着一只铜铃,被风吹着,发出悦耳的「叮噹」之声。 「就你了!」 贝安歌猫着腰,重重地将雪球砸了过去…… 「夫人!」廊下的妙如一声惊叫,变了脸色。 元阙带着凌云从嘉丰苑往怀玉楼而来,刚穿过游廊尽头的小门,迎面就飞过来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有人偷袭! 元阙下意识侧身,右手勐地举起破云刀…… 却见那暗器砸在刀鞘上,顿时四散坠落,竟是软绵绵毫无劲道。 是个雪团。元阙哭笑不得。 再一看,那个冒牌将军夫人已经咯咯地笑弯了腰:「夫君接到了我的雪球,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夫人真是……豪放啊。 凌云忐忑地望着将军,却见他抿紧双唇,半天憋出五个字:「三脚猫功夫。」 「喵——」贝安歌学着猫叫跑过来,拖着娇俏好听的尾音,一点没有生气,「夫君饿了吧,我叫他们开饭。」 嗯,元阙来怀玉楼只有两件事,吃饭和睡觉。 「喵——今天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一道水晶餚肉,夫君要不要试试?」 「喵——如果夫君觉得有些淡口呢,那就对了,因为这是夫人菜单,不是将军菜单。」 自从贝安歌学会了加菜,就美其名曰搞了「夫人菜单」和「将军菜单」,分在楚河汉界的两边。 元阙夹了一片放进嘴里,默默地吃完,一言不发。 「喵——配上美酒食用,口味更佳哦?」贝安歌讨好地望着他,那意思,要不要来点儿美酒。 元阙面无表情:「吃饭是为充飢,喝酒是为何?」 贝安歌惊了:「夫君不会没有喝过酒吧?」 「喝过。跟喝水没区别。」 「哎。」贝安歌嘆道,「夫君你也太不会生活了。」 元阙还是面无表情:「战场上只有生存,没有生活。」 「可你现在是在家里啊。」贝安歌生气了,「吃饭像行军、睡觉还抱着你的破刀,你有把这里当成家吗?」 「破云刀……」元阙纠正。 「破刀!」贝安歌坚决不改。 见她兇巴巴的,元阙突然有点怀念刚刚她喵来喵去的可爱。皱了皱眉头,没有说出口。 贝安歌站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壶美酒端过来,倒了两杯,将一杯端到元阙跟前,又端起自己的一杯。 「我想起来了,咱们大婚那天,连合卺酒都没喝。」 元阙心中一动,嘴上却依然很不给面子。 「我们又不真夫妻。」 「这我不管。反正不喝合卺酒,我这将军夫人当得就名不正言不顺,我就不能心安理得坐拥三间楼的奇珍异宝,我就不能坦然自若管将军府的闲事……」 「麻烦……」 元阙皱眉,伸手夺过贝安歌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大概是史上最敷衍合卺酒。 第28页 贝安歌呆愣数秒,等回过神来,终于给气笑了。 「总算明白夫君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了。」 她端过元阙跟前的酒杯,同样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嗔道:「哼,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把你毒死了,我上哪儿过吃香喝辣的生活。」 元阙盯着她的嘴看了半晌,扬扬眉,把更欠抽的话儿按回了肚子里。 「这水晶餚肉也是江南菜,我吃过。」他淡淡地,难得说了句有烟火气的话。 贝安歌这才想起,这府里还住着一位姑苏来的宋二小姐,所以将军府对江南菜不陌生吧,所以元阙是懂江南的吧。 懂得江南的精緻,却依然选择战场上惯有的粗砺,他是怕被磨灭了心志吗? 向来没什么心肝的女明星,极为难得地,对元阙起了一丝真诚的同情。 第21章 端起壶,贝安歌又斟满两杯酒。 白色玉盏温润柔和,酒色清莹透底,散发出迷人的醇厚香味。 「江南的菜,配江南的酒。」贝安歌笑语吟吟。 元阙难得配合,语气简洁:「十年花雕、入姜丝、温过。」 贝安歌笑得更加灿烂,雪白的小手托着腮,眼睛亮亮地望着元阙:「原来夫君什么都知道。」 说着,双手端起白玉盏:「我敬夫君一杯。」 元阙无惧地迎上她晶亮的目光:「这杯又是什么酒?」 「第一杯是合卺酒,第二杯是庆功酒。」 「庆功?」 「感谢夫君请来了葛公公,成功赶走了柳嬷嬷。」 元阙眼中光芒微微一闪,想起被扔下山崖的柳嬷嬷。看来这女人不知道真相,就让她以为自己只是「赶走」了吧。 她……好像又天真又聪明。 「于将军府亦是隐患,除之而后快,不用谢我。」 嘴上说着不用谢我,身体很诚实,一仰头,将那杯「庆功酒」一饮而尽。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夫君一定要跟我一条心,咱们联手干点大事……」 得寸进尺,惹来元阙冷冷一瞥。 好在贝安歌脸皮厚,自带化解尴尬的能力,趁着「大事」二字余音未消,又託了腮,悠悠地接上一声:「……喵……」 元阙哪想到喵言喵语又突然袭来,冷冷一瞥顿时就冻在了那里。 盯着贝安歌的嘴唇看了好久,元阙方才收回目光,冷然道:「以后不要学猫叫,免得别人以为本将军养了猫。」 这个粗砺的男人,脸上从来只有两种表情:冷漠、暴戾。 为什么说到「养猫」二字,却有着奇怪的温柔? 贝安歌越来越觉得,这个便宜夫君有点意思,跟剧本里的人设不太一样。 剧本里,元阙杀人如麻、荡寇如入无人之境,永远的冷静深沉,永远的冷酷无情。他和他的刀,都只有一个使命,砍掉一切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眼前的男人,却让贝安歌在死神大人的气息之中,闻出了一点点异香。 他已经两天没说让夫人噎死的狠话,贝安歌那颗不安份的心,蠢蠢欲动。 这样的死神大人好惹人撸啊。 贝安歌侧过一点点脸,用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对着元阙,语气柔媚:「勐虎都能轻嗅蔷薇,将军为何不能养猫?我就是夫君的三脚猫。」 元阙哪里听过这么肉麻的话,浑身一激灵,一时竟不知是被寒到,还是被暖到。 一个赶紧撇清:「本将军从不养活物。」 一个不以为然:「将军的马怎么说?」 将军被噎死:「……」 夫人不罢休,还送来追魂猫叫:「喵……」 我去,又发动三脚猫攻击。 将军卒。 好在今晚将军没有军务,也没有什么副将参将之类的来煞风景,他可以在怀玉楼里好好卒。 为了表演恩爱夫妻,二人煞费苦心、装模作样。一个灯下看兵书,一个对镜卸脂粉。 看兵书的那个半天没翻一页,卸脂粉的那个却着镜子却大叫起来。 「呀!」 「怎么了,夫人?」妙如端着水进来,被吓了一跳。 只见贝安歌指着自己的小嘴。 原本嘴唇上涂着红艷艷的胭脂,眼下却已经抹花,这模样哪里还是「三脚猫」,是「小花猫」。 贝安歌气唿唿地问元阙:「我吃晚饭时候就这样了吗?」 像是猜到她要质问什么,元阙眼皮都没抬:「喝完第一杯酒,你自己抹的。」 呃……贝安歌想起来了,是合卺酒时元阙防毒,故意夺了自己的酒喝,自己便只能喝元阙的酒,喝完,还忿忿不平的抹了抹嘴。 也就是说,自己得巴得巴喵喵喵的时候,敢情就一直顶着这张小花猫的脸啊。 「你也不提醒我!」贝安歌娇叱。 元阙还是没抬眼皮,甚至情绪也毫无波澜:「最终都是要洗掉,涂在哪里不重要。」 气结。 这男人真是神一般的思路。 贝安歌这才想起来,晚饭时候元阙盯了自己好几眼,都是盯的嘴巴,亏得自己还误以为他在释放什么信号,呸啊,自作多情啊,原来是自己抹花了嘴上的胭脂啊。 必须报復。女明星的报復心是很强的。 在娱乐圈里,只有功成名就的殿堂级人物才有资格云淡风轻。报復心是保持战斗力的一项重要指数。 第29页 洗漱完毕,两位丫鬟识趣地退出了卧房。 走到廊下里,妙意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夫人生气了?」 妙如望了望漫天的飞雪,感慨万千:「我却看不出来,究竟是谁气着了谁。」 妙意眨眨眼,不解:「夫人气急败坏,将军气定神闲啊。」 妙如:「那得看将军能定多久了。」 …… 她说得没错,将军大人在卧房里已经快定不住了。 他终于放弃了手里看不进去的兵书,皱着眉头问贝安歌:「所以你能回床上去了吗?」 贝安歌瘫在宽榻的坐垫上:「最终都是要起床,睡在哪里不重要。」 终于把这句话还回去了,爽! 见她占了自己睡觉之处,不仅以牙还牙,而且老神在在,完全没有起身相让的意思,元阙扬眉,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喜床走去。 贝安歌一看不妙啊,这是反将自己的一军,元阙反而上床睡觉? 那可是软席锦被、高枕重帘,那是贝安歌的安乐窝啊。 怎么可以被他占掉! 「不能穿衣服上我的床!」贝安歌大叫着,腾地从宽榻上弹起,要冲过去阻止元阙。 贝安歌还没冲到床前,元阙纵身一跃,瞬间在贝安歌跟前晃出一道白影。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元阙已经跃回到了宽榻前,冷漠脸上竟然有了得意之色,在贝安歌的愣怔之中,不仅慢悠悠躺上宽榻,还将两条腿交叠,翘在了宽榻扶手上。 嚣张。极为嚣张。极为幼稚的嚣张。 这还是睡觉都要抱着破云刀的死神大人吗?分明是抢座成功的小学生。 贝安歌不认输,小手一挥,气象万千:「算了,姐姐大发慈悲,就把这宽榻让给你睡。」 「记住,是我让给你的!我要抢回来也是分分钟的事。」 「什么叫分分钟?」 「……」 「什么叫实心球?」 「……」 贝安歌语塞。这人到底听到了多少,居然攒着一起用,毫不留情地对自己发动死亡攻击。 正要继续斗两句嘴,外头突然穿来凌云的声音。 「将军,宫中急报。二皇子遇刺。」 元阙勐地从榻上跃起,脸上的得意之色一收而尽,换上了杀气腾腾的暴戾神情。 未及向贝安歌交代一声,已经夺门出去。 第22章 一直到翌日清晨,元阙才悄然回府。跟他一起回将军府的,还有宫里的几位神秘人物,一起去了嘉丰苑商议大事。 贝安歌从睡梦中醒来,望见雪光映在窗纱上的白亮。 剧本里没有提到这场雪,但却写到了二皇子刘惓的遇刺。这在剧本里是个重要情节。 究竟是谁,派了一个极为业余的杀手,搞了一次极为业余的刺杀,剧本前三十集还没有揭开谜底,但曲皇后却不由分说将锅甩给了太子。 自此之后,太子刘慎与二皇子刘惓的夺嫡之战就摆上了明面。 不过根据贝安歌阅本无数的经验,以及对编剧心理的把握,她觉得这事儿肯定不是太子干的。 太子没这么蠢。 但这事儿应该也不是曲皇后这一方干的。 剧本里的曲皇后虽然戏多,但演技不算好,识人也一塌煳涂,不然也不会瞎到派了个柳嬷嬷来将军府。 二皇子遇刺后,曲皇后数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太子,都会噼头盖脸地骂。 那痛骂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根据贝安歌对后面剧情走向的猜测,在太子和二皇子之外,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这神秘力量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小三」的主人——神秘组织「胭脂令」的令主。 密帝只有这两位皇子已成年,其余几位皇子年龄尚小,母妃也甚是卑微,还不足以参与到夺嫡戏份中。 所以这神秘力量也不可能是任何一位未成年的皇子。 到底是谁,贝安歌也不知道,她只能跟着剧中人一起去探寻真相。 好在前三十集的内容她记得非常清楚,比如二皇子刘惓是诈伤。他遇刺是真的,受伤是假的,为的就是挑皇后的怒火,搏众臣的同情,打击太子刘慎的形象,让密帝对太子刘慎的为人生疑。 贝安歌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既然已是「将军夫人」——哪怕是冒牌的,她的命运也和将军府休戚与共。 更何况,贝安歌虽然只看了三十集,但知道结局。 演太子的演员已经选好了,是当下最红的顶流小生,他不可能给人作配,所以太子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元阙是太子的人,这条大腿错不了。 她必须毫不犹豫地和大腿站一边,并且不遗余力地把大腿养壮。 思定,懒懒地起身,懒懒地梳妆。虽然贝安歌很爱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却没有去欣赏园景,她知道今天将军府一定暗流涌动,故此不往远处去,免得撞见来客。 睥睨众生的女明星,今日要当个稳重的将军夫人。 贝安歌披着白狐皮斗篷在怀玉楼的院落里走了走,静静地堆了个雪人。那雪人矮墩墩、胖乎乎,笑容可掬。贝安歌犹嫌素净,非让小厮去找了块木头,削成大刀模样,穿了根绳子挂在了雪人腰间。 满意,现在它再也不是雪人甲,而是个有故事有身份的雪人了。 第30页 元阙过来怀玉楼吃饭时,迎面就看到了立在院子里的雪人。天空犹在飘着细雪,雪人又被铺上一层,愈加圆润可爱。而那木头刀也因盖上了薄雪,而显得隐约有些生动起来。 出来迎接的妙意,见将军认真地望着雪人,大着胆子道:「是夫人堆的。」 就知道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这么大胆,敢给雪人挂一把木头刀影射本将军? 虽然元阙来晚了,但饭菜却是热乎的。将军菜单和夫人菜单依然分在餐桌两边,但乌鸡却只炖了一只,装在大煨罐里,香味扑鼻。 吃饭时,元阙突然道:「以后我有事,你可以先吃。」 贝安歌没在意,顺口道:「你也没晚很久,一家人肯定要一起吃饭啊。」 元阙的筷子顿时停下,在碗里寂寞地划了两个圈,才扒了一口饭。 这下贝安歌注意到了。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元阙冷漠的外表下,藏着难以言说的孤独。女明星会搞事,也会察人,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 微微一笑,贝安歌道:「有时候父亲学堂有事,母亲就会将菜热了又热,等父亲一起回来吃。但母亲医馆有事,父亲虽也会等,就笨拙多了,他不会热菜,只会傻乎乎守着,还叫我不要偷吃。」 这是真实的记忆,贝家父母就是这样生活。所以在贝安歌的概念里,一家人就是要等齐了,一起吃饭。 元阙不说话,认真地吃着。半晌才抬起头:「三天后进宫,你打算怎么办?」 这话题转得快,贝安歌一愣:「二皇子都遇刺了,皇后还有心情见我们?」 「就算她不见,我们也要进宫谢恩。这是规矩。」 好像的确是,古装剧里、包括贝安歌看过的一些文献里,常常是进宫谢恩的跪在某宫门口,或者运气好些跪到了殿内,但隔着帘子也见不到正主儿,对着那方向磕头谢恩,完事儿。 她可以不在,你必须磕头。 「那我不是露馅了?」贝安歌眼珠子转了转,「有啥办法让她没功夫见我呢?」 「你吃饭噎……」 话音未落,贝安歌威胁的声音已经传来:「夫君,说话考虑清楚哦。」 元阙扬了扬眉,冷漠脸抖了抖,改口:「……噎半死。」 「夫君啊,你可让我安心吃顿饱饭吧,啊?」贝安歌嘀咕着,恨恨地举起筷子,到大煨罐里夹了条鸡腿,「动不动就要被噎死,这个夫人不当了!」 这下元阙有点委屈:「我是说真的。你要不装个病吧。想来能唬弄过去。」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没想出一劳永逸的法子之前,装病要留着关键时刻用。」 贝安歌缓缓啃着鸡腿,眼珠滴熘熘地转。 突然,她眼睛一亮,笑容在俊俏的小脸上绽开:「夫君,咱们搞一把大的,怎么样?」 「大的?」元阙心想你都敢冒充将军夫人了,你还有「小的」吗? 你把把都是玩大的。 「夫君先告诉我,二皇子伤势如何?」 元阙顿时警惕:「你问这干嘛?」 贝安歌知道他疑心重,尤其事关重大,他更有戒心。越是元阙有戒心,她越是放轻松:「你夫人可是天选之女,夫君不说,我也知道二皇子的伤势。」 「那你说我听听?」元阙的眼神,阴晴不定。 第23章 面对元阙莫测的眼神,贝安歌却扬了扬嘴角:「让我把这鸡腿吃完再说。」 吊胃口? 元阙不吃这套。 就算心里吃了,嘴上也不能吃。 元阙:「吃完也不必说了。」 一个鸡腿而已,而且还是细瘦细瘦的乌鸡。就算女明星吃相优雅,三两下也优雅地啃完。 贝安歌轻轻用帕子掖了掖嘴角,这回不能让嘴上的胭脂给煳了。然后道:「二皇子伤的是左臂吧?」 元阙眉头突地一跳,声音却冷冷的:「都说不必说了。」 「太医赶到时,二皇子侍妾已经替他包扎好了,是不是?」 元阙不说话。 「说伤情不重,不必小题大作了是不是?」 元阙眉头又是一跳,紧盯住贝安歌,一言不发,眼神里却满是狐疑。 贝安歌依旧笑意盈盈:「二皇子神情甚为痛苦,但却让太医回去了是不是?」 这番描绘,仿佛她置身现场。元阙再也忍不住:「你怎么知道?」 贝安歌扬了扬眉。她怎么知道?她看剧本知道的呗? 但她不会这么说。 贝安歌缓缓道:「天选之女,自然能预知很多事。有些情节,我仿佛在前世是遇见过的。」 「来人!」元阙突然高声喊道,语气极为冷峻严厉。 妙如和妙意一脸惊惶地跑进来,只看到将军和夫人对面坐着,将军一脸「出了大事」的严肃,夫人却一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的委屈。 「将军……」二人颤抖着。 元阙戳人的眼神扎到二人眼前:「昨晚到现在,夫人去过哪里,见过谁?」 妙意吓得瑟瑟发抖,不由望向妙如。 妙如虽也颤抖得厉害,却要胆大些:「将军……昨晚将军不是就在怀玉楼,和夫人一起么?」 「……」 元阙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每晚都是悄悄熘走的。但贝安歌没练过武,没这「悄悄熘走」的本事。 第31页 再说将军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守卫森严,也不可能有人凭空出入。贝安歌应该一晚上都在怀玉楼睡觉,没见过什么人。 嗯,这段掐了,不问了。 「起床之后呢?」他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些。当然,死神大人的温和,依然是零下,也就是极寒和普通寒的区别。 「就在怀玉楼院子里玩了会儿雪,没出去过,奴婢和妙意陪她玩了会儿……哦,对了,夫人叫阿贵寻了块松软的木头,说要削一柄刀,就是外头雪人上那个,阿贵就寻了块木头。除了这三人,夫人没见过别人。」 妙意生怕自己没出力,赶紧跟着点头:「对,就见过奴婢们这三个。」 「出去吧。」 元阙「普通寒」的眼神终于回到了贝安歌这里。 两个丫鬟不知就里,又担心夫人,退出去时忐忑地向夫人望了一眼,却见她还是一脸委屈的样子,好像没有被将军吓到。 终于屋子里只剩了元阙和贝安歌二人。 贝安歌「哇」地一声就哭了:「夫君你干嘛吓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就这样兇巴巴的。」 元阙也是始料未及,这女人怎么说哭就哭了?下雨还得先打个雷呢,你哭也不打个招唿,这叫本将军怎么应付? 「本将军……不信什么天选之女……」 语气已是弱了一阵。 贝安歌的哭戏是极好看的,五官不扭曲、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掉下,要哭就哭,要收就收,要挂到腮边绝不会流到下巴。也因为哭相太美,有位大名鼎鼎的苦情戏女编剧指名要她演自己的戏,并因此一炮而红。此后,她的哭戏就经常被网友制成动图,放在「最美的哭戏」那种话题里。 此刻在元阙面前,她只要动用演哭戏的五成功力,就足以让元阙这种只会在战场上打仗的粗人手足无措。 「夫君……呜呜……你信不信不打紧,可是……你不该吼我啊……呜呜……还在丫鬟面前不给我面子,我以后……呜呜……怎么有脸见人啊……」 哭得抽抽答答,泪珠儿挂到唇边,把胭脂都给化开了一小团。小表情委屈万分,长睫毛颤颤的,还时不时给元阙投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我只是证实一下,现在……证实过了,我信你了。」 元阙僵硬地说了一句软话,发现半点用处都没,贝安歌好像哭得更伤心了,眼圈都开始红肿了呢。 真是……元阙知道如何让对手死亡,但真不知道如何让夫人不哭。 正愁着,看到桌上那只吃了一半的乌鸡,还有一只腿呢!元阙双眼一亮,这可是救命大腿! 赶紧掰下鸡腿,往贝安歌碗里一放:「这只也给你,别哭啦!」 我就缺你一只鸡腿哦!亏这个粗人想得出来。贝安歌又好气又好笑,又恨恨地盯了他一眼。 不过,心里到底是领情的。 抽泣的力度小了点,声音却还是委屈的。贝安歌低声道:「人家……真的是天选之女,人家……大华国来的,人家……真的仿佛身临其境。」 小肩膀随着抽泣,还一耸一耸的,真是我见犹怜。 再怎么不相信「天选之女」,元阙也不敢再招惹她了。更何况问也问过了,从昨天二皇子出事到现在,贝安歌的确哪里都没去,见过的三个人也都是府里信得过的下人。难道……她真的有些灵通? 虽然心里已经后悔,但元阙嘴上还是不能太认输,有些疑点还是要问问清楚。 「你不是最爱在府里瞎跑,怎么今天就没出院子?」 贝安歌眼泪汪汪看着他:「二皇子出事,今天夫君在府里见好多重要的人,所以我才没乱跑,不想给夫君添麻烦。」 哦哟哟,元阙你罪恶不啦。人家这么为你着想,你还凶得出来? 元阙是凶不出来了。 不仅凶不出来,声音还越来越温柔了。 自己都没发现。 「那你说说,还见到二皇子什么现场了?」 「伤心。没面子。说不出来。」 「……」 元阙一头汗。女人太难搞定了,这是什么世界级大难题,还是让本将军去打仗吧。 当然,身为智勇双全的将军,元阙也不会就此认输。 硬着头皮道:「那我等你消气。坐这里等。」 第24章 不把元阙这肉眼看不见的愧疚,放大十倍来利用,贝安歌就枉为女明星。 她哭了很久,元阙也坐了很久。 元阙抱着他的破刀,看似老僧入定,其实一直在密切观察贝安歌,盼着契机赶紧出现,好让他「趁虚而入」。 贝安歌才不给机会。哭着哭着,她声音越来越小…… 元阙以为她终于气消了,心底石头落地,长舒一口气道:「贝……」 才说了一个字,发现不对。贝安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元阙陡然紧张起来,豁地起身。却见贝安歌枕着胳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睫毛上还挂着泪。被泪水浸润的睫毛,显得又黑又长,密密地挤挨着。 元阙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女人,只有她除外。 她苍白得好似晕厥,又安然地好似沉睡。元阙轻轻地喊:「贝安歌?」 没有回应。连沾了眼珠的睫毛都没有动一动。 这女人哭晕了?她气性这么大的吗? 第32页 对待晕厥的人,元阙只有一个办法——掐人中。他不由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拇指,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但却有着练武特有的老茧。说实话,他很怕自己一个不慎,将贝安歌掐死……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四根手指托住贝安歌精巧的下巴,拇指伸到她人中处,均匀的鼻息温温地唿在他手指上,如兰如馨。 这是杂念。 元阙稳住心神,鼓起勇气,将拇指按下…… 「嘤宁」一声,贝安歌身子一动,缓缓睁开了眼:「夫君,你在干嘛?」 吓得元阙赶紧缩回了手:「醒了?醒了就好!」 心里却嘀咕:本将军手指还没发力,这女人怎么就醒了?还好还好,她这样温软,本将军要真发力,会不会把她掐破?她这么爱惜自己的容貌,万一掐破了…… 元阙浑身一凛,万一掐破了,后果不堪设想! 万幸万幸啊! 贝安歌根本没晕,她也听到了元阙喊她的那一声贝安歌,但她就不回答,她要看看元阙急不急。只是贝安歌也没想到,一喊不应,元阙居然就直接动了手。 元阙带着老茧的粗砺皮肤碰触到她上唇的一瞬间,贝安歌突然有一种遭遇了电流的感觉,让她再也装不下去。 此刻,她幽幽地「醒转」,抬眼望着元阙。 死神大人好像脸红了呢。 「往后可不要气我了,我会晕的。」贝安歌娇娇柔柔,声音弱得像蚊子哼哼,反正只要元阙听得清就可以。 元阙当然听清了,他竖着耳朵呢。 女人这种东西如此娇嫩,比嫩豆腐还吹不得拍不得,他也是始料未及。 毫无哄人经验的大将军,本着家宅安宁的原则,下定决心,付出最大努力。他指了指掰给贝安歌的那只鸡腿,很有诚意地道:「气消了吗?气消了就吃鸡腿吧。」 就缺你这只鸡腿哦!贝安歌内心又吐槽。 但是又能怎样,算了吧。对死神大人不能指望太多,一只鸡腿用了两次,也是死神大人最至高无上的歉意了吧。 再说了,自己这场哭戏,要搁电视剧里,也能撑一集了,该收手了。 贝安歌左手手背擦着眼泪,右手将那只鸡腿夹到了元阙碗里:「虽然夫君气我,但我不能一个人吃两只鸡腿。母亲说过,一家人应该分享。所以咱们一人一只。」 这又懂事又委屈的样子,把元阙看得心里说不出的异样。 看着那只回到自己碗里的鸡腿,元阙坚硬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柔软。鸡腿虽然已经凉了,可这女人的话是暖心的啊。 就冲着这暖心的话,也该把凉鸡腿吃掉。 此时,屋外的两丫鬟也嘀咕。将军和夫人不喜欢吃饭时候有人伺候,所以她们平常都是等着里头吃完喊她们,她们才进去收拾。 但今天吃得也太慢了吧? 妙意提心弔胆:「这菜早就凉了吧,怎么还没吃完?」 妙如朝房门口望了望,里头一片安静,也不像吵架的样子:「稍安勿躁。将军虽然有点生气,但没有拂袖而去,就说明没闹崩。」 这猜测得有几分道理。 妙意又生出了希望:「将军追问夫人去向,好像是紧张夫人的样子。」 妙如点头:「嗯,前几日夫人和将军的菜单都是分开的,说是口味不同,今天那鸡汤,将军特意吩咐厨房烧清淡些,我瞧着,是迁就夫人口味。将军就是脸凶凶,倒是对夫人好的。」 妙意点头就更用力了:「对的呢。先前还听到一点点夫人的哭声,后来就一点动静都没了,说不定将军正在赔礼呢。」 二人觉得这一定就是真相。终于放下心来,耐心等待召唤。 将军赔礼比她们猜想得快多了。 元阙用最勐的吃相啃完凉鸡腿,表达了自己的悔意。贝安歌哼哼:「看在夫君没有掐死我的份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翻篇。」 得,南密国兵院首领、第一勇士、带兵大将军,在冒牌夫人面前,只有当「小人」的份。 还不敢反驳。 「咱们继续说二皇子吧!」贝安歌又绽开了笑颜。 见她睫毛上还沾着泪,眼睛还肿肿的,居然又毫无芥蒂地笑得这么乖巧,元阙也是嘆为观止。女人真是神秘莫测,比兵书还变幻多端啊。 不过只要她不生气就好,元阙这口气,终于可以放下了。 「说吧,我听着呢。」元阙态度好极。 贝安歌眼珠滴熘熘一转:「二皇子其实没有受伤,他是诈伤。」 「这不可能!」元阙惊唿,「二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因为护驾不力,已经被关进了大牢,当场处死了两个,还有两个在受刑审问。皇后震怒,此事不会善了。若是诈伤……」 说到这里,他勐然停住,似乎从自己的叙述中发现了什么。 贝安歌道:「夫君说不下去了吧?要审问,四个一起审,干嘛要处死两个啊?」 元阙默然,此事不能细想,越想,果然疑点越多。贴身侍卫当场处死是一桩,没让宫中太医插手医治,是另一桩。 若真如贝安歌所说,二皇子是诈伤,那背后就有好大一盘棋。 贝安歌不紧不慢:「三日后进宫,让皇后没空见咱们才好,要不,就安排二皇子三日后暴露吧。」 「安排?」元阙难以置信地望着贝安歌。 第33页 她一个连大门都没出过的将军夫人,居然在讨论怎么安排皇后和皇子。 真是大言不惭啊。 第25章 元阙未置可否地看着贝安歌,贝安歌却勾了勾小手指:「夫君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安排。」 元阙:我是小狗吗? 心里反抗着,行动却没拒绝,身子不由自主地倾过去。 贝安歌凑上前去,在他耳边悉悉索索、吐气如兰,吹得他耳朵痒痒的。听着听着,元阙原本阴冷深邃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终于,元阙罕见地有了表情。 他挑挑眉:「都哪里学来的歪招,你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吧?」 贝安歌振振有词:「我们大华国的书香门第,崇尚自由,可不像你们规矩这么大。重要的是结果,手段嘛……不太离谱就好。」 元阙看了看她,终于没有再反驳:「我再考虑考虑,毕竟风险不小。」 「进宫隔夜开搞,成功的把握最大。还有两天给你考虑,嘿嘿。」 刚刚还哭到肝肠寸断的女明星,一说起搞事情,那张煞白的小脸终于又生动了。 元阙走时,几次看了看贝安歌尚且微红的眼睛,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着,没有要停的意思,天地皆素,漫天漫地。凌云打了伞过来,要替他撑,被元阙摆手拒绝。 他的视线落到院子中央的雪人上。 雪人又胖了一圈,更加憨态可掬,木头刀上也落了一层雪,快要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走出怀玉楼,元阙突然问凌云:「哪个是阿贵,叫他过来。」 这个最低层的小厮,突然被将军召唤,忐忑不已。一遛小跑前来,行过礼,紧张地望着元阙。 「木头刀是夫人叫你削的?」元阙问。 阿贵以为要被问罪,吓得扑通跪在雪地里:「回将军,木头是小的去厨房寻的,小的怕夫人削不动,特意寻了最松软的木板。」 元阙微微一怔:「夫人自己削的?」 「夫人说要自己削。小的不敢啊,夫人金贵,小的怕夫人受伤,所以先削了个形,跟夫人说这块板天生就这样……」 阿贵一边颤抖,一边留意着元阙的反应,发现他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好像没有生气,胆子便稍稍大了些。 「最后还是夫人自己削的,削了好一会儿,极仔细。不得不说,夫人出手非凡、化……化什么为神奇啊。」 这小子,拍上马屁了。 元阙面无表情:「去把那刀拿来。」 「是!」阿贵领命,立刻滚回怀玉楼。 凌云已经收了伞,陪主人一起立在大雪之中。「看不出来,夫人还会干这样的力气活。」凌云低声道。 元阙沉默,脑海中却浮现贝安歌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纤纤,肤若凝脂,这是轻拈螺黛的手、这是细挑胭脂的手,反正不会是干活的手。居然去会削木头…… 再松软的木头,也不好削啊。 一会儿功夫,阿贵已经捧着木头刀跑了出来,双手奉给了元阙。 木刀不到一尺长,小巧可爱,上面的积雪已被阿贵掸了个干净,看得出是一把笨拙的木刀,刀身上都是雕琢的痕迹,沾了雪、吸了湿气,木头变得钝钝的,似孩童的玩具一般。 元阙拿手上掂了掂,微微一笑:「若夫人问起,就说是我拿走了。」 阿贵只顾着捣蒜般点头,凌云却惊呆了。 刚刚将军是笑了吗? 将军杀敌四方时满脸暴戾;将军大胜而归时一脸骄傲;将军被大赏时冷静沉稳;将军被赐婚时面无表情。 可是将军拿到这柄笨拙的木头小刀,竟然笑了。 凌云不解。他以前听马文德说,男人成了亲很多想法就变了。但他没想到,娶个冒牌新娘也会让将军变化这么大。 他是亲眼目睹了洞房里真新娘丧命、假新娘受伤的一幕,原以为这位冒牌夫人在府里呆不过三天就会被将军处理掉,谁知道现在不仅呆过了三天,好像还有扎根将军府的趋势。 还好自己惟将军马首是瞻,从未对「夫人」不敬。 嗯,看来以后要更敬才是。 元阙今天的心情真是跌宕起伏。先是被二皇子遇刺惊到,立刻与太子刘慎秘密会面,但没商讨出什么结果。回府又把冒牌夫人给惹哭,一身冷汗、一团乱麻,本来是不太顺畅的。 但不知为何,手里握着这柄小木刀,竟觉得神情气爽,比先前畅快多了。 正要穿过醍醐园向嘉丰苑而去,迎面碰到了宋青瑶。 「表哥。」宋青瑶娇滴滴喊他,走过来行了个礼。 元阙问:「大雪天怎么跑出来?」 宋青瑶披了一件蜂蜜黄锦纹鹤氅,尖瘦的小脸白白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元阙:「整日在望月楼呆着也闷,出来看看醍醐园的雪景。」 元阙点点头:「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又对跟着宋青瑶的丫鬟道:「照顾好表小姐,不能叫她受凉生病。」 想了想,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表达关怀的话,便道:「我还要事先走了,表妹也早些回去。」 宋青瑶微微地嘆了一口气:「表哥总是来去匆匆,也不能和青瑶多说几句话。」 语气幽幽的,带着些哀怨,视线却落到了元阙手中的小木刀上。 第34页 只一眼,宋青瑶就察觉了什么,心中一凛。这小木刀倒象是孩童的玩具,制作也很粗糙,表哥向来没有什么情趣,怎么会拿这么个小玩意儿在手里? 「这是……」宋青瑶问。 元阙完全没有察觉宋青瑶的心思,很坦然地道:「这是你表嫂做着玩的……」 咦,表嫂两个字,说出来好像还蛮顺口的? 元阙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要是在府里觉得闷,可以和你表嫂多亲近,她个性活泼,很好相处。」 这话简直是给宋青瑶当头一棒。 那个乡野出来的小村姑?竟然被表哥形容为「个性活泼,很好相处」! 女性的直觉告诉宋青瑶,元阙好像对那个「姓曲的女人」很不坏啊。一股强烈的妒意雄雄燃烧,炙烤着宋青瑶的内心。 凭什么?那女人长得有我好看吗?那女人家世有我富贵吗?那女人不识大体还心思歹毒,表哥你是瞎了眼吗? 不过,心中妒意再盛,宋青瑶还是强忍了下来。 她乖巧地笑着:「谢谢表哥。先前听闻表嫂受伤,一直未敢前去打扰。如今表嫂是痊癒了吗?」 何止痊癒……呵,能哭能闹,能笑能跳。本将军都差点扛不住啊。 第26章 「不得了,咱们府里有小偷!」贝安歌叉着小腰,气唿唿站在院子里。 雪人已经被覆盖得只有个囫囵的人形,腰间的小木刀却已不翼而飞。那可是贝安歌亲手削的小木刀啊。 「咱们将军府不可能有小偷的。」妙如悄声提醒贝安歌。 也对哦。当初「小三」这样的绝顶高手潜进来,都被盯了个明明白白。将军府就算飞进一只苍蝇,元阙也会将这只苍蝇的祖宗十八代查清楚。 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贝安歌一咬唇:「难道是哪里来的野狗或者野猫?不然小木刀怎么会不翼而飞呀。」 妙如又低声提醒:「夫人,将军府也从来没有小狗小猫,将军不喜欢。」 想起元阙的确说过他不养活物,贝安歌鄙夷,「小狗小猫哪里不好,明明很可爱。」 又低头望着雪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人偷的,不是小猫小狗叼走的,小刀怎么就不见了呢?」 正纳闷,阿贵从雪地另一头跑了过来:「夫人,夫人……」跑得太急,噗通一下摔了个马趴,磕了满脑门的雪。 「呀,不要行这么大礼。」贝安歌被逗笑。 阿贵爬起来,也顾不上羞愧,急道:「夫人,不是小猫小狗,是将军……」 「将军?」贝安歌一愣。 「将军听说是夫人亲手削的,就把小木刀带走了。」 贝安歌心头突地一跳,不知怎的,望着雪人就走了神。 她身为女明星,擅于搞事情是真,嘴上商业吹捧也没问题,真要掏心掏肺伏低做小去讨好,她做不到。 所以她亲手削这小木刀,并不是为了讨元阙欢心。 她只是望见雪人,想到现实世界里当老师的父亲。 某年,江南的冬天突然下了少见的大雪,小区广场上都是举家出来堆雪人的大大小小。贝安歌怕冷,小手抱着热水袋,指挥父亲这样那样,父亲好脾气,冻红了双手堆了一个贝安歌最爱的天线宝宝。 可贝安歌最爱的天线宝宝小波,有个滑板车。父亲为了让雪人小波不寂寞,就找了一块小木板,削成滑板的形状,上面竖一根小杆子,就是维妙维肖的滑板车。 雪人小波实在太可爱了,小区里好多小朋友都来和雪人小波合影,那是贝安歌童年记忆里的高光时刻。 贝安歌来到剧本的世界,内心何尝不寂寞,又怎会不思念现实世界的父母。 所以她才削了那柄小木刀,像父亲那样,让雪人生动起来。 阿贵顶着一脑门的雪滚走了,妙如打着伞撑着贝安歌走迴廊下。 妙如早就看出来夫人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哭得不轻,这会儿将军把木刀拿走,肯定是心怀愧疚啊。便道:「将军把小木刀拿走,是心里在意夫人呢。」 贝安歌将信将疑:「也可能是将军爱刀如命,不管见到什么刀都要占为己有?」 「噗。」妙如笑出声,「才不是。之前表小姐寻得一把据说是很名贵的宝刀,送给将军当礼物,将军都没收。」 还有这事儿? 又是剧本里没有的情节呢。 想起嘉丰苑卧房的墙上就挂着一柄宝刀,想起元阙每晚都要抱着破云刀睡觉,贝安歌以为元阙看到宝刀,应该像贝安歌看到大牌包包一样占有欲爆棚,居然还会拒绝。 一定有内情。 贝安歌笑道:「宝刀赠名士,良驹伴英雄,这不是挺合适嘛。将军干嘛不收呢?」 一直到进了怀玉楼,只有贝安歌和两个丫鬟在场,妙如这才开口说话。 「将军说,刀和人也讲缘分,表小姐赠的那把刀太过奢华,镶满了各色珍宝,贵气太重,就折了宝刀该有的杀气。」 这还真是元阙的风格。无论是破云刀,还是贝安歌当镜子照过的嘉丰苑那把宝刀,都是外表沉重古朴,一出鞘却杀气腾腾。 宋青瑶啊,你用女人的心思去猜度男人,真的会走偏。 贝安歌嘆息:「害。将军也真是,怎么可以拒绝女生,人家会好没面子的。」 「女生?」妙意又好奇了。 第35页 夫人说话,总和京城的女子有些不一样呢。 「你们管未出阁的叫姑娘家,已成亲的叫妇人。可像我这样的,虽然成了亲,却还是这么好看这么年轻,对不?」 「对对。」两个丫鬟忙不迭点头。 「我们庄子里就不一样,什么成不成亲的,只要是年轻好看的、都叫女生。」 两个丫鬟又忙不迭点头:「对对,这么称唿果然更亲切了呢。」 话音未落,外头来了个丫鬟:「夫人,表小姐前来拜访。」 真是说到女生,女生就到了啊。 宋青瑶还是那件蜂蜜黄锦纹鹤氅,上头落了些雪花,一进屋,温度高了,雪花立即消融,从鹤羽氅子上滑落。 好物。贝安歌暗暗赞嘆。 脱下鹤氅,里头是一件蜜色古香锻的小袄,隐隐露出桃红撒金罗裙。宋青瑶生得也美,自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情态。只是叫看尽了娱乐圈风浪的贝安歌看来,这身打扮跟她的表情一样,克制之下隐藏着暗暗的挑衅。 跟着宋青瑶一起前来的,正是刚脱离柳嬷嬷魔爪的晴翠。 晴翠将鹤氅接过,又交给妙意时,终于有机会看清了将军夫人的模样。艷丽、明媚,却又带着孩童的天真,以及一种说不清的张扬。 她有些被惊怔到。总以为宋二小姐已是百里挑一难得的美貌,却原来夫人竟比宋二小姐更加夺人。 「之前听说表嫂身体微恙,一直未敢前来打扰。今日听表哥说,表嫂已经康復,青瑶赶紧就来了,果然表嫂气度非凡,令人折服。」 别的客套话,贝安歌都略了,没往心里去,唯一这句「今日听表哥说」,听着有些扎耳。 你真有心,我就是躺床上只剩一口气,也该来探望不是?而且这句话,说你没有用意,一千一万人信,贝安歌也不信。 明刀暗箭中穿梭出来的女明星面前,谁也不要躲躲藏藏。你抬个眼,就知道你双眼皮是哪个医生拉的。 贝安歌掠了掠晃动的耳坠:「害,还不是将军气我。否则我病早好了。」 「气您?」宋青瑶惊讶,「表哥的确冷漠些,但也不气人的。」 别来跟我显摆你们熟。姐姐我看了三十集,比你熟多了。 贝安歌嘟了嘴:「那你是不知道,今天还把我气哭了,给了我两个鸡腿都没哄好。呵,我很难哄的。」 宋青瑶脸色煞白。 再看贝安歌果然眼圈还有些微肿,倒真是哭过的样子。可先前碰见元阙,手里拿着贝安歌的小木刀,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难道……难道这气人哄人的,竟是他们夫妻间的闺趣? 宋青瑶不仅脸白了,嘴唇也咬了起来。 第27章 但要宋青瑶认输,那是不可能的。 人家在将军府住了三年,时时刻刻想的就是将军夫人的位置。好不容易等到元阙从边疆归来,正打算发动魅力攻击,居然被皇帝赐了个婚。 措手不及之余,宋青瑶内心生出一个伟大梦想,翻盘,把表嫂搞走。 搞走第一招,离间他们的感情。 「表嫂千万不要生表哥的气。他就是这样的人,粗心些,但为人很有责任心。既然将您娶回家,就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宋青瑶柔柔地说着,听似劝解,实则挑拨。这意思不就是,娶了你对你负责而已,别以为表哥就真的宠着你了。 这种潜台词贝安歌如果听不出来,女明星可就白当了。 本着「你来挑衅我,我就要把你噁心回去」的原则,贝安歌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望住宋青瑶,眼神中满满的好奇:「听说你姐姐曾经和将军有婚约,可惜有缘无份。你在将军府也三年了,将军怎么没娶你啊?」 这话像个炸雷一般,轰得宋青瑶身子一晃,咬着嘴唇的牙齿开始打战。也轰得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惊呆了,妙如妙意忐忑地望着二人,晴翠更是想冲过来护主。 「表嫂……」宋青瑶未语泪先流,像受了伤的小白兔,惊恐地望着贝安歌。 那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本姑娘被欺负了啊。 这种绿茶手段,贝安歌也就见过百十来个吧。 心里不为所动,脸上却立时堆上了歉意:「哎呀,瞧我这鲁莽,勾起了青瑶的伤心事。」说着,立时褪下手上一只金胎珍珠手镯,拉起宋青瑶的手就往上套。 宋青瑶的手比贝安歌要大些,这手镯本来是套不上的。 但贝安歌不管,一边强行套,一边嘴里还道歉:「表嫂说错话了,青瑶莫生气,表嫂给你道歉啊。这是表嫂最爱的手镯,珍珠最合青瑶淡雅出尘的气质。你一定要收下,不收下就是不原谅表嫂。」 「不要……表嫂不要……」宋青瑶挣扎着。无奈她整日弱柳扶风的娇喘模样,哪有贝安歌力气大,根本挣脱不了。 「啊——」宋青瑶痛唿一声,手镯终于套上了她的手腕。 一只雪白的小手,已被手镯生生地蹭出了一片红肿。 宋青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哪知道这表嫂不光动嘴,竟然还会动手,庄子出来的果然不按套路,太野了。小手被金胎边缘刮着,没破皮已经是万幸,特喵的谁痛谁知道啊。 贝安歌丝毫未觉,还拍着宋青瑶红肿的小手:「真好看,我们青瑶就适合戴珍珠,以后表嫂见着好看的珍珠,一定给青瑶留着。」 第36页 宋青瑶。想反抗,屋子里还有两边的丫鬟看着,懂事乖巧的形象还是得保持啊。 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憋了一肚子气,委委屈屈道:「谢谢表嫂,青瑶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 是得回去了。再不回去,贝安歌就给你套项圈你信不信? 见宋青瑶披着她的鹤氅、带着现在已经属于她的金镯和伤痕落荒而逃,贝安歌差点仰天长笑。 就是可惜了那只镯子,还是挺漂亮的,捨不得镯子,套不到宋青瑶啊。 摸着空空如也的腕子,贝安歌道:「再拿点镯子出来我挑挑呢?」说着,走到了怀玉楼的内室。 奢华的宝镜前,梳妆檯上放得满满当当。 就知道将军府有钱啊,「拿点镯子」而已,桂嬷嬷就送来了十几盒子,一眼扫过去,也就百十来个吧。 桂嬷嬷还说,这也就是头几个箱子顺手拿的,库房别的箱子里还有不少,若夫人没相中的,她就再去开别的箱。 可别了,就这些,已是琳琅满目,把贝安歌的眼都耀花了。 「来,咱们人人有份。」贝安歌的视线在一堆手镯手串上逡巡,像是飞在万花丛中的小蜜蜂。 「这个适合妙如。」 一对云纹白玉镯塞到了妙如手里。妙如惊得张大嘴巴,半天没有闭上。 「这个适合妙意。」 一对赤金长命镯又递了过去,这回还有说道,「你还是个宝宝,要长命百岁镯压一压的,快戴上啊。」 桂嬷嬷的眼睛已亮得可以当灯点。接过夫人手里的镶绿宝足金缠枝镯,桂嬷嬷激动得语无伦次:「奴婢也有?奴婢谢谢夫人!」 「害,我才两只腕子,一天换一副,只怕一年也不重样吧。你们戴着,我也一样能饱眼福嘛。」 说得真叫人暖心。 贝安歌自己挑了一对别致的宝石链子,上面坠着足金铃铛:「我就戴这个。」 三人皆夸夫人有眼光,跟别人不一样,这链子配合着夫人轻盈的脚步,流光溢彩、丁零噹啷,一定是整个京城最靓的女生。 嗯,现在她们三都学会说「女生」了。 就沖夫人对她们这么好、出手这么大方、为人这么直爽,她们很快还会学会说「女神」。 …… 这场雪时急时缓,整整下了两天。 雪势终收的那天晚上,天空深蓝幽邃,明月初升、清辉洒向人间,与满京城的洁白遥遥响应。 第二天清晨,京城的百姓们走出家门,望见天清地朗,洁白开阔,本来心情很好…… 咦,雪地里好像还混着点什么东西? 百姓们捡起一看,是好多小纸条啊,上面还写着极小的字。 「天眼明亮,皇子诈伤」 识字的聚在一起,一遍一遍地读。 「这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没听说哪个皇子受伤啊?」 「说的是皇子,那就不是太子?」 「皇子也有好几个啊,这是哪个?」 一时间,京城好些地方的百姓都捡到了这样的小纸条。没人知道这纸条是怎么来的,好像是跟着雪花一起从天上飘落似的。 消息传到宫中,把曲皇后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这是阴谋!一定是阴谋!惓儿明明就受伤了,这消息哪来的?」 曲皇后气得光脚下床,冲着宫女们大喊:「本宫要见皇上!惓儿不接受这样的恶意中伤! 「快派人去惓儿府上,叫他不要轻举妄动。本宫一定替他讨回这个公道!」 将军府的马车,从皇宫的西角门而入,在越胜门外广场停下。马车帘子掀开,漫天晴光涌上前来。 贝安歌站在广场上,宏伟浩大的皇宫似是接连天地,她从现世而来,成为此时此刻天地干坤的见证。 「走。」元阙只说了一个字,已迈开脚步向前而去,留给贝安歌挺拔如松的背影。 「夫君等等我。」贝安歌踩在雪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去,拉住元阙的手,「夫君,咱们能见到母后吗?」 第28章 穿着青袍的太监在前面引路,听闻贝安歌问得娇俏,不由悄悄抬了眼睛端详这位传说中的皇后义女、大将军夫人。 夫人可能是怕冷吧,白狐裘连帽披风裹得紧紧的,滚了白狐毛的帽子合在头上,小脸隐在毛绒绒的帽子里,着实看不清长相,只觉得一双眼睛亮亮的,格外动人。 被贝安歌牵了手的元阙,终于感觉到手上传来的踉跄。 转头看,发现贝安歌走得辛苦,这才想起她本就是南方生人,没有掌握在厚厚的积雪中行走的窍门。于是手腕一转,用自己的胳膊牢牢地扣住贝安歌,给她支撑。 贝安歌摇摇晃晃,陡然感觉到胳膊上传来一股雄浑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自己。 害,来自死神大人的相扶呢。 贝安歌转头望望他,突然觉得死神大人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好有安全感。几天前,他还满脸暴戾冲进洞房,差点就要把自己砍成两半,现在却与自己执手走在雪地里。 攻击时如勐兽,执手时如高山。这个男人还挺有魅力呢。 贝安歌努力跨着大步,终于跟上了元阙的节奏,开心地笑了起来。 「夫君,咱们能见到母后吗?」她又问。 元阙知道她是问给前头引路的太监听的,很笃定地回答:「当然能。」 第37页 贝安歌甜甜地笑了:「对哦,母后都派葛公公来约定了时间,定然是能见到她的。夫君,我好看吗?这样见母后会不会失礼?」 太监在前,元阙只能配合:「好看……」 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还重重地加了一句:「非常好看!」 元阙嘴上吹着无可奈何的彩虹屁,却狠狠地瞪了贝安歌一眼,表达自己被挟裹的不满。 贝安歌才不怕他。 在将军府都不怕他,到了皇宫更不怕他。贝安歌调皮地向他吐了吐舌头,还仗着他不敢反抗,大胆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元阙像被电到,顿时扬起了眉,眼神里的不满却消失了,变成了莫测的凝视。 好一会儿,他才恢復了生人勿近的模样,缓缓地将脸转了回去。 贝安歌从他眼中看出转瞬即逝的慌张,这是被撩到的慌张啊,贝安歌心中得意地笑,脚步更雀跃了,连厚厚的积雪也难不住她了。 看到贝安歌毫无心事的样子,元阙却是暗暗担心。这女人的歪招真的那么灵吗?虽然早上已接到消息,刘惓府上已乱作一团,宫中一大早就派人前去打探,但曲皇后有没有乱了阵脚,会不会在宫中等候,谁也不知道。 皇后的寝宫坤德殿已遥遥在望。 贝安歌的确没有心事,有了元阙的搀扶,她再也不用担心脚下,一路将宫内的景致尽收眼底。 必须说,这南密国的皇宫,比她在大华国第一影视城拍戏的仿古皇宫更加宏伟巍峨。经过的几栋建筑窗户甚至装上了少见的琉璃作为採光,可见南密不仅国力强盛,而且科技也在一个相对发达的阶段。 偶尔经过的宫女和太监们,衣饰有点类似明朝,却又有某些说不清的区别,似乎更精緻更悦目一些。贝安歌演多了古装剧,听多了服装师傅道具师傅聊天,很确定南密国和她那个世界的任何一个歷史朝代都不一样。 嗯,这些都要当成重点记下来。以后穿回去,都要说给剧组的师傅们听,好给他们参考呢。 走到坤德殿外,葛万春已经在等候。 「葛公公,我们进宫谢恩来了。」 贝安歌没有摘帽子。虽说宫里的人都是大气不敢喘、眼皮不敢抬,但万一婚前曲旋儿进宫时,有哪个胆大的记住了她的长相呢? 还是安全第一。 「将军,夫人,请进。」葛万春将他们引进坤德殿的偏殿。 偏殿是专供觐见的王公命妇们休憩等候之处,将他们带到这里,莫非皇后不在宫中? 元阙和贝安歌对望一眼,心中希望升腾,不由更加紧张起来。好在元阙天生冷漠脸、贝安歌演技上乘,心中的紧张都没有表现出来,按着葛万春的引领,在偏殿的椅子上稳稳地坐下。 宫女上了茶,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偏殿里再无旁人。 被将军府的礼单砸过,葛公公表现得非常好相处,既有宫里大太监的威严,又有细节处的亲近。他低声道:「皇后娘娘去了干勤殿,请将军和夫人在这儿等候片刻。等皇后娘娘一回宫,咱家立刻就领将军和夫人前往谢恩。」 干勤殿是密帝的寝宫。 自从密帝龙体不佳,就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幸贵妃在干勤殿照顾,皇后忙着统领后宫,本就和密帝感情一般般。今日早就安排好了谢恩觐见,将军府的谢礼一长遛抬进了坤德殿,皇后娘娘却突然去了干勤殿。 要说和二皇子的事没关系,也没人信啊。 元阙暗暗舒了一口气,转眼去望贝安歌。这回,眼神却落了空。 贝安歌没有看他,也看不出紧张,正笑吟吟地和葛万春说话:「无妨,我和将军就在这儿等着。葛公公您也是个忙人,不用顾及我们。」 「谢夫人体谅。这坤德殿一脑门子事儿,皇后娘娘不在,都没人压着,只能咱家担了。」 贝安歌道:「能者多劳。葛公公这身份,您不担着,还有谁担得住啊。您就忙去吧,咱不用见外。」 葛万春听着这话,心里又舒坦又得意:「那咱家忙去了,皇后娘娘回来,一准立刻就来回禀。外头就有人,将军和夫人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成。」 等葛万春出了殿,走了没影。元阙终于扬了扬眉:「我家夫人真会说话。」 「那也是将军教得好。跟着将军,又有皇后娘娘赐的嬷嬷在旁边提点,我长进可快呢。」 贝安歌一边说着,一边向殿外努嘴。 只见殿外飘过一片衣角,元阙太阳穴微微一突,明白了贝安歌的用意。 「我有点紧张,将军牵着我的手呗?」贝安歌说着,主动牵起了元阙的手。 元阙一愣,正要皱眉,发现贝安歌捉着自己的手,手指却正在自己掌心写字。 作者有话要说:  元阙:又挠我掌心,本将军乱了乱了 第29章 元阙眼神清亮如星,深深地向贝安歌望了一眼。他们身后就是窗户,窗纱上透过日光,像晕润过的水色,映在贝安歌脸上。 他又看到了那层细细的绒毛。 贝安歌细嫩肌肤上的汗毛,和她永远涂得红艷艷的菱角小嘴,是元阙关注最多的部位。最初是因为戒备,观察她是否「开脸」,防备她嘴巴里会不会吐出「追魂针」。看多了,戒备之心已荡然无存,只莫名地感觉到被这种青涩的艷丽所诱惑,就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 第38页 谁知,贝安歌慢慢划完了两个字,勐然抬眼,和元阙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元阙吓得立刻收回眼神,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回想刚刚贝安歌在自己掌心到底划了哪两个字。 还好他素来都可一心二用。在战场上真正做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靠的就是这本事,也曾救他于千钧一髮之际。这回,这本事又一次救了他。 不过不是救他性命,是挽回了大将军的尊严。 元阙脑中飞速復盘,回想着贝安歌在自己掌心中划动的触觉。蓦地,他眼睛一亮,像解锁了什么新技能。 贝安歌划的是:装——病—— 这女人天生会装,当初她倒在洞房,元阙就疑心她是假装。可装着装着,又觉得她也颇有几分真诚。身为大将军,又何惧这无伤大雅的真真假假,元阙不带怕的。 于是元阙也在她掌心缓缓地划了一个字:可。 贝安歌甜甜一笑,另一只没有被元阙握住的小手举起,圈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个ok。元阙微微一怔,但配合着贝安歌的表情,居然也看懂了。 稍过一会儿,贝安歌进入状态,开始了表演,扶额:「夫君,我好像又头疼了。」 一个「又」字用得妙啊,元阙顿时心领神会。 「嗯?」元阙的语气虽然听不出关心,但也足够努力,「路上不是说好多了吗?」 这段找补得好,毕竟来坤德殿的一路上,贝安歌还鲜活,不像生病的样子。 「可能是……下了马车又吹风了。」 贝安歌的台词功力是业内年轻演员中的佼佼者,这短短一句,又柔弱又强撑,一听就是发烧到三十九度的声音。 「再忍一忍吧,皇后应该很快就回。」元阙认真地配合。 贝安歌扶着脑袋,狠狠地等了……也就不到两分钟吧,又娇唿:「更疼了,不行我撑不住了。」 元阙豁地站起,大步冲到殿门口,果然外头站着好几个人,有太监有宫女,看似垂手侍立,其实不知道耳朵竖多长。 「内子头疼得厉害,去把葛公公叫来。」 元阙的死神脸吓不到贝安歌,这些宫人看着却是很颤抖的,立刻就有个太监跑去将葛万春叫了过来。 葛万春也是脑补高手,一看脸色苍白的贝安歌,急上了:「哎哟,怪不得进宫时裹得严严实实,夫人身子不适啊!要不咱家立刻去找太医?」 贝安歌反正是「痛晕」了,靠在元阙身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阙脸色铁青:「就是太医来了,这儿也不方便,她得立刻回去躺着。烦请葛公公转告皇后,改日一定再进宫谢恩。」 他身份贵重,说话极有份量,葛万春也不敢违拗。再说今日皇后娘娘事出突然,估计就算回来了也没心思再见他们两个,不如顺水推舟。 「哎,行哎。夫人都病了,赶紧回府歇着。皇后娘娘那儿,咱家帮将军转告。娘娘最宽厚仁慈,不会怪罪的。」 「谢了。」 元阙再多说一字都不能。手下极快地替贝安歌扎紧帽子,贝安歌苍白的小脸完全陷入厚厚的白狐毛中。 葛万春还在旁边唠叨:「哎,这样好。这样夫人就不会被风吹着了,外头风大,凉气也重。来人啊,快送将军出宫。」 在宫人们的前唿后拥中,元阙横抱着贝安歌,快步走出了坤德殿。 一路上颇有经过的宫人偷偷关注。这就是元将军的夫人吗?长成什么样的美人才配得上年轻有为的元将军啊? 可惜夫人被将军抱在怀里,看不清长相呢。 坤德殿的宫人也暗暗传说:将军夫人扶着进来,抱着出去,身子好像有点弱啊? 凡此种种,元阙和贝安歌都顾不上,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皇宫,回到最安全的将军府去。贝安歌要自由,元阙也想知道关于京城传单一事的最新进展。 可是越胜门好远啊。 贝安歌紧紧地挂住元阙的脖子,将已经被白狐毛团团包围的小脸,努力地埋进元阙的怀中。 「夫君累吗?」她用旁人听不见的极细声音问。 元阙不理她,脚下也没停。 「破云刀就有上百斤,我也……」转念一想,自己的体重是秘密,不能透露,「我也挺重,夫君吃得消吗?」 吃得消?这女人说话怎么总这么撩拨呢? 多亏将军大人有定力,没有动邪念,他无比清纯地道:「别动。就快到了。」 潜台词:别说话。 送他们出来的太监,那叫一个感嘆。真没想到啊,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元阙,这么疼爱自己的小娇妻啊,听听那声「别动」,哎哟喂,回去可以模仿一百遍。 眼见再过一条夹道就是越胜门,突然前面出现两队引路的太监,拥着一顶极尽华丽的朱色轿辇,迎面而来。 是皇后的凤辇! 元阙暗暗一惊,当即停住了脚步。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好不容易从坤德殿脱身,眼见着就要成功出宫,居然在这里被皇后撞个正着。 这也不是从干勤殿出来的路啊。 旁边送他们的太监已经跪伏在雪地里,元阙无奈,也只得抱着贝安歌跪到一边。只盼着皇后没有看到自己,大队伍浩浩汤汤走过,也就完事儿了。 贝安歌小脸虽然埋在白狐毛里,但听得见车辙吱哑压雪的声音,又见元阙都已下跪,显然是帝后。而密帝身体不好,不会在大雪天出行,那就只有皇后了。 第39页 当下也是心中一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跟元阙一起面对呗。 裹着小脸的白狐毛在风中猎猎飘扬,贝安歌从狐毛的缝隙里偷偷望出去,凤辇已经越来越近,朱红色的垂帘随着凤辇的行走,微微地晃动。 突然,一片帘子掀开,曲皇后的样貌赫然出现。 是个美貌的中年妇人。 她望着跪在路边的元阙:「元将军?」 凤辇应声而停,太监上前将帘子打开,曲皇后没有下车,只望着元阙,眼中没有光采,颇是意兴阑珊的样子。 元阙心中一沉,知道这回是躲不过,只盼怀里这人乖一点,不要露小脸,就能矇混过去。 「臣携内子进宫谢恩,皇后娘娘不在宫中,未能得见。内子身子不适,臣正要带她回府休息,请皇后娘娘恕臣无礼。」 曲皇后此刻的确也没心情接见他们,但「曲旋儿」好歹也是自己的义女,眼下又身子不适,总也要关心关心。 「身子不适?回头本宫派个太医去将军府吧。」 「是染了风寒,进宫时又吹了风,谢皇后娘娘好意,不劳烦太医了。」 元阙刚说完,只觉得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似要挣脱。 这女人想干什么?元阙心中暗怒。 第30章 想干什么? 想挣脱下来给皇后娘娘行礼啊。 贝安歌哑着嗓子,努力挣扎:「请将军……放我下来,我要……见过母后……」 这声音,嘶哑得像吹了一夜的寒风,哪里还听得出半点儿往日的娇俏。挣扎也是有气无力。 但诚意足够啊! 元阙心中一动,发现贝安歌声音虽然嘶哑,但这嗓门却不大不小,在空旷的夹道里传出去,既听得出病弱,又足够让凤辇里的曲皇后听见。 心机。 果然,曲皇后听闻,紧绷的脸略略有了些松动,挑眉望着元阙怀里正在扭动的贝安歌。 元阙骑虎难下……不,是被抱着的这个女人坑得没台阶下,只得躬了身,轻轻地将贝安歌放下。 贝安歌歪歪斜斜,从元阙怀抱里出来,双腿刚刚沾到积雪,就身子一软,伏倒在雪地里。 别说坐在凤辇里还隔着帘子的曲皇后,就是旁边咫尺之遥的太监,还没看清将军夫人的脸色,就只见那一坨白狐毛,重重地栽进了雪地。 这头磕得大啊。 将军夫人明明已经支撑不住身体,还扯着嘶哑的嗓子请安:「恭请母后……圣安,儿臣和夫君……进宫……谢恩……」 几个字说得气喘吁吁,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曲皇后有心事,虽然有些感动,眼泪还是没落得下来:「本宫正好有急事,没能如约见你们。既然你身子不好,也不留了你们了,下回吧。」 说话间,曲皇后的视线却不经意地落到元阙身上。 元阙淡然:「谢皇后娘娘体恤。」 曲皇后眉峰微微一挑,又道:「怎么就病了?将军府是不是亏待我家旋儿了?」 「母后……」贝安歌艰难地想要抬头,试了两次,都没能抬得起来,只得埋着头继续嘶着嗓子道,「将军……待儿臣甚好,儿臣……昨夜已有不适,将军衣不解带陪伴……一夜未眠。」 可怜的人啊,伏在雪地间,一番话说完,何止气喘吁吁,身子也跟着瑟瑟发抖。 曲皇后心有不忍:「病这么重还进宫,可见你孝心。元将军快带旋儿回去休息吧。」 「是。」元阙应着,突然又想起伏在雪地里颤抖的贝安歌,不由伸出手去扶住她。 看起来的确感情不错啊。元将军也并非传说中那般冰漠阴沉。曲皇后又想起葛万春说「曲旋儿」端庄大方、为人聪明,在将军府也很受尊重,一时间,倒也生出一点点积了德的庆幸、和投资成功的欣慰。 不过此刻曲皇后急着回坤德殿,这庆幸和欣慰也不足以使她停留,适当的关怀结束,便转头对太监道:「回宫。」 然后放下了帘子。 凤辇的车撤声,又吱吱嘎嘎压过雪面,向前而去。 终于等到凤辇走远,元阙立即抱起伏在雪地里的贝安歌,疾步沖向不远处的越胜门。 一直到将军府的马车行出皇宫,元阙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贝安歌将风雪帽解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终于从一堆沾了雪花的白狐毛中钻了出来。 「成功过关!」贝安歌的声音娇娇脆脆,跟刚刚栽倒在雪地里的嘶哑判若两人。 元阙瞥她一眼:「简直胆大包天。」 贝安歌嘻嘻一笑,歪着脑袋端详着元阙:「夫君是担心我吗?」 元阙沉着脸:「装病就装到底,逞什么能,多事。万一皇后看清你的样子,本将军也难脱干系。」 「真无情。」贝安歌撅撅小嘴,「当然是料定她看不清我的模样,而且我还换了声音呢。今天皇后娘娘那张脸,冷得都能下冰雹了,不好好尊重她一番,事后难保她不寻你事端。」 这么说,还是为了我?元阙扬扬眉,不想搭理她。想到她装病装嘶哑的功力那么炉火纯真,万一被她巧舌如簧又说动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气场。 可这气场只坚持了一瞬间。 元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就算我们提前走,皇后也不至于寻事端,她没这么闲。」 第40页 「哎。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是二皇子诈伤一事。她现在肯定吃准是太子干的,也难免不迁怒于你。」 所以她辛苦冒险,都是为了我? 元阙心中一动,发现贝安歌的洞察力远远超乎自己的预料。曲皇后为何偏偏在凤辇经过的那一刻,掀起帘子望见了他? 就算是当时车帘摇曳,她从缝隙中望见了元阙,以她当时心乱如麻的状况,也应该忽略掉,直接让凤辇走过去才是。可她偏偏停驻了,还跟他打了招唿。 她对元阙有疑心。但凡元阙有一丝闪躲或不安,他就露了怯。 就连她问元阙待夫人好不好,也并非是真的关心「曲旋儿」。皇后是在和「曲旋儿」打暗号,而贝安歌参透了皇后的心思,不动声色地传递了一个信息。 元阙整整一夜都在将军府,都陪伴在生病的「曲旋儿」身边。 这女人不仅看出曲皇后的疑心,还巧妙地为自己开脱。 而自己,竟然现在才察觉。 想起这前前后后,从撒纸条到搏皇后的同情,都是这女人的鬼主意,元阙竟然有些佩服她了。 他可从来没有佩服过谁。 本来还有些佩服郎英,但自从他三天之内没能揪出贝安歌的底细,郎英的光辉形象都有点打折扣了。 不过元阙性冷,不屑于表达佩服,也不善于表达感谢。望着贝安歌不甘心撅起的小嘴,元阙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他认为极度示好的话。 「你不重,我吃得消。」 这没头没脑的,把贝安歌怔在当场。但片刻,她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元阙抱着自己、自己埋在他怀中时说的悄悄话吗? 她问他:「我也挺重,夫君吃得消吗?」元阙这超长的反射弧,原来反射在这里呢。 红艷艷的小嘴再也不撅了。 贝安歌忍不住捂着小嘴偷笑起来:「夫君难道在回味着什么?」 元阙刀削般冷峻的脸庞微微抽了一下,墨黑的瞳仁跳出一簇火焰,又转瞬即逝。 「再来三个你,本将军也吃得消。」他将示好又翻了三倍。 贝安歌饶有兴致地望着元阙,死神大人一本正经的样子竟然无比诱人。 逗他:「夫君是在开车吗?」 何谓开车?元阙不懂。 元阙认真地回答:「本将军在坐车。」 第31章 贝安歌笑得滚在了元阙身上,半天没能直得起腰。 剧本里,太子刘慎才是男主,元阙是帮刘慎打天下的一员勐将,除了英勇善战、多疑机敏之外,描写并不很多。难得涉及感情的部分就是青梅竹马的宋青燕,还早早的在故事开始之前就被灭门。 就这么一个无情的纸片人,一旦鲜活起来,竟如刀尖上生出了小花,奇妙地动人。 笑完,贝安歌倚着元阙的肩,渐渐安静下来。元阙没有避让,就让她倚着,一切都那么自然。 「夫君,你说二皇子到底有没有受伤?」 「不是你说他诈伤?」 「之前当然是。现在就难说了。」 元阙嘴角泛起难以察觉的笑:「你把他架上了烤架。」 贝安歌不以为然:「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到了角落。要么承认诈伤,要么自己给自己来一刀。」 「若是你,你怎么选?」元阙突然问。 贝安歌眼珠一转:「若是我,诈伤也要诈个内伤,看不出来那种。还臂伤……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屠夫杀死的。」 太不会聊天了,元阙遭到贝安歌一记横眼。 「笨死的。」 「……」元阙无语。 有谁能叫这女人吃一次亏么?本将军出一百两银子。 贝安歌还在苦苦思索,分析局势:「不管伤势怎样,二皇子的确遇了刺,出手的到底是谁呢?」 元阙:「别看我,我也想知道是谁。」 这回贝安歌没有反驳。她相信元阙也不知道,毕竟她看了三十集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剧本世界里的未来,莫测而神奇,等着贝安歌去一一体验。 说话间,将军府到了。马车徐徐缓行,从将军府东门而入,一直行至怀玉堂附近的开阔处,元阙和贝安歌下了车。 白狐风雪帽遮住了贝安歌大半张脸,但一回将军府,她终获自由,倒不用元阙再抱着了。 见马文德已经在旁候着,元阙问:「可有人来过?」 「尹相、徐相、顺国公家都送来了年礼。」 「快过年了……」元阙喃喃了一句,却也没在意,「礼单给夫人。」 「啊嚏!」贝安歌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夫人好大的动静,惹得元阙也回头看她。但也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又将头转了回去,示意马文德继续。 马文德又道:「长公主府上来送请贴,本月二十六长公主生辰宴,邀请将军和夫人、以及表小姐前往赴宴。」 「啊嚏!」贝安歌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元阙再次看向她,这回的眼神中多了一点点温暖:「怎么了?」 「无妨,鼻子有些痒。」贝安歌悄悄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涩涩的。但她无暇照顾鼻子的感受,她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长公主。 「是哪位长公主?」贝安歌问。 元阙也习惯了她「大华国」的来歷,没对她这种格格不入的问话感到惊讶,只是淡淡地回答:「本月二十六生辰的,是姝仪长公主。」 第41页 姝仪长公主,芳名刘容,密帝最小的妹妹。剧本里没写她的具体年龄,约摸二十六七岁,十年前招了当时的新科探花为驸马,可惜不到半年,驸马病亡,从此以后她便没有再嫁。 所以刘容其实就个单身姑娘。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刘容,正是贝安歌求而不得的角色。 虽然三十集之后的内容贝安歌还没看,剧本大纲也尚在调整之中,但有一点很肯定,刘容是本剧最重要的女性角色。 无他,地位耳。 刘容的生母是斯兰国公主。斯兰国占据南密国之北的广袤沙漠,与同在北方的北幽国交恶。 斯兰国地广人稀,论打仗不是北幽国的对手,要不是背后有南密国暗中支持,早几十年就要被北幽国吞併。 大约八年前,越来越强大的北幽国终于一举攻下斯兰都城,斯兰王族尽数被杀,刘容生母闻之,献血喷了一地,郁郁而终。临终前,刘容生母留给刘容一份契约、一册金印,是她南嫁南密时,斯兰国陪嫁的三州封地。虽然斯兰国已灭,但这三州辖地却在南密兵力掌控之下,没有被攻陷。 故此,刘容是南密国所有公主之中,唯一和皇子一样,手握封地之人。也因其身份特殊,在朝中很有威望,抵得上重要的诸侯王爷。 太子和皇次子都在争取她,但她并没有明显偏向。若从私人感情来看,和太子似乎更亲密些。 就是这么个格局。 这样大气与杀气兼备的大女子形象,是古装剧中难得的角色,演好了一定出彩。不光贝安歌,好几个一线明星都在争取这个角色,其中不乏下凡的电影咖。 本来贝安歌在网友票选中,支持率很高。但导演那个天杀的,说贝安歌生得太美、年龄太小、气场不够……总之,是个好看的小姐姐,但不是杀伐果断的御姐。贝安歌送他一个呸,贝安歌演御姐的时候,这位导演还在别的剧组里给大导演提鞋。 明明是资方另有打算要安排自己人,说得这么好听跟真的一样。 「啊嚏!」贝安歌又打了一个喷嚏。 摸了摸鼻子,女人的好奇心被严重勾起。 这个自己没有演成的姝仪长公主刘容,在剧本世界里到底是什么模样?贝安歌跃跃欲试,要去现场别别苗头。 一场进宫谢恩的大戏,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下午,宫里曲皇后命人送了些药过来,都是医治风寒极有效的名贵药材,算是给这场谢恩落了幕。 望着这些药材,贝安歌挥了挥手,让妙如给收了起来:「说来也奇怪,我在宫里病得可厉害了,一回府又好了呢。」 「我一定是跟皇宫八字不合。」贝安歌郑重地下了结论。 整个下午,她都很忙,她在认真学习当将军夫人。各色礼单看到头昏脑胀,这是徐相家的年货礼单,这是回礼清单;这是顺国公家的年货礼单,这是回礼清单……哦对了,顺国公世子夫人刚刚生了小公子,还得另备一份满月礼。 诸如此类。 贝安歌只有一个想法:这么频繁的礼节往来,养活了多少伙计啊。 嗯,也算解决了就业。 到太阳西斜,贝安歌终于撑不住了,又连打了三个喷嚏,眼泪都掉了下来。 「是谁思念我?」她喃喃地,「妙如,我头疼,先睡一会儿,将军来了你就喊我起来啊。」 也不待妙如回答,躺床上睡觉去了。 外头屋子里,元阙踏雪而来。妙如立刻道:「夫人刚睡下,奴婢去通传。」 「睡了?」元阙下意识望了望外头西斜的夕阳。 贝安歌向来精力充沛,连午歇都甚少,怎么会这个点睡觉?元阙心中突地一跳,想起她跪伏在雪地里,沾了一脸一身冰冷的雪珠子,又想起她不停地打喷嚏,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别吵醒她。我进去看看。」元阙阻止妙如,自己奔进了卧房。 第32章 卧房里, 大红喜帐依然喜气洋洋地张挂着。蜜月未出,将军府依然是新婚之喜,这喜帐还得张挂十来天。 重重帷帘中, 贝安歌脸沖里、合衣侧躺着,鲜红的龙凤锦被拉开一角, 随意地搭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正睡得安静。 元阙笔挺地立在喜床前, 保持着一手扶刀、一手握拳的姿势,也是他身为一名将领、素来站立的标准姿势。 但是细看就会发现,他握拳的那只手, 在悄悄地、不自然地张合。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他无措。 