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不想死[快穿]》 第1页 [穿越重生] 《女主不想死(快穿)》作者:缓归矣【完结】 文案: 男配女配逆袭成灾,本该是人生赢家的女主倒了血霉 有一天,女主也重生了 第一个故事:皇帝是条狗 第二个故事:错位的人生 第三个故事:玛丽苏系统 第四个故事:白月光不白 内容标籤: 打脸 快穿 爽文 復仇虐渣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重华 ┃ 配角:阿渔 ┃ 其它: 立意:善恶到头终有报 第1章 皇帝是条狗1 谢重华打量笼子里的乌斯藏獒犬,乌黑浓密的皮毛油光水滑,低服着身子,嵴背挺成一条漂亮的直线,喉咙里发出低吼声。若是头成年犬,那必然是威风凛凛的,只眼前这头还是小小一只,此番动作只会令人觉得憨态可掬。 「还是三爷懂娘娘,知道您喜欢这种烈一点的狗。」芝兰笑吟吟道,「瞧着可比猫狗房送来的精神多了。」 谢重华轻笑,猫狗房送来的狗自然是被驯养的十分温顺,不温顺的也不敢送上来,万一冲撞了主子可不就成了他们的罪过。也就三哥这个人会做出往宫里送烈犬的事,想来还是背着阿爹他们干的。 「做碗肉糜来,碾得碎碎的。」谢重华吩咐。 芝兰正要动,就见玉兰掀起帘子进来禀报:「娘娘,安乐县主求见。」 谢重华笑容微微收敛,不疾不徐地问:「她怎么来了?」 安乐县主魏婉儿并非皇室中人,她父乃魏太后胞弟,母为魏太后舅家表妹。父母相继在她幼年去世,因此魏太后格外怜惜这个侄女,甫一成了太后,魏太后便将魏婉儿接到永寿宫抚养。两年前寻了个侍疾有功的藉口,魏太后特特向皇帝求了县主的尊荣,风光较之公主都不遑多让。 因谢重华与魏太后有些龃龉,魏婉儿等闲不踏入正阳宫。 玉兰回:「县主说来向您请安,旁的没说。」 谢重华示意宫人带下小獒犬,才令人请魏婉儿进来。 魏婉儿年方十五,杏眼桃腮,一袭粉色襦裙,甜美娇俏。请过安后,她甜甜开口:「皇后嫂嫂,我听人说您这来了一头乌斯藏獒犬,我能瞧瞧吗,我还没见过这种番邦犬呢。」 「你消息倒是灵通。」谢重华笑。 魏婉儿目光轻轻一闪,歪了歪脑袋,笑容娇憨:「凑巧听见宫人说起,说是和咱们中原的狗很是不同,就想来开开眼,叨扰嫂嫂了。」 话说到这份上了,谢重华身为嫂子自然得成人之美,便吩咐宫人将乌斯藏獒犬带上来。 一见了那狗,魏婉儿两眼放光,恨不得钻到笼子里去抱一抱,那模样爱的跟什么似的。 落在谢重华眼里,违和感慢慢升起,魏婉儿什么时候喜欢上狗了,她不是一直都爱猫?魏太后喜猫,魏婉儿更甚,姑侄俩在永寿宫养了十几只猫,各宫乱窜,私下引了不少牢骚。还有嫔妃把官司打到她面前,只养猫的除了魏婉儿还有魏太后,她身为人媳又能如何。 「皇后嫂嫂,」魏婉儿仰着小脸儿,贝齿咬唇,片刻后小心翼翼又十分渴望地央求,「婉儿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谢重华如何猜不到她所请为何,笑眯眯地说:「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讲为好。」 显然这答案不在魏婉儿意料之中,她当场愕然。 谢重华恍若未觉,端起香茶慢条斯理饮了一口。久违的暖意在五脏六腑散开,谢重华愣住了。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此时的谢重华依然有点懵,她竟然真的死……而復生了!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鬼神之说是无稽之谈,直到自己死了,她终于信了。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她自己成了鬼,还遇到了仙童。 大抵是自己怨气太重,所以死后化鬼,偏偏又不是厉鬼,只是个无能鬼,被禁锢在正阳宫内寸步不得出,便是仇人站在她面前也无能为力,那种感觉无异于万箭穿心。 在谢重华以为自己快要在这样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折磨中发疯的时候,仙童从天而降。 仙童怀抱着雪白的猫,眨巴着乌熘熘的大眼睛,奶声奶气问:「你想报仇吗?」 话音未落,谢重华就见仙童被怀里的猫拿尾巴抽了一下,她才惊觉那只猫竟然有九条尾巴,且双眼通透彷佛能洞察人心。 仙童吐了吐舌头,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问:「你可有什么心愿?」 仙童能使人回到过去,但是回到什么时候却未可知,也许是刚出生时,也有可能是临终那一刻,端看各人运数。 纵然充满变数,她还是选择自己回来而不是由仙童代替她回来完成心愿。 仙童法力高深,若是由仙童代替自己回去,想来事半功倍。只是——仇当然是自己来报更痛快,谢重华唇畔挑起一个森冷的弧度。 回过神来的谢重华徐徐松开紧握的双拳,视线越过魏婉儿落在犬笼中的小狗上,目光晦涩至极。 对于这翻天覆地的变化,魏婉儿浑然未觉,她尚且陷在愕然之中。在这后宫,看在魏太后的面上,谁不让她三分。即便皇帝,但凡所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都会应允,唯独谢重华这,她真没多少特殊待遇。旁人家儿媳畏婆婆如虎,怎么讨好恭顺都来不及,这对至尊婆媳却是例外,谁叫谢重华后台硬底气足,不仅娘家强势皇帝表哥也宠爱。所以她有被拒绝的心里准备,但是万万没想到会被拒绝的这么直接,连话都没机会出口。 第2页 「嫂嫂就会逗我。」醒过神来的魏婉儿压下不满,娇嗔地皱了皱鼻子,搬出她那无往不利的杀手锏,「前几日姑姑说想养一条小狗,可就是选不中合意的,婉儿瞧着这条小狗分外活泼可爱,姑姑定然会喜欢。」 谢重华从记忆里翻出一段尘封的记忆,确定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她二十岁生辰前夕,远在西北的三哥送来一条乌斯藏獒犬,魏婉儿想要,因为是三哥所送,她没答应。不想魏婉儿志在必得,屡次三番要狗,最后在魏太后撑腰下,以耍赖的方式强要走了狗。 这事发生在宣德五年的春天,这会儿,谢氏正如日中天。 这个时间很好,真的很好。 谢重华微微一笑:「这畜生野性难驯,万一冲撞了母后她老人家,可如何是好。表妹你难道忘了,两年前,德妃养的京巴惊得母后病了一个月,虽然母后心善,未曾怪罪德妃,只德妃愧疚难安,自请在佛前为母后念了百日孝经。若日后再有个万一,本宫如何担当得起。本宫知道你小孩家家的喜欢新鲜,觉得这狗威风气派,只你陪侍母后左右,万事当以母后为先。」 绵里藏针一番话,说的魏婉儿俏脸泛红,又苦于无对策,心下又气又急。 「把三哥刚送来的奶酪给县主带上一份,」谢重华笑望着魏婉儿,开口逐客,她且没功夫陪魏婉儿磨牙,「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便不留你了,有空再寻表妹来说话。玉兰替本宫送送表妹。」 话说到这份上,魏婉儿只能尴尬地笑了笑,不甘不愿福身告退,走时还一步一回头,巴巴看小獒犬。 谢重华也在看那条狗。 大抵是觉出谢重华目光不善,小獒犬不安地叫了两声,往角落里缩了又缩,看起来分外可怜。 谢重华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狗笼。小獒犬浑身的毛都炸开了,缩着角落里,龇牙咧嘴叫个不停:「汪汪汪。」 不知想到了什么,谢重华笑起来,很是愉悦,脚尖碰了碰狗笼,换来几声更惊惧的犬吠。 「这么小小一只,没想到叫起来声音这么大,挺精神的。」芝兰笑嘻嘻道。 是挺精神的,这么精神,看来狗还只是狗,谢重华拨了下指套,没了继续逗弄的兴致。 芝兰越看那狗越喜欢,就想起想抢狗的魏婉儿来,不大高兴了:「安乐县主也是的,扯着太后娘娘的旗帜要东西。」打量谁听不出来,魏婉儿哪是替魏太后要狗,分明是替自己要,故意搬出太后以势压人。 「娘娘不允,她连笑模样都装不出来,也忒不讲究了。」芝兰很有些看不上,果然是永寿宫养大的,永寿宫那位就不是个讲究人。 谢重华笑而不语,魏婉儿当然笑不出来,她没要到的可不是一条狗,是她魏婉儿一辈子的富贵荣华。 当年魏婉儿为了要狗,无所不用其极。那会儿她并未多想,只以为魏婉儿争强好胜,后见魏婉儿对那条獒犬呵护备至甚至同食同宿,把往日最喜爱的猫都抛在脑后,还想抢来的东西格外香。 成了鬼才从特意跑到正阳宫耀武扬威的魏婉儿口中得知,那条狗竟然是景宣帝。也不知景宣帝是造了多少孽,堂堂皇帝竟然附身到一条狗身上。而那魏婉儿不知怎么的一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费尽心机夺狗。联想自身奇遇,谢重华若有所思,莫不是魏婉儿也有如她这般的机缘。 那真是好大一份机缘。 由此机缘,魏婉儿一飞沖天,取代她入主正阳宫之日指日可待。而她这位前皇后,宫变失败,自尽于正阳宫。 谢重华眸色微凉,宫变失败,在她意料之中。当时她手里的筹码太少,她最大的倚仗谢氏灰飞烟灭。也是因为谢氏,她才会孤注一掷联合秦王发动宫变。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再可失去,何不最后疯狂一把,赢了一本万利,输了一死而已。纵是死,她也要从景宣帝身上狠狠撕下一块肉来,她的十分痛,总要他感受五分。 风水轮流转,机缘落她身。谢重华翘起嘴角,笑容缓缓绽开,前车之鑑后车之师,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失败两次。 作者有话要说:  六一儿童节,适合开文o(n_n)o 第2章 皇帝是条狗2 谢重华的人生在六年前因为一道圣旨改变,那一年,年富力强的先帝身体急转直下,匆匆立下太子,因太子年幼势单力薄,先帝为他聘名门谢氏嫡女为太子妃,婚姻是天然的利益联盟。 对于初登大宝的年轻帝王而言,谢氏是左膀右臂是定海神针,助他内平朝纲外驱敌寇。 朝纲稳敌寇灭,大权在握的帝王揭下了温情脉脉的面具,毫不留情地举起屠刀向谢氏。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 成为太子妃那一日起,谢重华就在担忧着这一天,古往今来的史书都告诉她,自古权臣难善终。 随着年幼的帝王长大,权力格局势必要调整,帝王想执掌干坤,权臣可捨得? 权力惑人心,放弃手上的权力比得到权力更难。父兄不捨得,可还是舍了,舍了后,便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父兄以为急流勇退能安景宣帝的心,希冀帝王看在多年劳苦功高和知情知趣的份上,保全子孙平安富贵。 景宣帝却多疑多思,有没有谋反之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谋反的能力,景宣帝觉得谢氏有,这便是谢氏的死罪。与其放虎归山留后患,不如除之,从此高枕无忧。 第3页 谢重华冷冷一笑,上辈子,他们谢家输在太天真上。父亲想当名垂青史的周公,可惜景宣帝不是周成王,便是周公,也在还政三年后因病而亡。 权臣想善终,要么恰到好处地死在皇帝彻底掌权前,要么弄死皇帝。可惜上辈子她明白的太晚,幸好如今为时不晚。 * 离了正阳宫,魏婉儿一张俏脸彻底阴沉下来,结了冰似的。 贴身宫女萱草见状,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劝:「县主想要狗和太后娘娘说一声便是,太后那么疼您,定会遣人寻来,万不会比正阳宫的差了。」 魏婉儿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她懂什么,外头寻来的能和谢重华那条比吗?那是皇帝表哥! 月前,魏婉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里,无论自己怎么讨好皇帝表哥都得不到他的欢心,表哥还想把她嫁出宫。最终在姑姑安排下,她趁着表哥醉酒将生米煮成了熟饭。本以为船到桥头自然直,终有一天能软化表哥的心,不曾想表哥心硬如铁,虽然封了她做贵人却一次都不曾宠信她。无论姑姑怎么为她说情哪怕是胡搅蛮缠,表哥都不肯碰她一根手指头,她就那么年纪轻轻的守起了活寡,成了整个后宫的笑话。 与之相对的,表哥对谢重华宠爱日盛,大有椒房独宠的架势。这如何不让人生恨,仇恨让她失去理智,出手对付谢重华,结果不仅没伤到谢重华分毫还让自己进了冷宫,最终病死在冷宫。 自己年幼失怙失持只能寄人篱下,爱而不得,年纪轻轻就死在冷宫,一生卑微又可怜,彷佛一个笑话。而谢重华呢,簪缨世族嫡女,千娇百宠长大。指婚太子,轻轻松松就当了皇后。进了宫,外有娘家撑腰,内有帝王宠爱。纵有些波折,也轻松化解,一生顺风顺水,整个人生都泡在蜜罐子里。 谢重华的风光越发衬得自己卑微可怜。她不甘心,凭什么!她哪里比谢重华差了。 她在强烈的愤恨不甘中惊醒,梦醒之后,她久久无法从梦境里抽身,太过真实了,真实的好像未来就该是这样的,这样的认知令她毛骨悚然。 这真的只是一个梦吗? 当谢家老三如梦里一般送了一条乌斯藏獒犬进宫,她终于确定,那不是梦,那是上天对她的垂怜。 她并不比谢重华差,她只是比谢重华少了点运气而已。要不是皇帝表哥变成了谢重华的狗,表哥怎么会对谢重华动真心。 做了那个梦她才知道,原来表哥最初对谢重华的宠爱敬重都是假的,不过是为了麻痹谢重华背后的谢家。谢氏手握重兵,党羽遍布朝野,而表哥年轻资浅,臣强君弱之下,表哥只能对谢重华虚与委蛇。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待表哥大权在握之日,便是谢氏覆灭之日。 然而阴差阳错,表哥附身谢重华养的狗,居然日久生情。在谢重华居中调和下,谢家知情知趣急流勇退,表哥便没清算谢家还许谢家尊荣,君臣和睦。 若是没有狗这一茬,谢氏一族难逃被表哥清算的命,谢重华作为谢氏女,能有什么好下场,横竖逃不了被废,好一点幽禁冷宫,坏一点三尺白绫。 谢重华的人生就是因为那条狗改变。谢重华可以,她凭什么不可以,她当然可以。她比谢重华还占先机,谢重华可不知道表哥会附身她的狗,她知道。 方才她仔细看了,表哥应该尚未附身,那还是一条普通的狗,如此甚好。梦中内容她记的并不分明,所以她也不知表哥到底是何时开始附身的,横竖早点到手早安心,她是万万不想看见表哥和谢重华培养出感情的。这一世和表哥情投意合的那个人只能是她! 如是一想,魏婉儿立刻回寿宁宫。 魏太后正津津有味地听伎人说书,一听宫人禀报魏婉儿回来了,登时笑开了。她这辈子只生了皇帝一个孩子,生皇帝那会儿,她位卑人微,孩子一生下来便被抱走,以致于皇帝对她客气有余亲近不足,魏太后深以为憾。直至魏婉儿出现,一腔无处可去母爱终于有处可去,在魏婉儿身上魏太后过足了养儿育女的瘾。虽说是姑侄,但是在魏太后心里,是拿魏婉儿当女儿待的。 「慢点儿,别摔着了。」 「姑姑,」魏婉儿小跑上前,没行礼,直接就在魏太后身畔坐下,「听什么呢?」 魏太后浑不在意,她就喜欢侄女这亲热劲,自家人行劳什子礼,忒见外了。 「噼山救母。」魏太后爱怜地摩着魏婉儿的后背,「去哪儿玩了?」 「去皇后那坐了坐。」知道魏太后不喜谢重华,遂魏婉儿并未称嫂嫂。 「怎么想起去她那儿了?」 魏太后皱皱眉。 魏婉儿就等着魏太后问呢。她抱住魏太后的胳膊,娇娇地说:「正阳宫里来了一条小獒犬,是从乌斯藏来的,和咱们中原的狗很不一样,可威风了。我听人说,长大了能和狮子一样大。」 「那还了得,要是咬了人怎么办?」魏太后不满,「皇后也是,怎么能在宫里养这么大的狗。」 「教好了不会咬人的,表哥养的几条猎犬什么时候咬过人。」魏婉儿还想弄过来自己养,当然得帮着说好话。 「她养的能和皇帝比。」魏太后说的理所当然。 「那我养的呢,我养的肯定和表哥的一样的乖。」魏婉儿撒娇着摇了摇魏太后的胳膊。 第4页 「你要养那什么……」魏太后没记住名。 魏婉儿:「獒犬,乌斯藏獒犬。」 魏太后皱眉:「你怎么想起养狗了?」 「突然就想了嘛,」魏婉儿嘟了嘟嘴,「看见那条狗第一眼我就特别喜欢,姑姑你见了肯定也会喜欢的。」 于是魏太后在魏婉儿的撺掇下也起了几分兴致,吩咐宫人:「让皇后把那条番邦犬带过来,让哀家长长见识。」 魏婉儿喜形于色,进了寿宁宫地界,可就轮不到谢重华做主了。 前往正阳宫传话的是魏太后跟前的大宫女玲珑,请过安之后,玲珑笑着道:「太后还从未见过乌斯藏来的獒犬,听闻娘娘这来了一条,很是想瞧瞧新鲜。」 「很是不巧了,」谢重华无奈,「约莫是水土不服,这狗有点上吐下泻,不太干净。万一过了病气给母后,就是本宫的罪过了。待过几日,这狗精神了,本宫再带去向母后请安。」 谢重华掸了掸衣摆站起来,打发了小的,老的立马就来了,横竖是要打发的。 「本宫亲自去向母后告罪,也省的你难做。」 玲珑感激地朝谢重华福了福身,皇后愿意亲自走一趟自然比她一个人回去復命好。能做到大宫女这位置,玲珑自然是一等一的伶俐人,对这里面的官司猜到七八分。狗病了怕是假的,安乐县主只想引魏太后看看新鲜怕也是假的。神仙打架,只求少殃及他们这些凡人。 魏太后一听小狗病了,尚未多想,水土不服嘛,多正常,人还水土不服呢,何况一条出生没多久的番邦犬。 「传兽医了吗?我走的时候还神气活现的,这一下就病了,可别是什么急症。」魏婉儿忧心忡忡。 一经提醒,魏太后觉出味来,哪有病的这么巧的,登时挂了脸:「好端端怎么突然就病了?」 谢重华嘆口气:「许是吃不惯,原本好好的,表妹走后餵了点肉糜就不对劲了。我出来前,已经吩咐人传兽医。」 魏婉儿吃不准是狗真的病了还是谢重华猜出她想干嘛所以故意不带来。要是前者,这病是单纯的病还是附身前奏?可恨梦里并非事事详尽,很多事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简直气死个人。 魏婉儿整整心绪,带着三分担忧七分心疼开口:「那我去瞧瞧可是要紧。」 「你倒是上心。」魏太后笑嗔。 魏婉儿不好意思地笑:「我见了它就喜欢的紧,想来是缘分。」 「可不是投缘了,你向来是不喜欢狗的,唯独对这条狗上心。」魏太后看向谢重华,「既然你这么喜欢。」 谢重华笑盈盈望着魏太后。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谢重华知情识趣主动送狗的魏太后恼了,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道:「皇后不如成人之美,将那狗送给婉儿,省得她日思夜想,也是你这做嫂子的疼她。」 魏婉儿心下狂喜,嘴角不受控制往上翘。 第3章 皇帝是条狗3 看着喜不自禁的魏婉儿,谢重华也笑了起来:「合着是表妹自己喜欢那狗,方才表妹在我那还说是母后您想养条狗,管我要呢。我想着不对啊,母后什么时候喜欢养狗了,就没应。」 说到这儿,谢重华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下回表妹想要什么,直说便是,你开了口,能应我肯定是应的,何必绕弯子拉上母后。下回可不好再这样的,在我这倒是没什么,可对着旁人,到底不妥当。」 轻飘飘还带着笑的话语,就像一个巴掌甩在魏婉儿脸上,魏婉儿当即臊红了脸,面上火辣辣的疼。 魏太后一惊,魏婉儿可没告诉她,已经打着她的旗号要过一回还没要成功这回事。再看她红彤彤的脸蛋,才生出的那点薄薄不满立马烟消云散,只剩下心疼,婉儿和皇后不亲近,不好意思直接张口,便用了她的名头,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小孩家家的小心思罢了。转而对谢重华不满起来,小姑娘家面皮薄,哪有皇后这样直接戳破的,一点面子都没给婉儿留。 「哀家是想养条狗来着,到底没白疼她,时刻惦记着哀家。」魏太后帮魏婉儿捡脸皮。 「谁说不是呢,满宫都知道表妹孝顺,事事以您老人家为先。」 魏太后点点头,再是贊同不过。 魏婉儿脸颊隐隐一抽,总觉得谢重华话里有话,阴阳怪气的紧。 「陪着哀家这个老太婆,她也怪无趣的,给她条小狗儿养养,也能打发下时间,哀家也能跟着乐乐。」魏太后是真疼魏婉儿,哪怕已经闹得不好看了还想遂了她的心愿。 「只要母后您不嫌弃獒犬野性难驯就行。」谢重华就见刚刚还难堪地低着头的魏婉儿把头抬了起来,两眼兴奋地直冒光,心下一哂。 「怎么会,狗还不是看人怎么养的。」魏太后觉得谢重华顺眼多了,这才有点当嫂子的样。 谢重华笑:「那我去信让我三哥再寻一条更好的獒犬来。」 魏太后下意识点头说好。 一盆混着冰渣子的冷水兜头浇下来,将笑容冻在魏婉儿脸上,方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望,巨大的失望令她想也不想就喊:「我就要你那条!」 谢重华彷佛被吓到了,惊疑不定地望着失态的魏婉儿。 魏太后尴尬了,一边觉得侄女不懂事,一边觉得谢重华不识趣,把她那条狗先给了婉儿又能怎么样,何至于闹得这么不体面。 第5页 话一出口,魏婉儿也知道自己莽撞,赶紧描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特别喜欢皇后嫂嫂那条小狗。婉儿知道自己不应该,可我是真心喜欢,还请嫂嫂成全。」说着,她还起来沖谢重华福身行礼。 魏太后嘀咕,侄女这是怎么了,被那狗勾了魂似的不依不饶。心里埋怨侄女不懂事,嘴上却准备帮腔,只还没开口就被谢重华截了话头。 「表妹把话都说到这份上,论理我是没有不应的,左右不过是一条狗罢了。只是这狗是三哥亲自为我挑选的生辰礼,是三哥一番心意,若是转送与表妹,与情不合,传出去也是徒惹非议。」谢重华一脸歉然。 魏太后把话咽了回去,再勉强要,传出去的确好说不好听了。 眼见着魏太后都偃旗息鼓,魏婉儿急了,刚刚经歷的忽喜忽悲大起大落,早已令她心神大乱,当下冲口而出:「再另外让谢三爷送一条给你不就行了。」 「那另外送一条给表妹怎么就不行了。」谢重华无奈极了,「表妹何必要为难我。」 「婉儿。」魏太后头疼起来,再是偏心,也觉得侄女过分了。 魏婉儿咬了咬后槽牙,转瞬红了眼眶:「嫂嫂并非那条狗不可,何不成全了我,嫂嫂就再疼我一回吧。」 见她眼圈儿都红了,魏太后立场又变了,不再怪魏婉儿强人所难,只怪谢重华小气连一条狗都不给,给了,不就没事了。 「罢了罢了,你就给了她吧。这丫头被我惯坏了,是个不醒事的,你当嫂子让着她点。」归根究底,魏太后还是觉得当嫂子的让小姑子天经地义。 谢重华站了起来,略略一福身:「母后恕罪,恕儿媳不能从命。」 不曾想自己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谢重华还不松口,魏太后青了脸,怒道:「不过是一条狗罢了,你何必斤斤计较,这就是你一国之母的气度。」 「不是一条狗,而是兄长一番心意,儿媳不忍践踏兄长心意。」一开始就给这条狗的地位定下个高高的基调,哪怕日后魏婉儿强抢进寿宁宫,她也能名正言顺要回来。当年,她就吃亏在想当个好皇后,所以太给这姑侄俩面子。如今连皇帝她都不稀罕了,皇帝他娘又算什么。 魏太后气极反笑:「你少拿大话来压我,你就是没把我放在眼里,我知道,你出身好,你瞧不起我这个婆婆。」 魏太后气得连哀家都忘用了,出身是魏太后最自卑的地方。她爹就是个泥瓦匠,她五岁上就被父母卖给人牙子,因缘际会进了先帝爷潜坻做丫鬟。不曾想气运逆天,只伺候了先帝一回就怀上了儿子。 可就因为出身低,儿子一生下来便被抱走,和她不亲。也是因为出身低,儿子都做太子了,先帝爷宁肯后位空悬,都不肯封她做皇后,只把她提到妃位上。 对于出自百年望族还顺风顺水当了皇后的谢重华,想当皇后当不成的魏太后天然不喜:「可就算我出身再低,皇帝也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皇帝身上留着哀家的血!」 说曹操曹操到。 景宣帝来了。 景宣帝自然不会来的这么巧,他是谢重华搬来的救兵,他既然想扮演好丈夫,谢重华自然要成人之美,给他展现的舞台。 景宣帝刚及弱冠,身形颀长,剑眉星目,加上一身帝王雍容,更显丰神俊朗。 景宣帝不动声色扶起请安的谢重华,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心想难道是太后过分了,把她气成这样。当下轻轻地捏了下她的手,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这是谢重华回来后第一次见到景宣帝,活生生的,不再是阴阳两隔,想扑上去咬一口都无能为力。恨与怒,蜂拥而至,几乎要将谢重华淹没,身体因为汹涌的情绪而微微战慄,她用尽全身气力压制,双手却不受控制。 猝不及防被轻轻一捏,谢重华突然间平静下来,手也不再发颤,还有点想笑,为了麻痹她以及她背后的谢家,难为景宣帝演了这么多年的好丈夫,连这种细微之处都没遗漏。 上辈子,她输得不冤。这辈子,换她来表演。 谢重华抬眸,看一眼景宣帝,眼里透着三分无奈三分委屈还有四分欢喜。 两人的眉眼官司并不隐晦,魏太后和魏婉儿都看见了。 魏太后更生气了,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来。 魏婉儿起先有些不是滋味,很快又高兴起来,高兴之中还带着高高在上的幸灾乐祸。假的,都是假的,如今谢重华有多得意,日后醒悟过来就有多痛苦。 「母后这是怎么了?」景宣帝含笑问。 魏婉儿不住朝魏太后打眼色,她还知道这件事上自己无理居多,且不想惊动景宣帝,免得景宣帝日后多思。 奈何这一回魏太后没有准确把握住魏婉儿的心意,只听魏太后愤愤然告状:「还不是你的好皇后。」 「皇后嫂嫂和母后逗趣呢。」魏婉儿只想息事宁人。 景宣帝掠了一眼插嘴的魏婉儿,淡淡的,却让魏婉儿心头一凉,当下白了脸。 魏太后心疼了,婉儿好心帮谢重华打圆场,皇帝不领情居然还吓唬人,魏太后当即怒上加怒,口不择言:「她哪是逗趣,皇后分明是想气死哀家,哀家死了,她就称心了。」 「儿臣不敢。」谢重华慌忙跪了下去,「表妹要儿臣的东西,但凡能给的,儿臣为人嫂没有不舍的。只那条狗是三哥亲自挑选驯养,千里迢迢送来的生辰礼,实在是不好转送给表妹。」 第6页 明白怎么一回事情的景宣帝不悦地看向魏婉儿,看的魏婉儿头皮发麻。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无话可说,又急又慌,后背隐隐出了汗。 「你少说这些有的没的,不过一条狗罢了。」魏太后振振有词,「你这当嫂子的给了她又怎么了。」 景宣帝皱眉:「再找一条差不多的给表妹便是。」 闻言,魏婉儿如遭雷击,连皇帝表哥都这么说了,她日后可怎么办。 「婉儿就喜欢那一条。」 魏太后槓上了,现在已经不是狗的问题,而是皇帝站在哪一边的问题。凭什么让婉儿退步,她的面子往哪儿搁,皇帝这是娶了媳妇忘了娘。 谢重华适时地带着点委屈道:「我原本就想让三哥再寻一条品相更好的送给表妹,只……」 景宣帝瞭然,只太后姑侄不乐意,一定要她那条,这是较上劲了。他点点头:「就这么办吧,让子由再送一条。」谢家老三谢挺,字子由。 「皇帝!」魏太后怒瞪景宣帝。 魏婉儿心急如焚,畏于景宣帝又不敢插话,只能看魏太后,希冀魏太后能挽回颓势。 见状,景宣帝再添几分不喜,要是个明白人只会劝着太后息事宁人而不是煽风点火生怕事情不够乱。 景宣帝投向魏婉儿的目光含有警告之意:「安乐当明白君子不夺人所好。」 魏婉儿哪里受得了这话,整个人打了个晃,摇摇欲坠。 魏太后又心疼又生气:「她还只是个孩子。」 「母后前两天还跟朕说要为安乐办及笄礼,都要及笄了,已经是大姑娘。」景宣帝语重心长地对魏太后说,「朕知道母后疼安乐,越是疼爱就越要严加管教,而不是一味溺爱,对她有求必应,只会害了她。」 「不过一条狗罢了。」魏太后不服气。 景宣帝正色:「今天是一条狗,明天可能是一支珠钗,后天可能是一件衣裳。这个口子不能开,一旦开了,但凡她看上了别人的东西就想要过来,要不到就不依不饶,成何体统。」 魏太后只觉得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吐又吐不出来,憋得慌。而话题中心魏婉儿一张俏脸红红白白,她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田地,没要到狗不说,还引来了皇帝的不满。在皇帝眼里,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骄纵?任性?跋扈?无理取闹?不行,她必须挽回,魏婉儿狠狠掐了下手心,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表哥教训的是,是婉儿一时着相了。」魏婉儿选择先服软挽回形象,她要狗就是为了和表哥培养感情,不能为了要狗让表哥厌上她,至于狗,徐徐图之,有心算无心,总能想出法子来。 魏婉儿转向谢重华,欲要磕头赔罪:「还请嫂嫂莫要和我一般见识,婉儿知道错了。」 「表妹言重了。」谢重华善解人意地扶起魏婉儿不让她磕下去,「自家人一点小误会,说开便好了,很不必如此。」 魏太后脸色这才好转几分,硬邦邦道:「行了行了,都起来吧。」她不心疼谢重华,只心疼她的婉儿。她要是不叫起谢重华,只怕皇帝也会让婉儿一直跪下去。 景宣帝状似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表妹到底长大了。」 一听皇帝又喊表妹而不是封号,魏婉儿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 打了一棍皇帝开始发甜枣,借着长大这个话茬提起魏婉儿的及笄礼,笑着让谢重华多费心。 魏太后后知后觉想起即将到来的及笄礼,婉儿虽然长于宫廷,但她姓魏,及笄礼论理该在魏家举办,只自己想抬高魏婉儿身份,所以想在宫里办,皇帝也破例允了。及笄礼办得如何,还得看皇帝和皇后给多少体面,遂魏太后把火气压了又压,挤出几分笑:「及笄可是姑娘家的头等大事,皇后务必要办得四角齐全。」 谢重华含笑应好。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景宣帝陪着魏太后闲话片刻,便和谢重华离开。 出了寿宁宫,景宣帝望着谢重华:「可还生气?」 「说实话,原本有些生气的,不过陛下站我这边,气就消了。」谢重华笑语盈盈,她发现原来虚与委蛇也没想像中那么难,怪不得景宣帝能坚持这么些年。 景宣帝失笑,笑着笑着又无奈一嘆:「难为你了。」 在他跟前都这么蛮不讲理,可以想像他没过来时,太后和魏婉儿姑侄该是何等无理取闹。面对太后,皇后身为晚辈,重不得,轻了又自己憋屈。话说回来,满后宫敢驳太后面子的也就皇后了。景宣帝觉得挺好,太后时不时出个昏招,皇后要是对太后言听计从,这后宫准得乱套,最后头疼的还不是他。 谢重华含笑摇了摇头,忽来一阵春风,枝头杏花如微雨落,落在如丝似瀑乌髮间。谢重华尚未觉,景宣帝已伸手将落在她额发间的一瓣杏花拿开。白中透粉的花瓣却在眼前这张脸下黯然失色,肌肤胜雪,眸光潋滟,倒映出无限春光。 景宣帝不禁伸手,指尖抚过她脸庞。 谢重华情不自禁地避了避,身子一动,便知自己反应过度,当下做出娇羞之态,嗔怪:「陛下。」 知她面薄,景宣帝笑着收回手:「难得清闲,朕去你那坐坐,顺道看看那条惹出乱子的狗,子由巴巴送来的,想必不寻常。」 谢重华神色古怪了下,生出诡异的滑稽感,不由笑起来。 第7页 第4章 皇帝是条狗4 寿宁宫里,景宣帝一走,魏太后强压下的那股邪火唰得又窜起来,能有八丈高。 「不过一条狗罢了,又不是跟他们要什么宝贝,一个一个上纲上线,好似哀家要剜他们肉。」魏太后越想越生气,愤愤捶了下扶手。 「姑姑息怒,都是婉儿不好。」魏婉儿哽咽,「您要是气出个好歹,婉儿万死难辞其咎。」 「也就你晓得心疼哀家,那两个,一个比一个没良心,但凡孝顺点,都不会这么气哀家。」说的魏太后心都绞痛,「我看那谢重华就是狐狸精转世,迷得皇帝连娘都不要了。」 魏婉儿目光闪了闪,反倒没那么难过了,她小声劝道:「表哥英明神武,岂会耽于儿女情长,只是谢国公父子还在边关,表哥少不得要多礼遇皇后三分。在表哥心里,自然是姑姑最重。」 这话魏太后听得顺耳,哪个当娘的愿意承认儿子娶了媳妇忘了娘,儿子不孝顺那只能是媳妇的缘故。 「谢氏跋扈!」魏太后恨声,「仗着娘家得力,连哀家都不放在眼里。今儿委屈你了,咱们不稀罕她谢家的狗,哀家让人找一条更好的来,比皇后的好。」 可就算找一千一百条来又如何,不是谢重华那条都是白费工夫,魏婉儿强颜欢笑:「姑姑不必麻烦,皇后既然说了另外送我一条,姑姑再大动干戈,传到表哥耳里,只怕表哥又要觉得我任性。」 「怎么会!」魏太后矢口否认,然而却打消了另外寻狗的主意。她眼睛还没瞎,看得出皇帝已经对婉儿不满,顿时又恨上谢重华几分,都是她闹得。 魏太后爱怜地摸摸魏婉儿的脸:「你别多想,你表哥万不会怪你的,他不还让皇后好生操办你的及笄礼,可见心里还是记挂着你。」 魏婉儿心下略松,轻轻偎依进魏太后怀里,语气忐忑不安:「真的吗,表哥不会厌了我?」 「不会,你表哥最是疼你不过的。」魏太后出主意,「回头你做些糕点,哀家让人送过去,便是有再大的气也消了。」 「表哥喜欢吃杏花糕,这时节的杏花最好,我这就去做。」 「去吧,多做点,不只你表哥爱吃,哀家也喜欢,可别只做了你表哥忘了哀家的。」魏太后打趣。 「姑姑。」魏婉儿羞红了脸,一跺脚一扭身,跑向小厨房。 魏太后乐呵呵地笑,对玲珑道:「女生外向,不中留哦。」 深知魏太后心思的玲珑笑着添茶:「反正还是留在您身边的,您啊放心吧。」 这话正中魏太后下怀,她可捨不得把魏婉儿嫁出去,这天底下哪还有比皇宫更好的去处,哪还有比她儿子还尊贵的夫君,在外头,婉儿受了委屈自己也鞭长莫及,哪里及得上留在身边更放心,有她在,万万不会让婉儿受委屈。 此外,她还另有一重心思,谢重华无子,十四成婚,至今六年,她那肚皮鼓都没鼓过,而皇帝已经有两位皇子一位公主,可见皇帝是能生的,是谢重华不能生。先帝爷的皇后不能生,便宜了她。都说侄女肖姑,说不定婉儿也有她的运气,那他们魏家就能继续富贵下去。退一步,魏家再出个皇子哪怕是公主也是好的,她在尚且还好,她一走,只怕皇帝对魏家不会太照拂。谁让皇帝不是她养大的,母子情浅,对外家就更浅了。 思及此,魏太后愁闷嘆气,她和皇帝提了几次,皇帝就是不肯松口纳了婉儿。花骨朵儿似的小姑娘,哪个男人不爱,偏皇帝不解风情,简直气煞人也。 不解风情的皇帝正在看狗,景宣帝也养狗,养了好几头猎犬,对狗有一定了解,现下正津津乐道:「你这条狗头面宽阔头骨大,鼻筒饱满呈方形,是条好獒。」 这一人一狗隔着笼子对望的画面,落在谢重华眼里,有种别样的喜感,她嘴角一直微微翘着。 美人含笑,赏心悦目,景宣帝回头见了,也跟着笑:「獒犬桀骜难驯,你当心些,别让这畜牲伤了。要不送到猫狗房,让他们先教一教规矩。」 「我自己教。」谢重华笑盈盈的,「狗还是得自己驯才有意思。」 作为同道中人的景宣帝表示理解:「那你当心点。」 谢重华含笑点头。 恰在此时,清脆的铃铛声由远及近,不一会儿,一条雪白的京巴犬越过门槛跑进来,停在景宣帝脚边打转,还谄媚地汪汪叫。 叫声惊动了笼子里的小獒犬,它也跟着叫起来,叫声洪亮,远在京巴之上。 京巴当即怂了,委屈地退到景宣帝的脚后,喉咙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彷佛在告状。 「没出息,」景宣帝忍俊不禁又恨铁不成钢,「平日里惯会作威作福的,如今倒是被一条小奶狗吓住了,论年纪,你都够格给它当祖宗了。」 这狗还是景宣帝送给谢重华的,彼时景宣帝还是太子,谢重华尚未进宫。算起来,这狗也有八岁高龄,可不是能给小獒犬当祖宗。 京巴呜咽一声,肥屁股一扭,跑到谢重华身前,咬她裙摆。 谢重华伸手将它捞起来,安抚地顺顺毛:「谁让它只长年纪不长个儿。」成年京巴的体型和小獒犬没差多少,日后倒是会差的多起来,不过是比獒犬越来越小。 景宣帝啧了一声,颇有点幸灾乐祸:「这样看来,九月的好日子到头了。」 第8页 九月,谢重华为京巴取得的名,因为是九月里来到她身边,顺口便取了这么个名。 九月叫了一声,不知道是反驳还是委屈,拿脑袋供谢重华。 谢重华摸摸它的头,笑:「怎么会,它怎么能跟你比,你永远是正阳宫的扛把子。」 被安抚的九月顿时又满血復活,扭头冲着景宣帝叫,尾巴一甩又一甩。 「小人得志。」心情不错的景宣帝笑骂一句,看着笼子里的小獒犬随口问道,「这狗取名了吗?」 谢重华熘一眼景宣帝:「旺财。」 景宣帝愣了愣,怀疑自己听错了:「旺财?」是这两个字吧? 谢重华颔首:「朗朗上口,喜气。」 景宣帝眉梢跳了跳:「朕原本以为会叫三月,没想到你还能更敷衍。」 「贱名好养活,何况大俗即大雅。」谢重华振振有词。 景宣帝无言以驳,同情地看了看笼子里已经能看出日后该是何等威风凛凛的小獒犬,露出一个牙疼一般的笑容。 「回头子由知道了这名,准得笑话你。」 「笑就笑吧。」回头三哥知道来龙去脉,笑话的指不定是谁。 景宣帝摇了摇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下个月就是你生辰了,可惜岳父他们都赶不回来,不然还能见上一面。」景宣帝转了话题。 谢重华抚狗的手顿了顿,怀里的九月轻轻地叫了一声,仰头看着谢重华。谢重华摸了摸它的耳朵:「不过是个生辰罢了,自然是陛下的正事要紧。」 「回头待岳父凯旋,朕带你去谢国公府补过一回生辰可好?」 多大的恩宠啊,谢重华喜形于色:「那我先谢过陛下隆恩,陛下可不要食言。」 景宣帝扶起屈膝的谢重华,望着她笑意盎然的脸,颳了下她的鼻尖:「这话说的,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眉眼带笑,语意温柔,十足十的好夫君。 曾经,谢重华是真的这么以为。 一朝梦醒,才明白他一直都在骗她,六年如一日,坚持不懈地骗她。往日种种恩爱化作利刃,将她千刀万剐。 谢重华弯了眉眼:「陛下金口玉言,自然是不会骗我的。」 景宣帝用了午膳,还在正阳宫歇了一觉,方神清气爽地离开正阳宫。 谢重华送至宫门口,望着御辇缓缓远去,直至消失在拐角处,谢重华依然站着,久久未收回目光。 「娘娘莫难过,」芝兰捂了嘴角笑,「陛下晚上还要过来的,再过几个时辰就能见到了呢。」 几个宫人纷纷应景地笑,主子受宠,她们跟着有脸,自然是欢喜的。 谢重华回头,视线掠过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只觉得滑稽。 人人都觉得他们是恩爱夫妻,实则二人都各怀鬼胎。夫妻做到这份上,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更滑稽的是,曾经,她唱了那么多年的独角戏。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就变身了哈 第5章 皇帝是条狗5 回到太极殿,皇帝便开始处理政务,没一会儿,大太监李德海恭声禀报:「陛下,安乐县主奉太后之命送来点心。」 「让她把点心留下。」景宣帝头也不抬,并没有见一见魏婉儿的意思。他不想给魏婉儿这份体面,进而让魏太后多想。虽然他态度如此明确了,魏太后还是想的有点多。 魏太后这般,让景宣帝更坚定不能把魏婉儿收入后宫,实在是魏家人都不大聪明的样子。太后是亲娘,摊上了那是命,魏婉儿这个表妹,他是不想摊上的。一旦魏婉儿成了嫔妃,太后还不得为了抬举魏婉儿作天作地,届时姑侄俩一起做妖,整个后宫都不得安宁。 景宣帝才不想自找麻烦,及笄后赶紧把魏婉儿嫁出去,彻底断了魏太后的念头才是正理。 李德海诺了一声,出去传话,好歹是奉太后之命过来,他这个大总管还是得露露脸:「县主见谅,陛下正在批阅奏摺。」 魏婉儿难掩失望之色,转瞬又强打起精神:「这是我亲手做的,待表哥休息了,公公记得让表哥尝尝。」 