稍久,元阙像是鼓足了勇气,终于俯下身子, 探头到喜床里厢, 去望贝安歌的模样。 却见贝安歌脸色泛红, 双眉紧锁,一只小手紧紧地拽着被角, 睡得沉沉的、也睡得恨恨的。 元阙还没见过有人是这样的睡法, 一时也不知她是累了还是病了。犹豫片刻, 他还是伸出手去,探了探贝安歌的额头。 还好,虽然鼻息沉重, 额头却不烫。 或许不是病了。 元阙肚子里憋了一个笑话,虽然他说出来可能一点都不好笑,但还是想第一时间和贝安歌分享。于是他轻轻将锦被拉起,替贝安歌盖好,然后走到宽榻边, 想要坐下看书等她。 书是现成的兵书。 每晚在怀玉楼,这对假凤虚凰就寝前的画面,常常就是元阙坐在宽榻上看兵书,贝安歌在梳妆檯前对镜卸妆。偶尔,元阙会偷看她几眼。 第42页 施了脂粉的贝安歌艷光四射、素面朝天的贝安歌清纯娇美,在元阙看来,其实都一样好看。但贝安歌很介意。 偶尔发现他偷看,还会小嘴一撅:「没看见没看见,夫君快忘掉我的丑模样。」 元阙心里好笑,但脸上从不表露,只会冷冷地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瞧见,继续看他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兵书。 今天看书,却一页都看不进呢。元阙不耐地动了动身子,破云刀碰在榻边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元阙怕吵醒贝安歌,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解开系刀的扣子,将时刻不离身的破云刀卸下,放在了宽榻上。 天色越来越暗。妙意进来,给卧室里点灯。 元阙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吵醒贝安歌。妙意点头,手脚越发地轻灵,心里却着实羡慕。以前哪见过这样有人味儿的将军啊,将军一直都是神一样的存在,来去如风,从不给别人一个眼神。 可现在呢?为了让夫人睡个好觉,他晚饭也不吃,灯也不点,竟然在这儿生生坐了大半个时辰。 几处的灯都点上,卧房里已是明亮如昼。妙意悄悄退了出去,一到外头,就被妙如拉住。 「天都黑了,饭点已经过了一阵,夫人还在睡觉?」 「夫人睡得沉,将军在旁边守着呢。还不让我出声,也没有传饭。」 妙如困惑:「也不过就是进了一趟宫里,按理累不着,怎么夫人就如此嗜睡?」 妙意眼睛一亮:「我看将军和夫人感情超好,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顿时被妙如啐了:「小孩子家家懂个什么,这成亲才十来天,哪有这么快。」 妙意不服:「那人家还有坐床喜咧。」 好像也道理哦?妙如被说服了。但随即她又清醒过来:「什么坐床喜,新婚头一夜夫人都是在嘉丰苑睡的。」 「……」妙意被打败,但还是有些不甘,嘟囔,「那就第二晚坐床喜了。」 第二晚也能叫「坐床喜」? 妙如懒得再跟她争辩,开始认真考虑夫人有喜的可能性,她想得很远,甚至想到了以后身为大丫鬟,如何跟公子或小姐的奶娘相处的问题。 卧房里,元阙倒是坐在床榻上,但一点儿都不喜。 贝安歌已经睡了很久,完全没动静。元阙实在有点担心,看了无数眼,终于忍不住又站了起来,走过去看看贝安歌有没有事。 这一看,元阙暗暗一惊。 贝安歌的小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眉头锁得更紧,额头上汗涔涔的,虽然闭着眼睛,却看得出眼球在慌张地转动。先前还紧拽着被子的小手已经放开了被子,手指在床单上胡乱地摸索,不知在寻找什么。 她在做噩梦吗?元阙担心起来。 「贝……贝安歌?」他低喊着,虽然有些不熟练,但还是头一回喊出了她的名字。似乎还挺顺口。 贝安歌像是听到了唿唤,开始低声呻.吟,身子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翻转,衣领被这扭动给扯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 「夫君……将军……」低沉的呻.吟中,她迷迷煳煳地喊着。 元阙一惊,伸手去推她:「贝安歌,你是不是做梦了?」 「夫君!」贝安歌大喊一声,勐地睁开眼睛,身子一挺,双手无助地伸向空中。 元阙赶紧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贝安歌,醒醒。」 贝安歌散乱的眼神缓缓集中,怔怔地望着元阙,意识一点一点从梦境中抽离,她终于清醒过来。 「夫君?」她喃喃地喊着,终于从元阙有力的手掌感觉到了真实。 剎那间,贝安歌有点羞愧,做个噩梦也吃人家豆腐,还被人看到了自己的慌乱。害,小姐姐面子都没了。 「你……梦见了我?」元阙不确定地问。 贝安歌只觉得头疼,四肢百骸都疼,但还是保持了镇定,努力淡然地胡说八道:「梦见夫君想噎死我。」 「……」 元阙无言以对,开始反省自己之前兇巴巴的,是不是真的对贝安歌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心理伤害。 心中一生出惭愧之情,元阙的手感都变得敏锐,顿时察觉到,被自己紧握的那双小手似乎烫得离谱。 「你发烧?」他问。 贝安歌可怜巴巴:「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发烧。」 元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反正手都握着呢,防不住了。腾出一手,去摸她额头。 这一摸还得了,烫手哇! 「真的发烧!明明之前还不烫的。」元阙皱眉。 贝安歌高烧之下,依然能准确抓住华点:「夫君之前摸过?」 「……」 这问题太尖锐。迴避,不搭理,转移视线。元阙大喊:「妙如,夫人病了,叫大夫!」 外面顿时一阵忙乱。妙意和杏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端水的端水,拿巾子的拿巾子,神情凝重。 尤其妙意,那个失望啊。原来夫人不是坐床喜,是发高烧啊。 元阙已经放开了贝安歌的手,让丫鬟给她擦汗更衣,自己走到宽榻边,趁人不注意悄悄将破云刀佩回腰间。 这佩刀,多少有点声音。即便是在高烧中,贝安歌也还是听到了一丝动静。 丫鬟们正在给她擦身折腾,贝安歌偷偷转过头去,望见元阙背对着喜床,果然正从宽榻上拿起破云刀,扣回腰间的佩带上,紧紧地固定住。 第43页 所以他怕吵醒自己睡觉,把破云刀卸下了吗? 这可是睡觉都不卸刀的将领啊。来到这剧本中的世界十来天,贝安歌已经明白了宝刀之于将领的意义,这是统帅的象徵,也是元阙的符号。 他、元阙,居然为了贝安歌,悄悄卸了刀。 人在病中,内心最是温柔脆弱。一思及此,没心肝的贝安歌也生出了感激,她轻嘆一声,对元阙莫名的心疼起来。 她闭上眼睛,又一次想起让她慌张的梦境。 梦境里根本没有元阙噎死夫人这种情节,这是她为了让元阙内疚,故意随口乱说的。 她的梦境很凌乱,梦境中似乎这剧本已经开始拍摄,而她贝安歌却是拍摄现场的一对上帝眼,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却能看到好多场景。 她梦见长公主刘容的生辰宴。生辰宴上,车马隆隆,衣香鬃影,宋青瑶跟在元阙身后,小鸟依人,痴痴缠缠。 她梦见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原本被冷落在宴会的一角,阴阴地望着环佩丁当的诸人,一见元阙出现,立即冲过去跪下,扯住元阙的袍摆大喊「还我女儿」。 她还梦见一位衣着华丽、面目模煳的贵族女子,端坐在置满了奇珍异宝的秘室中,扔出一枚小小的符,朱唇轻启:「姑苏宋家,一个不留。」 最惊悚的是,她梦见元阙鲜血淋漓地被钉在十字木架上,手脚困缚、武力尽失。依然是那名贵族女子,拔出一柄镶满珠宝的短刃,在元阙的颈边轻轻一划。鲜血喷涌而出,元阙目眦欲裂、困兽般嘶吼,那女子却扔了短刃,咯咯地笑到珠翠摇曳。 这场景真实到可怕,贝安歌甚至忘记了这是在拍戏,情急之下大喊着「夫君」想要去阻止。那贵族女子似乎听到了贝安歌的声音,缓缓地转过身子…… 没有脸! 这女子,在贝安歌的梦境中没有脸。 虽然这只是一个梦,可不知为何,贝安歌却总觉得真实得过分,似乎这样的梦境并不会无缘无故地侵袭,它会不会是某种暗示?贝安歌不得而知。 但这并不妨碍贝安歌对元阙的心疼。无论梦境中的一切预示着什么,在这个剧本的世界里,元阙都是真真切切地孤独。 换了身干净舒适的小衫,杏兰又将绞得冰凉的帕子放在贝安歌额头,贝安歌终于感觉舒适了些。 「给我换一床薄被子。」贝安歌低声道。 杏兰一愣:「夫人您要发一发汗才好得快。」 自从柳嬷嬷消失,贝安歌相中杏兰为人机灵,调到了怀玉楼,杏兰感激,如今死心塌地的。 「我……我要散热,这被子太厚了。」贝安歌声音孱弱,口吻却坚持。 杏兰正要再劝,一旁的元阙发话了:「听夫人的。」 将军开口,谁还敢质疑,杏兰用眼神向妙意求助,妙意立即带着她去喜床后的箱子里取薄被去了。 贝安歌感激地望向元阙,突然察觉到,这个男人好像接受了自己来歷不明的身份,并且在默默纵容自己按以前的习俗生活。 大夫很快来了。一番诊治,倒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的的确确是在雪地里受了凉、感染了风寒。 曲皇后送来的药材立刻就派上了用场。喝药时,贝安歌想哭,装什么病,装着装着,就真病了。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毛病,可这古代的医学到底不是那么发达,药材再名贵,也不如女明星的世界里挂个盐水降个体温来得快。 而且良药苦口啊。一碗药喝下去,贝安歌可怜巴巴:「我想吃糖……」 将军府没有小孩,也就没有糖果,好在还有待客的蜜饯。妙意拿了好多蜜饯果子,都堆在夫人床头的小柜上,就怕夫人不够甜。 晚上,两个丫鬟期期艾艾半天,看着元阙那张死神脸,鼓起勇气问:「将军,今晚夫人怕是睡不好,要不……奴婢们值夜吧?」 元阙想都没想,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两丫鬟傻眼。顿时开始心疼夫人。 夫人还生病的哇,就算半夜不用吃药,但总要喝个水啊、起个夜啊,将军确定你晚上可以照顾? 而且夫人生病,晚上肯定经常翻身,确定不会打扰到将军休息? 但是看着元阙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两丫鬟谁也不敢再开口,只得和夫人依依惜别,出了卧房,回到外间的后厢待着去了。 终于没人了,元阙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人前跟贝安歌相处,亲近了不自在,疏远了也不自在,横竖就是一个不自在。还是两个人的世界比较自在。 元阙起身搬了一张宽躺椅,往床前一放。先前屋子里还有人,他就已经暗暗打量好,看中了这张平常贝安歌用来躺着小憩的宽躺椅,眼下往床前一放,高短合适,躺下也能瞧见床上贝安歌的动静。 贝安歌喝了药,情形比先前好了些,侧卧在床上、无力地望着元阙。 「夫君晚上睡这个,不舒服的。」 「打仗时候土丘泥地都睡得,没这么讲究。」 「夫君对我真好。」 「皇后药都送来了,你不赶紧痊癒,我没法跟皇后交代。」 害,这人,又把天聊死了。说几句甜言蜜语会死啊。 继续攻击。 「夫君能给我拿个软枕吗?」贝安歌又柔柔地问。 这有什么不能。元阙环顾卧房内,一眼望见那张宽榻上两个座垫,两个扶手软枕,当即就决定过去拿。 第44页 「夫君把坐垫也一併拿过来。」贝安歌又发动柔弱指令。 元阙一声不吭,又顺手拿了个坐垫,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这个统帅千军的将领、此刻被自家的假冒夫人支使得心甘情愿。 但假冒夫人却是真心的暖心。 一把抱过元阙递来的软枕,却不再接坐垫,只朝着躺椅努了努嘴:「垫在躺椅上,夫君睡着就不硌了。」 原来这坐垫并不是她要的,是她替元阙着想呢。 元阙心中微微一动,顿觉屋里又暖了几分。 「为何睡觉要抱着软枕?」元阙问。这些天他晚上都睡在怀玉楼,倒也从没见过贝安歌睡觉要抱什么东西,所以看到贝安歌蜷缩抱着软枕的样子,莫名感觉好奇。 贝安歌下巴抵着软枕,一双眼睛因为了生了病,更加显得水汪汪的。 「这样就不是一个人。」她嘟囔。 元阙想都没想,就接:「不是还有我吗?」 「你又不能让我抱着。」 「……」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暧昧。 不过,元阙这冷场王也是名不虚传,尴尬啊、暖昧啊,这些情绪他都可以用零度以下的态度来化解。 「平常也没见你要抱软枕。」一句话,顿时又将暧昧气氛拉回学术讨论。 「平常我也没生病啊。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哼,你都不懂的。」 太不解风情了,贝安歌闭上眼睛,决定还是早点睡觉,养足精神再来暖他,一定要把这禁慾的死神大人给暖回来。 至于暖回来之后干什么……还没想好,反正就是无聊,想暖。 其实这话还是有点用的。死神大人也不是永远都死神。见好好的气氛被自己搞到零度,元阙也有些忐忑。谁了解这些女人啊,万一她心情不好,病情加重,我可怎么向皇后交代? 元阙给自己找个最冠冕堂皇的台阶。 「其实……我有个笑话,憋好久了。」 咦,死神大人还会讲笑话?贝安歌眼珠子转了三圈,没忍住,偷偷睁开了水汪汪的眼睛。 「说呗,不好笑就罚你。」 「二皇子真的割了自己一刀。」 「……」贝安歌愣住,没想到他憋了好久的笑话竟然是这个。 见贝安歌没笑,元阙更忐忑了。他知道自己的战斗力满分、机警度满分、决策力满分,但讲笑话的能力……可能就真的零分吧。 「不好笑吧……等你病好了,就罚吧。」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贝安歌爆笑,又被自己呛到,扒着软枕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就烧到红红的小脸蛋,更加咳得通红。 元阙从躺椅上站起,情急之下,伸手在贝安歌背上拍了两下:「也没这么好笑吧,你至于吗?」 「咳!咳!住手!」贝安歌被他拍得直翻白眼。 元阙又赶紧住手,紧张地望着她。贝安歌气若游丝:「夫君……你出手也太重了……」 第33章 毕竟是佩着破云刀、身上还能再挂三个贝安歌的将军大人啊。 所以你对将军大人的出手有什么误解? 还给贝安歌留了一口气, 已经是将军大人最缱绻的温柔。 元阙是扶着刀柄,再也不敢出手了,还是他的破云刀跟他比较心心相印, 怎么秃噜都不会被拍死。 「你……背上不疼了吧?」 这问得——大将军何曾这么小心翼翼,还不是被这女人给吓的。 贝安歌已经一口气缓了过来, 哀怨地颳了元阙一个眼刀子。 元阙误会成媚眼,脸一红, 讪讪地笑了。 说也奇怪,被元阙这么没有轻重地拍了两下,那四肢百骸的酸痛似乎消散了不少。贝安歌幽幽地道:「夫君你也躺着吧, 咱们说会儿话就睡觉好吗?」 元阙还敢说不好? 乖乖地,让躺下就躺下,让说话就说话。而且还得垫着假冒夫人让垫的座垫。 「二皇子真下得去手啊, 太搞笑了。」 搞笑?元阙微怔。可能又是这女人的「大华国」语言吧, 听着前后文意思倒也不难理解, 就是说二皇子刘惓的行为荒唐呗。 「这还不算搞笑。是我不会说笑话。」 贝安歌侧卧着,紧紧抱着软枕, 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地望着元阙, 有点儿来劲:「还有更搞笑的?」 「知道曲皇后今日为何从越胜门过来?」 「她出宫了?」 「嗯。她跟着太医去了二皇子府。据说早上曲皇后气沖冲去了干勤殿, 皇上为表关切,立即派太医前往二皇子府邸治伤。二皇子……伤倒的确是伤了,但却是新伤。太医说, 看伤口,最多也就是两个时辰前的伤口。」 「这……」贝安歌将脸埋进软枕,吃吃地笑了起来,「太蠢了,这也太蠢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元阙道:「曲皇后还不知道二皇子的把戏, 太医是密报的皇上。」 拍了不少古装剧的贝安歌,突然听出了其中的隐秘:「所以皇上并不全是关切,派太医,也有验伤之意?」 元阙扭头看了看她:「这么聪明,不怕折寿?」 「……」 又把天聊死了,说点甜言甜蜜夸夸你家夫人会死吗? 「聪明不会折寿。生病会。生病了还熬夜,就是打到骨折的折寿。」贝安歌翻了个身,拉上被子,将背影留给元阙。 第45页 元阙很久都没有合上眼。在思考着两个非常令人费解的难题。 一是:袭击二皇子刘惓的到底是谁?是北幽国细作捲土重来?还是幸贵妃起了非分之想? 二是:和女人说话有什么特殊技巧吗?为什么这女人跟郎英聊天时眉飞色舞分外投机,跟自己说话就老是无言以对,还拿背影对着自己? 他盯着贝安歌的背影良久,直到渐渐进入梦想,两个难题都没有找到答案。 翌日,元阙早早地醒了。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去看贝安歌。 贝安歌一夜睡得安稳,已经将身子转了过来,薄被也被踢到一边,整个人趴在软枕上,睡得沉沉的,不成个样子。 元阙伸手探探了她额头,凉凉的,看来是退烧了。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地离开了卧房。 怀玉楼外,星空浩瀚、雪色清亮。元阙消失在黎明前的暗色中,彼时,曙光未至。 贝安歌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妙如和妙意正蹑手蹑脚地端水进来。一眼望见床前空空如也的躺椅,贝安歌怅然若失。 「将军何时走的?」她问。 妙如道:「不知呢。将军是出了名的早起,也不让奴婢们过问。不过听凌云说,将军但凡上衙门,都是头一个,天不亮就到了。兵院里流传一句玩笑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将军来点兵。」 果然都是一群无聊的人,编的玩笑话都一点不好笑。 贝安歌揉着软枕:「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将军讲笑话。」 「咦,将军还会讲笑话?」妙如好奇。 「害,人家讲笑话最多不笑,咱们将军讲笑话……」贝安歌背上一紧,「听得人内伤。怎么说呢……重金求一双没有听过将军讲笑话的耳朵。」 妙意乐了:「那奴婢们的耳朵可都值钱了呢。」 洗漱完毕,大夫已经来了。大夫姓段,本是军医,因医术高明出了头,如今元阙班师回京,他便也跟着回了京城,平时就在将军府住着,照应府中上上下下数百号人。 段大夫瞧过之后,感嘆夫人到底年轻,身子骨强壮,昨日看着病势汹汹,今日倒已好了大半。又开了个方子,让继续调养巩固。 那边药炉刚刚煎上新药,这边煨了小半宿的晨药已经端了过来。 「又喝药……」贝安歌愁眉苦脸。 妙如哄着,端来蜜饯果子:「这个甜。」 「这个不甜,我想吃糖。」 妙如道:「马总管一早就派人出去买糖果了,只是这会儿糖果铺子都还没开呢,夫人把这顿药喝了,很快就有糖果了。」 贝安歌虽然作,但也不忍心折腾这些下人,谁还不是娘生娘养的,都不容易。 一捏鼻子,打算视死如归地灌下去…… 杏兰进来:「夫人。马总管求见,说将军送糖过来给夫人。」 「糖!」贝安歌豁地,眼睛放出光芒,「快让他进来?」 只见马文德两手各举一支麦芽糖做的小糖人,兴沖冲进来:「夫人,将军命人送回来的糖官人。」 糖官人。贝安歌只知道古代把麦芽糖叫饴糖,却还是头一次听到把麦芽糖吹制而成的小糖人,居然叫「糖官人」。好听,比小糖人好听。 「将军命人送回来的?」贝安歌接过两支糖官人,兴奋地端详着。 一支是憨态可掬的大公鸡造型,一支却是圆墩墩的宝葫芦造型,蜜蜜黄黄的颜色煞是诱人。 马文德道:「将军天没亮就奔了西市的糖官人铺,把掌柜从被窝里揪出来,现烧的炉子,现做的糖官人。」 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 就凭元阙背着破云刀、一脸杀气腾腾地冲进人家铺子,这可怜的掌柜都要吓尿了吧。所以…… 贝安歌脱口而出:「将军给钱没?」 「将军出门急,没带钱……」 看吧,就知道!鱼肉百姓啊!贝安歌痛心疾首。 正要批评,马文德又道:「不过将军传话,吩咐卑职立刻送十两银子过去。」 好吧,十两银子。够大方。 掌柜的从此以后可能天天都盼着有人去被窝里揪他了吧。 有了糖官人,贝安歌喝药就爽快多了。大公鸡那根一时没捨得吃,叫妙如插在了一个小花瓶里。宝葫芦一口就咬掉了半个,美滋滋,甜蜜蜜。 贝安歌再也不怕喝药了呢。 养病的贝安歌不能出门,只能隔着窗子看看满院的雪景。天色虽然放了晴,却依然非常寒冷,那没了小木刀的雪人没有化,孤单地立在院子里。 元阙也很忙,整整一天都没有回府。但中间几次差人回来问贝安歌的病情,听说有了糖官人,夫人都愿意吃药了,大将军表示十分欣慰。 贝安歌甜蜜过后,心里却有些沉沉的。 她想到了昨天那个梦。 她梦见的那些拍摄画面,在剧本前三十集里都不曾出现。梦里的导演,正是现实中的导演;梦里的摄影,也是现实中已经签了合约的摄影。 但梦里的元阙,却是如今身边的这位元阙。 所以这仅仅是一个梦?还是和那个现实世界有所关联?贝安歌不得而知。 如果按照她看过的三十集剧本、和对剧本已知的大纲来看,太子刘慎是最后的赢家,曲皇后和二皇子机关算尽,也没能最后翻盘。所以元阙也该是赢家一方的,不可能被什么贵族女人杀死。 第46页 但万一…… 贝安歌很担心这个万一。 要知道,现实世界里的编剧没什么话语权。一边拍戏一边改戏的情况多的是。 经费不够大场面拍不成了,改。 某大咖对自己的戏份不满了,改。 制片人安排的资源咖想和哪个大咖演对手戏了,改。 甚至哪个领导来视察,眉头一皱说这场戏不能传递正能量啊,改。 所以自己看过的三十集剧本,也不一定做数,最后拍成什么样更是难说。万一,自己身处的剧本世界,会跟着现实世界的剧本改动而发生变化…… 太可怕了! 贝安歌甩甩脑袋。希望不要啊,原来的剧本蛮好的,千万不要魔改啊。 可是,万一真的魔改呢?贝安歌想了想,也只能静观其变。 傍晚时分,元阙临时被召进宫面圣。 密帝虽在病中,但精明丝毫不减。虽说二皇子刘惓诈伤一事让他不满,但堂堂南密皇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刺,而且还找不出幕后主使,这事儿还是很丢面子。 跟元阙将北防的沙盘推演了好几次,终于确信北幽国起码在十年内已经不可能再进犯南密。但这不代表对方不使阴招,比如这一回刘惓遇刺,就有可能是北幽细作使的阴招,目的是挑拨太子与二皇子,让他们兄弟阋墙。 元阙低头倾听着密帝的分析,表情一贯冷峻,心中却不以为然。 这对兄弟还需要挑拨吗?早就阋墙了啊。 所有的父亲都觉得自家儿子要兄弟和睦、同心协力。只可惜,兄弟们一般都不这么觉得。 出宫回府时,已是星夜。 先前遣人回府问过几次,都说夫人病情好了大半,午饭能吃下半头牛,晚饭又能吃下半头牛。元阙也稍稍心安,回府就先去了嘉丰苑,打算先和几位副将碰碰头,再去怀玉楼见那女人。 毕竟那女人比副将们难将太多,他得打起精神来对付啊。 谁知走到嘉丰苑门口,却见到了另一个女人。 他的表妹,宋青瑶。 「表哥总算回府了,青瑶等一天了。」宋青瑶柔柔弱弱。 元阙对她从不大声,一是因为她是宋家唯一倖存的亲人,二也是因为宋青燕的关系。宋家于他有恩,他娶宋青燕既是为了报恩,也是因为除了宋青燕,他根本没有和其他女人有过接触。 见宋青瑶立在雪地里,执着地等自己归来,元阙有些不忍。 「表妹有事让下人过来说一声,不必立在雪地里等。你表嫂昨天在雪地里受了凉,病了一夜。」 头一句就提表嫂,没把宋青瑶给气死。 但还是要装出小白花的样子:「青瑶也听说表嫂病了,心中担忧,但未敢前去。」 元阙奇怪:「未敢?」 「嗯。上回表哥让青瑶没事去找表嫂说话,青瑶去了,表嫂好像……不太喜欢青瑶。」宋青瑶低声道。 元阙不信,替贝安歌解释:「不会的。你表嫂连小猫小狗都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你?」 这话要跟贝安歌说,又得打到骨折。但宋青瑶不会,宋青瑶从不违拗元阙,她喜欢暗暗搞事。宋青瑶低着头,故意伸出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掠了一下头髮。 手上原本的红肿已经变成了淤青,而且淤青散了两三日时,最为触目惊心。宋青瑶是故意算好了时间来的。 元阙果然一眼看到她手上的伤痕:「手上怎么了?」 宋青瑶赶紧将手一缩,缩回了袖子里:「没什么。表哥千万不要去问表嫂。」 元阙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 不知怎的,他不太喜欢宋青瑶这种暗示。叫自己千万不要去问,不就是暗示这伤痕跟贝安歌有关系。 元阙上辈子不是猪,不是笨死的。这种小伎俩,他看得出来。 点点头,元阙道:「不会问的。你来究竟何事?」 听元阙明确说不会去问,宋青瑶的眼中闪过失望。但她还是掩饰住了,道:「听说长公主府送来请贴,也请青瑶前去赴宴,青瑶好生荣幸,却也惶恐,不知长公主为何会想起青瑶。」 说起宋青瑶,三年前被元阙带到京城之时,还是未成年的小丫头。慢慢在将军府长大,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却也无趣。元阙一直在边疆打仗,其实顾不上她。虽也有几个江南的手帕交如今在京城,但宋青瑶心中嫌她们都是商户,不太愿意来往。 商户再富,也不如表哥这样的朝廷重臣来得光鲜。她不想作为宋富商家小姐出面,她只想作为大将军元阙的表妹出面。她嚮往的也是京城的贵胄圈,她要让京城的人见识见识自己的美貌,她梦想着与王公贵眷们笑谈。 为这一刻,她等了很久。 元阙虽觉得她有小心思,却也没想太多,听她问起端由,便道:「之前长公主曾问起过你。可能是怕你在府里寂寞,到时候我和你表嫂都会去,你跟着表嫂便是。」 又是表嫂。看不出我跟表嫂不对付吗? 宋青瑶咬碎小银牙,又想着,就表嫂那种野性子,到了宴会上也只有丢人的份。于是委委屈屈扭扭捏捏:「是,等表嫂病情痊癒,青瑶就找表嫂去商议。」 商不商议的,你表嫂根本不在意。你表嫂正在怀玉楼里忙着呢。 要说贝安歌,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第47页 下午她喝完药,不知怎的,嘴里留了一根药渣。她随口一吐,噗一下,竟然吐出去一丈远。 这可把妙如给惊到了,赶紧请罪,说一定是负责煎药的没有将药渣滤干净,望夫人海涵。贝安歌摆手,不不不,这不是海涵的事儿,你没觉得夫人我吐得特别远吗? 妙如愣住,好像真的是啊? 贝安歌叫人弄了一碗药渣过来,挑差不多大小的梗,叫妙如和妙意一起来吐。她发现,妙如和妙意使劲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吐出去数尺,但自己就不一样了,随便舌尖一挑、朱唇一启,噗一声,就是丈把。 这是生了一场病,「小三」的功力要在自己身上慢慢復活了吗? 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一个身负绝世武功的人,贝安歌兴奋极了。还有什么穿越能比现在更好吗? 有钱,有地位,有美貌,马上还会有武功。 贝安歌搬了一只花瓶,放在一丈远的地方,没事就吐药梗。她不仅要练功力,还要练准头。当然现在她的准头还很差,花瓶旁边一地的药渣,没几个能准确地吐进瓶里。 就这么吐了一个傍晚,药渣都快不够用了。 元阙和副将们谈完,匆匆赶到怀玉楼,看到的就是一只花瓶、一地药渣的惨状。 「这……」元阙懵逼。 「夫君快来,瞧我厉不厉害!噗……」 厉害个毛线,跟你扔雪球一样歪! 但—— 居然吐得很远? 元阙惊呆了,她不是没练过武功吗?怎么这招式,有点像那个无端消失的细作小三? 见元阙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贝安歌挥手:「夫君,关门,关门,我要跟你说事儿。」 元阙返身关了房门,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天选之女?」 「嗯。」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到的洞房对不对?」 「嗯。」 「来,夫君,我给你看这个。」她拉起元阙的手,绕到喜床后面,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衣箱,从夹层里掏出一条黑色腰带。腰带上密密一排银针,正是小三的绝门暗器「追魂针」。 元阙吃惊:「哪来的?」 第34章 元阙不问「这是什么」, 却问「哪来的」,可见他认识此物。 贝安歌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对于元阙这样生死中打过无数滚、心中已有千壑的将领来说,对他隐瞒越多, 自己反而越有可能露出马脚。 虽说眼下元阙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大有改观,但若哪天他发现贝安歌可能心怀叵测, 依然会狠心让她「噎死」。 她从不怀疑元阙对于国家的忠贞,这是绝对赤诚的、超越任何男女情爱的忠贞。 但元阙也有死穴, 这是来自于古人的天然死穴。他们敬畏鬼神,他们会将当下认知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统统归到鬼神之说。这就是贝安歌从一开始就坚称自己是「天选之女」的原因。 她要利用当前的境况, 彻底解决自己来歷不明的困境。 贝安歌抽出一枚银针,纤小,闪着寒芒。她看一眼, 浑身哆嗦一下, 又赶紧塞了回去。 「还记得我掉落到你洞房那天, 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吗?当时就捆着这根腰带。我也纳闷,不知道这是干嘛的, 但肯定是武器……」 她朝元阙幽幽地盯了一眼:「我怕夫君看见我有武器, 会杀了我, 所以我就藏起来了。」 这心理活动太鲜活,元阙毫不犹豫就信了。 但这故事逻辑还没理顺,元阙若有所思地望着贝安歌, 缓缓地道:「这是『追魂针』,真正的曲旋儿就死于追魂针之下。」 「啊!」贝安歌目瞪口呆,立即将腰带扔到元阙手里,「原来是兇器啊。」 影后遗珠级别的演技再一次奏效。 元阙斜睨她:「当初不是说,你是『天选之女』, 要帮我捉拿杀害曲旋儿的真兇,敢情连兇器都不知道?」口吻居然带着几分嘲笑。 贝安歌讪讪:「这也是……想苟延残喘多活几天嘛。不过我真的是『天选之女』,虽然不知道兇手是谁,但还是知道不少别的秘密嘛……」 那是,你不仅知道元阙最隐秘的立场,你还知道二皇子诈伤,甚至你很可能还认识从不露面的郎英,的确挺「天选」的。 至于「苟延残喘」……那真是差点把元阙都给逗笑了。 挑了挑眉,元阙道:「本将军似乎知道兇手是谁了。」 「谁?」 「你!」 「啊!」贝安歌慌了,「冤枉啊,我哪会使这个什么针。」 「那你为何要带本将军来看这个什么针?」 好吧,将军大人脑子非常清醒,一眼识破贝安歌的小伎俩。 贝安歌撅着小嘴:「因为人家生了一场病,突然嘴巴变得好厉害,吐个药渣都那么远。人家就想着,是不是掉落到洞房里,变成了一个超级厉害会武功的人啊?就想起原本是有这么个武器。所以……」 她抬眼望着元阙,一双小鹿般的杏眼写满了无辜:「……所以,人家就决定要向夫君坦白,请夫君帮人家一起分析分析嘛。」 一口一个「人家」,元阙听得心神荡漾。 看来这女人很需要自己,一有困惑,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啊。元阙颇有点感动,头一次感觉到被人需要和信赖的感觉,似乎还挺美好。 第48页 其实最近元阙也常常在思考贝安歌的来歷,从她迥异于南密女子的言谈举止,他已经渐渐相信她来自大华国的说法。 唯一不能解决的,就是她来了,那小三去了哪里? 他不是没考虑过另一种大胆的设想,但这种设想实在太离谱,离谱到他觉得不可能发生。但在看到这条腰带后,元阙觉得,似乎一切都开始变得合理。 元阙道:「你是兇手,你又不是兇手。」 「我当然不是兇手!」贝安歌委屈。 元阙又问:「你是怎么到的洞房,第一眼看到了什么?」 「我在大华国的家中好好地睡觉呢,醒来就在洞房了。第一眼就看到新娘死了,还瞪眼睛看着我,吓都吓死了。」贝安歌说着,不由拉住了元阙的手,似乎回忆真的非常惊惧,「后来我的脑海里就涌进了很多很多关于南密国的记忆,知道这是大将军的新婚之夜,新娘死了,我又在现场,大将军可不得杀死我嘛,所以……所以……我就只好冒充新娘了。」 这番说辞虽说新鲜,但真的合理,跟元阙的推测不谋而合。 元阙点头道:「这就能合上了。兇手不翼而飞,你又从天而降。兇手是唇含银针夺人性命,你今日突然唇齿间也有了莫名的力量。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夺舍吧。」 夺舍。贝安歌听说过,这是古代还魂的一种说法。用来解释自己穿进剧本,倒也说得通。 贝安歌愁眉苦脸:「我不管夺不夺舍,反正我不要当兇手。」 元阙:「所以本将军有你把柄了,当不当兇手,本将军说了算。」 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夫君,你这叫趁火打劫!」 素来冷静得要死的元阙,头一次把得意写在了脸上,将腰带还给贝安歌:「继续藏着吧,打不打劫,就看本将军的心情了。」 贝安歌却将得意藏进了心里。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胜利了,她终于消解了元阙心头最大的质疑,从此以后给了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但她也知道,此刻必须哄托氛围,让元阙的得意有所归处。她悻悻地将腰带藏回夹层,假装给自己壮胆:「不怕,我和夫君是一家人。夫君有我把柄,我也有夫君把柄,不怕不怕。」 「嗯?」元阙扬起了眉。 贝安歌盖上箱盖,嘻嘻一笑:「我才不是有了把柄就乱说的人。一家人,咱是一家人。」 说着,亲热地挽起元阙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还自言自语:「夺舍还带身子的吗?为啥我还是大华国的长相,好奇怪。夺舍都和别人夺得不一样,我好与众不同啊。」 元阙听得好笑,心想,这女人真的与众不同,难道因为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晚上睡前喝药时,贝安歌终于对大公鸡下手了。一边小心翼翼舔着仅剩的公鸡脑袋,一边嘆道:「大华国也有这个,但不叫糖官人,而且都快失传了。」 「失传?」元阙心中一动,「看来大华国和南密不尽相同,以后给我细细说说。」 「嗯。」贝安歌又伸出舌头,无比贪恋地舔了一口。 元阙望她一眼:「你若喜欢,明天我再去买。」 说实话,贝安歌心里是暖的。元阙千冷万酷,还是个死亡聊天法,但他想对贝安歌好,贝安歌感觉到了。 深夜,怀玉楼的灯熄了。 不知为何,贝安歌迟迟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翻去。 元阙睡回了宽榻上,听到她的动静,不由问:「不舒服吗?」 「没有,就睡不着。」 「那就数星星吧。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夫君,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会当我是妖怪吗?」 「是妖精。」 不知怎的,元阙脱口而出。幸好没有灯,黑暗掩饰了他的窘涩。 「夫君,我数了几十颗星星,还是睡不着。」 元阙听着,心更乱了。本将军就睡得着吗?也睡不着啊,不也还是要努力睡? 「想练武吗?有空我教你练武吧。」他想说点儿正经的,阻止自己旖旎的幻想。 黑暗中贝安歌却问:「追魂针那种吗?不想练。」 「为何?」 「练成铁嘴,以后男人都不敢亲我了。」 我去。我才是你夫君!元阙怒了,还有什么男人能亲你? 贝安歌从沉默中感觉到了危险:「夫君?夫君?」 没声音。 「夫君,我又数了几十颗星星……」 宽榻那边响起了脚步声,向喜床这边走来。 贝安歌顿时紧张起来。姐姐我不会引火上身了吧?我是不是撩过头了?我去,虽然他是死神大人,可他也是男人啊! 而且还是体力非常好的男人! 「夫君……我是个病人!」她试图提醒对方不能乱来。 突然,一件东西从帐幔外塞了进来。是软枕,昨天她抱着睡了一夜的软枕。 脚步又回去了。元阙回到宽榻上,再无声息。 贝安歌长舒一口气,却又莫名地怅然。扭了扭身子,紧紧抱住软枕,终于沉沉地睡去。 …… 京城又下了一场雪,前雪未消,后雪又至,京城百姓都说这是瑞雪兆丰年,明年的南密,定然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皇宫里亦是即将过年的喜庆,大臣们开始放年假,二皇子遇刺一事不再被提起。将军府里也张灯结彩起来,应着夫人的提议,还给京城的养生堂捐了五百两银子。 第49页 养生堂里全是孤寡老人和弃儿,贝安歌也谈不上多么喜欢小孩,她自己还是个大半孩子呢。但身为女明星,她知道社会形象的重要。且元阙是武将,杀戮太多,她私心里觉得很有必要多做善事,给元阙的光辉形象再加点儿分。 元阙对她又是刮目相看。也知道她虽然平常爱作,大事上却是极有主意,便也放心地把将军府的管理大权交予了她,自己一心扑在了兵院。 转眼就到了年脚下,二十六这日,正是姝仪长公主生辰。 将军府早早地安排了车马,一辆朱顶华盖的大马车是将军与夫人的驾乘,后头一顶小轿,则是宋青瑶乘坐。 一出门见到这样的安排,宋青瑶的小银牙又差点咬碎了。她还以为自己会跟表哥表嫂同乘一辆马车,早就想好了一路上怎么噁心表嫂,顿时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元阙将贝安歌扶进马车,自己悻悻地进了轿子。 马车里的贝安歌,却也是暗自心惊。 她望见了宋青瑶。宋青瑶披着一件浅蓝团花纹灰狐披风,上轿时露出的披风里头的银蓝色雨花裙,上次贝安歌梦境曾经出现过的宋青瑶,正是这样一身装扮。 难道说,自己的梦境果然是个预示? 一阵凉意悄然爬上贝安歌的背嵴。她终于明白,现实里的剧本已经被改动,有人往里头加了角色,这个角色就是宋青瑶。 而自己的梦境,就是现实世界里的拍摄现场。 这个穿越有意思,难度竟然还会升级啊。贝安歌扬眉,这是逼姐姐跟着升级当王者啊。 第35章 一路上, 贝安歌都在回忆着梦境里的内容,考虑着对策。 元阙有些纳闷,这可是贝安歌头一回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出席京城贵胄圈的聚会, 以她的性子,应该是又好奇又兴奋, 今天这样安静实属反常。 预见战场风云诡谲元阙是高手,猜测女人心中所想他实在是菜鸟。 元阙会错了意, 以为贝安歌担心在人前露出马脚,便寻话安慰她:「我派人调查过曲旋儿的身世,父亲曲同和是皇后远房表哥, 早年家里捐了个八品闲职,家境一般。曲旋儿庶出,生母早亡, 在家中地位几近奴僕, 从无在京城社交圈中露过面。十二岁时得罪了曲夫人, 被送到庄子上。所以你尽可放心,除了皇后宫里的人, 无人知道曲旋儿长什么样。」 贝安歌微声嗟嘆:「曲夫人却知道啊。」 元阙望了望她:「长公主的生日宴, 不会邀请三品以下的家眷。除非是新贵。」 贝安歌没有反驳, 笑吟吟地回望他。心里却想,要真是这样的就好了,只怕天不能遂人愿。 「你紧张?」元阙问。 贝安歌扬眉否认:「我怎么可能紧张。我是听了夫君说的, 觉得这曲旋儿也怪可怜的。」 「可怜?」元阙似是反问,脸上却又有一丝讥诮,「也许吧。她不死于追魂针,也会死于皇后灭口。从她被选中赐婚那一刻起,她就只有一个结局。」 贝安歌倒是说了一句真心话。 「所以我不要当南密的女子, 我要当大华国的女子。」 「你回得去?」元阙追问。 贝安歌摇摇头:「目前没有办法。」 元阙似乎安心了些:「你可以在南密国当大华的女子。」 哇哦,贝安歌惊喜地望着他。死神大人会聊天了哎,这句话多诱人啊,比昨天那句「是妖精」还要动人。 长公主府离得不太远。没多久,马车轧出冰雪的吱嗝声渐渐消失,走上了一条平坦的大道。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开始热闹起来。贝安歌知道,这是长公主府要到了。 姝仪长公主府今日人声鼎沸,门前车水马龙,皆是京城各王公贵族家的车马,奴僕们在门外往来迎接,好不热闹。 不远处又有一辆马车缓缓行来,有眼尖的一眼望见马车上挂着大将军府的铭牌。原本正要进府的贵宾,也不由停下了脚步,迟迟不愿挪步。 要知道最近京城传言还挺多。说将军夫人听着是皇后义女,其实却是在乡下庄子上长大的野丫头。 这多带劲。京城的名媛圈,还没出过这种野丫头呢。 谁不想一睹为快啊。 只见马车停稳,长公主府在门口伺候车马的小厮们立即上前垫好车凳,然后小心翼翼掀开车帘,恭迎贵宾。 率先下车的自然是大将军元阙,一身暗绿色团花锦袍,一张俊美而又冷漠的保家卫国脸。哪怕是只在传说中听过他大名的女眷,一看到他腰间佩的玄色宝刀,便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破云刀、和鼎鼎大名的大将军元阙。 他和他的宝刀,一刻也不能分隔。 众人翘首以盼,期待看到「野丫头」隆重登场。 却见元阙下了马车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向马车内伸出一只手…… 长公主府门前一片安静,无人敢相信,这位以杀人如麻、暴戾成性着称的勐将,竟然会亲自扶夫人下马车。 「丁零噹啷」,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在寂静中清晰地传来。掀起的帘子中,伸出一只雪白娇嫩的玉手,轻轻搭在元阙苍劲而又粗砺的手掌中。赛雪欺霜、宛若凝脂的玉腕上,一串珠翠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 人未见、声先至。 数位少年已经暗暗挑眉,饶有兴致地相望;而女眷们则交换着眼神,对将军夫人的长相更加好奇起来。 第50页 元阙沉默着,表情冷峻,却伸出另一只手,搭上了夫人的腰身。 将军夫人身披一件火红的流金氅子,从马车中出来,如一团跳动的火焰,顿时照亮全场。 众人暗贊:原来夫人竟如此美貌! 只见她俏生生笑盈盈,美目流转,毫不畏惧地将周遭看了一圈,终又将目光锁定在将军身上,眼神中洋溢着满满的崇拜,脸上亦荡漾出新婚的幸福光环,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娇羞与娴雅,大大方方地牵住将军的手,并肩走进了公主府。 几位女眷对望一眼,悻悻道:「果然没什么规矩。」 「美倒是美的,却也野性。」 「不是大家闺秀。」 与她们一同走进府的几位少年,像是她们的世家子侄,并不同意她们的话。 「舅妈此言差矣。娴雅端庄固然为女子美德、大方坦荡亦是魅力。」 「将军夫人自有日月生辉般浑然天成的灵性,与寻常女子不同。将军好福分。」 「深有同感。」 几位贵妇不屑地撇嘴,等那几位少年向男宾区去了,这才冷哼:「呵,瞧瞧这些不成器的。所以啊,男人不管什么年纪,都喜欢狐狸精。」 嗯?确定?刚刚不还觉得人家是「野丫头」,转身就成「狐狸精」了? 「狐狸精」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早就是大风大浪里过来,黑到极致、红到翻天的人物,还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么? 没空,「狐狸精」忙着跟夫君分手呢。 宴席设在长公主府的正殿——天香殿。南密国虽也是封建王朝,男女之防倒也不是十分讲究,加之长公主刘容为人豪爽,颇有江湖之风,她每年的生辰宴并不分设男女席。已婚者,夫妻同席;未婚者,或与父母同席,或与兄弟姐妹同席,安排得井然有序。 但在开宴前,男宾区和女宾区却是分开的。并非为了男女之防,而是话题各不相同,男人谈家国、女人谈闺阁,各分一处,各有意趣。 于是贝安歌就在半道上腻歪。 「夫君咱们只分开一会会啊,马上就能见面了。」 (元阙:我好像没表现得特别思念你……) 「夫君不用担心,我手炉里的炭足足的,不会冻着。」 (元阙:我没担心……) 「夫君待会儿见!」 (元阙:好多人朝这边看,本将军能走了吗?) 「哟,到底是新婚,瞧这依依不捨的。」一名中年贵妇打着趣过来,「元将军,可放心将夫人交给我?」 元阙顿时像遇见了救星,满怀感激,赶紧向贝安歌介绍:「这位是顺国公夫人,最是可亲,你和青瑶就跟着她去玩吧。」 又对顺国公夫人道:「让夫人笑话了,内子和表妹就拜託您了。」 宋青瑶已经顺着元阙的介绍,乖乖巧巧地见了个礼。 刚刚贝安歌的表现在宋青瑶看来,完完全全不是南密国淑女该有的行为,别说是堂堂大将军夫人,就是她们商贾人家的小姐也不会如此张扬。 所以她更要好好表现,让大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贝安歌根本没在意她这番小心思。她的注意力完全在别处。 其实贝安歌知道这一番「依依不捨」已让元阙如芒在背,但她必须表演给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某人看。刚刚与元阙腻歪时,她暗暗观察了四周,却没有见到梦境中那位衣着朴素的妇人。 料想着若真有这么一号人出现在此,那她应该也去不了男宾区,于是贝安歌笑盈盈地跟元阙挥了挥手,跟着顺国公夫人往女宾区走去。 见元阙那个出了名的勐汉竟然被小娇妻逼出一头汗,顺国公夫人也啧啧称奇,不由向贝安歌多看了几眼。 「皇后娘娘的义女,果然风姿丰凡、美貌超群,端的是极为出众呢。」 咳咳,这个嘛……论美貌,贝安歌当然是不输了,就是放美人当道的娱乐圈,人家也是恃靓行兇的存在。 贝安歌笑吟吟道:「再好看也是个大人了,变不了啦。听说您刚添了小孙子,倒是极为可爱,若像了奶奶,往后才叫越长越英俊,越变越潇洒,想想都开心呢。」 「哎呀元夫人你还别说,真有点像我!」顺国公夫人眉开眼笑,拉着贝安歌的小手就开始滔滔不绝说小孙子多么聪明活泼可爱漂亮,吐个奶都是爱心的形状,跟别人家的小孙子都不一样呢。 这一番深入交流,顺国公夫人非常确定,将军夫人就是个小可爱啊,人家不仅有傲人的美貌,还有极好的性格。 将军好福气哦! 有了顺国公夫人的引见,贝安歌很顺利地跟贵妇们打成一片。虽说之前很多女眷对她存着偏见,但元阙在朝中地位显赫,这些女眷也不敢当面给脸色,加之贝安歌又活泼聪明,倒也极易亲近,很快就自带光环、自成中心。 宋青瑶原本还存着跟贝安歌别一别苗头的念头,无奈她走的是纤弱端庄路线,在这样的场合下很难发挥,抓不来眼球,不由恹恹的几度望向贝安歌,眼神哀怨。 她不愿意去当贝安歌的陪衬,便自顾退出了热闹圈子,走到一边孤芳自赏、暗自嗟嘆。却见花丛边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神神秘秘地向她招手。 鬼使神差地,宋青瑶走向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元阙:严肃的本将军,碰上极不严肃的夫人,难搞啊。 第51页 第36章 妇人约摸四十岁左右, 披着一件灰色鼠皮氅子,行动间露出里头的豆沙色金玉锻小袄,看得出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 但宋青瑶是巨富家出身, 颇有见识,到眼即知这妇人衣着成色都不太新, 一看就是箱子里压了很久的存货。 在今天这衣香鬓影的富贵场里,她这身打扮委实十分不起眼, 倒像是误闯进来的小吏家眷。 宋青瑶缓缓走到花丛边,在离那妇人还有半丈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向前。 「您是……」宋青瑶低声问。 妇人看看四周无人, 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我瞧你是跟着元大将军一起来的?你是元大将军什么人?」 宋青瑶不知她所谓何意,警惕地回答:「我是元大将军的表妹。」便不愿再多说。 元大将军第一任未婚妻遇难,就将姑苏宋家仅剩的二小姐接到了京城, 这事儿很多知道。这妇人一听, 自然也就明白了宋青瑶的身份。 「原来是宋家二小姐, 那咱们说来还是亲戚啊。」 「亲戚?」宋青瑶迷惑了。不知这亲戚为啥要躲在花丛后等着自己,而不去前头抱表嫂的大腿。 「我是曲同和的夫人, 曲旋儿的嫡母, 你说咱们是不是亲戚?」 宋青瑶吃惊, 这不是表嫂的母亲吗?再讨厌表嫂,她也知道不能缺了礼数,赶紧行礼:「原来是曲夫人。表嫂就在那边, 您怎么不过去啊?」 曲夫人却追问:「刚刚跟元大将军一起,穿着一身大红袍子的就是你表嫂?」 宋青瑶一愣,不解地问:「曲夫人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 「怎么可能!」曲夫人手一招,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几下,又收住, 低声道,「不过好像跟在家里时候变化挺大,将军府养人啊……」 这话透着古怪。 宋青瑶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她知道这位曲夫人不是表嫂的嫡母,从小把表嫂放庄子上养,肯定也谈不上母女之情。但庶女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嫡母,没有感情也会恭恭敬敬地孝顺着,何止于曲夫人要躲在这里找自己说话、却不敢出去找表嫂? 直觉告诉她,这里头一定有隐情。 宋青瑶笑起来,柔柔地道:「是曲夫人太谦虚了,表嫂一直这么美,要说养得好,也是曲家养得好。」 「元将军对旋儿怎么样?」曲夫人问,暗暗观察着宋青瑶的反应。 果然见着宋青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也不如刚才客气:「表哥管着兵院,不知道多忙,曲夫人回头也可以劝劝表嫂,别整天缠着表哥。」 曲夫人终于心中得意起来。她没有看错人。 从先前在外头看到那个并不是曲旋儿的将军夫人,她已是吃惊不小,又发现将军夫人身后跟着的这位姑娘,一直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将军夫人,她就知道,这个将军府……不简单。 从这位宋家二小姐口中,曲夫人得到了不少信息。 将军夫人不是曲旋儿,有人冒名顶替。 元大将军对这位冒牌夫人甚为迁就,感情看来也颇好,不然宋二小姐不至于嫉恨极此。 而将军府似乎没人发现曲旋儿是假的。 曲夫人琢磨开了:曲旋儿去了哪里?这冒牌的新娘又是谁?都说元大将军最能杀敌识奸,断断不可能新娘换了人都看不出来。 只有一种可能,曲旋儿被元阙给杀了,为的是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捧上夫人之位。 一想到这层,曲夫人觉得自己应该是洞悉了天机。 那冒牌女人头上一件步摇就要好几百两银子,一看就锦衣玉食,是条大鱼啊。自己无力跟元阙较量,但可以去跟这个冒牌夫人讹点好处。毕竟元大将军是皇帝赐的婚,她冒充的可是皇后义女,这是欺君之罪!还怕她出手不大方? 她仿佛见到了一大堆金灿灿的元宝在向自己招手,差点当场就流下了幸福的口水。 见曲夫人眼神定定的,宋青瑶更不悦了:「曲夫人您可听见了没,让您劝劝表嫂呢。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岂可纠缠于儿女私情。」 呵,这也不是个省油的丫头。曲夫人从金山银山中回过神来,打量着宋青瑶。不过,这个丫头不省油才好,可以用一用啊。 于是曲夫人嘆道:「人家现在是皇后的义女,又与我隔着肚子隔着心,我说话哪里还管用。其实我一直都是疼她的,想知道她在将军府过得好不好,所以才来找表小姐问问。」 宋青瑶不动声色:「曲夫人也不必过于卑微了。就算表嫂是皇后娘娘义女,您这个嫡母也没假,往后也多来我们将军府走动走动,将军府定然十分欢迎您。」 「表小姐也住将军府内?」曲夫人问得直白。 「嗯。」宋青瑶有种预感,只要这曲夫人常常来将军府,定然可以让将军府鸡犬不宁,到时候她就可以稳稳看戏。 于是宋青瑶浅浅一笑:「我先过去了。曲夫人也过去跟表嫂亲热亲热,否则被人知道母女同场都不相见,对谁都不好吧?」 「还是表小姐考虑周全,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去。」 宋青瑶也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和曲夫人有瓜葛,施施然点头告辞。一边走着,心里总有一种将要出事的预感,莫名的兴奋。 园子里的贵妇名媛们也怕冷,赏完雪景,一个个捧着小手炉进了屋。早有长公主府的僕妇们在前头引路,女眷们三三两两地落座。 第52页 自从夸过了顺国公家的小可爱乖孙,贝安歌就成了顺国公夫人最疼爱的小宝贝。 咳咳当然,也因为元阙格外受到皇帝的器重,顺国公早就跟夫人咬过耳朵,要跟元大将军的夫人套套近乎,顺国公夫人就更有理由对她另眼相看。 落座时,顺国公夫人、贝安歌、宋青瑶三人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处,时不时地跟来往的人打着招唿,说些各府女眷间的家长里短。 而那些中年贵妇们也少不得在年轻姑娘中寻找目标,看看有没有合适顺眼的人选,可以拐回家当个儿媳妇。 说笑间,贝安歌突然发现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件半新旧的鼠皮氅子,身后只跟着一名丫鬟,也是衣着普通,跟这争奇斗妍的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厅堂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丫鬟上前替那女人卸下鼠皮氅子,然后退了出去。 贝安歌暗惊,拈着果子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终于来了。 这妇人正是她梦中出现过、扯着元阙袍摆大喊「还我女儿」的那位妇人,身上的豆沙色小袄与梦境中如出一辙。而她站在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厅内众人的情景,也正是梦境中的情景。 一模一样。 她在等什么呢?等元阙吗?可这里是女宾小憩之处,男宾不可能前来。所以梦里那个冲上去扯袍摆的行径,似乎不大可能实现。 贝安歌笑吟吟将果子扔进嘴里,缓缓地嚼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妇人,等她发现自己。 果然那妇人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默默环视着满屋子三五闲谈的贵妇女眷。渐渐地,她的目光终于扫向了贝安歌,并且死死地盯住了她。 贝安歌根本没打算将眼光避开,与妇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 那妇人显然也很意外,微微一怔。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贝安歌的梦中出现,她以为贝安歌不认识自己,只是恰好野蛮无礼地回望自己而已,于是假装不经意地将目光转开,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只是周边的女眷们都不认识她,也无人与她寒暄说话。这一坐,也是坐了个寂寞。 贝安歌见她安之若素地坐下,居然与梦中的情景有了偏离,更加好奇起来。如此说来,在这厅堂里的确不可能出现她扯着元阙袍摆哭闹了。 这偏离耐人寻味。 贝安歌低头略一思忖,顿时心中敞亮。 是了!因为这个厅堂里的人变了。梦境中的拍摄现场没有将军夫人,不管是正牌的曲旋儿,还是冒牌的小三,皆不存在。 但现在不一样。所有女眷已经结识这位娇媚动人的将军夫人,她的「女儿」就在现场,如何再去跟元阙讨女儿? 这妇人眼神阴恻恻,十分不善。 她不是不想搞事,她应该是换了搞事的对象。好荣幸啊,贝安歌柔弱的双肩终于要开始承担剧本里的一切反派。 叉腰!两米八! 就在贝安歌两米八的当口,一米六都有点水分的宋青瑶凑过来,拍了拍贝安歌的肩。低声道:「表嫂,那边是不是曲夫人?」 真棒!「低声」得恰好整桌都听见。 贝安歌心中鄙夷,脸上却堆笑:「没听说邀请了我母亲啊?」 宋青瑶指向靠近大门的角落:「那位是不是?」 数位贵妇女眷都顺着她的指点向那边看去,果然见到一位明显衣着寒酸的妇人,顿时好奇起来。 有人已经在窃窃私语。 「你们谁见过曲夫人吗?」 「没见过。曲同和不是只有八品吗?怎么会请他夫人?」 「难道长公主是看在将军府的面子?」 「倒也不无可能,长公主和元大将军一直都惺惺相惜。」 得,这是被架上了。 贝安歌不慌,笑道:「还真是,我都没发现。青瑶你居然认识我母亲?何时见过的?居然不让我知道。」 顿时反将一军,把宋青瑶噎了个当场,脸都涨红了。 贝安歌也没继续追打,将小手炉递给身后的妙如,缓缓起身:「我过去一下,诸位失陪。」神情自然,毫无尴尬。 贵妇们都是千年人精,一听将军夫人这句反问,就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戏码。再看宋青瑶,那眼神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见那冒牌的将军夫人居然主动向自己走来,曲夫人莫名地一阵慌张,不由地站起身来。 贝安歌笑语盈盈:「母亲也来了啊!」 旁边几位贵妇一听,顿时惊了,原来这位貌不惊人的寒酸妇人竟然是元大将军的丈母娘,赶紧打招唿,又说曲夫人也太低调了,坐这儿都不出声,搞得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谁。 曲夫人被这招先发制人给搞懵,半天才缓过神,正要说话,贝安歌已经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母亲也真是。既然来了,就该先找女儿说话才是,怎么反而去找青瑶。您也太不疼女儿了。」 曲夫人脸色红红白白,打起精神:「咱们娘儿俩好久未见,找个安静处说话去?」 拉着贝安歌就往院子里走。 第37章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积雪勾勒出假山树丫,府内的僕妇们穿梭忙碌,训练有素。 曲夫人将贝安歌拉到一处僻静亭台处, 这才停下脚步。脸上已换了神情,充满了即将惩恶扬善的正义感。 第53页 「明人不说暗话, 你是谁?」曲夫人问。 「呀,奇了。我嫁到将军府不到一个月, 母亲就忘了我?」贝安歌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她。 曲夫人眉头一挑,厉声道:「你冒充旋儿居心何在, 最好还是老实交代。」 「母亲不认女儿,又是居心何在,母亲最好也扪心自问。」贝安歌毫不示弱。 「你……」曲夫人咬牙道, 「信不信我呆会儿在长公主面前当场揭穿你, 让皇后来一辨真伪?」 「皇后?」贝安歌咯咯笑了, 「女儿前几日刚和将军进宫谢恩,皇后见女儿身子不适, 还赏了好些药材, 母亲觉得, 皇后信谁?」 曲夫人一愣,狐疑地望着她,似乎在分辨真假。 贝安歌又道:「也不知母亲是不是最近手头又紧了, 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想来跟我讹钱。只是未免思虑不周,若想咬定我不是曲旋儿,刚刚在殿内就不该与我相认,如今再回去告状说我不是曲旋儿,那一屋子的人会怎么想你? 「再者……」 贝安歌顿了顿, 冷笑道:「当初为何将我送到庄子上,母亲心里没点数?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要胁我?」 曲夫人脸色顿变:「你分明不是曲旋儿,你又如何知道?」 「呵呵。也不过是进了将军府,日子比庄子上好过多了。将军疼我、阖府人都宠我,自然是比庄子上粗养时变得多了。但母亲也不该拿着这个由头,胡编说我不是曲旋儿吧,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贝安歌斜睨她,缓缓地、压了声音。 「闹开去,旋儿也是不怕的。旋儿就将实情说出去,告诉大家,曲家这位夫人与自己表弟有染多年,明里暗里已经贴了数千金出去,因为旋儿不懂事,撞破了这位夫人的姦情,所以才被送到庄子上。 「可惜旋儿命大,没死在庄子上,反而被曲家当作一枚棋子送到了将军府。如今这位夫人见不得旋儿过了些好日子,想来讹钱填补手上的亏空,旋儿不依,这位夫人就胡言乱语说旋儿不是她女儿……」 「胡说!哪来的小贱人,满嘴胡言!」曲夫人听得牙齿格格打战,大冬天里,额上竟然迸出了汗珠。 这假冒曲旋儿自己从来没见过,不知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自己当年的隐秘之事?曲夫人难以置信地瞪着贝安歌,却不敢再反驳,生怕她抖出更多秘密。 其实贝安歌也就知道这么多。 关于曲夫人的过去,那个很随便的编剧就写了一句话——「曲夫人表弟在曲府当帐房,曲旋儿因撞破曲夫人与其表弟私情,被寻了个藉口打发到庄子上,从此与曲府离得远远的。」 这句话应该是编剧为了给曲旋儿在庄子上长大的身份按一个背景,信手编了一句。好在贝安歌看剧本认真、领会人物也用心,才会记住这旁人都不会在意的话,才会在这里正确运用,发生奇效。 数千金云云,是贝安歌胡诌,但在当前的对峙下,是不是真的补贴了这个数目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彻底打击了曲夫人的自信,让她不得不考虑后果。 果然曲夫人已经慌张得不行,脸上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大义凛然,变成了恼羞成怒,重复地低吼着:「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低吼就说明她害怕。贝安歌趁胜追击。 「旋儿是见过皇后的,又是以皇后义女的身份从曲府嫁了出去。若由曲家夫人出来作证,说旋儿不是曲家的亲女儿,不知道皇上脸上好不好看,会不会追究曲家的欺君之罪啊。」 贝安歌扣上重重一击,终于锤得曲夫人彻底灭了气焰。 「要么一开始就说,要么永远不说。将军脾气不好,你要惹到他,我也拦不住。」 贝安歌悠悠地扔下一句话,扬眉道:「怎么说,咱们母慈子孝地回去?」 还能怎么说,全京城谁不知道元大将军的勇勐和无情?他削起人来,从不管对方是谁,某位不信邪非要摸破云刀的贵族子弟,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谁让他只有一只手呢?后来听说这家府上还闹到了皇帝跟前,非但没有落着好,还连累父亲被降了爵位。 谁敢惹元阙? 送曲夫人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于是只好乖乖表演母慈子孝,被贝安歌扶回厅堂,颤抖的脸上还要堆满苦涩的微笑,真是考验演技啊。 一回厅堂,却发现气氛变了。 大厅中央的主座上,已经坐了一位明艷照人的姑娘。二十多岁,生得一副英姿飒爽的俊美相貌,虽是一身华丽的宫装,却毫无宫廷女子的拘谨,笔直地坐在中央,与四周的贵妇们谈笑风声,气势迫人,自带气场。 「来了来了。说到元大将军的夫人,人家就来了。」围绕着她的贵妇们咯咯咯。 贝安歌一看这情形,便知道这位定然是久闻大名的姝仪长公主刘容啊。自己和曲夫人是最晚进来的,自然要上前见过。 长公主刘容倒是可亲:「终于得机会见一见元大将军夫人,期盼已久啊。」 贝安歌心想,真巧,我也期盼已久啊。 于是她笑盈盈走上前去,也是丝毫不怯场:「不知长公主殿下前来,拉母亲出去说了一会儿悄悄话,殿下勿怪。」 刘容道:「见外了,本宫不讲究俗礼。」 又望向曲夫人:「曲夫人,本宫特意邀请你前来,就是让你们母女有机会说说话。」 第54页 曲夫人诚惶诚恐:「谢长公主殿下。」 贝安歌心里却一个咯噔。怪不得曲夫人出现在这本不该出现的场合,原来是长公主刘容特意邀请。这算是对自己另眼相看? 贝安歌一点没觉得兴奋,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受。 宴席时间到,诸人起身,跟着长公主刘容往天香殿大宴席厅而去。 宋青瑶不说话,垂着头跟在贝安歌后头。自从被贝安歌当众发难,她算是领教了厉害,收了尾巴,不敢随便乱舞。 而曲夫人和元大将军夫人根本不算一个档次。 将军夫人有诰命在身,她却只是八品官吏之妇,曲同和眼下又不在京中,她只能和其余两位同样落单的官吏夫人同桌,离得元阙贝安歌远远的,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元阙丝毫不知贝安歌经歷了什么,他径直走到贝安歌面前,算是与她们会合,一起入了座。 每桌是一张宽宽的长案,若坐满可四人,长边两人,短边一人,背靠主桌方向则不坐人。将军府来了三人,元阙稳稳坐下,顺手摆好了破云刀,贝安歌则当仁不让坐在他身边。 宋青瑶正要在元阙那侧的短边坐下,贝安歌微微一笑,开口了:「青瑶坐我这边吧。你表哥怪闷的,咱俩倒可以说说话。」 元阙一脸冷漠,没有表态,似乎是要印证夫人说的「怪闷的」。 宋青瑶唯一的靠山也没了,却又要在元阙面前表现乖巧,只得强颜欢笑,走到贝安歌那侧坐下。 贝安歌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的委屈,还在接着说:「这边角度也好,方便你看长公主。」 「青瑶不敢唐突长公主。」宋青瑶终于寻着机会,给贝安歌一个钉子。 可惜贝安歌自带锤子,你就是颗钉子,也给你当场锤到木板里去,断不会让你有机会硌应人。 微微一笑,贝安歌道:「也方便你看歌舞。坐你表哥那头,一抬头迎面全是下首的世家子弟,你不唐突别人,别人还唐突你呢。咱青瑶大家闺秀,不叫他们随便看。」 真是话都让贝安歌说完了,宋青瑶还能说啥,只能默默垂首,等待宴席开始。 丝竹声起,一队舞伎鱼贯而入,随着音乐舞起,身姿曼妙婀娜,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元阙的确是个超级大闷怪,坐在那里也不喝酒,偶尔上了新菜也像是完全任务似地吃两口,辛苦贝安歌,又要扯着元阙说话,又要扯着宋青瑶说话,实在是个调节气氛的小能手。 先敬了今日的寿星姝仪长公主,长公主豪爽地一饮而尽,又与元阙说了几句要派人去北幽国边境迎接和亲公主之类的公事,贝安歌除了对公主有兴趣之外,其余的都听得甚是无聊。 敬完长公主,贝安歌想起这屋里还有一人,倒是要做一做表面功夫,便凑过去对元阙低声道:「夫君,我母亲曲夫人也来了,在那头坐着。」 元阙顿时一惊,瞳仁勐地收缩,眼神深不可测。 他想起贝安歌在来时的马车上,曾经深深地担心曲夫人的出现。他以为八品官吏家眷完全不可能出席在这样的场合,谁知道,贝安歌的担心才是正确的。 而且—— 他们抵达长公主府已有小半日,进了天香殿宴会厅都已有小半个时辰,这么长时间,曲夫人居然一直没有出声。她明明一眼看到贝安歌就该知道她是冒牌的将军夫人啊。 这里头一定有隐情。 但宋青瑶在旁边,好奇地望着他们,元阙什么都不能问。 他迅速恢復了冷漠神情,淡淡道:「那我们夫妇也该去敬曲夫人一杯。」 「我们夫妇」四个字一出,便是将宋青瑶撇在了一边,他起身,很自然地拉着贝安歌的手向曲夫人那席走去。 第38章 天香殿中觥筹交错, 又有丝竹乐曲盈满大殿,热闹非凡。 一离席,元阙低声问:「不怕她揭穿你?」 贝安歌比元阙矮了一个半头, 牵着他的手,仰脸甜甜地笑着:「搞定了, 不怕。」 搞定……元阙想了想,搞笑、搞定, 看来大华国很喜欢用「搞」这个字,真是有意思的语言,简单特别还易懂。 「有点厉害……」元阙点点头, 赞许地望了望贝安歌。 大殿里好些人都看愣了。 多完美的一对璧人啊。一个高大冷峻,一个娇美依人;一个仰脸甜笑,一个低头凝视;一个眼神如清澈湖水, 一个眼神如浩瀚深海, 一番对望, 能淹死一众人的那种甜蜜。 歌舞已经不吸引人了,反而是不苟言笑的元大将军更有看头啊。 在众人的注视下, 贝安歌拿出了女明星走红毯的劲儿, 既旁若无人, 又将光彩给到四方,赚够了十足十的眼球,终于来到曲夫人面前。 一加一, 大于二。贝安歌加元阙,比两个人加起来的气势更加震慑。 曲夫人哪里还敢作妖,紧张地站起身,接受「女儿女婿」敬酒。 众人见她哆嗦,也只以为她是小门小户, 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只待元大将军伉俪敬完酒,众人便陆续又去敬这位朝廷重臣和他的新婚小娇妻,曲夫人被扔在角落里吃灰,再无人关注。 一场生辰宴,终于让贝安歌见识了长公主刘容的风采。 得空时,贝安歌遥遥望着主桌上的刘容,和现实世界里任何一个争角色的女明星都搭不上边。她生得艷丽,却又略带英武的男生之相,身材高挑却不纤弱,一双美目不管扫向何处,都带着毫不掩饰的犀利。 第55页 贝安歌由衷觉得,就算导演当初同意让自己演刘容,自己只怕也演不出天香殿这位长公主兼具双性之美的微妙气息。 席散。回将军府的路上,贝安歌问元阙:「长公主这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娶她?」 元阙波澜不惊:「北幽国君求娶过,她拒了。」 「哦?」贝安歌想起剧本中的北幽国君。他和密帝不同,不是年长的男人,大约三十余岁,当年发动宫变杀死了兄长夺位,是个狠辣的角色。 「倒是会挑,一下子就相中了南密最优秀的女人。」贝安歌道。 元阙意外地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夫君想说什么?」贝安歌歪头问。 「居然没说自己最优秀,我还是有点意外。」元阙回答得一本正经。 贝安歌不以为然:「我是大华国的女人。」 言下之意,人家没参与排名。太骄傲了,比参与排名压人一头还要骄傲。元阙服了。 「你是怎么搞定了曲夫人?」元阙现学现卖,完美运用了「搞定」二字。 贝安歌嘻嘻一笑,显摆道:「谁让她当场不揭穿我,还想来讹我。本冒牌夫人就让她知道什么叫『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别想说』。」 「想讹你?」 「对啊。她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敢讹你,就来讹我了。可惜啊,姐姐我天选之女,恰好知道她的一点儿苟且之事,吓得她不敢再言语。今日大庭广众认了我是曲旋儿,她往后想要翻供,怎么也得治她个欺君之罪。」 元阙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那就治她个欺君之罪吧。」 贝安歌吓一跳:「夫君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元阙瞥她一眼,发现她眨着眼睛似乎没领会,又解释,「她自己不揭穿,却难保不跟别人说。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贝安歌又吓一跳。虽然她爱兴风作浪,但也没到动辄要人性命的地步。元阙这意思,是要取曲夫人性命? 「这……夫君倒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元阙面无波澜:「也有道理。那就让她自取灭亡。跟我说说,你知道她什么苟且?」 …… 三日后,京城出了一件案子。曲皇后家族的远亲曲同和之妻,被人状告伙同家中帐房在外放水钱逼死人命。 