李德海亲自接过食盒,笑眯眯道:「县主放心。」 魏婉儿方转身离开。 人一走,李德海随手将食盒扔给新收的小徒弟福林:「拿下去吧。」 福林错愕:「这不是安乐县主做给皇上的。」 李德海笑了一声,正因为是安乐县主做的,呈上去才是没眼色。 现如今安乐县主都成宫里笑话了,三天两头替太后送东西,不称陛下只称表哥,这表哥表妹的亲热劲,打量谁不懂。安乐县主主动如此,奈何皇上一点不领情,可不就把安乐县主架在了墙上。 宫里人都等着瞧魏太后和安乐县主怎么下来,若是做不了嫔妃嫁出宫,夫家心里能不膈应,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至于做嫔妃,李德海不大看好,他伺候皇帝十几年,不敢说对圣心了解十成十,六七成还是有的,皇上对安乐县主是有些瞧不上的。 * 没见到景宣帝的失落让魏婉儿脑袋清明了些,她咬住下唇,她相信那个梦,但是到底非亲身经歷,所以感触不深,遇到事忍不住就按照本能来做。于是又忘了,在梦里无论自己如何做小伏低都讨不了表哥的欢心。 她送再多表哥喜欢吃的杏花糕都是枉费功夫,又不是谢重华送的,想起梦里那一幕幕,魏婉儿俏脸扭曲了下,她深吸一口气,当务之急是把狗抢过来,有了那条狗,她相信终有一天,表哥会亲手接过她做的杏花糕。 第9页 自觉找到正确道路的魏婉儿开始每天到正阳宫报到,风雨无阻。美名其曰看狗,她只看不张口要,谢重华还真不好赶人。偶尔景宣帝过来遇上了,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把魏太后心疼的不行,可怜见的,难得这么喜欢一样东西,却只能干看着。 魏太后是心疼,芝兰是气:「娘娘知道吗,外头都在说……说您不近人情,安乐县主这么喜欢那条狗,您都不送给她。」芝兰都要被气死了,不说安乐县主没分寸只说她家娘娘小气,简直强盗逻辑!她家娘娘自己的东西,因为别人喜欢,就要君子成人之美,她们怎么不把自己的珠宝首饰送人,谁不喜欢了,她就喜欢,喜欢死了。 「爱说说去吧。」谢重华以前就不是个在乎别人说什么的人,现在更不会。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 谢重华能心平气和,芝兰可不能,气唿唿道:「奴婢看,安乐县主就是故意的,硬要不走,就软着来,太阴险了。」 「姐姐慎言。」玉兰听不下了,「安乐县主到底是主子。」 芝兰是打小伺候谢重华,陪嫁进宫的,情分不同寻常。而玉兰是进宫后才调到谢重华身边伺候,这名还是谢重华循着芝兰的名字赐的。所以虽然同是大宫女,玉兰向来以芝兰为先,轻易不驳芝兰面子,眼下也是实在忍不住。 芝兰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方才也是气急了才无状。因此玉兰一斥,芝兰便跪了下去:「娘娘赎罪,奴婢失言了。」她那话若是传出去,到底不妥当。 「起来吧。」谢重华笑了笑,「本就是魏婉儿不讲究,许她做还不许人说了。你们要是在这正阳宫里都不敢说话,那就是我无能了。」 芝兰顿时挺直了背,像是有人撑腰了。 玉兰便笑:「娘娘这样惯着奴婢们,小心惯坏了。」 谢重华目光掠过二兰,慢悠悠说道:「惯不坏。」 曾经,她是真的如此认为,对于身边人,她自问是宽厚的,尤其对芝兰玉兰,两者之间,芝兰更甚,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因为受宠,芝兰自来活泼大胆,敢说敢为。好在到了外面,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并不曾闯过祸。而玉兰,大抵是出身宫廷的缘故,谨小慎微惯了,行事稳重内敛,谢重华重用她,却也留了三分余地。 可偏偏的,半路主僕的玉兰忠心耿耿,一起长大的芝兰却背叛了她。 世事是如此的无常。 说话间,宫人禀负责养狗的小太监求见。 谢重华没时间整天盯着狗,也不方便时刻把狗带在身边,遂专门拨了几个小太监分三班轮流照顾,让他们一有异状便报上来。 都知道这狗是谢三爷送的生辰礼,谢重华甚爱之,为此还驳了魏太后的面子,且每天都要瞧上几眼,下面人哪敢怠慢。这不一不对劲,马上来报。 养狗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回禀,约莫一个时辰前,小獒犬变的特别暴躁,连路都走不稳当,然后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又不像是睡觉,吃的玩的都引不起它的注意,十分没精神。 谢重华心头一跳,涌出一种强烈的直觉——终于来了。这一刻她竟有些难以形容的兴奋,稳了稳心神,谢重华站了起来。 旺财,啊,不,景宣帝生无可恋地趴在杏花树下的羊绒毯上。 烈祖烈祖在上,朕到底是做了什么孽,一觉醒来竟然从堂堂九五之尊变成了一条狗,还是皇后的狗。他认得养狗的小太监,尤其是听着几个小太监一口一个旺财的叫唤,他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他们口中的旺财。景宣帝忍不住后悔,后悔当时没有制止皇后取这么个羞耻的名字,起码不用辣耳朵。 正胡思乱想着,景宣帝的狗耳朵动了动,他听见了宫人渐次响起的请安声,过了会儿,谢重华才出现在视线之中。 景宣帝第一次发现,他的皇后是如此高大,高大的让他隐隐不安。 谢重华看着趴在树下的獒犬,只一眼便看出其中不同,一个人装的再好也装不了真正的狗,何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景宣帝也没心思装狗。 一想景宣帝此刻该是何等憋屈,谢重华就想笑,她笑着拍了拍手:「旺财。」 景宣帝种种情绪在这一声中消失殆尽。 谢重华觉得自己从狗脸上彷佛看到了无语,笑容更盛,她笑着走近:「旺财今天是怎么了?无精打采的。」 景宣帝能有精神才怪了,没疯了都是他心理素质稳。 谢重华矮下身,摸了摸毛茸茸的狗头。 猝不及防被摸了个正着的景宣帝愣了愣,头部象徵着男子的尊严,摸头这个动作往往蕴含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掌控。除了先帝在他年幼时摸过他的头顶,便是魏太后也没做过这个动作。 「是不是闷坏了?」谢重华语带笑意。 景宣帝心里一动,压下那股淡淡被冒犯之感,仰头看着谢重华,要不是被拴着狗链,他早就去了太极殿一探究竟。 既然他的灵魂附在一条狗上,那么太极殿里的那具身体呢?被狗俯身了,还是死了?景宣帝都不知道哪种情况更糟糕一点。 谢重华把玩着狗链上的铃铛,这条狗链还是景宣帝送的,当时他怎么说来着。他说,为安全计,这种兇勐的大型烈犬最好不要放养,从小拴着养,长大了它就不会想着往外跑,顺手他就送了两条精铁狗链。 第10页 一送过来,她一刻都没耽误,立刻就用上了,如今可不就系在景宣帝自己脖子上。如果可以,谢重华真想问问他,各中滋味如何。 景宣帝的滋味一言难尽,报应是来的如此之快,早知如此,他送什么狗链!忽然间脖间一热,谢重华的手不知何时落在他脖颈间,景宣帝浑身上下的毛都炸开了。如果说头代表着尊严,那么脖颈代表着命脉,命脉制于他人之手,景宣帝如何不紧张,他立刻想远离,却无法灵活驾驭四条腿,刚一抬脚,啪叽一下摔倒在地,情不自禁叫了一声。 「汪。」 成功被愉悦到的谢重华笑出了声,她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如此畅快地笑过了。 第6章 皇帝是条狗6 景宣帝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如此丢人了,他闭着眼睛趴在地上,十分想死一死。 趴在地上的景宣帝此刻若是抬头,就会发现谢重华虽然在笑着,但是她的眼睛极冷,冷如寒冰。 锥人的视线落在狗皇帝稚嫩的脖颈上,只要抬脚,就能碾断。倘若狗死了,皇帝的身体会跟着一块死,谢重华一定毫不犹豫。 可惜狗死了,景宣帝也就解脱了。当年狗被看不惯魏婉儿得意的嫔妃下手毒死,景宣帝照样活的好好的,倒是魏婉儿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 景宣帝想解脱,就是这么简单。当然,她是不会好心告诉他的,其实就算她告诉景宣帝,死一死就能解脱,多疑成性的景宣帝怕也不会相信,他不敢拿自己的命赌,他输不起。 景宣帝的确不敢赌,所以哪怕他再难以接受现状,景宣帝只在最开始想过死后或许能回到自己身体内,但也只停留在想一想这阶段,半点没打算真的去死一死,就怕真的死了。于是,惜命的景宣帝和解脱擦肩而过,继续体会当狗的别样经歷。 该说到底是做了好几年皇帝的人,景宣帝相当能屈能伸,趴了一会儿便又满血復活,他睁开眼站了起来,小心翼翼地迈开腿,好在身体本能尚在,景宣帝自己又想走不再抗拒,别别扭扭走了几步之后,脚步灵活起来。 景宣帝往外面走了几步,回头看看谢重华,又往外面走了几步,再看看谢重华,意思是要出去。去了外面,他就能找机会去太极殿看看,他迫切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了。 谢重华看明白了,却佯装不知,只笑吟吟道:「这不挺精神的,看来之前是装的。」 「诶呀呀,这么小就知道争宠了。」芝兰凑趣接上,「九月这是遇上对手了。」 景宣帝气结,只有别人争朕的宠,朕何时争过别人的宠,还要和一条狗争,眼见着主僕笑颜如花乐得不行,景宣帝气得差点控制不住本能想咬人,以前怎么没发现他的皇后竟是如此自作多情。 景宣帝运运气,又往外跑了两步,不防狗链长度有限,被狠狠勒了一下,吃痛之下,景宣帝情不自禁叫了一声。汪声入耳,景宣帝眼前阵阵发黑,难以形容的羞臊挫败汹涌而至。 见刚才还生龙活虎的獒犬突然安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着实是弱小可怜又无助,芝兰小小的愧疚了下,对谢重华道:「娘娘,旺财好像是不高兴了,要不奴婢带它出去遛遛吧,来正阳宫这么久,它还没出过宫门呢。」 闻言,羞愤莫名的景宣帝哪里不明白,这些人分明知道自己想干嘛,故意逗弄它罢了。被逗弄的景宣帝气得眼前又黑了黑,往常他也逗弄过狗,乐呵呵看着它们又蹦又跳,轮到自己被逗弄了,终于知道这是何等憋屈。 欣赏够了景宣帝的洋相,谢重华才施施然道:「关了这么久,是该带他出去走走了。」 之前没带出去是想省事,当年就是熘狗时被魏婉儿趁虚而入,魏婉儿以玩玩的名义从熘狗的宫女要了狗,这一玩就玩进寿宁宫,成了寿宁宫的狗。虽然如今就算魏婉儿故技重施,自己也不会如当年那般息事宁人,只是不想和魏家姑侄歪缠浪费时间,索性不带出去。 这声音落在景宣帝耳中,当真是堪比天籁,当下决定不再计较皇后的冒犯,毕竟不知者无罪。又听谢重华吩咐:「装一盒杏花糕来,也不知陛下用点心了没,咱们过去瞧瞧。」 景宣帝十分受用,他还琢磨着怎么寻机会前去太极殿,皇后就把机会送到眼前。 芝兰便打趣:「就算陛下用过了,见娘娘亲自送来,定要再吃上几块的,陛下啊,最喜欢娘娘做的杏花糕了。」 景宣帝眼神不觉温柔下来,不由想起了十年前。 那一天他随着谢挺去谢国公府玩,谢挺是他伴读。 一走进园子便听见清脆欢快的笑声,循声望过去,一团鲜妍如火的红色映入眼帘,穿着红色石榴裙的小姑娘站在杏花树上,开怀大笑着,露出雪白贝齿,笑脸比三月梢头的杏花还要灿烂明媚。 谢挺无奈地拍了拍额头,快步跑过去:「赶紧下来,你跑树上去干嘛。」 「这几枝杏花嫩,采了做杏花糕给祖母吃。」树上的小姑娘笑嘻嘻地,低着头好奇地看着他,目光清澄。 「让下人采就是,你赶紧给我下来。」谢挺头疼又紧张。 小姑娘振振有词:「祖母说了,我采的格外好吃。你放心啦,我爬树很厉害的,摔不着。」 谢挺语塞,换了另外一个办法哄她下树:「七皇子面前,不得无状,还不赶紧下来见礼。」 第11页 小姑娘愣了愣,这才不是很乐意地爬了下来,身手灵活极了。他不禁看了看谢挺,谢氏武将世家,男儿都是习武的,难道女儿家也不例外? 谢挺嘴角抽了抽,假装没看懂他眼底的疑问。后来,他才知道,谢家女儿也就皇后是例外。 皇后陪伴老国公夫人在老宅休养,老国公夫人将门虎女,年轻时还亲自上阵领过兵,是太-祖都夸过的巾帼英雄。被老国公夫人养大的皇后,学了一身好本事,上树下水,没有她不会的。 见过礼,皇后抱着杏花枝便走了。他也随着谢挺离开。 约莫一个时辰后,一碟卖相不怎么样的杏花糕送到演武场。 「这是沾了祖母的光了。」谢挺扔了红缨枪招唿他:「趁热吃,我妹妹做的杏花糕没的说。」 他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味道也就那样,远比不上御膳房做的,只看谢挺香喷喷的模样,他又咬了一口,还是没品出什么特别的味道来,心想,谢挺这嘴也真够不挑的。 然后,原本应该是没有然后。 杏花落尽,老国公夫人便又回了祖宅,皇后也跟着走了。祖宅距京城数百里,老夫人年迈体弱,不耐舟车劳顿,之后几年祖孙俩一直都没有回京。 只是一道圣旨,让爬树折杏花的小姑娘成了他的太子妃。 再回到京城,小姑娘成了清新柔嫩的少女,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仿若枝头杏花,白里透粉,笑起来时,嘴唇微微上翘,就像是星空中的弯月。 她端着一碟杏花糕盈盈笑着:「殿下尝尝我做的杏花糕,我也就这点手艺还能见人了。」 他吃了一口,味道,只能说无功无过,可看着眉眼弯弯的人,马上香甜地吃起来。那一天他突然间就明白了当年谢挺为何吃的如此可口了。 谢重华意味不明地扯扯嘴角,曾经的杏花糕藏得是她的情意,如今的杏花糕藏得是她的好奇心,她很好奇眼下太极殿内是何情形。 皇帝的魂在狗身上,那狗的魂呢?在皇帝身上?想想可能性还挺大,若真是如此,那倒是别样有趣,真想开开眼。 出门时,景宣帝心想事成的欢喜已经所剩无几,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脖子里冰冷的链条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此时的身份,马上,他将以现在的模样行走后宫,万一被人知道,稍微一想景宣帝就觉窒息,幸好,没有万一! 心情很好的谢重华牵着狗走在宫道上,看一眼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不满的狗皇帝,她又找到了一条不杀狗的理由,狗皇帝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 太极殿里,大总管李德海很不开心,盖因景宣帝陷入不明原因的昏迷。 这事还得说回一个时辰前,约莫是因为太-祖太宗都壮年而逝,景宣帝特别注意养生,每日午膳后都会歇上小半个时辰的功夫。 今天也不例外,待景宣帝睡了半个时辰还未自然睡醒,李德海便打算叫起,景宣帝特意吩咐过的。可无论李德海怎么叫唤甚至推搡,景宣帝就是不醒,李德海的冷汗当场就下来了,他壮着胆子探了探景宣帝的鼻息,有气的,脸色也是红润的,不然李德海能当场吓死。 可怎么都叫不醒景宣帝,李德海还是吓了个半死,他还不敢声张,悄悄请来了最信任的太医,太医也一筹莫展,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正愁肠百结着,小徒弟福林进来说,皇后来了。 李德海头霎时又大了一圈,至亲至疏夫妻,他私以为,这话用在帝后身上再恰当不过。他冷眼看着,陛下对皇后的宠爱不像是假的,对谢氏的忌惮也不像是假的。帝后二人最终会走到哪一步,端看陛下对皇后的心有几分真。 因此,李德海是万万不敢让谢皇后知道陛下昏迷不醒的消息,以免引起不堪设想的后果。稳稳心神,出现在谢重华面前时,李德海已然神色如常,好歹是做御前大总管的人,这份养气功夫还是有的。 「娘娘万福。」李德海笑盈盈请安,不经意间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狗眼,李德海微微一愣。 景宣帝仔细打量李德海神色,心里便有了数,自己的身体肯定出岔子了,但是还没驾崩,不然这奴才没这么镇定。肉身未死,情况就还没到最坏的地步,景宣帝如此安慰自己。 「娘娘来的不巧,陛下还歇着呢,今儿忙过了头,歇的迟了。」偶尔也有这种情况,是以李德海心也不虚。 谢重华看着笑容谦卑恭敬的李德海,若非早知内情,她还真看不出其中猫腻,只能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主子能装,奴才也不差,当年她可是被瞒的死死的。 「那我便不打扰陛下了,」谢重华笑着道,「本宫刚做了一些杏花糕,回头等陛下醒了尝尝。」 「陛下最爱吃娘娘做的杏花糕了。」李德海笑眯眯的。 谢重华笑笑,凝神听了又听,没听到想听到的犬吠,很有那么点的失望,转念又想,莫不是被堵上嘴了,毕竟堂堂九五之尊状如狗,着实是不好传扬出去。望一眼林立的侍卫,谢重华嘴角微翘,松了松手。 早就蠢蠢欲动的景宣帝一察觉到狗链松了,当即如离弦之箭蹿了出去。 这个变故显然在众人的意料之外,毫无防备之下,就这么让景宣帝钻了空子直奔殿内。 「旺财!」谢重华假惺惺喊,顺势就抬脚跟上,「不许放肆!」 第12页 李德海没跟上这套路,等他反应过来,谢重华已经越过他,李德海脸色骤变,急追上去:「娘娘!」 被拦下的谢重华不解般皱起眉,直视李德海。 李德海硬着头皮道:「娘娘且等等,奴婢让人把狗带出来。」 谢重华微眯了眼:「这殿里莫非是藏了什么人,所以本宫进不得。」 李德海心里苦,比泡在黄莲水里还苦,他倒宁愿是皇帝在殿里藏了人才好呢,反正头疼的又不是他,可不是啊。欲哭无泪的李德海弯着腰赔着笑脸:「娘娘说笑了,这殿里哪能藏人啊,只是皇上吩咐了不许人打扰,还请娘娘见谅。」 「少在这嬉皮笑脸煳弄本宫,」谢重华突然翻脸,端起正宫娘娘的派头推开李德海,「若皇上在休息用得着你防本宫防贼似的,只怕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李德海被推了一个趔趄,让出道来,转眼便有两个侍卫拦了前路。可见景宣帝是有多么的防备她,谢重华心里啧了一声,看来今天是看不成狗皇帝的热闹了,只也不好立刻偃旗息鼓,当下冷笑:「怎么,你们也要拦着本宫。」 「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景宣帝的声音清朗中还带着几分午睡刚醒的懒散,他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含笑望着谢重华:「难得见你发一次火。」 第7章 皇帝是条狗7 谢重华愣了愣,这就换回来了?心念一转,她拿捏着语气道:「我想把旺财带回来,可这个奴才防贼似的防着我,竟是一步都不让我上前。」说到这里,谢重华瞟一眼景宣帝,「莫不是陛下在里头藏了什么宝贝,不好叫我瞧见。」 这事细究起来肯定是她没理,所以谢重华决定胡搅蛮缠,吃醋的女人哪需要讲理。 景宣帝大笑,似乎是被拈酸吃醋的谢重华取悦:「说什么呢,朕这两天没歇好,就吩咐李德海不许人打扰,哪知道这奴才这么死板,连你也拦着。」 得嘞,娘娘没错,全是奴才的错。李德海膝盖更弯了几度,抬手打了下自己的脸:「娘娘赎罪,奴才愚钝。」 谢重华瞅他一眼,又看一眼景宣帝,脸色好转几分。 「朕似乎是闻到杏花糕的香味了。」景宣帝看了看芝兰手里的食盒,「正好朕有点饿了。」说着景宣帝拉起谢重华的手,带着她往殿里走,重新做人的景宣帝心情非常好,还有心思玩笑,「你要是不信,就进来瞧瞧,可有藏什么宝贝。」 宝贝么,还真有一个。 「汪汪汪。」惊慌失措的旺财见到主人,兴奋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飞奔向谢重华。 旺财绝对是全场最懵,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还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追,吓死狗子了。 听着这一叠声的狗叫声,谢重华就知道是此旺财是真的旺财,景宣帝可不会叫得这么欢。看看抱着她小腿很想往上爬的旺财,谢重华纳闷极了,怎么换回来的? 景宣帝也纳闷,他趁机跑进大殿,就见太医愁眉不展的守在床头,自己安安静静躺着,景宣帝大松一口气,他真怕自己形状如狗。 松了一口气的景宣帝还想更近一步看看自己的身体,宫人便蜂拥而至,情急之下撞到椅子,疼得他眼冒金星,紧接着便觉天旋地转,再回神,他已经回到自己身体内。 难道疼痛能让他换回来?一时之间景宣帝也想不明白,只能暂且压下。 「看来是吓坏了。」谢重华抱起旺财,如今它的体型和成年京巴差不多,倒还抱得动。 景宣帝的视线落在谢重华怀里的小獒犬上,小獒犬也正看着他,关系非比寻常的一人一狗隔空对视。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景宣帝觉得这狗似乎在打量他,盘算着什么。盘算着夺了他的肉身取而代之?景宣帝眼底闪过隐隐寒光。 「汪!」直觉过人的旺财炸了毛,悽厉地叫起来,一边叫着一边往谢重华怀里拱。 「嘶」景宣帝倒抽一口冷气,面上血色剎那间褪尽,整张脸白得几乎透明,好似正在遭遇极致痛苦。 「陛下。」李德海险险扶住脚步踉跄的景宣帝,满目惊惧,生怕景宣帝再次昏迷。 谢重华也满脸担忧,放下扑腾个不停的狗转而搀扶景宣帝。 「汪汪汪。」被放下的旺财委屈又不甘地叫起来,一下一下扒拉谢重华的裙摆,还在试图往上爬。 芝兰见状,赶紧将它抱起来,抚着皮毛安抚。 谢重华:「还不快传太医。」 「不必,朕没事了。」景宣帝摆摆手,剧痛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目光复杂又晦涩地看向小獒犬,剧痛袭来那一瞬间,他正在想,要不要杀了这条狗,没有一个人想当狗,尤其强势尊贵如他。变狗这种经歷,他绝对不想再尝试第二遍,那一刻,他是真的起了杀意,随后锥心蚀骨的剧痛袭来。 景宣帝苦笑,看来自己暂时动不了这条狗。既然杀不得,那就……并不陌生的刺痛感再次袭来,景宣帝晃了晃身子,连忙压下那个念头,刺痛也随之消失。景宣帝的脸白了青青了白,杀不得,连要到身边来的念头都不能动,朕上辈子是怎么得罪这条狗了! 谢重华就看着景宣帝脸色来回变幻,精彩纷呈,心头大畅,同时也没忘了扮演贤妻:「还是让太医看看吧,不然我不放心。」 第13页 景宣帝慢慢抬头,入眼是谢重华关怀备至的面庞,他缓缓点了点了头,又沖李德海打了一个眼色。 李德海懂,眼下太极殿里就藏了一个太医,当然不能用,要另外请。 太医过来自然看不出什么,只能说操劳所致,注意休息,然后开了个太平方。 景宣帝挥挥手让太医下去。 谢重华:「陛下可听见了,太医让你多注意休息,政务要紧,可身体更要紧,您的身体可关系着江山社稷。」 「朕知道了。」景宣帝拉着她的手拍了拍,余光瞄到已经镇定下来在殿内走来走去彷佛巡视地盘的小獒犬,忽然想起一件事。 「话说,你真不考虑给它换个名,旺财这名委实有些不雅。」景宣帝状似随意地说。 看来怨念还挺深,如此谢重华便开心了:「大俗即大雅。」 景宣帝:「俗过头了,人家叫旺财的狗都是土狗,你这条可是上等獒犬,用这么个名,你就不觉得委屈它。」 委屈它还是委屈你?谢重华微微挑眉,朝小獒犬拍拍手。 正在探险新环境的旺财立马颠颠跑过来,欢喜地蹭谢重华的手。 「旺财,你委屈吗?」 「汪汪汪。」旺财尾巴甩得欢快。 谢重华笑看景宣帝:「旺财说它很喜欢这个名字。」 景宣帝:「……」欺负狗不会说话是不是。 景宣帝糟心地看一眼傻乐傻乐的小獒犬,不想再说话了,朕操这个心干嘛,未必还会再换……吧,景宣帝气短了下。 想起自己还有可能再次变成狗,景宣帝整个人又不好了。 谢重华便提出告辞,让皇帝好好休息,她且得回去好好乐一乐,实在是忍得有点辛苦。景宣帝也想好好问问李德海自己『昏迷』期间的事,巴不得她离开。 出了太极殿,谢重华嘴角就翘了起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景宣帝没有向她要狗,设身处地想,倘若她经歷了景宣帝的遭遇,头一件要紧事就是把狗弄到自己手里,以免受制于人。她都如此想,何况强势如景宣帝,他只会更加想摆脱这种被动局面。 但是景宣帝没有,肯定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听来荒诞,可人都能附于狗身,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若非如此,当年景宣帝也不会甘心留在魏婉儿身边当狗。莫说景宣帝对魏婉儿的感情是后来才有的,便是一开始就深爱魏婉儿,以景宣帝的性子也不会想以狗的身份陪伴心上人左右。 谢重华啧了一声,笑眯眯看着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前面的旺财,景宣帝这孽作的,真让人喜闻乐见! 「皇后嫂嫂。」 谢重华的好心情当场打了个折,皱眉看着小跑而来的魏婉儿。 停下后,魏婉儿狠狠喘了几口气,都是累的。她派人守在正阳宫外,吩咐只要獒犬离开正阳宫立刻通知她。只是不巧了,人来时,她在午睡,她跟前的萱草还觉得不是多要紧的事,自作主张没有告诉她。幸好自己及时醒来,也幸好还来得及。 魏婉儿仔细观察小獒犬,活蹦乱跳的,这么精神,应该不是景宣帝。正常人成了狗,都不会开心。魏婉儿失望极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附身,还是已经附身了只是她不知道,在那个梦里,附身只是暂时的,一个时辰后,表哥就会恢復正常。只有一个时辰而已,她错过的可能性极大,如是一想,魏婉儿心乱如麻。 「表妹怎么跑的这么急?」谢重华笑眯眯的,「后面有狗在撵你不成。」 魏婉儿如今可听不得狗这个字,听了就上火。她干巴巴地笑了笑:「远远瞧见嫂嫂在这,怕赶不上,就跑过来了。」 「是瞧见旺财了吧。」 魏婉儿嘴角抽了抽,过了这么些天,她仍然无法接受他英明神武的表哥居然叫旺财,她记得在那个梦里,分明叫三月来着,这一点不同让她有些不安,转念又想最大的不同就是她,一些旁枝末节变了也正常,要是什么都不会改变,她才得慌呢。 「嫂嫂今天怎么想起带旺财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防着她,不仅关着还拴着,让她连个下手的机会都没有。 谢重华:「带它出来放放风。」 「挺好的,狗嘛都喜欢往外跑,」魏婉儿走向獒犬,声音温柔极了,「小乖乖,是不是?」 当年,魏婉儿给狗取的名就是乖乖,可真是煞费苦心了,不知道狗身人魂的皇帝听着这名会不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谢重华一哂,狗皇帝乐在其中都来不及。 小乖乖一点都不乖,一见魏婉儿靠近,旺财就跑,碍于狗链所制,跑不远,就绕着圈跑,牵着狗链的是芝兰,她是个促狭的,配合着旺财转,让魏婉儿怎么也摸不到狗。 魏婉儿气结,按说她没少讨好这狗,可这狗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养不熟,简直气死个人。 「你别动,把狗链给我。」魏婉儿狠瞪一点都不配合的芝兰。 芝兰便看谢重华。 魏婉儿先声夺人,委屈巴巴央求:「嫂嫂,我想和它玩一会儿。」 鲜嫩可爱的小姑娘软语恳求,谁能拒绝。谢重华就能,谁让她是铁石心肠。 「不知怎么的,旺财有些怕你。你且再等两天,你那条獒犬已经在路上了,到时候你多花些时间陪它,肯定和你亲。」 魏婉儿脸上神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她连忙低下头,声音小小弱弱的:「我就是想和它玩一下。」 第14页 不知道的见了,还当谢重华多欺负人。 谢重华忍着那股腻歪劲:「可旺财不愿意,表妹何必跟条畜牲较劲。」 魏婉儿还想说,你何必跟我较劲,死活不肯把狗送给我。 软的不行,想来硬的也没空子可以钻,魏婉儿是真的黔驴技穷了。可让她把这天大的机缘拱手让给谢重华,眼睁睁看着谢重华幸福美满,自己呢,落得个惨死冷宫的下场?魏婉儿重重打了一个寒颤,不,死都不行!她咬了咬牙,狠狠掐了一把大腿,眼里登时疼出泪花。 魏婉儿张开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蹲在宫道上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汪?汪!」毫无预兆的哭声吓得旺财唰得后退几步,眼睛都瞪圆了。下一刻,许是蹲着身哭泣的魏婉儿看起来着实好欺负,旺财瞬间胆大包天,龇着牙沖向大哭的魏婉儿,「汪!」 第8章 皇帝是条狗8 魏婉儿哭着跑回了寿宁宫,把魏太后心疼得够呛:「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皇后娘娘的狗咬人。」因为没及时叫醒魏婉儿的萱草十分想将功补过,出口的话便多了水分,「县主吓坏了。」 魏太后吓得脸色都变了,抱着魏婉儿上下摩挲:「咬到哪儿了,赶紧让我瞧瞧,你们都是死人吗,快传太医!」 哪有咬到,旺财扑了扑并未动口。吓到了倒是有的,冷不丁一条狗扑过来,哪怕是条小狗,也足够吓人了。 魏婉儿被吓的狗呛,回过神来,又被谢重华不咸不淡几句话打发,她好不容易酝酿出的哭戏都没法接着唱下去,气了个半死,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便有了这一出。 「幸好县主躲得快,没有被咬到。」萱草一脸心有余悸。 魏太后大松一口气:「没咬到便好,没咬到便好。」连说两遍,魏太后开始生气,「是不是那条番邦犬?在后宫就不该养这种烈犬,这不就差点闯祸了,来人啊,去把那条咬人的狗打死了,就说是哀家的懿旨,哀家倒要看看皇后敢不敢抗旨。」 魏太后老早就看那条狗不顺眼了,更看不顺眼狗的主人,如今这条狗还敢欺婉儿,魏太后实在是吞不下这口恶气,动不了皇后,难道哀家还动不了一条狗了。 「不要!」魏婉儿吓得花容失色,她想让魏太后替她出这口恶气,可没想这么出气,打死了狗,她怎么办。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她心里明白,皇帝表哥不喜欢她,而姑母又做不了表哥的主。姑母见识有限,做上太后全凭肚子争气,做了太后也没长什么本事,就是个被高高供着的只负责吃喝玩乐的老太太。姑母能想出的办法也就是生米做成熟饭这种馊主意,梦境证明,这个主意馊的不能再馊了。 姑母指望不上,她只能寄希望于狗,走谢重华那条路,那条经梦境证明正确的路。 魏太后更气:「都这样了,你还捨不得,这狗给你下了降头不成。」 「跟狗没关系,不是因为狗。」 不是狗那就是狗的主人了,魏太后横眉立目:「是皇后让狗咬你的。」 魏婉儿哭哭啼啼不说话。 「她岂能如此恶毒,居然让狗咬你。」 魏太后怒不可遏地站起来,要去找谢重华算帐。 火拱的差不多了,魏婉儿才拉住魏太后,抽抽噎噎开口:「不是,皇后没让狗咬我,我也不知道那条狗怎么突然扑上来了。姑母,我好难过,我对他那么好,做梦都梦见他,可他却不喜欢我,都不让我靠近。」 听得魏太后好气又好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说情郎呢:「你这傻孩子,跟畜生哪有道理可讲的。这样看来,可见还是你和那条狗缘分不够,听姑姑的话,别再惦记它了,姑姑另外给你找。」 「我不要,我就要他,」魏婉儿跺着脚哭喊,「我只喜欢他,姑姑,我就要他,只要他!」 没在谢重华那耍成的无赖,魏婉儿留到了魏太后,还一耍一个准。 「你啊你,好好好,咱们就要它。」魏太后拿魏婉儿没办法,此刻魏婉儿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魏太后也得想法子找梯子。 「姑姑你真好!」魏婉儿破涕为笑,扑上去搂着魏太后的脖子撒娇,转而又欲言又止开始咬唇,「可皇后?」 魏太后笑容僵了僵,光顾着答应,忘记皇后是个油盐不进的,上次她都说到那地步了,皇后也不肯退让,而且皇帝还说了话。只魏太后正在气头上,岂肯退让,当下道:「你让哀家想想。」 * 景宣帝细细询问李德海在他『昏迷』期间发生的事,对李德海的应对尚算满意,到底是跟了他十来年的老人,不枉自己重用他。 「你做的很好。」 得景宣帝这一句话,李德海心神彻底松了,说到底这些都是他情急之下的自作主张,并不敢保证一定合乎景宣帝的心意。 「下次,」景宣帝顿了顿。 李德海脸都白了,还有下次,这一次他觉得自己已经折寿十年,再来一回怕不是要当场去世,李德海慌忙跪下,都快哭了,「万岁爷诶,您可别吓奴婢。」 景宣帝笑了,笑着笑着,笑容渐渐隐没,他难道想再来一次,只是直觉自己没这么幸运,恐怕下一次还是会有的。 这肯定不是病,太医说他身体好的很,也不可能有这种病,倒像是巫蛊之术。景宣帝阴谋论起来,莫非有人在厌胜他,是谁?谢氏?景宣帝微眯了眼,那么巧,他偏偏就附身在皇后的狗身上,真的只是巧合。可谢氏要是有这神通,用在这岂不是大材小用,何不让朕和谢家人互换身子更好,总不能只是为了折辱朕。或者是出中途出了什么意外,景宣帝若有所思。 第15页 眼见着景宣帝沉思,跪在地上的李德海乖觉地连唿吸都放轻了。今天这事处处透着诡异,皇上不明原因的昏迷,醒来之后却不惊讶,似乎是知道自己昏迷了。这是什么个情况,古里古怪的紧。李德海正琢磨着,头顶便传来景宣帝平静的声音。 「下次若朕再这样,你不必惊慌,就和这次一样应对,不许外扬,也不许任何人靠近,」景宣帝缓缓道,「皇后也不行。」 李德海心头一凛,恭恭敬敬地诺了一声。所以说别看陛下宠爱皇后,该防还是防着的,他自忖对陛下了解有六七分,不了解的那三四分里便有陛下对皇后到底是何等心思。他一个阉人,估计这辈子都是无法了解的,有时想想也挺好。 想了想,景宣帝担心万一下次不是只『昏迷』一个时辰左右,一旦久了甚至一『睡』不起……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又细细叮嘱了李德海,届时可以传召哪些人进宫,如何行事。 李德海越听越像是在交代后事,饶是他见惯了的大场面也扛不住了,冷汗唰得滚下来,瞬息之间打湿了后背:「陛下,陛下,您到底是怎么了?」 景宣帝苦笑,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等匪夷所思之事一时半会儿他也束手无策,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尽可能避免最坏的结果。 「你且听着,该知道的时候你自会知道。」 李德海不敢再多嘴,重重咬了下舌尖,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恨不得把景宣帝说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上。 交代的差不多了,景宣帝令战战兢兢的李德海退下。 李德海脚步虚浮着离开,显见的被吓得不轻。 枯坐片刻,景宣帝走到桌前,摊开一张空白的圣旨。注目良久,景宣帝似在思考如何下笔,又似在犹豫。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提笔开始书写,脸上的神情越来越冷。 这是一道令皇长子继位的遗诏,同时下旨皇后谢氏殉葬。皇长子年仅三岁,母族卑弱;而皇后正当壮年,谢氏显赫。 汉初太后临朝,刘氏江山险些改姓吕。子少母壮,必乱天下!于是汉武帝杀汉昭帝生母钩弋夫人,哪怕钩弋夫人母族不显。可谢氏之强盛,便是他都深深忌惮。 古往今来都不乏拥兵自重的将帅,他们陆家不就是最好的例子。最初,太-祖不过幽州节度使陈励府上马奴,陈励裂土封王东征北伐,太-祖于尸山血海中展露峥嵘,羽翼丰满后伺机脱离陈励自立门户,最终于乱世中力压群雄开国立朝。 大周建立第二年,太-祖结义兄弟梁国公贺年兵变,想取陆氏而代之,险些颠覆陆周江山。自从贺年之乱后,太-祖太宗便防上了这群开国功臣,这些打过江山的人骨子里就缺乏对皇权的尊重,且更野心勃勃,胆大包天。 太-祖太宗两代人都没少为这群骄兵悍将劳心伤神。太宗皇帝临终前再三教诲:人心易变,忠奸难辨。辨不出来当如何,不以心论,以能力论,有能力造反者,不得不防。 身为开国功臣之一,歷经三朝的谢氏有这个能力。自登基以来他如坐针毡,惟恐谢氏不驯,更何况年幼的皇长子。有朝一日他驾崩,皇长子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思及此,景宣帝面色越加晦涩难辨,注目笔墨未干的的圣旨,良久后沉沉一嘆,他由衷希望这份遗诏没有见天日那一天。 第9章 皇帝是条狗9 魏婉儿及笄在即,魏太后找谢重华商量个中细节。 来之前,谢重华已经做好了魏太后兴师问罪的准备。昨天魏婉儿可是哭着跑回寿宁宫,以魏太后那护短劲,怎么可能不想找她算帐。 昨天没等到,今天终于等来了寿宁宫的传召。出发前,谢重华就安排好人,情况一不对立马通知皇帝。她是晚辈,天然矮一截,何况魏太后还是个擅长胡搅蛮缠的。反正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婆媳有矛盾,丈夫来化解。 到了寿宁宫,发现魏太后竟然是和颜悦色的,谢重华微一挑眉,直觉没好事,顿时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不想魏太后一开口,说的还真是及笄礼的事。魏太后向来是恨不得把最好的送给魏婉儿,及笄这么重要的事,自然是要求尽善尽美,几乎照搬了公主笄礼的规格。 谢重华心想,难不成怕她在及笄礼上搞小动作,所以隐忍不发,要是魏太后和魏婉儿懂得顾忌倒是挺好的,就怕她们行事毫无顾忌随着性子来。 只能说谢重华想的有点甜,魏太后这是憋着大招呢。 魏太后以及笄礼之名传召谢重华到寿宁宫是为了调虎离山,好方便抢狗。 魏太后答应了魏婉儿好好想想,回头真的好好想了想,奈何绞尽了脑汁都想不出来,发动宫人帮忙一起想,也没能想出个好办法来。 软的已经试过了,那天把话说到那份上,谢重华都没松口。来硬的,魏太后拿捏着婆婆的款命令谢重华,奈何谢重华不吃这一套还有皇帝撑腰。 软的硬的都不行,魏太后想的头疼了,终于给她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那就抢呗,进了寿宁宫的门,便是皇帝来了,她也不还,皇帝还能为了一条狗把她这个当娘的怎么着不成。 这个办法……挺不要脸的。 俗话说得好,人不要脸天下无敌。魏婉儿纠结个半死,一边觉得也许还真的行,一边又担心皇帝表哥的反应。 转念又想,得不到狗,她连想讨好表哥都没办法,余生无指望。得到了狗,便是表哥厌恶了她,她还能想办法补救。 第16页 如是一想,魏婉儿醍醐灌顶,她怎么本末倒置了,眼下还有什么是比得到狗更重要的,没有! 于是,谢重华一到寿宁宫,以玲珑为首的抢狗小分队便出发。玲珑不想去的,可太后下令,不想去也得硬着头皮去,不由暗暗怪魏婉儿不省心。 到了正阳宫,出来迎接玲珑的是玉兰。 寒暄两句,玲珑说出来意:「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闲聊说起了小獒犬,遂让我来把獒犬牵过去玩一会儿。」 玉兰心里咯噔一下,娘娘一直防着安乐县主抢狗,怎么会愿意带狗去寿宁宫,是实在没办法了,还是……玲珑撒谎。 玉兰吃不准哪个情况,便打算尽可能拖延时间,好派人去寿宁宫探探情况再说。 「姑姑先喝盏茶,这是雨前的龙井,我让人去看看旺财,姑姑有所不知,这两天旺财正闹脾气呢,逮着谁咬谁。」 