那帐房骨头也软,还没上到第二种酷刑就全招了,一口咬定是曲夫人王氏□□自己,然后以此威逼自己顺她的意思去办事,至于放水钱那是王氏的意思,逼死人命也是王氏逼迫自己干的。 总之,他虽然有错,但王氏才是大错。 包括王氏平时不守妇道啦、嚣张跋扈啦、虐待庶出儿女啦、苛扣下人银钱啦、出门不守南密交通规则啦…… 于是官差哥哥们又扑到曲同和家中。曲同和出公差还在外地,只有王氏一人在家,却在樑上吊死了。 一问家中僕妇才知道,早上官里来人,说帐房在牢里全招了,让王氏午后卷捲铺盖也去官里报到。 又说帐房被上了十八种酷刑,每一种都比地狱还可怕,现在眼珠只剩了一只,牙齿一颗一颗全部揪了下来,满身都是血窟窿,死也死不脱,活也活不成,惨不忍睹。 还说他是好意,让王氏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该带的药带上,说不定牢里还能用得上,减轻点痛苦。 前脚官里的人一走,后脚王氏就在樑上挂了条白绫,蹬腿死了。 官差们乐了,我们才是官里的人,哪有什么官里的人会比我们还来得早? 还告诉你谁招了谁没招? 还让你带药? 想多了吧! 僕妇们也懵逼了,不知道啊,上午来的人就是这么说的啊,我们几个都听见了,就在这正堂里说的,现在夫人也死了,怎么办啊? 官差们大手一挥,还能怎么办,犯人畏罪自尽啦! 太好了。本来还愁着这案件涉及皇后家族,不太好办呢。现在主犯都畏罪自尽了,从犯判个问斩,结案结案,赶紧回家过年去。 不过京城这府尹还是很谨慎,派了自家夫人以送年礼为由,去了一趟将军府。 一听曲夫人悬樑自尽,贝安歌好生意外。 但意外之余,她立刻收拾心情、暗暗思忖了一下形势。府尹夫人前来拜访,肯定不是送年礼这么简单,是来探路的,甚至可以说,是来赔罪的。 毕竟曲夫人是「将军夫人」的嫡母,自家夫君手上判了人家嫡母的案子,哪怕是个畏罪自尽,也要对将军夫人有所交代。 想通了这一层,贝安歌知道该怎么做了。 京城中早就有关于曲旋儿是在庄子上养大的流言,这样的庶女,跟主母关系必然不好,故此倒也不必假惺惺作出悲伤之态。 况且京城府尹,看起来官不大,但在太子脚下,关系网却也非同一般,自己也犯不上为了个曲夫人、下了人家的面子。 于是贝安歌稍稍显了些悲戚,却愣是没挤下一滴眼泪,嘆道:「不瞒夫人说,我从小顽皮,没在母亲跟前长大。本想着回了京城,可以好好跟她亲近。唉……谁想她这般煳涂,却也是辜负了我的敬爱之心。罢了,从此不提这个人。」 府尹夫人顿时瞭然。 看来京城流言非虚,将军夫人果然和王氏感情甚薄。又听着将军夫人话里话外一点儿没有责怪府尹之意,府尹夫人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第56页 一番劝慰倒也真心:「好在案子速速办了,曲大人也不在京城,倒是免了尴尬。这曲家真是无妄之灾,被这个妇人给坑了。」 也不要贝安歌接话,府尹夫人又从送来的年礼中挑出一个朱红盒子,送到贝安歌跟前。 「前几日姝仪长公主生辰宴,我是上不了台面、去不得,但听好些夫人们背后都夸元将军夫人,说是年轻媳妇中一等一的漂亮,尤其是牛奶一般的肌肤,又白又嫩,把宴会上那些年轻轻的姑娘家都比下去了……」 咦,这话听着真顺耳。 不管真的假的,贝安歌都爱听,已经喜滋滋地摸了摸脸颊,毫不谦虚:「我每天晚上都要敷脸的,我家将军还给我准备了一架宝镜,说女人怀孕时多看漂亮的人,生的宝宝就会漂亮,让我多照镜子,宝宝就一定漂亮呢。」 府尹夫人大喜,声调都提高了:「夫人……有喜了?」 有个鬼的喜哦,只是恰好到了贝安歌说话没有上缰绳的时刻。这下即夸了自己、又装了可爱,还拉近了与府尹夫人的距离,一举三得而已。 贝安歌惭愧一笑:「没有呢。但就算暂时没有,也要多照镜子啊,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呢?」 「对对,夫人说得对。」府尹夫人咯咯地笑,已经完全没有了初来时的拘谨。 元将军夫人多随和啊,虽然人家是乡野庄子出来的,不似京城大户人家小姐端庄,但人家可爱率真,是非分明,就是很招人喜欢啊。 府尹夫人知道自己这礼算是送对了,笑呵呵打开盒子:「所以呢,这个椰子油为主料炼制的香膏最适合夫人了。」 「椰子油?」贝安歌奇了,南密国还有椰子油制作的香膏? 只见府尹夫人从打开的盒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罐,贝安歌满心欢喜地接过来,轻轻打开,果然里头是浅蜜香的膏体,香味淡雅、浓稠适中,跟将军府那些所谓上好的面油完全不同。 府尹夫人见她面露喜色,便知道她是个识货之人,笑道:「这香膏南密国少见,是我弟弟在南海那边行商带回来的,我这张老脸是配不上喽,夫人国色天香,才配得上这椰子油。」 贝安歌挑了一点点,抹在手背上,放到鼻子下轻嗅,果然有着轻微的奶香和植物香。 不由嘆道:「将军府什么样上好的脂粉都有,我都嫌其香味太浓郁,其实不高级。这下完美了,晚上睡觉前涂上一点儿,幽香一整夜。将军也一定会喜欢,将军品位可高级了呢。」 吹元阙的彩虹屁是贝安歌的日常,府尹夫人却听呆了,原来夸自家老爷也可以这样行云流水。 当下拍胸脯保证道:「既然夫人喜欢,下回让我弟弟多带些过来,夫人这张漂亮的小脸,我包了。」 「咦?」贝安歌捧起小脸,眨眨大眼睛,「我漂亮的小脸是我家将军的,我家将军包了。」 「呸呸,瞧我不会说话!」府尹夫人一挥手,「回头让我家老头子带给元大将军,再让元大将军来包夫人这张小脸,可好?」 「好!」贝安歌嘻嘻地笑了。 第39章 院子里孤单的雪人随着冰雪消融, 渐渐的越来越瘦,终于在府尹夫人来的这天早上,和其他积雪一起消失无踪。 送府尹夫人走了之后, 贝安歌在绕着将军府偌大的园子,缓缓地散着步, 顺便看看府里的年味儿准备得如何。 今天已是小年夜,府里一片喜气洋洋, 丫鬟们都换了新的冬衣,颜色是贝安歌亲自挑的。娇黄、果绿、水粉,全是漂亮的马卡龙色系。 色彩好看了, 样式就得简洁,束腰束袖,方便活动。每人三套, 一个颜色一套, 把丫鬟们开心得不行。 也没欺负嬷嬷和男僕, 换了稳重些的颜色,也是一人三身袄子, 皆大欢喜。 挑颜色时, 马文德倒是犹豫了一下, 问是不是颜色太浅,太容易脏。贝安歌却说,咱将军府还在意这个?三套换得过来, 赏心悦目才第一重要。 马文德先还不以为然,没几天,发现丫鬟们穿得桃红柳绿的,果然将军府的春天来得比以前早多了,大伙儿心情都变好了, 干活也更勤快了呢。这才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又对着将军大人夸赞了一番。 将军大人倒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地道:「小钱而已,夫人开心就好。」 夫人当然很开心。 夫人现在带着丫鬟们视察工作,心情美丽到爆棚。 关于王氏那事儿,她眼珠子都没转,就料到了是元阙的手笔。元阙用刀杀人、借刀杀人,都不奇怪,但居然没杀人,而是让曲夫人抹脖子自尽,这就很奇怪了。 他是怎么办到的?得回来问问。 元阙回来时,已是满天繁星。贝安歌在磕瓜子,那只曾经用过接药渣的花瓶又立在了一丈开外,贝安歌「噗」一下,又「噗」一下,认真地往花瓶里吐着瓜子皮。 元阙进得怀玉楼,迎接他的正是一地瓜子皮。 贝安歌立即从椅子上跳下:「夫君回来啦,夫君工作好忙啊。」 工作……又是大华国的贝言贝语,元阙也习惯了,知道就是差事的意思。 怀玉楼里地龙向来烧得暖暖的,元阙卸下虎皮氅子,往后一扔,凌云稳稳接住,抱着虎皮氅子退到外间去了。 「有进步。」元阙瞥了一眼地上。瓜子皮不再是满天飞舞的样子,明显紧紧围绕在花瓶周围,比药渣的范围要小得多了。说明贝安歌对准星的把握有了长足的进步。 第57页 这女人要是愿意接受自己的训练和教导,假以时日,又是一个小三。 可惜,她好像志不在此啊。 果然贝安歌对元阙的表扬只开心了一会会,牵着他的手兴奋地喊了三声「真的吗?真的有进步吗?夫君不是逗我开心吧?」 也不待元阙回答,就拉着他去了饭厅。 「夫君工作太辛苦,一定饿坏了,快开饭吧。」贝安歌乐呵呵的,还主动接过妙如手里的一碗白米饭,端端正正地放在元阙跟前。 小年夜的晚饭终于没有了「楚河汉界」,满满当当一桌,既有合元阙口味的,也有贝安歌爱吃的。 「夫君,曲夫人自尽了。」贝安歌道。 「嗯。」元阙显然不想居功,淡淡地道,「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往后不用再提心弔胆。」 「夫君是怎么让她自尽的?」 元阙眉头微蹙:「我没让,是她自己的选择。」 「好吧,说错说错。」贝安歌咯咯一笑,「那我重说,她为何要自尽?」 元阙悠悠的:「缺德事做多了,老天也看不过去。我不过是派人把天牢里的实情跟她说了说,她可能自忖熬不过,不如先行了断吧。」 贝安歌听得瞠目结舌:「看来天牢里很可怕啊,是啥样啊,也跟我说说呗?」 元阙深深地望她一眼,差点望穿她的灵魂。 「你不宜听,听了会……」他停顿。 「会怎样?」 「会变难看。」 变难看?这理由鬼扯得……竟然让人莫名快乐啊! 贝安歌眼睛都亮起来了:「所以夫君觉得我是好看的吗?」 逻辑鬼才,不服不行。元阙其实原本想说,听了你会吃不下饭,可是临到话要出口,鬼使神差地换了一句。 不过元阙也不在意,你要这么理解……那就这么理解吧。 小话而已,夫人开心就好。 「明日就是除夕,夫君还要去衙门吗?」贝安歌问。 「衙门二十六就开始年歇了,要正月初六才开。但城防却不可一日不顾,所以这兵院歇不歇的,跟我关系也不大。」 「嗯嗯,当然是正事儿要紧。南密百姓安居乐业,全靠夫君这样的将士捨身取义、保家卫国呢。」 小嘴挺甜,说得元阙心里暖暖的。 「夫君,有没有觉得咱府上人太少,没有过年的喜庆?」 元阙并不爱热闹,但想了想,贝安歌说得也有道理,便道:「明天团年饭,叫上青瑶吧。她来京城三年,我倒有两年在外打仗,每年除夕她都是一个人。」 其实只要宋青瑶不作妖,贝安歌也并不讨厌她。毕竟她年纪小小的姑娘家,一家子被灭门,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可她偏偏行事总是一股莲味儿,还疑似跟曲夫人勾勾搭搭,显然心思不善。 身世悲惨,可不是心思不善的理由啊。 贝安歌平常就不愿意搭理她。 但贝安歌也知道,平常不搭理可以,但除夕这种重要的日子,自己还是得拿出将军夫人的气度来。 便道:「不止要叫上青瑶呢,我想在将军府办个游园会,把养生堂几十口老老小小接过来,一起吃个团年饭。」 元阙一愣。 这个委实有点意外。他知道贝安歌给京城的一家养生堂捐了五百两银子,但他以为那就是贝安歌一时兴起,像其他贵妇那样,施捨穷人啊、捐修寺庙啊,算是给将军府积德行善,却没想到她挺当真。 小事而已,夫人开心就好。 虽然元阙平常怕吵,但过年这种特殊时候,他倒也不介意府上热闹点。元阙立刻把马文德叫了来,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了最直白的想法。 第一,夫人牵头,立即操办。 第二,不吝花钱,务必热闹。 第三,划定范围,严格执行。 这三条都非常好理解,马文德立即、马上、当场就和贝安歌商量了起来。 其实究其三条,第三条最重要。将军府颇多机密之处,事涉南密机要,不宜外人进入。马文德建议从醍醐园往北、所有门户全部关闭。席设怀玉堂东厅,以怀玉堂往南为界,加上东边一个大花园,作为游园场所,足够养生堂几十号老老小小游玩。 这个建议得到了贝安歌的认可。无论是元阙日常办公的嘉丰苑书房和秘室,还是上回所见的神秘小院,都在醍醐园内,其实是将军府最早的一个园子。 现在作为主建筑的怀玉堂和怀玉楼一整个中轴线建筑,其实是扩张了地盘之后新建的。 怀玉堂东厅十分阔大,最多可以设上十桌,养生堂的几十号人完全不成问题。几桌宴席的食材对将军府来说也是小菜一碟,贝安歌甚至还提议明天索性搞一场焰火会,让平常孤单的老老小小们彻底玩个开心。 焰火会……马文德被夫人的异想天开给震惊了。 眼神递给元阙,却只见将军大人嘴角略一抽搐,语气平静地道:「小打小闹而已,夫人开心就好。」 夫人真的很开心。 想到明天将军府即将迎来大婚后最热闹的一天,贝安歌格外期待,更别说这场热闹还是自己的提议、自己的心血,贝安歌坐在宝镜前,一边往脸上涂着椰子油香膏,一边嘴里愉快地哼着小曲。 元阙又去嘉丰苑见了一位来访的神秘人物,回到怀玉楼,恰好就听到贝安歌的小曲。 第58页 「大华国的曲子?」他问。 「是呢。」贝安歌回过头来,「夫君,明天要跟大伙儿一起吃团年饭哦,你怕不怕?」 元阙沉默片刻,再开口竟有些尴尬:「害怕的可能是他们。」 「……」贝安歌眨了眨眼,没明白元阙的意思。 不过不要紧,很快她就知道她夫君的功力。八岁到八十岁通杀,不是虚的。 只不过,这个「通杀」,就真的是「通杀」的意思。 …… 贝安歌来到南密国的第一个除夕,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碧空清澄怡人,阵阵微风吹来,竟有些萌春的暖意。 昨晚将军府连夜派人去了养生堂,一听说要来将军府过吃团年饭,养生堂顿时炸了锅,就连腿脚不便的老人都声称自己还是可以努力走几步的,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去将军府吃团年饭。 将军府的下人们也觉得新鲜。 「刚刚我跟着田嬷嬷出去买菜,街上的人都问,听说将军夫人要请养生堂的可怜人吃饭啊?」 「他们消息倒很快。」 「外面传说可多了,最近我们出去办差事,总有人盯着瞧,哟,将军府的人换新冬衣了,夫人真阔气啊。」 「夫人来了,咱们的确更好过了呀,以前洗衣裳哪有热水,还不是夫人关照的。」 「听你们这口气,就是怨以前将军怠慢你们了?」 众人一看,是望月楼的晴翠。 「呸,有你这么理解的吗?」 「你倒一直跟着表小姐没吃苦,但别忘了你也就是个下人,还看不得别人有点好了。」 众人立即三三两两地散去,把晴翠晾在那里,气得脸都白了,当场决定回望月楼再告一状,让表小姐知道夫人在下人中间挑拨离间,败坏将军的名声。 午后,申时过了些许,怀玉堂外头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喧嚣。 「养生堂的人来了。」杏兰进怀玉楼通传。 贝安歌正在换衣裳梳头,笑道:「都是小猴子精变的吧,隔这么远我都听到声音了。」 「孩子们觉得新鲜,闹个不停。张主事桂嬷嬷他们都在,前头人手足足的,看着他们不让翻天呢。」 贝安歌好生感慨。 这场景好熟悉,又好遥远。在女明星的世界里,这不就是熊孩子们春游或者参观的场景吗? 换了一个世界,原本不喜欢孩子的贝安歌,都开始怀念熊孩子的喧嚣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青瑶:不搞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第40章 除夕按理是要隆重些的, 但考虑到今天一起吃团年饭的是养生堂的孤寡,贝安歌没有戴那些耀目华丽的珠翠。 她穿了身石榴红绣着多福莲花的半长袄,下边一条石榴裙, 梳了个简单的髮式,髮髻间点缀几颗珍珠, 家常又温柔。 养生堂的几位管事看得紧,孩子们虽然吵闹, 但主人不在,却也没让他们进怀玉堂胡闹。年纪大的笼着袖管,排成一排蹲在墙根晒太阳, 二十多个孩子正在东边园子里捉迷藏,晒太阳的就望着他们嬉闹,一边唠嗑。 「将军府可真大啊。比我年轻时讨生活的县太爷家大多了。」 「县太爷……那才几品。元大将军可是咱们南密国一品镇国大将军。」 「不知道今天元大将军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团年饭。」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好跑过, 「哇」一声就哭了:「不要, 我不要跟元大将军吃团年饭……」 养生堂的一个女管事赶紧一把扯过她, 小声骂道:「不许哭!这是元大将军家,别给我丢人!再哭元大将军把你抓走!」 「我家将军不抓小孩。」 贝安歌俏生生、笑盈盈, 从怀玉堂旁边的走廊过来。 怪不得昨天元阙说不知道谁怕谁, 搞半天, 京城里的人都这么吓唬小孩啊。 「夫人!」满园子的小厮僕妇们纷纷行礼。 这可把养生堂诸人吓了一跳。他们接受过人家捐助,也知道今天将军夫人请他们吃团年饭,可他们谁也没见过将军夫人。 原来将军夫人竟然是如此美貌的女子, 而且好年轻啊,根本还是个妙龄的姑娘家。 他们都望呆了,连那个小女孩也忘记自己还在哭,挂着泪水,呆呆地望着将军夫人。 咳咳, 这反应夸张了啊。 还是管事率先反应过来,招着手:「快快,在家怎么教你们的?」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跑到贝安歌跟前,直挺挺地磕了个头,伏在地上大喊:「小的拜见将军夫人。」 老老小小终于都反应过来,挤挤攘攘地也都奔了过来,纷纷磕头,七嘴八舌地喊:「草民拜见将军夫人。」 有几个年纪大的,腿脚不太方便,抖抖索索一时没跪得下去。 贝安歌赶紧道:「老人家快起来。我年轻,经不住你们拜,快起来。」 桂嬷嬷和杏兰最是眼尖又机灵,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跑过去,将几个老人家扶了起来。 妙如对领头的管事道:「夫人请诸位进屋,外头冷。」 在将军夫人面前,顽皮的孩子也不敢顽皮了,都乖乖地按管事的安排,大牵着小,小扶着大,先后进到怀玉堂。 只有那个挂着泪水的小女孩,害怕地看着怀玉堂敞开的大门,直往后躲,好像怕里边就有个元大将军,一进去就会被吃掉一样。 第59页 贝安歌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向她招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管事立刻将小女孩拉过来,送到贝安歌跟前。 小女孩怯生生望着她,不敢说话。 「姐姐叫贝贝,你叫什么啊?」 小女孩「哇」地一声又哭了:「我才叫贝贝,我是贝贝……」 呃,人家从小就被同学小伙伴喊贝贝啊,你这小丫头片子,还不许姐姐我叫「贝贝」了? 主管尴尬极了,小声训斥小女孩:「不就是个名儿,你争什么。」 又陪着笑对贝安歌道:「夫人恕罪,小孩儿不懂事。她乳名贝贝,小女孩儿也没起名字,就这么混喊着。」 「姓啥啊?」贝安歌问。 「被人扔在雪地里,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不晓得姓啥呢。」 贝安歌心中一动。自己在这剧本世界,大概是很难恢復本来姓名,要顶着曲旋儿的名字过下去了,倒不如让这孩子姓了贝吧。 于是牵了贝贝的手,弯腰问:「贝贝姓贝,叫贝小雪好不好?」 可能是被名字打动了,也可能是被贝安歌温柔的声音打动了,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望着贝安歌,终于重重地点头。像下了重大决定似的:「谢谢贝贝姐姐,以后我不叫贝贝了,叫小雪。」 这孩子也太懂事了,贝安歌心中揪得紧紧的。 「姐姐怎么能跟你抢名字呀,姐姐开玩笑的。」 贝小雪却凝着一张小脸,格外郑重:「不,小雪有名字了,是贝贝姐姐给起的,小雪喜欢这个名字。」 她才四五岁,表情却像个大人。瘦得可怜巴巴的小脸上,两只眼睛显得大得惊人。 这孩子没养好。 若生个好人家,好米好水地养着,明明会是个粉雕玉琢的小萌娃。 不喜欢小孩子的贝安歌都有点心疼她了。 「贝贝姐姐是将军夫人,是不是一点不可怕?」 「不可怕。贝贝姐姐好漂亮。」 小嘴真甜,一夸就夸到贝安歌心坎上。 贝安歌笑道:「贝贝姐姐每天都跟元大将军在一个屋里,将军很好的,一点不可怕,也从不抓小孩。管事是吓唬你的。」 「……」管事膝盖中箭,又尴尬了一次。 「走,咱们进屋里,里头好多糖果点心,都是将军命人给大家准备的呢。」 贝安歌这粉丝头子,当得真是称职,时时不望树立元阙的高大形象。 贝小雪终于没那么害怕了,轻轻点点头,牵着贝安歌的手进了怀玉堂。 怀玉堂摆了好些小方桌和长条凳子,小方桌上放满了各色点心、瓜果、糖果,老人们还知道掩饰一下口水,孩子们是半点都掩饰不住。好不容易在丫鬟们的带领下一一入座,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住桌上的食物,跟粘上了似的,再也挪不开。 好几只黑乎乎的小爪子已经伸到了点心上,被旁边的老人「啪」一下拍了手,小爪子又缩回去,白玉糕上留下个「爪印」。 「无妨,让他们吃吧。」贝安歌笑道,「不过东厅呆会儿有团年饭,你们别吃太饱了,呆会儿团年饭都吃不下。」 话音刚落,无数小爪子已经伸向了点心糖果,吃了个不亦乐乎。 贝安歌看着有趣,宋青瑶却从门口走了进来。府里宴请养生堂的孤寡,她自然也要来露露面,不能让贝安歌独美。 可她和贝安歌不一样。 贝安歌随性,一边嘱咐丫鬟嬷嬷们准备水盆给孩子们洗手擦脸,一边和养生堂的主事聊着天,听他说还教孩子们背些诗文,贝安歌就更来劲,连问能不能当场表演一个。 当然能啊,今天在养生堂揪着这帮熊孩子练了好久,不就等着晚上讨将军夫人欢心来了嘛。 不然主事怎么会主动提。 这边被点卯要表演的孩子依依不捨地离开可口的点心,往正堂中间站。那边宋青瑶在贝安歌下首的位置坐定。 一脸嫌弃。 孩子们站得非常不整齐,念得也非常不整齐,导致贝安歌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背啥。 毕竟她对南密国的诗词也不熟啊。 但她始终笑盈盈的,一脸「我虽然不懂但你们的确朗诵得非常好」的陶醉表情。 宋青瑶却皱着眉头。 她看到了某个孩子流下的鼻涕,又看到了某个孩子好多天没洗的头髮。一想到等会儿还要跟这些邋遢的人一同吃团年饭,宋青瑶一阵反胃,当即垂下了眼,不愿再看这些人一眼。 因为贝安歌亲切,场上的老人小孩渐渐也没了拘束,尤其是这些孩子,好看些的小时候就被领养走了,年龄略大还留在养生堂的,多半有些问题,其中顽傻的不少,最是不好管。 尤其表演结束,有几个根本就没回自己位置,直接去了别人桌上拿吃的。更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两手抓满了小糕点,偷偷跑了出去。 宋青瑶眼睛一眯,觉得机会来了,使了个眼色给晴翠。 晴翠不动声色,悄悄退到门外,果然见到那小女孩蹲在走廊那儿,地上铺了一块脏兮兮的布,小女孩正将手里抓的小点心往布里包。 「小妹妹,你在干嘛啊?」晴翠过去,和颜悦色地问。 这小女孩正是贝小雪,先前被贝安歌安抚过,又见现场果然热闹又开心,心中的戒心已经一扫而空。看到这个漂亮的姐姐跟自己说话,她也分不清什么主人丫鬟,只知道是将军府的姐姐,要好好回答姐姐的话。 第60页 「这个糕好吃,王奶奶没牙齿,要吃软的。我带给王奶奶吃。」 「王奶奶没来吗?」 贝小雪摇摇头:「没来,她不能走路。」 「好可怜的老人家啊。你也是好心肠的小孩。姐姐喜欢好心肠的小孩,送你一个礼物吧。」 说着,晴翠掏出一个精緻的小荷包,塞到贝小雪手里。 贝小雪摇头,又推回给她:「主事说,来将军府不能拿别人东西。」 晴翠笑道:「这个荷包不值钱,姐姐有好多呢,喜欢你,送你玩的。拿着吧。」硬塞给了贝小雪。 贝小雪捏到荷包里有东西,好奇地打开看。却是一块晶莹的美玉。 「这是什么呀,好漂亮。」贝小雪从没出过养生堂,根本不认识这东西。 「这个是姐姐捡到的石头,漂亮吧。」 一听是石头,贝小雪放心了,她知道石头不值钱,养生堂院子里好多石头,不过都没这个好看。看来将军府不仅姐姐漂亮,连石头也比别处的漂亮。 贝小雪开开心心地收下,怕把这漂亮的石头和漂亮的荷包丢了,还小心翼翼藏好。 晴翠又低声叮嘱:「不要跟别人说。姐姐虽然有好多个荷包,但这么漂亮的石头只有一个,万一别的小孩知道了,都来要,姐姐也拿不出来了。」 贝小雪点点心,乖巧地说:「知道了,小雪谢谢姐姐。」 真好,原来她叫小雪,连名字都知道了。 晴翠起身离开,却没有回怀玉堂,而是从走廊另一头离开,向望月楼的方向而去。 第41章 夕阳西下之时, 街上已是人影渐稀,偶有行人也是匆匆往家赶。一年到头,谁不盼着吃顿团年饭呢。 南密的除夕夜, 要等团年饭过后,街上才会渐渐恢復热闹, 打鼓的、嬉戏的、张灯的、舞龙舞狮的,皆会在华灯初上之时熙熙攘攘地上街。 大将军元阙终于在也太阳落山时赶回了将军府。 好在贝安歌事先功夫做得足, 孩子们一看到元阙,虽然有好几个还是扁了扁嘴,终于还是没有哭出来。 元阙也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在京城婴幼儿界的「盛名」, 若非不想让贝安歌失望,他本是装都不想装的。 横竖都是个哭嘛。 但是居然一个都没哭,委实也太给大将军面子, 这是新春新气相, 吉利啊。绷了半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兇恶的元阙, 终于得以安心地面对贝安歌。 大将军回府,团年饭终于得以开席。 宴席设在怀玉堂的东厅, 元阙和贝安歌二人在中央高阶主桌, 旁边单独设一小席, 是宋青瑶的位子。 养生堂一众老老小小则围在几个大圆桌旁,养生堂的主事特别会来事,举着酒杯站起来, 大声地称颂镇国大将军和将军夫人,言辞虽然没啥文采,但贵在情真意切…… 废话,这可是金主爸爸,能不切嘛。 称颂完, 那些老人啊、孩子啊,都大声地跟上,又是歌颂,又是鼓掌,好不热闹。 团年饭、团年饭,当然他们重点还是在饭。桌上层层叠叠放着十来道菜,道道都让他们垂涎欲滴,虽然刚刚都吃了好多点心,但一看这丰盛,顿时觉得肚子里又空出了一半。 还能再吃! 贝安歌殷勤地给元阙夹了一块蒸鹅:「夫君除夕还要巡视城防,真正是最辛苦的人,多吃点。」 元阙不由微微侧头,端详着贝安歌。 这女人平常吃饭跟自己都是楚河汉界,也就昨天小年夜才算和谐共晋,今天居然在众人面前如此殷勤。是自己顺了她的意、办了这场与众不同的团年饭吗? 若真是如此,好像她也不算难哄。 元阙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掌握某种特殊技能,让夫人开心的特殊技能。 至于为什么要让夫人开心?他压根没思考到这么深刻。 「宫里这会儿也热闹,以往我若在京城,都是在宫里守备,今年皇上特许我回家过年。」 这番话让贝安歌有些意外。 元阙是在向她解释什么吗?是在暗示这样的团圆来之不易吗? 贝安歌歪着头,亮亮的眼睛望着他,问:「夫君是在想明年吗?」 明年?元阙愣住。他根本没想过明年怎样过年。甚至没想过明年府里还会不会有贝安歌。 他提起以往,不过是想和贝安歌提一下皇恩浩荡。 可如今被贝安歌一问,他像是被提醒了。望着贝安歌凝视自己的眼神,元阙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慌乱地避开了眼神。 元阙暗暗心惊,几曾何时,自己竟然开始柔软? 不能。一个优秀的将领、一名真正的勇士,不能拘于小情小意,他应该是无情无欲、冷血铁面的。 他低声道:「谁也不知道明年会怎样。希望国泰民安,北疆无战事,明年我就可以继续在京城过年。」 他只说了京城,没有说家人。虽然贝安歌常常说我们是一家人,可元阙第一感觉到,「家人」二字太重,他不宜奢望。 像是察觉到了元阙的沉重,贝安歌转了话题:「军营里怎么过年?」 「就像今日这样热闹,喝酒、骂人,围着篝火烤羊肉……咦?」 元阙的视线落在右边第二桌。一桌半大孩子中间,坐了一个扎眼的黑衣少年。 第61页 是凌云。 顺着他的眼光,贝安歌也看到了凌云。 凌云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啊,平常在元阙身边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可终究他也还有少年心性。 他被一群孩子用崇拜的眼神望着,问他在战场上打仗的故事。凌云的眼中闪出少有的光芒,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流利地跟那些孩子说着北疆的金戈铁马。 「挺好的。他也找到伙伴了。」贝安歌笑道。 望着凌云意气风发的样子,元阙脸上终于泛现出一丝笑意。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终于过了一个开心的除夕,不用再憾对星空、遥忆亲人,他收穫了属于自己的熠熠星光,今晚他一定是微笑着入睡。 这一切。是身边这个女人给的。 呵,这个爱折腾的女人。 同样孤苦伶仃,有人主动入席,寻找属于自己的光芒。有人无心融入,只等着时机一到,开始搞事。 晴翠已经回来了,伺候在宋青瑶身后,眼睛时不时望向贝小雪那一桌,看着贝小雪乖乖地吃饭,又乖乖地和其他人一起去给将军和夫人敬酒,又乖乖地回到桌前,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口袋。 那口袋鼓鼓囊囊,放着她包的点心、和那只放着美玉的荷包。 团年饭吃得快,敬过了酒,又上了「年年有余」和「金玉满堂」,团年饭近到尾声。很快天色已黑,远处隐隐约约有隆隆的鼓声传来,爆竹声也此起彼伏,街上的欢庆已经拉开了序幕。 马文德进来:「将军、夫人,焰火已经准备好,请移步东院花园。」 东院花园景致不及醍醐园,但胜在阔大。元阙先行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贝安歌牵住了手。 「要表现恩爱啦。」贝安歌给元阙咬耳朵,「这样他们才会更喜欢将军。」 「我为什么要他们喜欢?」元阙没懂。 「因为你是大将军。你声誉好了,南密将士的声誉也会好。你威望高了,带兵打仗才会更有凝聚力。」贝安歌说得一套一套的。 元阙斜睨她一眼,见她涂得红艷艷的小嘴还在得巴得巴地说,真是有点佩服。 这些话,说得比朝堂上那些只会甩书袋的文官好听多了。要是文官们也能说得这么接地气,元阙就再也不怕上朝了。 马文德可能把京城没卖完的焰火全搜罗来了。 孩子们一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焰火,齐齐地发出了一阵惊唿。 只有贝安歌一惊,妈妈说不能去危险的地方!赶紧叫主事把孩子们都带到旁边的长廊里,大家在长廊里看焰火,这才安全啊。 元阙和贝安歌站在最前头。宋青瑶立得远远的,无心看焰火,但看表哥表嫂又闹心,小脸煞白。 小厮们点起爆竹,震耳欲聋的响声让孩子们都欢乐地捂起了耳朵,而飞升上天的焰火却是炫丽多彩、照得夜空忽红忽绿,美不胜收。 众人一边捂耳朵,一边还要大声欢唿,配合着爆竹与焰火的表演。 宋青瑶的脸被焰火照得一片惨绿,她望见表嫂躲在表哥怀里,张大嘴巴高声尖叫着,可此等失仪的行为,表哥却一点儿都不在意。 甚至,他还面带笑意,用自己苍劲的手替那女人捂着耳朵。 宋青瑶心中一阵悲悽。 且让你再得意一晚。明日,我就让你知道这场宴会办错了。 …… 送走养生堂一众孤寡时,有些年龄小的孩子已经在大孩子怀里睡着。马文德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出什么岔子,这下夫人肯定开心啦。 夫人开心,将军也就能更全心当差。将军府就等着在来年蒸蒸日上吧。 贝安歌回到怀玉堂,美美地泡了个澡,香料在水面上荡漾沉浮,让她四肢百骸的疲累一起泛了上来。 好适意啊。 贝安歌披散着乌黑的长髮,穿着白色中衣回到卧室,元阙还没回来。也好,她还不太适应这浴后的姿态被元阙看到。 长发湿漉漉的,妙如拿了一块宽大的棉布过来,替贝安歌将长发包上,包成一个好看的小山堆。 这也是夫人教的,据说这样头髮会干得比较快。 正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坐到宝镜前打算涂椰子油,元大将军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阙:美人出浴哇 第42章 丫鬟们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 元阙看了看贝安歌,并没有被她古怪的髮型给惊倒。 这可能又是大华国的髮型吧。 「今天,很好。我还从来没见凌云这么高兴。」元阙向来不甚在意别人的悲喜, 但凌云,他在意。 贝安歌转过身, 柔柔地望着他:「来到这里一个月,我也从来没有这么高兴。」 「你也孤单吗?」元阙这问话, 突兀。可配合他素来冷漠的表情,又有意外的细緻,戳到内心。 夜深人静时, 贝安歌的心很柔很柔。 所有关于女明星的面具,都卸在了怀玉楼之外的世界。灯下,她内心那些敏感纷纷翻滚上来。 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赤手空拳地博取生存的空间, 努力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更好。在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际会之后, 陡然回到幽静的夜晚,而且是除夕的夜晚, 贝安歌的孤单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她原本是要强的, 从不表现脆弱。可是, 人心在空荡的那一刻,会很容易被侵袭的情感填满。被元阙这样一问,她隐藏的孤独便冒了头。 第62页 「有点……」她只说了两个字, 翻涌上来的情绪瞬间堵了喉。 于是她低下头,转身子转了回去,默默地挑了些椰子油,用手指一圈一圈地往脸上打转。 随手,就擦掉了眼角的一点点晶莹。 「你哭了?」元阙细緻入微, 将她身子扳过来,认真地望着。 「没有啦!」贝安歌说得斩钉截铁。 她一身白绸子中衣,秀髮又被棉布包裹,露出光洁的一张小脸,未施脂粉,原本清亮的眼睛蒙上了层水光,像极了出水微颤的芙蓉。 这女人向来神采飞扬,何曾有过此等柔弱。即便是嘴上否认得硬硬的,元阙也从那水蒙蒙的眼睛里望见了她的内心。 他想保护这女人。 他不仅想让她开心,亦想让她更加无忧无虑地张扬。 元阙缓缓道:「虽然你我……不是真夫妻。不过今晚特殊,你若孤单,便当我是亲人。」 他鼓起勇气,说了一番自认为很有诚意的话,又怕贝安歌小嘴得巴得巴把自己给埋汰一通,紧张地望着她。 「夫君本来就是我的亲人。」 贝安歌没有得巴得巴,只是噘起小嘴,有些微微的不悦。 以前她小嘴涂蜜似地哄着元阙,是为了想活下去。可现在,她与元阙朝夕相处,渐渐地生出了依赖。 这世界,元阙已是她最信任的人。 除夕夜,她格外脆弱,想借元阙的身子靠一靠,不过分吧。 「夫君给我抱抱好吗?」贝安歌小声问。 元阙意外,却又不想拒绝。他站着,贝安歌坐着,上回他抱她,是在宫里装病,贝安歌小小的,实在很好抱。 他是男人,贝安歌孤单求抱,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给抱。 也不问贝安歌,元阙一弯腰,一把就将坐着的贝安歌横抱到胸前。 「啊——」贝安歌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已经到了元阙的怀里。 这……好像跟设想的剧情不符啊? 「夫人!」妙如听到惊唿,情急之下推门冲进来。一眼望见将军抱着夫人,夫人正吊住将军脖子。 人家在亲热! 「啊——奴婢该死。」妙如落荒而逃,顺便还带上了房门。 贝安歌原本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紧张地望着元阙。 哪知元阙比她更慌张。见鬼,这女人单枪匹马,可在元阙内心掀起的波浪,却比千军万马更加激盪。 偏偏在此时,包住头髮的那块棉布,吸满了水份,再也承受不住那份量,蓦地滑落在地。 贝安歌一头湿漉漉的长髮,顿时四散垂落。 一股热血涌上元阙的脑后,他毅然低头,吻住了那双唇瓣。他凝望了无数次、偷窥了无数次、也渴望过无数次的唇瓣。 在她还未能吐出「追魂针」之前,早已悄悄地摄走了他的魂魄。 烛光跳动,时光亦羞涩地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元阙才松开她,哑声道:「我给你盖过了章,你就是我的人。」 这是承诺吗? 贝安歌嘴唇上烫烫地,肌肤依旧一阵一阵的战慄,像是触电一般的感觉。她久久不敢抬头,半晌,才低声道:「放我下来。」 挣扎着逃离,却还是被元阙勾住了小手指。 「若不喜欢我这样抱你,下回可以换个姿势。」 我去,将军大人,你真的是粗砺的死神大人吗?这骚话听得贝安歌心慌意乱,光着小脚连鞋都没穿,咚咚咚跑开,一下子钻进了帐幔,再也不敢出来。 元阙立在那里,错愕地望着奔跑的女人。片刻回过神来,竟然微笑起来。 这女人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还是怕羞的啊。 这一夜他们都睡得出奇得好。元阙头一回梦里不是金戈铁马,而是帐幔里那个女人的眼波流转。 鸟鸣声中,贝安歌从甜梦中醒来,想起昨晚的吻,羞涩而留恋地抚了抚自己的嘴唇。元阙的味道似乎还在,没有消失。 她悄悄地掀开帐子,将小脑袋伸出去想要观察元阙的动静,却被逮了个正着。 元阙早已醒了,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夫君新年好!」 呵,睡了一觉,得巴得巴的功夫恢復了呢,小嘴更甜了呢。 元阙扬眉:「新年好。不过……没有红包。」 煞风景。贝安歌转转眼珠:「夫君要不要迴避一下,我要起床了。」 平常元阙都会在她起床前先行离开,新春头一天,睁眼就看到元阙的清晨,还怪不适应的。 元阙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妙如的声音。 「夫人醒了吗?」 贝安歌立刻和元阙交换一个眼神。以妙如的稳重,绝不可能在大年初一的清晨来打扰他们,莫非是有急事? 「刚醒,何事?」贝安歌高声问。 「表小姐天未亮就等在怀玉楼外,说是哭了一宿。」 元阙的脸色顿时没有了先前的春意,虽还说不上暴戾,却已经有了挂满冰霜的寒意。 贝安歌一听是宋青瑶,头就大了。真是大年初一都不让人安心啊,也不知道这哭了一宿,是谁惹了她伤心。 「赶紧叫人带她进屋,先暖暖身子。你进来给我梳头。」 直觉告诉元阙,宋青瑶天没亮就来怀玉楼,不像是普通的孤苦,倒像是专门来堵他们二人。于是他也不想出去,妙如和妙意进来,伺候二人洗漱。 第63页 原本贝安歌想着大年初一要梳个好看的髻,坐在怀玉楼正堂,给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一个派红包。这下也没心思了,匆匆让妙意梳了个简单的头。 「青瑶有没有说是何事?」贝安歌问。 「表小姐不肯说,但眼睛哭得肿肿的,很是憔悴。徐嬷嬷和晴翠陪着,听外头管门的说,天没亮就来了,就立在外头哭,也不让通传,说怕打扰了将军休息。」 贝安歌不由瞥了一眼元阙。 元阙当即吸口气,把冷漠演绎得淋漓尽致,满脸都写着「关我屁事」。 以最快的速度搞定,贝安歌立即去了外间,元阙还是一言不发跟她一起出去,但远远地就站住了,右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了破云刀。 事实证明,站得远没用。 早就等在外间的宋青瑶,一见二人出来,一改抽抽泣泣娇娇弱弱的样子,捨近求远地扑到元阙跟前,眼见着就要扑通跪下。 「表哥,青瑶走投无路了!」呜呜呜哭得还好大声。 元阙尴尬,但见她要跪下,却也担心,赶紧将她扶住:「有话好好说,出什么事了?」 宋青瑶摇摇欲坠,却还不忘挑衅地望贝安歌一眼。好像在说,瞧吧,我一哭,表哥还是得扶我。 这二十七八级的段位,差点把贝安歌给整笑了。 敢情男人扶你一把,你就获得了精神胜利?姐姐我都不稀得跟你玩这套。当下掸了掸裙子,大喇喇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戏,要能搭配二郎腿观看就畅快了。贝安歌遗憾地想。 只见宋青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初表哥给姐姐的定情信物……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元阙:夫人你听我解释! 第43章 定情信物? 贝安歌的耳朵顿时支楞起来, 她倒没吃醋,纯属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眼珠滴熘熘地就望向了元阙。 正正迎上元阙的疑惑。 元阙也望着她, 那眼神有求助,也有无奈, 还有一丝不明所以。 「将军府遭贼了?」贝安歌幽幽地开口。 元阙总算有了抛开宋青瑶的理由,立即松开手, 紧紧握住破云刀,自信地道:「不可能!」 是不可能,野猫野狗都跑不进来。 「多大东西?若搬不走, 那就是内贼。」贝安歌不望元阙,望宋青瑶。 她从元阙的眼神里察觉到,元阙似乎对这所谓的「定情信物」也颇为不确定。虽说男人普遍渣吧, 但元阙的属性只是无情, 却不是渣。 所以贝安歌开口替元阙问了完事儿。 表哥不说话, 表嫂又犀利地盯着自己,宋青瑶知道, 只能自己说了。 她小声啜泣着:「就是订亲时, 表哥赠的那块玉佩。姐姐一直随身佩戴, 后来……」她嘴唇颤抖,似是不忍回忆那悽惨的一幕,又开始摇摇欲坠。 可惜这回元阙离得远了, 不可能去扶她,晴翠无奈,只得咬牙上前搀扶,给宋青瑶一点继续作妖的力量。 宋青瑶「充了电」,嘴唇的哆嗦似乎真的减轻了些, 继续道:「后来……我就将玉佩带在身边,算是对姐姐的一点念想。昨日我给玉佩换穗子,就顺手放桌上,等看完焰火回去,就不见了……」 她又抽泣起来:「表哥、表嫂……青瑶真的不想这么早来打扰你们,实在是找了一夜,都没有踪影……呜呜……」 贝安歌心中的阴影渐渐扩大,她想到昨日养生堂那些人。 怎么就这么巧,将军府头一次宴请外人,就发生了失窃事件? 元阙的神情看不出是怒是愤,平静得让人难以捉摸。他缓缓在贝安歌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了,是订亲礼中的一件……」 他将「订亲」二字咬得特别重,还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贝安歌,似是在强调,这是「订亲信物」,而非「定情信物」。 即便是「订情信物」,贝安歌也不至于去吃一个已故人士的飞醋。 「那真是可惜。」贝安歌附和了一句。 元阙道:「丢了固然可惜,但表妹也不要太过悲伤。」 「怎么能不伤心,这是姐姐留给青瑶的遗物,是姐姐一直随身佩戴的遗物啊。」宋青瑶悲愤,眼泪汹涌澎湃。 一想到惨死的宋家夫妇和宋青燕,元阙亦是悽然。但他从不会因为悽然而失去理智。 「将军府向来守备严密,绝不允许任何失职。失窃事件不能忍,既是放在望月楼,就从出入望月楼的人查起。」元阙阴着脸,吩咐守在一边的凌云,「命马文德立即将望月楼所有下人都关起来,严加审问。」 贝安歌挑眉补充:「包括徐嬷嬷和晴翠,她们两个对望月楼的物件最熟。」 这招直指果然有效。徐嬷嬷立刻惊叫起来:「夫人,老身冤枉啊!老身昨日一直在望月楼守着,一直到小姐回屋,哪儿都没去。老身可以让你们搜身!」 「不急,一个都跑不了。」贝安歌斜睨晴翠。 晴翠再也忍不住,也争辩道:「奴婢昨日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哪儿都没去。而且……而且昨日府里人口混杂,又不是只有望月楼的人出入。奴婢回望月楼帮小姐换手炉炭时,就看到有养生堂的小鬼偷偷跑去望月楼!」 果然在这儿等着呢。贝安歌顿时心雪亮。 亏她早先还有一丝同情,以为宋青瑶真的丢了什么命宝。原来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冲着她贝安歌来的。 第64页 这下不能看戏了,贝安歌要出击。 「当时为何不说?」贝安歌也冷了脸,盯着晴翠。 宋青瑶却还要揽事,作出小姐护短状:「晴翠当时就与我说了,可当时只以为是那些小鬼顽皮,谁也没料到望月楼会偷东西。况且……」 她幽幽怨怨地望着贝安歌。 正要继续,被贝安歌截了话头:「况且,你考虑到这是我提议张罗的团年饭,不想扫了我的兴致,也不想在将军面前让我下不来台,对吧?」 宋青瑶一愣,没想到台词被贝安歌抢了,支支吾吾:「的确是……当时大家都高兴,青瑶不想破坏了气氛。」 「难为你了,才十七吧,想得这么周全。」贝安歌站起身,冷笑着走到宋青瑶身边,狠狠盯了她一眼,将宋青瑶盯得一个哆嗦,更加柔柔弱弱小娇花一朵。 「晴翠跪下!」贝安歌厉声喝道。 这一喝前所未有的凌厉,将元阙的兴趣也挑起,极想看看她怎样耍将军夫人的威风。 晴翠吓了一跳,当即噗通跪下,眼神里却满是不服,盯着贝安歌。 贝安歌冷笑:「表小姐是客,你是什么东西?哪家丫鬟站着跟夫人当面争辩?这是将军府的规矩,还是望月楼的规矩?」 宋青瑶脸色煞白,泪水涟涟地替晴翠说话:「表嫂,丫鬟也是人,您可……您可要善待下人啊!」 呵,绝世白莲这话说给谁听? 姐姐我莲言莲语时,你都不知道在哪里挖淤泥。 贝安歌笑了:「我只善待善人,从不善待恶人。这晴翠从前在别处还老老实实,到瞭望月楼,跟了青瑶妹妹,这几年竟变了一个人,是青瑶妹妹失察了?还是青瑶妹妹放纵了?」 宋青瑶哪里吵得过贝安歌,被噎得愣在那里,只有掉眼泪的份儿。 晴翠伏在地上直发抖:「夫人明察,是马总管调了奴婢去服侍表小姐,奴婢自然要对表小姐忠心勤恳,总不能见到身份不明的小鬼去望月楼胡闹还隐瞒不说吧?」 发抖还这么嘴硬。贝安歌扬眉:「叫杏兰进来。」 杏兰就在廊下,转眼功夫就来了。 「前日里,晴翠跟浆洗上的惜芳她们说了什么,你说给大家听听吧。」 杏兰可是贝安歌当初从柳嬷嬷身边意外发现的宝藏丫鬟,心态超强大,领会能力超强,大场面也一点不憷。 「夫人给府上的下人添置了新冬衣,又给各处都添了柴伙让多烧热水,免了好些下人的手裂之苦。前日里浆洗上惜芳她们几个聚一起感念夫人的好,给晴翠听到了,一口咬定大家这是在抱怨将军先前不好。大伙儿心里,将军娶了妻,夫人的意思也就是将军的意思,谁又会生那种荒唐的谁好谁不好的念头,只有这晴翠,总爱无端生事,听不得别人说夫人半点好。」 元阙铁青着脸不说话。 这些女人间的争执,繁琐杂乱,但他不傻,一听便知道其中是非。心中已是大大的不悦。 贝安歌脸色虽不铁青,却也冷峻:「你是什么人,我早就清楚,不过是看在青瑶习惯了你服侍,没有动你。但若对我也不敬……我才是将军夫人,倒也不必看青瑶的脸色。」 晴翠哪知道夫人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来一刀,没爽快捅死,却又痛苦不堪。 她似乎已预感到前景不妙,哆嗦着望向宋青瑶。 宋青瑶又开始哀哀地哭:「表哥,青瑶只是想找回姐姐的遗物,却不知表嫂为何扯东扯西,莫非表嫂看不得表哥和姐姐曾经订亲,压根不想替青瑶找回玉佩吗?」 「找啊!谁说不找?」贝安歌朗声道,「你也不必句句拉上将军。一边是夫人,一边是表妹,将军处境难为,真为将军着想,就该直接找我,而不是把将军也拖到你这泥巴煳眼泪的大坑里。」 这几句,说得又嘹亮又清脆,句句掷地有声,句句说到了元阙的心里。 谁聪明、谁煳涂,元阙心里已是明镜似的。 贝安歌步步紧逼:「我且问晴翠,你看见的是哪个小孩,什么模样,何时去瞭望月楼,为何去瞭望月楼?」 事到如今,晴翠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一咬牙,她道:「小女孩四五岁,极瘦,大眼睛。那时候将军还没回府,他们在怀玉堂嬉戏,奴婢回望月楼替小姐换炭,望见那小孩从望月楼里门里出来,鬼鬼祟祟的。但奴婢未作他想,只当是小鬼乱走迷了路,给了她几块点心,又指了回怀玉堂的路给她。对了,她说她叫小雪。」 「小雪?」贝安歌低唿。 「对。当时她塞点心时,怀里鼓鼓囊囊,我以为小孩子藏了糖果,也未在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顺手偷了桌上的荷包。」 宋青瑶又嘤嘤地哭了:「我倒也不怪小孩子偷玉……呜呜……那荷包精緻,小女孩爱美就顺手拿了。只是这事从头到尾就是表嫂欠考虑,将军府军事重地……呜呜……表嫂为了她自己开心,弄了一群来歷不明的人胡闹。面上看,只是偷了荷包……可……可谁知道背后安了什么心?」 这罪名重了。 贝安歌转头,望向元阙,以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道:「看来,今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就是将军府的罪人。」 元阙一惊,正要安慰她。却见贝安歌向自己拱手行了个军中之礼:「妾身恳请将军作壁上观,让妾身亲自将此公案了断。若真是妾身引来的祸端,任凭处置。但若有人故意栽赃,那妾身……一个不饶。」 第65页 作者有话要说:  贝安歌: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y 第44章 贝安歌当着众人把话说到这份上, 宋青瑶也没了退路。 不过她自认将事情做到十分圆满,即便将那养生堂的小鬼带来对质,只要晴翠将此事一口咬定, 贝安歌也捉不到她什么错。 于是宋青瑶委委屈屈地在元阙下首位子坐下,又委委屈屈地表态:「青瑶并不是要摘表嫂什么错, 只是想找回姐姐的遗物而已。」 这指向还不够明显吗?当别人都眼瞎心盲吗? 贝安歌懒得理她。 贝安歌用行动告诉她,谁才是将军府的主人。 凌云立刻被派去养生堂, 用最快的马车将主事和贝小雪一起接来。马文德责则将望月楼余下的丫鬟和嬷嬷一起带到了怀玉楼。 还关啥关,直接审。就不能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人都跪着,贝安歌眼光一扫, 指了年龄最小的一位丫鬟。 「你出来。」 那丫鬟约莫十二三岁,见夫人指到自己,哆哆嗦嗦地向前爬了两步。 贝安歌记性好。先前马文德花了几天功夫, 带她认识了将军府里所有的人, 走过了将军府里所有的地。她一一用心记了。 这是她在将军府求生的重要技能。 眼前这小丫鬟看似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但她父母却是将军府重要的管事。当初她父母将宝贝女儿安置到望月楼,也是图那里住的是表小姐, 活儿轻, 吃住用度也好, 去那里当丫鬟,自然要比在别处娇贵些。 她这样的身份,说话就要考虑父母。断不会像晴翠那样, 无原则地维护宋青瑶。 这就是贝安歌第一个将她从人群中指出来的原因。 她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一张未及梳妆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格外严肃:「庄管事之女,春姐儿。半年前派到望月楼。没错吧?」 这是反问。贝安歌很确定的知道自己记忆没错。她只是要让在场的所有人害怕她,不敢煳弄她。 果然春姐儿服气得五体投地:「夫人好记性, 奴婢正是春姐儿。」 「昨日表小姐前往怀玉堂吃团年饭,望月楼跟了几个人前往服侍?留在望月楼的,谁负责门户?」贝安歌问。 春姐儿人虽小,说话倒也利索。 「回夫人,昨日晴翠和鸣翠跟去怀玉堂服侍团年饭,其余人皆在望月楼留守,看守门户的是张嬷嬷。」 跪着的人群里一个粗壮的嬷嬷不安的挪动了一下。 贝安歌又问:「从表小姐离开到回来这段时间里,有没有陌生人进入过望月楼?」 春姐儿摇摇头。 「可想清楚了。现在表小姐丢了东西,若不是外人偷的,那就是内贼,你每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春姐儿还是摇摇头:「奴婢一直都在望月楼,没有望见外人,也不知道其他姐姐们是否见过?」 好嘛,深谙父母工作的精髓,很会转移矛盾。 贝安歌正中下怀,望着众人:「昨日谁见着了外人,现在赶紧说。」 众人凝神摒气,谁也不敢说话,也没法说话。就算把他们都打成内贼,他们也的的确确没有见过外人。 贝安歌犀利的目光将跪了一地的嬷嬷丫环们悉数扫遍,最终落到了晴翠头上。 「你一口咬定在望月楼见到了养生堂的小孩,可望月楼一众人却都瞎了。马文德,按咱们将军府的规矩,没看好门户得怎么罚?」 马文德正色道:「负责门户者打十个板子,罚半年例银。其余人等罚三个月例银,知情不报情节严重者直接发卖。」 众人当即变了颜色,齐齐高唿冤枉。 尤其是张嬷嬷,一张胖脸已经激动得涨成了猪肝色,大声赌咒发誓:「昨日奴婢守门户,不可能有人从奴婢眼皮子底下熘进去。奴婢是将军府开府就在的奴才,在望月楼也已三年,从未偷懒犯错,若奴婢知情不报,出门就被马车撞死,过桥就掉进河里淹死!」 她嗓门贼大,发完誓还指着晴翠骂:「你这小蹄子。整日跟着表小姐前前后后的,表小姐的东西你最清楚,是不是你弄丢了,来胡赖我们?」 晴翠早已横了心,反手一个撕咬:「你们一心过年,只顾着吃点心看焰火找乐子,心里哪里还有望月楼。那娃个子又小,可不就是钻了你们的空子。现在一个个怕受罚,死不承认了。」 春姐儿年纪虽小,脾气倒也倔,这一听就不乐意了。 「我们怕受罚不承认?没看到就是没看到,叫我们承认什么?夫人都说了,若没外人进就得疑心是内贼。我们说没见着什么小孩,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宋青瑶听她们吵得不像话,也是脸色十分难看,想摆出小姐的威风,喝道:「别吵了,一个个还不够丢人吗?」 贝安歌立刻道:「别啊,我瞧着,总有一方说的是真话,吵吵才见真章。」 真是的,不撕咬,贝安歌怎么发现口子? 贝安歌又悠悠笃笃地问:「方才晴翠说,你们只顾吃点心找乐子。我就问问,昨儿晴翠在宴席中间回了一次望月楼,可有跟你们一起吃点心?」 春姐儿不敢贸然回答,她也没有一直在点心桌前,不由回头去望其他人。 几个丫鬟相互对视,终于很确定地,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个道:「晴翠走前,吩咐奴婢备好手炉炭,奴婢不敢怠慢,提前烧得热了装在手炉里,晴翠回来时急匆匆的,从奴婢手里拿了热手炉就走了,没跟奴婢们一起吃点心。」 第66页 「是吗?」贝安歌瞥向晴翠,「那你说的,不仅在望月楼见着了鬼鬼祟祟的孩子,还给了那孩子几块点心。这点心是哪来的?」 晴翠顿时脸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另一个丫鬟也积极发言:「奴婢也瞧见了。晴翠从外头进来时急匆匆的,跟叶儿换了个手炉就走了,临走还说我们就知道玩儿,一群蠢货。」 「对,晴翠就是这么说的。」 「是的夫人,奴婢也在旁边,她就是这么骂人的。根本没跟奴婢们一起吃点心。」 「奴婢才不信她会给孩子吃什么点心。她向来惯会仗着表小姐的宠爱辱骂奴婢们,哪会那么好心。」 贝安歌摇摇头,所以平常做人要积德啊,你看别人是「一群蠢货」。关键时刻,「一群蠢货」可以用大实话淹死你。 宋青瑶已经看出形势大大不妙,当即落下泪来,颤抖着嘴唇:「你们……你们这是在指摘我吗?我素来对你们不好吗?」 见她这么一落泪,丫鬟们顿时一凛,又伏在地上,没人敢再发言。 贝安歌才不给面子:「青瑶何苦把事往自己身上揽。揽多了小心担不住。横竖马上养生堂的人就来了,到底拿没拿那个玉,一问不就清楚了?」 正说着,凌云风风火火进来:「将军,夫人,养生堂主事到了。」 来的是养生堂的大主事,就是昨日说了一通文绉绉吉祥话的那位,一见到怀玉楼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就心惊胆战的。 贝小雪就更害怕了,小尖脸上的大眼睛惊惶地望着众人,直往主事身后躲。 主事拉着贝小雪走上前,给元阙和贝安歌行了礼:「大年初一,小的给将军和夫人磕头,祝二位新春吉祥、福寿盈门。」 哎,贝安歌真是嘆啊。 好好的大年初一,头一个给自己正经拜年的,居然是养生堂的这两位。 贝小雪磕完头刚刚起身,宋青瑶就带着哭腔问:「是不是你拿了我的东西?」 贝小雪本就胆小,哇一声又哭了,又躲到了主事身后。 「别吓唬孩子。」贝安歌不满地瞥一眼宋青瑶,朝贝小雪招了招手,「过来,到姐姐这里来。」 贝小雪战战兢兢走到贝安歌身边,一拉上贝安歌的手,立刻就靠住她,喊了声「贝贝姐姐」,然后就怯生生地望着宋青瑶,好像宋青瑶会吃人。 那个终于洗脱了「抓小孩」罪名的元大将军,听到这声「贝贝姐姐」倒有些意外。 说实话这场显而易见的栽赃案他心里已经有了数,还在耐心看戏,不过是想看看贝安歌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胜利收场。一声「贝贝姐姐」,才终于将他昏昏欲睡的情绪给调动起来,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眼贝安歌。 贝安歌正「断案」呢。 她问贝小雪:「小雪莫怕,姐姐叫你过来吃果子的。」一个眼神过去,妙如已经端了一盘糖果过来。 贝安歌早就望见贝小雪里似乎有些鼓鼓囊囊,像是有东西。贝小雪极瘦,又没有厚棉袄穿,很难藏得住东西。 她不动声色,抓了一把糖果塞到贝小雪手里:「来,给你,放兜里慢慢吃。」 贝小雪的小薄棉袄哪有什么正经衣兜,就怀里那点儿兜东西的地方。她先是乖乖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然后将糖果往怀里塞。 这荷包鲜艷精緻,正是望月楼之物。 所有人勃然变色,晴翠已经叫起来:「就是……」 「住嘴!」贝安歌厉声喝止,顿时将睛翠吓了回去。 贝小雪也被这两声吼给吓到,呆呆地立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贝安歌堆起笑,温柔地替贝小雪将糖果藏好,又拿起荷包端详,手一捏,已经捏到了里头的玉佩。 她柔声道:「这个荷包真好看,小雪哪来的啊?」 贝小雪道:「昨天将军府的一个姐姐送我的。里头还有一块漂亮的石头。贝贝姐姐也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贝安歌打开荷包,掏出那块玉。 当然漂亮了。就算三年前元阙还没有今日的地位,将军府的订亲礼也差不到哪里去。 宋青瑶的脸色已经变得灰败。 晴翠更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想出言分辩,却又没那个胆子。 「的确很漂亮。是哪个姐姐送你的?」贝安歌问。 贝小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晴翠:「这个姐姐送我的。不过……她是不是想要回去?」 真是个会观察的孩子,一眼就看出这位姐姐不是真心送她漂亮石头啊。 晴翠已经疯了,大叫:「臭丫头,明明是你偷的!昨日你去望月楼偷东西,见着玉佩漂亮就偷走了,亏我昨日还给你指路,没想到你是个贼!」 「哇——」贝小雪又哭了,「我不是贼。真的是姐姐送我的,她说她有好多好多这么漂亮的荷包,还让我不要跟别人说,说漂亮石头只有一个,别人知道了都会跟她要。贝贝姐姐,小雪不是贼,哇——」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眼泪滚滚落下,一边哭一边说,倒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晴翠还在挣扎:「小姐,小姐快救我。他们一定是对好了词来诬赖我们啊,小姐——」 贝安歌不理她,拿绢子替小雪擦了擦眼泪,对妙如道:「把主事和小雪带到东厢去。」暴躁场面不宜给孩子看到,对小孩成长不利啊。 第67页 主事也看出来,这是将军府出了事。似乎还跟贝小雪有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乖乖地跟着妙如出去了。 前脚人一走,贝安歌的脸顿时虎了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宋青瑶跟前,晃了晃手里的玉佩,问:「看清了,这是不是你丢的玉?」 宋青瑶眼泪又扑簌簌下来,激动道:「正是,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这是表哥给姐姐的……」伸手就要去接。 「啪!」一声脆响。 贝安歌将手里的玉重重砸出,一下子砸到了门外。那玉落在外头青砖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 「姐姐的玉啊——」宋青瑶尖叫着,伸到半空的手顿时僵住,抓了一手失败、和一手丢人。 众人皆惊,包括元阙。 贝安歌冷笑:「惹是生非的东西,还留它作甚。」 作者有话要说:  元阙:我去,夫人好兇悍! 第45章 怀玉楼正堂里, 满满的人,却一片寂静,连空气都凝固了。 只有摔完了玉的贝安歌, 拂袖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她嵴背挺得笔直, 小巧的下巴扬出好看的弧线,脸上挂着讥诮的冷笑。 「不许捡、不许扫。我要看着它踩成泥、碎成灰、掉进青砖缝, 从这世上消失个干净!」 「啊——」宋青瑶又是一声尖叫,竟然晕了过去,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 徐嬷嬷算是奶妈, 身份有所不同,并没有跟着其他嬷嬷一起跪下。见状立刻上前,想搀扶宋青瑶。 「回去!」贝安歌这回声音不大, 却是简洁, 毫无商量余地。 这下徐嬷嬷不干了, 也哭了起来:「小姐晕了都不让搀扶,将军府就这么霸道吗?夫人这么欺负人, 将军您倒是说句话, 当初把小姐从姑苏接来, 我们宋家只当是将军照应,早知道是来受罪,不如我带着小姐还是回姑苏罢了!」 嗯, 将军会说话的,保证不让你失望。 元阙的脸比夫人还冷。他不好意思啐宋青瑶,难道还不好意思啐你徐嬷嬷? 轻轻抚了抚破云刀柄,元阙冷冷地开口:「可以。青瑶也成年了,对付得了姑苏那些虎视眈眈的族叔族兄。过了年, 我命人送你们回姑苏。」 徐嬷嬷惊了,惊到连哭都忘记哭了。 果然是冷血无情的元大将军,她在将军府住了三年,竟也没能掐准这位大神的脉。这回答让她始料未及,尴尬了。 姑苏不是不能回,可元阙这意思,送她们回去,也意味着从此对宋府就摞开手去。宋家只剩个宋青瑶,又不会做生意,这些年若不是元阙派人在江南照应宋家产业,宋家偌大的家业早就被狼心狗肺的族兄族弟们分了个干净。 就连宋青瑶,说不定也会被他们强行胡乱嫁了,那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徐嬷嬷心知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闯了大祸。还好小姐没有甦醒,还能装听不见,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当下气势也弱了,徐嬷嬷讷讷道:「此事等小姐甦醒之后再行商议。」 贝安歌扬扬眉。当即判断宋青瑶短时间是不打算甦醒了。 那就给她点刺激吧。 贝安歌瞥着晴翠:「晴翠,你偷取玉佩、栽赃嫁祸,图什么?」 晴翠已慌得涕泪横流,又不敢攀咬宋青瑶,便求饶道:「奴婢煳涂,求夫人恕罪。夫人将奴婢调到柳嬷嬷那里,柳嬷嬷待人狠辣,奴婢受伤于是怀恨在心……呜呜呜……奴婢就想搅局,让夫人过年也不安生。」 「呵。」贝安歌一声冷笑,「当我三岁半?柳嬷嬷之歹毒的确出我所料,但事后四人皆有丰厚补偿。你心胸狭窄我信,说偷个玉佩就能让我过不好年?你也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她挥手叫来马文德:「这贱婢不说实话,拉下去把偷玉的手打断,找个牙子发卖了吧。」 晴翠大骇。 打断了手,人就废了,正经人家不可能买个残疾不能干活的下人。真要去了牙子那里,她就只有一个下场,被卖进青楼,而且是最最低等的那种青楼。 那种地方,女人去了根本没有活路,下场极为悽惨。 晴翠心胆俱裂,大叫道:「奴婢说实话,夫人不要卖奴婢,奴婢说实话!是表小姐让奴婢干的!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表小姐的玉佩啊!」 徐嬷嬷惊到瞪圆了眼睛:「贱人,住嘴!居然敢诬衊小姐,你不想活了吗?」 贝安歌冷冷的目光扫向徐嬷嬷:「将军府的事儿何时轮到嬷嬷指手划脚?一边呆着去,否则别怪我不顾亲戚情分。」 又向晴翠道:「继续说。表小姐为何要监守自盗、载赃嫁祸。」 晴翠只求活命,加之宋青瑶自顾晕着,也没有了靠山,当下哭着道:「表小姐说……说将军身份贵重,夫人请养生堂这些下贱人是自降身价。表小姐说……说自从夫人进了门,就把将军府搞得一团乱。若能生个事,让将军……」 「贱婢!」宋青瑶可能是听不下去了,突然醒了过来,「明明是你记恨表嫂,怎的全部推我头上。表哥……」 「得了!」贝安歌打断她,「劝你装死到底,还能留些颜面。」 晴翠见宋青瑶竟然一口否认,已是心寒。她知道宋青瑶就算干尽坏事,她也是将军府的亲戚和贵客,不会拿她怎样,但自己不一样。若这事全由自己担了,想想那最低等的青楼,晴翠不寒而慄。 第68页 「表小姐,您要真为奴婢好,就容奴婢说句实话吧。明明是您说要生个事,让将军感觉到夫人办这团年饭是错的,让将军厌弃夫人。又说除了订亲这玉佩,旁的东西可能没份量。表小姐,您要不给奴婢这玉佩,奴婢还能从您身上摘下来不成?」 贝安歌都听笑了:「这细节,真是想编都编不出来。青瑶,听表嫂一句劝,做个人吧。」 又指指晴翠,对马文德道:「对小孩子下手,非良善之辈。左手打断,送到庄子上去。能不能改过自新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晴翠瘫成一团,被人拖了出去。 余下众人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尤其是张嬷嬷,一想到自己总算出门不用担心被马车撞死、过桥不用担心掉下河淹死,生出劫后余生的虚脱,狠狠地抹了一把汗。 真对得起这个冬天。 贝安歌讥诮地望向宋青瑶:「现在是你比较噁心,还是我比较噁心?」 宋青瑶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徐嬷嬷心虚地望了贝安歌一眼,见她没有阻止,这才敢抖抖索索上前,扶住摇晃的宋青瑶。 「你……欺人太甚。」她已经想不出反击的词,只希望自己还能打动一下元阙。 「表哥,青瑶嘴笨,说不过表嫂,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总之,只要表哥相信青瑶,青瑶就不怕。」 元阙却没给她眼神,反而转向贝安歌:「说好了给府里的人派红包呢?」 「早就准备好了。」贝安歌甜甜一笑,旁若无人。 宋青瑶「中箭」,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和徐嬷嬷面面相觑片刻,灰熘熘地离开了怀玉楼。 事实证明。贝安歌的确一点不噁心。 非但不噁心,还很有大年初一的欢欣。待宋青瑶一滚蛋,马文德带着早就守候在怀玉楼外的各路主事进来拜年领红包。说了一大堆的吉利话,什么早生贵子、三年抱两、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把严肃的元阙都给听得有点脸红。 在东厢等消息的养生堂主事和贝小雪也被带了过来,一人领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贝小雪的「漂亮石头」没了,贝安歌送了她一个银锁项圈,不很贵重,但却很精緻漂亮,衬得贝小雪越发冰雪漂亮。 一直到送走所有拜年的人,元阙憋了半天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敢问,你何时成了贝贝姐姐?」 贝安歌拉着他就进了卧室。 卧室是他们的二人世界,丫鬟们也不敢轻易进来。关于「贝贝姐姐」的秘密,可不能让丫鬟们知道。 关上门,贝安歌才松了手,往软乎乎的宽榻座垫上一倒,一阵娇唿:「累死了,将军夫人太累了,不想当!」 「这是我的榻……」 元阙是想提醒她,占了本将军的地方,你让本将军坐哪里? 哪知贝安歌一点不介意,扭着身子往边上缩了缩,留出一块空地:「垫子软软的,就让我躺躺呗。夫君坐这里嘛。」 元阙也只能随她,侧身在榻上坐下,望着卧成一团的贝安歌:「你怎么就成了贝贝姐姐?」 贝安歌就将昨天的一幕说给元阙一听,一边说,一边还取笑他,说京城的小孩子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哭,自己是牺牲了爱称来博取小孩子的好感呢。 元阙却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反而重复了一下:「贝贝,是你的爱称?」 「对啊,我在大华国的同学啊,同事啊,都这么叫我。」 同学……虽然南密没有这说法,他们一般叫同窗,但顾名思义还是好理解;同事就难理解了。 元阙问:「何谓同事?」 贝安歌道:「就是一直当差的同僚啊。」 元阙惊讶:「你还当差?还有同僚?」 「我们大华国,女子也一样当差,当然就有同僚。我母亲在医馆当差,就有好多好多的医馆同僚啊。」 元阙惊嘆道:「如此多的医女,你母亲是在医女营当差吗?」 「不啊。大华国的医馆有男有女,不分男女都叫同僚嘛。」 「……」 这个大年初一,对元阙的冲击太大了。 他不仅发现小娇妻其实是个小悍妇,还发现小娇妻来自一个大胆到匪夷所思的世界。真是天天有新知,夜夜有惊喜。 小娇妻大胆归大胆,还挺在乎自己的想法,这让元阙颇是欣慰。 比如,贝安歌问他:「夫君会不会觉得我今天太兇了?」 「你是将军夫人,要镇得住场。」 「我砸了夫君的订亲礼物,夫君生气吗?」 「我想青燕泉下有知,也不愿意被人拿来作文章。」 「那……真的要送宋青瑶回姑苏吗?」 这回元阙没那么冷静了:「回姑苏,宋家就真的要被吃个干净。但留在将军府,也实在不方便。」 原来他跟徐嬷嬷说的是狠话啊。贝安歌开始觉得他可爱了怎么办? 贝安歌逗他:「那你刚刚说要送她回姑苏,说得跟真的似的。我都差点信了呢。」 「说给宋青瑶听的,想在京城呆着,就少生点事。」 「她不是晕着的吗?」 「装晕。」 「夫君怎么知道?」 「被你练出来了。有一说一,她装晕没有你逼真。」 我去,原来夫君早就看出来了,还每次都配合我装晕。贝安歌眼睛一闭,嘻嘻地笑了。 第69页 「笑啥?」 「不告诉你。」 贝安歌内心在发贴:被夫君甜到了怎么破?挺急的,在线等。 第46章 随后的几日, 将军府真正有了过年的样子,王公大臣们带着家眷来来往往、相互拜年。 元阙在家休了两日假,终于忍不住:「将军府这热闹, 本将军扛不住了,头疼, 今日我进宫陪陪皇上,偷一天清静。」 贝安歌一翻「日程本」—— 没错, 夫人搞了一个小本子,把每日的安排都记上,美其名曰「日程本。」 「今日还挺忙哩, 宁国侯家、太常寺刘少卿家、京城府尹家、檀州王守备家,都要来拜年。」 元阙更头大了:「那我现在就走,别给撞见了走不脱。」 贝安歌给他慌不择路的样子给逗笑:「夫君, 你崩人设啦。」 「啥叫崩人设?」 「夫君是盖世英雄、刀枪不入, 任凭千军万马如潮涌来, 我自巍然。这就是夫君的人设。怎么能被区区几个来拜年的给吓跑,你说崩不崩?」 元阙:给捧得有点舒服怎么办? 再舒服, 他还是跑了, 也不管什么人设崩不崩的, 把一应的拜年俗礼留给了贝安歌去应付。不得不说元阙识人,他知道这些事儿贝安歌不仅能应付,而且应付得比他好。 想当年他不在疆场的那些年节, 也没见将军府这么热闹啊。 还是大家都爱将军夫人啊。 果然几家先后就来了,一听元大将军进了宫,几位老爷率先拍马走人,上街与民同乐去了,留下几家的女眷继续关怀将军夫人。 府尹夫人是轻车熟路, 一坐下来就羡慕地望着贝安歌的肌肤:「元夫人真是惹人看,光这水嫩嫩的肌肤,就叫我羡慕得不行。」 饶是宁国侯夫人年长些、见的世面多些,也羡道:「我年轻时候算是人人羡慕的肌肤,跟元大将军夫人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啊。」 王守备夫人是跟着老爷从檀州回京城过年的,平常跟这些贵妇们不怎么接触。 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哎呀,我本来也还行,到檀州那地方被风沙吹着,还没成老脸,先成了粗脸。」 贝安歌笑盈盈地,知道这时候应该给府尹夫人搭个桥。 「哪里啊。这是府尹夫人送了我好东西,每晚涂着,才这么白嫩呢。」 「什么?府尹夫人还藏私?」 另三位夫人不依了,立刻盯住府尹夫人,将她的椰子油秘方给挖了出来。 