玲珑心知玉兰想拖延时间,其实她也不想干这糟心事,谢皇后可不是软柿子,不可能吃哑巴亏,少不得要闹到皇上跟前,平白伤皇上和太后的母子情分。太后总是说陛下不贴心,可要玲珑来说,也得太后做几件能让陛下觉得贴心的事啊。可太后是一点忙没给皇上帮上,皇上尚未登基时,太后好歹知道夹着尾巴做人,不拖后腿。然皇上一登基,太后就三天两头替魏家人给皇上出难题,眼见着本就单薄的母子情分是越来越薄了,太后还犹不自知。 如此想着,玲珑便想顺水推舟应下,让玉兰施展,最好赶紧把皇后娘娘请回来,她空着手回去总比带着狗回去好。 只玲珑想敷衍了事,萱草却想戴罪立功,抢在玲珑前开口:「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太后和皇后都还等着,哪敢耽搁。」 玲珑还能说什么,再说就太明显了,萱草回去准得告状。 玉兰着急,却不好阻拦,毕竟是寿宁宫的人,传的还是两宫的话,她只能示意赶紧去找皇后,她自己则尽量想法拖延。 当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去正阳宫后花园找旺财。 * 旺财不在了,在的是景宣帝,很不幸的,景宣帝又变成狗了! 景宣帝一脸懵逼,昨天好歹是睡着后变的,这次他明明是在批阅奏摺,忽然间一阵晕眩袭来,然后,他就又成了旺财!他本来还琢磨着今天不午睡试试看,万万没想到,没等到午睡他就变了,这要万一是在上朝时,他突然晕了过去,还不得出大乱子。要是狗脸能黑,此刻景宣帝的脸一定和锅底一个色儿。 一点规律都没有,这是景宣帝最害怕的,连想提前准备都不能,景宣帝暴躁的来回走,走了两圈发现自己是在用四只脚走,顿时僵在原地。 朕走的是如此自然,简直细思恐极,身上不由出了身冷汗,稳了稳心神,压下纷杂的心绪,景宣帝准备实践昨天准备好的计划,他盯着繫着狗链的杏花树看了看,心一横,沖了过去。 景宣帝不是想死,只是想试试看疼痛是不是能让他回到自己体内,昨天他不就是在撞到桌子后回去的。 「咚」一声,景宣帝狗脸扭曲地趴在地上,喉咙里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声呜咽。 「旺财,旺财!」 景宣帝这自残的动作惊呆了照看狗的小太监德柱,一回过神来,他扑上去抱起景宣帝检查:「没事吧,你撞树干嘛,我看看,有没有撞伤。」 伤口被碰到的景宣帝欲躲,德柱却硬要看,气得景宣帝汪的叫了一声,叫完了,自尊心极强的景宣帝又自闭了。 趁着景宣帝在怀疑人生,德柱仔仔细细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地将狗检查了一遍,险些将景宣帝气到当场去世。 确认狗没事,德柱放了心,终于有空嘲笑景宣帝:「我说你这小笨蛋,怎么这么调皮,连树也撞,吃痛了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景宣帝冷冷睨他一眼,若是由景宣帝本身来做这动作,小太监早就吓尿了,可一条狗做出这个动作,德柱哈哈大笑,拍了下狗头:「不信,你就继续撞,反正疼的又不是我。」 狗头被拍的景宣帝磨了磨牙,实在做不出咬人的动作,只能在心里狠狠记了一笔,朕记住你了。 春光明媚,德柱却忽然觉得有点冷,他纳闷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艷阳,再低头,就见旺财趴在杏花树下,那神情居然有点严肃,彷佛在思考大事情。 德柱怔了怔,旋即摇头,觉得自己被晒煳涂了,一条狗?思考?开玩笑! 狗也许不会,但是景宣帝会,他在想难道疼痛这个办法是错误的?还是力度不够?可再让他试一遍,景宣帝暂时是不想尝试了,他的头不铁,现在还在疼呢。 那就先试另外一种办法,昨天差不多一个时辰的样子,他就回去了,也许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到了,自然就回去了。 要是还不行,他再想办法去太极殿,昨天是在太极殿里变回去的,也许得在自己身体附近撞一下。扒拉了下狗链,景宣帝想,下次一定要和皇后说一声别系了,不然都没办法出去。 「汪」 冷不丁的狗叫打断景宣帝思绪,抬眼便见九月小步跑过来。 九月:「汪汪汪。」 景宣帝冷冷看它。 九月欢快跑过来,扑向景宣帝。 早有防备的景宣帝躲开,他素来知道九月喜欢扑人的臭毛病。 第17页 扑了个空的九月转个身继续扑。 景宣帝继续躲。 九月接着扑。 景宣帝接着躲。 …… 「汪汪汪。」九月兴奋地直叫,显然是把这当成了一个好玩的游戏。正阳宫里就它一条狗,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同类,这么些日子下来,九月和旺财早就建立跨越品种的深厚友谊。 奈何景宣帝不想和它做朋友,躲烦了的景宣帝一爪子拍翻九月,朕就算是虎落平阳了也不会被犬欺。 九月呆住了,圆熘熘水润润的黑眼睛望着景宣帝。 景宣帝无动于衷,转身继续趴回树下。 九月呜咽一声,听得小太监心都疼坏了,上前抱起九月:「九月乖,旺财是个坏孩子,咱们不跟它玩。」 景宣帝很想嗤笑一声,可惜嗤不出来。 九月还是焉哒哒的,似乎是无法从被小伙伴嫌弃的阴影中走出来。 小太监怎么也哄不好,忽然压低了声音:「中午旺财那根大骨头,我偷偷给你。」 「汪!」九月瞬间满血復活,响亮地叫了一声。 把这背地里的交易听全乎了的景宣帝:「……」可把它机灵的。 景宣帝正腹谤着,一阵脚步声远远传来,是玉兰带着人进来了。 萱草看着安安静静趴在树下的狗,挑眉看向玉兰:「这不是挺好的。」 玉兰面色不改:「一阵一阵的,保不准什么时候闹起来,昨儿个不是吓到县主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萱草黑了脸,硬邦邦道:「带上走吧,太后还等着呢。」 德柱万望望玉兰。 玉兰便问:「今天德柱乖吗,脾气躁不躁?」 德柱便把狗撞树那一茬子说了。 听的众人好笑不已。 被当做笑料的景宣帝可算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龙游浅滩遭虾戏。 末了德柱道:「旺财今天火气有点大,九月刚刚挨了一爪子。」 九月应景地叫了一声,蹭着玉兰的脚脖子撒娇。 玉兰面有难色:「那可不好,万一冲撞了太后娘娘。」 「哪能啊,」萱草截过玉兰的话头, 「旺财最是乖巧的,何况皇后娘娘也在,谅它也不敢放肆。再说太后跟前那么多人伺候,哪能轻易让冲撞了。旺财想不想出去玩,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萱草不准备继续跟玉兰磨牙,再磨下去,就该把皇后磨回来了,回头县主还不得怎么罚她。一想到带不回狗的下场,萱草头皮紧了紧,抬脚走向杏花树下的狗。 景宣帝维持趴着的动作不变。 小心翼翼靠近的萱草竟见獒犬没有躲,喜出望外。要知道,以往这狗见了县主就躲,把县主气得够呛。望着一动不动的獒犬,萱草忍不住想,看来这畜生着实是不喜她家县主,奈何县主认准了它。也不知道这畜生有什么格外特殊的地方,令县主异常上心,简直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连坑蒙拐骗这种手段都用上了,也不得不说太后对县主宠溺的有些过了,这都依着县主的性子来。 萱草越靠越近,终于踩到景宣帝的安全界限,他不满地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萱草。 他算是听明白了,太后又出么蛾子了,或许该说是魏婉儿。把狗带到寿宁宫,那不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皇后岂能不明白,她能同意,景宣帝肯定这里头有猫腻。再联繫魏太后姑侄的一贯以来的行事作风,他大概猜到是怎么一回事,只怕皇后没同意,这些人是想趁着皇后不在,把狗骗走耍赖不还。 堂堂太后为了一条狗竟是连体面都不要了,当真是……默念三遍亲生的亲生的亲生的,景宣帝才压下恶语。 魏太后一直对没做成皇后耿耿于怀,觉得先帝嫌弃她自己出身低才不让她当皇后,可事实上先帝自己出身也没比她好多少,太-祖发迹前只是马奴。先帝从不看轻出身卑微之人,反而对起于微末的人才另眼相看。先帝不让太后做皇后纯粹是觉得她不堪大任,难以肩负执掌凤印统率六宫之重责。事实证明,先帝眼光不俗,太后的确无法统率后宫。 萱草被这说不上来的渗人目光钉在原地,只觉得脚下生了根似的,迈不开步子。 这时,玉兰也拦了上来:「旺财认生,还是别靠太近的好。」 她就是不说萱草也不敢再靠近了,萱草皮笑肉不笑:「那就劳烦姐姐赶紧叫人解开狗链,我好带旺财回去復命。」 「不怕你笑话,旺财发起脾气来,我们也是不敢靠近的。」 萱草冷了脸,直视玉兰:「你这是打算违抗懿旨了。」 「这是欺负我们胆子小不成,娘娘们一时兴起怎么就成了懿旨。」玉兰可没那么容易被吓到,「我看是有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跑到我们正阳宫逞威风来了,可我们正阳宫也不是好欺负的,咱们这就去找皇后娘娘评评理。合着你怕被咬不敢靠近,我们怕咬不敢靠近狗就成了违抗懿旨。」 玉兰上来拽了萱草就要走,萱草大惊:「你放手,放开我。」 然而玉兰双手如铁钳,萱草一时难以挣脱,怒骂自己人:「你们都是死人吗?」 被玉兰镇住了的其余人这才回神,急忙上来帮手,正阳宫的人哪能眼见着玉兰被欺负,当下也上去帮忙,帮着帮着就有了几分火气,场面顿时乱成一锅粥。 看得景宣帝目瞪狗呆,万没想到素日里胆小安静的宫女背地里竟然是这等泼辣模样,一言不合就动手,更没想到他还有被人强抢的一天! 第18页 跟着萱草一块来的一个小太监趁乱跑过去解开了系在树上的狗链,然后一手抱起景宣帝,另一手掐住景宣帝的狗嘴筒子防止咬人,撒开腿就跑。 景宣帝:「……???」 呆了一瞬,景宣帝才反应过来,怒目圆睁:「放肆!狗奴才放开朕。」 然而这一回,连汪都汪不出来,嘴筒子被钳住的景宣帝气得险些背过气,紧接着更令他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赶来救驾的正阳宫宫人抓住了他的左前腿,和抱着他的小太监拔河般争抢起来。 充当做拔河绳的景宣帝:「!!!」 第10章 皇帝是条狗10 这一场夺狗大战以景宣帝的突然爆发结束,他连咬数人后逃之夭夭。 万万没想到,朕也有咬人的一天。 这两天,朕万万没想到的事情有点多。 躲在屋角的景宣帝身心俱疲,瞥见身上乱糟糟的毛髮,身上还在隐隐作痛,心情更加阴郁,这见鬼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忽然间,一阵晕眩感袭来,天旋地转后,景宣帝睁开眼,入眼是熟悉的明黄帐顶,朕又回来了。 然而,景宣帝并没有多少开心,今天是回来了,那么明天呢,他是否又会突然间变成狗,一条连奴才都敢肆意欺凌的狗,如果今天那些人不是想抢狗而是杀狗,这会儿朕是不是早已命丧黄泉。 景宣帝剎那间握紧拳头,手背上暴起青筋。 心惊胆战守在床头的李德海见皇帝终于醒了,正要惊喜出声,声音勐地卡在了喉咙里,连唿吸都放慢了。 此刻景宣帝面上的阴鸷,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暗藏着雷霆万钧,令人胆寒。 李德海不敢往枪口上撞。 过了好一会儿,景宣帝慢慢坐了起来,神色也恢復平静,淡声问:「朕昏迷了多久?」 「一个时辰。」李德海掐着点数着,错不了。 和他估算的差不多,那么看来一个时辰便是时间限制,如此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景宣帝又问:「朕这次昏迷,有谁知道?」 一问一答间,正阳宫告状的人到了,来的是芝兰。 芝兰跪在太极殿冰冷的砖石上:「我们娘娘应太后传召,到寿宁宫商议安乐县主及笄礼之事,却没想到娘娘前脚一走,安乐县主跟前的萱草就带人到了正阳宫,说娘娘让她带旺财去寿宁宫。只旺财正脾气不好,刚还暴躁的往树上撞。」 听到这里,景宣帝嘴角抽了又抽。 「玉兰就不太敢上前解狗链子,不想那萱草竟然上纲上线质问玉兰是不是想违抗懿旨,玉兰气不过就要拉着萱草找我们娘娘评评理。可没想到萱草带来的人居然强行抱起旺财就跑,旺财受惊之下咬了好几个人。 我们娘娘才知道了这回事,原来娘娘根本就没说要带旺财去寿宁宫,分明是萱草假传娘娘口谕,好藉机抢狗。可太后娘娘说萱草是奉她老人家的命,还要求我们娘娘把狗让给安乐县主,娘娘不同意,太后娘娘就说旺财野性难驯咬人伤人,合该打死。 我们娘娘真怕太后娘娘派人来打死旺财,便急急赶回了宫守着旺财。」 景宣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魏太后才好,竟就这么直接承认了自己是指使人,还要不要脸了,好歹把萱草这个丫头推出来。治一个假传口谕的罪,把一国太后的脸面捡起来煳一煳,她倒好,敢作敢当的很。觉得当太后的就能随心所欲,用不着考虑名声了。她不要脸面,皇室还要脸面! 「朕知道了。」景宣帝头疼地按了按额头,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你们娘娘对那条獒犬倒是上心。」 芝兰:「旺财讨人喜欢。」 景宣帝食指轻叩桌面,他怀疑自己变狗这事和谢氏有关,但是不能明着问,哪怕芝兰是他插在皇后那的眼线。此事兹事体大,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还不确定是否和谢氏有关。 「皇后最近和谢家人联繫了吗?」景宣帝问的自然是暗中的,明面上的联繫他当然知道。谢氏歷经三朝不衰,还有女为皇后,若说在宫里没势力,那才是笑话。 芝兰望着冷冰冰的地面,片刻后,才迟疑着说道:「没有。」 「是没发现还是没有。」景宣帝眯了眯眼,语气危险。 芝兰慌忙俯下身,额头近乎贴着砖石,似是经过一番纠结挣扎,她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有时候喜欢待在书房,三天前奴婢进书房时,发现香炉里有纸燃烧后的灰烬。」 景宣帝眼神变深,那纸上写了什么秘密,需要放在香炉里悄悄燃烧,是不是谢家传递了极其重要的消息,所以如此小心翼翼,皇后又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景宣帝脸色彻底转冷。他望着案头的香炉,像是在观察,又像是在出神,片刻后淡淡吩咐了一声:「以后警醒点,有异样之处,立刻报上来。」 芝兰应是。 景宣帝:「你回去告诉皇后,朕会给她一个交代,略迟些再去看她。」 芝兰再次应是,在景宣帝挥手后,躬身退下。 踏出那个门,转过身,芝兰又恢復了往常活泼爱笑的模样,还和太极殿里相熟的宫女太监说笑了两句。 芝兰笑着离开太极殿,走出好一段路,她突然回头,望着太极殿一角的红墙飞檐,挑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第19页 回到正阳宫,芝兰笑吟吟地说:「陛下说了,会给您一个交代。奴婢瞧着陛下着实气到了,娘娘且等着,陛下一定为娘娘出气,寿宁宫实在是欺人太甚。」说到后来,芝兰来气愤填膺地握了握拳头。 谢重华望着她,觉得她的气愤乃真情实感。十五年的主僕,想来也不可能没有丝毫感情。 可最终,芝兰还是选择了背叛,芝兰是她的心腹,她的背叛带来的后果极其严重,她暗里的人手,芝兰一清二楚,自然景宣帝叶门清。譬如现在,她迫切想联繫父兄,却不能走暗里这条线,只能按兵不动,等着父兄凯旋归来那一天。 她是那么的相信芝兰,当年她问过芝兰为什么,芝兰说人上人谁不想当。然而当芝兰功成身退可以如愿以偿时,却又悬樑自尽,留下一份给她的遗书,上面只有寥寥三个字:对不起。 让人恨都没法彻底。 回来以后,她不止一次犹豫过芝兰的去留,去留各有利弊。 送出去,全了主僕最后的情分,却容易打草惊蛇,惹景宣帝怀疑,且没了芝兰也会有别的眼睛,景宣帝怎么可能不在她身边安插人。 留下来,放着明处的眼睛自然比暗处的好防备。只是芝兰离她太近,有时候难免束手束脚。 * 寿宁宫里,魏太后怒火高涨。闹了个没脸不说,还白忙活一场。 「哀家要你们有什么用,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魏太后气急败坏。 以玲珑为首的一干宫女太监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满口奴婢无能,太后息怒。唯独萱草不忿,她就是倒霉的被狗咬的人之一。因为魏婉儿受宠,萱草作为魏婉儿的大宫女也是极为体面的,便是魏太后也对她和颜悦色,是以她胆子格外大也格外受不得气。 「太后您是不知道,正阳宫的人半点没将咱们寿宁宫的人放在眼里,推三阻四就是不肯让我们带走狗,还唆使那条狗咬人。」 玲珑咬了咬牙,真恨不得缝上萱草的嘴,还嫌太后火不够旺,非要让太后和皇后势不两立吗?和皇后对上,哪回太后得到好了。 想起不久之前甩袖离开的谢重华,魏太后更是怒火中烧。那群狗奴才还不是有样学样,仗着主子得势便不把哀家放在眼里。自己要是不杀杀皇后的威风,那还得了,这后宫就没她这个太后站的地了。 「传太医,就说哀家被皇后气倒了。」不孝的罪名压下去,就不信皇后还能得意。 「告诉皇上,哀家不舒服。」 景宣帝很快就到了,被请到太后寝宫,看见的就是魏太后躺在床上,额头上还盖着帕子,魏婉儿坐在床畔端着碗什么东西在餵。 屋内众人请安:「皇上万福。」 「表哥万福!」魏婉儿的声音格外突兀。 景宣帝垂眸直视魏婉儿,迟迟没有叫起。 魏婉儿觉出不妙,悄悄抬眸,就见景宣帝盯着她,冷冷的,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着,她整个人也跟着冷起来。她知道,皇帝表哥这是对她不满了,肯定是因为狗的事,表哥定以为是她出的主意。狗没抢到,还惹了表哥的厌恶,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魏婉儿恨得肠子都青了。 「皇帝!」魏太后不满。 景宣帝越过一众人走到魏太后跟前,仍然没有叫起,把一群人晾在那。 半蹲的魏婉儿腿肚子开始打颤,眼底浮现屈辱的泪花。 「婉儿,哀家渴了。」 魏婉儿身体一松,站起身,回头忐忑看一眼景宣帝,只能看见景宣帝半边侧脸,从鼻樑到下颌的线条清晰流畅,无可挑剔。表哥没说什么,默认了姑母的解围,魏婉儿心里突然有点甜。 「咳咳。」魏太后干咳两声。 魏婉儿如梦初醒,霎时羞红了脸,低头小跑到桌边倒了一杯蜜水,犹豫了下,多倒了一杯。她拿着两杯蜜水走到床前,一杯放在床头登上,一杯双手捧着递向景宣帝,带着点赔罪讨好意味:「表哥。」 景宣帝没接,连眼神都欠奉,只问魏太后:「母后哪里不舒服,请太医了吗?」 眼见着景宣帝这么下魏婉儿的脸,魏太后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气得连装虚弱都忘了,咄咄质问:「你是来看哀家的,还是来兴师问罪的?」 景宣帝笑,却冷:「那母后是真病了还是装病?」 魏太后噎住了,瞪着景宣帝,胸膛剧烈起伏。 乍听景宣帝如此不客气,直接拆穿魏太后的小把戏,魏婉儿心里咯噔一下,手颤了颤松了劲道,茶杯落地,砰一声,应声而碎,溅湿龙袍一角。 景宣帝终于看了魏婉儿一眼,却看得她手脚俱凉,她只觉得他的目光落在哪儿,自己哪儿就跟着发寒,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细细颤抖,逐渐越来越明显。 心疼的魏太后硬着头皮道:「皇帝说的这是什么话,哀家当然是病了,怎么,皇后气了哀家还不够,皇帝你跑来继续气哀家,你们两口子是不是想联手气死哀家这个老不死的,也就没人碍你们的眼了。」 「母后不必说这些重话来压朕,今儿这事,其中是非曲直,母后心知肚明。」景宣帝神色和语气都很平静,平静到魏太后后背发凉,「母后是当朝太后,无数双眼睛看着您的一言一行,您当为万民之表率。若天下人都学母后,对别人的东西巧取豪夺,那么离天下大乱那一日就不远了。」 第20页 魏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气又怒:「你也知道哀家是太后,哀家这个太后要皇后一条狗,皇后都不给。要天下人都学皇后,对婆婆这么不孝,才要天下大乱。」 望着理直气壮的魏太后,景宣帝突然意兴阑珊,太后要是能讲道理也干不出这种无赖事来。 「便是在民间,婆婆为了小姑子强夺儿媳之物,也会招人不齿,更何况是母后,母后当明白太后的尊位并不意味着可以为所欲为。」景宣帝不想再听魏太后的歪理,径直道,「萱草假传太后口谕,拖下去重打一百大板,让寿宁宫的宫女太监都去看着。」 在正阳宫,就属这个宫女上蹿下跳的最厉害,还是魏婉儿的大宫女,再合适不过的鸡了,儆魏太后和魏婉儿,也儆正阳宫的宫人,以后魏太后和魏婉儿犯蠢,她们不想遭殃就多劝着点。 「皇上饶命!」萱草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一百板子下来,她必死无疑。惊惧交加的萱草涕泗横流,磕头求饶,只一下额上便见了血,她像是不觉疼似的,还要在磕,却被两个太监强行托起。 「县主救我,县主!」萱草哭喊着向魏婉儿求救,泪眼朦胧中,看见魏婉儿一点一点低着头。 魏婉儿嵴椎里蹿起一股瘆人的惧意,宫里惩戒奴才,一般都是二三十大板,一百大板,分明是要把萱草活活打死,表哥这是在杀鸡儆猴,其实他心里是不是更想打死自己,碍于太后才选择了萱草。撞上萱草求救的视线,魏婉儿张了张嘴,却不敢发声,她怕引火烧身,于是她低头避开了萱草锥人的视线。 萱草如坠冰窖,冰寒彻骨。县主放弃了她,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不敢帮她说,巨大的悲愤像藤蔓一样爬满心脏。 「皇帝!」魏太后大惊失色,这哪里是打萱草,分明是打她的脸,「她是奉哀家的命行事,你要打就打哀家。」 景宣帝直视怒气沖沖的魏太后,笑了:「太后不会下此乱命,自然是这宫女假传口谕。」 魏太后望着景宣帝,见他虽笑着,眼睛却是冷的,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罢了,就是个奴婢而已,没必要为个奴婢和皇帝争执,魏太后给自己找了一个退让的理由。 最后一丝希望在萱草眼中湮灭,死亡的恐惧从骨头缝里渗出来,与之一起的还有怨恨:「是县主命奴婢做的,县主做梦都想抢皇后娘娘的狗,趁今天皇后不在正阳宫,就命奴婢假传太后口谕去正阳宫抢狗。奴婢怎么敢假传口谕,都是受县主指使。」 第11章 皇帝是条狗11 「一派胡言!」魏太后直接惊坐起,指着萱草怒气冲天,「这下贱的奴才居然敢诬衊主子,赶紧给我堵上嘴拖下去打死。」 前一刻魏太后还在可怜萱草,这一刻却只恨不得立马打死萱草。魏太后那不多的智商终于起了点用场,她恍惚明白了皇帝的意思:太后是不能有错的,错的只能是下面的人。至于这个下面的人是奴才还是魏婉儿……魏太后心头凉丝丝的,那只能是奴才!必须是奴才! 到了这一刻,萱草反而豁出去了,你不仁我不义:「皇上,县主不忿没抢到狗,还怂恿太后娘娘装病,好治皇后一个大不孝,逼皇后不得不送上狗。」 萱草恨极却还没失去理智,她知道太后是皇上亲娘,孝道在上,皇帝不会也不能和太后计较,所以她口口声声都是魏婉儿。主僕多年,她桩桩件件都是为了魏婉儿,可死到临头,魏婉儿居然连一个眼神都不肯施捨她,何其凉薄。她恨,她怎么能不恨,纵是要死,她也要在魏婉儿身上咬下一块肉。 「血口喷人!」魏婉儿骇然失色,慌乱向皇帝解释:「表哥,我不是我没有她瞎说!」魏婉儿慌得语无伦次,还想再解释,对上景宣帝的眼后,忽然打了个寒噤,景宣帝的眼睛特别平静,却又不乏寒意,让她想起寒夜里的雪,凉意刻骨。 「安乐县主御下不严,褫夺郡主封号。」 景宣帝的声音犹如开了刃的刀,割开皮肉,刺穿骨髓,直达魏婉儿心脏。 魏婉儿像是被九天玄雷噼中,木愣愣戳站在那儿,瞪着两只眼睛看景宣帝,像是吓傻了又像是难以置信。 「皇帝!」魏太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狗奴才一派胡言,你怎么能相信。」 景宣帝笑了:「母后放心,朕要是信了,就不是御下不严而是假传口谕了,岂是只褫夺封号。」 望着景宣帝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睛,魏太后好似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突然间就清醒了,那是她亲生儿子不假,可更是掌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这一刻,魏太后怯了,她怕自己再闹下去,婉儿会面临更加可怕的事。 对于魏太后的识趣,景宣帝很满意,又无奈,太后是典型的吃硬不吃软,讲道理从来不听,一定要动真火才消停,跟熊孩子似的,打一顿才肯听话。 「姑姑。」魂归原位的魏婉儿惊惧交加地扑到魏太后怀里,泪水滚滚而下。 魏太后心疼地搂着她,抬头看看似笑非笑的景宣帝,再看看伤心欲绝的魏婉儿,来回看了两遍,嘴巴开开合合,愣是没敢开口求情。 景宣帝心情更好几分,再看魏婉儿眼神更冷漠,魏太后都知道见好就收,她倒好,不请罪还有脸找太后哭,指望太后帮她求情吗? 「别仗着太后疼你就肆意妄为,以为没人敢教训你。朕今日教你一个规矩,不是你的东西莫伸手,伸手必食恶果。」 第21页 趴在魏太后怀里的魏婉儿身体颤了颤,身上一阵冷一阵热,巨大的难堪和恐惧将她没顶。怎么会变成这样子的?她想过皇帝表哥会生气,可万万没想到后果会如此严重,早知道,她肯定阻止姑姑的,不然岂会落到这地步,没吃到羊肉反惹了一身骚。在那个梦里,她也丢了县主爵位,在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如今却提前了,她竟是过的还不如梦里,怎么会这样! 留下惶惶不安的魏婉儿和心疼如绞的魏太后,景宣帝离开时的心情已经比来时好了许多。 景宣帝来时有一肚子的火,为魏太后姑侄的不着调,更为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狗,成狗的怒火找不到罪魁祸首,魏婉儿偏还往枪口上撞,所以说魏婉儿不倒霉谁倒霉。 且景宣帝还有一重用意,魏婉儿为了得到那条獒犬,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她虽然被魏太后宠的不知天高地厚,但似乎还不至于任性妄为到这地步。为了一条狗屡屡得罪皇后,还不惜惹他厌恶,她不是最喜欢在他面前卖乖弄俏的。 对于魏婉儿的反常,多疑如景宣帝不可能不深想,莫非他变狗之事和魏婉儿有关?魏婉儿能有这本事,景宣帝直觉不行,或者是她知道什么。 且先盯着魏婉儿,看她有没有后续动作,爵位都丢了,要她还是誓不罢休,景宣帝危险地眯了眯眼。 离了寿宁宫,景宣帝又去了正阳宫。 谢重华正支颐靠坐在杏花树下,出神地望着嬉戏玩闹的九月和旺财。 明媚春光透光杏花落在她脸颊上,镀上一层动人又细腻的光晕。乌髮雪肤,明眸红唇,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渌波。 谢重华的容貌无疑是极其令人惊艷的,浑然天成的妩媚妍丽,执掌凤印的雍容典雅,在她身上恰到好处的融合,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景宣帝一时怔住,直到宫人的请安声起,方回神。 谢重华像是被惊醒一般,侧过脸来,一弯细眉微微皱起。 景宣帝的心不由也跟着皱起来。 景宣帝大步上前,拉住欲行礼的谢重华,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怎么见了朕就蹙眉。」 谢重华熘他一眼:「看见陛下就又想起之前的事了,我好不容易忘了,又让陛下招了起来。」 这就有点不讲理了,景宣帝不恼反笑,捏捏她的手骨:「朕真是冤枉死了,又不是朕惹了你。」 「谁让那是陛下的表妹呢。」谢重华幽幽道。 这话还真有点道理,要不是他表妹,魏婉儿也惹不到皇后身上。景宣帝失笑:「好好好,那姑且算是朕的过,不过朕已经将功补过。」景宣帝邀功,「朕已经褫夺她的封号,经此教训谅她以后再不敢打狗的主意了。」 谢重华惊讶,这回是真情实感的。她知道景宣帝说会给她一个交代,那么肯定会做到。这个人虽然口蜜腹剑寡情薄意,但在不涉及权力的其他事情上尚算公正。并不会为了耳根子清净,就不分青红皂白地让她迁就魏太后姑侄,向来是谁占理他就帮谁。而她和魏太后的矛盾,十次里她占理十次。 只是没想到景宣帝这次出手会这么重,一上来就是褫夺封号这种大杀招,这下魏太后和魏婉儿该是扎扎实实疼到了,估计能消停好一阵子。 「这下气可消了?」景宣帝含笑看着谢重华。 气早就消了,本来她就没吃亏,尤其是回来后听说了景宣帝的悲惨遭遇,再大的气也烟消云散。一听德柱的描述,她就瞭然今天倒霉的是景宣帝而不是旺财。再联繫景宣帝的雷霆手段,谢重华悟了,这哪是给她出气,分明是给自己出窝囊气。这个人明明是替自己出气,却腆着脸跑来她这里邀功,谢重华心下冷笑,果然是狗皇帝。 「陛下都如此严惩了,我要是再生气可不就是不知好歹。」谢重华嘴角上翘,眼中都是融融笑意,「其实也没多生气,他们又没抢走旺财,反倒被旺财咬伤了好几个。」 景宣帝笑容滞了滞,想起了那段黑歷史。 落在谢重华眼里,她通体舒畅,让你噁心我。谢重华眉眼弯弯地看着和九月玩得正欢的旺财,感慨万千:「旺财一直乖巧,甚至是有点胆小,没想到也有咬人的一天,可见着实是急眼了,这兔子急了尚且要咬人,更何况是狗。」 景宣帝眉梢顿时一跳,没有被吓到,只是被疼到了,疼得他不得不咬人,不然朕怕被她们五马分尸。 「依朕看,把狗链解了吧,今天这情况,要不是被绑着,早就跑了。」景宣帝趁机给自己谋福利,改不了名字,这狗链总能解开吧。 「不是陛下说的,旺财这样的烈性犬得打小圈养,免得它野惯了就一直往外跑。它那体型成年后出现在后宫,不定得吓坏多少人。」 作茧自缚的景宣帝心梗了一下,然而做皇帝的,厚脸皮是不可或缺的,就见他面色不改地说:「朕看它乖的很,在你这正阳宫里放养着也没什么,出门再系狗链就是。你看九月多自由,这一对比,你也太偏心了。」 「它能和九月比吗,它什么品种,九月又是什么品种。」谢重华挑眉。 放养,哪天景宣帝突然又变狗,指不定跑哪去了,她就无法准确把握他的行踪。所以在景宣帝还会变狗时,放养是绝对不可能放养的。 景宣帝再次被哽住了,他发现,一旦涉及獒犬,皇后就会变得特别固执。景宣帝有点心累,却不打算放弃,正打算重整旗鼓,余光瞥见九月趴在獒犬身上可疑地耸动,呆了一瞬,旋即怒不可遏:「放肆!」 第22页 饶是谢重华也目瞪口呆。 第12章 皇帝是条狗12 受到惊吓的九月落荒而逃。 见它逃之夭夭,谢重华都替它松了一口气,不跑的话,她真怕恼羞成怒的景宣帝一个忍不住杀了九月泄愤。瞅一眼脸色发黑的景宣帝,谢重华有那么点想笑,很是辛苦地忍住了。 景宣帝额头青筋一突一突地跳,就差那么一点,獒犬就被九月这畜生给那个那个了,一回想那画面,景宣帝便觉得胸口烧着一把火,很想宰了色胆包天的九月下火锅。 「看来得给九月去势了,省得它到处发情,有伤风化。」景宣帝一边报復一边防患于未然。今天是被他看见了才倖免于难,可他又不能时刻盯着,阉了,必须阉了! 「春天嘛,难免的。」谢重华略有点尴尬的样子。 「它连公狗都不放过!」景宣帝愤慨,简直是色中饿鬼! 啧啧,看来受到的冲击不小,情绪如此外露,谢重华心念一动,火上浇油:「许就是玩闹,九月就喜欢扑人,它又格外喜欢旺财,经常扑着玩,今天也就是巧合而已。」 景宣帝一脸被雷噼的崩溃,想起之前九月就一个劲往他身上扑,莫不是这贱狗就是想……景宣帝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重华不怀好意:「其实有时候旺财也会扑九月身上玩闹。」 景宣帝再遭雷噼,忍不出发出灵魂拷问:「它也会扑在九月身上那样?」 在景宣帝难以置信的目光下,谢重华强忍着欢快,茫然地点了点头,就见景宣帝的表情裂了。 谢重华假模假样地问:「陛下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吞了苍蝇似的景宣帝咬着后槽牙:「阉了九月吧,它这样成何体统。」 「这样的话,」谢重华皱皱眉,认真问景宣帝,「那旺财是不是也要一块阉了?」 景宣帝难以置信地看着谢重华,彷佛在控诉她的冷酷无情。 谢重华振振有词:「总不好厚此薄彼的,况且只阉了九月,旺财照样会胡闹。」 景宣帝身下忽然有点凉,情不自禁换了一个站姿,迎着谢重华询问的视线,景宣帝声气不由弱了几分:「那还是算了吧,到底有违天和。」 谢重华却改了态度,义正言辞:「其实陛下说的也有理,九月和旺财这样,到底不好看。尤其旺财是烈犬,阉了性子会更温驯,更适合养在后宫。」 「不行!」景宣帝矢口否认。 谢重眨了眨眼,纳闷地看着激动的景宣帝。 景宣帝清清嗓子,知道自己失态了,可这事关男子的尊严,有时候甚至比命还重要,他没法淡定。万一株连他怎么办,就算不会株连,可他每天有一个时辰会变成狗,做狗已经够憋屈,他不想更憋屈地做一条阉狗! 「朕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到底有伤天和,九月,」景宣帝顿了顿,昧着良心说,「九月和旺财都是好的,没必要让他们遭这个罪。」 谢重华静静地看着景宣帝表演。 景宣帝也知道自己这态度前后变得有点快,不禁有点尴尬。这事闹的,皇后怎么就不坚持坚持,转眼就变了立场,女人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陛下可真偏心,对九月就要阉了,轮到旺财就心软了,看来九月今天是托旺财福了。」 「你还说朕偏心,你难道不是偏心九月。」景宣帝绝对不承认自己酸了。 谢重华理所当然:「我自然是偏心九月的,九月可是陛下送给我的。倒是陛下,有了新欢转眼忘了旧爱。」 不防她如此说,景宣帝怔了怔,心口流过一阵暖流,整个人都柔软起来,他伸手搂住谢重华的腰,将她揽入怀里,语调温柔含笑:「怎么会,朕自然是更喜欢九月的。这不是旺财刚受了委屈,不好雪上加霜。」 谢重华靠着景宣帝,眼神如寒夜冰星,声音却是暖的俏皮的:「那样我就替九月放心了,它还没失宠。」 不知怎么的,景宣帝想起了藏在太极殿暗格里的那份遗诏,愧疚从心里漫上来,漫得他舌尖又涩又麻。 「怎么可能,这么多年的感情。」 景宣帝在正阳宫用了午膳才走,临走时正好九月在眼前,他状似随意地说:「不如让朕养几天九月,省得你说朕不疼它。」 谢重华差点气乐了,说得倒是冠冕堂皇,还不是怕九月『冒犯』他的狗身。 「那可不成,九月和我一天都没分开过,陛下要是想九月,就多来看看它。」 计划失败的景宣帝也没坚持,他也知道这个可能性不大,只是忍不住那么一说,本来还想说看着点九月别让它犯事,可这话一说,不就是打脸自己最疼九月的话,又该惹皇后不高兴了。因此只得按下这个念头,带着对九月这条流氓狗的不放心离开。 景宣帝暗暗一嘆,还是得尽快解决这个麻烦,做狗太危险,不只得防人还得防狗! 当天下午,景宣帝就悄悄地微服出宫,寻世外高人旁敲侧击。 带着希望去,伴着失望回。 景宣帝继续糟心地变狗,经过前两天的兵荒马乱,第三次变成狗之后,景宣帝已经能淡然处之,好歹时辰一到他就能变回去。 确定自己能回去,景宣帝便有了心思做点别的,尤其是在听宫人闲聊说起谢家女眷进宫之后。 进宫的是谢重华的继母贺氏和三嫂萧氏。 第23页 「你三哥让人送来的狗到了,只是有点水土不服,现下病恹恹的,等它缓过来了就送进宫。你三哥也是的,送劳什子狗,惹了一堆的麻烦,太后没少给你气受吧,回头把那狗给了魏婉儿,免得她再闹腾。」 萧氏声音爽朗,透着一股子鲜活劲,说起丈夫时,哪怕是在埋怨,眼睛都格外明亮。 看在眼里,谢重华不由笑。当年是萧氏先相中了她三哥,追在三哥后面跑,三哥从最开始的无奈到后来的乐在其中。其实家里原本是不大同意两人婚事的,不是萧氏不好,而是萧氏家世太好。她母为先帝胞姐临川长公主,父为永宁侯。后来是临川长公主疼女儿,进宫求了先帝,先帝允了,谢家才敢结亲。婚后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是兄嫂中感情最好的一对。 这样鲜活明快的萧氏和她记忆里的萧氏,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记忆里的萧氏,整个人都死气沉沉,浓重的悲哀从骨子里透出来。 谢重华最后一次见她时,她瘦削憔悴几不成人形,彷佛一阵风就能颳走,脸上的痛苦简直难以掩藏。 那一年的早春格外的冷,谢重华养在窗前的杏花树没有熬过来。她跪坐在罗汉床上,窗外便是光秃秃的杏花树,一缕阳光透过枯黄的枝条斜照进来,落在她雪白的脸上,眼底的血丝清晰可见。 「这是我和长公主在太极殿前跪着求来的。」 「长公主拳拳爱女之心,我却有私心。」 「你我都知道,我是活不长的。眼下皇帝还留着我,不过是为名声计。他借谢氏坐稳江山,大权在握便罗织罪名诛杀谢氏,如此过河拆桥,人人自危,留着我好歹显得他念旧情,然我这皇后废不废都是一个样,想照拂家人有心无力。」谢重华眼底滚下一滴泪,落在手背上,隐隐发烫。 谢家年满十六的男丁斩立决,未成年男丁以及女眷流放。 谢重华和临川长公主在太极殿前跪来一道口谕,准萧氏与谢挺和离。夫妻美满却七年无子,如今看来祸兮福所倚,没有儿女,萧氏更无牵挂。然萧氏不愿,她心存死志,只等为谢挺收了尸便追随而去,肝肠寸断的临川长公主请谢重华相劝。 眼底蓄满泪,却在降落未落那一瞬被重重压下,再抬眸,谢重华平静无波,彷佛喜怒哀乐怨悲忧都已经被剥离。 「那些人便交给三嫂了,有你在,我放心,三哥也放心。」谢重华苍凉一笑,「日后四时八节的祭扫也就全嘱託给三嫂了,免得我们成了孤魂野鬼。」 巨大的悲哀从心底漫上来,萧氏眼泪滚滚而下,椎心泣血的哭声溢出喉咙,如困兽悲鸣,哭声渐渐密起,萧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浑身颤抖。 「妹妹,放心。」萧氏的声音破碎不堪,就像是喉咙里哽了一口巨大的苦水,苦无尽头。 第13章 皇帝是条狗13 「娘娘?」萧氏讶异望着走了神的谢重华,竟见她眼底水光隐隐,顿时大惊,「是不是魏婉儿欺人太甚?」 谢重华笑了:「你何时见过我在她手上吃亏。」 萧氏一想也是,便问:「那是太后?」 谢重华摇了摇头:「狗还在,魏婉儿的爵位丢了,你们说吃亏的是谁。」 萧氏这才笑了:「看来皇上这回是动真火了,竟然撸了她的爵位,就该狠狠杀杀她的威风,仗着太后宠她就目中无人,皇家公主都没她这么猖狂的。」 「也是皇上疼娘娘,」贺氏插了一句,又斟酌着道,「只太后到底是皇上生母,娘娘何必为了一条狗得罪太后,让陛下左右为难。给了寿宁宫,陛下只会更记你的好。」 贺氏是真心实意地如此认为。如今皇后风华正茂,皇上愿意宠着护着,哪怕顶撞太后都偏帮着。然人无千日好,终有色衰爱弛那一天,到时候没了皇上的袒护,皇后又得罪了太后,这日子难免有不如意的地方。这女人过的好不好,丈夫是一半,另一半在婆婆身上。 「凭什么!那可是三郎送娘娘的生辰礼,岂能送给魏婉儿。」萧氏头一个不答应,她从母亲那听了来龙去脉,只想说皇后干得漂亮,没糟践三郎一片心意。 贺氏无奈:「三郎想来也不想娘娘平白得罪太后。」 「谁说的,三郎信里夸娘娘干得好。」 「……」 贺氏噎住了。 「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谢重华打圆场,「只这事它不单单只是一条狗的事,若是我今天退了一步,明天她们就会再想进一步,我总不能一直退让,到时候恐怕连立锥之地都没了。所以得趁早划下道来,左右我是占着理的。」 贺氏容色缓了缓:「娘娘说的是,是我想岔了。」 「母亲也是为我着想。」谢重华声音温和。 贺氏微怔了下,觉得今天的皇后较之以往更加和善。毕竟是继母女,尤其谢重华长于老国公夫人膝下,回京后又马上进了宫,着实没有仔细相处过,也就情分有限,虽然没有龃龉,可到底是生份的。 谢重华没有错过贺氏神情里的异样,心下瞭然。 时隔多年再见到活生生的家人,哪怕是并不亲密的贺氏,她都觉得格外亲切,于是分外包容。尤其想起上辈子,贺氏带着年仅十一岁的幼妹烧炭自尽。 浓重的悲哀从心头缓缓升起。 谢重华想起了那些枉死的人。 第24页 谢家男丁的血,流成河;谢家女人有倖免于一死,却生不如死。 便是萧氏,也在和离归家后忧思成疾,一场风寒便去了。 谢家泰半女眷选择在流放前自尽,保留最后一点尊严。 流放殊为不易,很多人都会死在流放途中,尤其是体弱的女子。便是侥倖不死,等待她们的也是无边无尽的痛苦,种种不堪难以设想。 所以,很多人选择体面地死。 有些人不想死,却是被娘家要求自尽,好保全一个贞烈的名声。 出嫁的谢氏女也被殃及,有的被送进庵堂,有的被休弃,还有的被羞愧自尽。 那一段日子里,她看尽了世态炎凉。 谢重华喉间滚动了下,压下如潮的悲凉,慢慢道:「那条狗且留在府里,寿宁宫正气不顺,此时送过去,太后还当我挑衅。」 萧氏点点头:「还是娘娘想的周到。」 谢重华笑笑,魏太后和魏婉儿姑侄俩正在气头上,此时送上狗,保不准这条狗就遭了殃。到底是一条命,如今她开始信因果轮迴,老天爷是有眼的。 说到狗,后花园的狗就不安分了。 小太监来报,旺财一个劲地扒拉门要出去玩,德柱都压不住。 平常旺财都是拴在那颗杏花树下,偶尔德柱等几个养狗的小太监会拉着狗链带旺财在后花园里遛遛,外面是绝对不去的。 谢重华特意吩咐过,绝对不能让旺财单独出去。 以往都好好的,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在花园里熘了一圈还不够,还要去外面玩,够狂野的。 德柱实在制不住,其实是不敢用力制,不然他那么大块头还能对付不了一条十几斤的小獒犬,还不是怕用力太过伤了这狗祖宗。 没法的德柱只能让人上禀。 谢重华微眯了下眼,笑着道:「不定是旺财知道母亲和三嫂来了,不如我们一起去看看旺财,正好园子里景色好。」 萧氏兴致勃勃:「好久没见旺财了,」接着噗嗤一声,「不是我说,娘娘怎么起这么个名儿,和村头地主家的狗撞了。」 谢重华笑眯眯的:「贱名好养活嘛。」 * 景宣帝再一次恨自己当时多嘴说什么烈犬要拘着养,现在全报应到自己身上了,皇后拘得也太紧了,连个后花园都出不了。 耳边那奴才还在叨叨叨个不停。 「你说你啊,以前多乖,在树下自己能玩一天。现在倒好,野了两回尝到甜头,就待不住了,天天想野出去。」 「我告诉你哦,别以为外面多好玩,外面有九月,嘿嘿嘿……」 才过了一天,那事都成正阳宫宫人私下里的段子了。 景宣帝气得直瞪眼,这狗奴才! 「娘娘万福!」 景宣帝都没发现自己眼睛瞬间亮了。 谢重华款款而至,裙角翩跹,上面的祥云纹饰在阳光下流动着点点光辉。她低头看着狗,旺财一见了她就会扑过来,旺财的眼神更不是这样的。 景宣帝他又变成了狗,看来是每天都会有此一遭。 「又想出去玩,你是越来越野了,小心被欺负了去。」谢重华笑吟吟的。 景宣帝觉得自己被内涵了下,不过他没有证据。 「诶呦,长大不少嘛。」萧氏说着就要上手摸一摸,景宣帝闪开,朕是你想摸就能摸的。 萧氏嘿了一声:「不让摸,稀罕。」 谢重华就笑:「都多久没见你了,怕生。」 萧氏也就是随口逗趣,并不往心里去。 三人移步到小凉亭内,景宣帝也不往外走了,就在小凉亭旁的树下趴着。 德柱凑趣:「娘娘一来,旺财都不想出去玩了,只想守着娘娘。」 「这狗忠心,认主。」萧氏赞赏,还不忘夸丈夫,「你三哥挑的狗就是好。」 谢重华却想冷笑,狗皇帝分明是想光明正大听壁脚,她成全他,让他听个够。多疑如景宣帝,哪怕是芝兰转述的,都不如他『亲耳』听到的。 这就是她为什么要留下狗皇帝的原因。 有些事得景宣帝不再防谢氏如贼才好做。 难得进宫一趟,自然是有些体己话要说的。 拉过家常,又东拉西扯地闲聊了会儿八卦,听得景宣帝昏昏欲睡,她们怎么有那么多闲话可说,能不能说点正经事。 景宣帝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觉得自己这次八成要无功而返,冷不丁见萧氏沖谢重华打了个眼色,顿时精神一震,重点来了! 「你们都下去吧。」谢重华吩咐一声。 芝兰玉兰带着宫人退下,不过两兰并未走远,留意着周围,避免偷听。哪里知道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人仗着身份便利光明正大地偷听。 景宣帝还维持着趴着的动作,耳朵却竖了起来,目光炯炯盯着小凉亭。 萧氏神神秘秘掏出一样东西,眼尖的景宣帝一看认出来是一枚灵符,立刻就想到了自己莫名其妙变狗一事,莫非真是谢氏所为。 「这是我从观音山娘娘庙里替娘娘求的,听说很灵的。」 观音山,娘娘庙,景宣帝暗暗记下,决定回头就让人去好好查一查。 谢重华眼神落在那枚符箓上,萧氏多年来兢兢业业求子,全京城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几乎都让她走遍了,每次总是带上她的份一起求。 第25页 她们姑嫂感情格外好,未尝没有同病相怜这个缘故,皆是成婚多年无子。不同都是,萧氏婚后第二年怀过一次,然怀相不好流了还伤了身体;而她连怀都未怀过。 谢重华倏尔握紧藏在袖中的手,指尖掐得手心发白。她这辈子都是不可能当母亲的,可笑她被蒙在鼓里,盼了那么多年。 第14章 皇帝是条狗14 谢重华徐徐松开手,接过那枚求子符:「多谢三嫂。」 景宣帝微眯了下眼,眼底划过一道暗芒。 「跟我客气啥。」萧氏满怀憧憬:「这次肯定灵,我都打听过了,这座娘娘庙的送子观音特别灵验,一求一个准。那庙后面还有一口求子泉,只是得当场喝才灵验,不然我就带进来了。」 景宣帝一愣,送子观音!淡淡的尴尬油然而起,他怎么忘了,临川姑姑家这个表姐多年无子,满京城的求神拜佛。 原来皇后暗地里也在求子,这在他意料之中,成婚多年无子,哪个女子不慌。只亲眼看到,景宣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看向谢重华,留意到她的手拂过腹部,忽觉心头一刺,彷佛被针扎了一下。 「那就借你吉言了。」谢重华虽弯着唇,脸上却透着难言的苦涩。 景宣帝嘴里彷佛也尝到了一丝苦意。 「娘娘莫要灰心,咱们还年轻,来日方长。」萧氏是劝谢重华也是劝自己。 是啊,来日方长,那些恨,那些仇,总有报的时候。 谢重华收起求子符,神情已是恢復如初,彷佛刚才的灰败和苦涩只是错觉。景宣帝的嘴里的苦意却还残留着。 贺氏嘴角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没张开嘴。 萧氏已经说起另一桩事,望一眼不远处的芝兰,笑吟吟的:「谢达又升了一级,如今是六品的千总了,他又托你三哥来问芝兰了,这小子倒是个痴情的。」 谢重华垂了垂眼睑。 谢达是她奶娘的儿子,打小就替她跑跑腿,和芝兰青梅竹马。进宫前,她问芝兰,芝兰说只想陪她进宫。 后来,谢达求了她,她便将他荐给三哥,三年前他在军中立了小功有了官身,第一次托三哥向她求娶芝兰。她再问芝兰,芝兰说要一辈子伺候她。曾经有多感动,如今想来就有多讽刺。 谢重华:「那我再问问芝兰。」 萧氏好成人之美:「娘娘好好和她说下,她年岁着实不小,再蹉跎下去就真的耽误了。」 忍了又忍,贺氏终究是没忍住,她斟酌了下缓缓开口:「臣妇有一些拙见,娘娘姑且听听,若觉得不好,就当臣妇胡说八道。」 「母亲但说无妨。」 贺氏:「民间有种说法,叫引子,就是先养个孩子在跟前,容易引来孩子。」 萧氏一听就急了:「娘娘如此年轻,何须抱养别人的孩子,他日有了嫡皇子,岂不平添事端。」皇后养育,那就能算半个嫡子,又占了一个长的名分,怎么想都是祸根。 贺氏抿抿唇:「不是抱养宫妃的孩子,我的意思是让娘娘抬举一个宫女,若那宫女有幸生下龙子凤孙,娘娘亲近些,许是能带来子嗣。本是正阳宫出去的,娘娘亲近些无可厚非,算不得抱养。」 贺氏觉得这办法是一举数得,进可攻退可守。 皇后要是能生下嫡皇子,那是再好不过,这孩子妨碍不着嫡皇子。 要是生不出……其实贺氏有些怀疑谢重华是不能生。按说中宫盛宠,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怕是身子有碍。她都暗暗怀疑过皇后是不是着了后宫哪个嫔妃的道,做妃嫔的,哪个不盼着皇后不能生,皇后不生,她们才有出头的机会。 皇后无子,那过几年就抱养宫人生的孩子,自己人生的,好歹拿捏的住。 景宣帝听得不顺耳,理智上他知道作为娘家人替皇后筹谋人之常情,这筹谋其实也在情理之中。可感情上子嗣被人这么算计着却不舒服。 景宣帝压下那点不舒坦,望着谢重华,想知道她会如何决定。 「母亲不会是想抬举芝兰吧?」萧氏脸色不大好看,她也是多年无子,她娘也提过让她抬举身边丫鬟,让她给撅回去了。 贺氏知道她这主意刺人心,可为了皇后为了谢氏,她还是硬着头皮道:「芝兰忠心耿耿,何况她老子娘都在府上。」 忠心,谢重华有点想笑,于是她笑了,笑里透着几分悲凉:「这话母亲以后不要再说了,陛下要宠幸谁是陛下的事,我不会阻拦也阻拦不得,但我绝不会给陛下送女人,」她闭了闭眼,似乎是不想让人看见里面的酸苦,「我做不到。」 然景宣帝看见了,百般滋味在心头辗转。 原来,皇后不是不吃醋,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 她甚少在他眼前拈酸吃醋,偶尔有,也是恰到好处并不激烈,玩笑一般。雍容大度,贤后风范,可他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今天终于知道,少的是情。 「没有哪个女人心甘情愿与人分享丈夫,除非她不在乎丈夫。」 景宣帝惊,难道是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可他现在口不能言。循声抬头,发现说话的是萧氏,只听萧氏接着道:「母亲以后别再说这样的话,这是在剜娘娘的心。」她又愤愤道,「皇上他不缺女人,用不着娘娘操心。」 让她给谢挺送女人,呸,想的美。萧氏恶狠狠地想,就是谢挺敢背着她找另外女人,她就砍死他再自杀,同归于尽。转念又有点同情皇后,她能拘着谢挺,谢挺也愿意被她拘着,可皇后不能,皇帝也不愿意。后宫佳丽三千,三千刺,根根伤心。 第26页 感受到萧氏怨气的景宣帝有点心虚,他自认不算荒淫,可后宫也有那么十几二十个人,不过他从没过分抬举谁,更不曾为了谁伤过皇后的体面,所以,他做的还算是可以的吧? 贺氏真想说皇后和萧氏的情况不一样,萧氏可以耍小性子,左右就是他们三房自己的事,可皇后不行,她的子嗣不是她一个人的事,是谢氏的事,也是全天下的事。可到底不是亲母女,有些话不好说,贺氏只能急得干瞪眼。 谢重华生拉硬拽了下嘴角:「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为了谢氏着想。不过,我无子对谢氏来说,也许算得上是好事。」 贺氏不解,便是萧氏也愕然:「娘娘这话什么意思?」 景宣帝目光闪了闪,若有所思地看着谢重华。 谢重华笑了笑,眼里却殊无笑意:「我们家已经够显赫,我位主中宫,父兄战功赫赫,若再有嫡皇子,焉知非祸。」 「娘娘!?」贺氏与萧氏齐齐变色。 谢重华微微一嘆:「这两日边关频频传来捷报,我这正阳宫都热闹不少。可别瞧着她们面上笑盈盈恭喜,暗地里有多少人盼着我们谢家倒霉。恨人有笑人无,见不得别人好的人比比皆是。 就拿旺财这事来说,太后觉得我是仗着父兄建功,所以不将她老人家看在眼里。恐怕外头不少人也会这么想,还会别有用心的如此传。」 萧氏义愤填膺:「分明是太后娘娘强人所难在先。」 贺氏面有苦色,就说吧,皇后应该把旺财送给太后的。 「他们不知道吗,他们知道,可他们不会这么说,他们只会说我是仗着娘家得势目无太后,传着传着还不知会被传成什么样,更不知传到陛下耳中又是如何不堪。」 谢重华无奈长嘆。 「陛下英明神武,才不会相信这些小人挑拨之言。」萧氏恨恨道,「这□□佞小人真本事没有,就喜欢兴风作浪,才好显出他们的能耐。」 「陛下当然不会信。」谢重华嘴角弯起,眼角流露出几分甜,「不然怎么会夺了魏表妹的爵位。」 景宣帝不自在地挪了挪爪子。 贺氏真替皇后着急,这年轻姑娘家满心满眼都是情郎,可她那情郎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帝王,不能以常理度之。 「三人成虎事多有,众口铄金君自宽。」贺氏终于忍不住,「这说的人多了,难保皇上不会有动摇的那一天。」 谢重华脸上笑容渐渐隐没:「我知道,所以我才说我无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谢家煊赫太过,那些人更有的编排了。」 萧氏是个硬脾气:「怕他作甚,身正不怕影子斜。难道为了不教人编排,娘娘你就不要孩子了,没这样的道理。」 「我自然是想要的,可谁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谢重华笑容有点苦,「只不过眼下看来没有倒算是好事,就当是苦中作乐了。」 萧氏心下恻然,当年她娘私下还动过让她当太子妃的心,幸好她娘觉得她烂泥扶不上墙也就停留在想想的阶段。她娘果然英明,不然她这暴脾气非得憋屈死。 「娘娘,可是陛下那边透出了什么?」贺氏心里有点慌,听着听着她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景宣帝比贺氏更早觉出味来,他回忆了下,确定自己没流露过忌惮谢家的意思,那么皇后为生有此顾虑,难道是他哪里露出了马脚。 谢重华轻轻拨弄了珐瑯护甲:「没有,陛下不久前还赞赏父亲用兵如神,乃国之柱石。」 「那娘娘?」贺氏狐疑。 「近日我看史书,读到战国名将白起,」谢重华的声音缥缈似不真实,「想起一句话,功高震主者自危。」 贺氏与萧氏脸色皆是微变。 白起,战国四大名将之首,为秦国一统天下立下汗马功劳,却与丞相范雎势如水火,在范雎挑拨下,一代军神,终被秦昭王赐死。 景宣帝眼神也变了,白起此人因杀伐过重而毁誉参半。后人评价他之死:功已成,秦昭王不容。也有觉四十万人,一夕坑尽;虽君寡恩,实天报理。 而他认为,白起之死,乃君之过,非臣之罪。 景宣帝不禁自省,难道朕正在犯秦昭王同样的错。 第15章 皇帝是条狗15 凉亭内空气好似凝固住了,安静的落针可闻。只听到微风徐徐刮过枝头的声音,几片杏花被卷着,飘飘荡荡落下。 谢重华接住一片杏花瓣,缓缓笑了:「是我杞人忧天了,陛下自不是秦昭王。」 可万一呢?万一陛下真的忌惮上了谢家,细想想,贺氏想得心惊肉跳,丈夫手握重兵,女儿是中宫皇后,亲朋故交显贵者不计其数,要再有个嫡皇子,贺氏眼皮跳了跳,说他们谢家想犯上都是有人会信的。 天地良心,他们家国公爷忠心耿耿,万没有这不该有的心思。贺氏不觉得是皇后是随口说说,只怕是有人在皇帝跟前下蛆,皇后听到了风声,所以有感而发。 「陛下英明,可就怕那起子小人,见你父亲立功眼红,就在陛下跟前搬弄是非。」贺氏捏捏帕子,带着怨气,「说来武将难为,打不赢仗,那就是无能,打赢了,又有人说居功自傲。叫我说,还是解甲归田了好。你父亲出发前还和我说,这次凯旋了,他就上书告老。」 当时贺氏还当丈夫随口那么一说,皇后娘娘无子,地位就不是那么稳,他们谢家也算不得稳当,丈夫怎么能退下来。如今听了皇后一番话,方觉丈夫不是随便说说,实乃深谋远虑,到底是她见识短了。 第27页 谢重华不动声色地扫一眼狗皇帝,她就等着贺氏这句话,贺氏不说她也要转着弯说出来,不过贺氏说来比她更合适。 父亲当年是真的想急流勇退,也真的做到了,此次凯旋后,他以旧伤缠身为由告老。可景宣帝多疑成性,觉得父亲哪怕不掌兵权,然根基深厚,依然可以一唿百应,不除之不安眠。 谢重华微微一惊,片刻后道:「倒也好,父亲年岁也不小了,正可颐养天年,从此含饴弄孙。」 景宣帝眼神复杂,谢氏真的愿意急流勇退,放弃到手的权势,是朕多疑了? 若真如此。 再好不过。 「那感情好,给三郎寻个轻省的差事,也好时常陪陪我。」萧氏刚还有惶惶,眼下已经想的挺美。 贺氏无奈,这可真是个心宽的。 谢重华顺势打趣起萧氏来,没有继续表忠心,再表就显得刻意了,凡事过犹不及。今天说的已经够多,想就此让狗皇帝收了疑心没那么容易,不过想来狗皇帝不可能无动于衷,只要他会动摇,她就有机可乘。 闲话间,就到了午膳时分,谢重华留了贺氏和萧氏在正阳宫用膳,用到一半,景宣帝赏了四道御菜下来。 「陛下听闻国公夫人和三夫人来了,便让奴才送几道菜来。」 贺氏有些受宠若惊。 谢重华心下一哂,狗皇帝是亏了心想让自己良心好受点。 景宣帝的确有点亏心,皇后手拂过腹部那一幕不断在他眼前掠过。 大婚前,先帝就在这太极殿里召见他。 先帝说,在他未能干纲独断前,绝不能令谢氏女诞下嫡子。 先帝还说,目下看来,谢氏是忠的,不然他不会择谢氏女为太子妃,只是有了嫡子,谢氏心态必然发生变化。 先帝给了他两种药,一种一劳永逸,无药可医;一种需定时服用,日久天长固然伤身,却还有医治的希望。 想起杏花树下笑意盈腮的少女,他选了后者。 当时先帝就那么看着他,良久,笑嘆了一声:「年少慕艾呢。」 景宣帝不觉笑了下,那样明媚璀璨的女子,谁会不喜欢呢。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她若不是谢氏女,他们之间也许会更好。 想起皇后脸上的苦涩笑容,景宣帝有那么一瞬间想停了那药,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压下了这个不理智的念头。 他尚不能干纲独断。 军队还未彻底掌握在他手中,他登基方六年,虽然已经在军中提拔了不少自己人,然到底时日尚短,不及以谢氏为代表的一干勛贵威望重。军队这地方,威望人心比他这个皇帝好使。真到了那一步,下面的兵将未必肯听他这个皇帝。 谢氏有放权之心,那再好不过。到底是辅佐他登基的功臣,又为大周立下赫赫功劳,他也不想和秦昭王似的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 送走贺氏和萧氏,谢重华遣退旁人,只留下芝兰,谢重华开门见山:「今日母亲给我出了一个主意。」 芝兰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母亲说,我既然怀不上,不如抬举你。」 芝兰愕然,回过神来,慌忙跪下,因为跪得急,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噗通的声响,疼得芝兰的脸都扭曲了下,不过她并没有心思去揉,急切道:「娘娘明鑑,奴婢万万没有这样的心思。」 谢重华望着她,似乎在研判。 芝兰举手对天发誓:「若奴婢有这等见不得的人心思,就让奴婢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她又急又慌,恨不得把心剖出来以证清白的模样,恍惚间,谢重华几乎要以为那一世惨烈全都是她的错觉,芝兰从来不曾背叛,她怎么可能背叛。 「看把你急的,」谢重华笑了下,「我又没说我答应了,我就是和你说一声,让你知道有那么一回事,免得你从旁人那听来只言片语,多思多想。」 芝兰呆住了,眼泪还缀在眼眶里,愣愣地望着谢重华。 谢重华扶她起来,拿了手帕细细擦掉眼泪:「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这些年来我何时向皇上荐过女人。」 芝兰破涕为笑:「娘娘吓死奴婢了。」 「倒是我的不是了。」 芝兰:「是奴婢太急了,没等娘娘把话说完就急了。」 谢重华笑笑:「那我后面的话,你先听我说完,好好想想再回答。」 芝兰的心立马又提了起来。 谢重华便说了谢达求娶之事。 待她说完,兰芝毫不犹豫地拒绝:「奴婢不想出宫,更不想嫁人,奴婢就想一辈子服侍娘娘。」 谢重华看着她:「谢达已是六品官身,你嫁过去就是官太太,以谢达的势头,诰命加身这一天指日可待。夫妻美满,儿孙绕膝,难道不比你留在宫里孑然一身的好。」 「奴婢现在这样很好,奴婢就想陪着娘娘。」 谢重华笑了下:「你不必放心不下我,我已不是初进宫时,懵懵懂懂需要你照顾。在这宫里待了六年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倒是你,是我亏欠了你,耽误了你这么多年。」 「姑娘是有玉兰了,嫌弃奴婢笨手笨脚想打发了奴婢是不是。」兰芝又哭起来,伤心极了,「姑娘嫌弃奴婢说一声就是,何必要用嫁人这种方法打发奴婢。」 谢重华看着她,轻轻一嘆:「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我自幼一块长大,情非一般,我总是盼着你好的。」 第28页 她不想芝兰走上前世那条路,留下一声对不起一尺白绫结束了年轻的生命。她不应该兴高采烈地当她的人上人吗,要这样,自己反倒不会心软。 当不了好人,做坏人又不彻底,活的那么拧巴,何必呢。 「奴婢知道娘娘是为了奴婢好。可人各有志,奴婢并不觉得嫁人会比现在好,嫁了人就要伺候公婆,应酬妯娌小姑,还要讨好丈夫。都说女儿家最好的时光就是做姑娘的时候。」芝兰顿了顿,「奴婢斗胆问娘娘一句,您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开心,还是在沧州开心?」 自然是沧州的日子开心的,无忧无虑,天真单纯。可面对芝兰,谢重华的回答是:「自然是现在。」 芝兰注视着谢重华,语气竟有点悲哀:「娘娘骗人,娘娘没以前爱笑了。」 谢重华哑然。 芝兰执拗地看着她,彷佛想听她如何解释。 「小时候一块点心一朵花就能高兴许久,自然笑得多。可人总是会长大,长大了就没小时候那么容易满足,也就笑的少了,并不是说没小时候开心了。人生每个阶段,对开心的定义都是不同的。」谢重华嘆嘆气,「看来是我没起到好榜样,让你对嫁人有了阴影,可你不能只看我不好的地方。何况你和我的情况并不同,谢达父母都是看着你长大的,再是通情达理不过。你和谢达又是青梅竹马,他对你一片痴心,且有我在,他们家万不敢对你不好。」 「谁说青梅竹马就一定要在一起。」 芝兰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谢重华正想说那你想找什么样的,她并不强求非得是谢达,只是希望芝兰能离开这个漩涡。然她刚启唇,便见芝兰倏然抬头,眼神里竟有一种莫名的光:「娘娘和秦王不就没在一起。」 第16章 皇帝是条狗16 赐婚圣旨抵达沧州那一天夜里,犹带了几分稚气的少年对她说。 「重华,你跟我走好不好,我都安排好了。」 少年是太-祖幼子,年幼时被太-祖过继给无嗣的老秦王。老秦王是太-祖胞弟,征战时落下重伤,常年在旧京沧州疗养。在沧州这一亩三分地上,老秦王就是宛如土皇帝的存在。备受宠爱的少年惯来是飞扬跋扈的,此刻的神情却卑微又可怜。 谢重华冷漠地看着他:「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跟你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陆昭,你当我傻吗?」 当时陆昭脸上的神情,她至今都还记得。那种悲伤真的是从心底里漫出来,如此的浓重。 他胸口急促地起伏:「你想当皇后?」 「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后,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陆昭喉咙滚动了下,彷佛是在压抑什么,却没压抑住眼角的湿润。他定定看着她,目光锥人,良久后,旋身离开。 上辈子,她最亏欠的人就是陆昭,他明明可以做他自在逍遥的秦王,却因她之故参与宫变,最后丢了性命。 谢重华收回思绪,看着芝兰笑了一下,她是在替景宣帝试探吗? 「是啊。没有哪条律法规定,打小认识就应该在一起的,毕竟年幼不懂事,过家家似的,当不得真。所以我本来是要说,你要不喜欢谢达,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可你又急了,都不听我把话说完,竟然提起了这一茬。」 谢重华无奈地摇了摇头:「虽然是过去很多年的老黄历了,可这种事到底犯忌讳。幸好这里只有我们主僕二人,要是被别人听了去,还当我和秦王有什么。你这丫头,怎么越来越没章程了,什么话都敢往外秃噜。」 芝兰望着谢重华,提及那段旧事,她的神情波澜不惊,平静的就像是早就放下了释怀了,一种悲哀油然而起。 「娘娘真的放下了?」 谢重华皱起眉头,不悦:「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芝兰凛了凛,连忙又跪了下去:「娘娘恕罪,一想要嫁给谢达,奴婢就着急,急得口不择言,娘娘恕罪。」 「你急什么,你不肯,我难道还会逼你不成。」谢重华好气又好笑,「你不喜欢谢达,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你和我说说,我一定给你找出个满意的来。」 「奴婢不嫁,奴婢就要赖在你身边当老姑娘。」 谢重华状似无奈地摇了摇头:「罢了,等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再和我说。先下去收拾下,瞧瞧你,哭得跟个花猫似的。」 芝兰赧然一笑,告退梳洗。 谢重华面上的笑意缓缓退去。芝兰是如何向景宣帝描述她和秦王那一段的,最坏也不过是旧情难忘了。 其实也无大碍。 以景宣帝多疑的性格,不大可能只听芝兰的一家之言,他一定会自己调查观察。在这件事上她绝没有对不起景宣帝的地方,经得起查。 她会好好表现,让景宣帝相信,她爱的人是他,深深的爱着他。男人对痴情于他的女子,总是会格外心软的。 至于秦王,那只是年幼无知时的懵懂好感。 她和秦王之事,她认为景宣帝应该早就心里有数。她就不信当年赐婚前,先帝没调查过她,只怕早将她查了个彻底,甚至都怀疑先帝是不是故意的。 秦王府和谢府联姻,真是想想都能让病体难支的太宗死都不踏实。 这大周的江山,不说一半,也能说一小半是老秦王打下的。 当年太-祖还在犹豫不决是否要脱离旧主陈励,老秦王就干了一件缺德事,他找茬和陈励的嫡幼子打了一架,『不小心』废了人家的命根子。 第29页 陈励岂能不恨,然当时群雄争霸,太-祖和老秦王兄弟都是难得将帅之才,用兵如神且深得军心。陈励只能咬着牙高高举起轻轻放过。 老秦王得了便宜还卖乖,悲悲惨惨跟太-祖哭诉:待使君成就大业,弟弟我必不得好死,哥你现在就一刀砍死我吧,好歹死的干脆点,弟弟不用受折磨。且哥哥杀了我谢罪,陈家就不会因我迁怒你。 太-祖能怎么办,弟弟再熊也是亲弟弟,只能另起炉灶呗。 老秦王是个妙人,太-祖登基后,他就交出兵权离开京城来沧州疗养,摆出架势要当逍遥王。结果太-祖太宗父子俩相继累死在龙椅上,他这个旧伤缠身需要疗养的弟弟还活得好好的。 虽是无事一身轻的逍遥王,然他的地位他的功劳摆在那,就是太-祖都得客气着。 老秦王在沧州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子嗣不旺,多年来只养大了三个女儿,儿子都夭折了,最后只能过继了陆昭。 秦王府和谢氏祖宅在同一条街上,祖母和老秦王妃交好,两府常来常往。 她和陆昭自幼相识,她被祖母放养长大,胆子大脾气硬,而陆昭更是小霸王一样的脾气。小时候他们见了面就掐,陆昭屡屡吃亏,谁让小时候女孩儿比男孩儿个头窜得快,陆昭只有挨打的份,偶尔成功打回来一次。长辈要说,你是男孩子怎么好欺负姑娘家。 每每那时候,陆昭的眼珠子能翻到天上去:「谢葱花才不是姑娘家,她是男人婆!」又愤愤叉腰,「你等着,等我长大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等他个头比她高力气比她大,他没收拾她,倒是帮着她收拾别人,指哪打哪儿。他俩那时候,是沧州一霸,猫嫌狗厌。 如果没有那道圣旨,他们…… 就算没有那道圣旨,他们应该也是不可能的。 先帝病骨支离,三哥娶了临川长公主的掌上明珠,她再嫁秦王世子,烈火烹油。想来无论是先帝还是新君都要辗转难眠的。 祖母摩着她的头嘆气:要是先帝身康体健,倒也无妨,可惜了。 她在家中的时间多了,见陆昭的时间少了。 「西山的杏花开了,我们去看看?」 「我要上课。」 「长居里新开一家酒楼,做的桂鱼特别好吃,我们去吃一顿?」 「我要练字。」 「追风生了头小马驹,可漂亮了,你要不要看看?」 「我要练琴。」 「长淮们要去打猎,你去放松下吧,你看你,都多久没出门了,都要闷出毛病来了。」 「我要陪祖母做客。」 陆昭拧着眉头摸摸脑袋,试探着地问:「是不是我哪里惹到你了?」 他又真诚建议:「要不你打我一顿消消气。」 谢重华看着他:「不是。」 「那是为什么,你最近都不理我了。」少年张扬的眉眼耷拉着,委屈巴巴的,有点可怜。 「我们都长大了,男女有别,不好再像以前一样经常混在一块玩耍,不成体统。」 少年陆昭眨巴眨巴眼睛,耳朵尖悄悄地红了,口气却是无比的理所当然:「我要娶你的,有什么关系。」他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要不,我让父王来提亲,我们早点定下来,就没人会说闲话了。」 谢重华忽然间有点难过。 不知道回去陆昭是怎么和老秦王说的,她只知道他被老秦王关了起来。 再后来,赐婚的圣旨从天而降。 再相见,是在先帝的葬礼上。 他是皇叔,她是皇后。 远远的,看不分明。 她以为就这样了,懵懂的情感无声湮灭在岁月里。他们分道扬镳,男婚女嫁,永无瓜葛。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又有了交集。 他说:重华,我帮你报仇。 第17章 皇帝是条狗17 如果可以,谢重华并不想把陆昭牵扯进来,他该做他逍遥快活的秦王,与世无争。 然而 穷途末路,势单力薄。 滔天的恨,日夜噬心。 她无法拒绝来自陆昭的帮忙。 上一世,她的自私将他拉入深渊。 这一世,万幸。 成功了,她会报答他,失败了,不会再连累他。 * 半个月后,西北捷报传来。 朝廷上下一派喜洋洋,后宫也欢欣鼓舞,正阳宫顿时更热闹了,前来道贺的人如过江之鲫。 送走又一波贺喜的嫔妃,谢重华笑容渐渐散了,靠在榻上歇息。 「这一拨接着一拨的,娘娘累坏了吧。」芝兰喜盈盈地递上一盏蜜水。 谢重华喝了一口:「一整天没个消停的时候,能不累吗,你们也累了,下去歇着吧。」话音未落,肩膀上传来轻重合度的力道,谢重华侧脸便见是玉兰,她笑着道,「忙了一天了,你歇一歇。」 「奴婢不累。」 玉兰觑着谢重华的面色,小心翼翼地说,「奴婢瞧着娘娘似有些愁。」 芝兰惊讶,经过玉兰这一提醒,再去看,也看出几分来,当下道:「娘娘愁什么,这大喜的日子?」 谢重华眉心皱的更明显了些。 景宣帝看着,就有一种要想抚平那两道峨眉的冲动。 是的,景宣帝又变成狗了。 谢重华岂会放过表忠心麻痹狗皇帝的机会,她对芝兰道:「芝兰,传话给家里,让他们务必低调,莫要被眼前的繁华迷了眼,得意忘形招来祸端。」 第30页 芝兰惊了下:「娘娘何出此言?」 沉吟了下,谢重华缓缓道:「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如此盛况,难免人心浮动。只越是这档口,越是要小心谨慎,莫落了居功自傲的口舌。」 景宣帝心想,皇后是难得的明白人,若谢氏人人如皇后这般通透本份,朕有何忧。 玉兰就道:「娘娘宽心,公府行事向来妥帖,何时出过岔子。」 谢重华眉心微松:「那倒也是,不过叮嘱一声给他们紧紧神也好,免得出了纰漏。」她声音低低的,「越是这节骨眼上,越要本份,万一被传出些有的没的,那就不好了。」 景宣帝看着还是微带忧色的皇后,心里一嘆。换做后宫任何一个嫔妃,娘家人要是立了如此大功,高兴都来不及,不定怎么趾高气昂。也就皇后没有被泼天功劳沖昏了头脑,还保持着清明。 又过了半个月,大军凯旋。 景宣帝亲至城外迎接凯旋的的大军,犒赏三军。他自是不会错过这等收买军心的大好机会。 「陛下,」准备行礼的谢国公被景宣帝一把托起,「爱卿免礼。」 谢国公已是知天命的年纪,然发乌眼亮,高大挺拔,加之号令三军的威严,令他看起来十分精神,丁点不见老态。 初登基那两年,望着站在武将之首的谢国公,坐在龙椅上的他便觉安心,也不知什么时候起,慢慢不安起来。 景宣帝暗暗一嘆,感情上他愿意相信谢氏的忠心,只谢氏功高权重,作为帝王他不得不防。 想起那日在正阳宫听到的话,老国公愿意功成身退,再好不过。免得在与日俱增的不安中,君臣失和,这是他不想看到的。 犒赏完将士,景宣帝心中又一层阴霾。 军中各级将领对谢国公的推崇敬重溢于言表,谢氏在军中的威望比他想像中还要深重。景宣帝无奈,太-祖太宗手下能征善战的将帅多如牛毛,可到了他这,却面临青黄不接的窘境,年轻一辈难以独当一面,老一辈只剩下谢国公,要不然此次西征乌斯藏他怎么会让谢国公领兵,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加重谢氏威望功绩,只是无人可用,不得不如此。 不提这些心思,总体而言,景宣帝还是高兴,毕竟打了一场他登基以来最大的胜仗,西北边境十年无忧。 龙心大悦的景宣帝破例施恩,允许谢家父子进后宫见谢重华。 只谢重华还没等到父兄,先等到了狗皇帝。 伴随着清脆的银铃声,大了一圈的獒犬熟练地越过门槛,跑向谢重华,灵活的爬上她的膝盖,然后找了个位置趴好。 谢重华目光微闪了下,他倒是会挑时候变身。 景宣帝也觉得这时间来的挺巧。 之前他正在上书房和此次西征的主要将领议事,那种熟悉的心悸忽然间袭来.变得次数多了,他也找出了一点规律,他知道自己这是又要附身旺财了,遂强撑着赶紧找了藉口遣散外人。这也是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闹出乱子的原因,不然好好的上着朝,他冷不丁晕过去,还不得闹翻天。 附身着附身着,一回生二回熟,景宣帝早已经淡定了。熟门熟路的闹腾,熟门熟路的被放出来,再熟门熟路的找到皇后。 反正要等一个时辰才能变回去,与其趴在树下晒太阳浪费时间,还不如看看皇后,还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皇后。 人前端庄优雅,私下却懒散的很,喜欢没骨头似的歪在榻上。 明明那么在乎他,却总是不说出来,只会私下默默关心他。 还发现,皇后撸狗很有一套,被撸得浑身骨头都软了的景宣帝如是想着。 「娘娘,国公爷他们来了。」 芝兰兴奋地跑进来禀报。 谢重华激动地站起来,好似忘了膝盖上还躺了一条狗。 昏昏欲睡的景宣帝猝不及防摔在地上,疼得叫了两声。 「瞧我,居然把你给忘了,」谢重华哭笑不得地抱起旺财揉了揉,「没摔着吧,真是对不起了,回头给你加餐。」 吃痛的景宣帝望着谢重华如花似玉的脸,再被这么温言软语的一哄,那点子郁闷就像是清晨树叶上的露珠见到了阳光,转眼间蒸发了个一干二净。 皇后都半年没见父兄了,激动无可厚非。 何只是半年,是隔了阴阳的两年。 谢重华眼眶微微红了。 「诶呦喂,半年不见,你眼窝子怎么变浅了。」谢挺含笑的声音响起来,带着股痞劲。 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谢重华却笑了起来:「你总算立了个像样的功回来,我是替你喜极而泣呢。」 谢挺做伤心状:「我还当你想我想哭了来着。」 「要这么想你高兴就好。」 谢挺哈哈大笑,错眼间发现了脚边的景宣帝:「这是我送来那条,长得挺大了嘛,差点没认出来。」 谢重华:「旺财也不认识你了。」 谢挺噗嗤一声乐了:「你是打算笑死我么,取这么个傻了吧唧的名字。」 景宣帝有点不高兴,他自己嫌弃是一回事,被人嫌弃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更让他不高兴的事情发生了,猝不及防之下,他被谢挺抓着两只前爪举了起来。 「……」悬空的景宣帝下意识蹬了蹬腿。 「还怪沉手的,养的不错。」谢挺见手上的狗被陌生人提起来都不惊不叫,讶异挑眉,「这么温顺,你阉了?」视线下移几寸,「没啊。」 第31页 话音未落,谢挺就见刚刚还温顺如绵羊的狗张嘴咬过来,他眼疾手快避开,顺势放开手。 景宣帝闹扭成怒,有种大庭广众下衣不裹体的羞耻,磨着牙想:谢挺这个王八蛋,朕一定要把他调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这还差不多嘛。」谢挺笑眯眯的,「好歹是条獒犬,可别丢了祖宗的脸。」 景宣帝气炸。 「三哥你就别逗旺财了,」谢重华怕再让谢挺欺负下去,小心眼狗皇帝会伺机报復。她顺了顺狗皇帝的背,「咱们不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个不靠谱的。」 景宣帝看了看她,又瞄了一眼谢挺,走到主位前,四肢并用上了椅子,坐了半边。 这一整套动作看的谢挺大为稀奇,嘿了一声:「你这狗真聪明,怎么养的。」 「好了,」谢国公含笑打断,「我们不好在后宫久留,你别没完了。」 谢挺就道:「回头我让你三嫂进来问问你怎么调-教的。」 端坐在主位上的景宣帝冷哼一声,彷佛在嘲笑谢挺的异想天开。 谢挺更惊讶了。 「娘娘近来可好?」谢国公望着谢重华,细细端详,进了宫,内外有别,便是他这个当父亲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女儿几面。 谢重华想起了父女间的最后一面,父亲说,你要好好活下去,带着剩下的谢家人一起活下去。只有活着,谢氏才有沉冤得雪的那一天。 最终,她让父亲失望了,她没有活下去,若是父亲知道她后来干的事,会不会更失望。她没洗刷谢氏身上的污名,反倒坐实了谢氏乃乱臣。 「女儿很好。」谢重华压下满腹悲凉,笑着说道。 谢国公欣慰点点头,他瞧着女儿气色也不错。 「倒是父亲看着清简了不少。」 谢国公就道:「出门在外,难免的。」 「我听说父亲受伤了,恢復的怎么样了,要紧吗?」 「伤的倒是不重,恢復的也尚可。」谢国公斟酌着,不想让女儿而担心,但是也不能说的太轻了,那样后面的话就不好说,「只是到底年纪大了,就算是好了,身体明显不如以前,需得静养着。方才为父就向皇上提了告老。」 谢重华适时愣了下,才追问,「陛下可准了?」 「陛下没准,不过为父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能再为陛下效忠,」说到陛下时,谢国公还朝着太极殿的方向拱了拱手以示尊敬,「过上几日,再上一道摺子,陛下总会准的。」 谢重华知道,景宣帝一定会准。今天他不答应,不是捨不得,而是总得走个三辞三留的过场。最后景宣帝万般无奈地答应,好显得他没有巴不得老臣离开。 景宣帝就发现皇后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就像是卸掉了沉重的枷锁,整个人都透出一种松快来。他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她一直都在担心谢氏功高震主,如今,她可算是放心了。 谢重华如此明显的反应,谢国公父子自然看在眼里,不禁各有思量。 迎着父兄若有所思的视线,谢重华慢慢道:「父亲退下来也好,您已经是位极人臣,封无可封,自己退下来,总比……」她摇了摇头,没有接着说下去,而是道,「万事万物逃不开盛极必衰这个理。」 