贝安歌还命妙如将自己的那盒拿出来给几位夫人试试,又教她们怎么拍,还说每晚要用泡了几种香料的水,浸湿了糥纸敷脸。 女人们一说这些还得了,当即叫身边的丫鬟去跟妙如和妙意取经,一一记录下来不说,还缠着府尹夫人讨椰子油。 几瓶椰子油算什么,就是京城贵妇们人手一瓶椰子油,府尹夫人也送得起。 关键是这脸面。 地位不同的贵妇,原本要攀也不一定攀得上,居然在将军府里头,靠着几瓶椰子油结交了朋友。 府尹夫人喜不自胜,心里更爱这娇美动人的将军夫人了。 几位夫人说着说着,宁国侯夫人就说到了一桩事。 「元夫人,听说将军府的团年饭,是请了养生堂的孤寡们一起吃的?」 咦,这消息居然传到了宁国侯夫人那里? 贝安歌按下好奇,还是那样笑语嫣然:「是的呢。我家将军说,往年除夕都在边疆,跟一群兄弟将士们一起过,今年在京城,家中也只有我和将军二人,未免冷清,倒不如请了那些可怜人一起来吃团年饭,也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府尹夫人啧啧:「我只道夫人是个好性子,没想到元大将军看着清冷,倒也是有心之人。」 王守备夫人也是武将之妻,倒深有同感:「说到这个,我家老爷也是,在军队里跟将士们热闹惯了,每年过年,我家那守备府就热闹得人都站不下。今年这回京,反而冷清了。」 刘少卿夫人年轻内向,不爱说话,总是抿嘴浅笑着。听到这儿,也不由开口:「听说皇上还夸元大将军,说身为朝廷重臣宴请孤寡,是给朝廷竖立威信,也是拉近和百姓的距离,要重重地赏元大将军呢。」 还有这事? 贝安歌扬眉:「皇上都知道了?」 宁国侯夫人笑了:「我们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这元大将军也真是,这样的好消息也瞒着你,这操办团年饭,你肯定费了不少心神,也该当夸夸你才是。」 「我家将军啊,就是这样的人。定是皇上夸了他,他不好意思说,怕我笑他显摆。回来看我揪他耳朵,让他原样一个字一个字说给我听,让我好好得意得意。」 「哈哈哈哈。」几位夫人顿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笑完,宁国侯夫人还开始取经,问请的哪家养生堂啊,办了几桌啊,每桌几个菜啊,老人怎么安顿啊,孩子怎么安排啊……诸如此类的细节。 贝安歌这才知道,原来短短几天,京城里已经兴起了请各家养生堂孤寡回家过年的风潮。 哪家贵族王公要没动这念头,简直就是不给皇上分忧、不能体恤皇上爱民如子的心情,就是不懂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总之,你就落伍了!不善良不仁慈不可爱了! 第70页 宁国侯夫人把细节打听完毕,甚至还弱弱地问:「听说这家养生堂之前就是将军府在资助着,关系应该挺密切吧。要不,夫人也帮我联繫一下?」 贝安歌惊呆了。 她听出来了,京城的养生堂已经不够用了!为了都赶在这个年节结束之前「给皇上分忧」,养生堂去贵族家吃饭都要排期了! 这些人……让贝安歌说什么好? 不过,就算是为了面子、为了潮流、为了让皇上高兴,能让这些醉生梦死奢侈无度的贵族们给人间洒点儿爱,总算也是一桩美事。 一想到贝小雪这样的孤儿,能多吃几顿好茶好饭,贝安歌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件好事。 五位夫人从护肤聊到慈善,又从慈善聊到首饰,终于进入了贵妇聚会最终一定会聊到的话题——婚嫁。 宁国侯夫人参加过姝仪长公主的生辰宴,对将军府席上的三人印象颇深。 「我记得你们府上还有一位姑苏来的表小姐?」 贝安歌心中微微一动。 果然宋青瑶打扮得漂漂亮亮、做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出席生辰宴,很有效果。这说亲的要上门了? 只是年初一的闹剧之后,宋青瑶就称病闭门不出,到现在也没见过她的面。 贝安歌道:「青瑶啊。难为夫人还记着她。除夕那天放焰火,吓着了,病了好几天,正瞧着大夫呢。」 其实关于元大将军府这位宋家二小姐,京城贵妇圈里也是传过十七八轮流言了。 都知道姑苏宋家是江南首富,也是元大将军的舅家。宋家惨遭盗寇灭门,大小姐无福嫁为将军妻,躲过一劫的年幼的二小姐被元大将军接到京城居住。 贵妇们以为元大将军大概是想续娶妻妹,可掐指算着,这位二小姐满了十五,又满了十六,直到满了十七,元大将军也没动这念头。贵妇们又想,这元大将军怕是这辈子不想娶妻了。 真是没想到来了个「皇后义女」,还是如此娇媚可爱。大家又亲眼见着元大将军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眼神就粘在这位小娇妻身上。 这才明白,姻缘天定啊。 不是你的,就是住一个屋檐下也结不成夫妻。 那么表小姐岂不是就没了着落? 宁国侯夫人拥有大部分中年贵妇的美德——见不得优秀的青年男女单着。 「哟,这大过年的生病,也怪可怜的。我家新买了个园子,景致不错,等表小姐病好些,我请大家一起去聚聚。听者有份,都要来啊。」 反正到时候王守备夫人可能回檀州了,刘少卿夫人原本也打算请,府尹夫人手里有椰子油呢也得请上。 众人说定,欢欢喜喜地散席。 将她们送到门口,各上各轿时,府尹夫人特意走得慢了些,低声道:「宁国侯家除了世子,还有三位儿子没订亲呢。」 懂了,这邀请,其实是相亲啊。 晚上元阙回来,贝安歌将此事跟他一说,元阙就觉得这机会不错。 「宁国侯家教甚好,虽没见过他家公子,但想来都是青年俊彦,配得起青瑶。」 又道:「宋家产业,我也不能替她看一辈子。早些寻个靠谱的夫婿,就让他们自己经营去。」 贝安歌批评他:「你啊,就是什么都不放手。为何非要等她有了夫婿才能经营。早些让她也学学打理家业,也不至于一直要你替宋家看着。」 元阙瞥她:「你怎知我不愿放手。早在她及笄之年,我就请了师傅来教她打理生意,她完全不肯学,把师傅也赶走了,说宋家的生意,以后自有她夫婿能经营。」 「我去,自己管理家业、当江南女首富不香吗?为何总要攀附男人过日子?」 元阙伸手,极为自然地点掉贝安歌下巴上一颗饭粒。道:「这是南密国,不是大华国。」 贝安歌不服:「南密国也不是个个小女人,不也有长公主这样女英豪吗?」 元阙笑了笑,未置可否。 又吃了两口饭,贝安歌勐然反应过来:「啊,我知道了。她就是怕自己学会了,你就不替她打理家业了。嘿嘿,这位表小姐啊,眼神只围着她的表哥转。」 元阙挑眉,眼神中突然跳跃出一团陌生的火焰。 「你在吃醋?」 第47章 吃醋? 贝安歌微微一怔。她还真没有吃醋。 不是她对元阙没有占有欲, 而是……除了个别方面,她已经完完全全占有了元阙,她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 她为啥要吃宋青瑶的醋? 可是,元阙那样热烈地望着自己, 如果说没吃醋,他会不会很失望? 贝安歌可是彩虹屁专家啊, 怎么能让夫君失望呢? 她垂下眼帘:「夫君心里只有我,我就不必吃醋。」 说完,她简直要给自己打满分。这话简直太模稜两可了, 太适合发散思维了。可以理解为「我没吃醋」,也可以理解为「夫君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我啊?」 果然,元阙就按后边一种理解了。 他低下头, 掩饰着自己早已隐藏不住的笑意。半晌才抬起头, 故作冷静:「倒也还有皇上、还有宝刀。」 呵, 男人。 贝安歌心里一阵甜蜜,却又想笑。 「那我就吃宝刀的醋。」贝安歌故意撅起小嘴。 没想到元阙认真了, 还真的伸手抚了抚破云刀:「我倒也不会娶它……」 第71页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贝安歌实在忍不住了, 刚喝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 怕喷到桌上的饭菜,生生憋回去,却呛到了自己。 看她咳得面红耳赤的, 元阙急了,冲过来就要给她拍背。 才提起手,突然想起上一次自己也是这样给贝安歌拍背,差点没把她拍死。手顿时就僵在半空。 倒是贝安歌,咳得喘不过气, 一伸手捉住元阙的手,用力地握住,让自己咳得更加气沉丹田。 元阙索性将她抱起,自己坐下,让贝安歌坐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那样抱着。 「我……我见别人这样拍孩子的背,是不是好些?」 他轻轻地拍着贝安歌的背,果然觉得这样的姿势比较好控制力道,拍几下,贝安歌都很受用的样子。 终于贝安歌在死神大人的拍打中,渐渐地顺过了气。只是小脸还红红的,一时缓和不了。 她软软地倒在元阙怀中,颇是贪恋这样的温暖。哪怕气顺了,也完全不想离开。 元阙的手已经停了,不拍了,但还是停留在贝安歌的背上。这姿势很暧昧,元阙也很享受,但……他不愿意承认。 他必须给自己的贪婪找个藉口。 「我见过马文德的媳妇,就这么给她孩子拍,拍完,还得抱一会儿……才能好。」 贝安歌幽幽地:「人家孩子那是呛奶。」 「……」 将军大人卒。 室内静谧,只有桌上的罪魁祸首鸡汤默默的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半晌,贝安歌轻声道:「吃饭吧,再不吃都要凉了。」 元阙哑声:「你是热的。」 猝不及防的,元阙擒住了她的唇。 天地浑沌,只有彼此的心跳,与辗转的温存。娇软与粗砺纠缠,呢喃与喘悉交织。 直到元阙双目微红,松开她,贝安歌才得已凝望这张早已入梦的容颜。 曾经的冷漠,不过是勃发前的寂静。如山雨欲来前的低沉,如花开荼蘼前的沉睡。元阙低下头,用挺直的鼻樑轻轻蹭着贝安歌的额头。 「不要回大华国了吧,明年……我还想和你一起过年。」 元阙轻声说着,滚烫的气息吹在贝安歌的脸颊上,让人心神荡漾。 剎那间,贝安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我便留在这剧本的世界好了,我不要当女明星,我就当这个永远没有姓名的将军夫人,我来融化这个剧本里冷酷无情的死神大人,我来…… 她勐地想到曾经的梦境。想到被绑在木架上、备受□□和折磨的元阙。 我来改变他的命运,我也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纵使剧本里没有这个人,纵使那个世界的剧本随时可能改变,但这破戏总有拍完的一天。我一定能找到剧情中的缝隙,让我和眼前这个男人,能在剧情之外生生世世地活下去。 …… 丫鬟们进来收拾残羹时,菜早就凉了。 等屋里的人都走了,元阙不解地问贝安歌:「为何妙如刚刚欲言又止,我脸上有东西?」 「夫君随我来。」 贝安歌拉着他,穿过垂幔进了卧室,径直走到镜架前,捂嘴偷笑:「脸上有没有东西,有什么东西,夫君自己看?」 那立式镜架本是按贝安歌的身高设置,元阙略略弯下腰,凑近一看,顿时惊得竖起了眉。 镜子里的元大将军,嘴唇红红的,一看就是偷吃了娘子的胭脂。 也难怪丫鬟们要欲言又止,这一看就是将军和夫人吃饭都不老实,还躲在屋里偷偷亲热。怪不得吃饭也不要旁人照应,碍事儿啊。 「这……」元阙尴尬,扯过袖子就要擦。 贝安歌一把按住:「我替你擦呗。」于是拿起一块洁白的丝绸巾子,在旁边的脸盆架里沾了些水,抬头细细地替元阙擦拭干净。 「谁让夫君不好好吃饭,丢人了吧。」 元阙嘟囔:「还不是因为你呛奶……」 夜间入睡时,元阙望着那张充满诱惑的大床,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讷讷地抱着自己的破云刀,还是睡在了宽榻上。 贝安歌吹熄了灯,缩回重重帐帘中,也是若有所失。 将军都说了,他心里有三样:皇上,宝刀,和夫人。 皇上在宫里,宝刀和夫人都在屋里。看来早晚要习惯跟他的宝刀共存,这是个问题。 黑暗中,元阙听到贝安歌在床上翻身,知道她还没睡着,便道:「皇上夸你了。」 「皇上是夸你吧?」贝安歌的声音听上去脆脆的,似乎很高兴。 元阙道:「夸将军府,就是夸咱们俩。不过……你已经知道了?」 「嗯,今天几位来拜年的夫人说了,还说如今京城好些贵户都在请养生堂去家里吃饭过年,还有请他们听戏的。」 元阙似乎没有因为皇帝的表彰而格外兴奋。 沉默片刻,他终于问:「我总说,夫人高兴就好。其实我想知道,为什么请他们来吃团年饭,你会特别高兴。」 仅仅是因为孤单吗? 元阙觉得,或许不完全是这样。虽然他们都是本质孤独,但贝安歌的内心比她娇软的外表要强大得多,她有一种将孤单也化为力量的本事。 她的高兴,不是花钱、搞事、热闹排场可以完成的。 重重帐帘阻隔了二人,但在黑暗中,这样的阻隔或许更容易让人敞开心扉。 第72页 贝安歌道:「还记得我们初识,我说你活该注孤生吗?」 「嗯,那是註定孤独一生。」 「我不想让夫君孤独一生。你不仅要有夫人、有兄弟,还要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你的生命中不应该只有杀戮和战场,不应该只有敌人和细作,还应该有芸芸众生,有人间的烟火与焰火。」 「谢谢你,贝贝。」 元阙的声音很低,但在寂静中,贝安歌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喜欢你叫我贝贝。」贝安歌闭上眼睛,拥住了软枕。 自从她生病痊癒之后,每晚睡前,元阙都会将这个软枕从帐子缝里递给她,已经成了习惯。 他们终于习惯了彼此。 …… 广缘酒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严格来说它不是一栋楼,而是一个园子,园子里有多个小院,来客消费,皆在单独小院,或三五小酌,或唿朋唤友摆上几桌。又热闹又私密,完全不用担心像普通酒楼那样相互打扰。 但这酒楼不仅豪华,习惯也奇怪。虽名为「广缘」,其实一点儿也不广结善缘,反而门槛非常高。来这儿消费,并不是有钱就可以,还得有酒楼挂上号的贵宾信物,方能入内。 而信物的级别,则决定了他能到广缘酒楼的哪个小院。 今日广缘酒楼最清雅的小院,被一名贵客包了。 一名黑衣的中年人持信物前来,跑堂的一看,心领神会,将他带入园子,在重重叠叠的树影竹影中来回穿梭,终于带到那间神秘的清雅小院内。 「公子,贵客来了。」 只听屋子里「叮」的一声,算是应答。 那跑堂一躬身:「贵客请进,公子已在内等待多时。」说着,悄无声退了出去。 黑衣中年人走进屋子里,却见垂着好几重帘子,里头影影绰绰似有一个高挑人影,却看不清楚。 「参见令主。」黑衣人跪下。 里头那人端详着他,却不知为何,隔着帘子亦能端详这么久。 半晌,里头的人问:「小三就这么没了?」 「回令主。一个多月了,属下多次试图与小三联繫,均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令主声音冰冷:「将军府现在的夫人,不是曲旋儿。」 黑衣人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小三贪恋将军府荣华富贵……」 「不。」令主打断他,「将军夫人也不是小三。」 黑衣人愣住:「不可能。小三那夜明明进了将军府,而且将军府也并没有发生打斗。若将军夫人已非曲旋儿,说明小三已经得手。她去了哪儿?现在将军府这位夫人又是哪来的?」 令主:「样样都来问本令主,本令主还要你作甚?」 黑衣人一凛,伏得更低:「属下办事不力,请令主责罚!」 令主一挥手:「给你三天,将那位冒牌的将军夫人绑到这里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家已经十点,双更计划失败。周末一定多多更新,我要做勤劳的小蜜蜂! 第48章 三天。 南密国最神秘的组织「胭脂令」, 悄悄地对镇国大将军元阙的新婚夫人拉开了一张网。 次日午后,将军府的马车踏踏归来,马车刚刚拐过街角, 眼见着不远处就是将军府大门,一名黑衣人踏足飞来。 骑着马护守在马车旁跟随的凌云立即勒住缰绳, 接过那人手里的一枚手指粗细的小竹筒。验过封蜡之后,凌云将小竹筒递进马车内。 元阙和贝安歌在车内。他们应邀去顺国公家做客。贝安歌终于有幸看到了顺国公家的小孙子, 的确是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但平心而论,宝宝更像母亲、而不是奶奶。 但顺国公夫人不管,贝安歌之前说的那些誉美之词已经深入人心, 虽然在儿媳妇跟前不好直说,背后却没少给贝安歌使得意的眼色。 甚至还说了不少「你们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啊」,「一看元夫人就是能生养的面相」, 「三年抱两不成问题」之类叫人尴尬的话题。 要不是贝安歌脸皮厚, 早扛不住了。 元阙为了掩饰心中很想「三年抱两」的罪恶想法, 在马车里一本正经地给贝安歌普及顺国公家的光辉歷史。 其实剧本里的顺国公,也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 现任的顺国公也是袭的父亲的爵位。当年他父亲是先帝爷跟前的重臣, 所以才赐了爵位。现任顺国公在朝中的影响比他父亲要弱些, 元阙才是当朝新贵。好在顺国公很会做人,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也并不嫉恨新贵, 反而拿出非常谦逊的合作态度,两家关系就显得十分和睦。 贝安歌听着元阙讲述朝中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替他暗暗捏一把汗。 二人正说到顺国公往后会站太子还是皇后的问题时,小竹筒递进来了。 打开封蜡,竹筒里卷着一张极小的纸条, 元阙一看,眼神中一丝惊讶瞬纵既逝。 他低声对贝安歌道:「我有事。凌云送你回府。」 贝安歌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没事吧?」她担心地问。 「兵院的事,别担心。」 元阙喊停马车,骑上了凌云的骏马,瞬间就疾驰而去。 凌云坐到马车夫旁边,转过头对马车内的贝安歌道:「夫人莫慌,将军素来都是这般繁忙。」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贝安歌越发觉得可疑。 第73页 凌云可向来话少,何至于元阙解释过一遍,凌云还又解释一遍?反而说明不仅事有紧急,而且是凌云都看得出来的紧急。 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将军府,众小厮和丫鬟上前,将贝安歌接进府中。 贝安歌想想不放心,转身走到马车边,低声对凌云道:「你还是去找将军吧,有你在,我也放心些。」 凌云虽是个半大孩子,却沉稳得很,他垂目,语气冷静:「将军武功高出凌云不是一星半点,向来都是将军保护凌云,凌云何德何能保护将军。」 见他半点儿口风也不露,贝安歌倒也暗暗赞嘆。 元阙待她再好,终也有自己隐秘的一块角落。他是南密国的重臣,就註定要有连家人都不能知晓的机密。而且——她成为将军夫人也才一个多月,就算想搞清剧本里的好多迷团,也还需要更多时日才行。 于是贝安歌点点头:「终究是你与将军相处了多年,我信你。」 凌云那张少年的脸微微一红,没有再说话。 后来贝安歌望见他一直守在怀玉楼外,身边还有数名将军府护卫跟随。护卫偶尔巡逻换防,也都让贝安歌看在眼里。 将军府素来有重重暗卫。这一点贝安歌心中有数。 只是她从来不问元阙,也刻意与府中那些副将们保持距离。她是将军夫人,管内务、但不管防务。 但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将军府如此明目张胆地防务,而且就是守自己这怀玉楼。 「你们以前也见过凌云这样带着人巡逻吗?」贝安歌问妙如和妙意。 妙如道:「以往将军都甚少在府中,一年倒有三百天在前线,这府中素来都安静得很,也就这回北线大捷,夫人您又嫁进将军府,将军府才热闹了起来。」 贝安歌不想让丫鬟们也跟着自己紧张,便笑了笑没有再问,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扩越大。 突然觉得,自己若能把「小三」留给自己的那点儿功夫好好练练,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派点用场? 「把那花瓶拿来,放窗户边上。再给我……」 药渣一时也没有,瓜子壳太不严肃,茶叶梗又细软。贝安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她看过的那本着名武侠小说。 那个关在鳄鱼潭里的裘千尺,四肢尽废,正是靠着口吐枣核击退鳄鱼,苟且活了下来。 「再给我拿一碗枣。」 丫鬟们顿时忙开了,夫人要吃——哦不,夫人要吐枣! …… 京城郊外一间不起眼的园子,没有门楣,没有匾额,青砖围墙围出一方幽静天地,人迹罕至。 园中水榭旁,一位青年男子身着紫色锦袍,拈着鱼食往水里投。冻了一个冬天,终于融了冰雪的水池里,锦鲤们争相游来,你争我夺地抢着鱼食,嘴巴一张一合。 神仙鱼,争食时也一样贪婪。 元阙站在水榭另一角,也看着鱼,却无心投食。右手下意识地抚着破云刀的刀柄,一下又一下。 郎英依旧一身白袍,少年俊美,斜倚在水榭栏杆上,凤目挑起,望着元阙。 「破云刀很久不噬人血,渴得很了吧?」郎英笑问。 「她与世无争,又手无缚鸡之力,胭脂令追缉她干嘛?」元阙终于出声,语气阴沉,眼神中出现了久违的暴戾。 还是郎英懂他。 死神大人的刀,好久不饮人血,渴了。 郎英一只脚翘在扶栏椅子上,手托着腮:「因为小三消失得奇怪,因为将军夫人来歷不明。」 餵鱼的那位紫袍青年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生得一副清雅的好相貌,举手投足十分优雅,气质也是温润和煦,与元阙的暴戾、郎英的不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青年,正是南密国太子、刘慎。 他笑道:「胭脂令派了个重量级杀手,想陷元将军于不忠不义,谁知石沉大海、有去无回。换本殿是那幕后主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免要怀疑是不是那个杀手一见我们元大将军相貌堂堂、英勇无敌,就此留下当了将军夫人。」 元阙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倒是郎英笑得坏坏的:「又有谁能想到,我们元大将军的新婚之夜,还有本令主也在现场呢?可怜的元大将军,春宵一刻,是对着新娘的尸首过的。」 元阙横了他一眼:「你该知道我夫人并非细作。」 郎英正色:「严格来说,我只知嫂夫人没有武功、不可能杀害曲旋儿。但小三究竟去了哪里,也并非元将军的夺舍之说可以解释。」 的确,元阙与贝安歌朝夕相处,亲眼见过她迥异于南密女子的言行举止,所以才能相信夺舍之言。但太子刘慎和郎英皆未亲见,又如何能完全相信。 不过,郎英也还有话:「但若非夺舍,亦无法解释洞房里的变故。尤其是嫂夫人的来歷。玉枢令查过所有江南的学堂和医馆,没有一个姓贝的先生,也没有年龄符合的女医士。我与嫂夫人交谈过,她颇有见识,不似小户人家。」 太子刘慎缓缓开口:「只要不是北幽国的人,一切都好说……」 元阙心中一凛,知道太子终究会猜到北幽国。 「布防图就在我身边,她唾手可得,但从未下手。非但没有下手,就连问一句、关心地看一眼,都没有。」 刘慎笑了:「看出来了。不管这位将军夫人是何来歷,倒是让元将军入了心了。」 第74页 元阙居然没有脸红。反而扬了扬眉,转眼望向水池:「我也不能只会杀人打仗啊。」 「真想见见元夫人。」刘慎笑得和煦。 元阙很自信:「可以。听她说说大华国的见闻,你们也会惊讶的。」 「前提是,先躲过这三天。」郎英提醒。 元阙自信的神情又变得凝重起来:「三天……这胭脂令到底是何方神秘组织,为何至今没有露出半点儿马脚?」 刘慎终于不再是温润如玉的笑容,变得冷峻起来。 「快了,郎令主的下属已经在京城发现一处可疑地点,或许是胭脂令的联络之处。」 「哪里?」元阙不禁问。 郎英嘴角泛起玩世不恭的微笑:「广缘酒楼。」 「广缘酒楼?」元阙惊住。京城这些王公贵族、朝廷重臣,哪个不知广缘酒楼,哪个没去光顾过几个小院,就是元阙自己也去过好几次。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广缘酒楼还是…… 元阙望向刘慎:「这酒楼的背后,不是太子吗?」 刘慎幽幽道:「我听说时,比你现在还惊讶。就算京城无人知道这酒楼是我的产业,但胭脂令未必不知道,联络点设到广缘酒楼,这是对我的挑衅啊。」 元阙摇摇头:「未必是挑衅。在战场上,这一招叫『灯下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1 23:59:08~2020-07-02 23: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谁掉了一只小可爱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灯下黑…… 刘慎沉吟片刻, 微微点头。明灯看似照耀,实则灯下会有一片阴影,这阴影往往被人忽视, 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如此。 元阙眉头紧锁, 道:「郎英你不觉得此事蹊跷?」 「是蹊跷。从胭脂令在你婚礼上出手开始,一切都变得格外蹊跷。」 郎英起身, 走到元阙身边:「你我辅佐太子,乃暗中奉了圣命,便是朝中最有权势的重臣, 也不知道这层关系。表面看来,你我就算不是□□,却也不是皇后党, 胭脂令对曲旋儿下手, 想藉机加深你与皇后的嫌隙, 总觉得理由太过牵强。」 「胭脂令即便怀疑小三叛变,也只须在你嫂夫人出门时, 派人远远看着, 一瞧长相, 便知不是小三。何苦要出动二级令缉拿?」 在胭脂令中,一切都以数字排序。 细作按能力排,令主为首, 往下则是小二、小三、小四……至小九,是顶尖人物,其余皆为令从,各有协手带领。 任务也按主次排,最紧急的是特级令, 往下一级令、二级令……依次排序。 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过特级令,而小三刺杀曲旋儿动用的是一级令。元阙何其荣幸,一人之力,承担一二两级重令,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郎英细细咀嚼元阙之言时,刘慎缓步走了过来。 「或许,胭脂令之意,就在将军夫人,而不在她是小三或小四?」 元阙的脸色逐渐变得冰冷:「太子殿下说中了我心里疑惑之处。三年前,姑苏宋家那场劫掠,就已经十分蹊跷……」 郎英也敛容:「元将军倒是提醒了我,或许可以换个角度入手。胭脂令去调查曲家,我们玉枢令可以调查宋家。他们目前重头在缉拿将军夫人,或许宋家那边会有机可趁。」 元阙想起宋家之惨,眼中寒芒闪动:「宋家好歹江南首富,家中养着一批护卫死侍,盗寇如入无人之境,杀到那番惨况,没有内应我不信。宋家的产业,目前由我的人在打理,回头我修书一封,郎令主手下可直接去找我元府的人,从宋家那些族兄族弟入手,谁对宋家产业最为虎视眈眈、最是横加阻挠,谁就最是可疑。」 刘慎垂着眼帘,脸色平静宛若老僧入定一般,沉吟半晌,终于点头。 「那就这么决定。郎英派玉枢令暗探前往江南,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京城这边……三日后不是要在广缘酒楼交人?本殿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敢来本殿的灯下,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被黑。」 元阙先是微微点头,忽尔又一惊:「太子殿下,我夫人寻常妇人一个,断不能让她以身试险!」 刘慎表情古怪,望向郎英。郎英已经哈哈笑了起来。 「没想到京城小孩的恶梦、我们的元大将军,也有这般铁汉柔情的一面,真是说出去,谁信啊!」 「本殿信。」刘慎忍着笑意,「虽还未见过将军夫人,传说却听了不少。在姑姑的生辰宴上,咱们元大将军已经粘在夫人身上了。」 「哪来的谣言……」元阙有点窘。 「姑姑亲口说的。你说是不是谣言?」刘慎斜睨着他,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元阙不安地抚着破云刀:「没想到长公主也如此八卦。」 「八卦?」刘慎和郎英齐齐反问,不解何意。 「就是爱说闲话,爱打听,像巷子口磕瓜子的。」元阙努力镇定,还怕不够严肃,又补充道,「这是我夫人说的,她说话就是这么搞笑。」 「搞笑?」刘慎和郎英又齐齐反问。 不过这回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知道了,一定又是将军夫人说的。」 刘慎扬眉:「本殿都快要信了将军夫人的鬼话了,别真是大华国来的吧?」 第75页 …… 大华国来的将军夫人,正在努力练习吐枣核。 元阙才走到怀玉楼廊下,就听到屋里传来「叮」的一声,听着像是花瓶被敲击的声音。 那女人又在练吐药渣还是吐瓜子壳?似乎都不像,她的功力还吞不出这么雄浑的撞击声。难道换了练习物? 元阙不动声色,悄悄走进屋里。 站在内屋门外的杏兰正要行礼,被元阙摆手阻止。杏兰机灵,立刻发现将军大人蹑手蹑脚的,手还扶着腰间的破云刀,显然是不想发出动静。 将军大人要给夫人一个惊喜吧?杏兰会意,微笑着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元阙隔着掀开一半的门帘子,果然望见贝安歌坐在凳子上,窗边放着一只花瓶,她正在向花瓶吐……枣核? 服气,亏这女人想得出来。枣核的确又尖又硬,用来当暗器还真的不错。 不过前提是,她嘴里得有深厚的内力。 她有吗?有。 深厚吗?拉倒吧。 她继承了小三的功力,但完全不会使。她的舌头和牙齿只会吃东西和说话,她的嘴唇只会涂得红艷艷的诱惑人。 不过虽然她练得不得法,比起之前完全不会控制的惨状,还是进步了很多。 起码……元阙已经从枣核与花瓶的撞击声中,听出了一丝破壳声。很细微,贝安歌也许都没察觉,但元阙是能听风辨形之人,一听就知道,贝安歌的内力比先前又恢復了一两成。 若有高手好好指点,凭她现有的内力,应该抵得上半个凌云了。 元阙觉得,不管她同意不同意,自己都应该强行收徒了。 思定,元阙一掀帘子就进了屋。 贝安歌含着一枚枣核,正要吐出去,听见门口有动静,忍不住就转头去张望,这一转头,枣核就向门口喷了过去…… 「啊——」 一见是元阙,贝安歌失声尖叫。 元阙一个侧身,连破云刀都没用,两根手指一捏,捏住了从耳边唿啸而过的枣核。 贝安歌「啊」一声尖叫还没结束,立即转了调,尾音向上扬去:「啊——哈哈,夫君好厉害!夫君的功夫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就连姿势也叫人耳目一新呢。」 这女人又在借屁开车吗? 元阙已经被贝安歌普及过叫「开车」和「彩虹屁」,一听她这胡言乱语的彩虹屁,捏枣核的姿势都有点不潇洒了,心想,女人你可别再作妖了,小心本将军立刻让你知道什么叫耳目一新。 咳咳。元阙收了势,一脸严肃,原本捏住枣核的两根手指微微一曲,将枣核弹向花瓶。 「叮」一声,花瓶应声而碎。 「哇哦。」贝安歌张大了嘴,「夫君就连小手指都这么厉害。」 她走上前,欢喜地拉住元阙的手,不停地绕他的手指:「贝贝我何德何能,能牵上这么厉害的手,我要给夫君的每一根手指都起一个厉害的名字……」 她点了点元阙右手的拇指:「这叫威震天!」又点了点食指:「这叫惊破天!」 「起的名不错啊。」元阙扬扬眉。虽然名称很奇怪,但听上去很威风很好听啊。 贝安歌嘻嘻地笑:「因为我真心觉得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我就什么肉麻的名字都起得出来。」 元阙又牵了牵嘴角。 不愧将军夫人,你也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来。 元阙突然心中一动,既然自己每次听了肉麻的话,都心中暗喜,想来这招对贝安歌也有用? 为了哄骗贝安歌跟自己练武,元阙觉得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嗯……贝贝?」 「哎!」贝安歌喜滋滋地应着,心中却有些奇怪,这可是将军大人第一次在丫鬟们面前这么亲昵地称唿自己啊。 「你……」话到嘴边,元阙还是说不出口,不由望了望旁边的丫鬟。 妙如和妙意立即接收到信息。自己好像碍眼了啊。将军好像又要吃胭脂了啊。 对望一眼,立即悄悄退了出去。 而且还将门口的帘子都放下了,门都顺手关上了。 就问你贴心不贴心! 这下将军大人豁出去了,为了收徒也是拼了。 「其实……贝贝的嘴唇也很厉害。」元阙尽量用一种骗徒弟的语气,来给贝安歌吹彩虹屁。 贝安歌以为他又想亲自己,红了脸:「夫君,现在还是白天呢……」 元阙沉浸在彩虹屁学术境界中,没有意识到贝安歌的暗示,还在笨拙地夸:「本将军也想给贝贝的嘴唇起个名字,很厉害的那种。」 「哦?」贝安歌乐了,脸都不红了。 将军大人这是干嘛呢?好奇怪啊,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是另有企图? 「不知道将军想起什么命?」 元阙一本正经:「夺命红唇。」 「……」贝安歌憋愣半天,终于没憋得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听?」元阙有点尴尬。觉得自己起名的水平好像的确不如贝安歌。不过本将军是武将嘛,文学水平是差一点,夫人也不用笑成这样吧? 本将军其他方面很厉害啊,不行吗? 贝安歌笑得前仰后合,终于缓缓收住,蹭蹭元阙的「威震天」和「惊破天」,笑道:「夫君你有什么企图,还是直说吧,我怕被你笑死。」 第76页 元阙脸红了,心一横:「行,我就直说了吧。我要教你练功夫。嘴唇里吐枣核的那种功夫。」 第50章 不就是想收个徒嘛, 这师父也太卑微了。 偏生这徒弟也是坏坏的,明明「师父」的提议也是正中下怀,还非要做出一脸的不情愿。 「我学了这个, 除了那个不是很好听的名字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吗?」 元阙还当真很用力地想了想。 「强身健体、消闲耍乐, 皆是可以的。」 嫌弃。贝安歌的眉头皱了起来:「听上去一点都不威风。」 不知怎的,望着她不太满意的表情, 又听到「威风」二字,元阙突然就开了窍。 「还有个极大的好处,往后你就是京城这些王公贵族女眷中、最有本事的一个。往后京城百姓提起元大将军的夫人, 就不止是天生丽质,不止是聪慧过人,还有武功盖世。」 这下真是把贝安歌的心摸得透透的。 天生丽质的贵妇挺多的, 聪慧过人的就要少一大半。若再加上武功盖世……啧啧, 还没听说哪家女眷会武功呢。能把三样集齐, 贝安歌岂不是京城女眷中最靓的崽? 只见贝安歌的眉头舒展了,小脸也绽开了, 仿似拨云见日, 将军府的天都晴朗了。 「我学!现在就学!」 元阙这提了半天的心, 终于落回了原处。原来这样才是正确的彩虹屁,恕本将军先前没吹好啊。 不过,元阙倒也不想现在教。 刚刚贝安歌一通胡言乱语, 把元阙搞得有点心神荡漾,就有了些别的想法。 需知认真的师父教武功,讲究个「言传身教」,元阙能教出凌云这样的高手,还带出南密有名的「元家军」, 当然是个优秀的师父,言传身教都不成问题。 但这「追魂针」这功夫就很特别了。跟拳脚刀剑功夫都大不一样。 他不知道小三的师父是怎么教的,但元师父有自己的想法。教拳脚刀剑,元师父要「手把手」;教「追魂针」,元师父只怕要「嘴把嘴」……咳咳…… 所以元师父怕「嘴把嘴」传授武功秘笈的场面太过香艷,放在白天会被屏了个蔽,觉得还是睡前教比较稳妥。 这样就不怕教着教着……咳咳……对吧。 反正元师父心怀鬼胎,贝徒弟蒙在鼓里,还心心念念要当京城最有本事的贵妇。 一个花瓶破了,千百个花瓶在库里等着。 「妙如,快拿花瓶来。多拿几个。呀,别拿贵的,捡便宜的拿。」 「夫人,将军府没有便宜的花瓶。」 「……」 元阙一本正经:「无妨,咱们先放过花瓶,从基本功练起。」 「那妙如,多装些枣来,一大盆那种。」 「知道了,田嬷嬷已经叫人送了一百斤枣过来。」 「我只要核……」 「奴婢这就带人立即取核。」 夫人这习武之心,甚急啊。 元阙一本正经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先开饭吧。」 「不行,先习武。」 「她们取枣核也得费一番功夫,不急这一时。且练武也讲究时间,时间对了,事半功倍。」 元师父开始了无耻的矇骗。 贝徒弟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有道理,古代不是有个成语,叫「闻鸡起舞」,讲的就是练功。莫非得天不亮就起来练? 贝徒弟有点不开心:「我不想练太辛苦的武功,早起那是不成的……」 正中下怀啊。 元师父脸上却没有一丝得意,反而作体贴状:「我已考虑到了,每天早上我离开时,你都睡得特别香,便知你不是能早起的人。」 「夫君太会观察了,简直细緻入微。所以,还有其他合适的时间吗?」 元师父抬头望着窗外:「明月东升,天地之气便开始慢慢聚集。待夜深之际,万籁俱寂,此时极宜练习吐纳,吸取日月精华。对,就睡前练习一个时辰吧。」 对着月亮吐纳? 贝安歌想了想,总觉得这场面有点像水塘里的青蛙。 但练武这方面,肯定是元阙最权威啊,贝安歌不疑有他,虽然觉得自己有青蛙的嫌疑,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一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 贝安歌还担心得挺多:「夫君,练功之前是不是不宜吃太饱?」 「你也没打算一吃完就睡吧?」 「这倒没有。」 「那不用急,多吃点,离睡前还有些时候呢。」 「哦。」 「夫君,要不要叫她们准备热水,练功会不会出很多汗,要不要洗个澡?」 「咱们今天练……基本功。」 「练完就直接睡?」 「若不想睡,我陪你说会儿话也行。」 「哦。」 一切如旧。 该看书的看书,该洗漱的洗漱。 洗漱完,贝安歌换了一身浅蓝色纱裙,宽松方便活动。 「夫君,这个适合练功吗?」贝安歌在元阙跟前晃着。 元阙看了一眼,点头:「适合,很适合。」 反正你练的嘴皮子功夫,穿什么又不重要。 几个丫鬟将花瓶一一搬了进来,沿着窗下墙根放了一排。的确每一只都不便宜。 枣核也取了整整一盆。据说枣肉剔了一木桶,田嬷嬷说回头晒干了做枣干,是极好吃的零嘴,倒也不浪费。 第77页 终于等到月牙儿挂上了树梢,贝安歌将脑袋从窗外缩回来,喊元阙:「夫君,我感觉到精华了,咱们可以开始吐纳了吗?」 青蛙马上就要成精啦! 元阙终于放下手里那本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兵书。 「来吧,坐这儿,咱们开始。」 贝安歌很开心,终于离京城最有本事的贵妇又近了一步。她小跑到元阙身边,脱了鞋爬上宽榻,在另一个垫子上坐好。 「是要盘腿打坐吗?」她问。 只见元阙也慢悠悠脱了鞋。刚刚洗漱过的元阙,换了一身浅蓝色丝绸束腰袍子,看起来整个人都闲适了不少。只是玄黑的破云刀还是佩在腰间,跟丝绸袍子格格不入。 「夫君也换了一身浅蓝,是想跟我穿情侣装吗?」 情侣?元阙问:「是情深之眷侣的意思吗?」 贝安歌点头。「嗯?就是眷侣穿的衣裳,相配的颜色,相配的式样。」 元阙心想,本将军那点小心思,怎么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嘴上却说:「那也不及相配的人。」 贝安歌坐坐好:「等我练好功夫,我就跟将军更相配了。」 元阙心中一盪,掩饰着将破云刀往后挪了挪,虽还是佩着,但刀身已经轻轻地搁在了宽榻席面上。 吐纳的基本功倒也不难,贝安歌学过瑜珈,跟着元阙的口令只做了几遍,就感觉到有一股难以控制的气息往口舌处奔流。 「夫君,我感觉到你说的气息了,正在往我嘴巴里撞。」贝安歌不敢乱喊,怕气息乱掉,压低了声音跟元阙说话。 元阙道:「这就是小三留给你的内力。你要学习如何控制它。」 「有点难……」 「不着急,你依着口诀心法多练几次,慢慢就能控制。」 元阙教了她几句口诀,倒也好懂。按照口诀练了几次,贝安歌果然觉得那股气息不再东奔西走,而是能随着自己的控制,偶尔集中在嘴唇,偶尔集中在舌尖。 「噗、噗。」贝安歌发出轻微地爆破声。 元阙奇怪地转头望她:「你在干嘛?」 「我现在可以将气息集中到嘴唇了,夫君看我现在喷出气息时,是不是比以前迅疾多了?」 气息是用「看」的吗? 元阙嘆气。虽然夫人有了强劲的内力,可她还是对这内力一无所知啊。 他伸出「惊破天」,轻轻按在贝安歌唇上:「你再试。」 「噗」 贝安歌噗完,期待地看着元阙,等待师父的表扬。 「气息还是很散乱。」师父一点不留情面。 贝安歌有些微微的失望:「我已经很努力了啊……」 可一看到元阙认真地望着自己,她又不想让元阙这个师父有挫败感,于是捉住他的「惊破天」,笑吟吟道:「不过今天才头一天,我是不是已经好厉害了?」 「嗯。」元阙手指被她捉住,好不容易凝住的心神,如贝安歌的气息一样,开始变得散乱。 「有什么办法能让气息不那么散乱呢?」好学的贝徒弟问。 元阙努力维持着师父的尊严:「将意念集于一处。若嘴唇不好把握,那就集于舌尖。」 贝安歌粉色的小舌头已经调皮地伸了出来,两只眼珠集中在舌尖上,生生一个斗鸡眼,然后自己被自己逗乐,咯咯地笑了起来。 「贝贝……」元阙的声音已经变得有点嘶哑。 贝安歌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斗鸡眼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元阙的变化。 「贝贝,让你集中意念,不是让你集中视线。」元阙好无奈。 舌头终于缩了回去,贝安歌笑道:「不行啊,我一伸舌头、一集中意念,就忍不住集中视线。」 既然如此,别怪师父我心生邪念。元阙道:「那你闭上眼睛再试。」 这法子似乎不错? 贝安歌乖乖闭上眼睛,然后将舌尖抵了一点点,伸出两排贝齿之间,专心地感受着那股神奇的气息。 突然,舌尖被擒住。 「夫君……」贝安歌不及缩回,整个人已被元阙抱入怀中。 「练功……夫君,练功……」她在元阙的进攻之下,用尚存的一点点理智,好艰难地提醒。 元阙声音嘶哑,胡乱地说着:「贝贝功力好强,夫君抵不住了。」 他一把抱起贝安歌,向那张诱惑了他很久的床榻冲去。 这是本该属于将军的喜榻,已经被将军夫人独霸很久,是时候让它见识见识将军的厉害。 帐帘落下,掩住两个纠缠的身影。 元阙抵死吻住贝安歌,什么「威震天」,什么「惊破天」,已经开始不安分地探索未知领域。 贝安歌迷乱,师父的气息好强大,徒弟被融化了,怎么办? 第51章 箭在弦上, 哪怕冬雷阵阵也不可能阻止一场荼蘼。 偏偏—— 「咚」一声,近在咫尺,将二人都惊到。动作顿时一滞, 贝安歌羞涩,元阙惊惶。 再细一看, 居然是破云刀。 「破刀……」元阙懊丧地嘟囔一声。果然是破刀,贝安歌没有骂错啊, 还真会找存在感,难道真是刀和夫人不能共处吗? 不,别忘了夫人可是贝安歌。 她悄悄地抬起玉腿, 从元阙的小腿上撩蹭而下,轻声问:「夫君怎么选?」 第78页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自然是——要你! 元阙已迅速解下破云刀, 臂上肌肉一鼓, 指尖一推, 破云刀已贴着床面向里滑去…… 完球,元阙这臂力, 床要散架! 贝安歌扭过脸, 紧张地盯着破云刀, 只等大床散架时,她准备紧紧抱住元阙,一同落地。 却见玄黑的宝刀在撞向床内侧挡板的最后一刻, 竟然蓦地收势、稳稳地停下。大床没有散架,破云刀也没有撞壁,而是安静地躺在了大床的最里沿。 这等拿捏,贝安歌惊呆了。转回脸,羡慕地望了望元阙结实的肌肉, 蛮力不稀罕,控制得当才是能力。 贝安歌由衷嘆道:「夫君真厉害啊。」小脚又蹭了起来…… 嘴上吹、脚下撩,元阙哪里还扛得住,当即吻住了贝安歌的小嘴,攻城拔寨,势不可挡。 床角的破云刀「哇」地一声就哭了。 我还是个孩子,你们就逼我看这些!不行,我要捂眼睛! 要说将军着实厉害,站着时,百来斤的破云刀佩挂在身,如若无物;躺着时,战况激烈,百来斤的破云刀在床上也呆不住,有节奏地叩着床沿挡板,发出「咚咚」的响声…… 同样如若无物。 那响声孤寂,无人再搭理它。 破云刀终于收声时,已不知夜深几何。贝安歌躺在元阙的臂弯里,轻轻地拈着他的发梢。 元阙长发披散,与他健美的体魄交织出一副绝美的画面,汗涔涔的身子充满着勃发的力量,宛若战神降临人间,刚毅雄浑。 「夫君,你头髮真美,又乌又亮。」 「贝贝也是。」 「夫君,你身材真好,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 「贝贝也是。」 「夫君,你眼睛真亮,里头有星辰大海。」 「贝贝也是。」 笨拙的元阙,彩虹屁也只会跟着夫人吹,偏偏二人还都极为满意。 什么叫天生一对,这就是。 一个爱巧,一个喜拙。 「累吗?」笨拙的人低声问。 「嗯。」 「那快睡吧。」元阙翻过身子,宠溺地将贝安歌拥入怀中,二人尽欢,相拥而眠。 或许是真的累极,这一夜,贝安歌睡得极为香甜。 清晨醒来,发现自己依然在元阙怀中,睡眼惺松的贝安歌羞涩地闭上了眼睛,悄悄翻了个身,将背贴着元阙,想再睡个回笼觉。 元阙早就醒了,假寐而已。 被她这一番动静,又撩拨起了念头,双手就不老实起来。 「别闹,我还想睡……」贝安歌嘟囔。 「没事你睡。我就抱着你。」元阙从背后拥紧她。 事实证明,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下一秒,只听贝安歌「啊」的一声,元阙已经得逞。 破云刀又哭了。 小小年纪就承受了我不该承受的一切啊。主人我已经成熟了,我可以自己上阵杀敌了,能告辞吗? 不能。 日上三竿,主人终于起床了。可怜的破云刀又被他佩回了腰间。 该死的主人,居然还是那么……不,比往日更加神采奕奕,而且还多了几分已经人事的魅惑。 还好,所有画面都已经恢復了正常。 丫鬟们对于今天主人一反常态的晚起保持了应有的尊重,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在收拾床铺时,妙意愣了一下,今天的床单好像比以往都皱,而且……还有点湿湿的。 主人这是出了多少汗啊! 墙角的花瓶每一只都完好,桌上一盆枣核也原封未动。说明昨晚只练了基本功,不该出这么多汗啊? 妙意想不明白,只得把床单换了,不费脑子想了。 吃早餐时,贝安歌的意识终于慢慢回来,问:「今日初七,夫君的年假过了吧,怎么没见夫君上朝?」 元阙淡淡地:「我跟皇上告了假,过了初十才去兵院。」 其实元阙去不去兵院,都一样在处理各种事务,哪怕是将军府,这个年也是各路人马进进出出不断。只是拜年的走正门,议事的走侧门,直接去了嘉丰苑书房罢了。 不过特意告假总显得有些触目。 贝安歌想起昨日将军府防务一事,便问:「夫君是在怀玉楼布防了吗?」 元阙知道贝安歌聪明,这种事敏感,也瞒不过她。于是点点头:「以往也有布防,最近加强了守卫力量。有人要对将军府不利,小心些总没错。」 将军府一直都是众矢之的,也不是头一天小心了。 贝安歌浅浅一笑,却也并不慌张:「应该是有人要对我不利吧。」 元阙也没否认,很自然地夹了一筷子小菜,送到贝安歌碗里:「将军夫人不好当。要辛苦你了。」 「都上了贼船啦。」 「贼船?」元阙的幽默感始终差了一口气。 「将军就是船上的偷心贼。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能同舟共济啦。」 贝安歌就是贝安歌,总有让人莞尔的本事。 元阙端着碗,居然低头一笑,狠狠地扒了两口,掩饰忍不住的窃喜。 日头渐渐上来,照得人间有了些许春的暖意。元阙将贝安歌带到将军府的校场上。 往日元阙回京,这校场就是给他手下的将士们练武用的场地。这回是大捷而归,北线又议和稳定,将士们封的封、赏的赏,一部分留在北线镇守,一部分增援去了其他战线,精干的留在京城暂作休养,校场也就常常空着。 第79页 不过这里要靶子有靶子,要树干有树干,要武器有武器,闲时给夫人耍耍,倒算是物尽其用啊。 一盆枣核昨晚原封未动,此刻被搬到了校场。 元阙指着一丈开外的一面铜锣:「咱们今日好好练习,那就是你的目标。」 所以啊,什么夜间吐纳、吸取日月精华,全是这男人处心积虑哄骗自己胡诌的啊。贝安歌算是明白了,真有心练武,不分早晚。只要想练,什么时辰都是好时辰。 贝安歌拿眼角瞥元阙:「所以夫君要教我习武,将军夫人果然是个危险的职业。对吗?」 元阙郑重地望她:「我会尽力保护你,但我也不能时时在你身边。」 「我明白。自己强大,才是真的强大。我会好好练习,我要当京城最有本事的贵妇!」 贝安歌握紧小拳头,振臂高唿,把元阙逗笑了。 笑闹归笑闹,真开始练习,师父和徒弟的状态都和昨晚大有不同。 元阙双指拈起一颗枣核,弹射到铜锣上,发出「当」的一声巨响,余音裊裊,余久未绝。 「以你昨日喷击花瓶的功力,击中铜锣不难,但你要学会听声。铜锣声音的大小,余音有多持久,可以判断撞击力的大小。」 贝安歌点点头,听着元阙给她讲解要点,又跟着元阙的指点控制气息。感觉自己可以控制枣核的力度之后,贝安歌拈起一颗放进嘴里,记住要点,待气息流走到舌头时,用力弹出。 只见枣核果然破空而出,携风击向铜锣。 「叮」一声,枣核正中铜锣中央。 准头控制得很好,大有进步,但力度终究是不能和元阙手指上的力道相提并论。 贝安歌学得很认真,又有元阙这样的高人指点,进步飞快,练习到中午时分,铜锣上已经能发出明显的余音。 元阙欣喜:「这力道虽还打不伤人,一旦击中,倒也足够对方疼一会儿了。」 「夫君教得好。」 「那还是贝贝聪明的缘故。」 将军领略到了夸人的精髓。 「唇舌酸么?」元阙又想她快快精进,又怕她累着。 「有些。但还能练。」 「不着急。让你嘴巴歇歇,换个练练?」 徒弟听话极了:「好,夫君让练啥,我就练啥。」 这么乖巧的徒弟,给我来……还是来一个吧。我元阙,有一个贝安歌就够了。 元阙牵着贝安歌的小手,来到校场旁的一间屋子里,里面好多各色架子,上面竖满了各色的兵器,饶是贝安歌拍过那么多古装剧,也只认得其中一些刀、剑、枪、锤之类的常见兵器。 元阙从一个架子上拿下一只木盒:「追魂针你驾驭不了,枣核只能作为偷袭使用,你还是要有一件常用的兵器。」 贝安歌咋舌。 将军训练,那是来真的啊。他是当真要把夫人练成京城第一女勇士? 那木盒一看跟旁边的寻常兵器就不一样,毕竟是带包装,哪能跟没包装的一个档次。 贝安歌好奇地探着脑袋,等着元阙揭晓木盒里是什么宝贝兵器。 只见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条挽成一团的小马鞭。元阙提起马鞭勐地一抖,鞭梢顿时飞扬而去,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花,甩出响亮的哨声。 「你适合这个,不用蛮力,用巧劲。」 贝安歌顿时眼睛一亮,接过元阙手中的马鞭,兴奋地跑到校场上,一扬手,将马鞭挥出漂亮的弧圈,接着又向空中高高地抛出,贝安歌提足原地转了两圈,做了个优美的舞蹈姿势,不偏不倚,稳稳地接住了从空中落下的鞭柄。 元阙看呆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玩马鞭的。 「贝贝这是……」 贝安歌显摆完毕,开心地跑回来:「我小时候学过艺术体操。」 「艺术体操?」 「大华国的一种比赛项目,这就是其中的一种,不过我们不挥马鞭,挥彩带。」 元阙大开眼界:「还有这种比赛,比谁扔得高吗?」 贝安歌想了想,有点难解释:「不仅要扔得高,而且不能掉,最重要,还得舞得美。」 「那贝贝一定能拔得头筹。」 这回元大将军的赞美十分熨帖啊。 贝安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这水平,连市队……就是代表本府出去比赛的那种队伍,我都进不了,最多也就能自娱自乐。」 「原来大华国女子这般厉害。」 元阙觉得自己这份兵器总算是挑对了,甚至份量还有些不够。 「这柄是寻常马鞭,你先对付用着,我立即命人去给你订制一条独一无二的马鞭。」 独一无二的马鞭。 怎么听上去,比限量款包包还要诱人一百倍呢? 作者有话要说:  破云刀:长针眼了 第52章 这边元阙手把手地教贝安歌三招实用鞭法, 才演示完,就看到马文德远远地在一边等。 他最是识趣,轻易不会来打扰。 元阙走过去:「何事?」 「表小姐让备车, 说要去香积寺求神。」 宋青瑶在将军府向来出入自由,马文德特特来问, 也是因为近日情况特殊,元阙昨日才吩咐过要紧守门户的缘故。 胭脂令的目标是贝安歌, 并不是宋青瑶。 第80页 宋家灭门三年来,也没有任何被追杀的迹象。元阙略一沉吟:「多带些人手。另外……让顾回赶车。」 马文德微微一怔,却并没有多问, 领命而去。 拎着小马鞭匆匆跑来的贝安歌,听到顾回的名字,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素来只管府中的下人, 护卫都是元阙亲自过问, 府中人也甚少和护卫来往。就连贝安歌也是偶尔从元阙和凌云的谈话中才认识顾回。 顾回是护卫中堪与凌云相比的高手, 贝安歌没见过他,却久闻大名。 宋青瑶出门烧个香, 要出动顾回赶车, 讲真贝安歌有点柠檬。 「我都不知道顾回长什么模样呢, 倒给别人赶车去了。」 元阙挑眉。这回他听出来了,夫人是真的吃醋了。 「他赶车也并不十分好,挺颠的。」元阙一本正经回答, 「且……青瑶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等等,贝安歌听出了端倪。 「原来是夫君另有目的?」贝安歌绽开了笑颜。 看她瞬间从倒牙的陈醋变成醉人的美酒,元阙心里挺美:「只要贝贝开心,我给你赶车也无妨。」 …… 自从大年初一被狠狠地羞辱,宋青瑶整整好几日称病不出。 她哪里有病, 只是没脸见人。 但在望月楼闭门几日,她却并没有思过。反而觉得自己之所以败下阵来,是因为没有「将军夫人」这个身份保护。 宋家的产业可以供她在京城过着少有的奢靡生活,但却不能让她像贝安歌那样与各位王公贵族的女眷平起平坐、谈笑风生。 她思前想后很久,总觉得这个表嫂有问题。 尤其是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曲夫人不敢上前相认,反而躲在暗处观察,并且还要问了宋青瑶才确定表嫂是曲旋儿。当时她就觉得蹊跷。 没几日,听说曲夫人竟然惹了官司,自己上吊畏罪自尽了。 这也太巧了。巧到让宋青瑶不得不产生怀疑。 她只是后悔自己竟然用姐姐的玉佩去生事。她高估了姐姐在表哥心里的份量。若当初换个思路,从表嫂的身份入手,或许已经成功了。 今天她来香积寺,一是为了烧香,二也是想半道见个人…… 正想着,马车突然狠狠一颠,「啊——」,宋青瑶和徐嬷嬷在车里齐齐的跳起来,又重重跌回去。跌得生疼,也打断了宋青瑶的思路。 她狼狈地整理一下裙子,恨道:「今日这个车夫面生,不是往日我们坐惯的。」 徐嬷嬷也大声骂骂咧咧:「你赶着投胎啊!会不会赶车,回去就叫马总管辞了你!」 「啊——」又是一颠,把徐嬷嬷的骂人话给颠了回去。 外头马车夫抱歉都没给一个,还是一副赶着投胎的架势。宋青瑶气得脸色铁青,只得双手紧紧扶着车内的把手,生怕骂得凶了,这位大爷颠得更厉害。 「定是表嫂这小门小户没见识的,图省钱买了些什么便宜奴才。连个车都赶不好。」宋青瑶嘟囔着,也不敢大声。反正有问题就骂表嫂,这肯定没错。 嘀咕归嘀咕,今天已经上了「贼船」,只得把埋怨咽了,宋青瑶向徐嬷嬷使了个眼色,徐嬷嬷移到马车门口,提高声音道:「去一下世科坊的琳琅轩,小姐订了首饰,顺道去拿。」 这回马车夫总算吭气了:「是。」 也就一个字,绝不多给。而后车子一拐,就拐向了去世科坊的路。 琳琅轩是有名的首饰行,南密国的主要大城市都有琳琅轩的商号,在京城有三家,世科坊的这家是京城的总商号。 外人只知琳琅轩这些年做得红火,却不知道其实是江南宋家的产业之一。 马车停在琳琅轩门口,宋青瑶下车,恨恨地转头盯了车夫一眼。 却见年轻的车夫一脸冷漠,薄唇紧抿,颇有元大将军风采,宋青瑶一时气结,决定好好回去跟他算帐。 一进琳琅轩,掌柜已经迎了出来。 宋青瑶没说话,脸色略有些紧张,徐嬷嬷道:「带我去见你们雷老闆。」说着,将腰间一块牌子晃到掌柜的眼前。 那掌柜一凛,已躬了身子,默默地将二人迎进店堂后室,消失在帘子后。 外头的顾回套好车,假装寻地方解手,张望着四周拐过街角,一到无人处,立刻纵身,跃上了一排商户的屋顶,翻进了琳琅轩的院子。 琳琅轩的后院是一座二层小楼,徐嬷嬷在楼下院子里等着,宋青瑶已经被带上了二楼,进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间里一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生得也算英俊,却总有说不出的油滑轻浮。一见宋青瑶进来,立刻起身,脸上堆起猥琐的笑容。 「哟,青瑶表妹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叫表哥去接你啊?」一边说着,一边手就揽上了宋青瑶的肩。 宋青瑶嫌弃地一扭身,将那男人的手从肩膀上甩下去。 「雷明远,把爪子拿开。」 雷明远立即就变了脸:「怎么着,都是表哥,你还挑三捡四?元阙你就主动送上门,我雷明远碰一碰你都不行?你哪一处我没看过?别跟我这儿装纯。」 宋青瑶气得脸色煞白,两行眼泪就挂了下来:「当初你欺负我年纪小……」 雷明远见她哭得楚楚可怜,又想着她身后的巨大「金矿」,脾气便软了下来,揽着她的肩哄道:「表哥脾气不好,表哥向你赔罪啊。那也是表哥喜欢你,等不得你长大了嘛。看看,你一长大,心就去了别处,留表哥一个人。」 第81页 「畜牲……」宋青瑶咬牙骂了一句,终究没敢骂狠。 雷明远想要变脸,也忍住了,把宋青瑶抱在怀里一通乱亲:「你不就是喜欢我畜牲嘛。规规矩矩的公子也不是没见过,你也不要啊。」 宋青瑶无奈地闪躲着,却闪躲不开,只得闭上眼睛。 雷明远喘着:「表妹如今不大爱表哥了,来得也少了。表哥却还是爱你的。是不是那元大将军比表哥还厉害,还让你销魂?」 「元表哥正人君子,才不像你这样!」 雷明远却掐着她腰间,冷笑道:「他再好,你家灭门的时候,他在哪里?要不是我把你接到雷家去小住,你这条小命还能留着?」 「我宁愿没去雷家……」 雷明远手上一用力:「你再说一遍?」 「啊——」宋青瑶吃痛,忍不住叫起来。 这一叫刺激了雷明远:「小盪復,敢说你不是在勾我?」一把将宋青瑶抱起,就要向里间走。 宋青瑶知道里间是什么,这里也不是她头一次来。她对雷明远就像对肥肉那样微妙,一吃就腻,不吃又饿。 每回元阙在边疆打仗,她寂寞难耐时,就会来找雷明远排遣。 可元阙一回来,望见他天神般的英姿,宋青瑶又倾心不已。雷明远抱着她、亲着她的时候,她多希望这是元阙啊。 「表哥,我来找你,是要你办一件事……」 雷明远嘿嘿一笑:「先让我快活了,办多少件事都成。」说完,抱着宋青瑶冲进了里间。 从屋檐上反卷而下的顾回哪想到自己竟然看到这样一幕,只觉得眼睛都脏了。 侧耳再听里间的动静,除了偶尔不堪入耳的声音之外,那些轻声细语却实在是分辨不清了。 …… 「什么?」 怀玉楼里,元阙听了顾回的汇报,当场惊唿出声。 旁边的贝安歌也是一脸震惊。 她总算见识了传说中的顾回,却没想到顾回给他们带来这么震惊的消息。还好这顾回近朱者赤、将元阙的冷漠也沿袭个十足。用十分机械的语气说出那场景,总算让人没那么尴尬。 「你派人盯住雷明远,看他这几日有何动静。」 元阙走到书桌边,提笔开始迅速地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递给顾回:「这封信立即送到玉枢令三一堂。」 三一堂是玉枢令郎英的私人事件处理机构,只有与他极亲近的人,才能直接往三一堂递信。而三一堂收到信,也会第一时间递送到郎英手中。 顾回领命而去,元阙心中却是余波未平。 「青瑶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她可是我舅舅和舅母最疼爱的女儿啊。」 贝安歌虽然不喜欢宋青瑶,却也觉得宋青瑶此等行径匪夷所思,于是问:「雷明远是她哪门子表哥?」 元阙道:「我是她姑表兄。雷明远则是她姨表兄。我是想不明白,若她与雷明远早就有情,即使宋家父母已不在世,与雷家长辈说明,这明明也是一桩好姻缘,何苦要弄到如此苟且?」 贝安歌知道宋家与元阙有恩,宋家唯一的后人出这样的事,元阙当然痛心。 她拉着元阙的手,轻嘆道:「我大概能猜到这是为何。」 「为何?」元阙问。 「早先你是姐夫,她生不出奢望。年龄又小、眼界也不宽,去雷家小住,轻易地被雷明远骗上手,一番山盟海誓怕也是少不了。 「谁料想宋家突遭灭门,你又出现在她面前。我虽没见过雷明远,却可以断定,他连夫君的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人比人、气死人。宋青瑶当即移情,还跟你来了将军府。 「夫君想想,当初你去姑苏替宋家人料理后事,是宋青瑶主动要跟你来京城,还是你提议带她来京城?」 元阙勐然醒悟:「是她说一个人在姑苏害怕,让我带她来京城。我还想着她孤苦伶仃,我常常在边疆打战,未必顾得上。可她说不愿留在宋家,怕触景生情……」 「啧啧……」贝安歌摇头,「想来那雷明远也是后脚跟来的京城。宋家这么有钱,青瑶又是硕果仅存,他怎么捨得放手。」 元阙却眯起了眼睛:「你知道我信里写的什么?」 「不是给天下查消息最厉害的玉枢令主写的信么?我怎知道写了什么。」贝安歌笑。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那么巧,雷家偏偏在那时候将宋青瑶接走?」 贝安歌心中一凛:「你是怀疑,雷明远早就知情?」 元阙脸色阴沉:「雷明远定然还有别的企图,否则他和宋青瑶早就木已成舟,冲着宋家家产也该强行求娶,怎会放任宋青瑶在我将军府三年?」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三更,写到躺平。 庆祝将军和贝贝的重要日子,本章评论掉落红包哦! 感谢在2020-07-04 10:53:44~2020-07-04 23:4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59181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6591813 4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入夜, 望月楼的丫鬟们搬进一只大木桶,倒了满满一桶热水。 宋青瑶衣衫卸尽,钻进热水里。 有眼尖的丫鬟望见她身上好几处淤青, 还有脖子上的红肿,不由道:「小姐出门受伤了?」 第82页 宋青瑶原本神情疲惫, 闻言一瞪 :「别多管闲事。」 丫鬟顿时吓得讷讷不敢言语。 自从年初一栽赃之事以后,晴翠被打残送往庄子上自生自灭, 望月楼的其余丫鬟婆子都在现场,心里也皆有一本帐,知道这表小姐也不是以往表面上那般文静娴雅。过于接近恐怕会再次惹祸上身, 故此没人真心对她。 你说别管,那就不管呗。反正伤的也不是我,痛的也不是我。 温热的水四面八方温柔地包裹住宋青瑶。 她有些难过。 从小宋青瑶跟着姐姐看了不少书, 有圣贤书, 也有乱七八糟外头世面上买回来的杂书。江南富商家的女儿, 不似京城高户管得那么严,所知亦是甚多。 那些才子佳人的杂书上说, 情人的手最是温柔。 宋青瑶从前也信。但和雷明远好上后, 她就有些疑心。因为雷明远每回都如暴风骤雨, 她有发泄和欢愉,但很少感觉到温柔。 雷明远的手,还不如这桶水。 「再加些香料。多加些。」她低声道。 丫鬟们依言又放了几包香料, 都是从江南收的,最好的鲜花制成的香料。 终于,不仅有了温柔的抚慰,还有了幽香的侵袭,宋青瑶深深地唿吸, 心中又一次荡漾起来。 「出去。」她闭着眼睛,将丫鬟们全部赶走。 终于只剩了她一人。 她想起了元阙望着那女人的眼神。冷漠无情如表哥,甚至都从来没有这样看过自己的姐姐。可那女人何德何能,竟得表哥如此相待。 表哥抱着那女人时,一定是温柔的吧? 温柔得像这桶水一样。 这想像让她内心的玉望又一次升腾。雷明远算个鬼啊,此生若能和表哥温存,那才叫极致的欢悦。 宋青瑶在水中微微扭动着身体,双手抱住了自己…… 望月楼里,有人孤单地自解;怀玉楼里,有人幸福地交眠。 元阙轻拥着贝安歌,望着她红潮未褪的小脸,怎么看都看不够。 「夫君不认识我吗?」贝安歌眼睛亮亮地,问他。 「你软软的,像……像小猫。」 可怜元阙,想了半天才想出来一个「小猫」。 「你不是不喜欢小狗小猫吗?」 这问题问到了元阙的心上。他以前不仅不喜欢小狗小猫,也并不喜欢小孩。可是前日去顺国公家,看着贝安歌抱顺国公家的小孙子,他竟然会生出一个奇妙的念头。 他,杀人如麻、踩遍白骨的大将军元阙,突然想有自己的孩子。 贝安歌这个女人,让他的心都变软了。 「贝贝,你喜欢小孩吗?」元阙突然问。 「一般般吧。我喜欢漂亮的小孩。」 「咱们的小孩一定漂亮。」 「嗯?」贝安歌有点意外,元阙这个回答,意味深长啊。 「夫君你哪来的自信啊?」 「我杀人很厉害,造人……应该也很厉害吧。」 是很厉害,你家贝贝,你家喜床,甚至你家宝刀,都知道你很厉害。不仅厉害,还很努力。 望着满头大汗努力的元阙,贝安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元阙好像生怕自己会消失,他的努力带着隐隐的末世感。 元阙紧紧地抱着贝安歌,唿吸沉重:「贝贝不要回去,不要剩我一人。」 贝安歌心中顿时通亮。这个男人不是没有恐惧,他将恐惧藏得极深,只有在最不设防的时候,才会对最信任的人敞开。 贝安歌又何尝不是。 她在这剧本的世界,也就只有元阙一个最亲的人啊。 她亦紧紧回抱元阙,将梦境中那些可怕的场景甩到脑后,用心感受着元阙的存在。他不是剧本里的纸片人,是真实地给自己炙热、给自己精彩、给自己爱与关怀的那个活生生的人啊。 …… 世科坊的街道上行人渐稀。 雷明远在离琳琅轩隔了一条街的茶馆里坐着。过年过节的,百姓手里都有几个闲钱,开工的也少,晚上闲来无事,喜欢到茶馆里喝个茶、听个书、吹吹牛,好生热闹一番。 只有雷明远坐在角落里,心神不宁。 跑堂的小二认识他,知道他是琳琅轩的雷老闆,前来添茶都点头哈腰的,别提多恭敬了。 雷明远无心搭理他,茶已经续了两壶,再喝都要尿尿了,要等的人还没来。 自从宋青瑶渐渐疏远他,他就一直在想法子。 他当然想娶宋青瑶,就是冲着宋青瑶身后的家产,他也要把这座金山抓牢。可宋青瑶明明早已委身于他,却一直不松口嫁他。 雷明远知道,宋青瑶还妄想着元阙,哪怕元阙已经娶妻,宋青瑶也没有放弃;哪怕自己手里握着宋青瑶的把柄,宋青瑶也还在妄想。 一时间,雷明远心烦意乱。 宋青瑶说,府里那个将军夫人有问题,并指了几个线索,让雷明远派人去查。但雷明远犹豫,现在将军府里有个夫人在,宋青瑶就没戏,若替她将夫人扳倒,宋青瑶的心就更高。 到时候,说不定宋青瑶利用完自己就一脚踹开。 一个七八岁小孩跑进茶馆,四周一看,望见了坐在角落里的雷明远,跑过来问:「你是雷老闆吗?」 「是。」雷明远奇怪。 「你名字是什么?」小孩又问。 第83页 「雷明远。」 那小孩点点头,扔下一张纸条:「有人叫我给你的。」转眼就跑没影了。 纸条团得紧紧的,在小孩的脏手里捏过,黑乎乎的。展开一看,写着:东木茶庄,九爷。 看来他约的人,临时变卦了。 雷明远起身结帐,转去东木茶庄。 东木茶庄亦在世科坊,此去转过两个街角便是。但茶庄与茶馆不同,一是卖茶叶之处,一是喝茶闲聊之处。这个点,茶庄已经歇业。 一到东木茶庄门口,挑着三盏红灯笼,算是年节的喜庆,果然店门已经落了。 雷明远轻轻叩了三下,出来个老苍头,伸出脑袋不耐烦地嚷嚷:「打烊了打烊了,客官明天来。」 「我来找九爷。」雷明远低声道。 老苍头打量他一下:「算了算了,看你出的价高,进来挑吧。」 雷明远转身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跟踪,这才闪身进了茶庄。茶庄的门板重又落上,只有红灯笼继续招摇。 街角,一张苍白的脸默默盯着,是顾回。 见雷明远进了茶庄,他故伎重施,飞上了屋檐,去寻东木茶庄的院子。 踏瓦而飞时,顾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特么的你这畜生最好这次是跟男人约,老子的眼睛都脏了,看了些啥玩意儿! …… 转眼已是第三日。 一顶小轿从将军府出来,几个穿得清鲜可人的丫鬟、和几位腰圆膀粗的小厮跟在轿边。后面还有两台大箱子,也由小厮们挑着,浩浩汤汤前行。 这阵仗,一看就是将军夫人出门。 街边的行人指指点点:「元大将军府上的轿子啊,轿子里定是那位美艷无双的将军夫人。」 「就是那位皇后义女哎。」 旁边一位俏丽的丫鬟显然心情好,笑道:「夫人去养生堂送元宵灯笼。」 「啧啧啧。」街边的行人更来劲了。 这讨论还有反馈,将军府的人也太平易近人了吧。 「夫人最仁慈,全京城都在说夫人有心呢。」 「是啊,连元宵灯笼都亲自送,夫人对养生堂好不是做戏,是真心的呢。」 元大将军的夫人,给全京城的孤寡老人和流浪孩子带来了福利,让他们过了有生以来最有光彩的新年,这事儿在京城早就人尽皆知啦。 而且这些街坊,除夕那天还都看了将军府的免费焰火呢。 他们明年还想看啊,可不得多吹吹,将军夫人一高兴,年年放焰火。 轿子里的「夫人」却听得脸红。 他哪里是什么将军夫人,是扮了女装的凌云。一大早换上这女装,凌云脸红到脚跟。 夫人也太埋汰人了,给穿了这么艷的颜色,满头珠翠搞得凌云这颗脑袋也格外贵重,还一个劲儿夸好看,夸得凌云都不敢照镜子。 轿子外头,丫鬟和路人的讨论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他知道这些都是有心为之,因为这一路上,谁也不知道潜伏着什么人,他们何时会出动。 又行了一段路,队伍转入一条僻静的街巷。 甫一安静,凌云的心就提了起来,直觉告诉他,要等的人很快就会出现。 果然,前头转来「哎呀」一声。轿子一顿,似乎停了。 凌云掀开轿帘一角,望见一个老人家摔倒在地,旁边翻着篮子,洒了一地的新鲜蔬菜瓜果。 大冬天的京城,穿得如此朴素的老人,又是过年时节,你上哪里去买这么新鲜的瓜果?演戏不精緻啊。 凌云心里一阵激动。来了,终于来了! 将轿帘放下,压了嗓子道:「停轿,把老人家扶起来。」出门前被夫人训练过了,学女人说话还真听不出破绽。 轿子停住,丫鬟没有上前,一个小厮上前要去搀扶…… 突然那倒在地上的老人一扬手,扔出一个圆球。那圆球炸裂开,瀰漫出一团浓烟,瞬间将四周笼罩。 丫鬟和小厮都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眼泪鼻涕一起落下。浓烟中,有人喊着「保护夫人……咳咳……保护夫人。」 片刻,浓烟散尽,众人扑向轿子:「夫人——夫人——」 轿子里空空如也,「夫人」没了。 …… 将军府里,元阙与贝安歌都在嘉丰苑,二人正焦急地等待消息。 贝安歌很不安,轻声问:「凌云不会有事吧?」 元阙拍拍她,安慰:「不会有事,他们会把凌云劫到广缘酒楼,那酒楼是我们的地盘,早已埋伏重重。这些人跑不了。」 一名黑衣人疾驰而来:「队伍在庙前巷遇劫,凌云已被劫走。」 果然消息不假,有人要劫将军夫人。 贝安歌突然一阵后怕,担心地望向元阙。 元阙脸色却冷峻,看不出紧张,只问:「其他随行之人呢?」 「对方似乎不想大动干戈,没有出手,只是出动了烟弹。其他人没有受伤。」 元阙点点头:「劫往何方?」 黑衣人回:「王励武带四人跟随而去,目前看是广缘酒楼方向。」 贝安歌稍稍定心。果然是去了广缘酒楼。 她也是早上才知道凌云要冒充自己去诱敌,从内心上说,她当然不忍,虽说凌云武功高强,却毕竟还是个大半孩子,万一有差池,她心里怎么过得去。 第84页 可元阙却说,此事并非只和「将军夫人」有关。 劫「将军夫人」的背后,是胭脂令在南密国令人不安的扩张。而凌云身为南密镇国大将军的副卫,亦是南密将士,危难时刻,自有迎难而上的责任。 贝安歌忧心忡忡,想到了那个梦境。 元阙啊,你对南密国赤胆忠心,可这南密贵族的每一个人,都会如密帝和太子那般对你吗? 那个没有脸的贵族女子,到底是谁? 贝安歌转头望着元阙,见他素来冷漠无情的脸上也显出忧心之色,想起除夕那夜,元阙说凌云的那番话。 