她没说完的话,在场的人都明白,自己主动下来,总比被人赶下来好。 功高震主这个理,他们自然明白。 一个臣子如果让帝王感受到威胁,那么离死也就不远了,没有哪个皇帝会一直容忍威胁的存在。 室内一时寂静。 景宣帝仔细观察在场每一个人的神情,在他面前,谢家人说的未必是真心话。而在这,只有他们自己人。 「娘娘放心,为父会约束好家里人。」谢国公欣慰的看着女儿,她能理解他的苦心就好。他退了,皇帝会更放心,她和他们谢家也就更安全。至于失去的权利,他们谢家的功劳摆在那,她这个皇后还稳坐正阳宫,就没人敢轻视他们。 景宣帝心下一定,看来谢国公去意已决,如此甚好。只要谢家言行一致,他必不会少了谢家应得的尊荣。 谢重华的手还放在狗背上,如何察觉不到景宣帝的放松,心下一哂。放松了好,当年谢家就是放松了对狗皇帝的防备,才会沦为砧板上的鱼肉。 接下来,一家人又说了些体己话,时间转眼就过去。到底是外男,谢家父子不好久留后宫。 谢家父子都有些不舍,女眷可以月月进宫,他们却是不能的,下次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正惆怅着,就听谢重华笑吟吟地说:「过几日我回府看父亲。」 谢国公微微一惊,转瞬明白过来:「陛下准许你出宫了?」 「这回我生日你们都不在,陛下就说让我在府里补过一回。」谢重华笑容璀璨,声音都是欢快的,透着一股甜意。 她就等着那一天,说服了家人,她的计划才算是真正的开始。说服父亲不易,但是她有把握成功,也必须成功。 景宣帝看着喜上眉梢的皇后,不觉也跟着高兴。 谢国公心里喜,口中却道:「陛下惯着你,不过你得知道分寸。」 「知道了,父亲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太有数了,上辈子她就是心里太没数,才会轮到那个下场。 第18章 皇帝是条狗18 第32页 在谢国公第三次上折告老时,景宣帝方才准奏,赐下良田金银。一代名帅,就此解甲。 不久之后,谢重华终于等到回家那一天,景宣帝没跟着去,其实景宣帝自己是很想一起去的,他去了,更显对皇后和谢家优容。只是景宣帝今天还没变身,他怕好巧不巧在谢府变了,那自己昏迷的事可就瞒不住了。不想节外生枝,景宣帝所以无法陪同,心下歉然:「朕今日实在是脱不开身,得闲了再陪你过去。」言下之意,是还有下一次出宫回娘家的机会,这几日他瞧着,因为能回家,皇后精神气与日俱增。想想也是,哪个女子不惦记娘家,然而碍于身份,哪怕皇宫距谢府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可皇后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对此,谢重华面上遗憾,心下满意,景宣帝去了,她还得想办法打发,眼下倒是省心了。 谢重华就这么悄悄地出了宫,并没有大张旗鼓惊动别人。 到了谢府,谢重华先打发了芝兰:「你去见见你爹娘吧,难得出宫一趟,好好陪他们说说话,回了我会派人通知你。」 芝兰不疑有他,感激不尽地退下。 与家人契阔一番,谢重华示意父兄移步书房。 谢家父子还当谢重华有什么要嘱託,毕竟谢国公刚致仕,对谢氏以及围绕谢氏的亲朋故交来说不亚于一场地震。这几日,家里热闹得很,都是来打探消息的。 万万没想到,门一关上,谢重华重重跪在谢国公面前,凄声:「父亲救我!」 震惊之下,谢国公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还是谢挺反应快,醒过神来就要拉谢重华起来:「你这是做什么,赶紧起来。是谁欺负你了,你只管说。」 眼泪滚滚而下,都不需要假装,只要想起谢氏一族的结局,便是万箭穿心,肝胆俱裂。谢重华推开谢挺,声哽咽:「三哥。」 对上谢重华含泪的双眸,谢挺怔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妹妹,眼里的伤心悲苦几乎要满溢出来,看的他心脏都不由自主地缩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箍着。 「你起来说。」谢国公稳了稳心神。 谢重华坚持:「父亲且听我说完。」 谢国公直视谢重华的眼睛,须臾,微微点了下头。 「月前,女儿做了一个梦。」谢重华的声音带着哽咽后的发涩,「梦见父亲凯旋、致仕。」 谢国公凝神。 世子谢振和谢挺对视一眼,神色凝重起来。 「致仕后,父亲在家中含饴弄孙,清闲自在。然而……」谢重华声音一顿,将谢家父子的心也提了起来。 谢重华悲声:「张友年揭发父亲有不臣之心,意欲犯上作乱。」 谢国公心神一震,张友年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老部下。 「荒谬!」谢挺忍不住出声。父亲忠心耿耿,为了安皇帝的心,甘愿告老。可父亲哪里老了,才天命之年而已,这年纪正是官场上最好的年纪,经验丰富心性稳健又有精力,三品以上官员大半都是四五十这个年纪。 「可不是荒谬吗,可这么荒谬的事,皇帝却信了。」谢重华讥诮。 谢挺瞳孔缩了缩。 谢国公深深地望着谢重华,没有忽略她言语间对景宣帝的恨意。 谢重华似哭似笑:「就凭着那些所谓的证据,皇帝判了父亲谋逆之罪。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帝座下的武德司,什么样的证据做不出来。」 武德司是太-祖早年建立的特-务机构,最初负责刺探各方势力动向。如今司职监察百官与吏民,这个机构直属于皇帝,独立于朝堂之外,可文武百官无不忌惮。 「只是一个梦罢了,当不得真。」世子谢振声音镇定,然紧绷的肌肉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妹妹不是那种听风就是雨的人,一个梦再真实也不可能令她失态至此,绝对有实证显示皇帝对谢家起了杀心,她才会如此悽惶。 「要真是一个梦就好了。」谢重华惨然一笑,「梦醒以后,我还当自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然而梦中发生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在现实中应验。大哥,你让我如何只把它单纯的当成一个噩梦。」 谢振心道一声果然如此,当下追问:「什么事?」 「凯旋,致仕。在我的梦里都发生了,如今我说出来,父亲可能不信。下个月,吏部尚书张同轩的母亲会病逝,张同轩丁忧,新任吏部尚书是何琏。」 吏部乃六部之首,换帅是朝廷大师,故而谢重华记得清清楚楚。她又说了两件印象深刻且近期会发生的事:「父亲且看看,会不会应验。」 眼见她言之凿凿,谢氏父子皆觉得丝丝缕缕的凉意顺着脚底板往上窜,令他们遍体生寒。 「父亲可知道,我为何多年无孕。」 话到如今,谢国公如何猜不到,他难以置信,可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女儿不是那种无的放矢的人。 谢重华笑的悲凉:「若非做了那个梦,只怕我到死都不会知道,芝兰在我日常用的薰香里动了手脚,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孕。」 谢挺大惊失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振沉声:「你的意思是芝兰投靠了皇上,是皇上他?」 「是不是很难以置信,」谢重华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凉如水,「我也不想相信,他们一个是我少年结缡的丈夫,一个是陪我长大的心腹,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第33页 谢重华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趁芝兰不备从她屋子里搜出来的药,父亲可以让人去查一查。」 谢国公沉着脸,目光直勾勾地注视谢重华。她说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像,她的语态更令他不安。 谢重华不闪不避,两行泪漫了下来:「父亲,皇帝在人前对我宠爱有加,人人都说我是宠后。人后却下药害我,不想我诞下嫡皇子,为什么?」 谢国公脸颊重重一抽。 还能是为了什么。 宠爱是为了谢家,皇帝需谢家辅佐他坐稳龙椅。 暗害也是为了谢家。皇帝怕谢家有了嫡皇子,谢家会推嫡皇子上位,然后挟天子以令天下。 这个道理在场的人,哪个想不明白。 「欺人太甚!」谢挺怒不可遏,气得咬紧了牙关。旁的暂且不说,妹妹被下药一事是没得跑了。有萧氏在,他如何不知道妹妹这几年无子的煎熬,原来不是天灾,竟是人祸。要用他们谢家时就赐婚,一边利用一边防备,还用如此下作的手段,简直无耻。 谢振一步一步走到谢重华面前,拿过了那个荷包,握着荷包的手青筋直露。 书房内的气氛就像一把绷紧了弦的弓,久久无人说话,或许又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片刻后,谢重华打破死水一般的寂静。 「你们就不想知道,在我的梦里,我们谢家是个什么样的下场。」 谢氏父子齐齐一震,身体不由自主的紧绷。 「谢氏一门但凡十六岁以上的男丁,皆处于斩刑。」 「其余人流放岭南,很多人不甘受辱,选择了轻生。」 「母亲带着小妹烧炭自尽。」 「大嫂受不了打击,一病不起。」 …… 谢重华的声音极冷,如刀刃,刺透骨肉,直达心脏,令人从骨子里不寒而慄。 从她口中出来的一字一句又彷佛重锤,锤地他们三魂六魄都动盪起来。 「秋雅呢?」谢挺喉咙滚动了下,声音艰涩。 谢重华静默了一瞬,才道:「长公主跪求来和离的口谕,三嫂心存死志不愿,最后是我求她照顾家里人,她才含泪答应,可不到一年就伤心病逝。」 苍白文字已经足够触目惊心。谢挺手指痉挛了一瞬,心里就像是压了什么东西,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么,你呢?」 谢重华的脸白得几乎透明。 家破人亡后,很多时候她都想一死了之,是仇恨支持她苟活下去,她不甘心就这么轻易地死了,她要报仇。 「被废,赐死。」 她知道怎么样才能最大化地刺激父兄。 家破人亡的仇,她一定要报,哪怕现在已经来不及发生。 第19章 皇帝是条狗19 谢国公慢慢坐了下来,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所以不得不找一个依靠。他望着谢重华,慢慢说道:「我已经交出兵权。」 「父亲为什么要这么迫不及待地交出兵权,不就是怕功高震主,怕皇帝容不下你,所以才要致仕。 可老虎就算自己拔了牙齿和利爪以示无害,猎人也不会因为老虎不能再威胁他就放过老虎,在猎人看来,勐兽终究是勐兽,必须除之才能安心,没了牙和利爪的老虎只是让他更容易下手。虎无害人意,人有害虎心。 在皇帝看来,我们谢家有没有谋反之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谋反的能力。我们谢家是开国功臣,父亲您是辅政大臣,您还战功赫赫,深得军心,哪怕您退了,在军中的影响力也依然存在。我们谢家几代经营,亲朋旧部中手握实权者不在少数。在皇帝看来,这些就是我们谢家的罪。 何况,我们谢家见证了他最落魄的时光。先帝走的太急,他年少仓促登基,是父亲殚精竭虑辅佐他。只怕他如今见了我们谢家,就会想起少年时的种种不如意,如鲠在喉。」 随着谢重华的话,谢国公脸上的肌肉寸寸紧绷。 他告老放权就是为了安皇帝的心,他知道他们谢家如今的盛况容易犯忌讳,遇上心胸狭窄的皇帝,难逃一劫,所以选择了急流勇退。他认为以他对当今圣上的了解,这样做应该能全身而退。 女儿却告诉他,不能。若她只是红口白牙的空说,他不会信还会斥责她大逆不道。 可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们谢家一族家破人亡,简直荒诞至极,偏偏这么荒诞的事,还有所谓的『证据』。 谢国公只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是那么不真实,觉得这才是一个梦。恍惚间又听见女儿锥心的声音,「父亲,有史以来,辅政大臣有几个得了善终。」 谢国公闭上了眼,双手缓缓收紧:「你说的为父都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出了这个门,你们全给我忘了这些话,谁要是敢轻举妄动,我第一个不饶。」 他已经睁开眼,视线迫人,从谢振脸上移到谢挺身上,最终落到谢重华脸上。 谢重华知道,父亲要等她的『预言』会不会成真。光凭她这一番话,是不可能说动他对付景宣帝的。她甚至怀疑预言成真之后,父亲会做的是尽量自保而不是反击。没关系,父亲不愿做的事,她来做,她要的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不死,她还想狗皇帝去死。 「父亲放心。」 谢国公没法放心,她字里行间的悲恨令他心惊,他是真的担心她激愤之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第34页 「想想谢氏一门,你务必不要胡来。」谢国公郑重。 谢重华沉声:「我明白。」 谢国公望着她,忽然间就觉得眼前的女儿变得陌生了,陌生的他看不透她的心思。 「你先起来,地上凉。」谢国公顿了下,看一眼还被长子紧紧攥在手里的荷包,「你的身体?」 谢重华慢慢站了起来,声音低低的:「在那梦里,这药除了令人不孕之外,倒不会有害健康。不过到底如何,我没找御医看过,这么些年都没哪个御医指出来,可见都是皇帝的人。具体的,父亲悄悄地找人验验那药。」 听得她话语中强忍住的悲伤,谢国公心下怆然,不孕对女子而言是何等的残忍。 「让赵郎中看一下。」谢国公道。 谢重华:「回头和母亲她们说话时再请。」 正值父亲致仕,书房谈话,有理可循。书房传郎中,以景宣帝的多疑必要多思。不过到了女眷那便无妨,回到娘家让娘家的府医看看身体,人之常情,就是悄悄请了外面的名医来看都说得过去,谁让她多年无子。 谢国公怔了下,转瞬就明白,她是在防着皇帝派人盯着她或者该说是谢家的一举一动,所以连请个府医都要小心翼翼,顿觉悲凉。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他自问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本以为能够功成身退,未曾想迎头痛击。 「父亲务必派人盯住张友年的一举一动。」 谢重华嘲讽地扯了扯嘴角,「只是,没了张友年,还有李友年,王友年。」 盯住了张友年也许能换来一时之安,可只要皇帝想治谢氏谋反之罪,就会有无数个张友年前仆后继。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不想日日夜夜活在心惊胆战之中,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谢国公嘴角颤了颤,面上笼罩了一层灰败,整个人彷佛徒然老了。 谢重华心里涌现不忍,她不想,但是她只能如此。 谢国公留在了书房里,他需要好好的,好好的想一想。 谢重华兄妹三人离开,被外头的艷阳一照,谢振不适的眯了眯眼,身上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阴寒稍稍减退,他苦笑地看着谢重华:「你这一锣鼓敲的,心惊肉跳啊。」 「不该是振聋发聩嘛,」谢重华望着谢振的眼睛,笑了笑,「不然就稀里煳涂的死了。」 那股阴寒再次死灰復燃,谢振神色复杂。 「大哥等着吧,看看我说的那些事情会不会发生。到时候,你就能体会我此刻的心情。」 其实现在,谢振已经能体会到几分,她说的是那么的笃定,笃定的让人不由自主地相信。一想到她说的那些一旦成真,一股戾气慢慢升起。 「早知道就不让父亲辞官了。」谢挺苦笑着抹了一把脸,摸到一手冷汗。 谢重华:「必须辞官,父亲不放权,皇帝心不安,只怕一时半刻的时间都等不得。父亲辞了官,他好歹会放心些,不会防备的那么深。」人走茶凉也需要时间,父亲辞官,并不意味着他们谢氏就没了权势。 皇帝防备不深之后呢? 谢振和谢挺心里不约而同冒出这么一句话,却谁都没有问出来,他们隐隐已经察觉到几分谢重华的想法。 谢重华想当太后。 景宣帝下药使她不能生,不就是怕谢家拥立皇子,进而挟天子以令天下。 景宣帝罗织罪名诛谢氏,不就是怕谢家犯上作乱,改天换地。 他担心的,他惧怕的,她都会去做,还要做成。 景宣帝既然觉得他们谢家有谋反的能力,她就让他看看他们谢家到底有没有这个能力。 谢重华惦记着太后之位。 寿宁宫里也有人惦记着她的皇后之位。 魏婉儿自被褫夺封号那天起就病了,又惊又怒又恐又悲,那一天魏婉儿的心歷路程不可谓不复杂。身心俱疲之下,病魔入侵,魏婉儿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热,太医过来一诊——伤寒,还挺严重。 都病的半死不活了,魏婉儿还惦记着正阳宫里的狗,或者该说是皇后宝座。 照这个势头来看,哪怕是强抢过来了皇帝表哥也会让她还回去,便是太后不依也没用,皇帝表哥动了真火,姑姑坑都不敢坑一声。 就为了一条狗,表哥动了真火,甚至夺了她的县主之位,表哥是不是已经附身那条狗,在相处之中对皇后动了真心,所以才会如此维护。 一想到这个可能,魏婉儿肝胆俱裂,难道真的无法改变吗,不管她怎么做,事情都会按照原来的轨迹发展下去,延续既定的命运。 这种情况下,魏婉儿的病自然是越来越严重。昏昏沉沉之际,魏婉儿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就要这么病死了。 直到她又做了一个梦,魏婉儿精神大振,就像是枯树被注入了杨枝甘露,迅速回春。 要不过来抢不过来,只要谢重华得势,她就休想得到那条狗。那么,如果谢重华失势了呢。 第20章 皇帝是条狗20 谢重华一回到正阳宫,百无聊赖的景宣帝立刻凑了上去,以旺财的形态。思及此,景宣帝不由庆幸,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没有陪着皇后一起去谢府,不然自己昏迷的秘密就要保不住了。 「娘娘一回来,旺财立马就精神了。」宫人奉承。 景宣帝也是今天才发现,没了皇后,时间顿时难熬起来,虽然有皇后在好像也没啥正经事做,可就是没那么难捱,有时候倏尔一下,一个时辰便过去了。 第35页 谢重华笑着摸了摸狗皇帝的脑袋。 九月里斜次里冲出来,蹭着谢重华的小腿,汪汪汪叫着,还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地挤着景宣帝。 一下,两下,景宣帝忍了,他不跟一条畜生一般见识。第三次,景宣帝忍无可忍,举起爪子掀翻九月。 九月委屈地嗷呜一声,翻身坐起继续蹭谢重华,像是在诉委屈。 谢重华抱起它:「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旺财叫了一声,在她怀里蹭来蹭去撒娇。 景宣帝恨恨盯着九月,这混帐玩意儿哪里像条狗了,猫都没它这么腻歪。忽然间注意到皇后微微泛红的眼眶,愣了一愣,紧接着明白过来,该是见了家人一时感伤落泪,顿生怜惜。 下一瞬,熟悉的晕眩感突至。 床上的景宣帝睁开了眼,他缓了缓坐了起来。 「陛下。」李德海松了一口气,陛下终于醒了,即使每天都得来这么一遭,可他还是心惊胆战。 景宣帝例行问在他昏迷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李德海捡要紧的禀报:「武德司的密报到了。」 景宣帝:「呈上来。」 密报上写的就是谢重华回谢府一事,触及府医二字,景宣帝目光闪了闪,一丝莫名的情绪转瞬即逝。 谢府府医为皇后诊脉,诊出了宫寒,和御医的诊断结果一致。那药等闲大夫只能看出宫寒这个结果。 眼前浮现眼眶微红的皇后,她的眼泪里有几分是为了此事。 景宣帝长长一嘆,百般滋味在心头辗转。 * 魏婉儿再一次出现在正阳宫,以道歉的名义。 大病一场,魏婉儿瘦的脸侧颧骨明显的突出,脸色也是不健康的蜡黄,两只眼睛却熠熠生辉,充满了活力。 谢重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这是又要出什么么蛾子了。 「嫂嫂,」魏婉儿强装诚恳,「婉儿大病一场,在病床上这些日子,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错得太离谱。」 说到这里,她福了福身,「之前是婉儿魔障了,还请嫂嫂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婉儿知错,以后再不敢犯。」 谢重华笑着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多谢嫂嫂。」魏婉儿小心翼翼又期待的望着谢重华,「嫂嫂,那我能看一眼旺财吗,我就看看。」 「难为你还惦记着它。」谢重华笑了下,还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想想也是,她魏婉儿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全指望着那条狗了,岂能善罢甘休。尤其现在她连县主之位都丢了,只会更加迫不及待。 魏婉儿低了低头,像是不好意思:「不瞒嫂嫂我是真的喜欢旺财,只是以前想岔了,喜欢并不一定要自己养。在嫂嫂这里,我想它了就来看看也挺好的。」 谢重华觉得不好,魏婉儿在寿宁宫,魏太后看的紧,让她无从下手。所以她至今没摸透魏婉儿到底是如何得知景宣帝会附身狗一事,更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这节骨眼上,她会不会对景宣帝做点什么说点什么? 谢重华正想找个藉口打发她,反正已经为了旺财撕破脸过一次,不怕第二次。就听见一串铃铛声传来,眨眼之间,獒犬就进了正殿。 魏婉儿大吃一惊,急忙去看狗的眼睛,目光灼灼。 「带下去。」谢重华冷声。 「等一下!」魏婉儿着急,连忙跑过去,生怕慢一步就来不及。 这架势把牵狗的太监都震住了,一时忘了谢重华的命令。 还是景宣帝眼看着魏婉儿就要扑上来,侧身避了避。 扑了个空,魏婉儿还要转方向,就被反应过来的宫人拦住。 魏婉儿却顾不得旁的,两只眼睛牢牢盯着旺财。 谢重华暗骂一声蠢材,生怕景宣帝看不出猫腻是不是。 「表妹这是要抢狗,」谢重华表现的彷佛是怕魏婉儿胡搅蛮缠,「先带旺财下去。」 德柱回神,拽了拽狗链想拉景宣帝走。 景宣帝哪里肯走,他之前就怀疑过魏婉儿是不是知道内情,便令人盯着她一举一动,想知道她背后是不是还有人,他不信魏婉儿有这本事和勇气,只怕背后还藏了高人。 只那天之后,魏婉儿好巧不巧地病了,差点挺不过来。期间,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惹人怀疑的地方。 如果说之前是怀疑,那么现在景宣帝是肯定,肯定魏婉儿知道他会变狗这件事。 「没有,嫂嫂不要多想,我就是好久没见狗狗了,一时激动。」魏婉儿不自在的抿抿唇,虽然是在和谢重华说话,可眼神还一下一下落在景宣帝身上。偏偏她还自认为掩饰的很好,殊不知她那点演技,在景宣帝和谢重华眼里就跟纸煳似的。 谢重华不着痕迹的瞥一眼及景宣帝,看清之后,心就像是被拴了一块石头不住往下沉。景宣帝起疑了,谢重华暗暗咬牙,这样的演技,上辈子的景宣帝就没怀疑过。看来爱情使人盲目这句话,他也不能例外。 魏婉儿哪里知道自己成了透明人,她还陷在震惊当中——表哥真的附身到一条狗身上! 是的,她已经看出旺财不单纯的是一条狗。 没人会想到一条狗身上附着一个人的灵魂,所以旺财身上的种种异样,都没有人会怀疑,顶多觉得他特别聪明人性化。可在知情人眼里,人和狗的区别宛如天堑,尤其景宣帝从来不会刻意模仿狗。 第36页 于是,作为知情人之一的魏婉儿一下子也能区分出来。 震惊之后是果然如此,表哥果然变成了狗,还慢慢对谢重华生出了感情。必须阻止,在晚就来不及了。 谢重华掀了掀嘴角,示意宫人带下去。 魏婉儿急忙道:「嫂嫂,我想和它玩一会儿,」怕谢重华不同意,她还强调,「就在正阳宫里。」 就差在脸上写明要搞事情,谢重华能同意才怪了,但是也不好拒绝的太刻意,她便皱了皱眉道,「还是算了吧。你也该知道,因为旺财,我和太后闹得十分不愉快。」 闻言,德柱已经拉着景宣帝走了。确定了要确定的事,景宣帝也没一定要留下,免得被强带下去,丢人现眼还找罪受。 魏婉儿心急如焚,恨不得直接追上去。她都想好了,趁着表哥附身于狗,她就假装不经意地地告诉表哥皇后和秦王有一腿。 秦王还为了皇后宫变来着,当然现下这还不好说,她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她知道这回事,总不能说她做了一个梦。 到底还有一丝理智残存,她强忍住了跟上去的冲动,按捺着性子听谢重华怎么说。 景宣帝也在听皇后怎么打发魏婉儿,狗听觉很好,哪怕越走越远,还能清晰地听见殿内的声音。 「难得太后已经忘了狗一事,你要是再三天两头来正阳宫看狗,太后少不得心疼你,只怕又要怪上我。表妹就当体谅我不易,算了吧,越看只会越捨不得,久了也就淡了。」 魏婉儿哑然,过了会儿信誓旦旦保证:「不会的,我就看看,我就看看。姑姑那我会解释的。」 谢重华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魏婉儿,看的魏婉儿浑身不自在起来,就像是有虱子在身上咬。她张了张嘴,却讷讷说不出来,似乎也发现自己的保证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难道就要这样放弃,可下次还能那么好运正好遇上表哥附身的时候吗?魏婉儿咬了咬牙,终究决定再争取一下:「嫂嫂。」 「表妹,」谢重华打断魏婉儿,目光狐疑,「你为何如此执着于旺财?」 魏婉儿心下一凛,终于后知后觉想起自己的行为会引人怀疑。皇后是不是已经怀疑了,不会的,皇后怎么可能想得到,但是皇后肯定会监视她和狗的接触。 如是一想,魏婉儿心里乱糟糟的,她干巴巴地解释:「我就是觉得和旺财投缘,我又魔障了,嫂嫂勿怪。」 魏婉儿匆匆告辞,心慌意乱的回顾自己之前的言行举止,回顾出了一身冷汗。 谢重华摩挲了下珐瑯护甲,轻轻的啧了一声。狗皇帝已经疑上魏婉儿了,魏婉儿要是能意识到这一点,肯收敛下,也许能煳弄一时。 要是煳弄不过去,谢重华蹙了眉,今天才发现,猪一样的对手同样令人脑壳疼。 上辈子就是这么个人取她而代之,谢重华呵了一声,狗皇帝的品味够猎奇的。 第21章 皇帝是条狗21 确定魏婉儿是知情人之后,景宣帝对她上了十二万分的心,然几日观察下来却没抓到蛛丝马迹。景宣帝有点躁,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知情人,却毫无作用。 如是又等了几日,景宣帝终于决定出手,他受够了每日一个时辰变狗。他乃大周皇帝,堂堂九五之尊,岂能沦为畜生。一旦这背后搞鬼之人被他揪出来,他必将之碎尸万段以消心头之恨。 咬牙切齿一番,景宣帝吩咐行动,至于会不会打草惊蛇,打草惊蛇未必不是好事,惊了才有可能露出马脚,风险往往与收益并存。 于是,作为被打的草,魏婉儿害了天花,因容易过人,尤其宫里皇子公主年幼体弱,所以魏婉儿被移到宫外皇庄内避痘。 这是明面上,暗地里魏婉儿落到了武德司手上。 听到魏婉儿避痘的消息,谢重华心里咯噔一响,景宣帝动手了。 易地而处,她也会从魏婉儿身上下手,没人甘心做狗,尤其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景宣帝正一筹莫展,魏婉儿撞了上去,景宣帝岂会放过。这番行为才符合他的性子,前世那个倒不像他,也有可能是她对景宣帝了解还不够,不知道他还是颗情种。 落到景宣帝手里,魏婉儿便是不想说,也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不知道魏婉儿到底知道多少。 谢重华垂眸盯着指尖,伤寒怎么就没战胜魏婉儿呢。 很快,魏婉儿也在想,她为什么没死在伤寒里,死了也许就不用生不如死。 哪怕魏太后再心疼再不愿,被『天花』的魏婉儿还是被移出了宫。 这一出宫,魏婉儿万万没想到接下来迎接她的将会是阿鼻地狱,彼时她正坐在马车上惶惶不安,满脑子都在想,她会不会留疤,会不会死。 在梦里她没遇上这回事,难道是遗漏了,毕竟她做的梦并不完整,就像是谢重华和秦王那一段,她不是后来才梦见的。 想起谢重华,魏婉儿就磨了磨后槽牙,她这一避痘不知道还多久,这段时间皇后和表哥朝夕相处,只要一想,她便觉咬牙切齿。 莫不是这场天花就是为了让自己不能阻止他们,难道谢重华真是老天爷的亲闺女。 不,她不信! 既如此,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回来。 老天爷厚待她补偿她,所以她肯定会好的。 如是一想,魏婉儿奇蹟般的镇定下来,她随意地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荒无人烟,顿觉不对劲:「这是哪儿,怎么这么冷清?」 第37页 她再不晓得外面的事,也知道皇庄那都是位于水肥土沃的宝地,怎么可能荒凉。 「魏姑娘且等等,即刻便到。」 魏婉儿盯着脸生的侍卫看了几眼,不耐烦道:「即刻是要多久?」 「约莫还要一盏茶的功夫。」 那还能接受,不过魏婉儿还是催促了一句快点,才用力放下帘子。 果不久,大概一盏茶的时间,魏婉儿便觉马车停了,然而出来一看。 「这是皇庄?」 魏婉儿疑惑地看着眼前毫不起眼的宅院。 「姑娘请进。」领头的侍卫笑吟吟的。 不知怎么的,魏婉儿忽然觉得他笑的模样有点可怕,当下忍不住后退一步,「这到底是哪儿?我不信姑姑会让我来这种地方养病。」 「姑娘进去不就知道了。」 「放肆,你竟敢这么和我说话,」魏婉儿色厉内荏,掉头回走,「回宫,我要回宫找姑姑。」 然而为时已晚,侍卫一个颜色下去,便有两个宫女上前制住魏婉儿。 魏婉儿大惊失色:「放开我,你们要干嘛?狗奴才,你们知道我是谁吗,你们要是敢胡来,太后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还有皇帝表哥,表哥会诛了你们九族。」 可怜魏婉儿哪里想得到,就是她的皇帝表哥干的好事。 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魏婉儿还是知道了,因为景宣帝出现在了她面前。 此时,魏婉儿已经被关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整整三天,每天只有一碗薄粥维持最基本的生存。 期间无论魏婉儿如何大喊大叫或者哭泣哀求,都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哪怕她打翻了第一天送进去的粥,饿了一整天。 最开始的魏婉儿是疯狂的,直到精疲力竭,她不得不安静下来,蜷缩在角落里,睁大了眼睛盯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总觉得咫尺之外躲着一头噬人的怪兽。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寂静里,清晰可闻唿吸声和心跳声都变得可怕,魏婉儿第一次知道,原来寂静的黑暗是那么折磨人的一件事。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天,两天,一个月还是一年。在这里时间变得毫无意义,魏婉儿已经分不清自己被关了多久,度日如年这个词,原来一点都不夸张。 一线光线透了进来,撕裂黑暗,在度日如年的魏婉儿眼里这一秒变得格外漫长。 直到灯火的光亮争先恐后涌进来,有人进来了。 泥塑木雕一般蜷缩在墙角的魏婉儿终于活了过来,她连滚带爬沖向门口,这一刻她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离开这个鬼地方。 孔武有力的侍卫制住魏婉儿,虚弱不堪的魏婉儿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语无伦次地哭泣求饶:「你们到底是谁,我姑母是太后。你们要干嘛,你们说啊,别杀我,求求你们放了我吧,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 侍卫不为所动,拎起魏婉儿就走。 魏婉儿心跳快得几乎要破膛而出,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抖得就像是枝头的落叶,声嘶力竭:「你们要带我去哪?」 拎着她的侍卫却是一言不发。 明明已经虚弱的连站都站不稳,但是魏婉儿一路还是不断地叫嚣吵闹,哪怕没有反馈,她也没有停歇,似乎这样能带来稀薄的安全感。 直到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魏婉儿终于消音,她痴痴望着眼前的人,喜极而泣:「表哥,表哥!表哥,你终于来救我了!」 一身便装的景宣帝静静望着如遇救星的魏婉儿。 带魏婉儿过来的侍卫放开魏婉儿。 虚弱无力的魏婉儿踉跄摔在地上,马上她又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飞奔向景宣帝,乳燕归巢一般。 景宣帝微一皱眉,侧身避开。 扑了个空的魏婉儿撞在椅子上,疼得眼泪如泉涌,她回头委屈地看着景宣帝,哭着喊了一声:「表哥。」 景宣帝眉头皱得更紧,到这份上了还没琢磨过味儿来,蠢的够可以,蠢的他都怀疑,魏婉儿怎么可能和拥有神鬼莫测手段的幕后黑手有关。 魏婉儿向前了几步,在景宣帝的目光下到底不敢再扑上去,只一个劲儿地流泪:「表哥,你终于来救我了,你知不知道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他们不给我吃的,我好饿,表哥我想吃东西。表哥,抓我的人到底是谁,他们想干嘛。表哥你一定要替我报仇,把他们也关在黑屋子里。」 景宣帝忽然有那么点想笑:「是朕。」 魏婉儿呆了呆,愣愣地问:「表哥你说什么?」话音未落,眼睛一点一点的睁开,眼角几乎要眦裂。她像是失去了支撑的力量,腿一软,跌倒在地。 景宣帝垂眸,目光平静又凉薄,如针如刺。 一股瘆人的寒意袭上心头,寒得魏婉儿抖如糠筛。 「表哥,为……为什么?」魏婉儿的声音破碎不堪,包含着浓烈刻骨的惊惧。她以为的救星居然就是罪魁祸首,这个事实带来不仅仅是失望还有恐惧,表哥要害她,还有谁能救她,没有了,太后姑母也无能为力。 「表哥,我哪里做错了,你说,我一定改,我改,你放过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望着痛哭流涕的魏婉儿,景宣帝摩挲着玉扳指:「旺财。」 魏婉儿哭声一顿。 景宣帝:「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抢旺财,还要我说的再明白点吗?」 第38页 魏婉儿只觉得被雷打到一般,眼冒金星,竟然是因为旺财。想起了那一天皇后眼里的狐疑,原来表哥也起疑了。 魏婉儿那不多的智慧终于运转起来,表哥好端端的变成了狗,肯定想弄明白怎么一回事,而她三番两次抢狗……冷汗唰得滚下来,魏婉儿浑身的骨头都开始颤抖,惊惧交加之下,突然眼前一黑,撅了过去。 景宣帝不为所动,彷佛眼前这个人和她毫无血缘关系,目光冷冷地盯着躺在地上的魏婉儿:「弄醒她。」 漫说是晕了,就算是要死了,也得在死之前把肚子里秘密吐出来再去死,他有一种直觉,魏婉儿说的内容至关重要。 第22章 皇帝是条狗22 如果有选择的余地,魏婉儿肯定不想说,那是她最大的底牌,是她一飞沖天的倚仗,她做梦都在想着自己和变成狗的景宣帝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当皇后,一旦了,她的美梦还怎么做下去,然她没得选择。 起初魏婉儿还想和景宣帝玩心眼,说自己想要狗是想和谢重华别苗头,为了争一口气。 只她是什么人,景宣帝又是什么人。 魏婉儿被魏太后娇惯长大,养她的魏太后本身就不是什么聪明人,养的魏婉儿城府不深脾气不浅。 而景宣帝从一个母族不显的庶子成为太子,少年登基,跟文臣武将斗法,逐步掌握朝廷大权。 在景宣帝面前,魏婉儿宛如透明人,景宣帝一眼就能看穿她有没有在说谎。 「看来你还没想明白,既如此,那你就再回去想想。」景宣帝语气不咸不淡。黑屋子是武德司惯常的审讯手段,把人往里面关上几天,哪怕是硬汉也得软上几分,后面的审讯便会更容易。 回去? 回哪里去? 回那个黑屋子里? 魏婉儿重重打了一个寒颤,想起那死亡一般的黝黑寂静,吓得面无人色,爬过去抱住景宣帝的腿哭求:「不要,表哥,不要把我关起来!」 景宣帝垂眸,眼神冷如寒冰,不带一丝温度。 被那样的目光笼罩着,魏婉儿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冷到了骨子里。这一刻,她毫不怀疑,他一点都在意她的生死,哪怕他们之间还隔着一个魏太后。 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抓住魏婉儿的手。 魏婉儿如被铁烙,尖叫一声,那声音尖锐地不像是人发出来,刺人耳膜至极。 「我说,我都说。」 景宣帝呵了一声,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脱离桎梏的魏婉儿崩溃大哭,哭声里包含着恐惧和绝望。 *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景宣帝的心久久难以平静。他设想了许多,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一种情况,怎么可能想得到。 一个梦,竟是一个梦。 魏婉儿做了一个梦,于是知道了他变成狗一事,所以她才不择手段地要抢狗。 她想成为梦里的皇后。 皇后。 景宣帝面无表情的脸上出现几缕柔色。 在魏婉儿描述的那个梦里,因为皇后的缘故,他对谢家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戒备到相信,没了这个隔阂,他和皇后美满幸福。 的确,因为做旺财的这段经歷,让他对皇后对谢氏有了更清晰直观的了解,戒备日减,照此以往,大概就会如梦里这样。 魏婉儿说,她的梦是预言。 预言。 一开始魏婉儿还想充先知来着,先知,景宣帝讥讽地勾了勾嘴角,就她,也想当先知。 不过对魏婉儿的梦是『预言』这点,景宣帝有那么点信。 听起来匪夷所思,然他都遇上附身一条狗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 也不知道魏婉儿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有此造化,偏偏蠢而不自知,白瞎了这天赐良机。但凡换个聪明点的人,都能乘风上青天,她倒好,可见天上掉馅饼也得有能力接得住才好,不然只会被砸死。 景宣帝忽然笑了下,也许这是上天掉在他手里的馅饼。 他喜欢魏婉儿的 『预言梦』。 衷心希望魏婉儿的『预言』会成真,那么他就会多信几分。 可惜,最大的疑惑依旧没有解开。 魏婉儿对他附身旺财一事,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他看的出来,魏婉儿没有说谎,她是真的不知道。 景宣帝不免失望,本以为魏婉儿会是一个突破口,眼下线索又断了,好在也并非一无所获。 景宣帝转了下玉扳指,也许说不上是断了。且留着魏婉儿,留着她继续做梦,说不定哪天她就又梦见有意思的事了。 想起有意思的事,景宣帝微眯了下眼,魏婉儿倒说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 秦王,陆昭。 秦王与他同年,甚至还比他小了两个月。在血缘上,却是他亲叔,礼法上是他堂叔。 太、祖晚年甚为宠爱秦王生母宸妃,宸这一封号,可见一斑。 若是太-祖再活二十年,这皇位保不准会落到谁身上。□□临终最惦记的也就是这对母子,在病中都不忘将陆昭过继给老秦王,送他心爱的小儿子一个铁帽子王爵,保他一生富贵平安。 而宸妃,殉了葬。 秦王和皇后的事,他在成亲前就知道,先帝并没有瞒着他。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第39页 说实话,一开始他心里不太舒服,任哪个男人遇上这种情况都会不舒服。 不过,他并没有反对。 他知道先帝此举的用意,一则为他寻找一强大的助力,他年纪太轻,母族卑弱,在朝上无一亲信势力;二则不令秦王府和谢府连成一线,两家都是威高权重,别看老秦王不理事,可他功绩旧部摆在那,一唿百应不在话下。 成婚后,皇后的反应有些『没心没肺』,丁点不像心有所属的人,若非那是先帝告诉他的,他都要怀疑是不是确有其事。 人就是那么奇怪,要是皇后旧情难忘心心念念着青梅竹马的恋人,他不高兴。可要是皇后不念旧情了,又觉得她凉薄现实,同样不高兴。 可以说,成婚初期那段时间,他过得略有点别扭。 如今想来,景宣帝不觉笑。 若非喜欢,何必在意。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 不然他何至于因为谢氏辗转权衡,不放心,收拾了便是,可他却一直下不了决心,也没轻举妄动,不就是顾忌着皇后的心情。 如今,他终于可以放心。 倒是秦王,出乎他的意料。 老秦王薨于他登基第二年,陆昭守孝三年。 刚出孝,老秦王妃也薨了,算起来,陆昭如今还在母孝当中。 老秦王在世时,他对秦王府一直是密切关注的,老秦王去后,关注慢慢的少了。据传来的密报上显示,陆昭过着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 宫变。 陆昭宫变。 还真没想到。 若魏婉儿所言非虚。 那么陆昭宫变是为了权力还是……皇后。 景宣帝笑了笑,笑意到达眼底,化作彻骨的凉。 回到皇宫,已是子时。 了无睡意的景宣帝想了想,吩咐停了正阳宫的药。 是药三分毒,何况是那种药。在魏婉儿的梦里,皇后一直到二十五岁才诞下嫡皇子,想来是被那药伤了身子,调养多年才养过来。不过,万幸,还能调养过来。 瞥见下面人眼底的惊疑,景宣帝笑了下。这奴才肯定在奇怪,他怎么毫无预兆做出这个决定。 景宣帝觉得自己也有点奇怪,明明还没确定魏婉儿的『预言梦』是否真实可靠,他就这么信上了。 灯火摇曳,照亮了景宣帝的眼眸,眼底光华流转,他想相信,所以相信。 次日,消息传到芝兰处。 芝兰心头一跳,状似随意地问:「为何突然就?」 不起眼的小宫女平声:「主子怎么吩咐,奴才们怎么做就是。」 芝兰尴尬地笑笑,待那小宫女走了,她脸上的神情变了,不知是喜还是忧,来回变换不定。 第23章 皇帝是条狗23 「娘娘,」芝兰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太后晕倒了。」 谢重华挑眉:「怎么了?」 芝兰:「魏姑娘没了。」 谢重华慢慢将毛笔放在笔架上,真的死了吗?魏婉儿到底和景宣帝说了什么,景宣帝又知道多少。 待谢重华赶到寿宁宫,魏太后已经醒了,正伤心欲绝地默默流泪,她拿魏婉儿当亲生女儿养,姑侄俩朝夕相处,论起感情来,比皇帝还要深一些。可以说魏婉儿的死,对魏太后而言,不亚于剜心之痛。 魏太后整个人都像是老了十岁,面无人色地靠在床榻上,眼底的泪水一刻不停歇。 瞧着,倒真有些令人不忍。 白髮人送黑髮人,人生大悲。 转瞬,那一丝怜悯又烟消云散。 谢重华想起了当年,当年谢家遇难之后,魏太后落井下石的嘴脸。 魏太后惯来是不喜欢她的,因为她不够恭谨,更重要的是占了她宝贝侄女的凤位。奈何她娘家势大,魏太后看不惯却拿她没办法,只能干瞪眼。好不容易见她落难了,可不得上来踩两脚以泄心头之恨。 「你们谢家一门乱臣贼子,你怎么还有脸继续待在这正阳宫里。」 「哀家要是你,早就一头碰死了。」 「皇帝念旧情,没废了你,可你但凡有点廉耻心,就该知道怎么做,省得皇帝为难。」 …… 魏太后满脑子都是姓谢的死了,她的宝贝侄女就能取她而代之,入驻正阳宫,母仪天下,彰显他们魏家一门双后的荣耀。哪里知道狗皇帝留着她不过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乍见谢重华,魏太后面色突变,怒指着她厉声:「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婉儿。」 谢重华真想说,害死你宝贝侄女的是你那没人性的儿子。 魏太后挣扎着要下床,那架势倒像是要扑过去咬死谢重华。玲珑几个宫女拼命拦着。 「母后何出此言?」谢重华做惊惧状。 魏太后暴跳如雷。若非是受了惊惧,婉儿怎么会被病邪入侵,更不会年纪轻轻就这么去了,她才十五岁啊,花一样的年纪,尚未嫁人生子,就这么去了,太后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 「是你,都是你,要不是因为你不肯把狗让给婉儿,」说到伤心处,魏太后泪如雨下,「婉儿就不会被吓到,就不会得天花。不就是一条狗吗,就为了一条狗,我的婉儿就那么去了。」 谢重华暗暗啧了一声,奇葩就是奇葩,永远都是别人的错,从来不会在自己身上找问题。怪她不肯把狗让给魏婉儿,怎么不说魏婉儿非得抢别人的东西,她这个当长辈不阻拦管教还助纣为虐。 第40页 叫她来说,魏婉儿的死,魏太后得负三分责,若非她教导不力,把魏婉儿养成那副性子,魏婉儿也落不到这一步。 好歹是县主,背靠太后,不敢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是一生富贵无忧了,偏她人心不足蛇吞象,把一手好牌打的稀巴烂。 谢重华沉默了一瞬,落在寿宁宫宫人眼里,纷纷在心里同情皇后不易,魏太后着实不讲理可谁让那是婆母又是太后,皇后也只能生受着。 过了会儿,谢重华才低低道了一声:「母后节哀。」 「用不着你假好心。」魏太后咬牙切齿,「滚,你给我滚,滚出去,哀家不想看见你。」 谢重华站在原地踟蹰了片刻,觉得差不多了正想万般无奈又委屈地退下,就听见宫人报皇上驾到。 得了,还得接着演。 前朝离后宫有点远,是以景宣帝来的比谢重华迟了一点。 一进来就见魏太后愤恨地瞪着皇后,咬牙切齿都不为过,显然是将皇后视如仇寇。 见了景宣帝,魏太后痛哭:「婉儿,我的婉儿啊。我不让你把婉儿移出宫,你偏要移出去,现在好了,婉儿没了,她没了,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魏太后捶胸顿足,哭得不能自己。 景宣帝皱皱眉,到底是亲娘,好声好气道:「天花本就兇险,朕也不想的。母后放心,朕一定会命人好生厚葬表妹。」 「那些太医是干什么吃的,好好的人交给他们,他们就给治死了,庸医,都是庸医,拉出去砍了。」魏太后一腔悲愤无处可泻,看谁都该死,要不是儿子是皇帝,她都想骂死儿子。 景宣帝自然不会答应魏太后这无礼的要求,只道:「母后节哀,保重身体。」 魏太后大概也知道没可能,兀自哭了一会儿,哑着喉咙道:「哀家要去看婉儿最后一面。」 「表妹得的是疫病,且她的病格外兇险,惟恐传开,遗体已经火化。」又没死,哪来的遗体让魏太后看。之所以选了天花这个毛病,景宣帝就是准备应对这种情况。 竟是死无全尸,魏太后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一口气险些没跟上。 再觉得魏太后不醒事,景宣帝也觉不忍了,颇有些担心魏太后有个好歹。 谢重华倒挺希望魏太后出个好歹的,省事,可惜让她失望了,魏太后身体倍儿棒,痛哭一阵,魏太后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抓着景宣帝的手说,要让旺财陪葬。 景宣帝:「……」 谢重华:有点儿想笑,怎么办。 魏太后言之凿凿:「要不是为了那条狗,哪来这么多事,婉儿就不会染病,也就不会死。生前,你们不肯遂了她的愿,难道死了,还不让她走的安心。婉儿病的迷迷煳煳了,都还在惦记那条狗。」 魏太后悔不当初,早知如此,她就是豁出去也要让她称心如意,也许婉儿一开心就能熬过来,不想还好,一想,魏太后又抓心挠肝地疼起来。 魏太后转过脸,直勾勾地盯着谢重华,一顶大帽子砸下去:「你想让婉儿死不瞑目吗?」 景宣帝不欲令皇后为难,正想替她挡回去,就听见皇后为难中饱含不舍的声音响起来。 「那就依了母后,只要母后能稍许开怀便好,也当是我这当嫂子对表妹的最后一点心意。」 景宣帝的心情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 他的母后让他给魏婉儿陪葬,他的皇后还同意了,景宣帝的心情着实一言难尽。 不防她这么好说话,都做好一哭二闹三上吊准备的魏太后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就听见坐在她身旁的好儿子说:「母后何必拿一条狗出气。」 魏太后不敢置信地瞪着景宣帝:「皇后都答应了!」 景宣帝心道,皇后那是没办法。 「母后只管放心,表妹的身后事,朕一定吩咐人办得体体面面,让她走得安心。」 谢重华不着痕迹地观察景宣帝,想知道魏婉儿死没死,可惜没看出来。 「她怎么走的安心,一条狗,」魏太后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表妹都死了,你还捨不得一条狗,皇后都没说什么,你就捨不得了,在你眼里,你表妹难道还不如一条狗了。」 魏太后不小心就说出了真相,在景宣帝眼里,魏婉儿还真不如一条狗,毕竟那条狗可与他的生死息息相关,景宣帝怎么敢让旺财去死。 谢重华也就是深知这一点,所以才会答应,反正她是答应的,不答应的是皇帝,魏太后要闹,找她皇帝儿子闹去。 魏太后闹着要死要活,可景宣帝就是不松口,老太太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无可奈何,差点泪淹寿宁宫。 离开时,景宣帝筋疲力尽。他惩罚性地捏了捏谢重华的手:「你倒是答应的痛快。」 谢重华赧然:「实在是太后娘娘哭的太伤心。」 「太后平时对你。」景宣帝摇了摇头,魏太后怎么对皇后的,他都看在眼里,婆媳是天敌,尤其魏太后心里不平衡,么蛾子更多。 谢重华抬眸望着景宣帝:「太后毕竟是陛下的生母,旁的事上,我会争口气,可太后伤心成那样,万一有个好歹。陛下其实不必如此,旺财再重也重不过太后的身体。」 此时此刻,景宣帝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生气。 景宣帝:「旺财要知道你这么轻易卖了它,不定得多伤心。」 第41页 谢重华愧疚:「是我对不住它,好在有陛下护着它,陛下到底疼它。」 「朕要是不疼它,它小命可就没了。」景宣帝略一挑眉,「要是今天太后要的是九月,你也答应?」 谢重华在心里呵了一声,他可真够入戏的,和一条狗争强好胜。 「不答应还能如何,万一把太后真的气坏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无奈,景宣帝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她的难处他知道,有些事,他这个当儿子能做,她当儿媳却不能做。 「难为你了,太后这有我,」景宣帝道,「日后有什么为难的事,实在推不掉就先应下,回头找朕。」 谢重华望着景宣帝,似有些出神。 景宣帝也望着她,目光温柔。 谢重华弯了嘴角,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陛下真好。」 景宣帝朗笑一声:「说的朕以前不好似的。」 「都是好的,只是今天格外好罢了,如今想来,我都有些后怕,要不是陛下,旺财难逃一劫。」 「你知道就好。」 「不过太后这,陛下多哄着点,魏表妹乍然没了,太后伤心欲绝,再如何,陛下想想太后多大年纪了,能担待就担待点,」谢重华垂了垂眼睑,眼底似有水光流过,「陛下能和太后闹别扭,何尝不是一种福气。」 景宣帝抬手拭了拭她的眼角,「这是怎么了。」 谢重华黯然:「忽然想起我娘了,再过几日,便是她的忌日。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倒是巴不得我娘能如太后一般地闹腾我。」 景宣帝怜意横生,想也不想就道:「府里可要做法事,不如当天你去给岳母上一炷香。」 谢重华等的就是这句话了,是时候该出宫一趟了,她说的事已经应验了两件,想必父兄这段日子过得甚是煎熬。当她的『梦』在现实中上演,他们会如何抉择。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入v,还请多多支持,鞠躬~ 第24章 皇帝是条狗24 自打谢重华扔下一个晴天霹雳, 霹得谢氏父子头晕目眩之后, 谢国公父子就没睡过一个踏实觉,那天在书房里的话不断在他们脑海中回放。尤其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话似乎活了过来, 变成一幅幅鲜血淋漓的画面,上面铺满了谢家人的血与泪。 谢家父子万分期盼着谢重华『预言』的那些事不要发生, 由衷希望那些只是谢重华的一个噩梦, 梦醒了, 就好了。 然而,事与愿违。 那药被证实的确会令女子不孕, 长期服用,伤及根本。 吏部尚书张同轩的老母亲于睡梦中去世,张同轩回乡丁忧,何琏走马上任。 和谢重华说的一模一样。 梦境在现实中上演, 谢家父子的心就像是在油锅里煎, 其中滋味, 言语难以形容。 当谢重华『预言』的第二件事发生之后, 谢家父子已然麻木。 不想相信也不得不相信了, 此刻, 最不想面对又不得不面对的一件事摆在他们眼前——在梦里他们谢家被冠上谋反的罪名, 家破人亡。 书房内,灯光煌煌,谢振似是受不了强光,微眯了下眼:「父亲, 我们当如何?」 谢挺也直直望着谢国公。 谢国公眼皮微微一动,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的不知所措。 皇上真的就那么容不下他们谢家,哪怕他已经放权,也要赶尽杀绝才能高枕无忧。 自古辅政大臣能功成身退的少,他自问已经小心再小心,不去触碰帝王的逆鳞。少年帝王长大成人,足够独当一面,他这个老傢伙就退下来,免得碍手碍脚。原来这样还不够,非得他死了才安心吗? 苦意漫上舌尖,又一直顺到心里,苦的谢国公声音发涩:「你们想如何?」 谢挺咬了咬牙:「绝不能引颈受戮。」 妹妹梦中的一切,他决不允许发生。 谢国公目光移到谢振面上。 谢振面容平静:「再过几日,皇后就要回府,咱们且听听妹妹如何说。」 她会说什么,眼前浮现那天书房里,女儿悲愤恨绝的面容,谢国公隐隐有预感,目光来回在两个儿子脸上徘徊。明明是夏日,谢国公却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忌日当天,谢重华早早的回了府,准备和家人一起去镇国寺做法事。 见到她,谢国公眉心不受控制地一跳。 一时之间,在座四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蝉鸣悠长,一声又一声,催人心肝。 谢振有些躁,抬手扯了扯领口,打破这一室寂静:「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他的目光落在谢重华身上。 「父亲想如何?」谢重华问。 谢国公目光直直看着她:「你呢?」 谢重华毫不掩饰满眼的戾气:「先下手为强。」 前世,景宣帝先下手为强,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连一丝反抗都无能为力,谢家就被一网打尽。这一次,先下手的将是他们,有心算无心,事半功倍。 谢国公肩膀突然坍塌,她真的想,她竟敢想! 「何至于此。」他满眼的沧桑。 「那父亲想如何?你已经辞官,便是如此,皇帝照样没有放过我们谢家。我们还能再做什么来表忠心,死吗?」 谢国公脸色骤变。 谢振和谢挺哪里还不明白,齐齐失声:「父亲!」 第42页 谢国公和上眼,景宣帝不放心他们谢家,最主要的原因是谢家在军中的影响力,而他就是那个最能影响军心的人,他死了,景宣帝是不是就能彻底安心。 见状,谢挺直接站了起来,焦躁不安地走到谢国公面前:「父亲,您真的想,您怎么能有这种荒谬的念头。大哥,你快劝劝父亲。」 谢振却看向了谢重华,他想只有妹妹能制得住父亲。 谢重华起身跪在谢国公面前,谢挺愣了下,在谢重华身旁跪下,谢振也撩起衣袍跪在谢重华另一侧。 望着跪在面前的三个儿女,谢国公的脸寸寸变白。 「父亲是不是觉得你死了,皇帝总该彻底放心了,我们谢家也就安全了。那么父亲想过吗,万一皇帝还是无法安心,还是想对我们谢家处之而后快呢?」 谢重华的声音和神情都很平静,那种平静就像是山雨欲来,透着压抑。 「不会。」谢国公像是在说服他们也是在说服自己,「没了我,我们家也就没了威胁,陛下不至于赶尽杀绝。」 「这都是父亲你的一厢情愿,你拿什么保证,万一皇帝就是容不得我们谢家。我初入宫,他便暗害我,可见他对我们谢家猜忌有多深。当今皇帝是个多疑之人,也是个狠心之人。便是没了父亲,人走茶凉也需要时日,您的遗泽会落在大哥他们身上,父亲猜,皇帝会不会忌惮?大哥年轻气盛,只怕皇帝会更不放心。 父亲再猜,你要死了,皇帝会不会猜到原因,他会不会怀疑我们谢家怀恨在心,可能想报报杀父之仇,所以斩草除根。」 谢国公脸颊颤了颤:「你这是强词夺理。」 「可您不能否认我说的这些不发生。父亲您在赌,拿我们谢氏一门的生死在赌皇帝的良心,」谢重华冷笑一声,「在我那个梦里,父亲就赌了,双手交出兵权,换来了家破人亡的结局,父亲如今还要再赌一次,就为了您所谓的忠心。」 「既如此,」谢重华突然拔下头上金钗,「左右一死,与其活着等死,不如此刻就让我死了。死了也就不用日日夜夜担惊受怕,惟恐哪一日醒来,我们谢家就成了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死了就不用再眼睁睁看着家人血流成河却无能为力。」 说着,她竟然抬手就要刺向脖颈。 谢挺噼手去夺,鲜血霎时迸射出。 谢国公惊得站了起来,心脏几乎要顺着喉咙口跳出来,直到见谢重华还好好的跪在那,雪白的脸上沾着几滴血,那双眼睛黑如深渊,彷佛潜藏着一头巨兽。 谢国公浑身的力气都散了,跌坐回椅子上,「你,你,你。」张着嘴,嘴角开合数次,却说不出话来,唯有一身未干的冷汗。 手心血流如注的谢挺顾不上疼痛,一脸后怕地瞪着谢重华:「你想死啊,差一点,差一点。」 谢重华浑无表情:「早晚要死,不如死个干脆,三哥何必拦我。」 谢挺又气又急,低吼:「你们到底要干嘛!」父亲想死,妹妹也想死,不用景宣帝动手,他们谢家就能死个干净。 谢振起身拿了书房里的伤药给谢挺包扎,对谢重华说道:「我知道妹妹心焦,可再焦急也不能做傻事,咱们好好和父亲说。」 谢国公眼皮子重重一跳,没有忽略长子说的是咱们,他和女儿是一个立场的。再看看谢挺,谢国公悲怆,「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父亲,我们只是想活下去而已,」谢重华眼底忽然落下泪,「父亲,我不想死,更不想看着你们死。那种滋味,我已经在梦里经歷过一遍,椎心泣血,肝肠寸断,我不想再经歷第二遍。阿爹,我怕。」 谢国公眼角徒然一酸,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 谢振见状,立刻悲声道:「事已至此,父亲难道还不信妹妹的话,眼看着灭门之祸就在眼前,父亲还想自欺欺人,引颈受戮。今日是母亲忌日,若母亲在天有灵,您要如何对她说,您明知道谢家危在旦夕却无动于衷。父亲,我谢氏一门一百六十余口的荣辱就在您一念之间。」 谢国公面无人色,浑身紧绷如石头,指尖却在微微的颤抖。 * 谢重华的衣服上染了谢挺溅出来的血,下去换衣,出来便见谢振等着她。 谢振静静地看着她,良久不言。 说起来,他们兄妹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差了整整十岁,自然玩不到一块去。尤其母亲病逝后,她便被祖母带到沧州抚养,当时她才六岁。从此兄妹之间几年难得见一面,唯一的联络就是书信。可他对着那么小的妹妹又能写什么,只能是看见什么觉得女孩家会喜欢就送过去。后来她回来了,又马上入了宫,一入宫门深似海,同样没时间相处。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的妹妹单纯活泼又美好。 是他一直不了解她,还是皇宫改变了她? 谢振想,大概两者兼而有之吧。 单纯的人如何能稳坐后位,哪怕有谢家撑腰,胸无城府的人绝不可能在后宫如鱼得水。他的妹妹从来就不是什么单纯无害的小白兔,只是他不了解而已。而皇宫这个地方又改变了她,让她胆大包天,让她野心勃勃。 谢振牵起嘴角想笑一下,到底笑出不出来,索性也就不笑了。 「在父亲面前有些话,我不方便问。」谢振顿了顿,声音沉下来,「你想做什么。」 第43页 谢重华睫毛落了落,缓缓说道:「既然龙椅上现在坐的这个容不下我们,为什么不换一个能容得下的。」 果然如此,当皇后哪有太后来得稳妥。 皇后的废立在皇帝的一念之间,然古往今来都不乏掌控皇帝废立的太后。 当皇帝的大舅子还是当皇帝的舅舅?谢振眼底划过一道暗芒,以前从来没敢想过,这一阵不得不想,他竟觉得似乎也不错,至少不用战战兢兢度日,惟恐刺激了帝王敏感的心。 「大哥,我从来就没指望过父亲做什么,只求他不阻止我们。父亲刻板,让他犯上,比杀了他还难受。而我在宫内,纵然有心,外头的事也鞭长莫及。我能指望能依靠只有你,大哥,如今谢氏一门的生死荣辱掌于你手中。」 每一个字都恍若一块千钧巨石,垒成一座大山压在谢振肩上,沉得谢振几乎要站立不稳。 良久之后,谢振苦笑:「妹妹可真看得起我。」 「大哥不要低估了自己,」 谢重华一字一顿,「你可以,我们谢家可以,必须可以。」 谢振一怔,片刻后,神情逐渐坚定。 谢重华轻轻地笑了下:「张友年处可有异动?」 谢振正色,当日谢重华提醒之后,他便暗中盯住了张友年,果不其然发现违和之处,只是具体却还不得而知,他的人尚未渗透到张友年身边。 谢重华点头:「大哥且盯着他,只大哥也该明白,就算盯住了张友年也并非万事大吉,这颗棋子废了,自然会有另外一颗棋子。」 谢振面色端凝:「我明白。」他当然明白,只要上面那一位容不下他们,就会有无数个张友年冒出来。 「大哥行事时当心武德司。」 谢振神情更凝重,武德司三个字压得他心头沉甸甸的。武德司分明暗两部分,明面上那些倒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暗地里那群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可能是庙堂高官,也可能是贩夫走卒。 「这张名单,大哥仔细收好了。」 谢振愕然,惊疑不定地望着谢重华:「这?」 谢重华微微一笑,笑容泛冷:「我那个梦也不是白做的。」 * 「娘娘怎么换衣服了?」 告别父母归来,芝兰第一眼便发现谢重华的衣服换了。 谢重华道:「三哥不慎打翻茶伤了手,溅了几滴到我身上。」 芝兰不疑有他:「三爷伤的可要紧?」 谢重华笑了下:「些许小伤罢了,他这人老是毛毛躁躁的。」 萧氏也在抱怨谢挺毛毛躁躁:「你也是的,喝杯茶都能伤到手,你不是挺厉害的嘛。」 谢挺赔着笑脸儿:「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话音刚落就听见谢重华笑盈盈的说:「让他显摆,他要是不显摆着想接住,也就不会伤到了。」 谢挺特想翻个白眼,他是为什么受伤的,这没良心的,他要是不伸手拦,受伤的那个该是谁,一回想那一刻,谢挺还有些腿软,不敢想自己要是迟了一步,会是个什么情形。 小妹这性子,可真看不出来,说扎就扎,还往脖子上扎,父亲都让她给震住了。他觉得父亲后面不说话了,不是被他们说服了,而是被吓服了。 萧氏好气又好笑地瞪了谢挺一眼,嗔道:「多大的人了。」 谢挺心头忽然一刺,想起了妹妹那个梦里她的结局,那么爽朗明媚的一个人郁郁而终,该是有多苦。 怜惜混杂着戾气慢慢升起,谢挺想,他决不允许噩梦成真。 先国公夫人闵氏的法事在镇国寺举行。 谢重华跪在蒲团上,虔诚地祈求。 阿娘,你要保佑我,保佑谢氏。 回到正阳宫,还没进门,留守宫殿的玉兰便告诉谢重华:「陛下在里面逗旺财,来了有半个多时辰了。」 谢重华讶然,他还挺闲。 景宣帝今天是挺闲的,闲着无聊就想来正阳宫,然后想起皇后出宫去了,想了想还是来了,来了也不干别的,令人把旺财领上来。 眼下,景宣帝对这条狗是又爱又恨。爱则是好歹勉强算是他半个□□;恨则倒霉催的要附身当狗。 景宣帝一边逗狗一边观察,左看右看横看竖看都没看出这狗有什么特殊之处,真要说,那就是特别蠢,明明比九月大了一圈,还尽被欺负。 护短的景宣帝用脚尖拨开要抢旺财东西的九月,恨铁不成钢看一眼旺财,幕后黑手怎么就会选中这玩意让朕附身。对方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魏婉儿那无论怎么审问都问不出,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她后面有没有可能『梦』到。倒是要感谢她,解除了他对谢家的怀疑,也是,谢家要有这能耐,也不会用在这地方。 委屈巴巴的九月一见谢重华立刻飞奔过去,一下一下蹭着谢重华的小腿,不断叫,似乎是在状告景宣帝的区别待遇。 景宣帝啧了一声,上前拉起谢重华的手,免了她的礼,「回来了。」 谢重华含笑点头:「让陛下久等了。」 「也没多久,」景宣帝牵着谢重华坐下,问起法事来。 芝兰在边上看着,看着他们闲话家常,那情形与民间的恩爱夫妻无异。 她冷眼看着,景宣帝对娘娘的温柔与日俱增,连那个药都停了,显然是允许娘娘诞下嫡子,看来景宣帝不再防谢氏如虎狼。 第44页 芝兰垂下眼睛,盯着露出裙摆外的那一截脚尖,渐渐出了神。 * 近段时间以来,景宣帝的心情都不错。 魏婉儿的『预言』成真,他终于可以放心地相信。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名为谢氏的那块巨石也终于能搬开。 如释重负的景宣帝岂能不喜,只他的好心情在收到武德司的密报之后过戛然而止。 先前他怀疑谢氏,而武德司的密报上也显示谢氏有不恭谨之处,所以他对武德司呈上来的密报深信不疑。 在魏婉儿说出她那个预言梦以后,他第一次开始怀疑武德司,于是另外派了一支人监视谢家。如今两份密报摆在他案头,内容所差不小。 景宣帝又拿起另一封密报,那是秦王陆昭的,安分守己? 景宣帝掀了掀嘴角。 如今他倒是更愿意相信魏婉儿。 剎那间,景宣帝眼神危险起来,看来武德司已经不干净。 * 太-祖祭日在即,景宣帝下旨召诸王进京参加祭礼。 听到消息时,谢重华微微一愣,前世并没有这么一回事。无端端的,景宣帝怎么想起传召诸王了。 谢重华嗅到了一丝不详的味道,是不是魏婉儿说了什么。 魏婉儿到底是什么来路,和她一样,死而復生? 谢重华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景宣帝到底知道多少。 最坏的情况,魏婉儿和她一样的来路。魏婉儿落在景宣帝手里,肯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么景宣帝便会知道她联合陆昭宫变一事。他是想先下手为强,趁陆昭入京来个瓮中捉鳖。 陆昭之后,是不是就该轮到他们谢家了。 一阵寒风掠过心头,谢重华神色冷下来。 「娘娘。」芝兰犹犹豫豫地叫了一声。 谢重华骤然回神,瞬息之间,神色恢復如常,她眼带疑惑地看着芝兰。 「娘娘怎么了,脸色不虞?」芝兰关切。 谢重华摇摇头:「祭礼虽说有礼部,可我哪里就能得清闲了,后宫这一块还不是得我看着,想起来就头大。」 芝兰就道:「是啊,这次还有诸王要进京,娘娘少不得要招待诸位王妃。」 谢重华听出她话里还有未尽之意,便等着。 芝兰抿了抿唇,见屋内只有她们主僕,她望着谢重华,小声道:「说来秦王殿下也要进京了。」 谢重华没有错过她眼底藏着的试探,心下微嘲,还想试探她是否余情未了,想向景宣帝邀功吗? 「那又如何?」谢重华微皱了眉,「你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又提他?」 芝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见着娘娘和皇帝越来越恩爱,她就想知道娘娘是不是彻底忘了秦王这个人。 当年那么要好的两个人。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秦王依旧惦记着娘娘,可娘娘,是的了,她是皇后娘娘了,再不是从前那个姑娘了。 芝兰慌忙跪下:「娘娘恕罪,说起诸王,奴婢忽然就想起了秦王。」 谢重华却捕捉到了芝兰脸上一闪而逝的难过,难过,她在难过什么,又是为谁难过? 谢重华不动声色地掐住虎口,只有这样才能维持住不当场变色。 芝兰是在为她难过,还是在为……陆昭难过? 她是在替景宣帝试探,还是在为……陆昭试探? 谢重华想起了那一次,她和芝兰提及谢达时,芝兰说『娘娘和秦王不就没在一起』。谢重华仔细回忆,芝兰当时是个什么样的语气。悲愤,她在悲愤。 谢重华又想起了当年,谢氏湮灭,芝兰飞上枝头之日指日可待,她却选择了自尽,到底是觉得对不起她所以无颜苟活于世,还是不想做景宣帝的女人。 一个可怕的念头唿啸而来,谢重华脸色险些绷不住神情。 她短期茶盏喝了一口,温水入喉,却是凉的。 「在宫里这么多年了,我以为你应当明白什么该说不该说。」 芝兰红了脸:「奴婢知错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诚然我们当年玩得来,然而时移世易,我与秦王如今唯一的瓜葛便是他是皇叔我是侄媳。我不希望再在你口中听到这种似是而非,彷佛我与秦王有什么的话。这里是皇宫,哪怕我问心无愧,可让有心人听了去,我就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自来风月最害人。再有一下次,你就出宫去吧,你不适合继续留在我身边了。」 「娘娘恕罪,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保证绝没有下一次。」芝兰急急哀求。 留意着她神色的谢重华一颗心直往下沉,就像是拴了一块铅石。在她撇清和陆昭的关系时,芝兰眼底的悲愤难过是那么真。 若她一心想攀景宣帝的高枝,何至于此。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过芝兰背后的人是景宣帝,不只有前世经歷在,她也暗中查过,确认芝兰和太极殿那边暗中往来。 如今,她开始怀疑自己的调查是否彻底,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她并没有深入调查过芝兰。 她该好好查一查了,彻底地查一查。有些事也许并非她看到的那个模样。 第25章 皇帝是条狗25 暴雨如注, 噼里啪啦打在窗棂上,又急又凶。 芝兰抱怨着走进门, 跺跺脚抖掉一身雨花:「这雨也是的, 说来就来,打的人措手不及。」她擦了擦脸上的雨花,捧着一碟西瓜凑到谢重华面前,笑意融融, 「娘娘尝尝,这西瓜看着水灵的很。」 第45页 谢重华看着她,芝兰的笑容里不见丁点阴霾, 那么自然那么纯真, 忽然间觉得齿冷。 她竟是不知道,自己身边藏了如此了不得的一个人。只以为她身在曹营心在汉,却还是小觑了她。一仆二主, 还是谍中谍, 不仅她被偏得团团转,连景宣帝都被骗过去了。 多么滑稽,堂堂帝后, 被一个丫鬟玩弄在股掌之间, 若非事实摆在眼前, 谢重华都不敢相信,芝兰真正的主子是秦王陆昭。 陆昭。 谢重华慢慢咀嚼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考虑, 如何暗中提醒他莫要进京,景宣帝恐怕会对他不利,让他小心。 『我替你报仇』眼前又浮现出他派人暗中传进来的纸条,上面的遒劲有力的字慢慢变得张牙舞爪,仿若噬人的怪兽。 当年有多感动,如今就有多悲愤。 谢重华真想问一问芝兰,为什么?为了景宣帝背叛她还能是图个荣华富贵,为了陆昭又是图个什么。 终有一天,她会问清楚。 谢重华从芝兰手里接过一块西瓜,声音平和带笑:「是不错,你也尝尝。」 芝兰欢欢喜喜地拿起一块西瓜:「真甜。」 这时候玉兰进来了,隐晦地朝谢重华点了点头。 谢重华便对芝兰道:「你去给皇上送些。」 「娘娘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皇上。」芝兰打趣,一如往常。 谢重华笑了笑。 芝兰不疑有他,一直以来太极殿的事都是她负责,也给了她接近景宣帝的便利,她福身告退 ,自去送西瓜。 玉兰才将袖子里的纸条递了上去:「是扫地的小宫女给奴婢的。」 谢重华点点头,知道芝兰不可用之后,她就慢慢建立了另外和宫外联繫的通道,她不可能有什么都等出宫时和家人说。因着上辈子的经歷,这个过程倒也不难。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落魄后才知道身边的是人还是鬼,知道了也就不会再上当了。 「把书房里那本《论语》拿来。」 什么都写在纸上,一旦落入他人之手便是祸端,所以她和大哥之间有一套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暗号。 送上《论语》,玉兰后退几步,恭敬地垂眼看地面,绝不乱瞄。最近发生的事令她有些害怕,芝兰竟然背叛了娘娘,娘娘对她那么好,她在宫里过的这日子,比不得宠的妃嫔也不差什么,背叛娘娘芝兰图什么。 比照着纸条上的暗号,谢重华在《论语》上找出相应的字眼,第一句话出来后,谢重华的脸色骤然阴沉,恍若山雨欲来,她闭上眼定了定心神,片刻后继续对下去。 垂着首的玉兰觉得脖子都有点酸了,也没听见上面的动静,不禁有些担忧,忍了又忍,小心翼翼地抬了一点头,就见坐在那的皇后,面色苍白的几乎透明,衬得眼睛格外乌黑,瞳孔里像是燃着两簇火。 玉兰吃了一惊,不由唤了一声:「娘娘?」 谢重华充耳不闻,捏着《论语》的手背上浮现青筋,根根分明。 大哥说张友年明面上是景宣帝的人,实则是陆昭的棋子。 当年就是张友年首告他们谢家有不臣之心。 秦王,陆昭。 好一个秦王! 张友年和芝兰原来都是他的人。 如果说只是芝兰,她还能告诉自己,虽然陆昭知道芝兰在奉皇帝之命给她下药,他出于私心没有提醒她,甚至可能是芝兰出于私心没有告诉陆昭。 可张友年,张友年灭门的把柄握在他手里,陆昭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要『告发』谢家,可陆昭依然没有提醒,甚至后来也没有提及。 为什么? 若说他无情,可他后来还想为她报仇。 报仇吗? 此时此刻,谢重华开始怀疑,当年陆昭和她联手宫变真的是为了替她报仇,还是他本身就想宫变。 她想起了从祖母哪里听到的一桩秘辛,祖母是和太-祖、老秦王一个辈分的人,年轻时也在权力中心打过转。祖母说,宸妃的死和先太后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 若是真要报仇,只怕陆昭报的是他自己的仇。 原以为她已经看透人心诡谲,原来人的心还可以更可怕。 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谢重华抽丝剥茧。 假设陆昭从一开始就有了夺位的心思,张友年的告发是他默许的,甚至有可能是他操控的。 谢家倒了,景宣帝过河拆桥的行为寒了一干武将尤其是老牌勛贵的心。 当年愿意跟着她和陆昭宫变的,大部分就是这群人,还有谢家旧部。 如果当年陆昭成功了,那可就是教科书一般的一箭双鵰。 他们谢家要是还在,以父亲对景宣帝的忠心,那是拼死也要勤王护驾的,可景宣帝夷平了谢氏,仇恨让她选择和陆昭合作。 一股寒意从脚底蹿上心头,直达灵魂深处,谢重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这……是不是真相? 如果是,那么压垮谢家那些所谓罪名,到底是景宣帝罗织的,还是陆昭?若是陆昭…… 谢重华忽然想起,直到她死前,景宣帝在她面前都没有承认是他罗织的罪名,当时她只觉得他虚伪,敢做不敢当。 如果真的不是呢?谢重华咬了下舌尖,止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战慄,漆黑的眼眸盯着手里的书,却无焦距。 第46页 不是又如何,下令诛杀父兄流放家眷的人是景宣帝。滔天的恨意在心头翻滚,搅动着五脏六腑,谢重华眼底迸射出惊人的戾气。 害了谢氏之人,无论是谁,都该死! 景宣帝不例外。 陆昭也不例外。 「娘娘?」实在是谢重华脸色太过吓人,玉兰止不住的不安。 谢重华径直站起来,快步前往书房。 * 谢振抬手烧了纸条,望着它一点一点成为灰烬,一双眉头紧锁成团。 如果说收买芝兰,秦王还能是为了当年那点私情。 可控制张友年?发现秦王和张友年暗中有往来,他还怕自己调查错了,再三釐清,确认无疑才敢告诉宫里的皇后。据他所知,皇后和秦王早年有过一段,总归是不一样的。 与世无争的秦王竟然控制住了一员大将,他想干嘛? 他想报復他们谢家和皇帝?毕竟当年皇后和他确实差点修成正果。 皇后告诉他,秦王或有登高之心,高?他已经是铁帽子王,再高那可就只有那个位置了。 谢振难以置信,或者说不敢相信。他以为自己的皇后妹妹已经足够野心勃勃,可到底他们是被逼无奈,不捨出一身剐,就是家破人亡的结局。 秦王呢,他图个什么? 难道皇帝也在暗中准备收拾秦王府? 一时之间,谢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不去想,这且不是重点,重点是要防备秦王。端看张友年这桩事便知,秦王对他们谢家没存多少善意。区别就在于秦王是隔岸观火还是煽风点火。 张友年的告发便在□□祭礼不久之后,到底是哪个马上便有分晓。 * 秦王进宫时,正值雨过天晴,一道彩虹横挂天空。 「陛下,秦王求见。」李德海恭声禀报。 景宣帝捏着手里的半块杏花糕,夏末初秋,杏花早就谢了,这杏花还是早前存下的,味道不如新鲜的美,不过景宣帝还是挺捧场地吃了好几块。 谢重华垂了下眼帘。诸王觐见可不是想见就见的,早早地投了门贴,皇帝准了才许觐见,所以景宣帝是知道这会儿陆昭要来的。而她也是景宣帝叫来的,她可不信这是巧合,景宣帝就是故意的,想试探她和陆昭余情未了。 如此一来,她倒怀疑魏婉儿应该不知道当年她和陆昭联手宫变的事,不然景宣帝没必要搞这种小动作。