元阙他待凌云如亲生弟兄一般爱护。 贝安歌起身,牵住元阙的手:「夫君,我们去校场。」 这回,反而是向来果断的元阙犹豫了。 贝安歌笑着安慰:「在这儿也是等消息,叫他们有消息直接去校场回。」 元阙瞧出来了,这回夫人比他冷静啊。 校场上那面铜锣在阳光下闪着耀目的光泽。知道是夫人要练武,下人们早已将取出的枣核一颗颗洗得干干净净,又在太阳下晒过。 这两日在元阙的提点下,贝安歌的马鞭招式和吐枣核功夫都是进步飞快。 先是练习了三组喷吐枣核,颗颗击在铜锣中心,余音也比先前嘹亮。元阙还用手指弹射,让她听声音找感觉比对。 练完三组,又复习了一套鞭法。 贝安歌一套练完,欣喜起来:「夫君,今天我耍完一套鞭法,居然不累。昨天我还累得跟小狗似的直喘呢。」 小狗似的直喘。这形容,终于让元阙有了笑意。 「那鞭法是我根据你眼下的气息理的,练这鞭法的同时,也可以调理气息,双管齐下,有事半功倍之效。」 贝安歌又是一脸崇拜:「夫君可真厉害啊!怪不得能教出凌云那样武功高强的徒弟。」 呸!贝安歌说完就后悔了。这时候提什么凌云啊。 果然,听到凌云,元阙刚刚泛起的一点儿笑意又没了。 他又开始为凌云担心了。 贝安歌走上前,伸出小手抚平他的眉间:「夫君不要发愁,别忘了我是天选之女。我能预感到,凌云一定为化险为夷,夫君也一定能平安此生。」 她不说荣华富贵,却说平安此生。 这意思元阙何尝不懂。她只要元阙平安。 元阙不想让她担心,捉住她的小手,展开眉头:「有道理,二皇子诈伤就是你预感到的。咱们身边明明有一位高人……」 贝安歌笑吟吟:「所谓高人,就是保证夫君高枕无忧之人。」 说着,贝安歌从身边方桌上的盆里又拈起一枚枣核:「来,咱们继续!」 可话音刚落,贝安歌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段剧情—— 大将军元阙为了引诱胭脂令二号人物露面时,就是让手下假扮青楼女子。为了让剧情更合理,编剧还特意写,这名手下是个半大孩子,喉节未生、身形不算高大、脸部线条也尚未硬朗。 这三点,不正好和凌云对得上? 可是,为什么是在青楼,而不是什么广缘酒楼?剧本里可没有广缘酒楼一说。 见她沉思着,迟迟不开练,元阙好奇:「想偷懒了?」 「不是,夫君……」 「将军——」刚刚在嘉丰苑回报的那名黑衣亲兵护卫,疾驰着跑来,瞬间到了元阙跟前,双手递上一个小竹筒。 和前几日凌云递进马车的小竹筒一模一样。 这回贝安歌看得仔细,这竹筒顶端的封蜡上刻着一个奇异的图案。应该是封好蜡,趁蜡还温软之时,用特殊的印章盖上去。可以避免中途被人打开。 元阙立刻接过,顶开封蜡,从竹筒内倒出小纸条。 只一看,脸色顿变。 「王励武那边有没有消息?」他问。 亲卫道:「尚未传回消息。」 元阙闭上眼睛,似在沉思。贝安歌不知就里,也不便相问,只得担心地扶住元阙手臂,给他些相携的安慰。自己脑海里也在拼命地回忆那些剧情。 可是整整三十集的容量,虽说她看得极为认真,毕竟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是这些和女性角色无关的戏分,更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片刻,元阙已经睁开了眼睛,恢復了一贯的镇定与深邃。 「你在嘉丰苑继续候命,派人去三一堂,请玉枢令主速来嘉丰苑一见。」 那黑衣亲卫领命,又迅速疾驰而去,消失在校场之外。 元阙将手里的纸条一丝一丝碾到粉碎,扔进马槽,与马草混入一处,再也分辨不出。 然后转头低声对贝安歌道:「情形有些不妙。广缘酒楼那边,扑了空。预订了小院的人没有出现,怕是得到了消息,对方临时改变了计划。」 第54章 贝安歌心中一沉。 那不详的预感果然变成了真的。 广缘酒楼是这个世界的存在, 却不是剧本世界的存在。凡是剧本世界写到过的情节,或是在现实拍摄中被更改过的情节,都会在这个世界里出现。 自己能做到的, 是在剧本之外改变它,而不是改动剧本本身。 剧本让凌云假扮女子在青楼出现, 那么在这个世界里,凌云一切准备妥当, 也不会去广缘酒楼,而只会出现在青楼。 「有王励武他们跟着是不是?」贝安歌问。 第85页 元阙道:「虽有他们跟着,但若对方极有经验, 很可能半路将人转移。」 「那也只会转到他们的地盘。」 「对。」 「夫君,我仿佛望见了青楼。」 元阙一怔:「青楼?」 贝安歌也顾不上他惊不惊讶,开门见山:「就像当初望到了二皇子诈伤一样。我不知道他是何模样, 但我却望见了他诈伤的场景。这回也一样。我从未见过南密的青楼, 但我望见了凌云在青楼的场景。」 「那场景里……凌云可安然无恙?」元阙急问。 贝安歌神情郑重:「夫君, 我要问你一件机密之事。这回凌云涉险,对方出手的, 可是胭脂令二号人物?」 元阙动容, 不由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这就是确实了。 贝安歌反而松了口气:「看来我望见的场景是对的。对方是胭脂令小二, 而青楼里的『女子』是凌云。夫君放心,凌云会有惊无险,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前提是, 王励武没有跟丢。」 剧本里这一场,是元阙的人马捣翻了青楼。胭脂令此役不仅痛失重要人物小二,还损失了一个极为隐秘的据点,可谓损失惨重。 所以若要重现剧本中的情景,前提是没有跟丢, 能和前方的凌云打好配合。 元阙深深地望着贝安歌,半晌,低声道:「希望你望见的,都是真实的。」 他轻轻地将贝安歌拥入怀中,吻了吻她的额头:「回嘉丰苑,我们一起等候消息。」 贝安歌环住元阙的腰,也环住了他的刀。 「若不是为了保护我,夫君一定已经去了前方。」 元阙心中一阵激盪。这女人好懂,她将自己看得透透的,又将柔情给得恰到好处。 「贝贝,没有你,我也就没有了前方。」 贝安歌紧紧拥住他,只为这句话,她也留在这个世界,跟他一起向前。 …… 二人牵着手,才走回嘉丰苑,还没进书房就望见那黑衣亲卫又疾驰而来。 只见那亲卫焦急的表情,贝安歌心中无端一紧,总觉得事情还不会这么顺利。 果然,亲卫一到跟前,头一句话就是:「将军,王励武那边传来消息,他们跟丢了!」 简直当头一棒。 刚刚说,只要没跟丢,凌云就一定能平安回来。现在就来坏消息,前头果然跟丢了,而且是王励武跟丢了。 王励武是元阙手下最擅长追踪术的亲卫。他也跟丢了,说明对方极有经验。 这胭脂令,有胆在大将军的婚礼上行刺皇帝赐婚的新婚;能将据点放在广缘酒楼、太子眼皮底下;能让王励武都跟丢,这般野心与实力,让元阙再一次刮目相看。 元阙内心虽然担心着凌云的安全,但他却有个极强的特质——抗压。 越是困难,他越是强悍;越到险阻,他越要向前。 此时,元阙的脸上出现了久违的暴戾,太阳穴上的青筋高高地突起,眼中迸出似鹰似豹的光芒,随时可以将猎物撕得粉碎。 「在哪里跟丢?」 「据前方消息,他们从庙前巷向广缘酒楼方向跟了数里,至三圣街三圣庙前,对方突然踪影全无,所有线索齐齐消失。目前王励武正带领手下在周边一公里的范围内寻找。」 「立即增派人手,由王励武指挥搜索。」 元阙用人从来果断,哪怕王励武跟丢了,也要他继续跟下去。他深知,若王励武也找不出线索,其他人一定更加不行。 正要进屋,马文德领着郎英从秘门进来。 还是一袭白衣,还是俊美无双,只是今日的郎英已经不似上回所见那么玩世不恭,急务当前,他也没心情玩潇洒了。 三人不拘俗礼,一同进了嘉丰苑书房。 「我已经知道了,广缘酒楼重兵把守却扑了空,虽说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却也在情理之中。」郎英依旧斜倚在他惯坐的那张榻上,手撑凭几,用手指抵着太阳穴。 元阙已进入意念杀人状态,眼中似能射出刀子来:「胭脂令一举一动直指朝廷,怕背后的力量不是什么敌国,而是本朝哪位位高权重者。」 郎英望了一眼贝安歌,但见元阙也不迴避她,便知道这位嫂夫人早已是局中人。 「目前看,能量不比你我小。」他没有说透,便将话题转开,「将军让我去查的雷明远,倒有意外收穫,此事稍后再说。咱们先说说今日将军夫人遇劫这事。」 元阙已经拿了京城的地图,铺在了书房中央的一张大桌上。 在密密麻麻的街巷中,元阙迅速找到目标:「遇劫处为庙前街,消失处为三圣街三圣庙。再往前东五里,就是广缘酒楼,但他们没去广缘酒楼。」 郎英负手弯腰,细细地望着地图,在往南的地方划了条线:「往南就要出城了,这几日城防格外严,他们出不去。必不可能往南。」 元阙望了一眼贝安歌,终于道:「郎英,我夫人说,可能在青楼。京城的青楼我不熟,你判断一下?」 我去,纵然是在紧锣密鼓的关键时刻,郎英也感觉到背上中了一刀。 「上回在嫂夫人面前,你可叫我云公子。」 「我夫人聪慧,上回就没骗得过。」 贝安歌瞥他一眼,若不是眼下情势紧张,这心里还真有点甜甜的。 第86页 郎英嘟囔:「再说了,京城的青楼,本令主也不熟啊……」 「那我就更不熟。」元阙又强调。 得了得了,就不要在嫂夫人面前一直撇清跟青楼的关系了,本令主要受不了了。 郎英又嘟囔:「本令主了解青楼,完全是因为本令主的职责……不过,嫂夫人为什么觉得会在青楼,说说你的猜测?」 贝安歌坦然:「不是猜测。我是偶尔能望见一些别处发生的场景。」 元阙点头证实:「上回二皇子诈伤,就是我夫人『望见』的。」 这事儿郎英当然知道,也正是因为这事,刘慎和郎英对贝安歌的神通才半信半疑,不然早觉得元阙是被美色迷昏了头。 「但也只能偶尔。」贝安歌强调。不然万一以后什么事都让她「望一望」,她也没这能耐。 「那嫂夫人将『望见』的场景说说看?」 贝安歌自从想起了青楼这段剧情,就一直在努力回想。编剧写打斗的时候,二楼打到一楼,略略涉及了这家青楼的房屋结构,她还记得一些:「没望见名字……不过,是二层楼回字型结构,中间是大厅,中间有个楼梯,通往二楼……」 郎英不紧不慢:「那中低等的就可以排除,京城符合这个规模的,只有九家青楼。」 我去,居然还有九家,京城男子也太胡闹了吧。 郎英又道:「回字型结构的,中间有楼梯的,有三家,分别是雁来阁、听风序、枉留情。」 纵然知道郎英无所不晓,元阙还是听呆了:「就这,你还说不熟?」 郎英感觉到背上又中了一刀。这位将军大人为了塑造自己在夫人心中的伟岸形象,已经不择手段了。 「嫂夫人再想想,还有什么细节?」 元阙已经迫不及待在地图上比划:「雁来阁的方位不对,若去雁来阁,劫了人要往回走,而不是往三圣街方向走。」 郎英认可,点头道:「对,雁来阁可以去掉。还剩听风序和枉留情,这两家方向都顺,倒有些难以确定。」 贝安歌努力地想着,终于又想起打斗时还砸了一把古琴,超贵的那种。编剧写这段,主要是为了加入美女震惊心疼的镜头,让场面更加生动。 贝安歌赶紧问:「对了,哪家有一把上古的名琴?」 「枉留情的花魁有一把上古的名琴,名琴榜可入前十的那种。」 贝安歌和郎英都呆了。 这回说话的,竟然是元阙! 郎英表情古怪:「将军,不熟?」 元阙顿时反应过来,赶紧解释:「这是我听别人说的啊,你不信去问苏大人,上回散朝时,他边走边说的。」 贝安歌不拘小节:「将军记性真好,说不定就是枉留情!」 救夫君于水火,贝安歌是一流的。 元阙的手已经指向地图上的枉留情:「离三圣庙两里远,怪不得王励武跟丢了,看这里,三圣庙和枉留情中间,竟然有一段水路!」 郎英幽幽的:「看来三圣庙里,也尽是些不正经的僧人啊。」 「来人!」元阙大吼一声,太阳穴的青筋又开始突突地跳,左手已不由自主地握紧刀鞘。 那亲卫迅速进来听命。 「集结三十精锐,迅速去枉留情。」 贝安歌豪气顿生:「夫君,咱们也一起去!」 元阙一愣,下意识道:「你不能去。」 郎英笑道:「还是嫂夫人了解你。知道你的破云刀想噬人血了。要不,将军你去吧,我留在这里,替你守住嫂夫人。」 怎么觉得郎英也很危险呢?元阙又想去前方,又放心不下贝安歌。 贝安歌却看出了元阙的嚮往。 他就是天降的战神,纵然与自己有万般柔情,那也是坚硬盔甲之下的私藏。他天生属于战场,她不能用柔情去拔掉猎豹的爪子。 「夫君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望着贝安歌坚定的眼神,元阙突然觉得,这才叫自信。 他要自信地将这个女人留在这里,他相信这个女人能用这短暂的相处,赢得郎英的信任。 郎英不止是要保护她,也是要考验她。 「给本将军备马!」元阙雄浑的声音传出好远,外头顿时有人唿应。 「郎英,记住本将军说的,我夫人很有趣,但不能有兴趣。我夫人可以问,但不允许审。」 好严重的威胁,郎英挑了挑眉,欣然接受。 元阙携刀骑马、破云而去,嘉丰苑终于安静下来。贝安歌与郎英隔了几尺远,遥相坐着。 亲卫送上茶水,又退了出去。 「嫂夫人早就知道我是谁?」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贝安歌很坦率,丝毫不否认。 郎英微微一笑,与贝安歌单独相处,他并不轻佻,坐姿也端正了许多。 「见过我的人很少。」郎英道。 「但你的传说很多。最重要是……」贝安歌顿了顿,「我从来到南密国的头一天起,就知道将军和谁交好,私下立场是哪一边的。」 郎英动容:「你来南密国的头一天?」 「也就是我成为将军新娘的那一天。」贝安歌知道,元阙放心地将自己留在这里,就表明了他无惧郎英,他早已将贝安歌的身份合盘托出。 有时候,坦白才是保护,隐瞒不是。 第87页 「谁告诉你的?」郎英果然又问。贝安歌的经歷,对他来说委实难以置信,却又真真切切地存在。他疑惑,却又不得不承认。 「没人告诉我。郎令主,你信不信有时候世界有时候像一本书。我原本生活的世界,跟这里完全不同。衣着不同、髮式不同、人与人的生活方式不同。 「我来到这里原本非常害怕,第一个念头是我要活下去。可当我真正环顾身处的世界,却发现这世界没那么可怕,它就好似一本看过却又有些遗忘的书,有些情节似曾相识,有些情节又仿佛亲身经歷,有些情节又一无所知,都要靠自己一点一点去摸索。」 郎英摇摇头:「我没有这样的经歷,所以我不能理解。但,你的描述似乎很有趣。」 他很守规矩,只用了「有趣」,不敢说「有兴趣」,不然元阙会撕了他。 「是的,这里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有趣的世界。我的经歷对别人来说,也是有趣的经歷。」 「贝安歌……」郎英突然喊。 「嗯?」 贝安歌的反应极为自然,郎英确信,这个名字应该不是编出来的。 「不过我应该叫你嫂夫人。」郎英突然就放松了,又回到了他熟悉的那种笑容。 「为什么刚刚想和将军一起去杀敌?那很危险。」 「为什么郎令主会提议你来保护我?这也很不合情理。」 这反问犀利,一时把郎英问住。瞬间,他觉得事情更有趣了。 「本令主,素来不为情理所拘。」 贝安歌笑道:「很巧,我也是。而且将军也知道我是。所以将军才会放心地将我託付给你照顾。」 郎英又开始嘟囔:「那也是本令主身边暗卫无数,跟着本令主,简直比放在钱庄的秘室里还安全。」 「对了,听说嫂夫人来自大华国,你刚刚说大华国跟南密国啥啥都不同,这钱庄也不同?」 这倒是贝安歌喜欢的话题。 「这不同的就多了。大华国的钱庄不叫钱庄,叫银行,钱庄的秘室也不叫秘室,叫金库。」 「银行,金库?」郎英来劲了,这可以吸取同行经验的好机会,「嫂夫人不如说说,大华国有没有像玉枢令这样的机构?」 虽然不是贝安歌的业务范围,但她倒也知道些。 「有的。这儿的六扇门,大华国叫公安局,这儿的玉枢令嘛,我们叫国佳安全机构。」 「嫂夫人和他们有接触吗?」 「呵呵,那我在南密国活得还是尊贵多了,起码都能见着玉枢令主。我在大华国,最多也就和六扇门捕快打过交道。」 「嫂夫人在大华国犯过案?」 「呸!」贝安歌啐他,「我良民,可以领良民证的那种良民。」 郎英被她逗笑:「哈哈,那嫂夫人为什么会和捕快打交道?」 贝安歌尽量说得让郎英能听懂:「我们大华国的捕快,比这里的职责范围可大多了。不仅要抓贼抓强盗,还要上街维持交通维持,给百姓登记户籍发路引和户籍证。还要……」 贝安歌想了想:「我们大华国最牛的捕快,还能去世界捕快大会参加比赛,把那些蓝眼睛金头髮的蛮夷捕快都比下去,那个……那个……蟾宫折桂!」 「世界捕快大会?」 「嗯哪!」 郎英真是涨见识了。这下他彻底信了,贝安歌要是个骗子,哪里编得出这么多细节,也太逼真了、太有想像力了、太像脱缰的野狗……哦不野马了。 「那像本令主这样的,在你们大华国,能不能参加世界令主大会?」 贝安歌想了想:「这个倒没有。毕竟干你们这行的都不宜露面。比较适合背后搞事。放点假消息啦、给敌国投放细作啦。这种。要是露面了,以后投放细作,还不一眼就被人看穿。」 郎英突然被她提醒:「对哦,嫂夫人我想起来了,上回……天眼明亮,皇子诈伤,不就是你……哎呀呀,嫂夫人你还说对我们玉枢令的工作不熟悉,这可太熟悉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郎英:瞧我发现了一个宝藏嫂子 第55章 说起雪夜里撒消息这事儿, 贝安歌不由挑了挑眉。 这的确是自己的主意。但当时的目的,主要还是为了打乱皇后的阵脚,让自己第二日进宫谢恩能矇混过关。至于什么夺嫡之争, 她倒是没有想太多。 而且这一招也不是贝安歌从什么细作战里琢磨出来的,而是……咳咳, 从她经纪人手握的五百个营销号里受到的启发。 身在娱乐圈,放料吃瓜都是常规操作。只要你放的是真瓜, 那就不算伤天害理。 贝安歌脸有些红:「那回啊……我虽出了主意,到底还是放的真消息,后来二皇子的伤不说是新伤么?令主就不一样, 信息战,那倒是管不了真假,以迷惑别人为主、以扰乱视线为荣。」 这回轮到郎英有些惭愧,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太阳穴。 「看来在嫂夫人眼里, 本令主这差事, 干得有些见不得人啊。」 「言重了。没有将军和令主这样的人负重前行,哪有我们后方百姓的岁月静好啊。」 光芒从郎英的凤眼中闪过:「终于知道元将军这么冷漠无情的人, 为何也会被嫂夫人融化。嫂夫人说话, 真是让人如沐春风啊。」 这叫彩虹屁, 你不懂。 第88页 而且这句话,是最真诚的彩虹屁。就是在我们大华国,也是用来夸奖那些无私奉献、保家卫国的人呢。 论健谈, 郎英比元阙要健谈一百倍。 今天贝安歌真是棋逢对手,和郎英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而郎英也逐渐放下戒备,终于慢慢地真心接纳这位「嫂夫人」。 二人说着话,彼此从交谈中了解着对方的世界,倒也消解了一些焦虑与担忧。 不知不觉, 太阳渐渐西沉。 那黑衣亲卫领着一名白衣蒙面男子前来。郎英淡淡一笑:「来消息了。」 原来他的亲卫就和他一样,皆是穿着白衣。只是比元阙的亲卫更加神秘,连颜面都隐藏起来,不叫人瞧见。 白衣亲卫又递上一枚眼熟的小竹筒,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下。 贝安歌不解:「为何不能直接禀报,每回都要做这小竹筒多麻烦啊。」 郎英一边顶开封蜡,一边道:「玉枢令亲卫,便是声音也不能叫人听见。若有记性好的,声音也会暴露人。这竹筒嘛……用惯了也不麻烦,封蜡上头有印,难以模仿,其实比口传更可靠。」 好吧,你是令主你说了算。 郎英展开极小的纸条,脸上终于绽开笑容,望向贝安歌:「嫂夫人厉害,凌云果然在枉留情!」 「哦天哪,上帝保佑。」贝安歌胡乱地招唿着各路大神,也不管这大神此世界存在不存在,「所以将军大胜没?」 郎英心中一动,笑道:「破云刀已经吃饱了,嫂夫人说胜没胜?」 「阿弥陀佛,总算平平安安。」贝安歌又招唿大神。 「嫂夫人知道上帝?」郎英突然问。 「呃……」 一着急,说话漏洞本来就是很大的,幸好贝安歌早就安了大华国人设。 「在我们大华国的那个世界里,除了大华国之外,还有好多其他国家,有些国家就是信的上帝。」 郎英幽幽道:「这里也有。从南密国往西,翻过高山和沙漠,有大片的陆地,住着很多金髮碧眼的胡人,他们就信上帝。」 贝安歌出神地想了想:「看来南密国的世界,和大华国的世界,还是有颇多相似之处啊。」 郎英将纸条扔进了炭盆中,炭盆里陡地窜出一小簇火苗,又瞬间隐去。 「再过小半个时辰,元将军就要回来了。」郎英喃喃。 一抬头,发现贝安歌好奇地望着他,郎英又笑道:「看来嫂夫人不知道元将军的习惯。」 贝安歌摇摇头:「不知道,我嫁到将军府,头一回碰上夫君出去打架。」 她不说「杀人」,说「打架」,似乎要显得文雅一些。 「将军打架,一个时辰之内结束战斗,若超过一个时辰,他会觉得自己输了。」 贝安歌咋舌:「将军也太托大了,打起架来,死皮赖脸、死缠烂打、撒泼打滚都使得,超过一个时辰算什么,只要最后站着的是自己,那就是赢了。」 「所以他是镇国将军,你是让他无可奈何的将军夫人。」 短短半日,郎英已将一切瞧得透透的。元阙这样的尴尬体质,就要贝安歌这样什么招数都使得出来的女子来治。 将军夫人,专治尬精。 果然不出郎英所料,最后一抹夕阳快要下山时,嘉丰苑外传来疾疾的马蹄声。 贝安歌再也坐不住,也不顾郎英还在书房里,疾步冲出嘉丰苑,望见元阙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黑色披风在身后猎猎飘扬,醍醐园竟然成了他的跑马场。 远远地,元阙已经望见嘉丰苑门口的贝安歌,疾驰几步,竟迫不及待翻身下马,向贝安歌冲来。 「我回来了!」他大喝,声音里全是荣耀与辉煌。 「就知道夫君一定得胜而归!」贝安歌提起裙摆,也大步向元阙冲去。 跟在她身后出来的郎英用手掌在眼睛上搭了个凉棚,嘆道:「没眼看啊。本令主是不是也该娶个媳妇了?」 就这么思考了一下人生大事,元阙的披风已经瞬间转移到贝安歌身上。 「外头冷,不披件衣裳就出来,小心又着凉。」 郎英今天挺惨,不是背后中刀,就是胸口中箭,反正被刺激得挺凶。 将军府的一队精锐完好无损地归来,凌云十分不想被人看到自己髮髻歪斜、衣裙凌乱的模样,躲到马文德房间洗脸换衣服去了。 听着书房里元阙和郎英復盘,贝安歌也是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剧本里的这场戏没有被魔改。 枉留情果然是胭脂令的一个重要据点,谁也想不到,枉留情的老闆就是胭脂令的二号人物小二。 凌云在庙前巷被劫,也以为自己是要去广缘酒楼,一路给追踪的王励武留线索。谁知这伙劫匪到了三圣庙前,竟然弃马而去,从三圣庙后的小河中登舟,一路去了枉留情。 午后的枉留情,姑娘们懒懒散散梳妆打扮,要准备夜色阑珊时迎宾会客。 既然是秘密据点,「将军夫人」劫到此处,自然也不想影响枉留情的生意。凌云从水路送来,直接就在枉留情后园的码头登陆,关在了后园一间无人光顾的水榭之中。 据凌云说,当时劫他的人,还嘀咕着,这将军夫人生得也不甚美,怎么就当上将军夫人了呢? 又有人骂他们,叫他们少说废话,主人稍候要来提审将军夫人,小心被主人听到了不高兴,割了舌头。那些劫匪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嘴。 第89页 看守水榭的大约有七八个人,武功都颇为高强,凌云暗暗掂量,只觉得并无突围的把握。加之他也不想太早打草惊蛇,也想看看对方口中的主人到底是谁,便乖乖地在水榭里坐着。 那些人并没有苛待他,还给了张凳子坐。等待的中间,领头的还问他要不要喝水。 凌云怕暴露,只摇头,不说话。 但没想到,还没等来所谓的主人,前头就有人来传话,说官府临时查检,前头来了好些兵院的亲兵,让立刻带着将军夫人从水路离开。 凌云顿时明白,这是将军来救自己了。 从广缘酒楼扑空开始,他们定然就知道劫匪临时改变了策略,要来捣掉这个胭脂令的老窝。 在临登舟的那一刻,所有人等慌乱之时,凌云突然挣脱而去。 枉留情虽然不熟,但他听见了前头兵戎相见之声,和姑娘们四散尖叫之声。他循声而去,路上还发现了要从后园逃跑的枉留情老闆,缠斗中,他没让这人逃脱,终于和元阙带来的亲卫汇合,成功将老闆制住。 谁也没有想到,在这个不起眼的温柔乡,隐藏着那么多胭脂令的高手。他们潜伏在此,伪装成各色人等,其实却在行着细作之事。 元阙的破云刀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噬血而去。 老闆小二已被擒获,送往太子掌管的天牢,等待他的将是严刑拷打与审问。 听完这惊心动魄的惊过,贝安歌捂心口捂了好久,终究还是嘆道:「还好凌云没事,还好夫君没事啊。」 元阙却颇为遗憾:「可惜啊,终究没能擒到这胭脂令的令主。出手多次,每次都看不到他半点影子,实在让人疑惑。」 郎英脸色凝重:「或许,可以查一查枉留情后园的水路。」 「水路?」元阙喃喃重复。 郎英道:「既然他从水路而来,那这条水路沿途登舟之处,就一定会留下痕迹。而且,这位令主的确如你所说,在京城应该是位非常行得通的人物。」 「借元将军纸笔一用,我传书给太子。」 贝安歌坐在一旁,听他们商议着,没有说话。总觉得心里那块阴影越来越大。 京城里位高权重、非常行得通的人物,堪与元阙、郎英这样的人物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京城里能有几位? 为何他们都不敢一一排除。 是兹事体大,还是有所不能? 贝安歌缓缓开口:「胭脂令,这名称格外好听。令主……会不会是个女人?」 第56章 贝安歌这疑惑, 在心里横亘已久。 不仅仅是因为胭脂令这个名称格外好听,也因为自己梦到的魔改剧本。在梦境里,那贵族女子能擒获元阙、并将他囚禁, 绝非普通贵族女眷可以办到。 而且元阙被刺破动脉,目眦欲裂地嘶吼时, 声音异常绝望。 贝安歌了解元阙、他绝不会因为自己的困境而绝望,他一定是为自己的兄弟、为自己的好友、为自己的亲人、为南密百姓遭受的无妄之灾而绝望。 又想起在那梦境中, 这贵族女子朱唇轻启,扔出一颗符,就要灭了姑苏宋家…… 贝安歌勐地一凛, 突然想起雷明远,不由望向了郎英。 此时,元阙与郎英也正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嫂夫人此说, 是猜测, 还是望见?」郎英语气缓缓的, 却问得犀利。 「猜测。」贝安歌没有犹豫。 她没有见到那贵族女子的相貌,亦没有梦见真正与胭脂令有关的场景, 所有关于女子的碎片, 的的确确是猜测。 「女人才了解女人。若她心里有一个强烈的梦, 必定会在很多细节上流露。 「谁都知道南密国神秘强大的玉枢令,却偏偏,这个细作组织就起名叫胭脂令, 说明这位令主的心中,有和玉枢令一较高下的想法。既要唿应,又要区别,故称胭脂。 「青楼取名,或风雅、或柔媚, 但有一点总不会错,那就是定然站在男人的角度。但『枉留情』三字却与众不同,细想想,是不是带着丝许讥诮和感嘆?」 郎英的手指已经离开了他的太阳穴,一双眼睛深深地凝视着贝安歌,显然被她的叙述打动。 玉枢令办案,有潜伏、有细作、有情报,也有如「小三」那样的神秘女细作,但即便是女细作,办案风格依然是一脉相承的男子风格。从来没有哪个女人,这样细微地分析过这些细节。 「嫂夫人这分析有点意思。从来只觉得『枉留情』这名字刁钻,里头的姑娘也以风雅迷人着称,却未想过内中还有这些玄机,当真是女人才了解女人。」 郎英扬了扬眉,不由又望向元阙。 他还想活着走出将军府,不能得罪这位。嫂夫人面前,不能随便发散魅力啊。 果然还是元阙来一锤定音。 「我家夫人本来就聪慧,非常人可比。她如此说,定然是深思熟虑过的。」 夫君真是好会鼓励人了呢。彩虹屁也是越吹越娴熟了呢。 贝安歌也不谦虚,当仁不让地点点头:「枉留情接待过多少高官贵族?将军听说枉留情的姑娘有上古名琴,亦是通过朝臣之口,可见他的背后,早就与朝廷各方势力交织。或许表面看来,只是一个提供给男人消遣之处,可那些风雅迷人的姑娘,是否有着其他身份?怀着其他目的?」 第90页 郎英的脸色愈加冷峻起来。 他站起身,缓缓地道:「我倒想起一件事。枉留情卖艺不卖身的姑娘颇多,亦是他家的特色,甚至在京官中,隐隐还以收纳他家姑娘为风雅。据我所知,负责京城防务的朱提督、户部徐侍郎、大理寺孙少卿……家中都有枉留情出身的侍妾。」 元阙一惊:「或许,不止这三人?」 「当然不止,这只是我知道的。」郎英整了整衣袖,突然就骂了一句粗话,「这帮杂碎,一见漂亮姑娘就管不住脚。本令主要即刻回去,将京官的侍妾都查理一遍,一个都不能放过。」 「对了……」他又转头向元阙,「守护嫂夫人的任务我可完成了,把人交还给你。玉枢令查了雷明远的底,发现他科考失利后,曾经外出求学半年。」 「外出求学?他家给他请的当地最有名的老师,他也没考上啊?」元阙不解。 郎英道:「其为此一,其二是,他求学半年之后,就回了青州老家学习经商,一年后以他母亲的名义将宋青瑶接到青州小住,随后就来了京城,接管了琳琅轩。」 贝安歌立刻听出了问题:「所以说,他求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参加过科考。可见他所谓的外出求学,并不是真的。」 郎英脸上又浮现出微笑:「嫂夫人猜对了一半。他求学是真,但学的却不是诗书圣贤,不是骑马射箭,而是……专门对付女人的花招。」 「还有这种学堂?」元阙都挑了眉。 说实话,他都有点想学,学了好哄夫人开心啊? 「是他回了青州之后,和那些狐朋狗友吹嘘之时说的。别人只当他吹牛,但我知道不是。因为他不是头一个接受这种训练的人。」 郎英神秘一笑:「据说,枉留情的不少姑娘,也是从那里出来的。」 又是枉留情。 看来雷明远和胭脂令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元阙陷入了沉思,只有贝安歌兴致勃勃:「看来雷明远是个学渣,差生。半年集训,还是集训了这个渣样。结业证书都没拿到吧。」 郎英听懂了「结业证书」,提醒她:「宋青瑶就是他的『结业证书』。」 …… 晚间,怀玉楼破例留了一盏灯。 重重的喜帐已经撤掉,换成了绣花纱帘,清新素雅,是元阙喜欢的色调。幽幽的灯光透过纱幔,元阙与贝安歌在温柔的光芒中相拥。 贪得无厌的元阙从身后抱着贝安歌,轻声与她说话。 「贝贝,你能望得见真相吗?宋家……到底是因为雷明远而遭祸,还是因为我?」 贝安歌听得出,这个看似无情的男人,其实内心背负着沉重的枷锁。 对于从小失去双亲,被舅舅养大的元阙来说,宋家是他的责任。若宋家是因他而遭祸,他情何以堪。 「我无法望见所有真相。只知道雷明远定然是罪魁祸首。夫君要做的就是替宋家报仇。」 元阙轻抚着她的秀髮,将自己的脸庞蹭在她秀髮之上,望着自己披散的长髮与贝安歌的长髮纠缠在一处,元阙觉得命运待自己终究还是不薄。能望见自己从不表露的孤独与沉重,给他送来贝安歌。 元阙低声道:「今日我杀到枉留情,红了眼睛。只觉得宁愿去那义无反顾之地,也不愿静心去想,该如何处置宋青瑶……」 想起宋青瑶,贝安歌也是微微嘆了口气。 说她可怜吧,也是可怜,小小年轻碰到雷明远这种烂人,从此被拖入泥淖。说她可恨吧,又极可恨,并非所有身陷污泥之人,就从此污秽不堪,就从此活成阴沟里的老鼠。 她轻轻抚摸着元阙结实的双臂:「人这一辈子,不可能尽如人意。她是遇人不淑,但并非没有出路。我若是她,便舍了男女私情。父母姐姐虽然不在了,但宋家的产业还在,宋家的老伙计们都在,好好学习经营,打理好家业,让宋家更加兴旺,让自己活得更加坚强和精彩,这才是对另一个世界的家人最好的告慰。」 元阙不由佩服:「贝贝,人前你飞扬跳脱,却独把这内里的坚韧留给了我吗?」 「夫君也独把不安与柔情留给了我。我这叫投桃报李。」 元阙心中一柔,下巴在她背上轻轻蹭了几下:「你总让我睡得安稳。」 「那就早些睡吧。」贝安歌笑着,缓缓闭上眼睛。 「咦,贝贝,以前没发现你背上有胎记呢。」元阙突然在她背心挠了挠。 「胎记?」贝安歌睁开眼,努力转过头去看,可元阙挠动的地方在背心中央、脖子下面那里,贝安歌哪里看得见。 元阙好奇:「你自己也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我又见不着。什么样的?」 贝安歌嘴上问着,心里却起了疑。 女明星贝安歌背上从来没有胎记,尤其在那个部位,但凡穿个吊带就能露出来,若是有胎记,就算自己看不见,这些年拍写真的化妆师和服装师也早就告诉她了。 元阙道:「红红的,蚕豆大一颗,像……像一朵梅花。」 梅花?这就更有趣了。 「红得厉害吗?」贝安歌又问。 「倒也不厉害,否则我早就看见了。浅浅的,红得很好看。」 贝安歌笑道:「别是夫君种的草莓吧?」 「草莓?」元阙没听懂。 第91页 贝安歌脸一红,虽是夫妻,却也有些不好意思解释,便道:「我也见不着那里,倒不知自己有个胎记呢。又或许不是,明日看看还有没有,别是哪里撞的吧?」 元阙想想也有道理。又伸手抚了抚:「若是撞的,这撞得也太好看了,生生撞出一朵梅花来。」 见他终于将心中的沉重暂时丢开,贝安歌终于也松了口气,偎在元阙怀中沉沉睡去。 可是—— 那熟悉的梦境又来了。 贝安歌又来到了电视剧的拍摄现场。 这戏里依然没有她,她或在高处、或在远处,总是飘飘乎乎地望着。所有人都看不到她,她就在那些摄影机、监视器、道具箱、和大唿小叫的工作人员身边飘乎着。 这一场戏似乎是皇宫。浩大而宏伟,像她在南密国见到的皇宫一样。 华丽的宫殿中,曲皇后端坐中央,神情古怪。 第57章 那个贵族华服女子会是皇后吗? 贝安歌好想去问她:「是你想杀元阙吗?是你费尽多年心机、暗中罗织了一张浩大的网吗?」 可是她轻飘飘的, 嗓子却想是被封印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皇后的宫殿里,三个固定的机位后, 各有一位摄影师面无表情。皇后却似乎忘却了摄影师的存在。 突然,一个修长的背影从外面走进宫殿, 长长的织锦披风拖在身后,隆重而华丽。 这身影好熟悉! 贝安歌想跑到她跟前看她的长相, 可发现自己不仅嗓子被封印,就连脚步也被固定,一步都迈不出去。 那华服贵族女子并没有对皇后行礼, 傲然而立。 「皇后吩咐的事,我自当全力以赴,人已寻着, 不过……」 那女子缓缓地停下, 似在等着皇后的反应。 贝安歌努力地倾听, 想分辨出女子的声音。可这声音又高又飘,像是远空中传来的呓语, 不似人间。 曲皇后坐得虽然端正, 手里却紧紧地捏着帕子, 似在克制着情绪。 「不过怎样?是死是活,你都要给我个准话!」 「不过她不太聪明,被一村妇收养, 现在嫁人当了农妇,虽贫穷,但也安稳。劝皇后还是不要相认,暗中补贴着钱,随她去吧。」 「相认?我为何要与她相认?」皇后惊疑不定地望着那女子, 似乎在害怕什么。 那华服贵族女子咭咭一笑:「皇后也不必如此紧张,我也不过动用了些手段,知道皇后没对我说实话而已……」 她嘆息一声:「不就是年轻时候有过些荒唐岁月,与人私奔却又惨遭抛弃,不得已产下私生女儿送于了农家,仗着家中瞒得紧,竟混迹到了皇上身边。待年纪大了,想起那民间受苦的女儿,又想暗中寻回。 「皇后的人生,着实精彩得很啊。」 曲皇后脸色煞白,也依然强作镇定:「你在胡说什么。我不过是替身边的嬷嬷寻她失散多年的女儿而已。」 华服女子又轻笑:「好吧,我且信了。没想到皇后对身边人倒也如此情深意重。」 曲皇后不理会她的暗讽:「你安排一下,或带她进宫,或本宫出宫也可。只要确认了背心的梅花胎记,我自然将你要的东西给你。」 贝安歌大骇。 背心的梅花胎记!这又是加的新戏吗?曲皇后也加戏了,还是加的私生女戏份。 昨天晚上元阙发现自己背心有淡红色的梅花胎记,她就已经觉得十分蹊跷。这几日她与元阙耳鬓厮磨,身上哪一寸肌肤不是看了又看,若有胎记,早该发现,怎么会到昨日? 这什么玩意儿的狗血戏份,魔改也要讲基本法啊! 贝安歌刚从混乱中抽出一点点理智,突然发现已经从刚刚的场景飘走。眼前的场景又变了。 这回不是任何拍摄现场,却是剧组的会议室。 那个不让她演长公主的导演,一脸愁容地坐在会议室,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啪啪地拍着笔记本电脑,投影上快速闪过几页ppt。 「这是我们老闆的修改意见。我们老闆说,剧本嘛还是可以的,就是太平淡啦。要狗血一点嘛。整天围着皇位争来争去、打打杀杀,观众都看腻了,要有出其不意。 「对了,我们老闆说,这个出品人写不写他倒无所谓,但编剧要加他名字。」 看出来了,还是个爱好文学的金主爸爸,投资电视剧是为了过编剧瘾来了。 可惜这编得实在有点烂片。 你烂你的,你影响到剧本世界了啊。你让贝安歌跟着你一脑门子官司,你过不过分。 中年男人站起身,很顺手地提了捏裤腰带,腰间大大的h皮带头金光闪闪,志得意满地离开了会议室。 几个主创面面相觑。 半天,制片人终于憋出一个字:「忍!」 导演也狠狠点头:「对,再忍两个月,杀青后老子终于不要再忍他了。」 制片人忧愁地望着导演:「杀青后开始宣发,我还得继续忍啊。」 导演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尽量在魔改的剧本中,坚持一点点自己的艺术标准,就是胜利。」 副导演见机插话:「那这个造型,够得上你们的艺术标准吗?」 啪一敲电脑,屏幕上出现一个美丽光洁的古装少女背部,背心中央,一枚蚕豆大小的殷红色胎记、如血般浓艷。 第92页 正是梅花状。 导演怔怔地看了几秒,终于收回目光,在本子上写着什么,嘴里嘟囔:「身材倒是很好,就是戏多。看来起码给她三集戏份。」 副导演嘿嘿:「起码五集。金主爸爸说了,造型一定要亮眼、角色一定要出彩。」 「那就五集,然后把她写死。」导演不耐烦了,收起本子,起身就出了会议室。 会议室只剩了副导演一人。他哼着小曲,收拾着电脑,捡起桌上最后一根烟,叼在嘴里,啪地点燃。 突然,他阴笑着抬起头,死死地望着贝安歌:「看够了吗?贝安歌……」 「啊——」贝安歌尖叫一声。 梦境碎了。 「贝贝。」元阙将她翻过身,「做噩梦了?」 贝安歌怔怔地望着元阙,半晌才回过神,轻轻地偎进元阙怀中。 …… 捣毁了胭脂令一个重要据点,手下的城防提督又涉及枉留情,元阙身为兵院首领,同时领着京城防务之重责,一大早就去了衙门。 贝安歌没睡好。 妙意给她梳头时,她小脑袋东倒西歪,完美诠释了坐着打瞌睡、躺下睡不着。 剧本是一定魔改了,还加了个皇后私生女的剧情,把原本就很复杂的夺嫡戏搞得更复杂了。 到现在贝安歌还没见过剧本里的男一号——太子刘慎。 目前看来,女一号——姝仪长公主刘容的戏份也不太多。 陡地,贝安歌心中一动。谁说姝仪长公主戏份不多,梦境里那个从来都面目煳涂的贵族女子,有无可能就是姝仪长公主刘容? 难道她是胭脂令的真正幕后? 若是如此,她图什么? 她在剧本的前三十集,明明是偏向太子刘慎,而且还和大将军元阙私交甚笃,是个很潇洒利落的女子。 这是自己求之不得的角色啊,贝安歌不想她黑化。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太厉害了,每次看评论,我都怕自己忍不住剧透回復哈哈。 工作日更新比较少,周末继续爆更啊,等我! 感谢在2020-07-07 23:58:24~2020-07-08 23: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超甜度恋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无人之时, 贝安歌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卸了衣裳站在立式的镜架前。 这镜架高度适宜,恰好照得见她的后背。 贝安歌又将梳妆檯上一枚小小的手持镜举起, 调整着角度,终于看见背心中央的胎记。如一朵落在背上的梅花, 未曾拂去,那色彩似是刚刚晕染上的浅红, 显得整朵「梅花」都略带羞涩。 肌肤胜雪,落梅似染。这胎记,神秘而美丽。 这不是属于贝安歌的胎记, 可偏偏在贝安歌的背上出现,意味着什么? 贝安歌穿回衣服坐到窗前,托着腮, 望着窗外出神。 南密国的京城, 冰雪消融, 春风悄然而至,廊下院子里两棵粗壮的玉兰树不知何时已长出新叶。 自己来到剧本世界已经将近两个月。来时, 现实世界里的剧组正紧锣密鼓地选角。当时制片人曾经说过, 拍摄周期是三个月。加上筹备时间一个月左右, 四个月满打满算可以杀青。 所以,梦境里导演说,他还要忍两个月。 贝安歌掐指一算, 如此看来,自己的梦境和现实世界的拍摄基本上是同步。但电视剧拍摄要顾及方方面面,演员的档期、场景的租用,所以拍摄不会按电视剧的顺序来,一般都是打乱的。 也即说, 可能今天拍第三集的某个场景,明天拍第二十五集的某个场景。 若碰到剧本魔改、飞页频频,那更是完全不按套路。 所以这几天开始拍摄金主爸爸塞进来的梅花胎记戏份了? 贝安歌轻轻拈了一片枣片,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这枣片就是田嬷嬷带着人从那一百斤枣上剔下来了。 核给贝安歌练功用了,枣肉晒干制了枣片,脆脆甜甜,吃得她满嘴生津。 许是小零嘴刺激了大脑。贝安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既然自己夺舍了小三,既然小三的功力可以在自己身上慢慢恢復,有无可能,自己身上出现小三的其他痕迹,比如——胎记。 贝安歌顿时被自己的念头惊艷到。 若这胎记是小三的,那小三难道才是皇后娘娘苦苦寻找的私生女? 可剧本里不是说,小三只有十八岁吗? 皇后娘娘生的皇次子刘惓都快二十了,按那梦境里的说法,私生女应该在曲皇后嫁给密帝之前。 贝安歌又往嘴巴里扔了一枚枣片…… 喵了个咪的,剧本都改得,角色都添得,改个炮灰的年龄算个毛线!把小三从十八岁改成二十二岁,影响什么吗?完全不影响,她在剧本里根本都没出场。 倒是那疑似胭脂令的贵族女子,倒极有可能是知道了小三的真实身世,所以才将她笼络到胭脂令中,本是打算关键时刻用来对付曲皇后的。 这么一想,贝安歌就完全通了。 怪不得自己会穿进剧本,当了这个闪闪发光的大炮灰。因为这原剧本里只有几句话、出场即死的炮灰,被金主爸爸「慧眼识珠」,捡起来了! 小三虽然死了,但她成为具有无限可能的传说,成为可供无限发挥的工具人。 第93页 她哪怕死了,也是握在胭脂令主手中的王牌、也是刻在皇后娘娘心头的硃砂痣。 怪不得导演说,让那位「加戏咖」演五集,还要写死她。因为她根本不是皇后娘娘当年抛弃的女儿,那梅花胎记,要么是造假,要么是巧合,是胭脂令主拿来要挟皇后的一枚棋子。 胭脂令主恐怕没有想到,真正的「小三」虽然死了,却以另一种方式在贝安歌的体内延续了生命。 这一切,都因为在洞房里的那一刻,贝安歌闯到了剧本里,改变了剧本未曾纪录到的世界。 贝安歌生出豪气。 既然小三留了这么多痕迹给她,她也不能辜负小三呢。 「妙如,我要更衣,去校场练功!」 立刻听到妙如在外头喊:「妙意,去喊顾回,夫人要去校场练功。」 贝安歌笑了,这两丫头越来越机灵了。元阙出门时带走了凌云,留下了顾回,府里有高手就是好啊,不仅可以当保镖,还可以当陪练。 可怜的顾回跟将军不一样。他不敢指点夫人,只能以身作靶、与夫人切磋鞭法。 将军回府时,看到顾回一身黑衣亲卫服丝丝缕缕的,竟然罕见地浮现出笑意。 「看来夫人的鞭法又精进了。」 嗯,您家亲卫也又要做新衣裳了呢。 贝安歌已经想过了。她不能坐以待毙,她要主动出击。 「夫君,我能去拜见姝仪长公主吗?」她问。 元阙眉头微拧。他极敏感,从贝安歌昨日说胭脂令主恐怕是个女人、而且是有相当权势的女人,他就立刻想到了姝仪长公主。 但他立刻又否定了这个念头。现在听贝安歌说要去拜见长公主,他知道,自家夫人一定已经有所怀疑。 元阙抬眼望她,即便是劝阻,口吻也甚宠溺。 「怎么,怀疑到长公主头上,想去探一探龙潭虎穴?」 贝安歌被他点穿心事,便也笑盈盈不再隐瞒。 「能有如此能耐的女子,南密国也数不出五个,除了皇后,幸贵妃,便也只有长公主了。我只是想多接近长公主,试着用用排除法。」 元阙略一沉吟:「皇后虽有重权,但长年居住深宫,多有不便。且曲家实力寻常,这些年也没有得力的子侄,全仰仗皇后帮衬,倒不像能有如此深谋远虑。」 贝安歌笑道:「要这么说,幸贵妃就更不可能了。人家天天在干勤殿陪着皇上,寸步不离。」 元阙眼中闪过微光:「幸贵妃虽不离皇上左右,但她有个极能干的哥哥……」 幸贵妃乃当朝首辅许策之胞妹。当年许策任职户部,查办贪腐,被人诬告入狱,险些丢了性命。是他胞妹许甚欢拼死上谏,去拦了大理寺卿的轿子。 翻案后,密帝贊其奋不顾身,赐她命妇头衔。 许策带她进宫谢恩,密帝对许甚欢一见钟情,不顾她已有婚约,横插了一枝花…… 后来,宫中就有了专宠的幸贵妃。 幸贵妃常年不离密帝左右,对南密国的了解与掌握,只怕不下于任何一位重臣。加之许策如今已贵为首辅,的确令人颇为忌惮。 不过,幸贵妃连生两位公主,第三胎才生了皇子,如今皇子也不过六岁,无人会将她视作夺嫡的对手。 贝安歌也觉得不像。 贝安歌摇摇头:「幸贵妃若要有非分之想,无需如此大费周章。她有皇子,只要将皇上侍候得好好的,安心等待皇子长大,她自有机会。何苦在皇子幼年就如此打草惊蛇。」 元阙略有些惊讶。 「大华国也有这般争斗?」自家夫人怎么如此会揣摩人心、如此会审势度势啊。 贝安歌笑了:「不是啦。大华国和南密国不一样……不过大华国有很多很多的歷史书,我们大华国的女子上学,都要学这些歷史书,自然了解一些。」 真是神奇的大华国,让元阙无法想像的大华国啊。 他坐到宽榻上,揽着贝安歌在他身边一同坐下,低声道:「皇上如此器重太子,一是念先皇后的旧情,二也是太子行事稳重的缘故。长公主亦在皇上面前力撑太子,太子数次被人无端攻讦,皆是长公主据理力争,尽心维护。太子亦是很感激这个姑姑的。」 虽然元阙说得娓娓,可不知为何,贝安歌心里总是不信。 可惜她没有在梦境中看到那贵族女子的脸,就连那女子的声音,也渺渺如天边而来,颇不真实。实在没有办法确定。 「长公主的确是奇女子。或许是我多虑了。也怪南密女子卧虎藏龙,竟然还有未曾露头的呢。」 「又或许是北幽国死灰復燃?」元阙淡淡一笑,「留给郎英去查吧。而且抓了这么多人在天牢,太子也不会放过他们,必有贪生怕死之人,会说出真相的。」 贝安歌其实不在意谁当皇帝。 她只在意元阙。她不要元阙被那贵族女子折磨,这才是她要挖出胭脂令主的目的。 想了想,她还是不愿跟元阙说。元阙心里已经很苦了,她只想当他的开心果,不想让他再那么忧心忡忡地生活。 贝安歌伸出手,轻轻环住元阙的腰,将脑袋偎在元阙怀中。 「夫君打了三年仗,够辛苦了。人家武将班师回京,那是灯红酒绿、游山玩水,只有夫君,在边疆浴血奋战,回到京城还要负责防务。害……」 第94页 她长长嘆一口气,故作忧愁:「能者多劳,说的就是夫君了。」 元阙心中一动,想起与贝安歌成亲将两月,除了进宫和拜年,都没有外出游玩过。这女人如此活泼,在这将军府真是生生地憋坏她呢。 于是问:「是不是想游山玩水了?我去告假,陪你游玩?」 「真的?」贝安歌兴奋起来。 她望过南密的皇宫、见过南密的将士,可还真没望见南密的江山。 「当然是真的。正好也开春了,你既然想拜访长公主,不如主动相约,我来安排,约长公主出来踏青,不也成全了你的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7 00:00:00~2020-07-09 23: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娜娜杰 10瓶;超甜度恋爱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雷明远这几日总有些心神不宁。 他和上峰的约定已经过去两日, 说好给他结果的上峰,却迟迟没有出现。 虽然雷明远早就被告诫,绝不能主动找上峰, 可连等了两日,宋青瑶每天都叫徐嬷嬷过来问信, 他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黑,雷明远假装去茶馆, 半道上拐了道,悄悄踱到了东木茶庄,想去找九爷问个明白。 说来奇怪, 东木茶庄门口的三盏红灯笼居然没有亮。 雷明远心中一个咯噔,预感有些不妙。 上前叩了叩门板,里边没有动静。 雷明远将耳朵伏在门板上, 却听见里边有些微的动静。 明明有人。 他来了勇气, 这回叩门就不太客气了, 「咚咚咚」!三声,拍得震天响。 把街角的馄饨摊都给惊动了, 好奇地往这边看。 吱哑一声, 门终于开了一条小缝, 还是上回的老苍头,这回脸上却没有了不耐烦,见到雷明远也没有显出相识的表情。 「小店近期不营业, 客官请回吧。」 老苍头说着就要关门。 雷明远一耸肩,死死抵住门扇不让关,低声道:「我找九爷。」 没想到老苍头淡淡地说了句:「不认识。」反手砰地关上了门。 力气奇大,顿时将雷明远震出去,摔了个屁.股墩。 雷明远被骇住。这貌不惊人的老苍头, 明明身负武功,而且功力高强。 他哪里还敢硬闯,自己学了一身哄女人的功夫,从嘴上到床上,偏偏不会拳脚功夫。 再者,老苍头翻脸不认人,只怕也是上峰的意思。 难道自己坏了规矩? 雷明远骇出一身冷汗,立刻从地上爬起,都来不及拍打身上的灰尘,拔腿就跑。 一直跑到街角的馄饨摊,见着了馄饨摊上的活人、以及摊角上挑的一盏黄纸油灯,雷明远终于回过神来。 「客官,吃碗馄饨?」老闆娘生得憨厚、笑得亲和,热腾腾的大锅冒着热气,飘出阵阵油香。 「来一碗吧。」雷明远缓缓地在摊上坐下,却还是忍不住转头去望远处的东木茶庄。 一会儿,老闆娘盛了一碗,端到雷明远跟前。 「天冷,来碗热乎的,也能暖暖身子。」 馄饨很香,馅儿也饱满。雷明远吃了一个,心不在焉,问:「那边的茶庄,今天怎么不开门?」 老闆娘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刚刚看到你被赶出来了。你也来讨公道的吧?」 「讨公道?」雷明远一愣。 「听说他家茶叶吃坏了人,被人告上了衙门,昨日官府过来,把茶庄老闆带走了。」 「啊……」雷明远目瞪口呆。 一阵寒意突然袭来,雷明远浑身一哆嗦。 他打理琳琅轩三年,又是那神秘组织的暗桩,他不傻,知道此事绝非这么简单。 茶叶吃不坏人。 是有人发现了这个据点,寻个缘由将九爷抓了。 馄饨再香也吃不下去了。雷明远搁下铜板,迅速离开这里,恨不得自己从没来过。 …… 望月楼里,宋青瑶彻夜难眠。 第二天一早,又让徐嬷嬷去琳琅轩。 徐嬷嬷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也是心疼。到底是自己奶大的娃,徐嬷嬷对别人狠,对宋青瑶还是全心全意的。 「小姐,听奶娘一句劝。你若不是真心想嫁表少爷,就冷掉吧。」 「别劝我。大年初一那女人是如何羞辱我们,你都忘了?再者,我也从未说过要嫁雷明远,等他帮我把这事儿办了,这将军府就没有了那女人。到时候我自然会远他。」 宋青瑶咬牙,低声道:「我不过是要替姐姐拿回她应得的。」 徐嬷嬷无奈,只得道:「那我这就去。但我还是要说,表少爷若真心替你打探,有了消息肯定立刻往咱这儿递信,他也未必真心……」 「怎么说?」宋青瑶忽地转头,盯着徐嬷嬷。 徐嬷嬷道:「表少爷是想娶你的。若帮你办成了事儿,搞掉了将军夫人,你就更不会嫁他了。这个理,我都能想得到,难道表少爷想不到?」 好有道理。 宋青瑶顿时呆住,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走了一招臭棋。 她心中立即烦躁起来:「都是马后炮,想我在京城也只有雷明远可以依靠,我不找他还能找谁?」 第95页 徐嬷嬷深深地望了一眼宋青瑶:「其实,还是将军靠得住。有将军府在,小姐就算当不了将军夫人,也能寻一门比表少爷更好的亲事……」 「少废话,你去不去!」宋青瑶突然吼了起来。 徐嬷嬷无奈,只得嘆了口气,假装抓了个小包袱出门去。 将军府东园里正热闹。贝安歌带着一群人在挂宫灯。快到元宵佳节,身为气氛大师,贝安歌不允许将军府一点儿佳节气氛都没有。 「这兔儿灯是你做的?」贝安歌提着一盏灯,问怀玉楼的阿贵。 阿贵有些害羞:「是小的做的。小的爷爷以前是专门做灯的,学了点儿。」 怪不得上回噼木头也利落呢,原来有基础。 贝安歌笑道:「漂亮。今年是不知道,往后将军府也要做一批咱们自己的宫灯,上街跟百姓们同乐去。」 说得丫鬟小厮们都心痒痒的。 南密习俗,每年元宵佳节,京城会举办为期五天的灯市,各坊各街最热闹繁华之处,都会张挂浮华绚丽的各式宫灯。京城百姓倾巢而出,猜谜的、赏灯的、观舞龙舞狮的,比新年头上还要热闹。 尤其年轻人和小孩,一个图着「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个睡着了都会梦见灯市上的各色小吃,口水流到枕头上。 但将军府的下人们,却没这个福分。没有主人的同意,他们不能随便出门游玩,每每只能隔墙听着外头的热闹,艷羡不已。 听夫人这么说,妙意这胆大包天的率先嚷开了:「夫人,明年我要跟阿贵学做灯!」 阿贵急了:「我做兔儿灯还成,复杂的我也不会啊。你莫跟我学,我要露馅啊。」 众人顿时被逗笑。 年轻人在一起就是欢乐啊,贝安歌也被逗笑。 「瞧阿贵你这点出息!」 贝安歌笑道:「咱将军府若要参加外头的灯市,光有阿贵可不成,咱得请专业的制灯师傅,你们年脚下就得提醒我,免得师傅被别的府抢走啦。到时候,阿贵啊,妙意啊,想学的都去。」 何止阿贵和妙意,大伙儿的眼睛都放出了光芒,连以保护夫人为己任的冷漠脸顾回,都显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贝安歌看着欢喜。 这才叫年轻人啊。年轻人就跟个入定的老僧似的,忒不像个样子。 正要嘲笑顾回两句,贝安歌视线一瞥,望见鬼鬼祟祟出门的徐嬷嬷,手里还提着一个小包袱,但小包袱瘪瘪的,明显也没啥东西。 贝安歌招手叫来杏兰,低声嘱咐几句,杏兰点头,悄悄地退了下去。 满园子的欢声笑语,没人注意到杏兰的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贝贝双标惹,凭啥顾回冷漠脸就叫老僧入定么有年轻人的样子;将军冷漠脸就叫生人勿近好有男人味好有气质哦。啧啧! 感谢在2020-07-09 23:59:13~2020-07-11 01:52: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咖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望月灯里宋青瑶望眼欲穿, 终于把徐嬷嬷给等回来。 「怎么说了?雷明远有没有消息?」宋青瑶急急地问。 徐嬷嬷喝了口水:「没,表少爷怕是靠不住了。他今日说话躲躲闪闪,还一直叫我劝小姐不要再追查。」 宋青瑶不屑, 翻了个白眼:「呵,怕是被你说中了, 他嘴上答应,其实心里并不愿意帮忙。」 「小姐, 其实琳琅轩这几年一直在吃老本,生意并没有很大起色,不如叫表少爷回青州算了, 也省在这边碍手碍脚。」 宋青瑶抿了抿嘴,心里终究还是怕雷明远撕破脸,万一闹起来, 自己的名声坏了, 别说当不成将军夫人, 在京城这圈子里就只能绝了好嫁的心。 「此事回头再说,他要败琳琅轩, 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了。我总觉得这曲旋儿有猫腻, 雷明远没本事查, 咱们自己查。」 徐嬷嬷也不明白,问:「小姐总说她有猫腻,到底有何猫腻?」 「她完全不像个大家闺秀。」 徐嬷嬷觉得这不算啥:「她本来就是庄子里出来的小村妇, 自然不像大家闺秀。」 「不,若是从小养在庄子上,嫁到将军府更应该谨小慎微是不是?她横行的样儿,可有一丝谨小慎微的样子?」 「这……或是天生性子野?」 宋青瑶摇头:「想来不是。最可疑就是长公主生辰宴上,曲夫人竟然私下找我确认。我那天一直观察着曲夫人, 她对曲旋儿非但十分不熟,反而又惧又怕。原本我还想着回头请曲夫人来府上玩玩,瞧瞧热闹,谁知转头曲夫人就犯事自尽了。你说巧不巧?」 徐嬷嬷一凛:「难道……」又缩了缩脖子,「不至于、不至于。」 宋青瑶瞥她一眼,对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不满:「说呗,在我面前还遮遮掩掩,说错了我还咬你不成?」 「我突然想到,难道咱们这府上的,压根不是曲旋儿?」 宋青瑶嘴角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奶娘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也这么怀疑,只不过雷明远这不中用的,查不出来啊。」 徐嬷嬷凛出一身汗:「小姐你说,将军会不会早就知道……」 这就问到关键了。 宋青瑶冷笑的脸,也渐渐阴沉了下来:「表哥全心维护,就怕……他是知道的。」 第96页 半晌,徐嬷嬷低声道:「若是如此,曲旋儿去了哪里?」 「奶娘可还记得,新婚之夜,将军夫人受伤的事?」宋青瑶幽幽的道,「怕是抬进洞房的,就不是曲旋儿。」 「可我们在这儿猜测也没用。曲夫人已经没了。」 「呵……」宋青瑶一声轻笑,「曲夫人没了而已,又不是曲家都没了。派人去庄子上接人过来,认一认,不就真相大白?」 徐嬷嬷犹豫着提醒:「小姐想清楚。这要闹开了,不仅那女人没好下场,只怕将军也是要被问罪的。」 「表哥不至于这么傻。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只管把责任都往那女人身上推就是了。」 宋青瑶神情颇有些悲凉:「男人呵,也别太高看了他们。」 徐嬷嬷一咬牙,下定决心:「我去不了庄子那么远,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咱外头找人去!」 …… 晚上元阙一回来,先检查贝安歌功课。 枣核吐得怎么样啦,鞭子舞得怎么样啦。一查,可以啊,学霸! 贝安歌得瑟:「人家在大华国,可是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我们大华国的女子,个个有本事,个个拿得出手。」 元阙替她卷好鞭子,妙意端了盆过来,元阙居然很自然地拿着绸巾子,等着贝安歌洗完手,默默地替他擦干。 贝安歌望着这双本该挥舞宝刀的双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而有力,掌心生着练武人特有的茧子,白绸子在他手指间拂过,徒生了百般的温柔,让那双手的苍劲也显得充满了笨拙的爱意。 几曾何时,这男人对自己从来都满怀戒备,不是想砍了自己,就是想噎死自己。 两个月时间,枝头萌出了绿芽,人心也变得柔软。想砍死自己的男人,隐忍冷漠的脸上,也开始有了宠溺的表情。 「咱们去东园,看看将军府的元宵夜是什么样子。」贝安歌拉着元阙往东园走。 元阙笑道:「你也没个定心,才回屋又往外跑。」 贝安歌才不管:「屋里屋外,还不都是咱们将军府么。」 妙如已经机智地抓着狐皮氅子追了出来,给夫人披上:「夫人穿上氅子,屋里地龙烧得暖和,小心着凉。」 廊下一盏灯笼,凌云已经等在那里。 「给我。」元阙从凌云手里接过灯笼,牵着贝安歌的手往东园而去。 正月十四的月亮,已近满圆,照着人间格外明亮。 清辉照耀中,只见东园的树林里,四处张挂着宫灯,大小不一、姿态各异,虽然还没有点亮,但月色下已经看得出琳琅满目的雏形。 「咱们将军府藏龙卧虎呢,这个兔儿灯是怀玉楼的阿贵做的、那个花鸟灯是针线嬷嬷们的杰作。」 贝安歌折了一小段树枝,在元阙的灯笼里引了火,点亮了身边一对鸳鸯灯。顿时,挂着鸳鸯灯的整棵树都亮了起来,一对七彩的鸳鸯在树下比肩而悬。 鸳鸯本就绚丽斑斓,这对鸳鸯灯制作得极为传神,灯肚里的光芒映过羊皮灯罩,每一种色彩都泛出别样的光晕。 「好看吗?」贝安歌问。 元阙已经说不出话。这必然是好看的。可又仅仅是好看吗? 鸳鸯灯流光溢彩,照在贝安歌的脸上,掩映出美妙的光影。元阙想起那些年的佳节,他在边关望着天上的冷月,哪怕又满又圆,也是清冷不近人。 因为仰望那样的月色,他没有可思念的人。 如今他已无需仰望月色,因为心中最珍贵最温暖的月亮,就在他身边。 元阙一只手轻轻地揽住贝安歌的肩头,俯低身子,在她唇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谢谢你,让将军府变成了一个家。」 树上,并悬的两只鸳鸯也温柔地交颈,不羡月色不羡仙,只慕人间几多情。 …… 虽说现实世界的拍摄不断地魔改着,但贝安歌在将军府的生活其实没有那么紧张。 她在这里已经两个月,电视剧拍完也还有两个月,这场暴风骤雨必定在两个月内开始,也必然在两个月内结束。 山雨欲来的乌沉中,贝安歌反而有了特别的宁静,格外珍惜和元阙相处的每一丝温馨。 虽然关于自己的身份,像一个笼罩的阴影,但贝安歌尽量不在元阙面前多提,以免让敏感的元阙更加多虑。 元阙却习惯了和贝安歌分享关于胭脂令的一切。 因为他知道,贝安歌是真正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她是他的依靠,也是他的答案。 晚上卸妆时,贝安歌依旧往脸上抹着椰子油,还是那样轻轻地打着圈。 一边打圈,一边跟元阙说话:「我安排了人盯着望月楼,最近望月楼异动也挺多。」 「还和雷明远联繫?」元阙问,又道,「雷明远那边,我也派人盯着。和他联络的人如今正关在京城府衙门大牢,和天牢里枉留情的人一样,都口紧得很。」 这些人都经过严格训练,近乎于死士,口紧倒也意料之中,审讯一定是异常艰难之事。 贝安歌道:「徐嬷嬷这两日天天去琳琅轩见雷明远,但都没什么进展。据望月楼的丫鬟说,今天宋青瑶和徐嬷嬷关了门商量好久,隐隐听得要去庄子上找什么人。」 一听「庄子」二字,元阙眼中蓦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 第97页 他顿时猜到,宋青瑶还是想对贝安歌下手。她那颗灭掉贝安歌的心,真是一刻也没有停歇。 元阙脸色变得阴沉。 这绝对在他的容忍范围之外。胭脂令有谋逆之疑,他亦尽力,但却相信太子一定比他更尽力,故此将嫌犯丢进太子掌管的天牢,他就不再过问。 但若要对贝安歌下手,就是犯他元阙的忌讳。 即便这个人是宋青瑶,即便宋家只剩下她一根独苗。 「贝贝,你别管这事儿了。我王励武去盯,看这回她打算从庄子上找什么人。」 贝安歌却想了想:「夫君,我总觉得,我这身份总是个负担。或者,我们想法子见了皇后,索性把事情挑明,往后也不用再担心总是被人捏着把柄。」 元阙暗惊。这想法虽然有道理,但几乎不可能实现。 皇后怎么可能容忍自己的义女被杀死? 成亲那天没有揭开,这秘密就永远只能尘封,如何还有挽回的可能? 「这太冒险了。」元阙摇摇头,「我不会让你去冒险。」 贝安歌轻笑:「嗨,富贵险中求。机会也要险中求嘛。或许有别的法子?」 元阙心中一动,不由问:「莫非你又『望见』了什么?」 贝安歌转过身子,解开白色睡衣的带子,将短衫轻轻卸下,露出肩膀和一段洁白的玉背。 「贝贝……」元阙顿时觉得唿吸有些困难。 「我的胎记可有变化?」 元阙脸一红,这才感觉到自己会错了意。仔细一看她背上的胎记,还是原来的模样,但似乎比先前变得鲜艷了些。 于是道:「颜色深了些许。」 看来自己的猜测是对的。贝安歌低声道:「夫君,你每日都看一回,看这胎记会不会变成鲜血一般殷红。」 元阙已经从背后轻轻环抱住了她,凑在她耳边轻声问:「贝贝便是不让我看,我也会忍不住看的……」 看到夫人凝脂般的身体,忍得住那就不是大将军。 贝安歌被他抱上了床,不顾烛光未熄,兀自满屋春色。许久,淋漓尽致,相拥欢歇。 「为什么比现前更红了?我很肯定,以前你没有这块胎记。」元阙在那梅花胎记上轻轻摩挲着。它像是一朵花瓣落在了洁白的缎面上,和肌肤一样凝滑,只是红得诱人。 贝安歌翻转身子,依在元阙怀里。 「我疑心这是小三的胎记。」 「小三的?」元阙低唿。 「就像我现在体内的内力一样,是慢慢回来的。先前我来到南密国,只觉得我就是我,是大华国的贝安歌。可自从武力渐渐回来,我感觉到了小三并没有完全消亡,她留给了我一些东西。 「她杀了曲旋儿,留给我的,却都是保命的东西。这胎记或许隐藏着小三的身世之谜。」 元阙将贝安歌微微潮湿的头髮掠到耳后。 望着这张明媚的小脸,元阙知道,这张小脸已经刻在自己心上,今生今世都是她,再无旁人。 「贝贝。我想让你知道,无论小三留给你多少东西,无论往后你会渐渐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贝贝。我心上爱着的,就是怀里这个女人,你叫我一声夫君,你就是我这辈子唯一的女人。哪怕你曾经是小三。」 贝安歌被他的话深深地震撼。 她没有想过这么多。她只想小三留给自己的这些东西,以后能派什么用场,能不能救自己性命,要如何利用。原来,元阙比她想得更多、更远。 元阙这是与自己订下一生的盟约。无论自己如何改变,他都是心意不变的那一个。 贝安歌内心一阵激盪,情不自禁欺身而上,环住元阙的脖子,深深地吻了下去。这女人……好生主动,等元阙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被她擒获,竟不由自主将自己乖乖地交了出去。 「啊——」一声低吼从元阙身体的最深处冲出,双手已死死扣住女人的细腰。 交出去。就是一辈子。 …… 翌日,元宵佳节。 一大早,妙如和妙意送早餐进来。有两碗酒酿元宵,是细小的糥米粉丸子,江南的吃法。 如今早上,将军总在怀玉楼里洗漱,然后和夫人一同吃早餐。偶尔夫人懒懒地不愿起床,将军还会端着碗送进绣花帐帘。 以前那个天亮就已经不见人影,不知道他何时离开的将军,已经变了。 今天也一样,吃了一碗酒酿元宵的大将军精神焕发。 夫人也神采奕奕,不仅把一碗元宵吃了个底朝天,又吃了一个红糖馒头,心满意足地拍着小肚肚,连声喊着「好饱」。 看来运动不会使人疲惫,只会使人上瘾。 早餐后,元阙写了一封信,让顾回送去三一堂。 贝安歌已经跟他说了胎记的神秘来歷,元阙不愿意跟郎英这傢伙分享自家夫人身体的秘密,但还是要提醒郎英去查一查皇后入宫前的秘密。 若果然能查出点什么,那就证明贝安歌背上的胎记,果然是师出有名。 元宵亦有假,衙门歇三天。元阙想在家陪着贝安歌,但京城元宵夜的防务亦是很要紧的,便叫了朱提督来将军府中布置夜晚防务。 那朱提督倒也很会来事,索性带了夫人和女儿过来拜访。他被领去了元阙书房,朱夫人则去了怀玉楼拜访将军夫人。 第98页 众所周知,将军夫人不喜繁文缛节,是个豪爽性子。那朱提督夫人跟着武将丈夫,倒也练就了宽豁,和将军夫人在怀玉楼的会客厅一碰面,一碗江南的酒酿元宵下肚,二人就说到了一起。 「将军夫人在京城可是赫赫有名了。谁不知道您是被皇上亲口夸赞的命妇,最是恤老怜小、仁慈心肠的一个人。」 朱夫人三十多岁,嘴巴利落,夸人也是张嘴就来。 这些都是官员家眷们的基本技能,贝安歌倒也不以为意。但听她夸自己仁慈心肠,贝安歌还是觉得新鲜。 「我也就是爱热闹,怕我家将军过年不热闹。所以才想了那么一出,其实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瞧瞧,夫人谦虚了不是。」朱夫人乐呵呵的说着,也很不客气地剥了一个桔子,塞给了旁边的女儿,「小心点吃,别滴在衣服上。」 朱家小姐名唤越秀,十岁,长相像父亲,并不漂亮,眼睛挺小,皮肤也黑。但瞧着天生一副皮实相,自有一股机灵劲儿,倒也生动有趣。 二人不由就说起了孩子。 「朱夫人膝下几个孩子?」贝安歌问。 「两个,还有个皮小子,十三岁,闯祸精,被他爸送到营里管教去了。」 「十三岁就进军营,夫人也不心疼吗?」 「心疼个啥!」朱夫人一摆手,满脸的一言难尽,「我家老爷不管孩子,我又管不住……」 贝安歌听懂了,这一句「不管孩子」,信息就很大了。想起郎英所说,这朱提督府上,可也有枉留情的姑娘去当了侍妾啊。 不由就留了神。 朱越秀一听她娘说「不心疼」,顿时来了精神,小眼睛一转,嘻嘻道:「将军夫人您别信我娘,她心疼得要死咧,我哥去军营那天,她哭得眼睛都肿了。哥哥走了,她在家看谁都不顺眼,骂人骂了两天,幸亏我跑得快……」 「哈哈!」贝安歌大笑起来。 就知道这朱越秀是个与众不同的,这话说得有趣,活生生把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娘给勾勒出来。 朱夫人双眼一瞪 :「去去去,又拆我台。出来时候怎么说的,见着将军夫人不能说话!」 朱越秀撇嘴:「女儿一看夫人生得这么好看,比我看过的年画还好看,女儿不能不说话,忍不住!」 我去,这亏得是个女娃,要是个男娃,真是哄死人不陪命啊。 贝安歌想和朱夫人聊深入些,想着这么机灵的女孩子在,倒不太好聊,便道:「我家园子里挂了好多灯,这会儿灯谜也应该挂上了,我叫人带越秀去玩玩,猜出三个灯谜,我送越秀一份元宵礼。」 一听有礼物,朱越秀的小眼睛更加放出光芒。 立刻就从椅子上跳下来:「好啊,我最喜欢猜谜了。在哪儿,我现在就要去。」 杏兰过来,笑盈盈地带着朱越秀出了怀玉楼,往东园去了。 朱夫人惭愧道:「这孩子虽然读了些书,但会猜屁个灯谜啊,到时候让夫人您见笑。」 贝安歌一猜就知道,这朱提督连儿子都不大管,女儿怕是更不放在心上,读书不多也就能理解了。 于是微笑道:「猜灯谜还不是个玩儿,我倒喜欢越秀这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的。」 朱夫人一头汗:「哎呀,别提了。我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皮。这越秀亏得是女娃,要是个男娃,也一样送军营去管教。没的在家淘气。」 你这性格,养皮娃多正常啊。 贝安歌拈了一枚枣片,慢慢嚼着,听朱夫人说完,这才道:「女孩儿淘气也没啥不好。我小时候也淘气,没少闯祸。不过闯祸归闯祸,念书也没耽误。我瞧越秀聪明,要请个先生好好教着,将来也是个厉害姑娘。」 「嗨……」朱夫人又是一脸「丧偶式育儿」的表情,「这事儿啊,我家老爷不上心,我跳死了也没用。我上哪儿认识先生去。横竖再养个三四年,找个好亲事,也算对得起这丫头。 「可越秀这丫头的样儿,找好人家也难……」朱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说越秀不好看啊。 贝安歌笑吟吟,说得却碰了重:「朱夫人这话我不同意。越秀的确不是明眸皓齿那样的漂亮,可她生动活泼,自有可爱之处。当爹的不上心,当娘的就更得欣赏她。」 「是是,夫人说得是。」朱夫人赶紧改口。 一来将军夫人说得有道理,二来元大将军可是她家老爷上司的上司的上司,这关系平时都巴结不来,难得这越秀皮丫头不知怎的就入了将军夫人的眼,可不得赶紧「说得是」。 贝安歌话锋一转:「好些当爹的都这样,不懂疼人。我家将军也是,明明心里有吧,嘴上就是不会说。嗨,说来说去,就是脸皮薄,不会哄人。」 「元大将军可是京城出了名的疼爱夫人啊,跟我家那老表将不一样的。」 啊?这也出了名?贝安歌怎么不知道? 贝安歌:「真的?京城传说这么多?」 「当然啊。都说将军夫人进宫谢恩时生病,急得将军抱着夫人狂奔几里路出宫。又说夫人不肯吃药,将军连夜出门把做糖官人的师傅从被窝里提熘出来做糖官人。是不是?」 啊,这么一说,好像真的很张扬地疼爱着贝安歌呢。 贝安歌甜甜地笑了:「可他嘴上都不说的。」 第99页 朱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我家老表将,是嘴上也不说,行动上也不做!」 气氛渲染得很到位了。贝安歌将身子向朱夫人那里挪了挪,低声道:「朱夫人,你要有什么困难,就跟我说。我家将军虽然性子冷,但若我让他劝劝你家朱大人,想必他还是愿意的。」 朱夫人犹豫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大老爷们向来有大老爷们的处事方式,何时还会关心对方家眷开不开心、快不快乐。尤其元大将军这种煞神,别以为娶了一房小娇妻,就突然从煞神变成小可爱了。 他有这闲心去管闲事? 贝安歌看出她的犹豫,缓缓地道:「这些天,不少女眷来拜年串门,我听说……现在京官颇多纳了青楼的姑娘当妾,前几日枉留情出事,怕也和此事有关。」 朱夫人当即吓了一跳,脱口而出:「当真?」 「官员本是不许纳青楼女为妾的。也是犯忌的人多了,朝廷一时未纠。但不代表永远不纠。」贝安歌说着,将一碟子枣片推到朱夫人跟前,「你尝尝,这个味儿不错的。」 朱夫人哪里还有吃零嘴的心。 她懊恼道:「我就说那贱人轻浮没规矩,我家老爷瞎了眼的,被她迷得三迷五道的,非说是好人家的姑娘,为了生活沦落到青楼,但卖艺不卖身,他是救人家于水火。我呸!这说辞,青楼一天能编五十八套,就他鬼迷心窍深信不疑!」 贝安歌安慰道:「也别骂朱大人了。这么多京官,鬼迷心窍的也不是他一个。想来也是人家姑娘有手段。」 「当然有手段。」朱夫人气唿唿,声音却压得更低了,「不瞒夫人您说,我也不怕丢丑,咱们都是过来人。我家那个小贱人,我总疑心她给我家老爷吃什么药。老爷说,一沾她,就神清气爽,雄风万丈。我呸!」 「……」虽然听着有点辣耳朵,但这个信息非常重要。 给朝廷命官吃药,而且还是负责京城防务的提督,这万一有些别的歹心,后果不堪设想。 「这过分了吧?夫人可有证据?」 「倒也没什么证据。不过她们以前枉留情从良的那些姑娘,一直有联繫,时不时地还聚会。我是不准的,都是小贱人,这是打算舞群贱?