或者说是景宣帝疑心太重,对魏婉儿的话并不尽信,如此倒也好。 景宣帝不动声色地熘一眼谢重华,见她微露惊讶还有些许尴尬,旁的情绪再没有,心里舒坦了些。 对于皇后和陆昭那段过往,景宣帝承认自己有点在意,两小无猜青梅竹马,让人听着就觉美好,可放在自己妻子和别的男人身上,景宣帝美好不起来,只觉得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宣。」 陆昭穿着织金蟒袍,头戴玉冠。他生了一张极其耐看的脸,面如白玉,目若朗星,鼻若悬胆,俊美的出奇,眼角眉梢又不乏英气,端地举世无双。 无疑的,陆昭完美继承了生母的优点。昔年宸妃艷绝后宫,英明神武的太-祖都被迷的神魂颠倒。 说来当年,年幼的谢重华之所以和陆昭不打不相识,也是因为被陆昭的好相貌迷了眼,头一次见面色迷心窍地来了一句:这个妹妹好漂亮,我要和她玩。最忌讳被人当女孩的陆昭抬手就给了她一爪子。至此,两人结下樑子。 一进门,入眼的便是共坐在椅上的帝后,陆昭有一瞬间的失神,想起了兰芝递出来的消息:帝后日益恩爱。 舌尖漫上一股涩意,陆昭压下,跪下行礼:「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娘娘千岁千千岁。」 空阔的太极殿内,清润的声音清晰可闻。 陆昭低眉敛目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丈外是高坐龙椅的帝后。那么近,又那么远。 第26章 皇帝是条狗26 「平身。」 秦王慢慢站了起来, 视线恭敬地微垂着。 「一别多年,秦王叔风采更胜当年啊。」景宣帝朗笑出声。 上一次见面还是先帝驾崩,彼时失去庇护的景宣帝正惶惶不安,哪有心思关注秦王这个『情敌』, 只记得模样生得极好。 如今再看, 当真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都说女子爱俏, 景宣帝有点酸, 意味深长地看了皇后一眼。 谢重华讶然回望,似乎在询问怎么了。 景宣帝忽然间就畅快了。 「不及圣上多矣。」秦王语带三分笑,因要回话,便微微抬了下眉眼, 就见景宣帝的手搭在谢重华的腰间, 唿吸滞了滞。 「王叔过谦了, 来人啊,赐座。」大有要好好唠家常的架势。 也的确如此,景宣帝笑语盈盈地寒暄,说着说着状似忽然想起来, 「说来, 皇后也在沧州住了好些年。」 谢重华差点气笑了, 她声音平平地回道:「幼时随祖母在那儿住了八年,因祖母和先太妃是故交,倒是认得王爷的。」 不防她直接说了出来,这种事就这样, 皇后要是遮遮掩掩吞吞吐吐,景宣帝必要生气。皇后大大方方坦坦荡荡,就轮到景宣帝尴尬了,颇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窘迫。 景宣帝瞅了皇后一眼,见她模样冷冷的,心就虚了:「那倒是巧了。」 第47页 被谢重华将了军,景宣帝就不好再继续试探了,三言两语打发了秦王,然后瞥了一眼李德海。 李德海乖觉地带着宫人退下。 一人走,谢重华就站了起来。 皇帝赶紧拉住她,涎着笑脸问:「这是怎么了,挂了个脸,都能挂油壶了。」 谢重华推开景宣帝伸过来的手,径直道:「陛下怕是听人说了我和秦王一些有的没有,所以特意试探我来着。」 东风压倒西风,她不虚,景宣帝就虚了。 「没有的事,朕自是相信你的。」 「好煳弄我,我在这,就这么巧秦王就来了,陛下是拿我当三岁小儿哄。」 「巧了,就是巧了嘛。」景宣帝倔强地维持最后的窗户纸。 谢重华却捅破了:「陛下不就是怀疑我对秦王余情未了么。」 她说了,她竟然真的说了。 景宣帝有些意外又有些好奇,想知道她接下去怎么说。 眼见景宣帝耳朵都竖起来,谢重华心下冷笑,面上却红了眼圈,眼泪将落未落。 景宣帝心里一疼,就要替她拭泪,又被谢重华躲了过去,皇帝讪讪的举着手。 谢重华扭过脸不看景宣帝,彷佛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落泪,实则怕不小心让她看出异样。 「我们家和秦王府就在一条街上,祖母和老王妃常约着一块打牌听戏,两府里头都没有同龄人,难得遇上了一样大,我和秦王就时常一块玩。 那时候年纪小,我又性子野,爱穿个男装出门玩闹,假小子似的,也没那么多讲究,就经常一起玩闹。后来长大了,意识到男女有别,就慢慢疏远了。」 抛去私情,这都是事实,景宣帝查得到,她没必要说谎。 「怎么就疏远了,男未婚女未嫁。」景宣帝半开玩笑地问。当年先帝也告诉过他这一点,当时他想着是不是先帝向谢家透了口风,所以谢家棒打鸳鸯了。 谢重华瞥一眼景宣帝。 景宣帝略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三哥娶了三嫂,家里要是再和秦王府联姻,烈火烹油,不好。」 景宣帝愣了下:「你倒是实诚,什么话都说。」 「对着陛下,没什么话不能说的,我父亲最是小心谨慎一个人,不然也不会刚打了胜仗就告老。父亲总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所以凡事不要太满才好。」 景宣帝动容,谢国公是难得的明白人,倒是朕一直小人之心了。 「老国公也太谨慎了,他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 「父亲知道,只江山得代有人才出。」谢重华忽尔一笑,「父亲总说,天下是年轻人的,他们这些老傢伙要是占着位置不退,年轻人怎么出头。」 景宣帝笑:「岳父高义。」 「那你当年是不是很难过。」话题又绕回来了。 谢重华抬眸看了景宣帝一眼:「说一点难过都没有是骗人的,总是要嫁人的,嫁生自然不如嫁熟。」 景宣帝脸扭了扭,嗯,他就是那个生。 「后来发现原来是不同的。」谢重华小小声嘀咕,耳尖微微红了。 「怎么个不同法?」景宣帝高兴起来,当下搂住她的腰肢揽到怀里追问,「你倒是和朕说说。」 谢重华不好意思地挣了下,没挣开,便顺势靠在景宣帝怀里,赧然道:「秦王那种是玩伴。」然后就不肯说了。 景宣帝心情明媚:「那朕呢,朕是什么?」 谢重华脸上笼了一层绯色,扭着脸不肯和景宣帝对视。 景宣帝心里比喝了蜜还甜,闹着要她说。 闹得谢重华没了办法,红着脸咕哝:「你是丈夫。」 闻言,景宣帝朗笑出声,很是愉悦的模样。 宫道悠且长。 走在其间,陆昭想起了小时候,母妃牵着他的手,缓缓走过道道宫墙。 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一片。 陆昭抬头,强光灼得他眯了眼。 不一样的额。 皇宫还是那座皇宫。 可没了他的父皇他的母妃,却多了他心爱的姑娘。 一缕痛色染上眼,传出来的再多言语都不及那一眼,皇帝揽着她坐在高高的龙椅上。 「哪个女子不想当皇后,做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陆昭又想起了那个夜晚,月光凉如水,他逃出王府,翻过墙头,躲过家丁,来到她面前。 满心的期待和忐忑,他想说服她和他一起走,他不想她进宫,不想她嫁给其他人。何况她要去的还是皇宫,那个地方吞人骨噬人心,再好的人进去了也要面目全非,亦如他的母妃。 可她说,「放弃唾手可得的皇后之位,跟你隐姓埋名做个普通人,陆昭,你当我傻吗?」 一字一句,宛如最锋利的刀锋,直插心脏。 原来在她看来,他想做的事那么傻。 原来她也想当皇后。母妃想当皇后,她也想当皇后。 皇后之位,就那么的诱人?让她们一个又一个的趋之若鹜。 一个是他最爱的母亲,一个是他最爱的姑娘。 既然她们都那么想当皇后,那他就遂了她们的心愿。 第27章 皇帝是条狗27 谢振收到了一封密信,信上写的是皇后中毒一事, 寄信人并未匿名,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客人——秦王陆昭。 第48页 谢振想, 皇后还真有些神通,她之前给的那个有关武德司的名单早已经被证实真实可靠。后来又给了他一份新的名单, 有关于秦王的。若非知道皇后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和他开玩笑, 谢振简直不敢相信, 秦王居然暗地里经营如此之深,当真是真人不露相,也越加肯定秦王果然是『上进心』。 按照皇后给的指示,谢振对这份名单上的人做了一些小动作, 果不其然,秦王来了。 陆昭发现有人查他的底。 那么多年与世无争的伪装失灵?景宣帝终于怀疑他了? 陆昭不敢确定,但是也不敢冒险。 有心算无心,不备怎提防。 当景宣帝有了准备, 他成功的可能性便越小。 虽然自问小心翼翼, 尽量抹除了痕迹,然而雁过留痕,只要做过一定会留下痕迹, 端看追查人的本事。 景宣帝一旦认真调查起来,早晚会被他抓到自己的尾巴。届时他将变得无比被动, 所以他选择主动出击。 那一日太极殿内的情形成了梦魇,夜夜噬心,陆昭想, 也是时候了。 决定之后,陆昭找上了谢振。贸然出手,肯定准备不足,所以他需要盟友,谢家就是他精心选择的盟友。 得知景宣帝秘密下药令重华不孕,他才知道景宣帝防谢氏如虎,还真是不让人意外。先帝就生性多疑,没少防备他们秦王府,若非父王功高威重又不沾权,说不得早就被先帝巧立名目除掉了。景宣帝作为他的儿子,一脉相承的多疑,一边用着谢家巩固地位,一边防备谢家尾大不掉。 初初知道,他第一个念头是告诉重华,让她知道她的枕边人是何等用心险恶,让她保护好自己。 然而,他没有付诸于行动,他怕重华生下景宣帝的儿女,儿女是母亲的软肋,有了孩子,重华会不会变,景宣帝又会不会变,他害怕,于是他退缩了。 时隔多年,这个秘密终见天日。陆昭心头滋味复杂难辨,愧疚、难堪、忐忑、期待……难以形容。 「谢世子。」陆昭含笑打招唿。 谢振沉着脸,两指捏着那封『秘信』,开门见山:「王爷何意?」 「谢世子不必如此,我并无恶意。」陆昭苦笑了下,「我与重华自幼相识,若非赐婚,我应该……」 「王爷慎言。」谢振打断陆昭的话 陆昭止住了话音,面上渐渐起了荒凉之色,低喃了一句:「我总是盼着她好的。」一些伤害是不得已而为之,他终将补偿她。 谢振险些控制不住冷笑。 盼着皇后好? 他所谓的盼着皇后好就是明知道景宣帝给皇后下药却袖手旁观,所谓的盼着皇后好就是暗中唆使张友年制造谢氏不臣的证据交给景宣帝,谢振只看到了满满的恶意。 只怕秦王总是盼着皇后不好的,才能消他当年被『弃』之气。 陆昭抬眸,见谢振依旧一张冷脸,他扯扯嘴角:「若非心存疑虑,世子也不会来见我,我们何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 谢振眼角微微一动,似乎被说中心事。 陆昭勾了下嘴角。谢国公在这个节骨眼上致仕,他才不信所谓的伤病,分明是怕功高震主者自危,所以急流勇退。他就不信,谢家人人都心甘情愿放权。左右权衡,他把目光定准谢振。世子,身份够贵重。年轻,难免气盛。 陆昭直视谢振:「我也是无意中知晓。世子应该知道,我母妃到底盛宠多年,哪怕仙逝了,在宫里也有几个得用的人。这么大的事,我想贵府有权利知道。知晓后,再去查真假也就容易了。」 「那我是要感谢王爷好意了。」谢振冷冷道。 陆昭无所谓地笑了笑:「世子是明白人,一些话无需我说的太明白心里就有数,皇帝为什么不想让皇后有孕。一个后族被如此防备,她的明天在何处?世子作为谢氏一族未来的掌舵人,考虑过吗?」 谢振眼神泯灭一番,似有所动,片刻后,他目光沉沉盯着陆昭:「王爷倒是替我们谢氏考虑的很。」 陆昭面上添了几许苦涩:「世子不必讥讽我,其实我也有私心。被防备的何止是你们谢氏,我们秦王府也未能倖免,若只是提防还罢了,我们夹紧尾巴小心谨慎地做人,总能有一线生机。可当今皇帝已经不只局限于提防,已然在暗中准备动手对付我们这几家。如今我们算是一艘船上的,我替谢氏考虑实则也是替我自己考虑。」 谢振:「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陆昭:「若没有确凿证据,我怎么敢把世子约出来。」 然后,谢振就见到了陆昭所谓的证据——竟然是张友年受陆昭指示罗织的谢家不臣之心的证据。 陆昭还在说:「我们秦王府也有这么一些东西,这个张友年乃武德司的暗探,而武德司就是皇帝手里的刀,世子,铡刀已经悬在头顶,谢氏危矣。」 饶是有了心理准备,谢振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若非妹妹做了那个梦,能够『未卜先知』,是不是梦里发生的事就会在现实中一一应验,他们谢家会被按上谋反的罪名,死的死,流的流,而他们还不知道真兇是谁,只以为是皇帝容不下谢家。 不,皇帝的确是容不下谢家的,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局,皇帝能看不穿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局中人,他深深的忌惮着谢家,所以有了所谓的证据之后,深信不疑,都没有详细彻底的调查就定了谢家的罪。 第49页 再也没有比此刻,谢振更贊同皇后的做法。 秦王,景宣帝。有一个算一个,都留不得。 谢振稳住心神,慢慢和秦王周旋。 之后几日,谢振一点一点地妥协,像是调查过后,发现现实一如秦王所说的险峻。 * 骄阳似火,谢重华却觉得有点冷。 原来真的是陆昭所为,倒是她冤枉景宣帝,的确不是他下令武德司罗织谢氏的罪名。 不过那又如何呢? 下令诛杀流放谢氏的人是景宣帝。 何况,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做了那么多的安排,此时收手,难保有被景宣帝发现的一日,现成的证据。 现如今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松手的后果只会是伤到自己。 开弓没有回头箭。 其实,她也没想过回头。 眼下瞧着景宣帝是容下了谢氏,可谁敢保证以后景宣帝会不会变卦。 生死荣辱掌于他人之手的滋味,她再也不想品尝。 她的命运,她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难言的情绪溢满整个心脏,此时谢重华还不明白那是什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那是野心。 转过身,谢重华提笔写上新的指令——让谢振向景宣帝揭发陆昭。 景宣帝会怎么做,她能猜到八分,毕竟她琢磨了他那么多年。 景宣帝会想一网打尽陆昭所有的党羽。多疑如他,会趁机试探想朝廷上哪些人是忠哪些是奸。所以景宣帝很大可能会按兵不动,等着瓮中捉鳖那一天。上辈子面对她和陆昭的宫变,他就是这么做的。明知道他们的打算,却没提前制止。 这一次,她要让景宣帝尝到自负的后果。 还有陆昭,陆昭最喜欢谍中谍的戏码,芝兰是,张友年是,现在就由她来为她表演一场,他以为谢家是他的,结果谢家成了景宣帝的。可事实上,谢家只是谢家的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场戏,上辈子陆昭没有唱成功,她来。 作者有话要说:  打扰一下,推一推我的预收文《回到古代当咸鱼》 一朝穿越,父死母亡,寄人篱下,体弱多病 宋嘉鱼简直要窒息 正愁着,她发现—— 窗口的老梅树顾影自怜:这府里也就老夫是干净的。 猫老大腆着花肚皮:看在小鱼干的份上,以后猫爷罩你。 猎鹰痴汉脸:美人儿,你摸摸我,我替你扇死那个丑八怪。 …… 宋嘉鱼:我觉得我又可以苟了 第28章 皇帝是条狗28 「秦王如此挑拨离间, 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谢振跪在景宣帝面前, 缓缓将秦王找他之事道来, 自然不会一五一十地说, 而是有所增减。 谢振省去了下药使皇后不孕一事, 这事说了, 景宣帝少不得难堪,对他们接下来要做的事有害无益。所以他只说了张友年的事。 张友年。 上首的景宣帝眯了眯眼, 在他怀疑武德司也不干净后,便开始暗中调查, 张友年便是重点调查对象之一,只目前还没查清。结果他真的是秦王陆昭的人。 秦王好本事,居然把钉子埋到朕这儿来了。 他居然还想利用这颗钉子挑拨朕和谢家的关系。 景宣帝眼底浮现冷厉之色, 好一个秦王,以前是朕小瞧他了。 「你做的很好, 谢氏的忠心,朕都看在眼里。」景宣帝沉声说道。 谢振道:「这都是微臣的本份。」 景宣帝颔首, 出了秦王之后,他更喜欢本份的人,谢氏也的确本份。 「秦王私下做到哪一步了,朕还需要时间调查,眼下, 你先稳住他。」 谢振惊疑:「陛下的意思是?」 「你答应他。」 离开太极殿后,谢振心情复杂。 目前的进展都在按照皇后的剧本进行,他这妹妹, 神了。 * 谢重华把玩着刚摘下的荷花,这世上没有白受的苦,所谓的料事如神,不过是苦出来的经验。 「娘娘,安嫔和大皇子过来了。」芝兰提醒。 「儿臣给母后请安。」 「臣妾给娘娘请安。」 「起来吧,」谢重华朝大皇子招了招手,「过来让母后看看。」 大皇子怯生生地看了看谢重华,小短腿往定嫔身边迈了迈。 定嫔连忙推了推儿子:「还不快去娘娘那。」 她出身平平,侥倖生下了皇长子也不多得宠,是万万不敢得罪皇后的。况且,儿子和皇后处好了关系,也是只有好的,毕竟皇后无子。既是长子,若又得了皇后的支持,那才是儿子的造化。 大皇子才三岁,哪里知道他娘那些心思,只是单纯地怕生。 谢重华虽然会定期询问皇子公主的起居饮食,但并不会经常见面。一来皇子公主年幼,还不到时时请安的年纪;二来谢重华没想过抱养,也就懒得多看,省得传出些有的没的。 谢重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脚走了过去,揉了下大皇子的头顶。 大概是母亲就在身边,也可能是发现了谢重华有些眼熟,大皇子没躲开,只仰头望着他,乌熘熘的眼睛天真无邪。 景宣帝生的人模狗样,定嫔也是个美人,大皇子自然生得十分玉雪可爱。 忽然间,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若是她有孩子,是不是会比大皇子更可爱? 第50页 可惜,不会有了,永远都不会有。 谢重华收回手,刚刚生出那意思柔意也荡然无存,她深深地看了大皇子一眼,三岁,很好的年纪。 「这花给你玩。」谢重华声音温柔。 大皇子懵懵懂懂接过粉红的荷花。 「还不快谢谢母后。」定嫔赶紧道。 「谢谢,母后。」大皇子奶声奶气地说。 谢重华笑了,轻轻地颳了下他的小鼻子:「真乖,以后都要乖乖的,知道吗?」 大皇子眨巴了下眼睛,软乎乎地回答:「我最乖了。」说完抱着定嫔的腿笑起来,像是不好意思。 定嫔就笑:「诶呦,还不好意思了。」 「照顾好大皇子。」谢重华说了一声,抬脚离开。 定嫔福身恭送,等人走远了,忽然松了一口气。 「娘娘这是怎么了?」 定嫔也说不上来怎么了,就是觉得紧张,虽然每次见到皇后她都挺紧张的,可没哪次像今天一样,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着箍着。 太-祖祭日这一天,艷阳高照,热浪翻滚。 谢重华还穿着厚厚的礼服,十分遭罪。 同样遭罪的景宣帝摸了一把她的手,摸到几缕汗意,低声道:「马上就结束了。」 谢重华望着他,心想,是要马上结束了。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秦王摔碎了腰间的玉佩,一群侍卫突然拔刀刺向身边同僚。 现场顿时乱成一锅粥,鸡飞狗跳。 谢振高唿:「护驾!」 陆昭嘴角勾起笑容,等着谢振出其不意,却等来被出其不意,本以为是强援的谢振居然成了景宣帝的强援。 「你骗我!」陆昭双目赤红,如何想不到既然谢振欺骗了他,那么今天的计划肯定在景宣帝的意料之中。他以为自己是设局人,原来是被设局人。 谢振义正言辞:「我谢氏忠心不二,岂会与尔等乱臣贼子同流合污。秦王,你埋伏在外面的人已经被拿下,我劝你还是束手就擒,莫要负隅顽抗。」 紧接着谢振又高唿:「陛下知道尔等将士都是一时煳涂,若你们及时迷途知返,陛下还能网开一面,倘若冥顽不灵,只能自取死路。」 伴随着谢振的话,大批骁勇侍卫冲进来,剑指陆昭。 景宣帝目光沉沉,逡巡一圈,掷地有声:「投降,朕不追究你们的家人。」至于当事人,若是轻饶,以后谁都敢造反,这些人必须付出代价,也让其他人知道谋反的下场。 谁人无父母妻儿,谋反是为了荣华富贵,当荣华富贵可望不可即,自然会选择护住家小。 景宣帝此言一出,当下就有人扔了手中的刀,有了第一个,马上就有了第二个,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知道大势已去的陆昭脸色寸寸发白,忽然抬头,望向前方。谢重华正站在景宣帝身侧,华丽的凤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耀目逼人。 这一刻,陆昭很想问问她,她是否知道谢振的计划,又是否知道景宣帝对她下药,嘴角动了动,终究咽了下去,他已经败了,又何必连累她。 陆昭无声地咧了咧嘴,倏尔抽出袖中匕首刺向自己。 「叮」飞来的箭矢射中陆昭的手腕,吃痛之下,他松开手,匕首掉落。 当即又有两名侍卫迅速制住陆昭,不给他自行了断的机会。 谢振暗暗松了一口气,皇后说了要留秦王活口,说实话接到指令的谢振有点慌,这是余情未了?虽然心里打鼓,但是谢振还是选择了照办,发生了那么多事以后,谢振不敢不拿皇后的话当耳旁风。照这个情况下去,以后他们谢家一族荣辱兴衰都握在皇后掌中。 谢振转身奔向高台上的景宣帝,跪下復命:「陛下,秦王就擒。」 景宣帝连说三声好:「你做的很好。」 话音刚落,身后的宫女突然暴起,袭向景宣帝。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又太短暂,而所有人都处在心有余悸的放松之中,哪怕是景宣帝,他也以为高枕无忧了,万万没料到这一出。 毫无防备的景宣帝只觉得后心口一凉,耳边尽是慌乱的惊唿,眼前是皇后不敢置信的脸。 「陛下!」谢重华惊慌失措地扶住踉跄的景宣帝。 疼痛才后知后觉的传来,景宣帝难以置信地睁大眼,黑暗袭来,失去了知觉。 * 李德海的心几乎要从胸口挣出来。 天已经塌了一半,陛下生死未卜还在抢救,皇后娘娘主持着大局。 李德海就想起了早前皇上的叮嘱,若他有个万一,就让他……竟然不幸言中了。 思及皇上对谢氏的忌惮,皇上对他的嘱咐里可没哪一条是让皇后和谢氏在他不能理事后主持大局的,而现在皇宫内外都在皇后和谢氏把控之下。 李德海不敢多想,只想赶紧拿了皇上留下的信物和圣旨安排下去,幸好那东西藏得隐秘。 「师傅你手里拿的什么」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李德海惊出了一身冷汗,豁然转身,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徒弟福林:「你?」 福林微微一笑:「师傅,这东西还是我替你拿着吧。」 那笑在灯火下竟透出几分阴森。 李德海后退一步,紧紧握着手里的圣旨:「大胆!」 「师傅,你还看不清如今的局势吗,我劝你莫要做无谓的挣扎了。」福林一挥手,便有两个侍卫逼向李德海。 第51页 李德海颓然,直勾勾盯着福林:「是皇后吗?」 福林笑而不语。 李德海心如死灰地闭上了眼,原来陛下对谢皇后的防备从来都不是无的放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6-25 00:23:01~2020-06-28 15:59: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9章 皇帝是条狗29 「你安分点, 宫里出大事了。」德柱安抚焦躁不安的旺财, 景宣帝遇刺的消息已经传得赫赫扬扬, 皇宫上头彷佛压了一座大山, 德柱都忍不住心惶惶。他想大概是旺财也受到了影响, 所以格外焦躁, 一个劲儿地想出去,可这种情形, 他哪里敢放旺财出去,也不敢为了这点小事去打扰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正乱着呢,万一陛下……德柱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没有万一, 陛下洪福齐天,定然能转危为安。 景宣帝心急如焚, 试图去咬绑在树上的狗链。 德柱急忙制住,加重了声音:「旺财, 不许胡闹。」 景宣帝简直想咬人,恶狠狠瞪着德柱。 德柱没来由的发寒,照顾了旺财大半年,他还没见过它如此兇狠的模样,像是随时要扑上来咬死他, 只越是这样,德柱越不敢带它出去,这节骨眼上可由不得它胡闹。 德柱好声好气地安抚:「你乖一点, 没闹,回头没事了,我再带你出去放风。」 景宣帝气炸,它不要回头,他就要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了。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居然还有一个刺客埋伏在自己身边,还在秦王失败之后突然发难,他昏迷之后,又发生什么,秦王死灰復燃了? 实在是景宣帝的模样有些下人,德柱忍不住退到安全范围:「你乖啊,别闹,娘娘现下正愁着,你就别给娘娘添乱了。」 想起皇后,景宣帝更焦急,皇后现在如何了,是不是吓坏了。 众人眼里吓坏了的谢重华强撑着主持大局,混乱的军事在她的安排下瞬间井井有条,大臣看在眼里暗暗点头。眼下皇帝生死未卜,若是皇后再慌乱无措,难免乱上加乱,现下这节骨眼上,最重要的就是稳。 「皇帝,皇帝!」声嘶力竭的哭嚎声传来,是得到消息的魏太后,魏太后身体不适,所以没有参加祭典。得到消息后,险些吓晕过去,什么毛病都好了,连忙赶过来。 魏太后冲进来,直奔龙床,拨开正在问诊的御医。 大臣:「……」再次感恩皇后是个稳妥人。 「母后勿要耽误了御医救治。」稳得住的谢重华拉住哭哭咧咧似乎想扑到儿子身上的魏太后。 魏太后哭声一顿,尴尴尬尬地退后几步,把位置腾给御医。 御医敢怒不敢言地又围上去。 「你们要好好的救皇帝,要是皇帝有个万一,哀家诛了你们的九族。」魏太后厉声恐吓,接着暴跳如雷:「秦王呢,赶紧推出去斩了,大逆不道的畜牲,竟然敢刺杀皇帝,哀家要他千刀万剐。还有秦王府,一个都不能饶。」 魏太后尖利的声音迴荡在太极殿内。满腔愤恨下是掩藏不住的惊恐,儿子要是有个万一,她怎么办,她能有现在的舒坦日子,靠的可都是儿子,一旦儿子没了,孙子上位,肯定不一样。 余光瞥见谢重华,魏太后心里一突,难得的聪明了一回,没了儿子,她哪里压得住背靠谢氏的皇后。 「皇帝,皇帝。」魏太后泪如雨下,「你睁开眼看看母后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母后怎么活。」 床上的景宣帝无知无觉,若非还有一口气在,宛如死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魏太后越来越焦躁。 「皇帝何时会醒来?」 「你们到底能不能救回皇帝。」 「来人,把这两个庸医推出去斩了。」 被魏太后点中的御医慌忙跪下求饶:「太后息怒,太后饶命。」 「母后息怒,眼下陛下正危在旦夕,如何能杀御医寒了他们的心破了他们的胆子,母后还请稍安勿躁,给御医一些时间。」谢重华的话换来一众御医的感激。 魏太后勃然大怒:「你是不是巴不得他们治不好皇帝,你就能当太后了!」 殿内大臣皱了皱眉。 谢重华身子颤了颤,颜色如雪,缓声道:「母后这话诛心。我留着御医便是想让他们尽力救治皇上,都杀了,让谁来救皇上,何况皇帝仁德宽厚,若他清醒着,绝不会杀御医。」 魏太后噎了噎,紧接着怒喝一声:「那他们倒是救啊,皇上要有个好歹,哀家绝饶不了你们。」 谢重华便道:「起来吧,好好救治皇上,本宫相信你们的医术,也相信皇帝得天庇佑,定能安然无恙。」 这话可就比魏太后说的得人心多了。就有人在心里想,皇帝要有个万一,垂帘听政的那个他们希望是明理的皇后而不是只会胡搅蛮缠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太后。话说回来,从礼法从背景来看,也轮不到太皇太后垂帘。 「国舅呢,国舅安在,皇帝出了这么大的事,国舅身为亲娘舅怎么能不守着。」魏太后环顾一圈,没看见兄弟,立马吆喝起来。 吆喝的几位重臣皱了眉头。魏家就没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人,都是靠着魏太后面子吃饭,皇帝把他们荣养着,并没有给实权,自然也就没资格出现在太极殿,此刻能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在朝堂上手握实权的。 第52页 魏太后想把娘家人招来,打的什么心思,几位重臣心知肚明,这是怕皇上有个万一,所以赶紧找来娘家人争权来着。想想魏太后的不着调,再想想魏家人的嘴脸,要是让这样的人掌了权,想想就让人憋屈。 只能说几位重臣想的有点深刻,魏太后姑且还想不到争权夺利这一茬,她就是儿子生死不知靠不上,就想找娘家人当依靠,这样才心安。 谢重华道:「眼下宫里戒严,严禁随意出入。」 魏太后大怒:「国舅是皇帝的亲娘舅,不是外人。」 「国舅自然不是外人,只眼下这节骨眼上,进进出出的人越少越好。还请母后体谅,陛下昏迷不醒,我也惊惧万分,很想让父亲进宫定心,可我又想到有那么多重臣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父亲已经致仕,不在其位便不谋其政。」 这话几位大臣听得顺耳,尤其是皇后言语之间的信任令他们十分受用。 谢国公那样的能人,谢皇后都不召进宫,一是避嫌,二是给他们这些人面子,他们都是朝廷肱股之臣,理应由他们替皇帝分忧稳定朝纲。 魏太后哑口无言,再看几位重臣都面露贊同之色,又气又急,嗷一声又哭起来:「皇帝,你这还没走呢,这些人就不把母后看在眼里了,你要有个万一,母后哪还有活路可以走。」 谢重华等魏太后嚎得差不多了,才道:「还请母后保重身体,您这样不只陛下担心,也影响御医救治皇帝。」 魏太后哽了下,嚎不下去,看了一圈,总觉得这些人在嘲笑她,顿时悲从中来又惶惶不安,不再鬼哭狼嚎,而是啜泣不止,口中碎碎念:「皇帝,你可一定要醒来,母后不能没有你,不能没有你啊,你就是母后的命。」 然而任魏太后哭干了眼泪,到了掌灯时分,景宣帝还是没有醒来,御医的脸色也越来越凝重,个别胆小的,已经两股战战汗流如注。 魏太后用了几块点心,像是恢復了力气,又哭闹了一场,谢重华耐着性子打发了她,眼下还得做门面功夫,何况这老太太也不是一无是处,有了对比,一些人才能发现她这个知书达理的皇后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魏太后到底年事已高又哭了半天,精力不济,去了太极殿的偏殿歇息。 谢重华和一众重臣继续守在景宣帝。 有人劝谢重华去休息。 谢重华便痛声道:「陛下不醒,本宫如何睡得着,几位大人年事已高,不若下去略歇一歇,尔等都是国之柱石,万不能有失。」 大臣们自然婉拒,便一起守着景宣帝,同时处理政务。 更衣时,玉兰小声禀报:「旺财今天特别急躁地想出去,都把自己勒出血了。」 正阳宫里的景宣帝快急疯了,之前还能自我安慰,过一个时辰他就能回到自己身体内,所以度日过年的过了一个时辰。然而一个时辰之后,他依然还在狗身上,这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的,景宣帝急了,景宣帝慌了。 莫非自己已经死了,但是出于政治考量,秘不发丧? 亦或者自己伤势太重回不去了? 还是背后的人要出手了? 景宣帝脑内闪过风暴,只想赶紧到太极殿内一探究竟,他不顾会不会受伤,挣脱起来。 要平时德柱早由着他来了,哪里敢让这狗祖宗受伤,只今时不同往日,德柱不敢自作主张,他不敢放任旺财跑出去,也不敢放任旺财自残的行为。于是找来人,把旺财五花大绑起来,然后寻了个空档传话给玉兰。 玉兰觉这不是什么大事,景宣帝生死未卜,一条狗哪里算得上大事,不过想着主子对旺财的重视,还是抽空说了一声。 谢重华慢条斯理地洗着手,闻言微一挑眉,忙起来倒是忘了这一茬,看来景宣帝已经到了旺财身上。眼下她倒是有些好奇,要是景宣帝的身体死了,附身在旺财身上的灵魂,会不会跟着死。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预收文《炮灰不想死(快穿)》 每个故事里,总有那么一些人,遭受无妄之灾,成了炮灰 后来,姜归成了她们 【娘道文女主的女儿】 为弟弟生为弟弟死为弟弟奉献一生 【杀妻证道的妻】 得道后,那个狗逼男人遇到了真爱 【女主的倒霉姐姐】 为了惩罚女主,姐姐被男主弄残了 【光与影】 因为优秀所以忽视,原来优秀是原罪 第30章 皇帝是条狗30 在谢重华的计划里, 景宣帝是应该当场被刺身亡的, 没想到他运气好,匕首歪了一寸, 没当场死亡, 但是离死也不远了。 就算伤势不足以让他去死一死,谢重华也会送他上路,已经走了九十九步,她当然不会在这最后一步上掉链子。 尤其在打开那捲圣旨之后, 谢重华的目光触及殉葬二字时微微一凝,旋即一声冷笑溢出,狗皇帝还真是狗皇帝, 死了也要拉她陪葬。 她不会认为这是情深所以死了也要带上她, 狗皇帝分明是怕她擅权,她一死,谢氏也就没了光明正大摆布少帝的机会。 原还有些愧, 毕竟这辈子景宣帝还没来得及伤害谢氏, 此刻, 那一丝愧意烟消云散, 如此甚好。他都要让她殉葬了, 她自然不能给他甦醒的机会下一道殉葬的口谕。 于是,本还能苟延残喘几日的景宣帝,在十数位御医的抢救下,还是没能熬过当天晚上。 第53页 想救回一个濒死之人很难,但是想让一个濒死之人速死很简单。 只需要一点点小手段而已。 「陛下, 驾崩了。」太医院正的身子抖如糠筛,脱力跪在地上。 谢重华瞳孔颤了颤,忽然间两行泪滑过脸庞,滑过嘴角,苦的。 一时之间,谢重华分不清,这泪是皇后流的,还是她流的。 不过,无所谓了。 景宣帝,死了。 再也没人,能威胁到谢家。 上辈子的仇,她已经报了一半。 「陛下!」悲痛万分的谢重华扑到景宣帝身上,泪水连绵不绝,泪眼朦胧之中,谢重华注视着面白如纸的景宣帝,那一瞬间,套在她脖子上的枷锁终于粉碎,谢重华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陛下!」 撕心裂肺的哭声此起彼伏,随着丧讯的传播蔓延,愁云笼罩了整个京城,一片灰濛濛的缟素。 「皇帝!」 正在偏殿内养神的魏太后乍闻噩耗,失声大喊,只觉得一股热流沖向天灵盖,半边脑袋剧痛,眼前一黑,栽回床榻上。 谢重华还正陷于悲痛之中不可自拔,闻说魏太后伤心晕倒,赶忙贤惠的强撑着要去探望,见到的就是被掐着人中唤醒,却已经嘴歪鼻斜的魏太后。 魏太后中风了,口不能言,体不能动。 谢重华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嘴角,以后就没人再仗着辈分对她指手划脚,这宫里只需要一个声音。 「母后如何了?」谢重华问御医。 御医战战兢兢:「太后伤心过度中风了。」 「可能治好?」 御医就表示这得尽人事看天命,毕竟谢太后年岁不小了。 中了风的魏太后怒瞪着双眼,眼睛里几乎能飞出刀片来,谢重华想,如果此刻魏太后说话,必然又是诛九族这一套。她要是御医,都懒得费心救她,吃力不讨好,还不如这么瘫着。 谢重华便说尽力救治。 御医自然满口子答应。 魏太后喉咙里发出赫赫声响,不知道是想说什么。 「母后节哀,陛下已经去了,您可万万要保重身体。」 魏太后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泪宛如决堤的江水,不知是在哭儿子,还是哭自己。 「母后放心,儿媳一定好好的送走陛下。」 魏太后痛不欲生,哭的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谢重华假模假样地跟着洒了一串眼泪,吩咐宫人仔细照顾,抬脚又回了前头。 已经有专人在为景宣帝收敛遗容。 几位大臣互相对视一眼,右相出列,郑重道:「娘娘,国不可一日无君。」 谢重华满面悲戚:「本宫知道。大皇子为长,且陛下时常与本宫说起,大皇子天资聪慧。」 闻言,众人心中一定,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天经地义,任谁都挑不出理。 继任新君这么顺利的选出来,省了多少刀光剑影。 右相又道:「陛下未留下立储的圣旨口谕,还请娘娘下懿旨。」 皇帝没有立下继承人就驾崩,皇后是有权立新君的。 谢重华闭了闭眼,过了会儿才道:「好。」 定嫔被从天而降的巨大馅饼砸晕了,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母嫔?」 大皇子稚嫩的声音在定嫔耳边炸响,定嫔一个激灵回神,定定望着儿子。 大皇子被这样的目光看的害怕,露出惶惶之色。 定嫔用力咬了下唇,才能控制住脱口欲出的尖叫。儿子是新君,儿子要当皇帝了,她只敢在梦里想一想的事情,居然成真了!巨大的惊喜如同洪流涌来,定嫔几乎要站立不稳。 「娘娘还不快带大皇子进殿。」福林轻轻地催了一声。 定嫔压抑着激动之情,顾不得旁的蹲下身给儿子理了理丧服,趁机在他耳边道:「听母后的话,一定要听你母后的话。」 * 皇帝驾崩,内务府赶紧通知宫内众人披麻戴孝,正阳宫也不例外。 景宣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觉得被人抓着头髮按在冰窟窿里,浑身冰凉,彷佛血液都随之凝结。 他,驾崩了。 那他是谁? 他现在算是个什么东西! 景宣帝崩溃,剧烈挣扎,然德柱怕他继续自残,回头没法向皇后交代,所以绑的很紧。 景宣帝除了伤上加伤外,压根挣脱不开。半响,精疲力竭的景宣帝瘫软在地上,有什么东西似乎从眼睛里涌出来,他狠狠的闭上了眼。 德柱唏嘘:「旺财,你是不是在伤心,毕竟陛下挺喜欢你的。」说罢,他只以为瞭然地嘆了一口气,「没想到你这畜生还挺有良心,不枉陛下疼你。」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感慨起来,「如今改唤先帝了,先帝正当年啊,可惜可惜了。」 景宣帝什么都听不见了,只剩下满心的惶然。 皇帝驾崩了,难道他从此以后就要当一条狗来度过余生。 景宣帝不寒而慄。 * 国不可一日无君,哪怕君还是个三岁稚儿,并不能发号施令,可有了这么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和没有是不一样的,起码一些丧事的命令在有新君的情况下更容易下达。 因此,登基大典和国丧同步举行,大皇子灵前登基。 谢重华亲手将属于帝王的冠冕戴在大皇子头上。 第54页 定嫔不在,大皇子惶惶不安,望着唯一还算熟悉的人,他哭着嗓子说:「母后,儿臣害怕。」说着低头要抹眼泪。 谢重华按住他的头顶,指尖拨过冠冕上的琉璃珠:「别低头,皇冠会掉。」 大皇子僵住了。 「别怕,母后就在你身后,来,牵着母后的手。」 谢重华伸出白皙的手,大皇子连忙抓住,糯糯地唤了一声:「母后。」 谢重华低头看着他,温声道:「跟我来。」 谢重华牵着大皇子,走向那高台,高台之上是明黄的龙椅,龙椅背后是东珠织成的帘,帘子背后是属于太后的凤座。 大皇子迈着小短腿亦步亦趋地跟着谢重华走上高台。 停在龙椅前,谢重华对大皇子:「坐上去。」 大皇子瞬间抓紧了她的手,「母后呢?」 「母后坐在你身后。」 大皇子看到了那道帘子,回头看了看台下乌压压的人群,面露惶恐之色,抓着谢重华的手更紧。 「乖,你听话,坐上去,母后就坐在你身后,母后会陪着你。」