可我家那个不争气的说,人家都是以前的小姐妹,各自从良当了小妾,在府里也没地位,也就以前的小姐妹还能一块儿玩,你就随她去吧。」 朱夫人学着男人说话,维妙维肖。纵是贝安歌不熟悉朱提督,眼前也出现了眼瞎的朱提督一味偏心、帮小妾说话的场景。 「朱夫人……」贝安歌缓缓地,「亏得你今天与我掏心掏肺。要我说,这小妾若真给朱大人服药,朱大人得栽在她手上。」 朱夫人吓一跳:「夫人何出此言?」 贝安歌正色:「可有觉得朱大人当差,不如以前上心?对家人也不如以前关心?每日里必要与小妾厮磨?」 全中啊。 朱夫人目瞪口呆:「对啊,就是这样,所以我说他迷了心窍。」 「朱夫人,趁着没有铸成大错,将这小妾端了吧。若朱大人再这样下去,在差事上出了错,可就不是被你埋怨两句了。是要掉脑袋的。到时候,你家皮儿子,你家越秀,都要跟着遭殃。」 句句诛心。朱夫人已经乱了方寸。 「端了小妾,会不会影响我家老爷……」 贝安歌暗暗嘆气。古代女子可怜可嘆,自己已是岌岌可危,头一个还是想到的不能影响男人。因为男人是她的天,是全家的依靠。这个男人倒了,她的世界也崩溃了。 「放心吧。我替你想法子,在外头端了她。」 「可以吗?」朱夫人先前的伶俐劲已经不见了,变得惶恐起来。 「可以。你不是说她们定期聚会?若真给朱大人吃药,这种聚会能有什么好事。她哪来的药,还不就是聚会时拿的。只要我知道她们聚会的时间地点,就有法子一试真假。」 朱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爽利劲又回来了。 「明日她们就有聚会!我不知道在哪儿,她也不会跟我说。但我可以派人跟着,她总要坐我们朱家的轿子!」 「知道了,你不用派人跟。朱夫人你权当不知道这回事,交给我吧。」 「我……我谢谢夫人!」 朱夫人激动得就要起身磕头,被贝安歌一把扶住。 「都说你不知道了,何来言谢。」 「嗯嗯,我不知道。我也什么都没跟将军夫人说过。」 贝安歌笑了:「对,咱们不就是说说了你家越秀嘛。哎,越秀人呢?猜这么久,不知猜出几个了?」 话音刚落,外头越秀唿啸着跑进来:「三个了,我猜出三个了。」 毕竟是小孩子,一猜满三个,赶紧就要跑回来领赏,哪里还有心再猜。 可是一看谜底,贝安歌乐了:「三个全错!」 「啊!」越秀当即萎了,「我明明挺聪明的呀……」 贝安歌笑道:「本来就是给大人猜的,你猜不出来也正常。看在你这么努力的份上,一样有赏。」 妙如拿来一个银制的九连环,及一枚足金镶宝的束髮环,送于朱越秀。 朱夫人惊嘆于束髮环的精緻,朱越秀却拿着九连环爱不释手,坐下就开始叮叮噹噹地拆了起来。 贝安歌望向朱夫人,却见朱夫人也感激地望向她。 第100页 贝安歌抿嘴一笑,心里却想,胭脂令这一手如意算盘,真是攻进了朝臣内部堡垒,若被她搞成功了,该有多么可怕。 幸好我还有「贝氏反攻」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可以跟大家来一笔大额晋江币交易了!哈哈 第61章 夜幕降临, 华灯初上。南密国的京城一派繁华热闹,大街小巷皆是观灯的人群。 今夜,最大的灯市在皇城西角的慈圣楼大街, 南密国的皇帝与皇后,将在这特殊时刻与民同乐, 一同观赏慈圣楼灯海胜境。 密帝虽然孱弱,但今晚也显得容光焕发, 他在幸贵妃的搀扶下缓缓地登上皇宫的西角楼。曲皇后、太子刘慎、皇次子刘惓,长公主刘容,以及朝中数位重臣, 皆簇拥在周围。 西角楼甚高,密帝又不肯叫人抬,走走停停, 整整花了一刻钟时间, 才登上城楼。 城楼外是宽阔的护城河, 河岸边就是热闹的慈圣楼大街。放眼眺望,只见人流如织、车水马龙, 绵延数里的灯市将元宵的夜晚照得宛若白昼。 护城河中数条灯船缓缓行进, 状似游龙。灯船上站着戏文里的各色人等, 王侯将相、才子佳人,一应妆扮俱全,虽听不清他们在唱什么, 但武生对打、佳人临水而照,皆是美不胜收。 帝后登临,礼炮轰响。 灯船上的人、与慈圣楼大街上的百姓们,纷纷遥相下跪磕头,山唿万岁。 一时, 声震动天、河山俱惊。 礼乐声中,百姓们山唿结束,重新回归到欢声笑语之中。 密帝修剪得格外精緻的长髯在夜风中微微飘动,望江山,密帝心生豪气。 「天赐南密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朕只愿百年之后,能扪心无愧、昂首挺胸去见列祖列宗。」 扶着他的幸贵妃赶紧道:「皇上万岁之体,莫说这些有的没的。南密风调雨顺,也是老天感念皇上励精图治之心。是皇上的功德庇佑着南密百姓呢。」 数位重臣亦纷纷跟着说吉祥话。 只有元阙不会说,他是武将,拍马屁不是他强项。 他的职责就是守护皇帝安全,在这空旷的角楼上,既让皇帝登高临下观望人间,又让皇帝高兴而来、满意而归。 和元阙一样不想说话的还有曲皇后。 好话全让幸贵妃说了,她还说个屁啊。又见太子刘慎和文官们混在一处,跟皇帝嘘寒问暖的,其乐融融,而自家那个儿子,虽然长得一表人才,但不知怎么,就不太讨密帝喜欢。 曲皇后委曲啊,她也不知道儿子其实是诈伤。她只知道儿子手臂上受了伤,到现在活动还不太利落,怎么都是同一款爹,就得不到同一款疼爱呢? 冷眼看着幸贵妃和首辅许策,曲皇后突然觉得,自己的敌人恐怕还不止太子刘慎。 人说弯弯扁担折不断,密帝虽然孱弱,但他也孱弱好几年了,不还是照样让幸贵妃生了皇五子? 而且这两年密帝偶尔也还召幸其他嫔妃。万一再搞几个皇子出来,自己的对手可就越来越多了。就眼前这个幸贵妃,也是心腹之患啊。 若过几年皇五子长成,说不定太子刘慎都不是他的对手。 曲皇后越想越觉得心烦意乱,连密帝要回宫都没注意,还是幸贵妃柔柔地喊了她一声:「皇后娘娘,回宫了。」 烦,又显笨了。 将密帝送回干勤殿,将防务职责交予了禁军,元阙才松了口气。 习惯性地左手抚着破云刀的刀柄,元阙想起了家中的贝安歌。慈圣楼大街的灯海、和护城河里的游龙,丝毫没有吸引他,他只想回家和那女人一起看灯,看将军府的灯。 「元大将军,咱们一起去观灯?」 傻乎乎的刘惓想跟元阙套个近乎,毕竟娶了义妹,也算是自己的「便宜妹夫」。 元阙还是冷漠脸:「抱歉殿下,臣府上还有事。」 刘惓虽被婉拒,倒也没恼,自己给自己化解尴尬:「呵呵,听说将军跟本殿那义妹感情甚好,都说没想到将军这么个南密国煞神,竟然被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降住了。哈哈。」 元阙也没否认:「那也是殿下这义妹实在与众不同。若臣回家晚了,她生气了,就不好办了。」 (贝安歌一个喷嚏:夫君你又在埋汰我。我什么时候生你气了,夫君回家晚,那是热爱工作!夫君回家早,那是热爱夫人!我才不生气咧。) 众人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发出了嘹亮的起闹声。 「哦呵,元大将军这是栽在夫人手里了。」 元阙脸色还是那样冷冷的,语气却有掩不住的笑意:「栽在夫人手里,总比栽在敌人手里强。」 说罢,抚着他的破云刀,大步离开,要紧地离开皇宫,回家找他夫人去了。 后面的群臣闹笑:「真是一物降一物,这煞神也有今天。」 太子刘慎和长公主刘容缓缓走在最后。刘慎道:「元大将军吃了多年的苦,总算有个心疼的人,真为他高兴。」 长公主刘容未置可否。 她俊朗的脸上,双眉如剑,嘴角永远挂着略带讥诮的笑意。 「男欢女爱,是消磨意志的东西。别把我南密最英勇的武将消磨掉就好。」 刘慎微笑地望着她:「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偶尔过于刚硬。」 刘容道:「你该知道,我向来都恨自己生来不是男人。我若是男人,就去斯兰国三州封地,美美地过我的蕃王日子,何苦拘于京城,周旋于这些无聊人群中间。」 第101页 「姑姑潇洒,侄儿自嘆不如。」刘慎温和,不与她争。 「你更圆润,最能周全万方,姑姑是看好你的。若有难处,只管来找姑姑便是。姑姑虽是女流之辈,大事亦不会袖手旁观。」 刘慎拱手致谢。二人走到西门外,各自上了马车。 …… 将军府里,各色的彩灯俱已灯亮,整个东园流光溢彩,一派节日气象。 平时忙碌的丫鬟和小厮们,除了守门的、护院的,这些脱不开身之外,其余皆来到东园,熙熙攘攘地观灯猜谜。欢声笑语盈满将军府,让这些不能与家人团聚的下人们,也有了节日的欢悦。 贝安歌并不记仇,虽然讨厌宋青瑶,但在这样重要的节日,她还是体恤宋青瑶孤苦,叫丫鬟去请宋青瑶来观灯。 但宋青瑶不领情,徐嬷嬷还将丫鬟给骂走。 得,不来最好。来了还怕你影响气氛呢。 贝安歌带着妙如和妙意,也在东园里赏着灯。虽然昨日就看过了现场,但这样全部点亮的灯海,她还是头一次见,而且她还要猜谜呢。 灯谜都是将军府里的几位门客出的,当然都是文化人。 但贝安歌的文化跟他们不是一路,虽然演过不少古装剧,又来了南密国两个月,但文化水平提高岂是一朝一夕能办到,所以也猜得很辛苦。 两个常执笔墨的门客先生,在东园的憩亭里坐着,谁猜到了谜底,就将灯谜揭下,跑到憩亭去给先生看。猜对了,可以领十文铜钱。没猜对的,就将纸条贴回去,继续猜。 多数下人都不识字,但也心痒痒的,叫识字的读给自己听,然后慢慢琢磨,倒也有不少猜对了,然后领到铜钱的。 贝安歌本来很开心,凑到这儿看看,凑到那儿看看。 「这个容易啊,你再想想,反正我不能告诉你,你自己猜,加油啊。」 「哇,你好厉害,已拿了三十文啦。你这是要靠猜谜发家致富啊。啧啧,知识就是力量哇。」 「你一个都没猜出来?没事,明年还有呢。不会猜谜,就跟着阿贵学制灯,一样有铜钱拿的。」 贝安歌穿梭其间,四处遛达。就恨自己穿到这剧本里也没个手机,不然此等盛况,一定要拍无数张照,发好几波九宫格才够啊。 逛着逛着,贝安歌渐渐觉得孤单起来。 那种身处千万人之间,却形单影只的感觉,突然就袭上心头。 月,已经上了柳梢头。可元阙还没回来。 他去了宫中,要陪伴皇帝登高观灯。但他说,皇帝不会玩很久,每年都是早早地回宫,他一定可以赶回来陪她观灯。 贝安歌要等他回来,却不仅仅是想观灯。她还有个礼物,要送予元阙。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元宵佳节,亦是属于有情人的节日。她与元阙成亲两个月,却还没有真正交换过礼物。 她走到角落里,悄悄地掏出一块白色丝帕,丝帕的角落绣着一把小刀,是破云刀的样子。绣功很笨拙,但却绣得很用心。 这是她特意找了针线上的绣娘学的。 为了瞒着元阙,还得等他不在府中的时候偷偷拿出来绣。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今日才完工。 突然,杏兰跑过来:「夫人,将军回府了。」 贝安歌顿时兴奋起来,将丝帕藏到腰间,提着裙子向东园门口飞奔而去。 元阙也是匆匆赶回,骏马都没停稳,就已经飞身下马,将缰绳抛给凌云,向东园跑来。 远远的,他已经听到东园里人声鼎沸。 这个他已经不太认识的将军府,却是他这么热爱的将军府。他从来不知道将军府也可以不冰冷,也可以不安静,也可以不可怕不神秘。 元阙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这份烟火气。 他所有的冷酷与冷漠,都是因为他得不到温暖,他才做出那种不需要温暖的样子。 事实上,如果可以,他想张开双臂拥抱人间,他不要杀戮,不要战争,不要让破云刀饮血,也不要再见到那漫山遍野的白骨。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不是爱好战争,自己其实热爱和平。 心潮翻涌间,贝安歌像一只小鸟,热烈地投奔而来,重重地扎进他怀里。 「夫君!」她开心地环抱住他。 纵然元阙那么高大,她只能环抱他的腰,她还是开心地环抱住他。 「大家都好开心,在猜谜呢,夫君也来猜?」 元阙被她感染,紧紧地抱了抱她:「好,咱们去猜灯谜。」又松开她,牵住了她的手。 贝安歌欢欢喜喜地被元阙牵着,虽然刚刚她是这场灯海的女主角,此刻却像元阙身后的跟屁虫,任他牵着手,投身到那片绚烂中去。 灯谜已经被猜走了不少,剩下的都已经比较难,有些看得出反覆粘贴的痕迹,显然是被猜了好多次,都没有猜中。 「猜中了有奖的。」贝安歌指指憩亭。 元阙一看,平常正襟危坐给自己写公文的先生,此刻坐在憩亭里给人家解释灯谜,居然还面带笑容,服务极是到位。元阙也是乐了。 「你猜中几个了?」元阙问。 「两个……」贝安歌有点惭愧,不过她很快找到了藉口,「我毕竟是女主人,全猜走了别人还怎么玩,要多留机会给别人嘛。」 元阙岂会不知道她在给自己找补,只觉得自家夫人真是又可爱了几分。 第102页 捏了捏她的鼻子:「吹吧你。看本将军起码猜三个,怎么也得赢过你。」说完,牵着贝安歌的手在灯海中穿梭起来。 下人们望见将军回来,先是惊惧,颇收敛了一阵,不敢继续玩。 但过了一会儿,发现将军和夫人牵着手,也商量得甚是投入,下人们也渐渐胆大起来,重新下场开始游玩。 元阙猜谜居然比较厉害,没多时,就取了三张灯谜条子:「走,去亭子里领奖。」 「哟,夫君这么厉害。再多猜几条一起去?」 元阙摇摇手:「比夫人厉害一点点就可以了,向夫人学习,也要留机会给别人,不能一个人独占是不是?」 学得还挺快。 二人来到憩亭,两位门客先生老远就看到将军也要来领奖,早就毕恭毕敬地站起来。 元阙将条子递了过去。 先生翻第一张:「哎呀,将军英明,猜中了。」 先生翻第二张:「哎呀,将军神武,又猜中了。」 先生翻第三张:「哎呀……将军这回……再想想?」 贝安歌笑得滚进元阙怀里:「吹,说要比我厉害的呢?」 元阙扬眉:「那就不猜了,我也猜中两条,跟夫人一样厉害就可以了。」 然后手一摊:「领奖。」 这两位门客何时见过这款的将军大人,惊得嘴都合不拢,抖抖索索将二十个铜板数了两遍,生怕少给了,然后放到元阙掌心。 「二十文,将军拿好。」 「二十文?」元阙无语了,「本将军猜了半日,就值二十文?」 那两先生对望一眼,终于有个大胆的解释:「夫人定的规矩,猜中一条十文,将军您看,他们都是领了奖的,可高兴呢。」 就是,别人可高兴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再说,这可是夫人定的规矩,将军您敢说不好? 自然是不敢说。 元阙的那张死神脸,强行转换出笑意:「开心事儿,无关奖金多少,猜中就好。」 两位先生这才长舒一口气,重新坐了回去。 贝安歌一把将元阙拽走,免得他在憩亭里影响别人兑奖。 一直拉到昨日那对鸳鸯灯下,贝安歌才笑盈盈站住:「别人猜中只有十文钱一条,夫君猜中,我另外有奖。」 「哦?」元阙嘴角微微扬起,这回不是强颜欢笑,是发自内心的甜蜜。 贝安歌从腰间取出丝帕,展开给元阙:「这是我送给夫君的元宵节礼物。帕子是府里的,但上面的小刀是我绣的。」 「你……学绣花?」元阙惊喜地望着贝安歌。 这个一刻都闲不住的女人,居然有心思安静地坐下来学绣花,这比张飞学绣花还让人惊喜啊, 元阙接过丝帕,将那小刀图案展开摊于掌心,轻轻地抚着,感受着丝线的丝滑。刀虽小,却是破云刀的模样,玄黑的刀鞘,刀柄上有些许简单的花纹。 一时间,元阙庆幸自己钟爱的是破云刀。若是那些花里胡哨镶满宝石的刀,可不得绣死这女人? 捨不得。 捨不得看女人受苦。 「和夫君成亲两个月,将军府的奇珍异宝堆了几个库房,可那些都是将军府的东西,我想送夫君一样我自己的东西。想来想去,要么给夫君唱个歌,可我唱歌实在不算好听,要么就给夫君绣个帕子吧?绣得不好,那也是我的心意呢。」 元阙心疼地摸摸她的脸:「你给我什么,我都高兴,我都珍惜。」 「这是我送给夫君的第一份礼物!」贝安歌轻笑着,替他将帕子叠好,收在怀里。 元阙却道:「其实贝贝已经送过一份珍贵的礼物给我……」 「有吗?」贝安歌心想,我怎么不知道呢?夫君最近难道嘴上涂了蜜,这话是情话吗? 胡思乱想着,贝安歌的脸已经红了。 元阙一挥手:「凌云,去将我的马牵来!」 我去,胡思乱想错了。贝安歌脸更红了。还好鸳鸯灯五颜六色,映得贝安歌脸上也是光影重重,总算没叫人看出她的脸红。 镇定下来,贝安歌还是好奇:「我没送过夫君马啊……」 元阙笑而不语,牵着她的手将东园门口走去。 凌云身手极快,已经牵了元阙平常骑的那匹白马过来。那马通身雪白,浑身上下没有一丝杂色,又打理得极为干净强壮。若马界也有选秀,这白马可以凭颜值c位出道。 「你看,这是什么?」元阙指着马鞍。 贝安歌定睛一看,这看发现马鞍前头挂着一柄木头小刀,看上去颇是眼熟。 她顿时反应过来,不由指着小刀叫道:「这不是雪人的小刀吗?」 元阙得意:「也是本将军的小刀。」 「臭美。你才没雪人可爱。」贝安歌笑着啐他。 元阙却正色道:「我知道你堆那雪人时,心中定然想的是我。不然怎么会挂一柄小刀?」 好像说得也有道理哦。 贝安歌心里甜甜的,她知道他拿走了小刀,也是因为他拿走了小刀,贝安歌头一次察觉到元阙内心的细腻。 「所以你一直将小木刀挂在马背上?」贝安歌问。 「嗯,每回我出马,小木刀就陪着我。看到它,就像看到了你。」 原来自己早就在不经意间送过元阙礼物。对有心人来说,每一次不经意的付出,对方都会视若珍宝,都会视为珍贵的礼物。 第103页 「我也有礼物送你。」元阙道。 贝安歌漾起唇角:「真的?这算不约而合吗?」 「这叫心有灵犀。」 该死的,谁说死神大人不会哄人。死神大人哄起人来,一样是往死里哄啊。 一只漂亮的小红木匣递了过来,木匣四角镶着纯金的纹云缕空包角,一看就价值不菲。 木匣已经如此珍贵,却不知里头会是怎样的珍宝? 贝安歌想要去接,元阙却道:「你打开。」 贝安歌抬头望了望他,只见那双星辰一般的瞳仁里,终于不再是鹰隼般的光芒,它柔和得不像话,像银河里汩汩而出的一汪泉水,一直流到贝安歌内心深处。甘甜而美好。 她轻轻地拨开木匣的铜扣,将木匣盖子揭开。匣子里是一条马鞭。 「哇哦!」贝安歌轻唿起来。 习鞭之人,望见马鞭,正如元阙望见宝刀,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发光。 她取出绕好的马鞭,没有解,只轻轻一挥,马鞭已豁然弹开,极有弹性地飞舞出去。这绝对是极为珍贵的名家手笔。贝安歌赞嘆着,挥舞几下,鞭子挽出漂亮的花朵,只觉鞭身轻巧纤细,鞭柄上包裹着皮革,触手质感极好。 又将鞭子收回,轻轻松松地挽成一团。这下贝安歌终于看见,那鞭柄上铭刻着一个「贝」字。 这就是元阙曾经提过,为贝安歌量身定制的马鞭啊。 元阙接过马鞭轻轻抖开,将马鞭缠于贝安歌腰间。那马鞭上有两个扣,轻轻按下,马鞭就服帖地收紧。成为一条别致的腰带。 「好用心的设计!」贝安歌赞嘆。 元阙揽住她的腰:「这下咱俩都不寂寞了,你腰间有裁云鞭,我腰间有破云刀……」 「云真可怜啊,它做错了什么。」 元阙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贝贝你好搞笑啊。」 嗯,夫君也学会「搞来搞去」了,真好。 …… 许是元宵夜太过尽兴,第二日一早,整个京城都格外安静。 但将军府的主人都起得很早。开心归开心,甜蜜归甜蜜,他们还有任务在身。 昨日元阙连夜安排了人手,潜伏在朱提督府邸外,晌午时分,果然望见一顶小轿从提督府小门出来,轿旁跟着两个僕妇,虽然年纪已大,却也是眉眼儿乱飘,望人都带勾子的那种。 此时的将军府,元阙和贝安歌正在校场上练鞭法。 裁云鞭果然非同一般,一挥舞起来就是破风裁云之势,虽是轻巧,却及有力道,往树上一挥,鞭梢都没有碰到树叶,鞭风已经卷过,树叶应声而裂。 那么柔软的树叶,竟被裁云鞭生生地从中间噼成两半。 此时的贝安歌,已足以对付普通高手。 凌云疾驰而来,在场外高喊:「将军,顾回传来急报。」 元阙立即收势,急急走到场边:「怎么说?」 「顾回带人跟着朱提督家小妾,一路跟到西南琉璃店处的一间小宅,发现小宅陆续出入十来位年轻貌美的官吏小妾。顾回立即派人报官,官府冲进去一搜,当场查获一批不明来源的药物。」 贝安歌一拍手:「害,瞧瞧,就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怎么就被我猜到了呢?」 元阙也是面露喜色:「夫人聪明呗。」 又立即吩咐凌云:「叫顾回立即去太子府禀报。」 「是。」凌云领命而去。 贝安歌一挥鞭子,将鞭梢在唿啸声中捞回:「夫君可真会送人头。」 元阙望望贝安歌,笑道:「我知道送人头啥意思。不过我不是特意送人头,而是不想把自己卷进去,这事儿该让太子去查。这些女子虽出身枉留情,现在却都是各京官家的女眷。京城府尹级别不够,查案会阻力重重。只有太子介入,那些京官才会有所忌讳。」 贝安歌抿嘴想了想,又道:「若真是用药物控制这些京官,其实算是解救他们。或许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落入圈套,等断了药物来源,或许才是他们真正艰难的时候。太子不妨……」 「不妨什么?」 「既然对方用控制之术,可见他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收买人心。太子不妨找名医研制解药,捉人会让涉事的京官们难堪,给解药才会让京官们心悦诚服。」 元阙惊嘆:「贝贝你也太缜密了,你这小脑瓜子,太会琢磨了。」 「哼,我本来就很聪明的。」贝安歌皱了皱小鼻子,「不过,最好让他们先受受罪,知道贪恋美色是什么下场。」 「有道理。自家明明都有夫人,还想着外头那些不着调的,是该受受罪。」元阙一本正经。 贝安歌手肘捅元阙:「说,你敢不敢贪恋美色。」 「敢!」元阙回答得斩钉截铁。 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再说一遍?」 「我家夫人就是一等一的美色,不敢不贪恋。」 哇哦,死神大人又开始哄人了。 好甜蜜怎么办。夫人快要缴械投降了。 再撑最后一波:「等我老了,没有美色了呢?你是不是就打算贪恋别人了?」 「我家夫人就算老了,也是老妇人里头一等一的美色,正好配本将军这个糟老头子。」 「哈哈哈哈——」贝安歌畅快大笑,纵身一跃,双手攀住元阙的脖子,双腿勾住他的腰,整个人都挂在了元阙身上。 第104页 「夫君你太可爱了。贝贝爱死你了。」贝安歌挂住他,恨恨地亲吻着他。 后来回怀玉楼的时候,一路上好些下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他们一边惧怕将军,一边又忍不住偷看。 毕竟谁都没见过将军一脸胭脂的模样,而且那胭脂颜色,跟夫人爱涂的颜色一模一样哦。 …… 京城出了一桩大案。 有线人举报琉璃店某处的小宅,常有妖艷女子出入,每每艷聚,甚是神秘。 南密禁私娼,一接到举报,京城六扇门的捕快立即出动,直扑此宅。没想到,所谓妖艷女子,竟然是京城二十多位京官家的小妾。 小妾私聚已属奇谈,更可疑的是。捕快们进去搜查时,遭到了强烈的抵抗。 不仅一间普普通通的民宅竟然有武功高强的护宅,而且那些小妾们,也颇有一些身负武功。当场逃掉了好几个。 剩下没有武功、或者功力稍差的,自然束手就擒。当场发现了好些神秘的药物,用一色的瓷瓶装着,打斗中碎了好些,洒出不少粉末来。 近二十位各家小妾被带到京城府衙门,府尹一看就头疼了。 加上这些小妾们一个个极为娇媚,哭得嘤嘤啼啼,都说自己就是想让老爷高兴,用了点……媚药而已。 你官府管天管地,总管不到人家卧房里用媚药助兴吧? 而且这些小妾背后的名单……府尹看一个,吸一口凉气;再看一个,又吸一口凉气。 个个比自己官大,个个比自己有势力。 这怎么查? 放了她们吧,府尹不敢。他在天子脚下当府尹,这点儿觉悟还是有的。但凡此类举报,必定有因。别看举报人没有露面,指不定就有哪方势力在背后盯着,指望自己办出个惊天大案来。自己要是高拿轻放,后头立刻就有无数的小鞋在等着自己。 可要不放她们吧,有几家府上已经派人来询问,到底小妾所犯何事,为何出门聚个会,就给捕快抓了去。如果说是小妾出去跟人取了点儿药……似乎也没有违反南密律法吧? 想来想去,府尹不敢放人。 因为他发现,这些小妾都不是普通的小妾,她们的共同点,除了都年轻美貌之外,还有个出身。 无一例外,她们都是曾经是枉留情的姑娘。 聪明的府尹,隐隐觉得这背后水很深。他要拖一拖,看一看,静观事态发展,也看看有没有人出手。 当天晚上,终于有人出手了。此人是太子刘慎。 自密帝静修,太子刘慎兼了不少治国的差事,其中就协理着南密的刑狱。听说京城府出了一桩棘手的案子,太子刘慎连夜将京城府尹召到了太子府。 询问过案情细节,刘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吟。深思过后,温润的太子也变得面色冷峻起来。 刘慎说,此案表面看可大可小,若往小里说,不过是一些京官家中的小妾因出身原因,行为不检,诱着家中老爷贪恋美色、尝试媚药。 但若往深层想,这些究竟是不是媚药? 枉留情出身的姑娘,都能因为从良当了小妾,而组成一张京官关系网,若她们别有用心,想干点动摇南密国根基的事儿,是不是也变得轻而易举? 府尹被太子一说,听得一身汗。 他的确隐隐约约觉得背后另有玄机,但事涉众多京官,而且其中不乏朝廷要员,府尹又怎敢轻易出手。 刘慎看出了府尹的为难。他言明,自己会亲自督办此案。并且当场下了督办令,盖上太子印章交于府尹。 府尹终于吃了一颗定心丸。 太子不仅亲自督办,而且当即调了手下一队精锐的办案人手,拨给府尹查案用。并说自己会向皇帝申请,必要时调用玉枢令,让府尹放手去查。 当然最重要的,太子还派了两名全国最好的名医,前往京城府衙门查验收缴而来的药物。 如此一来,几乎是由太子挂帅,成立了一个专案组,要名头有名头,要人手有人手。 府尹还怕个毛线,开搞啊。 不搞不知道,一搞吓一跳。那些所谓的媚药,根本不是媚药,而是一种极为歹毒的□□。 服用之后,表面看可以勇勐似金刚,其实后患无穷。非但会让身子越来越虚弱,还会对此药物越来越依赖,先是少量服用,让人觉得身强体壮,精神百倍,加点儿量就会觉得快活似神仙。 等你飘到云端时,基本上药瘾就已经种下。 等药瘾越来越深时,那几乎是叫你干嘛就干嘛,叫你喊爸爸就不会喊妈妈。 太子大怒,当即将小妾们全部打入天牢,不用刑,只灌药。 灌她们自己所说的「媚药」。 既然你一口咬定只是媚药,没有别的危害,那就自己吃了吧。 小妾们打入天牢的第二天,勤殿前齐齐跪了五十余位京官,皆是家中纳了枉留情姑娘当小妾的。 有些是小妾已经打入天牢,自己觉得开始有犯瘾迹象的;有些是小妾在抓捕中逃跑,自己知道逃不过一劫的;还有些是小妾没有并没有去聚会,但也是出身枉留情的…… 男人也是真狠。 昨天还搂在怀中心肝宝贝地叫着,第二天就五花大绑将小妾送到了天牢,头都不回,连留一句「好好改造」都没有。 第105页 密帝气得哆嗦了半天。 要不是幸贵妃苦苦相劝,密帝都打算亲自出去骂他们一个狗血喷头。 家中夫人不美吗? 哦,可能不美。但夫人不美就可以不管不顾吗? 家中小妾不香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这帮狗东西,就家里的丫鬟你们也没少惦记! 气死朕了。 密帝拉着幸贵妃的手:「世风日下。这些狗东西,就不学学朕的专一!」 幸贵妃泪眼婆娑:「这是臣妾的福分啊。」 殿外跪着的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了。 殿内的密帝和幸贵妃,感情却更深了呢。 太子说要让这些贪恋美色的傢伙们长长记性,愣是不让给解药。通知各家夫人把老爷领回去,最近也不用上衙门了,在家严加看管。 这些官员平常在夫人面前没少耀武扬威,什么这个家全是我在撑啦,没有我哪有你们的好日子啊,老子不碰你也是想多生子嗣啦……这种屁话总是气得夫人吐血。 这下子都萎了。 一个个在夫人面前出尽丑态。 又流鼻涕又流眼泪,兴起了还要抱着夫人求欢,听说最近京城好多京官家中都传出了夫人打老爷嘴巴子的声响。 又脆又响,动听极了。 一直到十天后,嘴巴子打得差不多了,京官们的脸肿成猪头了,太子才给各府送了解药去。 所有家中娶了枉留情姑娘的官员,一律罚俸一年,官降一级。 只有朱提督例外。虽然也罚俸了,也降级了,但职务没变,还是负责京城防务的提督。据太子说,是因为京城防务这块太重要了,朱提督在这职务上干了好多年,对业务熟悉,不宜轻易换人。 朱提督觉得自己幸运极了。晚上抱着朱夫人一边干活一边纳闷。 「那贱人居然是来谋算我的,真是失察,老子被猪油蒙了心,幸好被发现。」 朱夫人最近久旱逢甘霖,心情也是大好。虽然老爷的脸被自己扇成了猪头,但练武之人,到底也还年轻,身材颇是看得,也很中用,朱夫人还是喜欢的。 「哼,你个没良心的,现在才发现。我说了多少次那是狐媚子,叫你离远一点,你都不听。」 「那也是你只管两个娃,都不怎的跟我亲热。不然我怎么会有外心。」 狗男人,想偷吃总有理由。 「哼,越胜去了营里,越秀也大了。你对我也没兴趣了。」 「现在不是有兴趣了么……」 半晌,朱提督又从埋头苦干中回过神来:「你家老爷我真是幸运。旁人都降级了,只有我虽然降了级,但没有丢官。莫非我有福星照耀?」 朱夫人吭哧吭哧:「你……得空赶紧去谢谢元大将军……」 「元大将军……保我的?」 「是上回……啊……咱们去将军府,与夫人说起家中小妾……嗯……夫人发现的问题。」 朱提督突然停了,猪头脸上深陷的眼睛放出好奇的光芒。 「这么说,咱们府上还立功了?」 「嗯……」朱夫人皱了皱眉,「那贱人早上出门,将军府的暗梢就跟上了。」 朱提督喜不自胜:「怪不得我没遭殃,原来是这缘故。」 「谢我不?」朱夫人斜睨他。 「谢啊。你个醋罈子,功劳大了。」 「那还不好好干活!」朱夫人一声怒吼。 朱提督顿时抱了朱夫人:「我的亲亲夫人哟。」 …… 将军府的角门,徐嬷嬷接进来一个人。 看门的嬷嬷不让进,问这是谁,徐嬷嬷放了脸色,说这是姑苏来的远亲,怎滴连远亲都不让进门了么?要不我家小姐还是回姑苏好了。 一番话说得难听,看门的嬷嬷虽不满,却也只能放了人进去。 转头,她立刻招手叫来一个小厮帮着看门,自己去了怀玉楼。 贝安歌一听禀报,暗自就笑了。 王励武昨天已经在路上动了手脚,徐嬷嬷以为自己接来了一个救星,但其实接来了一个丧门星。 好戏又要开锣喽。一场接一场,贝安歌都要来不及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码到手残了呜呜 第62章 那朴实的「远亲」一进望月楼, 就被徐嬷嬷带到了一间小偏厅里,好吃好喝照应着。 宋青瑶却不肯出面,躲在闺房里, 遥控指挥着徐嬷嬷。 「你且去问问她,曲旋儿在庄子上可有什么把柄?咱也不能确定她是不是曲旋儿, 要有两手打算。是,那就有是的说法, 不是,那也有不是的说法。我露面终究是不便的。」 徐嬷嬷知道宋青瑶自视甚高,不愿意和庄子上的村妇接触罢了。 「不知这位嬷嬷怎么称唿?」徐嬷嬷回到偏厅里, 在那妇人对面坐下。 那妇人肥壮的大手在果子堆里扫着,挑过来翻过去,把一盘果子拣了个遍。 「我夫家姓钱, 庄子上都叫我钱篓子。」 「……」钱篓子, 这名字别致。 徐嬷嬷笑道:「庄子上那是闹着玩, 亲热。我便叫你一声钱婆子,不介意吧。」 也没好听到哪里去。不过「钱篓子」不介意:「听说将军府是接我来发财的, 在哪里发财?不是弄点果子就想打发我吧?」 还真是个「钱篓子」, 眼里只有钱啊。 第106页 徐嬷嬷拎出一个丝绸钱囊, 在「钱篓子」跟前晃了晃。那钱囊里叮叮噹噹,发出一阵金银相碰之声,声声都传出钱的味道。 「钱篓子」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钱囊, 又贪婪又狐疑。 徐嬷嬷伸手进去随便抓了一把,摊到「钱篓子」眼皮下,金光闪闪,全是精緻的金叶子。 「钱篓子」的眼睛何止直了,简直在金叶子上生根了, 再也挪不开眼去。光这一把金叶子,就能在庄子旁边买上好几亩地,起码还能带三间象样的宅子。 别说那钱囊鼓涨涨的,起码三四把金叶子。 徐嬷嬷知道自己已经将「钱篓子」震住,这种庄子上的村妇,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呵呵一笑,徐嬷嬷将一把金叶子倒回钱囊里,又发出一阵清脆诱人的碰撞声。 这声音对「钱篓子」简直是折磨,不由当场咽了咽口水。 徐嬷嬷都看在眼里,暗暗笑这村妇没见识。这点儿小钱,对姑苏宋家来说,也就能买几斤顶级江南茶叶罢了。 「钱婆子放心,只要你办成了事儿,这些都是你的。」 「钱篓子」已经扛不住了,立刻道:「说吧。办什么事儿?只要不是杀人放火……嗯,重说,杀人不干,放火如果不伤人,也可以。」 「哟,瞧你说的。咱们将军府能叫人干这种事儿?」 徐嬷嬷故意将钱囊口扎扎紧,也不收着,就放在桌上吊着「钱篓子」的胃口。 「明人不说暗话。我家将军娶你家小姐,都知道是皇上赐婚。可自从曲小姐进了门,举止轻浮张扬,着实不像个大家闺秀。我家将军心里颇是不满,只是碍着曲小姐的身份,不得不接纳。 「但最近越来越不对劲,年前曲夫人在长公主生辰宴上见着你家小姐,居然都不认得了。我家将军想去找曲夫人问问清楚,没想到曲夫人连年关都没过,竟吊死了……」 「钱篓子」一听,肥手就挥舞起来,大声道:「太绕了,这么问话就不是咱村上人的路数。嬷嬷你直说了吧,是不是叫我来说小姐的坏话。」 「倒也不能说是坏话……」徐嬷嬷扭捏了一下,「就是想求证个实话。外头都传,你家小姐在庄子上长大,是不是实情?」 「钱篓子」直直地望着那一袋子金叶子,忍受着巨大的煎熬:「小姐十二岁就被送到了庄子上,那时候是我每天给小姐送吃的,她整日哭哭啼啼,最晦气的一个人。」 说着,肥手渐渐地从果盘里爬出来,向钱囊探过去。 徐嬷嬷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用手压住钱囊,往自己跟前挪了挪。 「钱篓子」落了个空,尴尬地笑了笑:「你还想知道什么呀,除了嘴笨点、性格闷点,我家小姐也没多少坏话可说啊。要不……我再想想?」 徐嬷嬷斜睨着「钱篓子」,缓缓地道:「我们府上这位夫人,嘴巴一点儿都不笨,性格一点都不闷。钱婆子你不是来骗钱的吧?你是不是一直在田里干活,根本没见过曲小姐啊?」 「胡说!」「钱篓子」生气了,急急地挥着手,「我给小姐送了两年的饭,她胃口小得很,一顿吃不了几口,生得面黄肌瘦的。我们还私下说,小姐十六岁都没来月信,怕是有些不足之症。不过后来她月信还是来了,虽然吃得还是很少,人到底变得好看了,村上人才不议论了。」 「吃得少?」徐嬷嬷又撇嘴,「我们府上这位夫人,一顿能吃一只鸡,没事还耍鞭子摆威风。」 「不可能!我家小姐从不吃鸡。她只吃鸭。」 「这又是何习惯?」徐嬷嬷愣了。 「钱篓子」肥手又是一通挥舞,「我怎么知道。小姐就是从小不吃鸡,只吃鸭的。兴许是她跟鸡相剋?没问过。」 徐嬷嬷皱眉:「越说越不像了。我们将军该不会娶了个假的曲小姐吧?」 「呃……」「钱篓子」又盯钱囊,「你们娶的人是真是假与我何干,我该说的都说了,答应我的厚礼呢?」 「替我们去辨认一下,夫人到底是不是曲旋儿。这个就给你。」 「钱篓子」不干了:「哪有半道儿变卦的,先前你可没说!」 徐嬷嬷也不是省油的灯:「先前答应什么了?先前就说,要替我们将军府办个事儿。你事儿办全了没,就想拿钱?」 「钱篓子」想翻脸,到底还是捨不得那一袋金叶子。嘴里叽叽咕咕,还是服了软。 「算了算了,帮人帮到底。不许赖帐啊。」不甘心的「钱篓子」又狠狠地扒拉了几下果盘,将里头的果子糟蹋了一番,心里总算解了气。 不一会儿,望月楼的春姐儿进来:「嬷嬷,夫人从嘉丰苑出来了,正在醍醐园餵鸳鸯。」 上回的玉佩事件,春姐儿和其他丫鬟集体反水,跟宋青瑶和徐嬷嬷完全不是一条心。但她们也没有办法,要住在将军府,就得受这个气。 只得将就着用。 徐嬷嬷自然是不敢暴露真实目的。说了声「知道了」,就挥手让春姐儿出去了。 想了想,醍醐园她是绝对不敢去。 从怀玉楼往北,整个醍醐园都是将军府重地,尤其是嘉丰苑。所有的下人们,未经允许都不得进入醍醐园。纵然是宋青瑶,也只敢偶尔去讨个嫌。 但夫人餵完鸳鸯总要回怀玉楼。徐嬷嬷决定带着「钱篓子」去伏击。 第107页 二人鬼鬼祟祟地来怀玉堂外,徐嬷嬷将「钱篓子」藏在山影照壁后头,自己在小跨院里探头探脑。 不一会儿,果然见到将军夫人带着两个丫鬟从北边过来,三人有说有笑,也不知又得了什么喜事,满面春风的样子。 徐嬷嬷赶紧缩回去,推「钱篓子」:「来了,你家小姐过来了。」 「钱篓子」身子肥壮,没敢都出去,怕太显眼,只将脑袋伸了出去:「哪里啊?」 「就走过来的那位啊,穿浅紫色披风,后头跟着两丫鬟的。」 「钱篓子」看了半晌,一直目送着那三人跨进了院子,再也看不见了,才将脑袋缩了回来。 她摇摇头:「一个人都不认识。我家小姐才不长这样。」 徐嬷嬷又惊又喜,声音都变调了:「果真?确定?」 「钱篓子」转身就走:「我又不瞎。还会连自家小姐都不认识吗?好了,快把钱给我,我要回庄子去了。」 徐嬷嬷哪里还肯放她走,当即哄骗道:「再加一倍赏金,去我们将军面前揭穿她,怎么样?」 「钱篓子」吓一跳:「鬼晓得是不是你们将军府把我们小姐藏起来了,快把钱给我。我不想掺合你们这破事了。」 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啊。徐嬷嬷一咬牙:「你开个价!」 「钱篓子」又心动了:「真的?」 …… 朱提督真的来了。 带着他的感激、带着他夫人的感激、带着他祖宗八代的感激一起来了。 除了在美色上犯过错误之外,朱提督其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将领。元阙冷着脸将他骂到无地自容,但朱提督心里知道,元大将军若还骂你,那就是对你还寄予厚望。 要真是失望了,他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直接发配到蛮荒之地戴罪立功开荒去。 所以他虽然被骂得屁滚尿流,却还是肿着一张猪头脸、擦着一头汗,满怀庆幸地回到了城防岗位上,誓要证明给大将军看,自己虽然脸被打肿了,但报效国家的心还是热热的。 把朱提督骂走,元阙回将军府就不早了。 他知道贝安歌一定会等他一起吃晚饭,一下马,急急地就向怀玉楼奔去。 贝安歌的确在等他。倒也不急吃饭,而是张罗着给元阙洗脸擦手,一边还听元阙讲朱提督家的破事。饶是元阙并不会绘声绘色,也听得贝安歌咯咯直笑。 二人正要进东隔间吃饭,杏兰进来通传,说表小姐求见。 贝安歌嘆气:「她也真是一刻都等不得。我还没来得及跟夫君说,她倒是候着夫君回府,立刻就来了。」 元阙的脸当即冷了:「叫她进来。」 杏兰一走,元阙就道:「我念旧情,她却步步紧逼。这是逼着我出手吗?」 贝安歌轻轻拍了拍元阙的手背:「夫君莫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且看她到底耍什么花招。」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周都在外出差,每天很晚才回酒店。我尽力更新,如果太晚的话,小可爱们明天再看。 感谢在2020-07-12 23:56:38~2020-07-14 01:44: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甜今天吃糖了吗 18瓶;南山海棠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宋青瑶进来时, 眼神怯怯的,走路也轻飘飘的。给元阙行了个礼,委屈万分地叫了声「表哥」, 却怎么也不愿再多看贝安歌一眼。 不看就不看,贝安歌也不稀得你看。 自从过年时摔了那块玉, 宋青瑶就再没脸进过怀玉楼的大门,今日前来还能如此做状, 此等强大的心态,实非常人。 「何事?」元阙坐在中央椅子上,一手扶着扶手, 另一手依然是习惯性地搭着破云刀刀柄。 贝安歌没有坐在他身旁。她悠闲地坐在临窗的桌边,随意翻着马文德送来的帐册。 宋青瑶向着贝安歌的方向斜瞥了一眼:「表哥,咱们将军府出了大事!」 「大事?」元阙转头, 「夫人, 府里出事了?」 贝安歌抬头, 嫣然一笑:「马文德媳妇又怀了,这是喜事啊。青瑶怎么脸色好难看?」 要论噎死人的功夫, 贝安歌称第二, 将军府没人敢称第一。 就是元阙, 当初没「噎死」她,现在也学会了心安理得欣赏她噎死别人。 宋青瑶果然被噎得够呛。人家有备而来,打算一鼓作气, 怎么就被一个马文德媳妇给打乱了节奏? 失败。 宋青瑶重整旗鼓、单刀直入:「表哥,这屋子里的表嫂,不是曲旋儿!」 果然来了。 元阙脸色冷冰冰的,却还没有发:「青瑶,这话不能乱说。表嫂是皇上赐婚, 皇后亲认的义女。你难道是说,皇后做了假?」 宋青瑶一听,也知道表哥怕是心里知道内情,想替这女人遮掩。 事到如今,她也顾不得元阙高不高兴,一头心思只想把贝安歌置于死地。 宋青瑶道:「皇后娘娘怕也是被骗了,表哥怕也是被骗了,这女人压根就是个骗子!」 被人指着鼻子骂,贝安歌也不能再沉默。 她轻轻地合上了帐册,望向宋青瑶的眼神甚是不屑:「那就报官吧。」 「骗子」还这么嚣张,宋青瑶好气啊。 第108页 「我有证据!我现在就报官!」宋青瑶大喊,「来人!」 外头立刻冲进来两个望月楼的小厮。一看就是宋青瑶带来壮胆的。 「滚出去。」元阙突然低喝。 两小厮只道表小姐有事,哪里敢有别的心,一看将军居然是这等反应,当即腿一软,连声叫着「小的这就滚」,连滚带爬一遛地消失了。 「有证据就拿出来。报官闹大了,你确定收得了场?」 元阙淡淡的语气,居然让宋青瑶给误会了。她不知道这是元阙刻意压制的暴怒前兆,更不知道这是元阙留给她的最后一点点亲戚情分。 宋青瑶弱弱的委屈不见了,梗着脖子,恨恨地望着贝安歌:「不闹大,又怎能把这个女人的底细挖出来?咱们这可是将军府,这个女人居心叵测,搞不好还是敌国派来的奸细!」 这确确实实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元阙知道,最后一点点亲戚情分也不必了。 元阙缓缓转头,望着窗边的贝安歌。这女人从容镇定,全然没有了往日小野猫的张狂劲儿,真正应了那句「每临大事有静气」。 她不说话、不争辩,静静地让元阙去处置。元阙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要她自己知道的决心。 贝安歌抿嘴微笑,她看懂了这个眼神。 「青瑶,你表嫂出嫁前进宫、拜过义母;成亲后进宫,谢过圣恩。若她的确是假冒的,你是想让皇后无地自容?」 元阙声音低沉,一字一字,缓缓地说着。 宋青瑶暗暗一惊,发现自己的确欠了些考虑,但事已至此,她已经没有退路,硬着头皮道:「难道为了皇后的面子,就让一个来歷不明的人公然在咱们南密国的大将军身边?」 「所以你交出证据。若她真是假冒的……」元阙突然心虚,又望了一眼贝安歌。 她还真的是假冒的贝安歌哦,话不能讲死的。 元阙挑眉:「……若她真是假冒的新娘,不用报官,我头一个不会留她。」 贝安歌暗笑。这男人狡猾的时候狡猾,耿直的时候倒也耿直,或许古人都是这样,心中颇有敬畏吧。 自己的确是假冒了曲旋儿,但在这男人心里,他的新娘却只有自己一个,并非曲旋儿。 宋青瑶没有听出玄机,只道元阙从来说一不二,又是对南密、对皇帝可以舍了性命的忠诚,必定不会容忍一个来歷不明的枕边人。 「表哥,我把曲家庄子上的下人接来了。真正的曲旋儿,十二岁就被送到了曲家在京城郊外的庄子上,从此再没回过曲家。咱们府里这位是不是曲旋儿,让庄子上的僕妇一认便知。」 徐嬷嬷带着「钱篓子」走进来。 「钱篓子」身子肥颤颤的,一进屋子,看到迎面坐着一位武将,生得煞神一般,又英俊又威武,还手抚宝刀杀气腾腾,腿一软,已经跪伏在地上。 「小的见过将军。」怕归怕,见礼的声音倒是很响亮。 「你知我是谁?」元阙脸色阴沉得可怕。 「钱篓子」手撑着,没敢起身,脑袋却支楞起来,看看元阙,又看看窗边一脸淡定的贝安歌。突然就笑了。 「小的当然知道。我家小姐在那儿呢,你自然就是小姐的夫婿,也就是元大将军了。」 徐嬷嬷顿觉不妙,立刻问:「什么你家小姐?」 「钱篓子」一指贝安歌:「我家小姐啊。」 这变故突如其来,把宋青瑶也给搞懵了。她不由问:「方才你不是说,不认识这女人?」 「钱篓子」比宋青瑶更懵:「表小姐你在说什么?」 宋青瑶摇摇欲坠,颤声道:「先前你明明说,曲旋儿嘴又笨、性格又闷,饭量小还不吃鸡?」 徐嬷嬷也叫道:「黄昏时分你在外头照壁那儿怎么说,我指着这女人叫你看,你明明说不认识她!」 「钱篓子」突然一咕碌从地上爬起来,扬手就给徐嬷嬷一个耳光。「啪」一声,响亮又清脆。 「什么叫『这个女人』!你跟我一样就是个下人,居然敢叫我家小姐『这个女人』,气死老娘了,老娘揍死你!」 「啪」一声,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从没见过这么敏捷的胖子,从没见过这么狠辣的耳光。头一记下去,徐嬷嬷就没站稳,第二记下去,徐嬷嬷彻底被扇晕,咚一声栽倒在地。 「这么不经打,老娘才使出了五分力气!」 「钱篓子」扭着手腕,一脸没有发挥好的懊恼。 宋青瑶终于反应过来,指着「钱篓子」喊道:「我被骗了,钱篓子你跟这女人是一伙的!」 窗边的贝安歌已经咯咯地笑着起身,走到中央,拉住了「钱篓子」的手:「盛嬷嬷你怎么来了?她们怎么叫你『钱篓子』啊?」 「钱篓子」——哦不,该叫盛嬷嬷了,朝着宋青瑶狠狠地啐了一口,这才转过头来,满面笑容地望向贝安歌。 「小姐,这将军府有坏人啊,她们这是想欺负你呢。还骗我,说接我来看你。还说给我钱,叫我乱说话。小姐我服侍你这些年,怎么会受她们的挑唆,真是小看我了。 「哼,还给我起外号。不过就是想跟她们骗点钱,就叫我『钱篓子』,我看她们才不是东西,一个个都是『大□□子』!」 「你……」宋青瑶气得指着盛嬷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09页 第64章 贝安歌已经笑得花枝乱颤:「盛嬷嬷你真是, 这贪钱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还被人骗到将军府,活该人家叫你『钱篓子』。」 盛嬷嬷连声「呸呸呸」:「我再贪钱, 也不会出卖小姐的,她们真是小看我『钱篓子』了。」 贝安歌叫杏兰带盛嬷嬷去院子东厢歇息, 自己终于走到屋子中央,稳稳地在元阙身边坐下。 元阙表情冷漠, 但贝安歌却看出了这冷漠之下的伤心。 在他最孤苦的时候,宋家于他有恩。元阙表面冰冷无情、也曾杀伐凌厉,但那是在战场, 是对敌人。其实他的内心有着常人难以想像的执着、甚至愿意用自己的余生去报恩。 这样执着的人,那是怎样的失望,才让他生出伤心的情绪啊。 贝安歌真的心疼。她不会再放过宋青瑶。 「宋青瑶, 这笔帐咱们终于可以好好算算了。 「腊月二十六, 在姝仪长公主的生辰宴上, 你故意引我嫡母来暗算我。我与嫡母素来不睦,差点被你挑拨成功。当时我就看出你居心不良, 但念在亲戚一场, 我不想让将军为难, 我忍了。 「除夕夜,你指使晴翠生事,看似栽赃养生堂的孩子, 真正用意是给我这个邀请人难堪。好让将军厌弃我。大过年的,我不想破坏阖府的喜庆,还是忍了。 「今日你更机灵了,特意将盛嬷嬷从庄子上接来,而我居然被蒙在鼓里。也亏你想得出来, 居然想给我安个通敌的身份,你咋不上天呢?你咋不和太阳肩并肩呢?还好盛嬷嬷没上当,要听了你的,把官府招来,此刻将军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贝安歌的语气逐渐凌厉起来。 「没有过不完的年,也没有耗不尽的情份。不管将军怎么想,我这个将军夫人是不打算再忍…… 「你滚吧。」 空气顿时凝固。宋青瑶颤声喊道:「表哥……」 元阙终于冷冷地望向她,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望着宋青瑶不由一凛。 「两个选择,一个是回姑苏,明天就走……」 宋青瑶摇摇欲坠:「表哥,我不要回姑苏,我要在京城。表哥你不管我了吗?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对生意也一窍不通,我回姑苏,他们肯定欺负我啊,表哥。」 她脸色苍白,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表哥,青瑶知道错了。青瑶就是妒忌,将军夫人原本应该是我姐姐啊,青瑶是不服气,青瑶一时煳涂。表哥不要赶我走,我再也不生事了好不好。」 可惜,元阙没有半点怜惜。 「想留下?可以。本将军有个法子,保你留在京城,这辈子都不回去。」 元阙眼神闪烁,流露出难以形容的阴鸷。 宋青瑶顿时泪眼婆娑又充满希望地看着他:「表哥说什么青瑶都听。」 贝安歌暗暗嘆口气,这个宋青瑶,死到临头而不自知啊。 果然元阙挑眉,牙关咬出微微的稜角,格外冷酷。 他缓缓地、却异常清晰地道:「你污衊当今皇后,妄言皇室赏罚,相信大理寺一定对此很有兴趣。你既不愿回姑苏,那本将军成全你,送你去刑部,跟那些刑吏们论道论道吧。」 刑部!那里有天下最残酷的刑罚、最狠心的酷吏、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死法。 宋青瑶顿时惊惧地颤声叫道:「表哥……表哥你好狠心!」 元阙咬牙,眯起眼睛:「你头一天知道本将军狠心?」 被两巴掌扇倒在地的徐嬷嬷终于看清了形势,知道宋青瑶已经一败涂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拉着宋青瑶的衣袖:「小姐,将军府待不得了,咱们回姑苏吧。」 宋青瑶被她拉得踉跄。三年。宋青瑶花了整整三年,想要嫁进将军府,想要成为南密镇国大将军的夫人、一品诰命,从此跻身最上流的贵族圈。 终于还是一败涂地。 她失神地站立良久,直到元阙不耐烦地拂袖离去,宋青瑶不得不承认,大势已去矣。 一个人的心里若没有你,哭也无用、笑也无用、关怀也无用、离间也无用、所有的做状都是空空如也。最大的失败,就是连失败的滋味都只有一个人品尝。 宋青瑶离开怀玉楼时,只得一个徐嬷嬷跟在身边。 她留给将军府的背影,失魂落魄,无人可怜。 …… 贝安歌知道,元阙其实是伤心的。 他不为宋青瑶伤心,他是为宋家伤心。这个男人只是从不将伤心表露而已。 晚上,元阙难得的安静。贝安歌主动揽住他,强壮的男人偎住贝安歌,疲惫不堪。 「夫君仁至义尽了。」贝安歌轻声道。 元阙闭着眼睛,高挺的鼻樑轻轻蹭了蹭贝安歌的额头,又深深吻住,许久才松开。 「我没将她送到刑部,是还宋家的恩情。往后她自求多福吧。」 元阙的口吻,终于又回復了以往的淡漠。贝安歌心中一松,知道他终于从宋家的恩情中走了出来。 他终究还是那个面硬心冷的魔头,他的柔情与热忱,只会留给一个女人,就是贝安歌。其余的、包括宋青瑶,都无福消受。元阙不会将自己困在别人的感情笼子里。 …… 第二天,宋青瑶真的要走了。 将军府派了十个护卫与宋青瑶同船回姑苏,既为保护,也为去江南交办宋家产业,将帮忙打理的伙计全部接回京城。 第110页 这是将军府要和宋家断个干净的意思。 带着徐嬷嬷上马车时,宋青瑶几度回头。她心心念念的表哥并没有来送她,只有那个讨人嫌的表嫂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旁边站着马文德。 好一通主母气派。 宋青瑶看得眼睛疼。这女人是来示威的。她以胜利的姿态来看一个落荒而逃的失败者,宋青瑶别过脸去。 贝安歌不在乎宋青瑶怎么想。元阙不想再和宋青瑶有任何瓜葛,她就得出来把话说清楚。 「等一下。」贝安歌喊住。 宋青瑶被她的气势一震,到底还是停住了。 「怎么着,捨不得我走?想留着我看你耍主母威风?」宋青瑶语气尖酸。 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啊。贝安歌暗自摇头,还是送了两句忠告:「我若有你这么好的家世,就跟老伙计学习做生意打理家业,当个富甲一方的女富豪。别整天想着靠哪个男人,自己立不稳,再好的男人也帮不了你。」 宋青瑶却冷哼一声:「要你来装好人!把将军府的人赶紧地撤走,我们宋家的产业,本就不要元家人来插手。」 此人真是无可救药啊。 贝安歌反而笑了:「有你这话就好,往后丢开手,彼此安好吧。」 马车隆隆,带着一行人向京城郊外的运河码头而去。这个一心要揭开贝安歌真面目的表小姐,终于从贝安歌身边消失。 她原本就不存在于剧本中,是从剧本缝隙里生长出来的一个角色。 她给贝安歌带来了麻烦,却也给她和元阙送了「大礼」。 如果没有宋青瑶,她和元阙或许还不会这么快相互确定心意 如果没有宋青瑶,又怎会从雷明远身上顺藤摸瓜、扯出另一串人物。 贝安歌返身回府,径直去了嘉丰苑。元阙刚刚送走太子府的人,贝安歌进去时,看到书桌上一枚小竹筒,而元阙正将一张纸条投进炭盆烧掉。 「回头天热了,屋里不烧炭了,我看夫君还往哪儿扔。」 「天热时候我一般直接吃了。」 元阙说得一本正经,把贝安歌懵住:「吃了?吃字条?可也没见夫君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啊。」 「……」元阙想揍她,「骗你的。」 这女人,真不给人活路。 「没有炭盆,还不会点蜡烛么?」元阙都快憋不住笑了,「你啊,聪明时眼珠一转能有十个主意;好骗起来,说啥都信。」 「那也是因为夫君骗我。旁人来骗试试?」 贝安歌见他要写回信,殷勤地跑过去给他研墨,又道:「我可是心甘情愿被夫君骗的,你看一骗就到手了吧?」 元阙扬眉:「分明是你把本将军骗到手?」 「一样啦!」贝安歌笑嘻嘻,研墨更殷勤了。 写好回信,元阙装进小竹筒,然后封好蜡,让顾回送了出去。这才正色跟贝安歌道:「雷明远上峰的联络处,那家东木茶庄,查出不少有价值的线索。那家茶庄皆是江南最新最顶尖的好茶,京城不少勛贵人家都是它的主顾。」 贝安歌一惊,立时想到另一桩事。 「枉留情的姑娘通过药物控制一批朝臣,那茶叶岂不是……」 「有可能。京城府尹最近压力不小,太子准备让大理寺接手此案。玉枢令在加紧行动了。目前要紧的是查清茶叶的来源和去处。」 贝安歌托腮:「宋家就在江南,连琳琅轩都开到了京城,居然没有插手京城的茶叶生意吗?」 这话提醒了元阙,他望向贝安歌:「宋青瑶走了多久?」 「一刻钟左右,现在应该还没到码头。」贝安歌道。 就是到了码头,也不可能立刻走。宋青瑶的行李浩浩荡荡二十来只大箱子,装船都要好一会儿,再由官府查验手续之类,等到出发起码还得一两个时辰。 元阙立刻叫来一名亲卫,命他赶往码头,传话给这次去江南的护送头领,将江南市面上的大茶商全部暗访一遍,看哪家有异常。 「顺藤摸到的不止是瓜,这后头还有深海啊。」元阙喃喃的。 贝安歌拍拍元阙的手背:「所以,我有个想法要跟夫君说呢。」 看来到了她眼珠一转就十个主意的时刻了。 元阙扬眉:「什么主意?」 「宋青瑶此去,宋家产业必败无疑。与其看着被她一点一点糟蹋掉,不如暗中接手吧?」 元阙眼中陡然明亮:「你是说……我去买下来?」 贝安歌道:「在大华国,这叫收购,好正常的。不过像夫君这样的身份,倒是不适合亲自去收购,要找人出面。」 「收购……」元阙咀嚼着。大华国真有意思,大华国的女人真有意思。 要不,收购些产业回来,让夫人玩玩?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要回家啦,但要辗转三个城市,想想都好累哦。所以明天不能更新啦,周末老规矩,爆更,等我哦! 第65章 事实证明, 贝安歌实在很有远见。 越是自作聪明之人,上当起来简直是摧枯拉朽式的。 宋青瑶走水路,只走到第三天, 就被隔壁船上一位翩翩公子瞄上。 她是耐不住的,心中总觉得定要依赖一个男人才好, 故此再如何厌恶雷明远,都会鬼使神差时不时去一趟琳琅轩。加之被逐出京城, 元阙那儿已经彻底死了心,更加没有了顾忌。 第111页 派徐嬷嬷去打听了,隔壁船上的公子是江南布政使家的五公子柳述, 家世很可以。宋青瑶再看对方,愈加觉得唇红齿白、眉目含情。 她就这样隔着船舱与柳述眉来眼去互传心意,没过两天, 眼神就已经将对方都烧了个精光。宋青瑶只觉得自己这下算是遇到了良伴, 当夜就让徐嬷嬷半夜去将柳述引上了船。 这船戏自然是百般精彩。 同船的将军府护卫个个身经百战, 这点儿动静早就看在眼里,船只靠岸补给时, 一封急信寄回了将军府。 元阙看得那叫一个无语。 「素来以为青瑶斯斯文文, 最是乖巧的一个女子。私下里居然是这样, 这也太……」 元阙有点说不下去了。他实在不习惯说其他女子的是非。 「也太豪放是不是?」贝安歌轻笑,「其实豪放也没啥。若女子能公然豪放,倒也有不拘的魅力。就怕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就可恶了。」 想起来宋青瑶口口声声说贝安歌是个张狂的乡野村妇,自己倒是满口闺秀礼仪,私下却早就逾矩万里,这事儿着实有点好笑。 元阙明白贝安歌的意思。当初宋青瑶没少在元阙跟前说贝安歌不懂规矩。 他将护卫送来的信扔进炭炉里,摇摇头:「豪放是没啥, 但也得聪明。这个柳述……还不及雷明远。」 「啊?」贝安歌惊呆了,「布政使家公子,怎么也差不了吧?」 「这位柳大人……不长远了。」 「不长远了」。简简单单四个字,多么明了,跟着这位公子没前途啊! 「如何不长远?」贝安歌追问,「是犯了何事?」 「朝廷正在彻查户部的挪用案,江南是钱仓,这位柳大人事涉其中。这个节骨眼,他家五公子进京,怕是筹款想填补亏空。」 贝安歌一拍桌子:「滚啊!偶遇个毛线啊!这就是冲着宋家的财产去的啊!」 元阙突然被惊到,顿时豁然:「这宋青瑶还真被你说中,随便一两个歪心眼的就能骗了她啊。」 「靠她是守不住的。宋家交到她手里,就是小嫩鸡拜託给了黄鼠狼。」 元阙已经在屋子里踱起了步,踱了好几圈,终于回到窗边,望着不远处湖中亲亲密密的鸳鸯,心中有了主意。 「柳家要的是钱,柳述必定撺掇宋青瑶变卖产业。为今之计,只有她变卖一家,我就着人去接手一家。方能保得宋家产业不落入他人之手。」 贝安歌缓缓走到他身边,与他一同当窗而立:「琳琅轩、首珍馆、宋氏商号、宋氏典当、洞庭春茶……只要这些名号还在,宋家就在。我与夫君一起,来保全宋家产业。」 元阙牵起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他爱贝安歌,就是爱这样活生生的她,会胡闹,也能郑重。她顾惜自己,愿与自己一同担当。她外表娇媚无比,内心却是那样强大,强大到能停泊元阙的浩荡。 将军府的一封密信,送回到船上。 领头的护卫叫钟经纶,立在船尾,剔着牙将密信看完,撕得粉碎,扔进了河水中。船舶行进中,一个尾浪翻来,将漂浮在水面上的碎纸屑吞没,瞬间没了踪影。 钟经纶挥手叫来几个护卫。 「主人有令,护送表小姐安全抵达姑苏就行,旁的睁一眼闭一眼。到了姑苏,不着急回,另有安排。」 「是!」护卫训练有素,当即低声回答。 又有护卫问:「是何安排?」 「置宅,生根,咱要做江南人。」 众人惊了:「这么突然?」 这十个护卫,本就是马文德精心挑选,不仅身怀武功可以保护宋青瑶安全,而且其中颇有几个通晓生意的。当初也是考虑到了江南,要接江南的伙计们回京,宋家那边也不会这么愉快地放手,说不定还要对离任的掌柜们来一番清算,到时候这些护卫就可以帮上忙、派上用场。 眼下更好,索性就要留他们在江南办大事了。 钟经纶手指一弹,将剔牙的竹籤儿弹入河水中:「怕甚,就凭咱几个,办啥都响噹噹,必不叫主人失望。主人要在江南扩张,咱就是先遣队,懂了么?」 众人这才明白,主人是要在江南发展事业了。 好事啊。这些都是精干的人,不怕办事儿,就怕没大事儿可办。当即都摩拳擦掌,要去江南开疆拓土。 只有一个弱弱地问了一句:「做了江南人,能讨江南的女人做老婆吗?」 「啪」一声,脑袋上被钟经纶飞掌而过。 「想什么呢,老子还没讨老婆呢!这些兄弟们一个都没讨老婆呢,就你年纪小小,想法这么多。」 那人摸着脑袋嘿嘿笑:「我就不信大家没这想法,就我问了罢了。」 又一人也期期艾艾:「听说江南女人生得好看、性格温柔,连走路都特别窈窕。说实话,我也想讨个江南女人回家。」 众人闹笑起来。笑完又纷纷表示,讨江南女人当老婆固然是梦想,但绝不能耽误主人的事业。没什么可以跟主人的事业相提并论! 当晚,柳述又上了船。 这厮也是身经百战,早就发现宋青瑶亦非完璧,使尽浑身解数讨宋青瑶欢心,二人如胶似漆、山盟海誓,只恨江南太远,不能立即过聘成婚。 清晨时分,柳述悄悄地回了自己船。徐嬷嬷过来伺候宋青瑶起床,见她满面春风,心中又喜又忧。 第112页 「还有三日,柳公子就要到金陵,小姐可与他说定了?」 「自然说定了,他一到金陵就禀明父母,我们回到姑苏,只管等布政使府上门提亲就是。」 宋青瑶戴上一对珍珠耳坠子,对镜子照了照,又嫌太素净,换了一对足金镶红宝耳坠,这才满意地笑了起来。 合上镜子,她提裙跑到窗前,将脑袋悄悄探了出去,遥遥一望,不远处柳家的船上,柳述一身翠色锦衣立在船头,华丽迷人,仿似就在等着宋青瑶一般,遥望着这边的船只。 宋青瑶向他挥了挥小手绢,柳述手里也有一方帕子,他将帕子放到鼻下轻嗅,作陶醉状,再报以优雅华丽的微笑。 那是宋青瑶随身的帕子,晚上激情时抹过香汗,早上被柳述讨走。 宋青瑶心中一盪,对徐嬷嬷道:「奶娘瞧见没,柳郎时时都在想着我。」 徐嬷嬷阿弥陀佛,对天祈祷:「上天有眼,总算给了我家小姐一门好亲事。」 宋青瑶又向窗外递了个飞眼儿,这才娇羞地落了窗,回到舱内,脸上的荡漾已经不见,换上了不屑。 「早先我是煳涂了,尽盯着表哥府上。就算将那女人赶走,我也不过当个填房,哪及得上去布政使家中,当个堂堂正正的原配夫人。」 「可不是嘛。我也说小姐忒煳涂,早该放眼朝外头瞧瞧,年轻的俏郎君多的是,将军不是不好,到底年纪还是大了些,哪及柳家公子年轻俊俏。」 徐嬷嬷的话真是说到宋青瑶心坎上了。 她甜甜一笑,又想起每晚那些缠绵时光。温柔识趣又美貌的柳家公子,比那雷明远更不知好了几百倍,便是比元阙……唉,元阙是有男人味儿,可得不到啊,哪有眼前怀抱里的人儿知冷知热。 「奶娘说得是。我好歹也是宋家唯一的主人,江南首富之家,光这点儿身份,配谁不能?」 徐嬷嬷欣慰:「看到小姐如今得了良人,奶娘真是为你高兴。」说着,眼角就有些湿润了。 宋青瑶兴兴头头的:「回姑苏,先挑几个不太赚钱的商号变卖了。」 徐嬷嬷一愣:「为何?」 「柳郎说,他们布政使府不作兴陪嫁田地商号这些,免得旁人说朝廷命官不够清廉。陪嫁现银不显眼,只自家人知道,也保管我在几房媳妇里得头一份的尊贵。」 徐嬷嬷听了,似乎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支支吾吾:「小姐才接收家产就变卖,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宋青瑶却已经被柳述攻得死死的。 她一点没觉得不对劲,反而劝徐嬷嬷:「我觉得柳郎说得也有道理。我又不会做生意,孤身一人,谁来帮衬我啊。与其让这些生意在我手里败落掉,不如趁着眼下还值钱,变现了是正道。 「再者说,我也不是全变卖了,只是处理些不太赚钱的生意,红火的那些还留着。柳郎说了,他们柳家也不缺我这点儿嫁妆,只是给我傍身用的,也能让我在柳家格外有颜面,叫人人都敬着我。」 徐嬷嬷点点头:「这样就好。柳家公子虽好,小姐也不能一点儿后手都不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宋青瑶撅起小嘴:「奶娘你说啥呢。柳家可是江南布政使,你知道江南布政使是多大的官吗?就是当年爹爹在世,见到布政使大人也是毕恭毕敬,每年孝敬布政使大人不知道多少。那是什么样的人家,还能贪图我这点儿?奶娘也把人家瞧得忒寒酸了。」 「是是是。奶娘没见识。」徐嬷嬷立刻就被宋青瑶说服,开始做起贵族少奶奶的梦,「听说这等人家的儿媳妇,都有御赐头衔。往后小姐嫁到布政使家,比现在更加尊贵百倍。」 可怜宋青瑶,身系半个江南,却只觉得商人地位低,自己看不上自己,终究要去做那官家媳妇的美梦。 柳述已经从船头回了船舱。一坐下,就将手里的帕子扔到一边,一名艷丽的女子欺身上前,在柳述腿上坐下。 「柳郎若真娶了那宋小姐,少不得就厌弃了妾身。」 柳述抱住她亲了几口:「你有她那万贯家财吗?有的话,我就娶你。」 女子委委屈屈,眼泪叭嗒叭嗒落下:「柳郎这话,真叫妾身无地自容。」 「哈哈,放心吧。娶了她,也不耽误我疼你。」柳述上下其手,很是捨不得满怀的温腻。 宋青瑶虽好,还是没有怀中这位出身青楼的董丽娘来得更懂男人啊。 「柳郎一张嘴就是会哄人,可妾身却不信你。万一那宋小姐也是个精明人,到时候家财就是不脱手,柳郎少不得要去温言软语哄她,就将妾身丢在脑后了。」董丽娘扭动着身体,不断蹭着柳述。 要不是柳述夜夜大战,还真要被她又拱起火来。 柳述抱着她安慰:「不会啦,她生得不及你十分之一,要论聪明机灵,更比你差远了。回去看她是不是变卖几个商号,若真变卖了,我立即就上门提亲,等娶她进门,就她的脑子,不出一个月,我就有法子将她的钱财哄到手。到时候就把她赶去佛堂,我和丽娘双宿双飞。」 「最好弄死她。把她没有变卖的家产也搞过来。」董丽娘咬牙。 「哈哈,最毒妇人心啊。」柳述想了想,「要弄死她,也得把宋家财产全部搞到手再弄死啊,不然她没个子嗣,死了财产也是便宜了族兄族弟,不合算的。」 第113页 董丽娘又开始扭动:「不要嘛,那妾身等到何年何月。柳郎你是不是骗妾身,你是不是就想跟她生孩子。」 她一咬唇:「柳郎你若这样不诚心,明日我就上岸,张公子、吴员外、刘公子,都捧着钱等着给我赎身,只要我勾个小指头,他们就奉若上宾接我进府当正房太太,我何苦受你这气!」 柳述一听急了:「他们算是个什么东西。我虽不能娶你当正房太太,可我保证这辈子心里只有你。」 保证没有用,董丽娘已经离了他身子,一个人托着腮坐到角落里,再也不理他。柳述过去拉她,也被她一把甩开。 柳述无奈,指天发誓:「我柳述,对天发誓,一年内,一定解决宋青瑶,从此和董丽娘白头偕老。若违此愿,天打雷噼。」 董丽娘这才破涕为笑,娇羞地伸出手指,抵住柳述的唇:「妾身也没说要柳郎发这么毒的誓。妾身等你一年便是。」 「没问题。一到金陵,我立刻给你置宅子,就是要委屈丽娘当一阵子外室了。」 「只要柳郎心里有丽娘,丽娘当外室也心甘情愿……」 二人你哄我骗,终于又缠缠绵绵地抱在了一起。 可怜宋青瑶毫不知情,还在船舱里做着命妇少奶奶的美梦,盘算着一到姑苏该变卖哪些财产。 一时间,她发现自己事情好多啊,毕竟她也不知道宋家有哪些财产呢。 要不,先把琳琅轩变卖了吧?让雷明远那狗东西滚回青州去。 …… 江南那边紧锣密鼓地开始了收购。原本要接回京城的老伙计们立即就派上了用场。 将军府的人在晋陵府置了宅子,安置了暂时离开的老伙计们,钟经纶和之前在江南的毛管事汇合,由毛管事出面安排人手,假装外地客商去接洽商议收购。 之所以将宅子置在晋陵府,倒是贝安歌的主意。 贝安歌是江南长大的。她发现大华国的地盘,跟剧本里南密国的地盘颇为相似。在南密国,姑苏是江南特别繁华的一个府城,而晋陵府紧靠姑苏,同样繁华发达,但却不惹眼。 最重要的,是江南茶叶进贡京城的贡道,正是从晋陵府地盘上经过。 只要暗中控制了晋陵府,就等于掐住了江南茶叶进京的命脉。 宋青瑶想当少奶奶的心果然十分迫切,回姑苏没几天,就找了家中的老伙计过来,将宋家所有商号盘点了一遍。 她也看不懂什么生意经,只挑着看上去不赚钱的,勾了四五家,叫管事的家奴立刻找买家。 那管事当即就懵了,但宋二小姐是宋家唯一的当家了,小姐说要卖,他也无力回天,只能指着琳琅轩,弱弱地问:「小姐,琳琅轩这几年经营还是不错的……」 「本小姐不喜欢。且琳琅轩主要赚钱的几个铺子都在京城,往后我都在江南,京城那边伸不了那么长的手,不如就转手了吧,咱在江南再寻新的生意也一样。」 见她说得轻飘飘的,管事是明白了。这位二小姐还寻个屁的生意,就是搂钱来的。 至于搂了钱想干嘛,他不知道。 管事暗暗打定主意,反正要散伙了,老子不趁这次变卖捞一票,往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很快他就找到了下家,从徽省来的富商,对琳琅轩特别有兴趣。而且这富商特别大方,甫一见管事,就先送了一串名贵的东海珍珠,颗颗浑圆硕大。 并表示,如果价格压低一万两,就给管事一千两。 竟然还有此等好事。管事当即决定压低两万两。然后回去跟宋青瑶一番哭诉,什么时间太紧啦,下家难找啦,世道不好啦,商号太贵啦……反正,就是原价不好卖。 宋青瑶也急。 柳述那边派人来问了两次,说父母那边对宋青瑶本人倒是很满意,但不想跟商人家结亲,若她是个平民女子,反而能显得柳家清贵。 言下之意,这几个商号若是不脱手,她还嫁不进柳家了。 虽然对方压价厉害,但宋青瑶一咬牙,也就答应了。 双方成交这叫一个利索,三下五除二就过了契,琳琅轩当即就成了别人的产业,管事也惴进了两千两银子,喜不自胜。这要继续当管事,几辈子都赚不回来这么多啊。 一欢喜,管事就说:「我家小姐手里还有几个商号,老闆有没有兴趣?」 富商表示,老子吃下你一个琳琅轩都很吃力了,连吃几个怕不是要撑死我? 不过,富商的朋友也是富商。 老子吃不下,可以叫老子的朋友来看看嘛。 这一看,帐册上勾出来的几个商号就全卖了,其中一个商人还提出来,最好能把洞庭春茶的茶场也给买下来,他娘最喜欢喝宋记的洞庭春茶。 管事经手了几桩交易,自己俨然已是富商,本着多卖多得的原则,他又去找宋青瑶…… 宋青瑶身边的人,也几乎全给买通了,没人会提醒她这里头有问题。而宋青瑶又真的很急,就等着亲亲柳郎来提亲。一听对方还看上了茶场,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短短十几天,宋家的产业已经一半落入了旁人之手。宋家的族兄族弟气个半死,要找宋青瑶理论,这时候柳家出场了。 江南布政使家,来姑苏提亲啦! 宋家族兄族弟目瞪口呆,民不与官斗,本来是打算欺负欺负宋青瑶一个弱女子,顺便分一杯羹。这下倒好,宋青瑶就要成为布政使家的儿媳妇,谁还敢碰她? 第114页 只能看着宋青瑶带着万贯家财嫁进柳家。 宋青瑶看着族兄族弟的嘴脸,只觉得心中终于出了一口恶气,不由得对柳述就更加信赖。 …… 京城,元阙正在践行自己和贝安歌的约定。 春色愈深,草木兴盛,元阙带着贝安歌去郊外踏青。 贝安歌正跟着元阙学骑马呢,凌云疾驰而来,送来江南的急件。元阙一看,眉毛不由扬起。 「江南又有信息了?进度好快。」贝安歌道。 元阙稍有得意:「自然,我将军府的人,个个都是千锤百鍊的精干。」 又道:「风口上,先在他们手里留一阵,等过上两个月,不显眼了,就将这些商号全转你名下。」 「我?」贝安歌一惊,差点从马上栽下来。人家想当女富婆,但也没想富到这个程度啊。 元阙赶紧扶住她:「你可坐稳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性急。」 「转到将军府就可以了嘛,转到我名下,压力好大啊。」贝安歌拍了拍胸,让自己安定下来。 元阙眼中却闪过一道光芒,随即又黯去。他低声、缓缓地道:「贝贝,身为朝廷重臣,有风光无限,也有深壑险峰。若日后我站错了队,将军府将是万劫不復。你若有私产,好歹可以傍身。」 原来他竟存着这个心思。 贝安歌一阵激动,想起梦境里元阙的下场,她哪里还坐得住。 一纵身,贝安歌从马背上跃下,甩开缰绳,张臂抱住元阙,小脸紧紧地贴在他胸前:「不许说这样的话。我绝不允许你有那一天,我会逆天改命!」 元阙感动,却也被她幼稚的话逗笑:「傻贝贝,伴君如伴虎,朝臣做到我这地步,本就是提着脑袋向前。谁敢说以后会怎样。」 「不不。不是这样。」贝安歌急喊,「我有办法,相信我,我会有办法的。」 元阙心疼地抚摸着她的头髮:「知道我为何不动情?我娶谁,不见得能给她带来好运。」 贝安歌鼻子酸酸的,有点想流泪:「夫君你错了呢。自从嫁给你,我每天都特别开心。我也变得会有期待,变得会想去融化一个人,会想和这个人永永远远在一起。得到真爱的人,才是最幸运的。我就是最幸运的人。 「所以我不要名下有产业,不管是什么,那都应该是我们两个人的。如果有一天,将军府真的万劫不復,也该我们两个人一起去面对。你若不在了,我独活还有什么意思?」 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每一句话,都没有经过思考。这是贝安歌最最赤诚的表白。 她从来没有思考过自己用多少的力量去爱元阙,可当发现元阙如此细密地为自己的将来打算,她终于明白,爱哪里需要多么用力,这是多么自然而然的情感啊。 它汹涌而来,决堤而去,奔涌万里、震撼人心。 元阙被她的炙热烧灼到,紧紧地拥住怀中的女人:「好的贝贝,我记住了,我们是家人。我终于明白了,贝贝。」 他吻着贝安歌的髮丝,剎那间,天地万物皆失色。天有阴晴,人有祸福,但贝安歌是他的爱人,与他的生命骨血融为一体,天地永恆。 …… 晚上,贝安歌又梦见了拍摄现场。 在梦里,她似乎知道了自己的使命。她虽然无法语言、不能触碰,但她还是努力地看清了导演手中的本子。 离杀青还有一个月。 也就是说,她在剧本世界里,只要再坚持一个月,就能望见曙光。 一个月后,剧组杀青,一切都将成为定局,谁胜谁负,或生或死,都将有一个结局。若她能在这既定的结局中找到生存的空间,一个月之后,剧组解散,拍摄完成,这个剧本里的空间也将定格。 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梦境里,那个背心有颗红梅胎记的加戏咖终于被写死了,她的使命完成,死在胭脂令主的剑下,而胭脂令主的脸,还是像以前那样模煳。 不过贝安歌已经不在意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胭脂令主就是长公主刘容。 说实话,同为女人,她甚至有些佩服野心勃勃的长公主。但长公主要杀掉元阙、杀掉自己,那恕贝安歌不能接受。 清晨醒来时,贝安歌让元阙看了看自己背心的胎记。 那胎记又红艷了几分,但离滴血般的殷红还有些许差距。贝安歌知道,时机尚未成熟。 不过元阙倒是记着贝安歌的话,她疑心长公主是胭脂令主,元阙知道太子与长公主亲厚,不敢随便将这揣测透露出去,但贝安歌的话又横亘在他心里。 元阙觉得,的确要让长公主和贝安歌再碰碰面了。 机会很快来了。 北幽国和亲的甘露公主抵达京城,不日即将嫁于南密国二皇子刘惓。 曲皇后得知密帝这番安排,气了个半死。她本以为会在诸王公之中,为甘露公主找一个世子嫁了,却没想到密帝竟然直接指给了刘惓。 谁让刘惓侍妾一堆,却没个正经王妃呢? 诸人纷纷前来坤德殿祝贺,只有曲皇后有苦说不出。这说明密帝根本半点儿眼神都不给刘惓啊。 但凡密帝还有一丝犹豫,都不会让刘惓娶北幽国公主。 就像当初斯兰国公主,来到南密国,也只是当了一名宠妃而已。一国之君,不可能娶敌国公主为后,否则诞育子嗣将有极大的灭国风险。 第115页 所以让刘惓娶甘露公主,等于宣告了刘惓退出夺嫡之争。 这种痛,只有长公主刘容懂。 刘容坐在坤德殿,虽是一身宫装,却束着紧紧的袖子。她即便锦衣华服,也自带着不可一世的飒爽。 「皇后也不要太气馁了,皇上春秋正盛,现在怎能看得出定局。」 刘容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只是她美丽的脸庞过于稜角分明,这微笑看起来没有多少善意。 曲皇后视她为知己。 「虽你数次为太子说话,但本宫知道,你终究是向着惓儿的。」 刘容道:「皇后心中有数就好。我为太子说话,不过是想哄着皇兄多交差事于他,尤其是得罪人的差事……」 曲皇后递过一个眼神:「懂的。本宫亦不止一次听人说,太子颇把一些朝臣得罪狠了。前阵,几十名京官齐齐跪在干勤殿前求饶,也是南密国一件笑话事了。」 刘容不屑:「不过就是男人那点狗皮倒灶事儿,太子不依不饶,非说和什么胭脂令有关。眼下又查不出个头绪,也难免百官私下颇有怨言。」 「私下」二字,很值得玩味。 曲皇后微微一笑:「本宫知道,长公主威望甚高,百官也愿意和你走动亲近,惓儿总不招皇上待见,也要这些能近到皇帝身边的官员去进进言才是……」 这是要刘容去替她私下活动了。 刘容望着茶杯里飘浮的茶叶,根根分明、纤毫毕现,顶极的好茶,嘴角闪过意味深长的笑容,长长的睫毛也垂了下来。 「皇后推荐的茶叶非常好。不过……茶庄也被京城府给端了。」 曲皇后大惊,失声道:「什么?何时的事?本宫怎么毫不知情?」 刘容缓缓抬起眼睛,淡定地注视着皇后:「得问皇后啊。皇后打通了茶叶的来源,却没掌握茶叶的去处吗?」 似是发现自己失态,曲皇后迅速安定下来,凝神道:「本宫久居深宫,行事多有不便,故此才推荐给你。想着你应该将此等好茶发扬光大才是。」 刘容道:「若在京城府尹那里,我还能压制一二。现在大理寺接手,我就无能为力了。大理寺的孙少卿原本可以用得上,偏偏家中也有青楼出身的侍妾,被枉留情一案给连累降了职。 「不过皇后嫂子放心,就算茶叶事发,也有我给你顶着,断断不会连累到你。」 曲皇后琢磨着自己不过是推荐了茶叶而已,就算查到自己也有话好说。终究拿着茶叶去祸害谁,并不是自己的主意。 想通了这层,她倒是暗自舒了一口气,也觉得刘容难得进一次宫,不能把气氛搞得太紧张了,便笑道:「倒也不能这么说,咱们毕竟是同声共气,哪有叫谁一个人担的道理。」 刘容岂会看不出她用意,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曲皇后以为她是感念了,又嘆道:「这其实也不算事儿,倒是上回让你寻的那丫头……不知有下落没?」 「这个……」刘容额上一根青筋勐地跳了一下。她皮肤薄而光洁,这一跳,格外明显。 「怎么了?」曲皇后追问。 刘容似有些为难:「皇后嫂子,我劝你一句,这丫头你别找了。」 「什么意思?」 「人还没寻着,线索有了些。怕是生活得不很好。」 曲皇后微微一怔,随后又故作轻松道:「看来是个苦命的丫头。不过也无妨,等寻着了,自然就好过了,本宫也不会看着她受苦。」 「无福之人,不值得皇后嫂子出手的。」刘容挑眉,紧紧盯着曲皇后,看她的反应。 曲皇后的表情略有些烦躁:「总之你寻来便是。」 刘容牵了牵嘴角,又浮现出一丝不屑:「既然咱们同声共气,我帮皇后嫂子找那丫头,皇后嫂子也给我一样东西,好不好?」 「你要什么?」 「我娘的令牌。」 曲皇后一惊:「你怎么知道在本宫这里?」 话音未落,她就发现自己暴露了。一时不由怔在那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刘容深深地望着曲皇后,眼神并不犀利,却让人异常难受。像是刮骨的钝刀,像是磨砺的粗石。 「别问我怎么知道。我只是想要回我娘的东西。」刘容淡淡地道。 曲皇后别过脸去。思忖半晌,问:「那令牌很重要?」 「对别人来说一钱不值,对我来说,价值连城。」 曲皇后却不信:「若对别人一钱不值,为何太后临终前要将令牌交给本宫?还要特意叮嘱,不能让皇上知道?」 刘容冷笑一声:「因为她恨我娘得宠。这令牌本该随我娘入土为安,她偏偏要让我娘死不瞑目。至于为何要交给你……说实话,我也摸不透她的想法。」 曲皇后半信半疑地看着她,终于还是觉得,令牌在自己手里,似乎更有力量一些。 「你放心吧,东西在本宫这儿收着。等大局定了,你要什么,本宫都给你。」 这女人,未免精明过头了。 刘容眼中闪过一抹锋利,她知道,曲皇后发现了令牌的重要,开始要挟自己了。 大局定了……什么叫大局定了,是替她找到那带有梅花胎记的女子,还是刘惓得登大宝? 刘容扬扬眉,真想告诉皇后,这两件,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答案,第一件,送你一个呸,再告诉你人已经死了,你哭去吧;第二件,再送你一个呸,告诉你别痴心妄想了,这不可能。 第116页 但终究,她也只是在心里痛骂了一回。 正如曲皇后需要她一样,她也依然需要曲皇后,有些脸面还得留着,彼此心照不宣,相互帮助、也相互防备。 这就是皇室中人的日常。 北幽国甘露公主,从御赐的公主府出嫁,浩浩汤汤,如南密的新娘一般十里红妆,嫁进了二皇子府。 借着春天的萌动,百姓们也是一派春意盎然,他们纷纷挤上街头,围观二皇子刘惓迎娶甘露公主的盛景。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啊。」 「上个月观灯不也很热闹吗?」 「那不一样啊,观灯又没有新娘子。」 「去年底镇国大将军娶妻不也很热闹吗?」 「对哦,那个有新娘子的。将军夫人好厉害咧,养生堂那些孤寡现在日子好过多了,都在感念将军夫人的大德。」 「将军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夫人却有好生之德,是不是上天派来给将军消业的?」 好好一场二皇子的婚礼,还是跑题跑到了元大将军和夫人。 这两在京城的存在感是真的强。 二皇子刘惓骑着高头大马,像寻常新郎官那样身佩红花、喜气洋洋,英俊还是十分英俊的。 虽说宫里的皇后娘娘气到吐血,但刘惓跟她想法不一样。 刘惓知道自己因为诈伤一事,被密帝不待见,他丝毫不觉得迎娶甘露公主是不能继承大统的暗示,反而觉得可以藉助此事,重讨密帝的欢心。 他不仅欢欢喜喜进宫跟密帝谢恩,还表示要专程为甘露公主建一座别院,以彰显公主的尊贵,感恩父皇赐婚。 密帝果然龙心大悦,觉得这个不靠谱儿子虽然诈伤,但现在还是有反省的,总算在娶妻这件事上显得十分靠谱。 那就……封吧。 二皇子刘惓,获封福王,赐两州封地,皆为富庶之地,果然是「有福之王」。 皇家的婚礼格外隆重繁琐,与民间大为不同,一整套仪式下来,一天就过去了,故此喝喜酒这种事,就安排在了三日之后。 贝安歌想要的机会,终于来了。 这场喜酒将是一场高端的喜酒、一场热闹的喜酒、一场新鲜的喜酒,也将是一场剑拔弩张的喜酒。 喜酒在晚上,元阙办完兵院的差事,马不停蹄地回家接夫人。 贝安歌今天一袭雀绿色衣裙,俏生生地站在怀玉楼廊下,望眼欲穿。 一见元阙回来,冲上前,拉住元阙的手就往屋子里去:「我帮夫君挑好衣裳了,夫君快换上,咱们一起喝喜酒去。」 元阙不由笑起来:「真是小孩子,喝个喜酒把你开心成这样。」 「那是。」贝安歌笑盈盈地一指旁边的木头衣架,「夫君穿这身好不好?」 一看就是贝安歌特意挑的,一身深雀绿的锦袍,不仅能显出元阙深沉镇定的气质,还跟贝安歌身上的浅雀绿衣裙配一脸啊。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文:《快穿之炮灰他爹》 作者:艾草是木头 吴群即便是失忆了,也是天生的随遇而安,性子冷清。 没有因为多了个娃就觉的不适应,但在遇到各种白莲,绿茶、白月光的时候,总是忍不住想要动一动手,看一看她们的耐抗性。 尤其这个绿茶、白莲、白月光还是孩子她娘、他小姨、他姑的时候,他怼人的功力那是十足十。 感谢在2020-07-16 23:59:53~2020-07-18 23:52: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坑儿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配一脸的将军和将军夫人, 终于要出门喝喜酒去了。 将军腰间佩着破云刀,将军夫人腰间缠着一条别致的腰带,那是裁云鞭。 连武器也是配一脸呢。 「紧张吗?」元阙拉着她的手问。 本来贝安歌没觉得紧张, 被他这么一问,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紧张了。 贝安歌偷偷掀了车帘一角, 望见晚霞满天,照得天空一片火红, 路上的行人都滚上了赤金的光芒,仿似仙境一般。 「今天的晚霞特别嚣张,倒像是要干大事的模样。」贝安歌认真道。 「贝贝。」元阙扳过她的身子, 亦是无比认真地望着她,「无论如何不要单独行动,跟在我身边。听到没?」 贝安歌点了点头, 心中却想, 若要引蛇出洞, 少不得我要擅自行动。元阙是断断不会同意让她涉险,她只能自己寻找机会。 「今天能看到太子吗?」她突然问。 「想见太子?」元阙有些微醋意。 贝安歌笑道:「没见过嘛。太子是你的好朋友, 自然想见见。」 元阙却没有笑, 只淡淡地道:「太子会去的, 但会不会留下喝喜酒就不好说。」 「郎英应该不会去吧?」贝安歌又问。 「他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 嗯,是玉枢令主该有的作派。不过,两位令主不能碰面, 也略有遗憾啊。 福王府就是之前的二皇子府,虽说婚礼已是三天之前,但今天是宴请之日,也算是婚礼的一部分,福王府依然张灯结彩、鼓乐齐鸣。 这情景好生熟悉, 两个多月前,将军府也是这样高朋满座,死神大人迎来了意外的新娘,从此慢慢地「活」了过来。 第117页 福王府的长随正在门口躬身迎宾,陆续而来的贵族与重臣,见到元阙无不毕恭毕敬地拱手致意。 谁也不想得罪这位炙手可热的的新贵。 颇有些女眷是贝安歌眼熟的。彼此热情地见过礼,招唿着进了福王府。 福王府虽未刻意分隔男女宾,但一入会客厅,男女宾还是自动分了两处,各自说些寒暄话儿。 这是贝安歌头一次看到在百官堆里的元阙。上回长公主的生辰宴,男女宾是分开两处,等他们再见面,已是入席。这回却是一切尽收眼底。 与王公大臣们坐在一处的元阙,就像是贝安歌初识时那样,冷静淡漠。别人在高谈阔论,元阙并不参与,只是静静地听着,不时挑眉凝视发言者,片刻又将目光收回。 偶尔也有人示好地引他说话。元阙也并不热情,极难得回应几个字。 依旧是那个惜字如金的元大将军。 只有在偶尔将视线转向贝安歌时,那眼中才会释放出暖意。 贝安歌却没空一直跟他玩眼神游戏。人家忙着呢。 「瞧瞧,将军平常多么冷性子的人,眼神总不离夫人呢。」顺国公夫人最爱拿元阙和贝安歌打趣,也是显示关系非同一般的意思。 贝安歌这个「元阙吹」,一点儿也没表露出羞涩,反而很不要脸:「冷性子的一旦对谁好,那就是是真心疼惜。见一个疼一个的,那叫地龙……」 「地龙?」旁边一位年轻贵妇好奇。 「手炉暖一个,地龙暖一窝啊。见人就疼的,可不就叫地龙了?」 贵妇们闹堂大堂,都被这有趣的形容给逗乐了。 顺国公夫人挥着帕子:「要我说啊,真是地龙,那也算有良心啦。就怕是一阵北风,唿啦啦一吹,全给冻僵了,那才是真惨。」 「哈哈哈哈……」一屋子贵妇们笑得各有姿态,有的呛着了,有的拿扇子捂着嘴,有的怕丢人又忍不住笑、只好别过脸去。 这热闹的,把另一边的大老爷们都惊动了,纷纷往这边看。 心想这些女人是翻天了吗?平日里的娴雅全丢到了北幽国,一个个笑得花枝乱颤…… 别说,还怪可爱的。以前没发现自家夫人这么可爱呢? 顺国公指指女人堆,做了个「没眼看」的表情:「就知道有我家婆娘,几十岁的人还是这么皮。」 大傢伙儿都呵呵笑:「今日喜庆,难得叫她们放肆一回。」 「这欢喜的,我们都被她们比下去了啊。不行不行。」 「要么靖郡王起个头,咱们也热闹一番,压她们一头?」 靖郡王又拉不下脸:「不跟女子一般见识,回家好好羞羞这些婆娘。」 一直没说话的元大将军,慢悠悠地开口:「夫人敢放肆,就说明活得开心。夫人开心,是男人的成功。」 众人皆惊,张大嘴巴看着元大将军。 元大将军脸上从来只写着「杀人如麻」「命不久矣」「你死定了」「活不过今晚」,今天这是怎么了?说出这么遭雷噼的话? 而且元大将军对众人的惊讶还表现出了惊讶。 「怎么,诸位不认同?」 诸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还是顺国公这长袖善舞的,又是个惧内症患者,当即一拍大腿:「将军说得太有道理。以前没参悟到这一层,总觉得为啥夫人高兴,我就跟着高兴呢?这么一讲就明白了,那是我做为一个男人的骄傲!」 元大将军和顺国公都表态了,其他人还愣着就不合适了。 「骄傲!骄傲!」 「我也参悟了,原来是这个道理!」 一时间,人人参悟,个个骄傲,气氛好到不得了。 女眷们那一堆,听见男人堆也热闹起来,好奇地张望着。 「他们一忽儿怎么也热闹起来?」顺国公夫人问。 其实两边分得也不是很清,坐得都很近,男人堆的说话,颇有留心的女眷也听了个十足。 有个年轻女眷颇是羡慕,望向贝安歌,抿嘴笑道:「方才是元大将军突然说话,惹了众人热闹起来。」 贝安歌有点意外,元阙在外人面前是个闷葫芦哎。 「我家将军?他还能说热闹话?委实太奇怪了,你听到他说什么了?」 那女眷嘿嘿一笑:「先是顺国公说今日女眷们都好高兴,又有哪位大人说喜庆日子允许放肆一回,接着就是元大将军,他说……」 众人的胃口都被吊了起来,齐齐追问:「说啥咧?」 「……他说,女人放肆,就说明活得开心。自家女人开心,就是男人的成功。然后顺国公就好骄傲咧,说顺国公夫人整日最开心了。」 「哇哦!」众女眷起闹,艷羡地望向贝安歌和顺国公夫人。 「没想到元大将军这冷性子,果然是将夫人捧在掌心里呢。」 「顺国公也是宠溺夫人得不得了呢。」 众女眷纷纷夸赞起来。 顺国公夫人还好,她成婚多年,还能这么性格开朗,也的确跟夫妻和美有莫大的关系。当下掩不住满脸的得意,只觉得今日年轻媳妇们就是涂满了胭脂,也不及自家丈夫几句窝心的话来得长脸。 贝安歌却是窝心之中还有感动。 要这个冷脸的人,当着这么多王公大臣说这样的话,该是多真挚的情感。 第118页 这男人,真是只暖她一人的小手炉。而且是能暖一辈子的小手炉呢。 最后一抹晚霞从天边隐去时,晚宴要开场了。 在福王府偌大的正殿里,一边两排小方桌,与姝仪长公主的生辰宴大抵相同。不同的是,宴席未设主桌。太子及太子妃的席位在左上首,福王刘惓和福王妃甘露公主的席位却在右上首。 这是福王夫妇的敬意。哪怕该是主角的新人,他们也不敢逾越过太子。 起码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敢。 王公大臣们在女使们的指引下次第入座,亦是夫妇同席,却少带儿女,比长公主的生辰宴又要正式几分。 贝安歌身为将军夫人,过个新年也拜访了好几家亲王贵胄,自家也接待了好些贵族重臣,对这些南密的礼仪已经颇有心得。 古人最讲究座次,但从这次婚宴的座位,也能看出各家在朝中的地位。 元阙仅在太子、福王、长公主、首辅许策、以及顺国公之后,而顺国公,还是沾了家世显赫、资歷深厚的光。 直到各席坐定,福王夫妇、太子夫妇,以及长公主才款款入席。 皇族就是不一样,讲究的是压轴。 贝安歌在重大宴席上,也知道守礼,她没有直喇喇地去看那些新鲜人,而是笑语盈盈,跟随着众人的目光,一同温和地望了过去。 但审视是必然的。 太子刘慎如想像中那般温文尔雅,生得眉眼俊朗、饱满大气。一看这面相,贝安歌就不由暗暗赞嘆,她演过那么多古装剧,所谓有帝王之相的演员不知几多,终究亲眼见到太子刘慎,才知何谓「国泰民安」、何谓「润泽四方」。 而太子妃显然出身名门,生得不算最美,却气质高雅,观之可亲,格外有一种迷人的亲和力。与太子刘慎可谓一对璧人,只站在那儿,就让人觉得心中格外安稳。 福王夫妇却是另一番盛况。福王若论长相,其实要比太子来得俊美,只可惜脸颊太过瘦削,虽为「福王」,却略显单薄,加之没有太子年长,沉稳之气稍缺。 但甘露公主却是明艷照人。 她一副异域长相,浓眉大眼,鼻子高挺,睫毛浓密得好像两把小扇子,身材高大苗条,格外的生机勃勃。 不知怎的,一见这甘露公主的生勐,贝安歌就隐隐觉得,福王府上那些侍妾,从此日子要不好过了。 这甘露公主,绝对是直来直去,不按套路之人啊。 最后一位入席的是长公主刘容,跟在两对璧人之后,虽孤身一人,却气势丝毫不弱。她依然是贝安歌印象中的英姿飒爽,一袭紧身束袖的宫装,披肩拖出长长的尾曳,又英俊又美貌。 见贝安歌看个没够,元阙悄悄捏了捏她的手。以耳语之声道:「看谁呢?」 这傢伙又吃醋了呢。 贝安歌眨眨眼,回他一个明媚的笑颜,同样报以耳语之声:「看新人。」 得,这下将军大人没话说了。 来喝喜酒,不看新人还看什么呢? 宴席在歌舞丝竹中开始,贝安歌这才发现,皇家的喜酒其实还不如民间的好吃。倒不是菜不好吃,而是无聊。 民间的婚礼多有意思啊,敬酒,闹洞房,玩节目。就是古代,也能看看夫妻拜天地入洞房呢。 舞伎倒是水平异常高超,但贝安歌对歌舞兴趣麻麻,且古代这些歌舞,其实一个朝代有一个朝代的特色,看多了也甚是重复,哪有后世一会儿踢踏、一会儿芭蕾、一会儿爵士、一会儿街舞来得精彩纷呈。 与其看歌舞,还不如暗中观察皇室那几位呢。 福王夫妇显然新婚燕尔,加之甘露公主个性浓烈,并不像寻常古代女子那般羞涩,与福王的柔情蜜意丝毫不掩于人前。 而福王显然是皇室「一号地龙」,对这位新娶的正妃也正迷恋。二人敬个洒都要手牵手,腻得让全场都有些不好意思。 尤其是太子刘慎和太子妃。 他们夫妇显然就是古代最最常见的标准典范。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男的温文尔雅,女的温柔贤惠。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福王夫妇的腻歪搞得有点尴尬,还是被元阙料中,太子并不会当真参加婚宴,反正,太子夫妇敬过新婚夫妇,就藉口有事,先行告辞。 在场的诸位王公大臣似乎也见怪不怪,齐齐起身行礼,恭送太子夫妇。一直「恭送」到太子夫妇走出了正殿,诸人又齐齐落座,重新开始推杯换盏起来。 坐下时,元阙很顺手地扶了一把贝安歌。 这在将军府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偶尔贝安歌耍赖,元阙抱着她坐下也很正常。 但贝安歌这回一抬眼,正正地对上长公主刘容的视线。 长公主呆呆地望着元阙,不知为何,竟然出了神。她一人坐在席上,旁人只顾着彼此敬酒,竟没有人注意到长公主的异样。 贝安歌心头一颤,慌忙要收回视线,却已经被长公主发现。 出人意料的,长公主一点儿没有被望穿的窘迫,反而平静地望了贝安歌一眼,谈不上友好,也谈不上仇恨。就那样淡淡的,好像看一根柱子、看一张桌子。 元阙没有发现两个女人眼神的交战,他转头对贝安歌道:「走吧,轮到我们去敬新人了。」 「好。」贝安歌甜甜一笑,端起酒杯站起。 第119页 福王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义妹,早先只听说这位义妹和元大将军感情甚好,又听过流言说她是乡野庄子上长大的野丫头,他还以为是元阙在战场上待多了,有什么特殊癖好。 今日一见才知道,乡野长大的不一定村,也可以叫张扬的美;庄子上的姑娘也不一定没见过世面,可能更加生动活泼。 于是很殷切地跟甘露公主介绍了将军夫妇与自己的渊源。 甘露公主实在有些搞不懂南密国复杂的亲戚关系,反正这郎才女貌的将军夫妇是夫君的亲戚就对了。 她也活泼,贝安歌也豪爽,二人几句话一说,就仿佛见到了亲人。 「这位义妹好生美貌,是我在南密国见过最美的姑娘。」甘露公主大声夸赞。 贝安歌也不吝赞美:「我平生最爱听美人的夸赞,公主这般一夸,我似乎又美了几分,夫君是不是?」 元阙自然是满眼宠溺地望着她,恨不得说一声「夫人说啥都对」。 只是在福王面前,元阙还要脸,不好意思如此放飞而已。 贝安歌一箭双鵰的赞美,果然让甘露公主十分开心。她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南密国汉话,望着元阙和贝安歌腰间的武器。 「福王,将军和义妹和别人不一样,一个带刀,一个带这个。」甘露公主指指二人的腰间。 福王笑道:「元大将军的破云刀,是父皇亲赐。父皇看元大将军可与别人不同,旁人哪能带刀,只有元大将军被特许刀不离身。」 甘露公主表情艷羡:「我只听说元大将军打仗特别勇勐,原来还这么受器重。」 贝安歌听了,只觉得这位甘露公主果然有着异域姑娘特有的天真。我家夫君的特殊地位,还不是打你们北幽国打出来的,你这么高兴,好像不太合适啊。 不过甘露公主没想到这一层,她还在羡慕贝安歌缠在腰间的鞭子。 「义妹的马鞭也很特别。义妹会骑马?」 「会一些,夫君教的。」 甘露公主立即转头向福王:「我骑马一等一的好,福王府有好马吗?」 切,什么场合,福王说什么也不能被元阙比下去啊。当即拍胸脯:「当然有,南密国最好的马,你想要哪匹,本王爬上月亮也要给你弄来啊。」 又对元阙道:「义妹这漂亮马鞭是哪个名家订制的?回头本王也要给王妃订一根。」 甘露公主开心极了,当即偎在福王肩上:「福王太好了,福王待我太好了。」 贝安歌看得倒挺乐,元阙实在有些窘,不由低下了头。甘露公主开心之下,又对福王道:「我好喜欢义妹,想再敬义妹一杯,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福王欣然举杯:「本王陪你一起。」 酒逢知己千杯少,一骨碌,三杯酒就下肚了。元阙拉着贝安歌回座,生怕她不胜酒力,低声问:「头晕吗?你酒量也不算好,少喝点。」 长公主刘容又抬眼望着他们,为掩饰自己的不安,还举起酒杯,悄悄遮住了半张脸,假装在饮酒。 贝安歌的余光瞧得清清楚楚。三杯酒虽然喝得急,但贝安歌此时还没有醉意。 她故意道:「不头晕的。我要喝多了,只会脸红。或许……背上的胎记也会更红呢。」 长公主顿时手一颤,杯中的酒洒落出来,滴在她裙摆上。 她紧张了。她听到背上的胎记,突然就紧张了。 贝安歌心中愈加明亮。长公主刘容知道小三背上有胎记,甚至有可能,她早就知道小三的身世,才故意将她养在身边。 这张网,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张开。长公主刘容,果然才是这剧本里的隐藏大boss,所以她和太子是男女主角,这剧本重要的根本不是感情线,而是夺嫡线。 胭脂令接二连三的任务失败、枉留情控制的京官被挖出,东木茶庄埋下的茶叶线还没有全面铺开就被端掉,长公主张开的大网,已经漏了好几处。 但她不会罢休。她会退而结网,继续伺机而动。只要她还是长公主,她还有勃勃的野心,她就会重新出击。无论她是为了暗助刘惓,还是压根想自己当道,对南密的稳定都是极大的隐患。 对元阙、对将军府,都将是灭顶之灾。 贝安歌已经下定决心,她要引长公主刘容出来,她不能让长公主有机会重新结网,她要亲自到曲皇后面前,从此将身份变得堂堂正正。 今天她故意透露出自己背后的胎记,就是看长公主会不会出手。 她的实力接二连三地折损,贝安歌赌她一定会着急。 酒过三巡,贝安歌的小脸庞果然渐渐红了起来。长公主刘容不动声色离了席,片刻又回来,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名丫鬟上前给元阙和贝安歌斟酒。 元阙刚觉得她有些眼生,正要阻止,一转头,丫鬟被吓到,手上一颤,热酒洒在了贝安歌裙摆上。 丫鬟变色,当即伏下求饶。 元阙刚要发作,被贝安歌按住:「小事,我出去整理一下。」 甘露公主坐得近,已经看到这边出了状况,当即起身道:「我带义妹回房换身衣裳吧?」 「好。」贝安歌很爽快地站起身,对元阙道,「我去换条裙子。」 元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女儿家换衣裳,就算是自家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跟上去。 第120页 甘露公主正要带贝安歌走,长公主刘容已经款款站了起来。 「公主是新娘子,喝喜酒,哪有新娘子缺席的道理。我带将军夫人去吧,公主叫个丫鬟拿衣裳就好。」 这倒是甚妥。长公主带着将军夫人去换衣裳,也不失将军夫人的体面。 长公主刘容显然对福王府甚是熟悉,带着贝安歌走了好长一段游廊,终于来到了一个华丽的院落。 「这里不住人,皇后偶尔过来看望福王,会在这儿小憩。」刘容解释。 贝安歌点点头:「怪不得如此精緻华丽。」这处所也选得很好,就算义妹换衣裳,也不方便去人家新房,就在这皇后偶尔小憩的院子,很是恰当。 而且贝安歌也丝毫不担心长公主刘容会在这里对自己动手。 整个大殿的人都看到是她带自己出来,她自然要将自己完完整整地送回大殿,不然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甘露公主的丫鬟送了两身衣裳过来给贝安歌挑,都是做工精緻、用料上乘的美裳。 「哎,我特意和夫君穿的夫妻装,他深雀绿,我浅雀绿,这还没有显摆够呢,就得换了。」贝安歌虽说讲着抱怨话,语气却满是甜蜜。 听在长公主那里,格外刺耳。 她忍着不悦,指了指其中一身浅绿的:「这丫鬟也有眼力见儿,挑的这身,跟你原来的颜色式样都接近。」 「嗯,到底是福王府的丫鬟,也非同一般。」贝安歌笑嘻嘻的。 刘容朝那丫鬟挥了挥手,将她退了出去。 贝安歌卸了外衣,只着白色的衬衣,然后抱着那身衣裳,想去屏风后穿。刘容突然一把拉住了她。 「等等,你背上什么东西?」 「啊?」贝安歌问,「背上有什么吗?」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背上悉悉索索地有东西在爬,还隐隐地发痒。 我去,这女人是不是往我领子里放了虫子!我贝安歌不怕虫子,但为了成全你,姐姐我今天就怕一回。 果然,刘容道:「一个小虫子爬进你衣领去了。」 「啊——」贝安歌顿时尖叫起来,除衣衫的动作超级迅速,三下五除二,立刻脱下了白色衬衣,只剩一件艷红的肚兜。 洁白的玉背,顿时袒露在刘容跟前。刘容屏住唿吸,怔怔地望着背心上那一星堪比肚兜的殷红。 这团殷红,宛若苍天落了一朵早春的红梅,不偏不倚,恰好落在了这洁白无瑕的女人的背上。 喂,你看够了吗?贝安歌心中暗暗嘀咕,嘴上却胡乱喊着:「长公主,快帮我抓虫子,快啊!」 刘容伸手一拈,捉住了一颗米粒大的小黑虫子。 「瞧,就这小玩意儿。」 贝安歌一看,又跺脚:「太讨厌了,我最讨厌小虫子了,它哪儿不能去,非来钻我领口。」 刘容手指轻轻用力,当即将小虫子捻死,然后弹落在地,轻笑道:「春天嘛,虫蚁都出来了,正常。」 贝安歌恨恨地抬起脚,想去踩那小虫子,想了想,还是缩了回去:「哼,算了,放过它吧,反正它已经死了。」 已经脱成这样了,贝安歌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当着刘容的面将衣裳穿好,整整齐齐,又是美艷无双的将军夫人一枚。 扣裁云鞭时,刘容好奇地望着,不由问:「夫人会武功?」 「不会。」贝安歌想都没想。 刘容笑道:「看夫人随身缠着马鞭,还以为夫人会武功呢。」 贝安歌嘿嘿笑:「这是为了跟夫君合衬。他穿雀绿,我也穿雀绿;他有破云刀,我就有裁云鞭。这裁云鞭是夫君命人特意打造,是不是很漂亮?」 刘容心不在焉:「嗯,是挺漂亮的,很配夫人。」 「对吧。长公主殿下也好有眼光。」 贝安歌扣好鞭子,拍了拍裙子,又道,「不过夫君说了,越是漂亮的武器,越是不顶用,他负责打人,我负责漂亮就好了。」 刘容扬了扬眉。 这前半句,还真是元阙的口吻。 不过这后半句,怕是这女人编出来的。这女人很会编,尤其会编那些将军如何对她好的闺阁私语。 看来自己高看了这女人。 自从接到雷明远上峰的汇报,确定元阙的夫人不是曲旋儿之后,刘容就一直在调查她到底是谁,可惜,半点儿头绪都无。 这女人就像是天下凭空落下的,地上凭空生长的,没有半点儿来处的痕迹。 将军府的那场婚礼,像一个恐怖的漩涡,将一些人吞噬,又将一些人送到这世界。 所以她已经将将军府这个冒牌夫人看成极为可怕的对象。 可是今天,刘容突然觉得这女人看着张扬可爱,其实又怕虫子又不会武功,也就是个草包,不足为虑。 不过她背上的胎记,让人有些寝食难安。 刘容突然生出一计,嘴角扯出浅浅的微笑。小三未竟的事业,就让这女人来替她完成了吧。 回到大殿,喜乐歌舞依旧。 一见贝安歌前来,元阙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不知怎的,他格外担心贝安歌的安全。哪怕她是被长公主刘容带走,哪怕长公主刘容是足以让他信任的伙伴。 不。元阙突然清醒过来。 长公主刘容真的是足以让自己信任的伙伴吗?若真如此,她将贝安歌带走时,为何自己会那样紧张? 第121页 所以自己的内心,并没有真正信任长公主吗? 他暗暗出了一身汗,再望向长公主时,已是满心狐疑。 再热闹的酒宴,终有散场。各府华丽的马车从福王府驶出,奔向京城的四面八方。 天空澄清、无月。空旷寂静的街道上,将军府的马车得得而来,车角的铜铃晃出清脆的响声,在夜空中格外清亮。 「今日你随长公主去换衣裳,我突然十分心慌。或许你以前跟我说过的猜测,不无道理。」 贝安歌微醺,靠在元阙的肩头:「夫君是从看到脸生的丫鬟那一刻开始起疑的吗?」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你也发现那丫鬟脸生了?」元阙问。 「不是先前的那一个。其实从走进福王府那一刻开始,我就留心了。」 「所以你是故意说起背上的胎记?」 贝安歌也笑了:「我也什么都瞒不过你啊。我故意说背上有胎记,就是说给长公主听的。果然没多久,斟酒的丫鬟就换了,我能不警觉嘛。」 「所以她带你去换衣裳,有什么异常吗?」 「太异常了。异常到极为明显,我都不好意思说。她要真是那令主,这回就太着痕迹了。」 「怎么说?」 「她带我去了一个小院,没人住,是皇后偶尔驾临福王府的小憩之处。这还不奇怪,奇怪的是,我换衣裳时,她站我背后,突然就有个小虫抓进了我衬衣的衣领,你说,是不是太巧了?」 元阙一阵紧张:「小虫?什么小虫,有没有毒?」 这紧张让贝安歌哑然失笑:「夫君你好夸张。就是普通的小虫子,可能是经过院子时,长公主随手在哪棵树或者哪株花上拈的。故意弹进我衣领,就是引我脱衣裳啊。」 「这也没用,你又不怕虫子。」元阙笑道。 「我当然不怕。但是,我装作十分害怕,当即就脱了衣裳。」 贝安歌嘿嘿地笑着,元阙却不高兴了:「你这三脚猫,居然敢在别人面前脱衣裳……」 「啊,女的你也吃醋?」 什么啊。元阙被气笑了:「谁吃醋了。你脱衣裳,不就要卸鞭子,你卸鞭子,万一碰到危险,会来不及反应啊。」 原来还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啊。 微醺的贝安歌心里甜甜的,双手攀住元阙,伏在他胸前:「她不敢对我怎样。她众目睽睽带我出去,自然就要带我回来。她只是想确定我背心是不是有胎记,胎记又是不是和小三一样。而且……」 贝安歌轻轻地嘆息:「……而且她见到裁云鞭,还问我会不会武功。她真的好紧张啊。」 「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说不会武功。我还说,我家夫君说的,管用的武器不漂亮,漂亮的武器不管用,这鞭子就是给我漂亮漂亮的。」 「呵,真会说话。」元阙不由又被她逗笑,「裁云鞭可是又管用又漂亮。」 「那我也犯不上告诉她,让她猜去吧。」 元阙抱着怀中的贝安歌,静静地思忖了好久,终于缓缓道:「她为何对小三背上的胎记这么上心?甚是奇怪。」 见元阙终于想到这一层,贝安歌知道,终于可以跟他说了。 他还信任长公主的时候,她不能说,只有让元阙自己也察觉到长公主的可疑,贝安歌预见的那些梦境,才能真正有份量。 「还记得我跟你说,要让玉枢令暗查皇后入宫前的秘密吗?我疑心是长公主掌握着皇后的秘密,并以此要挟什么,而这个秘密,就跟一个背心有梅花胎记的女人有关。」 元阙细细地品着这番话,问:「这也是你望见的隐情?」 「我望见皇后要寻一个背心有梅花胎记的女人,而长公主却说,这女人是皇后入宫前的私生女……」 「贝贝!」元阙惊得突然伸手,捂住了贝安歌的嘴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贝安歌将他手掰开,嘟囔道:「郎令主不是去查了嘛,早晚会有消息。也不是捂我嘴就有用的啊。」 元阙哭笑不得:「这若要出错,你这小命就保不住了。」 「夫君……」贝安歌敲敲他的胸膛,那战场上磨砺的肌肉无比紧实,「你不觉得蹊跷吗?这胎记是小三的,那极有可能,小三就是皇后苦苦寻找的亲生女儿啊。」 元阙眯起了眼睛:「皇后将自己的义女嫁给我,有人却派了皇后的私生女来刺杀她的义女,这事儿有趣。无论刺杀成不成功,似乎倒霉的都是皇后……」 「夫君想明白了吧。这里头,安排得也太用心了。而且是一早就将小三养成死士,也压根没打算让她有好结局啊。」 元阙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周详到让人觉得可怕。 茶叶拢住一批、枉留情的药物控住一批、胭脂令的细作杀掉一批。而真正的幕后主人,到底是支持皇后,还是支持太子,竟如此扑朔迷离。 贝安歌又道:「不过我还是有些不明白。她既然帮皇后找人,说明她深得皇后信任。可她为何又要让皇后的亲女和义女自相残杀,她到底站哪一边?」 黑暗中望不清元阙的脸色。半晌他才开口,声音极低,却缓缓的,直击人心。 「她哪边都不站,她站自己。」 「啊?」贝安歌隐隐有这样的猜测,却还是没想到,长公主刘容的野心竟是这般大。 第122页 「她娘是斯兰国公主,她手中握有封地。她欠缺的是朝臣的支持,还有礼法上的正义。」 「礼法上的正义?是南密律令不允许有女帝吗?」 不知道元阙是不是在点头。贝安歌只觉得他微微动了一下,自己被拥抱得更紧了。 只听元阙在自己耳边道:「贝贝,这事太大了,你别参与,让我来。」 「我,要么参与,要么急死,你选吧。」贝安歌也是格外坚定。 元阙无奈,跟她耳语道:「南密帝位只能传男,这是祖制。但斯兰国不是,斯兰国歷史上曾有女帝。若她拿到斯兰公主的玺令,凭着她手中的斯兰三州封地契书,她就可以调动斯兰军队。她当不了南密女帝,但她可以当斯兰女帝,然后反扑南密……后果不堪设想。」 贝安歌惊住。 怪不得刘容要在南密官员中做这些功夫,她早就在为反扑做准备。她要在南密官员中寻找日后的同盟。她的目标并非南密帝位,而是在南密官员的支持下光復斯兰,等自己壮大后,再吞併南密。 若不是她与自己的夫君为敌,贝安歌几乎要为长公主这样野心勃勃的女人叫好。 可惜,贝安歌在爱上元阙的那一刻,已经作出了选择。 「玺令在哪里?」贝安歌问。 「没人知道。原本应该跟着她母妃一同下葬,但据说,墓室里并没有玺令。这些年,玺令的下落都是一个谜。」 「好可怕。可不能让她找到玺令啊。」 贝安歌拥紧元阙,心里还有一句话:「好可怕,可不能让她伤害到我的夫君啊。」 这句话她不敢说出口,她怕一说出口,这伤害会来得更快。 「贝贝,你故意让她发现你的胎记,是想引她带你去见皇后吗?」元阙问。 贝安歌低声道:「既然她一直在挑拨皇后和太子作对,那我也只能挑拨一下她和皇后了。」 第67章 挑拨皇后和太子作对。 元阙深深地思考着这几个字。贝安歌这个局外人, 才是最先看清真相的人。 二皇子刘惓其实一直都是贪玩闲散的性子,虽也觉得帝位诱人,但并非志在必得, 一直以来倒是曲皇后推着在走。曲皇后视太子为眼中钉,事事皆要比较, 又在二皇子跟前多有挑唆,搞得兄弟二人渐行渐远。 以前只觉得曲皇后是对先皇后心存芥蒂, 如今想来,她生出这份心思也是有人不断在怂恿和暗示。 …… 深宫里,曲皇后辗转难眠, 终于喊了宫女重新掌灯,披着衣裳走到卧室外。 「下雨了?」她问。 夜深,宫女亦是低语:「先前瞧着还有星星, 不知何时就下起雨来。」 「春天了, 也是该下雨了。」曲皇后手扶着廊柱, 望檐上缓缓滴落的水珠。 雨下得并不大,但廊柱已经被打湿了半面, 那落下的水柱滴落在栏杆上, 顿时又沿着栏杆滑落下去, 留下一行水渍。 曲皇后想起那一年的春天,也是这样的雨。 城外的川松亭,有人彻夜等着她。 她匆匆忙忙地跑到川松亭, 绣花鞋上沾满了泥,终于望见那个男人望眼欲穿。 男人迫切,竟没有等候在亭中,雨丝打湿了他的头髮,也打湿了他的衣衫。二人一路向西, 终于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镇住下。 过了一段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女儿出生了,他们没钱了。 男人不会赚钱,也不会干农活,女儿白嫩可爱,可这清山绿水变得跟他们毫无关系。 曲皇后是自己走的。 激情褪去,她开始思念锦衣玉食的生活。 她偷偷写了一封信给娘,很快竟然收到了回信。 曲夫人说,她一直瞒着家人,只说女儿生了病,被送到南方亲戚家休养去了。家中无人知道她是私奔了。 那一刻的曲皇后,多么感念母亲的「智慧」,母亲终究给她留了一条后路啊。 而且曲夫人说,让她一个人悄悄回京。然后曲夫人会安排车马去接,装作是从南方回来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女儿得暂别了。 曲夫人说,等她安顿好,再寻个理由,将她女儿接回京城,找个好人家寄养,而后再从长计议。 曲皇后信了。 却没想到,她回京没多久,就被曲家送进了宫…… 曲夫人一口咬定,去那依山傍水的地方找过,那男人已经带着孩子离开。曲皇后却知道,曲家必定没有尽力找,也不可能再尽力找,没有赶尽杀绝就是他们最后的善良。 宫里的争宠很快吸引了曲皇后的全部注意力,她充满欲望、又比其他嫔妃多了些许拿人的经验,很快就从后宫脱颖而出。 只是近些年,她或许是老了。 那丢在山村里的襁褓中的女儿,常常出现在她梦里。扰得她寝食难安。 她曾微服私访民间高士,卦相一出,高士沉默良久。 高士说—— 她的命格其贵无比,绝非世间凡鸟。但早年做过有损阴德之事,阻碍她成就大业。若要消业,只有弥补过往,将在世人好生安置,勿再受苦受难。 她信了。 这高士说到了她心里。 那孩子背心有一块梅花状嫣红的胎记,若有能人,并不难找。只是她居于深宫,曲家之人又不尽可靠,便想起长公主刘容的势力。 第123页 越是刘容说这孩子的境况可能不那么好,曲皇后就越觉得高士的话是对的。 因为自己抛弃骨血,让她身处困境,所以才有损阴德啊。若她如今过得锦衣玉食,自己又何来损缺? 她思子之心日甚。 一为弥补,二也为她心中的大业。她要让自己的儿子登上帝位,成为南密国新一代的明君。 曲皇后望着不断坠落的雨滴,生生地坐了一夜。 …… 三月终于来了,春风已是十分和煦。 掐指算来,离现实中电视剧杀青的日子也不过只有十来天了。 贝安歌知道,自己这剧本世界发生的,现实世界未必拍摄到;但现实世界拍摄到的,剧本世界里一定会发生。 或许时间有先后,但绝不会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她改变了习惯。除了继续用枣核训练之外,她还随身带个小香囊,挂在腰间,里边是几颗香枣,时不时地拿出来嚼一嚼,又将核放回香囊里。 外出和贵妇们雅聚时,也常有人问她:「夫人爱吃枣?」 「嗯哪,就爱时不时啃几颗,枣核留着,回家种树。」 贵妇们就大笑:「总是元大将军夫人格外有趣。」 贝安歌甜甜地笑,丝毫看不出她心中揣着多少紧张的心事。 只有元阙知道,最近晚上睡觉,夫人常常睡到一身香汗。倒也不是噩梦,就是睡得不踏实。 元阙为她擦汗时,贝安歌就轻轻偎在他怀里。 「这回我看得清了,令主就是长公主。」 「长公主不会成功,天下是太子的。」 「那玺令……还在宫中。我看不见在哪里。或许明晚我再试试。」 元阙心疼极了,搂住她:「这何时是个头啊。我要原来的贝贝回来。不要再梦见这些,家国之事,该让男人来扛,是成是败,也该让男人去担。」 贝安歌却安稳,抚着元阙紧锁的眉头:「夫君不要害怕,我不会有事。快结束了,还有十来天,我们就安全了。」 还有十来天,命运将回到元阙和贝安歌手里,他们将再也不怕魔改,迎来彻底的自由。 …… 贝安歌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坤殿德,正上演着她梦中的一幕。 长公主刘容缓缓地走进坤德殿的大殿正堂,长长的织锦披风拖在身后,隆重而华丽。 「皇后吩咐的事,我自当全力以赴,人已寻着,不过……」 曲皇后的手帕绞得死死的,望着长公主,努力克制着焦躁。 「不过怎样?是死是活,你都要给我个准话!」 长公主却还是淡淡的:「不过她不太聪明,被一村妇收养,现在嫁人当了农妇,虽贫穷,但也安稳。劝皇后还是不要相认,暗中补贴着钱,随她去吧。」 「相认?我为何要与她相认?」皇后低声惊叫,像是被扎到了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9 23:51:03~2020-07-20 23:5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最喜欢丁禹兮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皇宫。干勤殿。 密帝躬着背, 伏在大榻的凭几上,脑袋低垂,双目紧闭。他本就焦黄的脸色, 因为愤怒被克制,而显得愈加阴沉,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夕,乌云压顶的窒息。 大榻前, 跪着郎英。俊美的少年双手交叠伏地,额头紧紧贴着手背,大气都不敢出。 良久, 密帝才启唇,低声道:「朕知道了。」 郎英不敢起身,兹事体大, 密帝显然还未交待完毕。 果然隔了良久, 密帝又道:「继续查, 切勿打草惊蛇。」 「是。」郎英应道。 「朕会将此事将给元阙查办,你与他通力合作。」 「是。」郎英还是毫无波澜地应着。 密帝突然扬了眉:「别以为朕不知你和元阙的狗皮倒灶, 两人穿一条裤子, 还在朕跟前装不熟。」 郎英这回吓到了, 赶紧道:「臣不敢!臣只是不敢深言私交。臣与元大将军君子之交、惺惺相惜……」 密帝挥了挥手:「都是朕信得过的人。不必如此惶恐。自打这胭脂令屡屡攻陷朝臣,甚至到了大理寺这样层面的衙门,朕对这些人真是失望透了。」 所以密帝只将最机密的任务交给最信任的人。 而郎英和元阙, 是密帝暗中派去辅佐太子刘慎,但最最机密之事,还是会第一时间汇报给密帝。 郎英退出干德殿时,密帝身边的太监也跟着出了宫,宣召元阙去了。 迴避了许久的幸贵妃终于从东暖间出来, 回到了书房,一眼望见密帝手扶凭几,脸色涨得赤红,摇摇欲坠。 幸贵妃大惊,冲上前一把扶密帝:「皇上怎么了?」 密帝憋在那里,半天讲不出一个字。急得幸贵妃又是揉心口、又是轻拍背部。 「咳——」密帝终于急咳一声,幸贵妃立刻用帕子去接。 洁白的帕子上,一片殷红。 「快宣太医……」 幸贵妃话音未落,被密帝轻轻按住了手,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兴师动众。 「皇上……」幸贵妃眼圈一红,已经落下泪来。 「朕没事。」密帝低声道。 幸贵妃颤声问:「究竟是何事让皇上如此震怒?」 第124页 密帝深深望她一眼,声音嘶哑:「你别问了。知道得太多对你没好处。」 「臣妾不要什么好处,臣妾只恨自己女流之辈,不能为皇上分担。」 「小傻子。若不是这些年你陪在朕身边,朕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密帝渐渐地倒在幸贵妃怀里,深情地望着她。 幸贵妃推开那凭几,像抱着孩子那样,抱住比自己年长好多的密帝。 「皇上不要说这样的话。皇上春秋正盛……」 「别骗朕了。朕没有多少日子。」密帝躺在她怀中,伸出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脸庞,「朕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看着你老去。」 密帝的手,只抚了一下,就像用尽了全身力气,无力地垂了下来。 「慎儿仁厚,他会善待你,也会善待熙儿。整个皇宫,最容不下你和熙儿的,另有其人。朕会将她带走。」 幸贵妃惊疑不定。 皇帝在说什么?他要带谁走? 「皇上若要带谁走,那也该是臣妾,臣妾上天入地都要陪在皇上身边。」 密帝艰难地一笑:「不。你要好好活着,把熙儿教导好,使他成为一代贤王。朕要带走的人,不是想要她陪,而是……」 说到此,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咳……她不配……她不配活着!」 幸贵妃泪流满面,抱住密帝手足无措。 她似乎猜到了密帝在说谁,却不知道密帝为何如此痛恶。她早知密帝病入膏肓,早就暗中准备好了烈性毒药,打算在密帝驾崩之时殉情而去。可是在抱住密帝、听他喘息着说出那番话,幸贵妃突然想起了刘熙。 六岁的小孩儿啊,若没有母妃的保护,他未来的命运将会何等悽惨。 元阙进宫面圣时,幸贵妃早已擦干了眼泪。 甚至她还替密帝梳洗过,让密帝看不上不是那么暮气积郁。 见元阙进来,幸贵妃还是如先前那样,识趣地退了下去。所以密帝深爱她,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懂得守拙。 她当年敢于拦轿鸣冤,显然不是胆小怕事的女子,但她知道在皇帝身边,不参与政事、且守口如瓶。 不过,这回幸贵妃退下时,还是忍不住关照了一句。 「皇上今日有些不适,元大将军留神些个。」 元阙心中一揪,脸上却未显,伏地行礼,破云刀与地砖碰出铿锵之声。 「这是玉枢令的密折。刚刚朕见过了郎英。」密帝扶着凭几,将密折推到大榻边沿。 元阙上前,双手接过密折。只稍稍一看,眼神中就闪过迫人的光芒。 「很震惊吧?」密帝问。 「臣……不知该如何说……」 当然震惊。纵然贝安歌已经提醒过他,曲皇后在入宫前有过一段荒唐的岁月,甚至还生过一个女儿,但那是贝安歌的说法。 一旦在密折上落实,元阙依然惊惶。 而且密帝还已经知晓。 所以幸贵妃刚刚的叮嘱,就与此有关吗? 「此事朕交于你。十日之内,将胭脂令寻得的梅花胎记女子寻出,再去揭了坤德殿那女人的皮。」 「是。」元阙低头,只能应是。 密帝又扔过一块玉牌,和一块明黄色绢子:「朕的手谕,保你通行无阻,允你先斩后奏。」 「谢皇上。」元阙交回密折,又双手接过玉牌和绢子,只觉得沉甸甸的。 十天。 贝安歌说过,再过十来天,他们就自由了。一切都将成为定局。 这女人说的话,再一次应验。 只是这梅花胎记的女子,就在自己身边,他怎么能交出她?就是失去自己的性命,他也做不到。 …… 只有贝安歌,还是笑吟吟地在怀玉楼迎接他。 「皇上召见这么急?」 元阙已经无法在贝安歌面前伪装:「玉枢令查到了皇后的秘事,皇上要暗查带有梅花胎记之人。」 贝安歌有点笑不出来了:「皇后秘事归秘事,怎么皇上还要查胎记?」 「胭脂令中,已经潜伏了玉枢令的细作。查到胭脂令正在寻一个背上带有梅花胎记的女人,而这女人,就是皇后入宫前的私生女。」 「郎英还真厉害啊。」贝安歌咋舌,「这简直就是无间道、谍中谍。」 「我绝不会将你交出去。」 元阙一把揽她入怀,紧紧地,生怕她从自己眼前消失。 作者有话要说:  秋秋我蠢到爆了,这章本来应该12点之前更的,结果更到另一本书了…… 最近写到关键剧情,卡文有点厉害,所以短小章,亲们担待啊。 第69章 贝安歌知道, 就算元阙不将自己交出去,长公主刘容也不会放过自己。 她志在必得,要拿一个背心有梅花胎记的女人, 去和皇后交换一件什么东西。这东西,很可能就是元阙所说的斯兰国玺令。 若她找一个人冒充, 那她就要想办法除到贝安歌。若她直接将贝安歌交出去…… 不,她不会。她怎么可能让曲皇后跟将军府牵扯上暧昧不清的关系?她甚至会告诉曲皇后, 将军府这个曲旋儿是假的,让曲皇后对元阙愈加厌弃和疏远。 如今之计,贝安歌只有一个办法。 既然在现实世界中, 有位「加戏咖」捡起了「小三」这个角色。那在剧本世界里,贝安歌只有将「加戏咖」的戏份捡起来,这样才能确保现实世界发生的一切, 在剧本世界里顺利度过。 第125页 她必须主动去找皇后, 认领小三, 让皇后相信这个素不相识的将军夫人就是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或许她还能说服皇后,让皇后相信长公主的一切好意都是假的, 为的就是她手中那块玺令而已。 这想法很是冒险。 稍有不慎, 贝安歌在剧本里的故事就会宣告结束, 她就会像「加戏咖」一样被人灭口。元阙是註定要有一劫,她无法改变,也不能指望元阙能来救自己。 贝安歌能做的, 是首先让自己安全,然后去救元阙。 她将这个念头偷偷地藏在心里,并没有跟元阙说。因为元阙一定会反对。 一种说不清的紧张和缠绵瀰漫在贝安歌和元阙之间,像是预感到了山雨欲来。这天夜里,他们温柔交缠, 又抱着对方沉沉而眠。 一夜无梦。贝安歌醒来时,元阙已经走了。 自从同床共枕以来,元阙从来没有不告而别。贝安歌轻轻拈着被角,贪恋地拈了许久,然后像是下了巨大的决心一般,起身下了床。 「准备一下,我要沐浴。」 进来伺候的妙如妙意皆是微微一怔。夫人从来都是晚间沐浴,今天怎么突然大清早就要沐浴? 但她们也不敢问,赶紧叫人搭桶抬热水,一会儿就准备妥当。 贝安歌记得梦中那个镜头。 少女出浴,光洁的背部一枚殷红的「落梅」。 一头乌黑的长髮柔顺地绾起,是从未绾过的髮式,却是梦中那位少女的髮式。 洁白的睡袍自她肩上轻轻滑落,亦和梦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贝安歌钻进热水中,闭上眼睛,任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在这温热中舒张。 许久,再从热水中出来时,她已经神采奕奕。 裹上妙如递过来的新睡袍,贝安歌一甩头,满头乌云倾泄而下。 「换宫装,我要入宫。」贝安歌眼中闪过犀利的光芒,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 「入宫?和将军一起吗?」妙如问。 贝安歌知道,虽然自己已经当了快三个月的将军夫人,但关键时刻,妙如还是会向着元阙。 于是她假装若无其事,脸上焕起笑颜:「将军会在宫里等我,他有事先去了。」 一听将军已经先行去了宫里,妙如倒也信了。按着夫人的要求,她和妙意给夫人梳了一个利落的髮式,又换上宫装。 见贝安歌往腰间缠裁云鞭,妙意好奇地问:「夫人进宫还要带着吗?」 贝安歌淡淡一笑,很是镇定:「有备无患。若真不让带,在宫门处卸下便是。」一边说着,一边还挂上了小荷包,里面照例是数颗干枣。 一切准备停当,贝安歌坐上将军府的马车,满怀信心地往皇宫而去。 …… 坤德殿,曲皇后蹙眉,侧身懒懒地倚在偏厅的紫檀木榻上。 长公主刘容就坐在她对面,面无表情,观察着曲皇后的反应。 半晌,曲皇后道:「既已嫁了农夫,也是现世安稳。只是那地界终究太过荒僻,穷,收成也不好,倒是换个地方吧。」 长公主刘容淡淡地笑:「皇后不懂这些庄稼人。他们宁愿穷,叫他们背井离乡却是难。」 曲皇后颇有些不耐烦:「这就不劳长公主费心了。本宫就叫那嬷嬷去,她们是血肉至亲,想来说得动。在京郊安个家,总比在那山沟里好。」 长公主扬扬眉,没有说话。 心道,就那山沟沟,当年你得趣时,不也当是仙境在住?此一时、彼一时,再如何人间仙境,住久了也一样腻味,就跟这世人艷羡的皇宫一样…… 也让人心烦。 「那我就不再过问,交给皇后嫂子去办了。不过……皇后允我那令牌……」 曲皇后揉揉太阳穴:「本宫还诓你不成,等那丫头接到京城安置,本宫自然把令牌给你。」 还补了一句:「本宫要这玩意儿也无用啊。」 无用你倒是现在就给我啊? 长公主刘容哪里会不清楚皇后心里在想什么。皇后意识到了令牌的价值,在要挟自己。 不过她不怕,在那地方自然已经安排好了人。 而在这坤德殿中,胭脂令也有了安插,若曲皇后接到了人还不将令牌交出,长公主刘容就不打算在等,该撕破脸、就撕破脸,直接偷了那令牌,潜回斯兰国她的封地三州,正式起事。 二人又虚情假意说了几句,长公主刘容是半刻也呆不下去,藉口府中还有事,起身告辞。 长公主的马车驶出宫门,将军府的马车擦肩而过。 刘容是异常警觉之人,听见铜铃之声,帘子掀起一角,就望见了将军府马车的铭牌。 她心中一紧,明明今日太子刘慎约了元阙,据她所知,元阙今日要陪着太子亲审胭脂令一众主犯,绝无可能在这个时间出现在皇宫。 不好!是那女人! 刘容顿时心脏狂跳。那女人根本不是曲旋儿,却胆敢自行入宫,她难道不怕被皇后撞见? 还是她压根就是去找皇后? 刘容顿时一声唿哨,尖利的声音划空而去,一名长公主府的护卫迅速骑马逼近。 马车停了,刘容隔着窗:「那是元阙夫人,绝不能让她进宫,灭了。」 她已经顾不上元阙怎么想,会不会引火烧身。她只知道,若今日让那女人进宫,这火已经不用引了,她眼前就将是烈焰熊熊。 第126页 那护卫肃然、双腿一夹马肚,已疾驰而去。 将军府的马车离皇宫大门尚有数十丈,一旦转过拐角,就将进入皇宫护卫的视线,他必须在这条高墙夹道的掩护下,将马车里的女人刺死。 护卫知道,将军府之人,哪怕是一名车夫,也很有可能身怀绝世武功。 他怕马蹄声惊动他们,远远地就弃了马,飞身上树,踩着树梢急追马车。在逼近马车后方的一瞬间,护卫长剑抽出,直直地从斜里刺向马车侧方的帘子…… 蓦然,马车内一道白芒闪出,一根鞭子迎面捲来,一下子就长剑捲住。 护卫大惊。马车里不是将军夫人吗?难道还藏着什么高手? 且那鞭子竟然柔韧之极,自己的宝剑已是极为锋利,被这长鞭捲住,竟然丝毫没有还手之力。护卫用力抽剑,却发现长鞭未损分毫,反而是剑柄上传来雄浑的内力。 那护卫也是长公主刘容最信得过的亲兵,堪比宫内禁军的顶尖高手,反应极快。这一招虽然落败,但他从风声中辨出,马车内只有一人,且贴进车窗。 护卫当即作了取捨,撒手抛开宝剑,将鞭梢的力量借势抛向一边,扬手就是一枚金钱镖击向车窗内的人…… 他知道,这一击万无一失,车窗内的人将避无可避,就算不死,也会在金钱镖的巨大杀伤之下负上重伤。 而且,金钱镖上还餵有剧毒。 金钱镖已带着疾风飞向马车,他仿佛已经望见了结果,就等着车内传出一声惨叫,他将大获全胜。 谁料,就在接近车窗的一剎那,车窗内突然射出一股更加强烈的疾风。 一枚不明暗器破空而出,与金钱镖在空中破撞,发出「叮」的一声,清脆而又尖锐。 这一击力道极大,非但阻止了金钱镖的飞行之势,还撞击得那飞镖反弹而来,迎面飞向护卫。 护卫猝不及防,生生一个下腰,金钱镖贴着他的脸皮飞过,将他的鼻子生生地削去半个。 「啊——」护卫一声惨唿,捂着鼻子向马匹的方向奔去。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马车的车夫正是将军府的高手,闻声飞身而去,待要去追赶,马车内,夫人已经俏生生地开口。 「莫追,入宫要紧。」 那鞭子,仿似有了生命一般,灵活地飞回马车,重新缠回贝安歌的腰间。 马车内,贝安歌甚是兴奋。练武许久,头一次有机会真正遭遇险情,自己的表现好像还很不错呢。 她摸着腰间缠好的裁云鞭,以及飘着枣香的小荷包,幽幽嘆道:「可惜就要入宫喽,我的枣核派不上用场了。乖乖的,跟我入宫哈。」 贝安歌拍了拍小荷包,里面颗颗浑圆的枣子,像极了一个个乖巧的小脑袋,可爱又安静。 将军府的马车拐过皇宫的高墙夹道,终于来到开阔地带,向着宫门疾驰而去。 铜铃叮噹,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而皇宫里,不知道还有怎样的惊心动魄在等着她。贝安歌整理好衣群,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头髮都没有乱呢,真棒。 皇宫,我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2 00:25:06~2020-07-24 00:12: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随风而来 7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长公主刘容的马车看似得得远去, 其实车内的刘容已将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她气恼已及,一声低吼,将手上一枚玉玩偶狠狠地砸了出去。 马车内包裹着各色皮毛软绒, 本是隔音保暖的用途,却也拯救了那玉玩偶。玩偶砸在软乎乎的车壁上, 又滚落到地毯上,无辜地沉默着。 将军府马车里到底是谁?除了元阙和他夫人, 还有谁敢坐在马车里进宫? 可元阙使刀,这车里的人却是使鞭…… 突然间,长公主刘容惊出一身冷汗。她想起上回福王刘惓的婚宴上, 元阙夫人腰间缠着的马鞭。 当时她说不会武功,仅仅是为了漂亮、为了跟元阙相衬。自己竟然被那女人一脸「不学无术」的表情骗过,信了她的鬼! 更让刘容感觉到恐惧的, 是她遥遥地发现, 将军府马车内, 似乎射出了什么东西。 隔得太远,她望不见是什么, 但护卫的金钱镖是他致胜的法宝, 从来战无不胜, 竟然被马车□□出的不明暗器击回,这是多大的力量…… 若不是小三并不会使鞭,她差点就要以为小三躲在车内。 可怕, 这一切都好可怕。 刘容第一次觉得自己周详的计划,似乎在哪里被撕破了一个口子。 哪怕是枉留情被端、东木茶庄被查,都不曾让她有这样的恐惧。 刘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走!」她低声喝道。车夫扬鞭,马车加速疾驰远去, 将那受伤的护卫甩在了远处。 …… 贝安歌的马车,在刘容的焦灼愤怒中,已安然通过皇宫护卫的查验,顺利地进到宫内。 她依然在越胜门外下了马车,在太监的引领下,步行前往干德殿。 故地重游,贝安歌的内心油然而生一种恍然感。 也不过两个多月前,她与元阙入宫谢恩。元阙抱着她在雪地里一路狂奔,她在这熟悉的夹道里作状下跪,满肚子招摇撞骗的心思。却没想到,一回将军府就真的生了一场大病。 第127页 那场突如其来的风寒,教二人皆悄悄地控出触角,打量对方。 原来矫揉的未必真造作,冷酷的也并非真无情。 春风拂面而过,上回被狐裘氅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脸,这回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露出来。冰雪消融、天地开阔,贝安歌从此就是贝安歌,她再也不要活在「曲旋儿」甚至「小三」的阴影之下。 她生性豁达欢快,不愿背负一辈子的秘密生活。 曲皇后刚刚从干勤殿回来。 听说密帝龙体欠佳,曲皇后觉得自己身为皇后,还是应该表达一下关怀。 只是密帝龙体一贯欠佳,而曲皇后其实也并没有很多关怀,这回的表达相当失败。 干勤殿里,密帝似乎是没什么精神,连眼珠子都转不动,也没看曲皇后一眼。他歪着头听六皇子念诗,神情慈爱而萎靡。 曲皇后却并不想见六皇子。应该说,任何一个会对福王产生威胁的皇子,她都不愿意见,最好他们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所以她悻悻地待了一会儿,又悻悻地离去。 而密帝也并未对她的探望表现出感激。 就这么个尴尬的场景。 才回到坤德殿,就听说「曲旋儿」要来,曲皇后终于又起了些兴致。 这是自己的「义女」啊,虽然自己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但靠着这层名份,她还是替福王将元阙这个掌兵权的煞神拉近了不少。 而且当初自己将曲旋儿嫁出去时,也是暗示过的。 但将军府始终递不出什么消息,先前赐的几个嬷嬷,头一个没三天就犯蠢被葛万春处理了,另几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吓着了,从此沓无音讯。 或许,曲旋儿给自己带什么消息了? 曲皇后去了偏厅。这里较为私密,不像正殿那样隆重,也是想跟曲旋儿表示亲近的意思。 不一会儿,近身的大宫女进来,却没有带「曲旋儿」进来。 「人呢?」曲皇后问。 大宫女走上前,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娘娘,元夫人在外头等着,只是奴婢觉得不太对劲,想先来跟娘娘回禀……」 「不对劲?」曲皇后蹙了眉,狐疑地望着她。 「先前曲小姐进宫,也是奴婢领进来的,还有些印象。她似乎长变了。」 「长变了?」曲皇后被她逗笑了,「你是不是事情太多,脑子不好使了,元阙再大胆,还敢休妻再娶不成?」 在宫里行走,能混到皇后身边的得力宫女,个个都是千年妖精,自然不会认错人。 大宫女道:「奴婢对曲小姐印象颇深,固然生得极美,但苍白瘦弱、沉默寡言。如今在廊下候着的,虽也苗条,但却丰润有颜色,顾盼生辉的模样。大有不同。」 真是越说越让人好奇。 曲皇后本就觉得蹊跷,被宫女这么一说,反而成功地被廊下的女人引起了好奇心。 「令牌对吗?」 「是将军府的令牌,也有皇后特赐给她的入宫令。奴婢都验过了。」 「那就带进来见见,还怕她翻天不成。」 偏厅外头廊下,贝安歌坦然地露着头脸。 从宫女充满戒备的眼神打量她开始,她就可以确定,这宫女定然是认识「曲旋儿」。自己跟曲旋儿唯一的共同点,都是好看的姑娘。除此之外,真是半点都不相同,从长相到性格到气质到举止。 她就是存着露馅的心来的。 但贝安歌也知道,就凭自己元阙夫人的身份,坤德殿也断然不会妄动。就算要查办她,也必定会万般小心。 她在廊下稍候了片刻,见宫女从里头出来:「夫人跟我来。」 显然是禀报过了皇后,皇后允许贝安歌进殿。 贝安歌从容地跟她走进偏厅正堂。正堂中一面紫檀木屏风,上面雕满了各色吉祥花纹、美不胜收。但曲皇后却并不在正堂中。 宫女停下来,用非常「宫廷化」的微笑望着贝安歌。 「很抱歉,元夫人。最近宫里有新规矩,自从上回出了福王遇刺事件,皇后娘娘就越加小心。这偏厅憩室是皇后娘娘会见亲密客人之处,奴婢斗胆,要确定一下元夫人没有夹带……」 呵呵,不就是要搜身,早说啊。 贝安歌不要太配合。她早就将裁云鞭留在了马车内,只要腰间挂着一荷包的小枣。 贝安歌笑道:「无妨,就是麻烦姑娘了。」 见这来路不明的将军夫人丝毫没有生气,宫女也有些意外,又将贝安歌打量一下,略显冷漠地道:「那请夫人跟奴婢来吧。」 那美不胜收的屏风终于派了用场。贝安歌在屏风后,被那宫女轻轻地抚了全身。 一看就是临时「安保」,哪里是什么坤德殿最近的规矩,手法跟机场女安保差太远了。贝安歌一边看着乖乖不说话,内心已经在欢快地吐槽。 宫女抚到贝安歌腰间小荷包时,愣了一下:「这是何物?我能打开看看吗?」 不要你来,我自己来。 贝安歌笑吟吟打开荷包:「我们将军府晒的干枣儿,姑娘要来一颗尝尝吗?」 尝是不要尝,宫女朝荷包里望了一下,果然是几颗小枣而已,还有两三枚吃剩下的枣核,跟小枣混在一起,一看这将军夫人就是一路嘴馋着来的。 宫女替她将荷包带子抽紧,垂着眼帘道:「奴婢冒昧了,夫人莫怪。」 第128页 贝安歌笑嘻嘻道:「不怪不怪,母后母仪天下、何等尊贵,小心谨慎是应该的。来,我脱个衣裳,证明自己的清白。」 姐姐我迫不及待要展示胎记了! 「不用不用……」 宫女急急地解释想要阻止,终于不如将军夫人眼疾手快。 她都没看清将军夫人怎的一扭身子,华丽的宫装竟然从领口处卸开,悄然滑落到胳膊上,露出洁白浑圆的肩膀,和最最美丽的一段后颈。 诱人之中,一片殷红在衣物的半遮半掩中露出端倪。 那宫女震惊,脱口而出:「这是夫人的胎记?」 来了。贝安歌精神一振。 原来好戏来得如此之早,还没有见到阎王呢,小鬼就已经开始加戏。 这宫女何等角色,竟然也知道背心的胎记。 贝安歌只当作不知,笑道:「你说的是我背心那个?」 宫女似乎发现自己失仪,已经赶紧伸手,欲替贝安歌将衣裳拉回。 「夫人这是折煞我了,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怎敢如此冒昧唐突夫人。」 一边说着,宫女很殷勤地替贝安歌提后背的衣领。 只是她借着拉回的当口,手中稍顿,反而将贝安歌背心那块胎记瞧得明明白白。 贝安歌留心着呢,也觉察出她在自己背后做的小动作。她并不恼,反而热情地解释:「是我娘胎里带来的胎记,这些年生得越发鲜艷了。像不像落下的梅花粘在了我背心?」 宫女心虚,只顾着满口胡夸:「夫人长个胎记都与众不同,一看就是命格非凡。」 吹得甚是舒服啊。 贝安歌整好衣衫,笑吟吟:「这下没问题了吧?小姐姐?」 一声「小姐姐」,颇带调笑意味,刚刚看过贝安歌迷人玉肩的宫女,顿时红了脸。 「冒犯夫人,请夫人原谅。」 贝安歌小手一挥:「这有何原不原谅。我是皇后娘娘的义女,有你这样忠心的奴才护着母后,我高兴都来不及呢。回头我一定在母后面前多夸夸你。」 说来也奇怪。明明宫女还是不相信她就是曲旋儿,可宫女不知怎的,再也对她冷酷不起来,也不再为难她。乖乖地将她带进了偏厅的小隔间。 这是曲皇后书房的小憩之处,不大不小、半公半私。 「儿臣拜见母后。」贝安歌垂着眼睛,没有看曲皇后,一进门,就盈盈地跪拜了下去。 而后又规规矩矩起身,然后用最最闺秀的微笑,望向南密国最尊贵的女人。 贝安歌望见一张并不惊恐的脸。曲皇后似乎知道她不是「曲旋儿」,并没有暴怒,也没有立即追问,而是深深地打量着她。 半晌,曲皇后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本宫不喜欢跟杵着的人说话。」 贝安歌也不客气,规规矩矩坐下。先前搜身的宫女上来奉了茶,深深地望贝安歌一眼,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是元阙将你养得太好了,还是上回本宫的药材将你补壮了?」 贝安歌心想,没看出来,皇后娘娘还很有幽默感啊。 当然这个时候应该开始感恩了,这点贝安歌还是省得。 赶紧道:「母后的药材派了大用场,将军待儿臣也好。不过说起来,将军也是母后帮儿臣寻的夫婿,终究还是母后的功劳。」 得,都不用看长相。光听这清新脱俗的马屁,曲皇后就知道,这肯定不是曲旋儿啊。 曲旋儿沉默少言,甚至还颇为胆小怕人,哪里说得出这么动听的话。 就是葛万春那马屁精,也拍得不到这么精准。 曲皇后扬扬眉,对贝安歌的兴趣终于浮上了脸。 「所以上回在夹道里跪雪的是你,回府生病的也是你?」 贝安歌一脸娇羞:「夫君闯入洞房见到的第一眼,就是儿臣啊。」 曲皇后被她逗笑了:「胡扯吧你。」 见贝安歌胡扯还如此心安理得,曲皇后又道:「本宫眼睛还没瞎呢,你究竟是谁,胆子够大啊,把曲旋儿弄哪里去了?」 「母后明鑑!」这下贝安歌真不胡扯了,她郑重起身,跪伏在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母后,儿臣今日特意进宫,便是要跟母后说一件惊人之事。恳请母后听完,为凤体着想,切勿震怒……」 曲皇后未置可否,手臂搭在宽宽的扶手上,手指轻轻地打着圈。 这是一双保养得宜的娇嫩玉手,十指尖尖,指甲上涂着的蔻丹显然是专门为她定制,是极为少见的暗赤色,正符合她年纪。 这双手,难为她曾经在山清水秀之处干过两年农活啊。 半晌,曲皇后方缓缓开口。 「惊人之事?呵呵……」她挑起眉,盯住贝安歌,语气变得极为冷冽,「本宫允许你说。但若不惊人,你就别想活着走出坤德殿。」 …… 将军府,凌云急沖沖回来怀玉楼取东西。 「将军昨晚在怀玉楼书房看军报,早上没有带走,妙如姐姐可帮我找一找?」 这些日子元阙常常晚上在怀玉楼书房处理些简单公务,涉密的还是去嘉丰苑,整个醍醐园才是机要之地。 书房除了妙如和妙意,连杏兰都不让进,不过妙如也看得出那些军报并非机密,便带了凌云进书房去取。 将军报递给凌云,妙如问:「你送进宫去?」 第129页 凌云狐疑,将军明明和太子在审密囚,只是突有急事,才让自己回来取军报,为何妙如有此一问? 于是反问道:「送进宫?将军又不在宫里。」 「不在宫里?」妙如疑惑,「可夫人刚刚去了宫里,说将军在宫里等他啊。」 凌云挠头:「是有人来传了话?」 妙如摇摇头:「夫人早上起床,谁也没见,就说要进宫。」 又想了想,妙如倒是释然:「说不定是进宫找皇后唠嗑去了,毕竟夫人是皇后的义女。也是好久没进宫啊呢。」 凌云顿时神情一紧。 新婚当晚,他是紧跟在将军身后闯入洞房,不仅曲旋儿的尸身是他处置,就是现在府里的夫人,也是他叫了人过来抬到嘉丰苑。 凌云知道,将军夫人绝不可能进宫找皇后唠嗑,她根本不是皇后的义女,能唠出什么花来? 「谁驾的车?」凌云问。 「四叔。」妙如道。 凌云稍稍松口气。妙如唤四叔的,是将军府亲卫中的蒋四,深藏不露的高手。夫人起码这一路应该是安全的。 但他依然紧锁眉头,稚气的脸上露出大人一般的神色:「我现在就找将军。若夫人回来,妙如姐姐务必劝住她,别让她再出门了。」 妙如听出不妥,问:「是不是夫人出什么事了?」 凌云道:「姐姐莫乱猜,我先走了。」说着,大步离开了怀玉楼。 你这小表情,还叫人莫乱猜,分明就是鼓励别人乱猜啊。妙如一肚子心思,坐立不安起来。 凌云一出怀玉楼,飞身上马,疾驰向兵院。 元阙在刑部的天牢里,这里关押了枉留情一众人犯,尤其是枉留情的老闆,在胭脂令是高层人物。但他很难审,纵然天牢里的酷吏们一个赛一个的泯灭人性,这老闆被折磨得不似人形,也没吐出半点儿有用的价值。 太子没进天牢,他尊贵人物,不想沾这血腥,只在天牢外头的一间厅堂里歇着,等天牢里审讯的结果。 谁知,结果没等来,等来了送军报的凌云。 凌云向太子行了礼,转身就要去天牢里找元阙,被太子叫住:「你神色匆匆,出什么事了?」 太子刘慎,说话永远不紧不慢,神情永远斯文温和。 但他其实极犀利,微微抬一眼,就看出凌云的神情不正常。 凌云也不敢瞒他,道:「府中有变,卑职需急报将军。」 太子的眉头微蹙,挥手叫来一名侍卫,让他去喊元阙。 元阙的手段可不比酷吏差,气势更是强上百倍。身佩令人闻风丧胆的破云刀,往太师椅上一座,冷冷地盯着枉留情老闆,行刑室的空气顿时凝固。 酷刑不一而足,为和谐计,不便赘述。 加之他从贝安歌那里已经得了许多暗示,只少许抛些出来,就叫咬紧牙关的枉留情老闆变了颜色。 老闆自以为就算枉留情被端,但他起码也保住了令主,可从元阙这个死神的嘴里,他似乎听出了一些端倪。 似乎……令主已经暴露了? 人能扛住皮肉之苦、能扛住威逼利诱,多半凭的是一股信念,这信念要是被撬开一点点口子,很可能瞬间崩溃。 枉留情老闆就在崩溃边缘。 元阙冷冷地望着他,命狱卒带进来一个女人。女人年轻,衣着简单朴素,一身粗布衣衫,头上乌髮如云,却只用一支简单的檀木簪子绾住。 女人一看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男人,吓了一跳,下意识掩住了眼睛,又从指缝里向外张望。 枉留情老闆见到这女人,却悽怆地吼叫起来。那吼声在行刑室里飘荡,却又被逼仄没有一丝光亮的屋子给困住,压抑又恐怖。 「禽兽!畜生!」老闆嚎叫起来。 那女人听见男人嚎叫的声音,突然放下掩住眼睛的手,颤声问:「孩他爹?」 元阙向狱卒使了个眼色,狱卒当即将那女人拉出去。 那女人哪里肯走,尖叫道:「是孩他爹。你们干嘛,他犯什么法你们要抓他——」 可惜没有人给她答案,渐渐地,她的声音听不到了。 元阙还是坐在那张太师椅上,姿势都没有变。锦袍依旧挺刮华丽,衬得他既如天神,又如死神,总不似人间该有的样子。 「她有人招待着,你暂时不用担心。不过,她和她儿子受何等招待,就取决于你。」 元阙平静的表情,比愤怒亦或嘲讽更让人恐惧。 那老闆依旧不停地嚎叫:「你们此等行径,与禽兽有什么两样!枉为国家重臣、枉为百姓父母官,你们这些王八蛋,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会遭报应的,老子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元阙丝毫不生气,淡淡地望着他。 「我元阙,十五岁入伍,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整整十年,死在我手下的冤魂不计其数,不多你一个。但我保家卫国、有我在边疆退敌,才有南密百姓的安居乐业,所以我从不怕被人骂。 「不过……你是什么东西?你也有脸骂别人禽兽?」 元阙冷笑一声:「拐骗良家女孩、自小培养,强力控制,每一个姑娘不仅是你赚钱的工具,还是杀人的武器。我若猪狗不如,你还真比我强点,你根本就是个猪狗。 「不过,知道你为什么失败吗? 「武器就是武器,可以视若性命,但不能动了真感情。一个细作,还娶妻生子,真有你的。」 第130页 枉留情老闆恨得嚎叫不断,却又挣不脱锁手锁脚的铁链。一阵疯狂之后,终于颓然。 「你待怎样!」他低声问。 「你想为何我会知道你娶妻生子?自然是你们这边早就有人招了。你以为你们令主只有你一条线?那就错了,你也不过是她手里其中一枚棋子而已。生路是没有,但你若爽快招了,我元阙保你家眷性命。」 枉留情老闆狐疑地望了他片刻。 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太镇定、太强大,强大到自己不知如何找到他的脆弱。 他好像没有弱点,不可战胜。 「好,元大将军的话,我信。」老闆阴阴地望向旁边记录的师爷,「我不奢望自己还能苟活于世,只求女人和孩子过寻常人的生活。将元大将军的保证也写上,否则我不画押。」 师父迟疑地望着元阙。 元阙还是淡淡的:「无妨,记上。」 「唾」一声,老闆从口中吐出一颗血牙,开始招供他所知道一切。 纵然镇定又强大,元阙还是听到怒火中烧、太阳穴坟起愤怒的青筋。他听到了三年前姑苏的那场血案。 枉留情的老闆参与了宋家那场灭门惨案,更因为在那次灭门中表现优异,从而获得了胭脂令主的青眼有加。 宋家的惨剧,果然不是盗寇,而是不折不扣的朝廷政敌厮杀。 江南的首富啊,死在了皇室人的手里。 不过,枉留情老闆也只是个执行者,他并不知道令主为何要对宋家下手。 元阙也想不明白。纵然长公主图谋的是光復斯兰国、甚至野心勃勃想要吞併南密国,三年前,为何会选择宋家下手? 宋家除了富有,谈不上有半点儿政治地位。 更何况她灭了宋家,也没有将宋家的财产占为己有。 护卫带着凌云进来时,元阙已经听完了老闆的供述,正叫狱卒将老闆带回囚室去。一听凌云的耳语,元阙镇定了半日、连酷刑和愤怒都没有改变的脸色,陡然生变。 他豁得站起:「走!」话音未落,人已疾奔出去。 录口供的师爷提着笔,看呆了。元大将军是天牢常客,但他还是头一次见他喜怒形于色,原来将军不是没有情绪,只是这天牢的滔天风雨,份量还不够罢了。 笔尖一滴黑落下,落在状纸角落。 师爷一惊,赶紧扯袖子一按,布衣和供纸一同将墨汁吸去。布衣脏了,供状却保住了。 太子刘慎远远望见元阙飞奔过去,居然没有来找自己,也是奇怪。主动站起来,走到厅堂廊下,喊道:「元大将军……」 元阙居然也没停步,远远地一拱手:「太子殿下,臣有急事,稍后再向您禀报审讯情况。」 这是元阙吗?何等大事,竟然比审讯还重要? 太子一想,顿时觉得不对。元阙向来具有超越常人的镇定,如此急促甚是少见。 「正好本殿也要走,一起!」 也不管元阙什么回应,太子刘慎已经疾步追上去,二人取了系在天牢门口的骏马,飞奔而去。 二马并肩,风声唿啸。 太子问:「元大将军到底何事,你焦急的神情前所未见。」 「我夫人瞒着我进宫了!」元阙一边说着,一边又使劲扬着马鞭,马儿奋蹄,跑得更快了。 太子的宝驹再厉害,也比不上元阙以命相催,终究望着元阙的身影疾驰而去。 元阙的夫人,瞒着他进宫? 这是个冒牌夫人啊,她居然胆敢无人保护、自行入宫。她这是求生?还是求死?元阙宠她若珍宝、若性命,她竟然瞒着元阙做这么冒险的事,意欲何为? 太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预感,一夹马腹,也向皇宫疾驰而去。 …… 皇宫。坤德殿。 贝安歌轻轻地提起衣裳,就像之前在屏风后那样,遮住了自己洁白的肩膀。 她泪流满面,却没有哭出声,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水,悲伤地垂下。 曲皇后呆立当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半晌,她颤声道:「方才你说,你叫什么?」 贝安歌躬身,伏于地上,泣声道:「儿臣叫贝安歌,乳名贝贝。师傅说,捡到儿臣时,儿臣被人扔在篱笆外,安静地望着师傅。」 「贝安歌……」曲皇后喃喃地。 「母后……」贝安歌不安地嗫嚅着,「儿臣既不是曲旋儿,从此无脸喊您母后。」 「不!」曲皇后脱口而出,勐然又惊醒。 她又怔怔地愣了片刻。 刚刚贝安歌向皇后坦承了胭脂令令主正是当朝长公主刘容。 而贝安歌自己是胭脂令的杀手,十二年前师傅将她交给这个组织,她就成了这个组织的细作,从此再没有「贝安歌」这个名字,更遑论「贝贝」。 去年底,她接到令主指令,潜入将军府杀害元大将军的新婚夫人。她成功了,但为了自保,又冒充了曲旋儿,成为将军府夫人。 不久前,她听闻胭脂令中的其他细作说,皇后委託长公主找一个背心有梅花状胎记的女人,年龄与自己相仿。 可长公主暗地里培养了她十二年,明知道她背心有梅花胎记,却按下不说,反而派人去一个偏僻的山村里安置了一个烙上假胎记的细作当村妇。 贝安歌开始觉得不安。 第131页 她害怕自己将会被长公主灭口,只得紧急入宫,来求皇后庇护,并愿意将自己知道的有关长公主的一切私密,都向皇后托盘而出。 这消息当然震惊。 曲皇后在看到贝安歌背上胎记的一剎那,差点忍不住抱住她。可转念一想,既然这丫头只是来求庇护,她并不知道皇后托长公主寻找的,正是自己遗弃的亲生女儿,那么,就让它成为秘密吧。 曲皇后望着伏在地上抽泣的贝安歌,心疼不已。又怒长公主如此欺瞒自己,而且深宫争斗这么多年,曲皇后深信,长公主刘容在找到贝安歌、并决定培养她成为细作的时候,早就已经知道她的身份。 不可能有这么巧。刘容心思缜密、筹谋多年,她用每一个人,都经过深思熟虑。 她内心百感交集,望着眼前不能相认的「女儿」,终究还是将对刘容的怒火暂时压了下去。 「元阙知道你的身份吗?」曲皇后问。 贝安歌低声道:「不知,他以为我是曲旋儿。」 「起来吧。」曲皇后弯下腰,将贝安歌扶起,仔细端详着。越看越觉得,梨花带雨的贝安歌如此楚楚动人,漂亮得果然有几分像年轻时候的自己。 「既然他不知道,就别旧事重提了。南密正是用人之际,不能让元大将军家宅不宁,往后你还是在将军府安心当你的将军夫人。这事,就本宫和你知道,烂在肚子里算了。」 贝安歌睁大眼睛,惊讶地望着皇后,颤声问:「可是母后……不,皇后娘娘,我杀了您的义女曲旋儿……」 「这丫头从小命苦。这就是她的命吧。你也是执行任务,迫不得已。」 是双标吗?是南密国驰名双标吗? 曲皇后不仅双标得心安理得,还亲热地拍了拍贝安歌的手背,算是很慈祥的安慰。 血缘关系真好用啊。什么大义灭亲,不存在的。 贝安歌委屈巴巴,哪里还有半点「杀手样子」,轻轻地喊了声「母后」,又开始眼泪哗哗。看得曲皇后鼻子也酸酸的,浑然忘却了眼前这娇弱的姑娘,其实是可以轻易解决一支精锐小队的高手。 「真没想到。长公主嘴上说着要帮本宫寻人,实则跟本宫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贝安歌似乎并不关心长公主有几条心,反而问:「敢问母后,为何要寻儿臣?母后与儿臣可有何渊源?」 可不就是「母后」和「儿臣」的渊源。 只是皇后不能说。 这回二人再也不坐得远远的,皇后拉着贝安歌自己身边坐下,含混地说道:「你是本宫的故人之子。你父母早年与本宫有恩。」 原来如此,编得真像。贝安歌点点头。 曲皇后又问:「你师傅可有跟你说你生辰?」 「未曾。儿臣没有生辰。儿臣在将军府,也是过的曲旋儿的生辰。」 曲皇后略有些黯然:「也别在意了,不过是换个名字。总之元阙对你还是极好的,就可以了。往后多来宫里走动吧。」 看得出,她对于这个曾经遗弃的女儿,在二十年持续不断的思念中,倒也培养出了一些感情。只不知,她若回到二十多年前,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抛夫弃子,追逐她的美好前程? 也许会的。贝安歌暗想。人的善与恶从来没有那么绝对。 不仅仅是皇后在遗弃与思念中挣扎,就是长公主刘容,若非她手段不够光明磊落、若非她针对的是自己深爱的人,贝安歌也会对她的野心贊一声够酷。 古装剧的世界里很少有这样野心勃勃的女帝。 虽然她结局失败,但这样的角色也自有光彩,贝安歌丝毫不怀疑,现实世界里这部剧要是播出,长公主刘容会吸一大波粉。 她的悲壮、就是她的魅力。 只可惜长公主啊,一个时辰前你还想对我赶尽杀绝。 朝斗当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纵然我贝安歌欣赏你,但也不影响我铁了心要打败你。 曲皇后似乎是半辈子没有体会过「小棉袄」的好,拉着贝安歌问东问西,贝安歌一一答着,天/衣无缝,心里却想起另一桩事。 「母后,方才领儿臣进来那宫女,是您身边的大宫女?」 「是啊,跟了本宫七八年了。」曲皇后道。 「她知道你要找背心有梅花胎记的姑娘吗?」贝安歌问。 曲皇后想了想,摇头:「除了长公主之外,无人知道。本宫与长公主说话,也迴避她。」 贝安歌突然心中一凛,低声道:「那母后一定要防着她。」 「此话怎讲?」曲皇后惊讶。 这是她最贴心最麻利的宫女,用得最顺手,这几年替她办了不少事,也知道她不少秘密,绝对是最近身的心腹啊。 「方才进来前,她带儿臣去外堂屏风后搜身,她应该是发现儿臣长得跟曲旋儿不一样吧?」 曲皇后点点头:「正是她提醒本宫,说你不是曲旋儿,问要不要带进来。本宫倒想,谁这么大胆,冒名顶替还敢跑到皇宫来送死,一好奇,也就让你进来了。」 贝安歌正色:「方才搜身时,她望见儿臣背心的胎记,非常感兴趣。」 曲皇后脸上的肌肉突地一跳:「她也看到了?」 「是。儿臣的胎记生得特别,望见了觉得好奇,也是有的。但母后千万留个心眼,看看等儿臣走后,她会不会跟母后回禀。」 第132页 说曹操,曹操到。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那宫女的声音:「娘娘,厨房送了百合羹汤过来。」 曲皇后意味深长地望了贝安歌一眼,似乎在说:来得真巧啊。 「进来。」曲皇后提高了声音。 雕花的隔门被推开,宫女端着托盘进来,是两碗羹汤,过于有礼貌。 「放桌上吧。」曲皇后视线瞥了一眼屋子里的一张小方桌。 宫女心领神会,将两碗羹汤布好。似乎又对皇后娘娘没有当场揭穿假冒将军夫人感到奇怪,深深地望了贝安歌一眼,这才迟迟疑疑地退下。 她不迟疑还好,一迟疑就着了痕迹。宫里的人,越是爬到高处,越是小心谨慎,尤其皇后身边的,更是比别处要来得严谨。 用贝安歌的话说,这宫女今天透露出了不专业。 显然皇后也发现了。因为有了贝安歌的提醒,她一直在用余光注视着宫女,果然望见她行迹可疑,全然不似以往的麻利乖巧。 等宫女一出去,曲皇后的脸色立刻就沉了下来:「怕是你猜对了。这贱人,回头就处置了她。」 贝安歌道:「母后稍安勿躁。处置也要寻个理由。等儿臣走了,先看看她是否如实向您禀报。若是禀报了,那可能是儿臣疑心过重。但若没有禀报,那就是长公主派在您身边的细作无疑了。」 「细作……」曲皇后喃喃地,嘲讽一笑,「若真如此,她算计本宫真是好些年了。」 话没说完,外头宫女又来了:「皇后娘娘,元大将军求见。」 「夫君!」 「元阙!」 曲皇后和贝安歌,齐齐地站了起来。 第71章 元阙是朝臣, 虽也算是半个驸马,但在内室见却是不妥。 「去正殿!」曲皇后脸色严峻,一声令下, 带着贝安歌就往正殿走。 那宫女又是一阵犹豫。她在外头虽然听不见里面说什么,但偶尔一阵私语声, 还是能听到一些影影绰绰。她实在看不懂皇后今天的表现,这将军夫人, 自己都看出来不是曲旋儿,曲皇后非但没有揭穿,反而相谈甚欢? 这一犹豫, 曲皇后当即怒了:「还不滚?」 这声怒喝当真如雷霆一般,吓得宫女赶紧道:「奴婢这就去!」立时就不见了人影。 曲皇后转头,和贝安歌对望一眼, 似是在说, 果然可疑之极。 来到正殿, 排场自然就不一样了。八个宫女簇拥着曲皇后,走到正殿门口, 葛万春正候在大殿门口, 躬着腰迎接皇后。 曲皇后停下脚步, 向葛万春使个眼色。葛万春心领神会,凑上前来。 「叫人盯住淑秀。」曲皇后低声道。 淑秀就是那位可疑的大宫女。葛万春虽意外,却还是毕恭毕敬:「是。老奴领得。」随后退回原位, 不动声色。 但等皇后带着将军夫人、以及一众宫女进到殿内,葛万春立即挥手叫来一个小太监,耳语了几句。小太监点点头,立在了葛万春旁边,只等着淑秀进来, 然后开始实施监视和跟踪。 一会会功夫,淑秀引着元阙进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被葛万春盯上。 跟在宫女身后的元阙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葛万春,哪怕葛万春冲着他笑得像朵儿绽开的丑花,元阙也根本没心情留意。 当他听说贝安歌进了宫,他就知道,自家夫人又开始惹事了。 夫人就是这性格,事不找她,她也会找事。不等待、绝不让自己陷入被动。摊上这样的夫人,他能怎样…… 当然是全力保护啊! 只是今天夫人这把玩得太大,他追进皇宫,追到越胜门外,就听车夫蒋四说了皇宫门外的遭遇,将元阙惊出一身冷汗。 又听蒋四说,才和长公主府的马车擦肩而过,将军府的马车就遭了袭。元阙更加愤怒,加之心内忐忑不安,也不知贝安歌在宫里是否无恙,有没有暴露身份,是不是被皇后挟持…… 元阙越想越着急,恨不能立刻飞身到坤德殿,立刻望见贝安歌。 飞奔到坤德殿,听太监说将军夫人的确来此,他心情复杂,既有一种意料到的安慰,更有对贝安歌投身虎穴的担忧。 而他又在坤德殿门外等那宫女传话,颇是等了很久,每一份等待都是煎熬。 在煎熬中,他反而冷静下来。看上去坤德殿一切如常,不像生变的一样子,难道这女人又生了什么法子化险为夷? 他领教过自家夫人的变化多端、巧舌如簧,难道她找皇后坦承身份去了? 思索间,宫女出来领他进去。一眼望着贝安歌立在正殿、皇后宝座的下首,元阙当即摸了摸腰间的破云刀,长舒一口气。 这女人果然本事,就顶着这么一张脸,居然能说动皇后,让皇后接受了她? 元阙深深地望着贝安歌,眼神里有欣慰,也有「回去要狠狠收拾你」的埋怨。一边眼神盯着夫人,一边还是规规矩矩给皇后行礼。 「怎么了,怕本宫欺负你家夫人?这么急匆匆的,倒像要来吃人。」曲皇后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居然透着古怪的亲热。 元阙还是冷然一张脸:「臣怕内子不懂皇家规矩,冲撞了皇后娘娘。」 曲皇后笑得意味深长:「她不止你是夫人,更是本宫的义女。就是冲撞了本宫,本宫也会担待。」 第133页 元阙勐然一惊,眼神中闪过一丝疑虑。 皇后这么快就接受了贝安歌?看来她的确「挑拨」成功了? 他不确定贝安歌是如何跟皇后相述,心中虽然震盪,脸上却不敢表露一点点惊讶。 「臣可以接她出宫了吗?」元阙简短地问。 曲皇后打量着他,似乎在猜测元阙这么急匆匆要接贝安歌走,是不是另有缘由。 贝安歌立即明白皇后的疑虑,也生怕皇后看出元阙的焦虑。 一焦虑,元阙就会露出知情的马脚。她要保护元阙,不能让皇后看出他急于离开。 贝安歌笑道:「夫君来得好快,不是说好午时来接我吗?」 元阙当即领悟贝安歌的用意,顺口接:「差事办完了,也没看时间,顺道就过来了。」又转向皇后,「皇后娘娘勿怪。」 曲皇后面带笑意,显然没有责怪之意:「元大将军还是战场上风风火火的性子。刚刚跟你家夫人说了,往后多来宫里坐坐,到底喊本宫一声母后,不要太生份了。」 这意思太明显了。 皇后娘娘不仅没有揭穿贝安歌,反而默认了这个冒牌的「义女」。元阙心中一动,想起贝安歌苦苦经营的「挑拨」计划。当即决定再助推一把。 「是,皇后娘娘说得对。臣今日失态了,实在是听护卫说,夫人在宫外遇袭,臣心中万分焦急,故此失态,请皇后娘娘恕罪。」 「遇袭?」曲皇后眉头拧了起来,望向贝安歌,「怎么回事?」 贝安歌赶紧走到元阙身边,牵着他的手晃了晃,娇嗔道:「夫君多嘴,你瞧让母后着急了吧?」 又笑盈盈对皇后道:「在宫外朱慕大街上,不知哪来的刺客突袭,还好将军府的护卫得力,儿臣又……」 贝安歌深深地望了一眼皇后,给她一个眼神的暗示,「……儿臣又跟将军府的护卫学了些拳脚功夫,总算躲过一劫。」 曲皇后听得心惊动魄,接到贝安歌给自己的眼神暗示,当即明白过来,自家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武功高强,只是不好对外声张罢了,心下又是一宽。 「你没受伤吧?」曲皇后还是担心地问了一句。 「没有受伤,儿臣好好的呢。」 虽然儿臣说她好好的,可这一句话,又勾起了曲皇后的回忆。她想起了福王刘惓。 刘惓也是这样莫名其妙遇了刺啊! 为什么自己的孩子接二连三地遇刺?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关联?曲皇后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愤怒,当即喝道:「天子脚下,皇宫数丈之内,竟然有刺客出现,京城的城防都在干嘛!」 呃,京城的城防,那是你家「便宜女婿」管的。 元阙当即肃容回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只是方才臣的护卫说,将军府的马车刚刚与长公主府的马车擦肩而过,就立刻遇了袭,此事甚是蹊跷。臣不敢贸然追查,臣这就去提督府,将朱提督拿来好好问问。看来上回枉留情一事,还是便宜了他。」 又是长公主刘容。 而且她和贝安歌的确是前后脚,一个出宫,一个进宫,这在皇宫外相遇的可能性非常大。 再加上一提枉留情,自然而然就让人想到胭脂令,一想到胭脂令,刚刚听贝安歌诉说了一番秘密、终于将胭脂令和长公主刘容连上线的曲皇后,当即后怕起来。 一张好大的网。 一个好周密的局。 皇后勐然醒悟过来,这些年她一直以为长公主是在替自己着想,其实一直在被她挑拨,她最爱的就是「两虎相争」,她想坐收渔翁之利啊。 所以行刺刘惓的根本不是太子刘慎,而是长公主的手下。 好一个多管齐下。一边对九门提督下手,一边对皇子和自己的「义女」下手,尤其是,对方明知道这个「义女」其实是「亲女」。 皇后的神情变得极为难看:「一定要严加追查。不管背后是谁,不管势力有多大,都要查个清楚。」 「臣谨遵懿旨。」 终于离开了坤德殿,但依然在皇宫之内,依然有太监引路,元阙和贝安歌不能说话,生怕一开口就露了馅。 二人一路沉默着,终究还是元阙忍不住,将贝安歌的小手牵过来,狠狠地捏了一下,以示惩罚。 贝安歌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喊出声,只得对元阙使着鬼脸。 其实不疼,元阙再也不是那个不知道轻重、一掌能把夫人的心脏都拍出来的死神大人。他一腔怨气被贝安歌的鬼脸搞得烟消云散,连回府惩罚的心都丢了。 马车终于使出皇宫,贝安歌将裁云鞭重新缠回腰间,嘆道:「终于知道武林高手的痛快。」 「三脚猫功夫,还得瑟……」元阙嘟囔。 贝安歌知道他有怨言,也知道他捨不得沖自己撒气,轻轻地倚过去,环抱住元阙:「喵——三脚猫功夫也挺管用呢。」 「你知道我有多紧张……」 开始了,夫君终于开始了。贝安歌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要乖,要让他数落。谁让自己自作主张,让这个脆弱的死神大人受了惊吓呢? 「对不起夫君。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怕你知道了,就不让我进宫……」 「那不就是有意?」元阙被她强大的逻辑折服。 「总之我现在好好的,夫君可以放心了。我还把长公主的护卫削掉了半个鼻子呢。」 第134页 贝安歌松开元阙,就去掀马车帘子:「我找找,那半个鼻子应该就掉在这一片……」 被元阙一把拉回来,哭笑不得:「你还有心情找鼻子。这下你暴露了,她知道你有功夫,也许开始怀疑你就是小三。」 贝安歌想了想:「其实这么说也没错,我的确就是小三。」 当小三没啥不好,就是这名字实在有点……唉,还是怪编剧啦,那个随便的男人。 「所以皇后现在也觉得你就是小三,对吗?你去找皇后相认了?」元阙问。 贝安歌点点头:「我说我是胭脂令的细作,令主就是长公主。新婚之夜我将曲旋儿刺杀了,冒充曲旋儿嫁给了你。现在胭脂令正在替皇后寻找一个背心有胎心的女人,令主却并没有交出我,故此我疑心令主要杀我灭口,我就去找皇后寻求庇护……」 这编得还真圆。 元阙长嘆一身,也伸出双臂拥住了她:「傻子,编故事都还想着维护我。」 「哇,夫君听出了华点!」贝安歌这个「元阙吹」又开始上线了。 「华点?」元阙问。 「就是隐藏的亮点。夫君厉害,一下子就提炼出来了。」 元阙哭笑不得,真是服气这个女人。 「所以说,皇后的过往是真的。小三也真的就是她的女儿。」 「唉,夫君,其实突然觉得,皇后对女儿还有几分真心。」贝安歌知道皇后终究难逃命运的追噬,却还是有些唏嘘。 「她现在应该恨透了长公主。或许,是时候收网了……」元阙低声,缓缓地道。 …… 长公主刘容的确开始怀疑将军夫人就是小三。 她回府,立即找来了长公主府中最厉害的易容高手。 「有无可能通过易容术,将一个人的长相、个头、身材,甚至行为举止都改变?」 那易容高手笑道:「长相最容易,个头和身材稍难些,行为举止则靠训练。男女、老幼,都可以改变,何况外貌。」 「那如何识别一个人是否易容?」长公主刘容还是不敢相信。 「眼睛。」 「眼睛?」 「对,眼睛瞳仁的颜色与距离,永远不可能改变。」 「瞳仁的颜色……」刘容努力地回想小三的瞳仁是什么颜色,想了半天,却徒劳,只能恨道,「可惜你未见过那人,倒是不好分辨了。」 虽说想不起来小三瞳仁的颜色,但刘容几乎已经确定,现在将军府的夫人就是小三。 不管她出于什么原因易容留在将军府当了夫人,刘容都留不得她。 思忖间,外头一名护卫急匆匆进来回禀:「长公主,宫里传来消息……」 长公主一挥手,易容高手立即退了下去,长公主这才急促地道:「什么消息,赶紧说!」 护卫道:「坤德殿暗桩来报,元将军夫人去了坤德殿,暗桩已识破夫人并非曲旋儿,并已禀报给皇后,但皇后……」 「皇后怎样!」 「皇后见过将军夫人后,毫无反应。随后元大将军入宫,将夫人欢欢喜喜地带走。」 「什么?」长公主惊讶,豁得站起身,难以置信。 据她所知,上回元阙和「小三」入宫,「小三」以风寒为由,将脸挡得严严实实,加之皇后当时纠缠于刘惓的伤情,无暇顾及,这才让「小三」钻了空子。 而且从那之后,「小三」再也没有入过宫,放着便宜母后不巴结,这不是怕被揭穿又是什么? 所以这回「小三」自己入宫已经让人非常惊讶。更让人惊讶的是,皇后居然还没有追究她的冒名顶替之罪。 凭什么? 长公主刘容顿时起了一身冷汗。 凭什么?自然是凭「小三」就是皇后的亲生女儿啊! 可是「小三」在将军已经三个月,和胭脂令断了联繫,她如何知道皇后在寻她,又如何知道自己就是皇后的女儿? 难道…… 难道自己身边,也有了细作? 豢养训练细作之人,一想到自己身边可能有双重细作,刘容顿时毛骨悚然。 「禀报主人……」又一名护卫前来。 皆是亲卫死士,皆是最最信任之人,此时接二连三到来,让长公主惊惧。 「又是何事?」她唿吸有些混乱,心神亦有些浮散。 「回禀主人。大理寺传来消息,今日有一年轻女子被带入天牢,卑职立即去调查,发现这名女子是……」 刘容怒了:「一个个说话大喘气,能不能一下子说完,吊你祖宗的胃口!」 这可是一向笃定从容、冰雪般傲然的长公主啊! 护卫从来没见主人如此怒火,有些怔愣,却还是立即接道:「……是小六瞒着主人娶的妻子。」 「什么?」刘容这震惊非同小可。 她最恨人有七情六慾,她对下属有极为严格的规定,绝对不允许动一丝一毫的感情。凡是入她手下者,无父无母,无爱无恨,只有服从,绝对的服从。 可是这小六,竟然瞒着她娶妻成家,这是犯了她的大忌。 她闭目片刻,让自己从震怒中缓过神,咬牙道:「大理寺连他妻子也抓?」 「小六不仅娶妻,还……还生了个儿子。据暗桩说,大理寺倒没有抓他妻儿,只是小六见过妻子后,就什么都招了……」 第135页 刘容没说话,只挥了挥手,让两个护卫都下去。 等屋子里只剩她一个,刘容终于颓然,重重地跌回椅子。 从来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让她有一种满盘皆输的预感。 她在屋子里坐了很久,直到天色将黑,终于理出了头绪。不,她还没有输,她还有杀手锏。 …… 深夜的坤德殿,万籁俱寂。 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悄悄地从坤德殿角门出去,沿着墙根,弯弯绕绕地前行。 偶有巡逻的太监经过,也被她熟悉地闪避开,一路越走越偏僻,不一会儿,来到皇宫一处僻静的角落。 此处人迹罕至,沿着宫墙的墙根长满了荆棘。 这影子正是坤德殿的宫女淑秀。她从怀中掏出一幅特制的手套,往双手一套,开始扒拉那边荆棘。 手套又软又长,几乎戴到她肩膀,将整条手臂都保护了起来。 她努力地扒拉着,终于在荆棘下,露出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洞,半尺见方,仅容一双手勉强通过。 淑秀艰难地反手伸出小洞。宫墙很厚,荆棘刺到了她的手臂和肩,在手套保护不到的地方,刺出隐隐的血痕。 她忍痛咬着牙,在宫墙外边叩出两声响。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低沉的声音:「云在天。」 淑秀也低声道:「草在渊。」 暗号对上,外头伸进来一只手,手指粗短却遒劲,扣住中指,比了个手势。 淑秀确认过手势,这才放了心,又从怀中掏出一件用绸缎包着的物事,交到了那只手上。 那手握住物事,迅速地缩了回去。外边再没了动静。 淑秀将荆棘重新铺好,刚要起身,突然身后一阵光亮—— 「大半夜,在这里鬼鬼祟祟交接什么东西?」 淑秀勐一回头,发现葛万春提着一盏灯笼,身后站着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将她围得死死的。 「葛公公……」淑秀慌乱。 又一想,物件虽然交了出去,但外头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走远,自己一定要替他争取时间。只要抓不到证据,自己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来啊,看看她传递些什么见不得人的。」 葛万春一声令下,太监们扑了上来,将淑秀像拎小鸡似的提了起来。几个太监也不顾刺手,草草地用太监服的摆子包了手,就去扒拉荆棘。 这一扒拉,哪里还藏得住,生生露出一个洞口来。 「有个洞,通向宫外。」 一个太监不顾扎身,已经伏了下去,又有一个太监送上灯笼,替他打着光。 「外头没人,想是跑了。」 葛万春冷笑:「说,传递什么?」 淑秀咬牙,突然就跪下:「公公饶命,奴婢家中贫穷,偷了点宫中的东西出去变卖换些钱,公公饶命啊!」 「偷东西?行啊。」 葛万春打量着她,突然一伸手,从她手上扯下两只手套。 「哟,偷东西倒不怕扎手。带回去,先把两只手砍了,再行审问。」 「不要啊,公公!」淑秀一声惨叫,「带我去见皇后,我有话要跟皇后说。」 「还想见皇后……就你这贱相,也配见皇后?」 葛万春冷笑着,一挥手,一个粗壮太监挥出一拳,将淑秀打晕了过去。 跟葛公公求饶?求错人了。 当初将柳嬷嬷从悬崖上扔下去,柳嬷嬷求饶求到失禁,也没见葛公公眨一下眼。 坤德殿,皇后娘娘根本就没有睡。 葛万春进来:「皇后娘娘,两只手已经剁了,齐肩,一点儿没留。」 曲皇后披着头髮,一下又一下地梳着,半晌才道:「她在本宫身边已有七年,本宫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她招了没?」 「没招,只说自己偷了东西。问她偷的啥,说是偷了娘娘好久不戴的一支簪子。」 曲皇后一声冷笑:「这是欺负本宫簪子太多,记不过来?」 葛万春道:「娘娘说笑了。到底还是娘娘聪明,露了个假宝贝,果然就引了她上钩,奴才特意等她传递成功之后才现的身。」 「嗯。办得不错。」 得了表扬,葛万春更加积极:「奴才特来讨皇后娘娘的示下,还要不要再审。」 曲皇后将梳子一扔:「不用审了,她是咬死不说实话。那就成全她,割了舌头扔到殿下的勐犬捨去。」 密帝年轻时喜欢斗犬,皇宫里曾经养过一大批生性兇残的斗犬。后来密帝身体不好,又听了高人的话,觉得斗犬大概血光太重,伤了德行,渐渐就不太迷恋。但那些勐犬舍还在,那些斗犬虽然老了,性子却还是跟年轻时一样残暴。 甚至,它们松动的牙齿会让淑秀死得更慢些。 …… 皇宫里血雨腥风,将军府却春色旖旎。 「早些睡吧,明天你还得早起呢。」贝安歌将薄被拉上,盖住元阙的美好身体,免得自己看了又眼馋。 「以后不许再自作主张、身涉险境,知道不?」 元阙想了想,又补充:「武功高强也不行。今天那刺客是吃了猝不及防的亏,若真的过招,你不见得赢得了他。」 「知道啦。元婆婆。」贝安歌笑话他啰嗦。 「咦,喊我元婆婆……」元阙无语,「真是个调皮的贝公公。」 第136页 「婆婆」亲了一下「公公」,大半夜却毫无睡意,「这几日会有重大变故,你不要再出门了,我担心长公主那边会出手。」 「好的。这几天我一定乖乖在家孵小鸡,哪里都不去。」 「孵小鸡?」 哈哈哈哈,跟古代人说话真的好累。贝安歌笑出声来:「母鸡孵小鸡不就是在窝里好久,哪里都不去嘛。」 元阙眼睛晶亮亮的:「贝贝,咱们什么时候孵个自己的小鸡?」 呃,这古代人什么鬼,把自己孩子叫「小鸡」? 不过……为什么听起来还怪甜蜜的?贝安歌眨眨眼,想了想:「那就等大局稳定了,咱们考虑孵小鸡一事!就这么定了,睡觉!」 第二日一早,元阙又是天不亮就走了。 贝安歌其实也醒得早,她只是装睡,看着元阙悄悄起身,为怕打扰到她,还去了隔壁房间洗漱。 早餐是一个人吃的,贝安歌的胃口出奇地不好。就连最新鲜的炒笋尖也没吊起她的胃口。 这可是江南快马送来的头一批春笋啊。 又嫩又鲜的春笋啊。 没胃口就是没胃口,一直到中午也没胃口。 贝安歌疑心自己不淡定了,到底眼下要经歷的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可能自己也不似想像中那么强大。于是贝安歌决定去醍醐园走走。 醍醐园一派春天气相,桃红柳绿、草长莺飞,一条长廊上,紫藤已经初见萌芽。 「春色再深些,这紫藤会爬满藤架吧?」贝安歌问妙如,其实也不需要答案。 妙如只会点点头:「是的呢。」 妙意的话匣子倒是被打开了:「醍醐园一到春天,最漂亮的就是这一廊的紫藤。串串累累的浅紫深紫,疏疏密密地爬满着。」 妙如惊讶地望着她:「妙意,你啥时候念书了吗?说得真美啊。」 妙意不好意思:「不瞒你们说,我来将军府的时候才十三岁,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看到这紫藤架,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最好搞个鞦韆,在这上头荡来荡去,那叫一个痛快。于是我就整天看着这里,路过也看,停下也看,有事也看,没事也看。看多了,那美丽的样子就记在脑子里了呢。」 贝安歌若有所思:「所以是不是诗人不重要,心中有得,自然成诗,是这意思不?」 「夫人说得好对!」两丫鬟大声赞扬。 所以是不是温柔的人也不重要,像元阙,那么冰冷的人,一旦遇到对的人,自然也就变得深情起来。 贝安歌不由嘴角泛起微笑,想像着这紫藤架上盪鞦韆的情景,果然很美呢。 「那就依了妙意,过几天就叫人来装个鞦韆。我也是小时候盪过鞦韆,好多年都不曾玩过了。」 妙意欢唿起来:「好棒啊!」 妙如也跟着拍手:「好贊啊!」 来自大华国的欢唿,两丫鬟学得透透的。 妙意还要给自己的私心找补:「以后将军府会有好多好多小孩,他们也用得上,对不?」 咦,又有人惦记本夫人「孵小鸡」?贝安歌也乐了。 …… 皇宫。干勤殿。 密帝咳得更凶了。连六皇子背诗都听不动了。他但凡还坐在那张宽榻上,就已经离不开那张凭几。 但今天凭几也支撑不住他的疲惫。 听了元阙的密报,密帝的背更加佝偻。 他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地将脸抬起,深陷的眼窝中,混沌的眼睛隐约有些泪光。 「她是朕的亲妹妹,朕待公主都没有待妹妹好。她到底要什么?」 「皇上曾经跟臣说过,天子不配有感情。」元阙立在宽榻前,平时冷淡的眼神里,满是对密帝的担忧。 密帝喘着气道:「朕身边,聪明人很多。可是朕在伤心的时候,只想跟你说说话。」 「皇上待臣之好,臣无以为报。」元阙忧色更甚。 「知道为什么吗?」密帝问。 元阙摇摇头。 密帝道:「因为会说话的人太多,朕不想听了。朕是跟你说过,天子不配有感情。现在应验了。 「朕最爱的女人,年纪轻轻就离朕而去,抛下朕一个人。 「朕最疼爱的妹妹,满心想着的,竟然是朕的皇位。可笑,太可笑了。」 「皇上,您还有敬爱您的孩子们,还有深爱您的幸贵妃。」 密帝深深地望着元阙,突然问:「元阙,你爱你夫人吗?」 元阙一愣,不知密帝为何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爱。」 「你若受苦,是想拉着她一起,还是将她赶走,赶得远远的?」 元阙想了想:「臣会赶她走,但是……臣那夫人,犟得很,怕是十头牛也牵不走,定要跟臣一起受苦的。」 这话竟把密帝听笑了。 带着泪意的笑,更有几分悽然。 「朕羡慕你啊。」密帝又咳了两声,「朕不会赶幸贵妃走,朕越心苦,越想幸贵妃陪着。所以朕觉得,朕不是真心爱她,只是需要她。」 元阙摇摇头:「臣是武将,打仗在行,男女之情上笨拙,分不清这里头的区别。臣只知道,臣爱夫人,就听夫人的。夫人若坚持要陪着臣,臣就想法子让她高兴,让她不觉得那么苦。」 密帝伸出手:「扶朕起来。」 元阙上前,小心翼翼地将密帝扶下了宽榻。 第137页 密帝的手,瘦可见骨,上头爆起一根根清晰的青筋。原本高大的他,因为病弱,如今已生生地矮了元阙一个头。 一把扶过去,触手,满身是骨。 元阙心中一酸,顿时黯然。 密帝是特别勤政的皇帝,即便是中年之后疾病缠身,他也坚持亲政,从不放手给内阁重臣。也是这两年,才将手中那些繁琐的朝务缓缓地移了一部分给太子。 饶是如此,他还时时听取太子汇报,命元阙和郎英暗中相助。 南密累经七世帝王,本已有衰败之相,在现任密帝手中,重新崛起。平定北疆,振兴经济,兴修水利,开放海禁,眼见着百姓的生活越来越好,密帝却要望不见这盛世了。 「元阙,朕与你说个秘密。」密帝缓缓地走着,也缓缓地说着。 「臣,洗耳恭听。」元阙扶着他,手上暗暗使着力。 二人就这样在偌大的书房里踱着走,像是君臣间某种特殊的仪式,平等、相携、坦承。 「先帝爷手里,南密岌岌可危,眼看着就要灭于北幽国铁骑之下。在南密的史书里,是南密与斯兰国联手抗击,争取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南密修生养息数年,重新崛起。可事实上……」 密帝似有些激动,扶得元阙的胳膊喘了起来。 「……事实上,先帝爷御驾亲征,被俘了……」 元阙扶着密帝的手,明显微颤了一下,但他还是稳住了,低声道:「先帝爷能屈能伸,亦是大丈夫。」 这话倒也不假。密帝点点头:「斯兰国军队攻下北幽城池时,意外收容了逃脱的先帝爷。当时若斯兰国君心狠些,挟持了先帝爷,那咱们南密,早就没了。」 元阙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虽然被夫人反覆薰陶,但他脸皮终究还是没有夫人厚,马屁不能做到召之即来、来之即战、战之即胜。 密帝又道:「刘容的生母,当时是斯兰国公主。她爱上了先帝,不仅说服斯兰国以极为光彩的场面送回了先帝,而且事后还以和亲的名义,嫁到了南密。 「先帝临终前,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刘容与她母妃。要朕好好对待她们母女。故此斯兰国公主病逝后,朕没有将她陪嫁的三个州据为己有,而是封给了刘容,让她享有斯兰国传位公主之尊。 「朕万万没想到,这竟是给了她奢念。她享有南密国与斯兰国两国公主之尊,犹不满足……果然是……天子不配有感情啊!」 元阙心中极为震惊。 原来在密帝心中,还隐藏着这么一段往事。 甚至,他突然意识到刘容的欲望从何而来。因为她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她意识到自己有可能拥有什么。 只是刘容没有想过,若没有她母妃的南嫁,也根本就不可能有她。 「皇上的信任,臣感恩不尽。只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皇上好好调理身子,将此事将于太子和臣办理,定不辜负皇上期望。」 密帝却摇摇手:「人老了,心也软了。朕还要去见先帝呢,不想被先帝责怪。跟太子说,不要大动干戈,将她囚禁了吧。」 踱了几步,又嘆道:「朕在世,就要信守对先帝的承诺。」 这是交待后事的意思啊。 他也是知道,刘容一旦有了谋逆的心,必然就留不得。只是想等他过世之后,再让太子处置刘容。 元阙也只得低声道:「臣领旨。」 密帝拍了拍元阙的手背:「听说你夫人很出挑。朕为你高兴。你戎马多年,为南密出生入死,很该过些舒心日子。」 「那也是皇上赐婚之福。」 密帝笑了:「别瞒朕了,你府里的夫人可不是朕赐的,是夺舍来的吧。」 元阙震惊,连脚步都停下了,终于有了一丝慌乱:「皇上,臣该死,臣没有向皇上言明。」 「没这么严重。」密帝的病容也带了几分慈祥,「若早些年,朕定是不会放过,可如今朕老了,心思就弛了。若是先皇后能夺了谁的舍过来,朕求之不得。」 元阙终于出了一身冷汗。却也有了解脱一般的舒畅。 昨日贝安歌终于说服了皇后,今日密帝也表示谅解,这下自己夫妻两,才是真正可以大白于天下,再不用有一丝一毫的提心弔胆。 …… 将军府里,贝安歌在收拾元阙的战袍。 虽然府里丫鬟僕人众多,但贝安歌很喜欢给元阙搭配战袍的感觉。 说是「战袍」,其实也不贴切。日常在京城,元阙并不着盔甲,他和其他贵族男性一样,常常是一袭锦袍,只是元阙生性沉闷,不喜欢花里胡哨,他的锦袍也总是最沉的颜色,最闷的花纹。 最近有了夫人打理,闷闷的元大将军才终于「骚」了起来。 贝安歌将几身锦袍都铺在以前元阙晚上睡的那张宽榻上,又将箱子里的腰带饰物一併拿出,一件一件搭配着看效果。 有些成色有些显旧的,被她挑出来放到一边。 颜色已经稳重了,就一定要质地精緻,一旧就老气了。 看着看着,贝安歌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怎么想又想不起来。 她叫来妙如和妙意。 自从元阙搬到怀玉楼,妙如和妙意对元阙的衣饰也熟悉。 「今天早上将军穿的哪件锦袍?」贝安歌问。 第138页 妙意道:「凌云送将军出门时,我瞧见了,是深蓝色的那件。」 贝安歌指了指宽榻:「深蓝色的在呢,你看错了吧。」 妙意笑道:「肯定没看错。不是这件,是一件旧的。将军今天走得早,怕开箱子拿衣裳吵到夫人,让凌云回嘉丰苑拿了件旧的。」 贝安歌顿时心中一个咯噔。 旧的! 她顿时脑子有了印象。她知道那件旧的深蓝色锦袍,元阙好久不穿,她以为他不会再穿,就忘到了脑后。 但现在她不仅想起,而且记得清清楚楚。 在梦境里,元阙被长公主绑在木架上时,身上所穿,正是这件。 第72章 贝安歌脸色煞白, 立即丢下手中的衣裳向外冲去:「备车!我要出去!」 妙如追出来,焦急地喊:「夫人,将军关照过,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让夫人出门啊。」 贝安歌不理她,冲到院子里, 一眼望见候在廊下的杏兰:「杏兰立即去命人备车,叫蒋四和顾回跟我一起。」 妙如情如不妙, 也不敢再阻拦,急急地跑回屋子里,将贝安歌的裁云鞭和小荷包拿过来。 「枣儿已经装好。」 贝安歌点点头, 一边向开阔处走,一边将裁云鞭和荷包都扣在了腰间。 走到怀玉堂外的广场上,她焦急地等着, 不一会儿, 隆隆的车辙声和得得的马蹄声已经远远地听见, 马文德急匆匆跑了过来。 「夫人何时这么匆忙?」马文德问。 情急之下,贝安歌保持了将军夫人该有的镇定。她对马文德道:「我带蒋四和顾回出去, 将军府还有人留守吗?」 马文德道:「夫人放心, 蒋四驾车, 顾回押后,卑职另派了两位武功高强的快骑手,保护夫人周全。府中还有足够的精锐力量, 瞿副将和唐副将都在府中,他们会保护好将军府。」 贝安歌点点头:「好。我要去兵院找将军,将军府留给你们看护。」 说话间,蒋四驾着马车已经疾驰而来,在贝安歌跟前急速停下, 果然在车尾坐在顾回。 另有两名黑衣亲卫骑着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左右相护。 「夫人,卑职想问……」 马文德话还没有说话,就被贝安歌打断:「来不及了,上车说吧。」 马文德一怔,自己虽是将军府管家,但在身份上到底有天壤之别,更何况男女有别,同坐马车似乎与礼不合。 「这……」他犹豫了。 贝安歌根本不在意,娥眉紧锁:「别扭扭捏捏,我不在意,快上车!」 马文德也早就预感到事关重大,又知夫人素来豪爽不拘,咬咬牙,跟着贝安歌跃上了马车。 「去兵院。」贝安歌一声令下,铜铃声叮噹,马车顿时疾驰而去。 好傢伙,这也太勐了,贝安歌差点在马车里滚个跟头,还好她练过武,有了内力,生生地将身形稳住,才没有在马文德跟前丢丑。 「我去!要不是看见蒋四坐前头,我还以为是顾回驾的车。」 (顾回:坐在车后也中箭) 「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马文德问。 「我没事,我怕将军出事。」 马文德急道:「夫人何出此言?夫人可是发现了什么?」 贝安歌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自己发现将军穿了蓝色旧锦袍出去,所以担心他要出事? 马文德怕会觉得夫人神经了。 眉头锁得更紧,贝安歌道:「昨日我在皇宫外遇袭,是出事的前兆。今日我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将军要出事。又或者对方以为我昨日遇袭后,今日必定足不出户,转而将目标对准将军。我总要去兵院看一眼将军,他平安我才放心。」 马文德知道夫人颇有神通,听这一番话,心中突突直跳。 「不瞒夫人说,将军今日出门前嘱咐卑职,这几日必定不能让夫人出门。但卑职也知道拦不住夫人,所以只能寻个由头,跟夫人一起出门,尽绵薄之力。」 贝安歌在将军府三个月,深知将军府皆是忠勇侠义之士,都是和元阙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将士。若说这南密国最安全的地方,不是皇宫,竟是这将军府。 但为了元阙,她绝不会躲在安全之处苟且偷生。 从嫁入将军府的第一天起,她就是众人眼中的「野丫头」。这份「野」,她要贯彻始终,嚣张到底。 这男人、不管他是天神、是死神、还是煞神,都不重要。她只知道元阙是她贝安歌生死与共的伴侣。她为了元阙,刀山火海也敢闯,天王老子也敢惹。 你长公主算什么! 前头是滔天巨浪,她贝安歌就是逆天改命的哪叱。 东城门下,一栋高大的建筑倚墙而建,这就是南密国的兵院。 顾回没等车子停稳,就已经飞身下车,冲进兵院报信去了。否则他们又美又野的夫人拎着鞭子闯进兵院,要出大事。 谁知顾迴风一般地冲进兵院,又风一般地沖了出来:「夫人,将军进宫了。」 贝安歌刚刚从马车上跃上,还没站稳呢,惊道:「进宫了?」 门口的守卫认识将军府的马车,自然也认识蒋四和顾回,立刻知道这位就是名动京城的将军夫人。赶紧道:「回禀夫人,将军进宫已有一个多时辰了。」 守卫也很纳闷,为何听到将军进宫,夫人顿时脸色一变,身子还微微晃了一下。 第139页 将军进宫不是太寻常了吗?皇上可器重他了,时不时他就要进宫伴驾啊? 贝安歌也顾不上跟守卫解释,当即咬着牙回了马车。 马车又起,马文德道:「要寻将军,先寻凌云。」 一句话提醒了贝安歌,她向车尾的顾回吩咐道:「你骑快马入宫,寻到凌云赶紧回来向我禀报。」 顾回当即向快骑手发出一声唿啸,两人齐齐飞身而起,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交换了一个位置。 那快骑手落到马车车尾,执行押后之责,而顾回已一夹马腹、挥动马鞭疾驰而去。 到底是将军府上乘的骏马,一忽儿就不见了踪影。 贝安歌再如何镇定,此刻额上也出了细密的汗珠。她也知道元阙入宫是常事,但她越来越被梦境里的场景所困扰。 她努力地回想着梦境里元阙遇险的那一幕:贵族女子、破败的秘室,骯脏的十字木架。一切都像极了古装剧里的行刑室。 「马总管,除了大理寺和刑部,还有哪里会有行刑之处?」 马文德略一思忖:「若说在京城,京城府衙门也会有大牢。」 贝安歌想了想,觉得长公主刘容不可能如此手眼通天,将私刑室设到京城府衙门去。 难道会在长公主府? 贝安歌甩甩头,又否定了这个想法。长公主筹谋多年,怎么可能将这种私刑处设在府中,这万一被查抄,就是铁证如山。 她不会这么笨。 她闭上眼睛,仔细地回忆着记忆中的每一个细节。 昏暗的房间,十字木架,元阙的怒吼,疯狂的贵族女子。一簇光线从屋顶斜斜地照下,卷出屋子里纷纷扰扰的尘土。 那尘土,似乎过于张扬。像是很久没人住的旧屋子,而墙角…… 墙角似乎结着无数的蛛网。 这是废弃的屋子,是很久不住人、也少有人走动的地方。 光线照着什么? 贝安歌努力地想着。 突然,一个清晰的画面闯进她的脑海。 那光线照耀中,不仅有飞扬的尘土,还有一张宽大的椅子,那椅子虽然又破又旧,但却比寻常椅子来得宽大。而且,上面有一个明黄色绣着团龙的软垫。 明黄色、团龙! 不是皇室,谁敢用这个颜色? 就算是皇室,也无人敢用团龙绣像! 第73章 贝安歌突然想起胭脂令一贯的行事作风。 以她曾经将联络点设到广缘酒楼、杵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的风格, 刘容此人极为胆大心细。 她并不惧怕危险,并且清楚地知道哪里可以躲过搜查。 比如……皇宫。 贝安歌身上起了一阵阵的寒意。若是皇宫,那是她加上裁云鞭也够不上的地方。 「马总管, 若将军陷落在宫中,还有谁能救他?」贝安歌低声问。 马文德当即被这话惊到, 声音微微发颤:「夫人您这话什么意思?皇上难道……」 「不。」贝安歌赶紧道。 也难怪马文德误会,一提起宫中, 主宰生杀大权的,人人都只会想到皇帝。 贝安歌道:「我担心宫中有人暗算将军。」 马文德到底是跟了元阙多年,已是镇定下来。略一思忖, 道:「夫人若去找太子帮忙,想要入宫定然不难,只是……」 他犹豫地望了望贝安歌, 说了实话:「夫人所谓心灵感应, 过于玄妙。若兴师动众, 到时将军却好端端地在宫里伴驾,这番莽撞, 怕是将军也保不了夫人……」 说完, 马文德更加忧心忡忡。 将军府从无到有、从清清冷冷到热爱和谐, 他是见证者,他知道夫人对将军多么重要、对将军府多么重要。 贝安歌何尝不知道后果。若这回摆了乌龙,或许她连这条性命都保不住。 但若不是乌龙, 保不住性命的就是元阙。 如果说她闯皇宫是冒险,那她不闯皇宫,就是拿元阙的性命在冒险。 元阙是她深爱的男人,更是守护南密百姓安居乐业、不被外敌侵扰的英勇将领,若非要在自己和元阙中间作出选择, 贝安歌毫不犹豫地选择元阙。 她正色:「马总管所担心的,我早已想过。我宁愿自己错了,哪怕送了性命,也不愿看到将军身处险境。这世界可以少了我,但南密百姓不能没有元大将军……」 说到这里,贝安歌不仅有些激动,甚至还颇悲壮,听得马文德也对夫人肃然起敬。 「顾回很快会有消息,若将军果然在宫里,可叫人去问干德殿的公公,将军只要在干德殿和皇上在一起,就应该是安全的。夫人的意思,是怕将军从干德殿出来,和凌云汇合之前,会被歹人暗算?」 「嗯。」贝安歌眉头紧锁。 「那卑职有个建议。」 「说。」 「夫人按原计划入宫,卑职立即去请太子。凭太子和将军的交情,和眼下局势的紧张,太子一定会挺身而出。入宫后与夫人汇合,若将军安然无恙,太子或许会替夫人遮掩一二。若将军果然遇险,太子也定会出手相助。」 「行!」贝安歌一咬牙,坚定地点了点头。 二人匆匆几句商定细节,马文德当即下车,骑了另一匹骏马而去,那名快骑手则坐到蒋四旁边一同驾车。 贝安歌暗暗嘆服。 第140页 平常看着马文德在府中打理大小事务,甚是婆婆妈妈,但真正遇到大事,他的细緻就派上了用场。比如他出门时安排的两名快骑手,若贝安歌只是带了蒋四和顾回出门,事有紧急时,便连个打前站的人手都没。 远远地望见皇宫高耸的角楼时,顾回的快马奔来。 「回禀夫人,卑职已在越胜门外见到凌云,将军的确被皇上召入宫中,尚未出来。」 贝安歌说不清是喜是忧。一方面确定了元阙在宫里,似乎范围一下子小了好多,但另一方面,他若果然陷落深宫,自己又有何能、能将这方圆数里的南密皇宫翻个底朝天? 说来也是幸运,昨日入宫见皇后,与曲皇后一番相认,为了方便以后贝安歌随时进宫,曲皇后亲赐了一块腰牌,今日派上了用场,将军府的马车顺利进入皇宫,来到越胜门外。 一见就望见了凌云。 元阙的宝马系在越胜门外的系马石上,正无聊地晃着尾巴。凌云已经知道夫人要来,已是坐立不安,一直向来路张望。 「夫人!」一见贝安歌,凌云立即沖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凌云问。 贝安歌转头,却发现蒋四亦在一边驻车,而顾回和另两名护卫站在不远处,紧紧地盯着这边,保护着夫人。 贝安歌低声道:「将军入宫多久了?」 凌云望了望天:「应该有两个时辰了。」 「两个时辰!」贝安歌低声惊唿,「去了这么久也没出来,快过去问问。」 凌云不解:「皇上召见将军,比这更久的也有,夫人为何如此紧张?」 「别管。你拿着这块令牌,立即去干德殿问守门太监,将军是不是还在干德殿。」说着,贝安歌将皇后赐的那块腰牌,重重地塞进凌云手里。 塞得急,力道也大,一下子就将凌云给震惊到。 他感觉到了夫人的心急如焚。 凌云意识到事情可能比自己想像的严重,当即握住令牌,肃容道:「我现在就去,夫人别担心,将军一身本事,不会有事的。」 望着他疾飞而去的身影,贝安歌心乱如麻。 这孩子对将军多么崇拜,他的眼里,将军就是天神,他一身武艺也是用来保护将军……不,将军甚至不需要他保护。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守护而已。 站在广阔的空地上,眼前就是真正进入皇宫核心区的越胜门。好几家贵族的马车疏疏落落地停着,有些车夫闲来无事,相互聊着天。望见这边来了位贵族少妇,都好奇地向这边打量,猜测是不是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元大将军夫人。 贝安歌没空研究他们,眼睛只在一辆一辆的马车上细扫。 所有宫外的贵眷,入宫时都在此处下马,简单说,这就是南密皇宫的「停车场」。 贝安歌心中一动,叫来蒋四:「你随将军入宫多次,皇宫如这样供驻马停车的场地,还有几处?」 蒋四道:「平日皆在越胜门外。遇有重大宴请,马车多了,会另行开放定胜门外广场以供停驻车马。」 看眼下这场景,没几辆车马,肯定谈不上重大宴请了。 贝安歌道:「你可认识长公主府的马车?」 蒋四一凛,低声道:「卑职认识,尤其昨天那辆,烧成灰也认识。但不在这里。」 昨天暴露了的马车,今日必然不会再用。贝安歌道:「你眼神好,可望得见马车上的铭牌?」 马车的铭牌,就是在京城的通行证,没有铭牌根本进不了皇宫。蒋四垂首:「容卑职暗中观察,以免打草惊蛇。」 「好。」贝安歌神情如常,避免引起那些车夫的注意。 蒋四假装回马车里拿东西,在停车那块转悠了一圈,又回到贝安歌身边:「夫人,最西边第一辆,朱红色顶盖黑色车身的,正是长公主府上的马车。不过……这辆从未见过。」 刘容果然入宫了! 贝安歌一凛,迅速望向最西边那辆。 显然那是今日头一个进宫的马车,故此排在了最西边,后来的则依次往外排,将军府的马车已经排到了东边头一辆。 如此说来,刘容进宫已经很久了。 而且长公主府的车夫更像一名武士,完全不与其他车夫闲聊,头戴斗笠,看不清长相,笔直地立在车边,像是鼓着一身肌肉,随时都会暴发。 看来一声大战难以避免。 贝安歌不敢奢求「虚惊一场」,只希望最困难的危险之后,是令人欣然的转危为安。 蒋四和顾回似乎也发现长公主府车夫的不妥,他们交换了一下眼神,悄然往夫人身边靠了靠,时刻提防着周遭。 不一会儿,凌云匆急急地跑回来,一看他焦急的神情,贝安歌顿时微微一晃,知道大事不妙。 果然,凌云道:「夫人,守门的太监说,将军离开干勤殿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贝安歌顿时眼前一黑,喉头一甜,「哇」一声,竟然吐了。 「夫人!」几个大男人急得手足无措,一时竟不知道是照顾夫人,还是赶紧去寻找将军。 「要不凌云送夫人去皇后宫里休息,卑职带人去寻找将军?」顾回提议。 也不知道是不是吐得难受,贝安歌的眼泪跟着落了下来。她摇摇手,示意自己不要去坤德殿。 她缓缓走到墙边,扶住冰冷的墙壁,掏出绢子缓缓擦了擦嘴角,不顾眼中还噙着泪,坚定地道:「不能慌乱。我们在此处等太子。」 第141页 众人也知皇宫里高手众多,若没有皇帝的首肯,万万不能乱来,否则不仅自己性命难保,整个将军府都将是万劫不復。 好在此处离那些车夫停车的地方已甚远,且刚才贝安歌吐了一地,车夫们也只以为是将军夫人身子不适,站到树荫处去等将军,并没有在意。 「你们谁对皇宫熟悉?」贝安歌问。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望向凌云。 凌云已经急得小脸煞白,眼泪也快要出来:「我是来得多,可每回都是在越胜门外等,哪里去过别处。」 又急道:「夫人,横竖您有皇后的腰牌,我拿着这腰牌去寻将军,成不成?」 「不成!」贝安歌斩钉截铁,「我们在此处等太子。若要乱闯,只会死得更快。」 第74章 将军夫人如此坚定, 纵是小小的个子,但她立在那里,苍白的小脸无比圣洁。微风拂过, 她梳得整整齐齐的髮丝有些微的散乱,更让她的等待有了几许悲壮的味道。 不多时,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贝安歌勐地转头, 是太子刘慎! 只有他的马能在皇宫里长驱直入。 他扬鞭疾驰而来,转瞬就到了贝安歌跟前,翻身下马, 急问:「元夫人,可有去干勤殿问过?」 贝安歌摇摇头,正要说话, 凌云已经急道:「太子殿下, 小的刚刚去问过干勤殿的公公, 说我家将军已经走了一个多时辰,可我一直守在这里, 压根没见他人影。」 太子点点头, 示意知情。他一贯温润, 虽是紧张却未慌乱,道:「夫人莫慌,我这就去面见父皇, 问个清楚,」 「有劳太子。妾身在此等候消息。」 贝安歌躬身行礼,余光却突然望见远处长公主府的马车旁,那个精壮的车夫正趁人不注意,悄然后退。 不好!他要去报信! 贝安歌不及取鞭, 低喝:「蒋四顾回,拿下长公主府的车夫!」 太子错愕间,已见蒋四和顾回瞬间弹出,向那一片马车停驻之处疾风般掠去。 那车夫一见有人来袭,竟然抽手从马车座位底下抽出一把刀,直直地刺向空中,蒋四猝不及防,手臂上中刀,顿时鲜血直流。 顾回大怒:「小贼,竟然带武器入宫!」纵身一跃,从空中扫下一腿,顿时将那车夫踢倒在地,弯刀也被摔了出去。 太子勃然变色:「反了!来人,捉拿刺客!」 旁边几位贵族家的车夫也是没想到,竟然在皇宫里还能发生这样的事,当即抱头鼠窜,生怕惹祸上身。 一听有刺客,宫中羽林军闻声而来,竟见是太子唿救,又有人缠斗,当即冲上去,将缠斗的三人围了个严严实实。 那车夫绝望,眼见着再也逃不脱,唿地一挥刀,竟然挥上了自己脖子,一抹过去,一阵鲜血喷溅,当场气绝身亡。 羽林军首领正要捉拿蒋四和顾回,太子阻止道:「这两位是元大将军的侍卫,帮助捉拿兇手的。」 又对首领道:「随本殿去面圣,另有要务,这里交给你手下,务必尽快查清兇手身份。」 「是!」首领简洁几句,将现场交给手下。 太子转身对贝安歌道:「本殿去请父皇的手令。夫人可要一起来?」 一听「手令」二字,贝安歌差点又涌出眼泪,这是太子要翻查皇宫的意思。果然搬来太子是对的。 贝安歌坚定地点点头:「妾身与太子一起去。」 干勤殿,皇宫中最最气派的建筑。贝安歌跟在太子身后,登上高高的石阶,终于来到南密国帝王所居之处。 密帝盘坐在榻上,嵴背格外佝偻,望着跪伏在地上的女人,听完太子的请求,深深地闭上了眼睛。 半晌,密帝终于将眼睛睁开,似有隐约的泪意。 他哑声:「刺客……看来皇宫里怪事不少,是该好好查查了。」 密帝一伸手,太子立即上前,扶着密帝从榻上下来,走到书桌边。 似乎不久前刚刚在这儿批阅过奏摺,书桌上笔墨未干,密帝颤抖着提起笔,写了一道密令,又颤抖着叠好,交到太子手里。 「谢父皇信任!」太子行礼。 密帝深深地盯他一眼:「让你临时调遣羽林军,你该知道意味着什么。若不是为了元阙,本不该破这个例。」 「儿臣万万不敢有别的想法。」温润的太子,在孱弱的皇帝面前,依然表现出了强烈的敬畏。 密帝不再看他,转头对伏在地上的贝安歌道:「丫头起来吧。」 贝安歌心急如焚,只想着拿到手令立即去翻天翻地寻找元阙。可眼前是皇帝,皇帝不紧不慢 ,她也不能造次。 「谢皇上。」贝安歌起身,终于敢抬眼去看密帝。 密帝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但浑浊的眼珠中,却依然有望穿人心的力量。 「在这儿陪朕说说话?」密帝问。 贝安歌陡然生出力量:「皇上,妾身担忧将军安然,想和太子一起去寻找,望皇上成全!」 「会很危险。」密帝幽幽的。 「可一想到夫君身陷险境,妾身坐立难安,怕和皇上也说不出什么来。」 真是大胆啊。旁边的太子不由斜睨了她一眼。 密帝却苍然而笑:「那就去吧。去见识见识,这鸟儿都飞不进来的皇宫,会在哪儿暗藏玄机。连朕都甚是好奇啊。」 第142页 「谢皇上!」贝安歌急急行礼,转身就催促太子,「殿下,快快出发吧。」 情势紧急,也没人计较她失仪。 走到干勤殿外,太子这才正色问:「元夫人,虽然父皇允许我在宫内动用羽林军搜查,但并不能大张旗鼓,皇宫浩大、后妃众多,宜暗不宜明。」 贝安歌知道在皇宫里寻找元阙,无异大海捞针。但她更知道,那梦境里的一切越来越真实、越来越逼近,搜查其实可以缩小范围。 「太子殿下,宫内可有废弃不用之处?」 「废弃不用?」太子疑惑,不知贝安歌用意。 贝安歌道:「想来将军与太子说过一些妾身的异事,妾身与将军心灵相通,故此才能在府中就预感到将军出事。妾身隐约感觉到,将军被锁在某个废弃的宫殿内,那地方已经很久无人踏足,却被长公主当成了一处秘密基地。」 太子动容:「你是说,如广缘酒楼和枉留情那样的秘密基地?」 「对。妾身对皇宫一无所知,恳请太子殿下想一想,宫中可有这样的地方?」 太子略一沉吟,顿时脸色一变,眼神也莫测起来。 「有的对吗?」贝安歌立即捉住了他神情的变色,急急地追问。 「宫中废弃的宫殿甚多,但皆有人料理。要说多年无人踏足,只有长公主的母妃、当年斯兰公主的寝宫,望乡堡。」 「望乡堡……」贝安歌喃喃地,「这名字好古怪,皇宫里竟然会允许嫔妃用这样的名字?」 说完,勐然想起元阙所说斯兰公主与先帝的故事。 先帝对斯兰公主有愧,别说望乡堡,就是造个望乡塔,又有何难。 「自斯兰公主病逝后,望乡堡就一直关着吗?」 太子眼神突然一凛:「走,去望乡堡!」 贝安歌立即跟上,一边小跑,一边追问:「太子是想起了什么?」 「是,我小时候在宫中与太监们捉迷藏,想躲到无人的望乡堡去。我望见了长公主!她有钥匙,她能进望乡堡,她跟我说那是先帝特许她每年在母妃的生辰去望乡堡追思!」 「一定就在那里!」 贝安歌脱口而出,跟着太子飞奔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29 00:41:51~2020-07-31 00:12: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妖狐崽崽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望乡堡, 昔日斯兰公主的寝宫。 它在南密皇宫的一隅,离整个皇宫的建筑群都远远的,也与皇宫所有建筑都不一样, 充满了北方草原的异域风情。 元阙此刻正在望乡堡内。 他从干勤殿出来,远远地望见「贝安歌」的身影一闪, 转到一道宫墙后。 元阙心中生疑。明明昨晚贝贝答应得好好的,一定在府中哪里都不去, 怎会在宫里出现? 但那身雀绿色的袍子,贝安歌在福王的喜宴上穿过,跟元阙的深雀绿袍子是「情侣衫」, 是京城最顶尖裁缝的手艺。 元阙识物能力极强,断不会看错。 难道这女人又背着自己进宫搞什么事? 谁让贝安歌有了「前科」,元阙明知道她常常不听自己的话, 却也不忍心斥责。心想:谁让我是她夫君?也只得暗中保护她周全, 且看她又想玩什么花样。 于是元阙悄然跟了上去。 远远地, 元阙只见「贝安歌」越走越偏僻,心中也是奇怪, 正要上前喊住她, 却见她往旁边一拐, 进了一个不起眼的屋子。 那屋子不是宫殿、不是任何杂事房,饶是元阙常在宫中出入,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处所。 她来这里干嘛? 元阙疾步追进去, 想要立即逮她出来,谁知一进屋子,却是黑咕隆咚一片。 元阙顿感不妙,立即想要退出,身后的门却突然合上, 他当即抽出破云刀想要突围,却觉浑身无力,脚下开始虚浮起来。 这屋子有古怪! 「贝贝……」他悲唿一声,却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已经变得嘶哑。 元阙在无尽的黑暗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 一道光束,从屋顶斜斜地照下。 迷迷煳煳中元阙睁开眼,勐然遭遇阳光,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等眼睛适应了光芒,他才缓缓地睁开,望见了光束中翻滚的尘土。 元阙发现自己手足皆被缚住,顿时一惊,勐地用力一挣,却发现以往鼓涨在每一寸筋脉中的强劲内力,竟然被消弥于无形。 惊怒之下,元阙终于望见光束之外的阴影中,站着一个高瘦的身影。 是个女人。 「长公主!」他脱口而出。 可也只这一句。 说完这句,元阙立刻死死地闭上嘴巴,再也不说一个字。 铁链缚住他的手足,也没有灭了他傲人的自尊。他脸色苍峻,眼中放出迫人的光芒,如在战场上凝望对手一样,犀利地望着刘容。 刘容坐在一张宽大的坐榻上,死死地盯住元阙,眼神不闪不躲,就那样凝视着他。那坐榻很旧很破,但刘容身下露出的一大片褪色的明黄,却依然能望出坐榻过去的辉煌。 她在等元阙开口,问她为什么。 可元阙没有。 刘容也很意外。她以为:被缚的是他,坐在团龙宝榻上的是我,他难道不该惊恐地追问? 第143页 眼神的对峙中,刘容败下阵来。 「你不问问本殿意欲何为?」刘容挑眉,终于忍不住开口。 「不问。」元阙淡淡地道。 刘容俊美的脸庞微微一抖,顿时变得有些扭曲:「你不怕死?」 「本将军杀敌千万,只知胜负,不知生死。」 依然是淡淡的,惹人愤怒的淡然。 刘容果然豁地站起:「那本殿就让你知道,你输了,输在本殿手里!」 元阙深深地望住她,淡然中竟似隐隐有着嘲讽:「长公主活着,就为了跟本将军争输赢?」 一句话,刺中刘容的死穴。 在这场对峙中,最激怒刘容的不是元阙的愤怒,而是他的淡然与不屑。 「元阙!」刘容怒喝一声,又死死地抑住自己的激愤,不愿在元阙跟前掉了身价,她咬牙,「本殿要让你知道,你自己输在哪里!」 谁知元阙还是淡淡地:「本将军没看出自己输在哪里,倒是看出长公主输在了气度。」 「气度?」刘容一愣,旋即又冷笑起来,「本殿问天之志,岂是你能猜度。」 「若有问天之志,就该在疆场与我一战,而非使出卑鄙手段,在这暗室中行什么『问天』,长公主不觉得可笑?」 刘容被他这反问搞得有些尴尬,脸色阴晴不定。 半晌,她突然压低了声音,似乎态度变了:「元阙,你真的很让我失望。我本以为这手段你并不会上钩,没想到,你终究还是输在动了感情。」 「没错!动了感情!」刘容突然又激昂起来,「方才我问你输在哪里,你该明白了吧!」 元阙终于笑了。没有嘲讽、不再冷漠,而是想起那个让他动了感情的女人,会心地笑了。 垂头一笑之中,元阙神情温柔而坚定:「我这一辈子,杀过敌军千万、爱过一个女人,仅此而已。胜与负,不由你来定论。」 「你……你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刘容表情复杂。 「刘容。我知道你想光復斯兰,或者,还想吞併南密。但你不会成功。」 「你错了。等我拿到你身上的布防图,我就成功在望。」 「布防图不在我身上。」 「不可能!」刘容有些惊慌。 她知道元阙从来都将布防图随身携带,当然她派小三潜入将军府,一为刺杀新娘,二为冒充新娘偷取布防图。 只是没想到,刺杀成功了,冒充成功了,布防图却没了下落。 元阙虽是手足被缚,此刻却更像是掌握主动的那一个。 他缓缓道:「从前,长公主是太子同盟,是我元阙敬重的人。但那只是从前。猜到你是胭脂令主那一刻起,布防图就转移了。我元阙若连这点防备都没有,在战场上早就死了无数回。」 刘容突然从袖中拔出一柄短刃,镶满耀目的珠宝,而刀刃上寒光夺目。 「布防图在哪儿?」她将短刃贴近元阙的脖子,咬牙问。 「在皇上那儿,你去讨啊?」元阙斜睨她。 「干勤殿吗?」刘容追问。 「哈哈。」元阙突然笑,「望乡堡离干勤殿甚远,长公主要不要赶一趟看看?」 刘容突然心虚,莫名否认:「这里不是望乡堡!」 元阙仰头,望着光束照下之处:「长公主或许不知道,望乡堡的每一根房樑柱上,都有斯兰国的标记。」 刘容顺着元阙的目光向上追望,还未见到房樑柱上的标记,就被那道光束耀了目。 刘容不仅皱起眉头:「是望乡堡又怎样,你还逃得脱么……」 话音未落,只听一阵铁链碰撞发出的铮铮之声。元阙不知何时竟已恢復了几成功力,趁着刘容眼睛被阳光刺到,双脚正欲挣脱铁链。 「竟敢诓我!」刘容怒吼一声,手上已然用力。 刀刃刺破元阙脖颈,顿时鲜血喷涌而出。 第76章 元阙吃痛, 闭起眼睛,紧紧咬住牙关,格格作响。 「说, 布防图在哪里?」刘容又追问,刀尖在元阙的伤口缓缓地挑动。 剧痛袭来, 元阙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随着脖子上的鲜血流出体外,他只能死死地固住体力残存的真气, 希望这真气能保护到他功力慢慢回来。 只要能恢復到六成功力,这铁链就锁不住他。 他不看刘容,也不说话, 傲然沉默以对。 「看我,你为什么不敢看我!」刘容愤怒。 刀尖辗转挑动,是她对元阙的折磨, 可她发现元阙痛到冷汗直流, 依然一声不吭, 就知道肉身上的痛楚对元阙而言,怕是不能让他屈服。 刘容要看着元阙丢盔卸甲、向她求饶。 「你不想知道宋家是怎么被灭门吗?不想知道宋青燕的血流了多久才咽气吗?」 元阙豁然睁开眼睛, 愤怒地望着她。 「所以真的是你干的!」元阙声音嘶哑, 却听得出内心极致的愤怒。 刘容咯咯地笑:「你终于生气了?」 「宋家只是普通商户, 与你的大业何干?为何连平民百姓你都不放过!」元阙死死地盯住她。 一瞬间,刘容恍了神。但随即,她的戾气又回来了。 「因为你啊。你是南密第一勐将, 是南密朝廷的战神、南密百姓的天神,神是不可以娶妻的,懂吗?」 元阙的冷汗流到脖子处、流到伤口上,盐分与伤口一碰触,又是一阵剧痛, 让元阙微微蹙眉,顽强地挺过这痛楚。 第144页 「所以宋家是因为我……」他哑声,喃喃地,望向刘容的眼神愈加冰冷,「你明明想要的是光復斯兰,你不配用南密百姓的安危当你屠杀的藉口。」 刘容眼神一闪,有被揭穿的慌张。 她手中的短刃虽没有再挑动,却依然抵在元阙脖子的伤口处,鲜血汩汩地流着,将元阙胸前的衣衫染得一团墨黑,已经瞧不出颜色。 「因为……你本该是我的。」刘容眼神闪动,「我要光復斯兰,多需要你这样的良将。可你居然想娶什么宋青燕。呵呵,她除了钱,还有什么?」 「所以你就灭了宋家满门?」元阙悲怆地追问。 刘容突然又愤怒起来:「我等了你三年,等你打败北幽国从边疆回来。可你居然又要娶一个养在乡下的野丫头……」 「所以你又派了小三刺杀曲旋儿。呵呵,我元阙娶一个,你就杀一个,刘容,你一把好算盘,却算不过天意。」 刘容却似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她冷笑:「元阙,我看错你了。从你带着那女人到我府上,我就知道,南密第一勐将废了,废在一个来歷不明的女人手里。从那一刻起,我就放弃你了,我不要的东西,就不会留在这世上!」 「你是疯子。」元阙咬牙,「就算今天杀了我,你也走不出望乡堡,你也拿不到斯兰国的玺令。我就算死了,也要看着你一败涂地才瞑目。」 「哈哈哈哈,那你就看着吧,玺令我已经到手了。我早就在干德殿埋下了暗线,玺令就在曲皇后手里,没想到吧哈哈!」 元阙惊怒,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刘容更加得意:「你放心,等我光復斯兰、打回南密,头一件事就是将你的宝贝夫人杀了。杀在你坟前,将她的血放空,让她的全身鲜血去染湿你的坟头。」 「啊——」元阙目眦欲裂,终于发出困兽一般的嘶吼。 刘容咯咯地笑着,手中一用力,利刃直接割破了元阙脖子的要害,鲜血喷溅而出。 「哈哈哈哈——去死吧!」刘容见到鲜血,愈加兴奋,笑得头上珠翠摇曳。 突然,「叮」的一声,刘容手中镶满珠宝的短刃被暗器击落,顿时掉在地上,发出铮铮碰撞之声。 「谁!」刘容一惊,当即转头。 却见太子刘慎和元阙的夫人站在自己身后。 「你们怎么进来!」刘容失声尖叫。 这望乡堡如此隐秘,外头还有武功高绝的护卫,不可能,他们不可能这么快发现,更不可能这么快闯进来。 击落刘容手中的短刃的正是贝安歌的枣核。 纵然在梦境中已经见过同样的场景,但真正目睹元阙被钉在木架上折磨,贝安歌脑子里轰的一声,差点当场炸开。 「夫君!」她大喊一声,向元阙冲过去。 「将刘容拿下!」太子刘慎大喝,一群羽林军冲进来。 「谁敢!」刘容脸色灰败,却威势不堕,怒目而立,望着冲进来的一群人。 温润的刘慎,终于在此刻显出他未来君王的滔天气概。 「皇上特命本殿搜寻失踪的元大将军,无论囚禁元大将军者是谁,皇上手令、即刻缉拿!」 羽林军首领当即宝刀一挥,冲上前去。 「本殿有斯兰国玺令!本殿不仅是南密长公主,本殿还是斯兰国公主!本殿有玺令,你们敢……」 可惜,她叫得再响,终究还是密帝的手令、和太子的半临,更加有份量。 筹谋十年的长公主刘容,被羽林军捆了个严严实实。 「夫君。」贝安歌冲上前,和几名羽林军七手八脚地将元阙从木架上解下。 见到元阙的脖子上血流如注,贝安歌心如刀绞。她不顾一切地撕下自己的裙摆,团成一团,死死地堵住元阙的伤口,希望能阻止鲜血的涌出。 「叫太医,快叫太医。」太子急唿,立即有羽林军冲出,去太医院拿人。 「贝贝……」元阙嘶声。 他躺在地上,艰难地伸出鲜血淋漓的手,盖住了女人的手背,「是贝贝救了我……」 贝安歌心潮汹涌,却生生地忍住泪意。她不能让元阙泄气,她要给他生的希望,让他乐观地望见光明。 绝美的笑容,在贝安歌娇媚的脸蛋上绽开,声音却有些哽:「过了这关就好了。这是夫君最大的劫难,咱们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人呢。」 「必有后福……」元阙喃喃地重复,眼中无限柔意。 刘容被押至望乡堡一处废弃的偏殿,派人严加看管。太医则很快赶至,给元阙诊治。 清创、止血、上药……元阙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贝安歌在旁边看得揪心,却还是一刻未离。她喉间已是哽得说不出话来,却依然坚强地支撑着,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紧紧地握住元阙鲜血模煳的手,感觉到剧痛时元阙手上传来的忍耐的力量。 但如今的贝安歌,已经不是那个被元阙拍一下背、就差点拍晕过去的小娇妻。她成长了、强大了、她可以和元阙同生共死,可以分担他的痛苦,也可以与他同沐暖阳、执手余生。 (正文已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