谢重华的声音温柔如水,稍微抚平了大皇子的惊慌,他由着福林将他抱上龙椅。三头身的奶娃娃,坐在宽阔威严的龙椅上,显得格外脆弱可怜。他的视线牢牢跟着谢重华,一直到谢重华在帘子后坐下,都没扭回去。 「看前面。」谢重华的声音不疾不徐。 大皇子没动,福林小心翼翼地扳过他,压低了声音道:「陛下放心,太后就在您身后,看着您呢。」 彼时,这一句话成功安抚了惶恐的少帝。 后来,这一句话却成了少帝永生的梦魇。 第31章 皇帝是条狗31 景宣帝驾崩后的第三天, 初步理顺了局势的谢重华才回到正阳宫准备好好休息一下。虽然要守灵, 可并不需要日夜守候,都有固定的时辰。 「芝兰一直闹着要见娘娘。」玉兰低声禀报。 谢重华怕祭礼那天芝兰坏事,所以让她『病』了, 景宣帝和秦王双双倒台, 谢重华就让人把芝兰看管了起来。 谢重华垂眸看着杯盏,似乎在出神, 过了一会儿才道:「带她上来。」 玉兰应是,吩咐宫人去提芝兰,接着禀报另一桩事:「旺财时不时地闹, 现在一身的伤。」 谢重华嘴角翘了起来, 这几日她无暇回正阳宫, 宫里的消息却一清二楚。景宣帝的身体已经躺在棺材里, 这么热的天,都隐隐有味了。没想到他的魂魄居然还活着,继续附身在一条狗身上活下去, 也不知是景宣帝的幸还是不幸。 划了划杯盏,谢重华抿了一口茶:「也带上来吧。」顿了下她补充,「找个牢一点的笼子关起来。」 芝兰愣了愣, 旺财都多久没关笼子了,转而又想起德柱说旺财近来十分暴躁,那是该关起来,免得冲撞了娘娘。 谢重华的确是怕被冲撞了,万一景宣帝扑上来咬她一口, 她多冤。 芝兰和景宣帝是前后脚到的。 被看守了三天,芝兰再傻也琢磨出味来了,何况她不傻,她知道自己做的事泄露了,就是不知道泄露了多少。 这三天漫长的彷佛三年,备受煎熬的芝兰生生瘦了一圈,见到谢重华,噗通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地面,似乎无颜见人。 恰在此时,狼狈虚弱的景宣帝也被抬来了。 被关在笼子里的景宣帝格外暴躁,尖锐的指甲刮着栏杆,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一双眼睛恶狠狠的,像是要吃人。 谢重华看着,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倒能理解,毕竟死了嘛。 景宣帝直勾勾地盯着谢重华,发现她周身的气质变了,变得十分陌生,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哪里陌生。 谢重华似笑非笑地看着笼子里的景宣帝。 望着那笑,景宣帝心头一凉。 「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谢重华淡淡开口。 景宣帝倒是有一肚子话要说,可他口不能言。 芝兰倒是有嘴能说,却不知道情况如何,该说什么。 谢重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怎么,还想维护陆昭。」 芝兰惊愕抬头,眼神慌乱又惊恐。 景宣帝莫名,勐地扭头叮嘱慌张的芝兰。 「玉兰,告诉她这几天发生的事。」 玉兰平静道:「原秦王陆昭犯上作乱,刺杀先帝,已经被皇上贬为庶人,只等先帝入了陵寝,便午门问斩。」 每一个字芝兰都听清了,却难以相信,她耳边嗡嗡嗡作响,手脚一片冰凉。 见状,景宣帝哪里还不明白,芝兰这个宫女原来是陆昭的人,他心里一突,那么下药那事皇后是否知情。这一刻,景宣帝几乎不敢继续想下去。 「娘娘,你要救救秦王,秦王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啊。」芝兰打了一个寒噤,突然爆发,苦苦哀求起来。 谢重华嗤笑一声:「为了我?与其说是为了我,不如说是为了他自己的野心。就算是为了我,就能放任你下药害我。」 『啪』心中那根弦断了,景宣帝头晕目眩,她知道,她早就知道。过往种种浮光掠影一般在眼前掠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在这场宫变中,最大赢家的皇后以及谢氏到底扮演了何种角色。 芝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她磕磕巴巴道:「是皇帝威逼利诱奴婢让奴婢给娘娘下药,皇帝不想让娘娘生下嫡子,他不配让娘娘为他生儿育女。」 第55页 「强词夺理!」玉兰听不下去,怒视芝兰,「你可以告诉娘娘,而不是伤娘娘的身体。」若娘娘有位皇子,皇位哪里轮得到大皇子,那可是皇位。 「秦王分明就是自私自利,而你,枉娘娘对你信重怜爱有加,你却为了秦王背叛娘娘伤害娘娘,简直狼心狗肺。秦王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前程,让你连和娘娘十几年的情分都不要了。」 芝兰打了一个晃,涕泗横流:「我没有,娘娘,你信我,我对秦王并无私情。」 谢重华目光沉沉地看着芝兰:「那你为什么背叛我?」 芝兰泪雨磅礴,断断续续道:「娘娘进宫后没以前开心了,娘娘以前和秦王在一起多开心,娘娘应该和秦王在一起的,都是皇帝横刀夺爱。秦王一直都在等娘娘,他在等娘娘。」 她神态里的愤恨不平是那么的真实,谢重华却觉得荒诞,觉得她应该和秦王在一起,所以帮着秦王来害她,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芝兰的逻辑异于常人。 谢重华语调生冷:「我和谁在一起,不是由你们来决定,而是我自己。别把陆昭说得多么深情,打着爱我的旗号害我,这份深情,我消受不起。」 芝兰嚎啕大哭:「娘娘,秦王他是真心爱你,只是,只是用错了方法。」 「闭嘴。」谢重华冷喝,「他不配。」 芝兰哭倒在地,呜呜咽咽,「对不起,娘娘,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的错,要不是奴婢被皇帝盯上了,也就没有这些事了。」 眼见她还是冥顽不灵,谢重华气极反笑:「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事,你和秦王,一个自私,一个偏执,我看你们倒是绝配。」 谢重华厌烦地闭了下眼:「带下去。」 芝兰哭哭啼啼地被带下去。 屋子里终于安静下来,玉兰低眉敛目,不敢出声。 「送她上路。」 谢重华的声音很轻,落在玉兰耳朵却不亚于惊雷,她有一瞬间的失态,整个人都抖了抖。不是没设想过芝兰的下场,背叛、暗害,这样的奴才在宫里只有一个下场,只发生在身边人还是亲近的人身上,玉兰不免心惊肉跳。 「让她走的痛快点。」谢重华阖上了眼,在芝兰拒绝了出宫之后,她就准备好了这一天,她给过她机会,可她没抓住。 玉兰诺诺应是,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下去办事,这件事她不打算假手于人。 景宣帝蹲在笼子里,一动不动,彷佛成了一尊雕像。 芝兰这个伺候了她十几年的奴婢,都难逃一死,皇后该是如何恨他这个罪魁祸首。 看情形,皇后知道的也不知一天两天了,可就在几天前,他们还在柔情蜜意。景宣帝无声地咧了咧嘴,皇后好演技啊,把朕骗的好苦。 回想毛头小子一样的自己,巨大的讽刺填满了景宣帝的胸膛,他两只眼睛开始充血,滔天的怒意升起,升到一半,忽然被一瓢水浇灭。 是朕先下药害她,是朕先动的手,朕又以什么立场去恨她。 可朕已经收手了,朕停了药,朕是如此的相信她,爱屋及乌,对谢振委以重任,她就没有一丝动摇吗? 上首的谢重华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手里捏着一道圣旨,不紧不慢地走到笼子前。 景宣帝忽然意识到她的眼神很奇怪,不像是看狗的眼神,忽然之间,不知哪儿吹来一阵寒风,一直吹到景宣帝心头,浑身的汗毛情不自禁地竖立。 谢重华停在几步之外,缓缓打开圣旨,放在景宣帝面前。 「这道圣旨,皇上应该不陌生吧。」 「轰隆」仿若九天玄雷打在景宣帝天灵盖上,景宣帝全身麻木,直愣愣地看着谢重华。 谢重华微微一笑,声音轻缓如同呓语。 「殉葬,陛下死都要拉着我陪葬,是在怕什么?怕子少母壮,怕牝鸡司晨。」谢重华笑容骤然一收,眉目霎时凌厉逼人,「陛下且看着,你担心的,必将发生,一如你曾经担心我谢氏犯上。」 景宣帝骇然,目眦欲裂。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状态棒棒的,好久没这种状态了o(n_n)o哈哈~ gg时间 预收文【男配不想当备胎(快穿)】 有那么一些人,无可救药地爱着女主 爱的义无反顾,爱的不计得失 当女主和男主修成正果后 拿着好人卡黯然退场,却痴心不改,依然默默爱着女主 这种人俗称备胎 后来,燕宁成了他们 燕宁:当备胎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当备胎 【假千金的假哥】 【喜当爹的影帝】 【霸总继兄】 【穿越女的表哥】 【老实人竹马】 【纨绔世子】 【万能的经纪人】 【未婚夫变哥哥】 第32章 皇帝是条狗32 谢重华欣赏着景宣帝的惊骇欲绝, 一如当年的自己。景宣帝当着她的面毁了她视如性命的谢氏,她也会当着景宣帝的面, 夺了他最在乎的陆氏江山。多么庆幸, 景宣帝还活着,以狗的形式活着。 景宣帝怔怔凝视谢重华,眼神里饱含愤怒、怨恨、失望……还有浓烈的悲哀。 至亲至疏夫妻,哈, 精闢啊! 一对外人看来的神仙眷侣,背地里却是各怀鬼胎, 他防备她暗害她, 她也不遑多让, 虚与委蛇麻痹他, 最红技高一筹。 第56页 想不到, 景宣帝真的想不到,就算是他防备谢氏那几年,他都没想过最终谢氏会用这种方式夺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皇后和谢氏成了黄雀。 皇后和谢氏到底是打一开始就存了犯上作乱的心思,还是后来才有的。景宣帝不确定了, 可他想问却问不出口,其实就算问了又如何, 他已经输了。 他的身体停在大正殿内,他的灵魂囚禁在一条狗上,他的皇位被长子继承,他的长子掌握在皇后手中。 输了, 彻彻底底的输了。 景宣帝颓然坐倒在笼子里,被巨大的悲哀淹没。 可是魏婉儿说的不是这样的,她说的都应验了,为什么在这里却不灵了,到底是哪里错了,还是魏婉儿的梦并非预言。 「今天我听到了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情。」谢重华微微笑着。 这笑落在景宣帝眼里,令他心头髮凉。 「魏婉儿原来还活着。」 景宣帝瞳孔缩了缩,知道魏婉儿应该已经落在她手上,那么她知道了魏婉儿那个梦。 「陛下之前那么防备我们谢家,后来卸了防备,想来魏婉儿的梦居功至伟。」谢重华笑了一声,她还怕魏婉儿说出什么不利的事,没想到居然帮了她大忙。 在魏婉儿那个梦里,她和景宣帝解开误会修成正果,前提是没有魏婉儿横插一脚抢走狗。 因为那个梦,魏婉儿占着先机抢走狗,笑到了最后,而自己惨死。 惨死的自己死而復生,託了魏婉儿那个梦的福。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皆有来因。 景宣帝惊骇,难道魏婉儿是皇后的人,不,这不可能。 「不过陛下不必误会,魏婉儿可不是为了帮我,凑巧罢了,大概是报应吧。听过魏婉儿的梦了,陛下要不要听听我的梦,我也做过一个梦呢。」 彷佛有把重锤狠狠敲击,景宣帝的三魂六魄几乎要离体,他直直望着谢重华,脑子里一片空白。 谢重华翘了翘唇角,娓娓说道:「在我那个梦里,魏婉儿无赖地抢走了旺财,朝夕相处,日久生情,她就成了陛下的爱妃。」 景宣帝身子一颤,直觉不可能。以他的性子,落在魏婉儿手中肯定会怀疑,就像他在皇后手中,他暗中调查观察了皇后许久,讽刺的是,还是被皇后骗过了。可以魏婉儿的城府,绝对不可能骗过他,他一定会怀疑魏婉儿。 谢重华:「就是在这一年,张友年揭发我们谢家有不臣之心。说来惭愧,当初我以为是陛下指使的,倒是冤枉陛下了,原来陆昭才是幕后黑手。」 景宣帝盯着谢重华。 她脸上的笑容一寸一寸冻结:「陛下信了张友年的无中生有,下令谢氏十六以上男丁斩首,余下的流放。多么可笑,我们谢家忠心耿耿反不被信任,有了二心反倒被信任上了。」 景宣帝恍然,怪不得皇后如此的仇怨,原来不仅仅是因为他下药使她不孕,还因为这个梦。那真的只是单纯的一个梦吗?她的仇恨是那么深刻,彷佛亲身经歷。 深重的悲哀再次袭来,梦,又是一个梦。因为魏婉儿的梦,他相信皇后。皇后却因为一个梦,恨他欲死,多么地滑稽。 * 魏婉儿掐着喉咙挣扎,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来,她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瞳孔逐渐涣散。 她要死了,可她才十五岁,比梦里死的年纪还早。 魏婉儿想骂,骂死老天爷,既然让她回来了,不是应该让她扭转干坤改写人生的吗,为什么现实比梦里还惨。梦里的她虽然被打入了冷宫,可好歹还有太后姑母的照应,没受多少皮肉苦。 可她呢,被皇帝表哥关起来严刑逼供,生不如死。 魏婉儿恨,恨她的皇帝表哥。可皇帝表哥死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下来,表哥死了。死了,谢重华成了寡妇。 魏婉儿寻到了一丝慰藉。 她的下场比梦里差,谢重华也没好到哪里去,谢重华没有亲生儿子,新君不是她生的,人家有亲娘对她也就是面子情,等新君大权在握,还不是得看皇帝亲母子的脸色过日子。 哈哈,魏婉儿吐出最后一口气,停止了唿吸。 玉兰进来对谢重华轻轻地点了下头。 谢重华掀了下眼皮,她对魏婉儿并无多少恨意,只有厌恶,一个跳樑小丑罢了,还谈不上恨不恨,她还不够格。 不过既然是已经死了的人,那就别活了,活着干嘛,还准备诈尸吗? 说起诈尸,谢重华就想起景宣帝了,变成狗这么灵异的事情都能发生,说不准就真诈尸了,所以景宣帝还是赶紧入皇陵的好。皇陵的石门一关,他就是诈尸了也别想出来。 于是,停灵七天后,景宣帝便葬入皇陵。 歷朝歷代,皇陵都是从皇帝登基那一年起就开始修建,很多时候皇帝驾崩了,皇陵都尚未竣工。在这一点上,景宣帝倒还有几分明君相,他没有劳师动众大兴土木地修建,所以陵寝去年便竣工。不然还得一直停棺等皇陵建好。 安葬了景宣帝,新君要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加封后宫。 新君才三岁,他自然是没有后宫,如今的后宫都是他祖父他父皇的人。 魏太后晋封为太皇太后,这是理所当然的。 谢重华晋封为皇太后,这是天经地义的。 定嫔晋封……? 第57页 大臣们难住了。 定嫔是新君生母,可为太后,也可为太妃,这在歷史上都是有例可循。 要没有姓谢的太后,定嫔为太后,无可挑剔。可问题就出在,还有一位姓谢的太后。 右相等人商议不决,最后还是右相道:「既如此,不如呈给太后,由太后决断。」 谢重华的回覆是升大朝,文武百官各抒己见。 众臣:「……」 这是要搞事情啊。 定嫔为太后,尊的是新君。 定嫔为太妃,尊的是太后。 不是站队也是站队了。 谢振就有些犹豫,现如今,他进宫见谢重华倒是方便多了,整个皇宫都在谢振的掌控下。 「这样是不是有些不妥?」 谢重华淡淡道:「是他们不妥在先,新君才三岁,就有人想卖好了。难道我看起来这么好欺负。按礼法,我既在,哪里轮得到别人称太后。两宫并存这个头能开,是因为当皇帝的掌权,欺辱嫡母罢了。纵观史书,但凡能在嫡母健在还把生母尊为太后的,哪个不是如此。想尊生母为太后,且等新君手腕子粗过我了再论。」 谢振眼皮子跳了跳:「只怕到时候就有些难堪了。」 歷史上又不是没这样的例子,新君初登基,能力不足,没法尊生母为太后,数年后大权在握,再晋封生母,那时嫡母的地位就非常尴尬了。 谢重华弯了下嘴角:「大哥为什么就觉得届时难堪的那个人一定是我。难道大哥觉得自己还不如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能干。」 谢振惊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谢重华微微一笑,眼里亮着奇异的光彩。 「父亲扶持着先帝坐稳江山,却被猜忌地如履薄冰,大哥不会是还想走父亲的老路吧,然后再让侄儿走你的老路。就是不知道日后侄儿有没有大哥这样的运气能够化险为夷。」 谢重华的话令谢振颤了颤。 新君年幼,大权在他们手上,可新君不会永远年幼,十四五岁大婚就该亲政,亲政之后,他们就该还权。还了权以后,谢氏的结局就在少帝一念之间了。少帝可和他们谢氏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而皇帝这种生物,多疑心狠的多。 这些事,谢振不是没想过,只是没谢重华那么敢想。 谢重华不仅敢想还敢做:「身家性命繫于一介外人的胆战心惊,这样的经歷我不想再经歷第二遍,权力这种东西还是握在自己手里最实在,至于那些名啊望啊,都是虚的。」 她轻轻地拨了下玳瑁指套,目视谢振,「我话说到这份上,大哥也该明白我的意思了。之前那套谨小慎微的习惯都该改改,该张扬就张扬,该跋扈就跋扈,摆出掌政后族的威风来,要不都觉得咱们家好欺负,敢上来踩一脚。」 谢振心跳如擂鼓,他缓缓跪下:「微臣明白。」 第33章 皇帝是条狗33 让文武百官在奏章上各抒己见的后果, 就是定嫔成了皇太妃。 新鲜出炉的定太妃食不知味,坐在她身旁的小皇帝却是吃地津津有味, 奶声奶气地说:「我还要吃虾虾。」 宫女连忙拿起一个河虾剥起来。 看着天真无邪吃虾的儿子, 定太妃心烦意乱。 乱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太后梦落空,做太后,说没想过是骗人的,没做成, 肯定失望,但也不是特别失望。她好歹读过史书,知道并非每个皇帝的生母都能当太后,也知道到了后期, 皇帝长大顶事了, 生母少不得要封太后, 所以定太妃并没有过于失望。 比起做不成太后的失望, 更让定太妃心绪不宁的是在这件事上谢太后的展露出来的态度。 要是谢太后愿意让她当太后,根本用不着让大臣们上书, 她点了头,谁还敢说不,这件事本身就难在谢太后的态度上。 谢太后令文武百官上书,明摆着就是告诉天下人,她不愿意让自己当太后, 她想当唯一的太后。 谢太后出身尊贵,是明媒正娶的元后,谢氏又正掌权, 如此傲慢强势,定太妃不意外,意外的是,谢太后会用这么直白的手段,这哪是让文武百官商议,分明是让文武百官站队,到底是支持太后还是支持皇帝,结果就是,支持太后的人遥遥领先。毕竟无论是从礼法上来说还是从实力上来说,都是谢太后占着优势。 这让定太妃如何心安,他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而对面的谢太后不如她想像中那么良善。 谢太后从来都不阻止她和皇帝见面,甚至连这个意思都没有流露过。如果太后想养熟儿子,哪里能由着他们母子随便见面。不想养熟的话,一个太后却不想养熟新君,是不是说明,谢太后压根就不在乎儿子对她的感情,定太妃简直不寒而慄。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歷史上那些被太后废掉的皇帝,当太后强势到一定地步,那是完全可以凌驾于皇帝之上的。 定太妃重重打了一个寒噤。 「母妃,你怎么不吃饭啊。」小皇帝纳闷地问。 定太妃望着稚嫩的儿子,多想,肯定是她多想了。 「吃完了,你去向你母后请个安。」 小皇帝软软糯糯道:「请过了啊。」他和母后一起退朝的。 「那就再去请一个。」 小皇帝懵懵懂懂点头。 * 谢重华刚和重臣议完事,正靠在榻上养神,手里一下一下摸着九月油光水滑的毛。 第58页 玉兰进来,觑着她的脸色慢慢道:「娘娘,天牢里传来的消息,说废秦王想见您一面。」 「不见。」谢重华眼皮都没睁开一下。 没什么旧情要续,那她何必去见他,见了他,他倒是了了心愿,却膈应了自己。 「着人看紧了,别让他自寻短见。」 玉兰不会觉得这是娘娘怕废秦王死了,娘娘只是怕废秦王死的太轻松。斩立决的旨意就是娘娘提出来并亲手盖的玉玺。不然好歹是皇室,就算是弒君谋反的罪过,为了皇室体面也不会沦落到当众处以极刑的下场。 娘娘这是恨极了废秦王,却又不是众人以为的因为已故的先帝,娘娘对先帝的情分,外人不知,她却一清二楚,情没有,恨倒是有。不过玉兰有些不明白,对着芝兰,娘娘还念了几分旧情,对着秦王,缺一分旧情都不念。 想不明白,玉兰也不多问,也不敢多问。 现在的主子令她敬畏,不是说以前就不敬了,只是不一样了,和以前很不一样了。 皇后位尊权重,却还有太后皇帝在上头压着。现如今,娘娘已是万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 这样挺好的,玉兰衷心觉得,便是她都能觉出其中不同,眼下宫人对她的恭谨前所未有,这就是权势的力量。 陆昭没等来心心念念的人,怆然一笑,她恨他,恨到连来见他最后一面都不愿。 早该知道的,在处决的旨意下达之后,他就该知道,她是那么深刻的恨着他。他是皇家人,哪里不知道那道旨意是谁的手笔。只是不愿意相信,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他心爱的姑娘恨他到要让他死无全尸。 她竟然那么地恨他……以及景宣帝。 时至今日,若是还不明白那个宫女是谁安排的人,他算是白活了这二十年。 他和景宣帝都以为自己是下棋的那个人,可实际上,他和景宣帝都是她手中的棋子,真正的下棋人是她。利用他制造混乱,利用景宣帝镇压他,然后她杀了景宣帝,让他当替罪羊。 他和景宣帝鹬蚌相争,她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 就是不知道这到底是谢家的主意还是她的主意? 隐隐的,他有种感觉,是她在掌控谢氏。 皇宫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 这才几年的时间,竟然让一个单纯天真的少女蜕变成了翻手为云覆手雨的阴谋家野心家。 其实也挺好的,总比景宣帝还坐在那张椅子上好。 下去后,他要问问他的好侄儿。 滋味如何? 陆昭处决那一天,谢重华领着小皇帝走上高台,眺望着午门的方向。 「母后,在看什么?」小皇帝好奇地张大了眼睛,也学谢重华眺望,看见了红墙绿瓦,巍巍皇城。 「我在看因果轮迴。」谢重华笑着道,前世父兄子侄被问斩,今天陆昭也将被问斩,前世因后世果。 小皇帝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 谢重华笑了一声,轻轻地揉了下他的头顶。, 小皇帝咯咯笑起来,长大后,不再是小皇帝的少帝笑不出来了。 他已经十九岁,然迟迟未大婚,更别谈亲政,他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摆设。文武大臣跪在他脚下,敬畏的却是坐在他身后的那个人。他也敬畏着,或者该说是恐惧。 小时候,母妃总是愁苦不安的,那时候他不懂,后来他终于懂得了母妃的愁苦不安。 谢太后似乎没想过还政于他,谢太后从不刻意亲近他,也不悉心教导他,他无忧无虑轻松自在地长到八岁。 在他八岁那一年,谢太后撤掉了那道横亘在龙椅和凤座之间的帘子。 当时母妃的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牙齿都在切切碰撞,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至今他还记忆犹新。 那一刻,他突然就感同身受母妃的惊惧。 谢太后已经不甘于隔着一道帘子号令天下,她撤掉了帘子,直面文武百官。 这一举自然引来了部分臣子的激烈反抗。然而,这些反抗犹如蚍蜉撼大树,并没有把谢太后赶到帘子后面,反而是这些妄想赶走谢太后的人,被赶出了京城。 私下里,母妃抱着他惶惶哭泣:「我儿命苦,托生在我腹中,若你是太后亲子,太后岂会如此咄咄逼人。长此以往,只怕这江山要改了姓谢。」 母妃惟恐谢太后废了他立谢氏子为帝,便是他也是如此地担忧着。在日復一日的惊惧中,母妃忧思成疾,溘然长逝,以太妃之礼下葬。 她的儿子是皇帝,可她到死都没有太后的尊荣,谁让她生了一个无能的儿子。 她这个无能的儿子不仅不能荫庇她,甚至连皇位都保不住。 他们都觉得谢太后想扶持谢氏子登上龙椅,哪里想得到,谢太后想扶上龙椅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她自己! 「哈哈哈哈。」年轻的帝王仰头大笑,笑声却比哭还难听,两行眼泪滚滚而下,滑过脸庞,生疼,割肉切骨一般的疼。 古往今来,被夺皇位的皇帝不少,但是被一介女流夺走皇位的,他是开天闢地头一个,史书上定然会狠狠记上一笔。 他当了十六年的皇帝,一事无成,连玉玺都没摸过,堂堂皇帝在朝堂民间宛如隐形人一般,没想到最后是以这种形式在史书上留下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59页 没能流芳百世,好歹遗臭万年了。 「父皇,儿子把我们陆家的江山弄丢了,丢了!儿子无颜见你,无颜见陆家列祖列宗。」皇帝喃喃自语,忽然嚎啕大哭。 孰不知,他的父皇也觉无颜见陆家列祖列宗。 景宣帝还活着,以一条狗的形式活了十六年,期间景宣帝无数次想死,但是他都没有去死。他要活着,活着才能看见儿子长大成人,长大了就有能力拨乱反正,他一直在等着旋转干坤的这一天。 可他等不到了,支撑着景宣帝活下去的那口气,散了。 景宣帝虚弱地趴在笼子里,无比清晰地知道自己要死了,老死。作为一条狗,十六年已经是极限,若非养的精心他又撑着一股劲,早就该死了。 景宣帝想嘲讽地勾勾嘴角,可惜没了力气,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了。他只能在心里嘲讽下,皇后命人精心地养育着他,是不是就为了让他见证这一天。 本以为她是想扶持谢家人登基,万万没想到她是要自己登基,还成功了。女子称帝,她可真……行。 这个女人,当真狠啊,杀人又诛心,让他死都不瞑目。他的皇后,从他手上窃取了陆氏的江山,他是陆氏的千古罪人。 「奴婢叩见皇上!」 景宣帝悚然一惊,濒死的身体里突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他豁然站起来,睁开双目直视前方,那片明黄彷佛一团炽火,深深灼痛了他的眼。 知道景宣帝即将油尽灯枯,谢重华来了,不是送他最后一程,而是让他亲眼见证如今的自己。他夺了谢氏的性命,她夺了陆氏的江山,他们终于扯平了。 景宣帝直勾勾地盯着头戴冠冕的谢重华,额前的琉璃珠迎风而动,令她的面容显出几分不真切来。 景宣帝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他被关在这四四方方的笼子里,来来去去的只有几个宫人,若非这些人照顾的精心,他几乎要都以为她已经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存在。 时隔多年再见,景宣帝险些认不出来,她变了,变化极大。景宣帝几乎想不起来她原来是个什么模样,但是绝对不是眼前这凌厉威仪的模样。 原来权力真的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包括相貌。 这十六年,她大权在握,虽无帝王之名,却有帝王之实。权力在她身上沉淀出属于帝王的威仪,恍惚间,景宣帝觉得她和先帝竟有些像了。 景宣帝身子一晃,无力摔倒在笼子里,迴光返照带来的生命力在急速流逝,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煳。模模煳煳里,那片刺眼的明黄不急不缓地靠近,无悲无喜的声音彷佛从天边传来。 「朕当年说过,你担心的,必将发生,朕做到了,还做得更好。魏婉儿说在她那个梦里,朕是贤后,比起贤后,朕更想做明君。你且在下面看着,朕会做的比你更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狗皇帝前世番外,然后这个故事就结束了 第34章 皇帝是条狗34 【景宣帝番外】 景宣帝走进正阳宫主殿, 夜色深浓,殿内却亮如白昼,彷佛在等着什么人。 景宣帝牵了牵嘴角, 看向端坐在主位上的人, 淡妆华服, 艷绝逼人。 看了良久,景宣帝才道:「看见朕,是不是很失望。」 谢重华微微一笑,笑意不达眼底:「自然是失望的。」 景宣帝面色寸寸冰冷:「陆昭已经伏法,你们的黄粱美梦该醒了。」 谢重华的神色无悲无喜:「成王败寇。」 一团怒火在景宣帝胸口横冲直撞, 他怒声质问:「谢氏谋逆, 要朕废了你的奏摺堆满了上书房,朕顶着巨大压力保下你。若非朕, 你以为你还能留在正阳宫, 清清静静过日子, 你却联合陆昭想谋反, 你就那么想朕死。」 谢重华冷笑:「少假惺惺,我父兄有没有谋逆, 明眼人心知肚明。你过河拆桥, 不仁不义, 寒了多少文臣武将的心。留着我, 不过是为了安抚人心,显得你没那么无情无义。」 景宣帝笑了一声,那笑竟有些悲凉:「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在你眼里,朕就是这么一个卑鄙小人。」 谢重华嗤笑一声:「不是吗?」 景宣帝脸上的痛苦之色越来越浓,「你不信朕,你从来都不信朕。」 「以前我信,信的后果,便是我父兄也信陛下宽厚仁德,于是毫无防备的放下手中权力,成了你刀下亡魂。」谢重华闭了闭眼,她死死掐着手心,不让眼泪流下来。 景宣帝苦笑:「不管朕怎么说,你都不信,不是朕容不下谢氏,是谢氏不容朕。」 「到了这般地步,陛下何必还要继续惺惺作态,难道还要我感恩戴德才心满意足。」谢重华脸上布满病态的苍白。 景宣帝心头涌上不详的预感:「你?」 一缕血色缓缓从谢重华的嘴角溢出,那一刻在景宣帝眼里变得格外漫长,漫长的景宣帝都忘记了反应,直到她的身体滑下高椅。 景宣帝飞奔过去,接住她的身子,声音颤抖:「皇后——」一抹寒光照亮了他的眼,他惊险避开。 咣当一声,锋利的匕首砸在地上,好似一道惊雷,在景宣帝耳边炸响。就连她的死,她都想用来刺杀,她竟是如此恨他。 景宣帝抬眸凝视她,她眼里的失望是那么的明显,宛如利剑,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 第60页 谢重华呵了一声,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她口中涌出,转眼之间血流成河, 景宣帝勐地坐起身,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景宣帝渐渐回神,他又梦到了那一幕。 「陛下?」帐外传来宫人小心翼翼的问询声。 「无事。」景宣帝静坐床榻,良久,他吩咐:「更衣。」 景宣帝坐了起来,了无睡意地他走出太极殿。夜色深浓如墨,整座皇宫安静的可怕。 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正阳宫,景宣帝望着紧闭的宫门,往前走了一步。 李德海赶紧吩咐人打开宫门。 长久未开的门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李德海不适地皱了皱眉,自从谢皇后去世,正阳宫就一直空到现在,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直空下去。 从前人来人往的正阳宫,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景宣帝觉得心里也空起来,冷起来。 他缓缓走向那张椅子,就在这个地方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带着失望和不甘。 景宣帝喉结滚了下,压下如潮的悲哀。 这几年他总是在想,若是他先审了陆昭再来看她,她会不会就不会服毒自尽。 她觉得他罗织罪名污衊谢氏。 他觉得她不信他。 可他们都错了,错了。 是陆昭,陆昭从中作梗!陆昭指使张友年假造了谢氏不臣的罪证,他们都被陆昭耍了。 如果她知道了真相,她会不会就不那么决绝。 景宣帝扯了下嘴角,以她的性子,就算知道了,也会恨不得杀了他。陆昭的的奸计能得逞,只因为他心里也住着一个鬼,所以没有彻查便信了张友年。 若是他对谢氏多一分信任,没有中陆铎的离间计,他们之间会不会换一个结局,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枯坐半响,景宣帝离开了正阳宫,沉重的宫门在他背后徐徐关上。 出来后,景宣帝仍是不想回,漫无目的地走在皇宫内,走着走着,一串猫叫声入耳,宛如小儿夜哭。 景宣帝停下脚步,「这里猫倒是挺多。」 李德海顿了顿,这儿离宛碧宫不远,宛碧宫前一位主人姓魏,正是魏太后嫡亲侄女儿魏婉儿,和魏太后一般嗜猫。纵然人去了,可猫还留在宫里,因着魏太后的缘故,也没人敢驱逐。 说起来那位当年在后宫也是一号人物,之前明明是不招皇上喜欢的额,不知怎么的突然就入了皇上的眼,青云直上,好不得意。偏偏是个福薄的,一场天花,就这么去了。 这一去,倒叫林德海看出点东西了,陛下也没见多伤心。哪像先皇后去的那一阵,人前陛下还撑着,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神情,看的他心都跟着泛酸了。 李德海硬着头皮道:「春天来了。」 景宣帝淡淡地瞥他一眼,已经想起这里离魏婉儿住过的地方不远。 想起魏婉儿这个人,景宣帝难免想起自己当狗那段经歷。他莫名其妙地附身在魏婉儿养的獒犬身上,并且发现魏婉儿心知肚明却假装不知道,在他面前演绎情深,她那点演技在他这儿无异于笑话。 因为附身狗一事太过匪夷所思,他便按兵不动,想看看魏婉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想知道她背后藏了什么人。所以他顺着魏婉儿想要的方向行事,佯装不知,封她为贵人,给她宠爱地位,让她心想事成。 监视越久,他越怀疑变狗一事可能没他想像中那么复杂,实在是魏婉儿不像有那种智慧手段的人,也丁点没发现她和谁暗中联繫。 尤其是因为魏婉儿得意猖狂,在后宫树敌无数,导致獒犬被人暗害,他竟然就此解脱,万万没想到解脱如此简单。 再看魏婉儿惊慌失措却无能为力,他越发怀疑,魏婉儿知道可能只是个巧合,至于她如何知道的?忍耐多时的他,终于顾不得打草惊蛇审了魏婉儿。 审出来的结果令他锥心刺骨,原来竟是一个梦,如果魏婉儿没做那个梦,他应该留在皇后身边,那么是不是就会按照魏婉儿那个梦里的故事发展,他相信谢氏的忠心没有中陆昭的离间计,他和皇后冰释前嫌美满幸福,他们还有一个聪慧的太子。 景宣帝腮帮子渐渐收紧,魏婉儿该死,可就算已经将她挫骨扬灰也换不来一个如果。 胸口蓦地一刺,景宣帝闭了闭眼。一步错,步步错。 *完结章* 登基第三年,谢重华下令修一座仙童庙,仙童身高三尺怀抱九尾猫,这样的神像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引来不少非议。有人暗暗道,皇上莫不是借了这野神的庇佑,才成功登上那至尊之位。 传到谢重华耳里,她一笑置之,心想的是这么说也对,若非仙童,哪有她的今天。 她被困在正阳宫那日日夜夜,求过诸天神佛,可没有一个显灵了,唯独没求过的仙童,显灵了,给了她从头再来的机会,当时她就在想,从此她再不信那漫天神佛。再造之恩,无以为报,谢重华能想到的只有这万民香火。 不竟想,歪打正着。 仙童也就是古曼丽,她本是无辜稚儿,被慾壑难填的亲生父母活生生炼成古曼丽,好为他们辟邪挡灾招福。 其实古曼丽并非仙童,她乃鬼怪,她怀里的九尾猫才是真正的仙家,让谢重华死而復生的力量也出自于九尾猫。 九尾猫之所以帮助谢重华达成心愿,是因为想帮古曼丽积累功德,助她摆脱鬼怪之身,得道成仙。 第61页 谢重华寿终正寝那一刻,再次见到了仙童和她的猫。 阔别五十六年,仙童还是仙童,猫依然是猫,谢重华却已然满头银丝,然双眼仍然明亮灼灼。此刻的她没了初见时的悲愤无奈和痛苦,她从容优雅又带着帝王威仪。 在谢重华出现那一刻,磅礴的金光落在古曼丽身上。 古曼丽彷佛泡在仙泉里,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九尾猫甩了下尾巴,如此磅礴的功德,再来一次,就能直接成仙了。 「好舒服,好舒服!」古曼丽吱哇乱叫,「阿渔,好舒服啊!」 谢重华疑惑。 九尾猫解惑:「你为她修庙塑金身,凡人的香火成了她的功德,对她很好。」 一只猫开口,谢重华并不诧异,她笑了:「如此甚好,朕还担心无用。」她顿了顿,弯腰鞠躬,大概是很久没超人弯过腰,她这动作做来有些别扭,「多谢仙童和……猫大仙再造之恩。」 九尾猫坦然收下她的感谢。 谢过,知道还了恩情,谢重华再无闲话,自去投胎。 吸收完功德的古曼丽兴奋:「她好厉害啊,居然当了女皇。喵喵,我在她身上看到了好大的功德,他是不是也要成仙啦。」 「人间帝王若为明君,自有功德,她下一世若再有大功德,飞升之日指日可待。」 古曼丽哇哦了一声,眼珠子一转,想走捷径:「我们再去找个能当好皇帝的。」那她马上就能成仙了。 九尾猫一尾巴甩在她脸上:「你当好皇帝是地里的大白菜。」 古曼丽咯咯咯笑起来,抱着九尾猫蹦蹦跳跳走远:「喵喵你运气这么好,肯定能再遇上一个哒。」 【错位的人生】 浑身是血的陆梨躺在乱石堆上,粉身碎骨的痛苦让她格外清醒,她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快死了,被母亲亲手推下山崖致死。 为什么? 她刚满月便被母亲送到祖母身边,而母亲长住在外祖家卫国公府。父亲三年孝期满,母亲便改嫁他人。 她长到十四岁,母亲从未回来看过她一眼。 他们说,因为她命硬,尚在腹中就剋死了父亲,所以母亲恨她。 可她真的没想到,母亲恨她到会亲手杀了她。 那是她的亲生母亲,十四年来第一次来看她。出发前的那个晚上,她兴奋地整夜都没睡着,可做梦都没想到母亲带她来爬山是为了把她推下山。 为什么? 在极致的痛苦中,陆梨不甘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含泪的双眸大睁着,直勾勾地盯着苍穹,像是在问为什么。 恍惚间,她听见一个稚嫩的声音:「你有什么心愿?」 陆梨说:「我不想死。」 作者有话要说:  预收文《炮灰不想死(快穿)》 每个故事里,总有那么一些人,遭受无妄之灾,成了炮灰 后来,姜归成了她们 【娘道文女主的女儿】 为弟弟生为弟弟死为弟弟奉献一生 【杀妻证道的妻】 得道后,那个狗逼男人遇到了真爱 【女主的倒霉姐姐】 为了惩罚女主,姐姐被男主弄残了 【光与影】 因为优秀所以忽视,原来优秀是原罪 第35章 错位的人生1 「这高处的风景就是好,阿梨, 你来瞧瞧。」李如月笑眼盈盈地看着陆梨, 向她招了招手。 陆梨面上绷着, 不愿让她看出自己的欢喜。哪怕她十四年来都对自己不闻不问, 可自己还是嚮往着她。见了面, 李如月的模样与自己想像中母亲的模样差不多, 美丽优雅端庄又温柔, 对她极为温柔。 温柔的让她不由自主地想, 她也许有自己难处,听说她和父亲感情极好,以公府贵女的身份嫁给了家贫的父亲,她不想见自己是怕触景生情。 女子再嫁殊为不易, 何况再嫁之后她未生子女,在那个家里只怕地位尴尬, 要是再带一个拖油瓶, 处境更差。 陆梨为母亲这些年的冷漠找了许多理由, 想着想着, 她觉得自己很不争气, 但是她又控制不住走过去的双腿。 「好看吗?」李如月笑着问。 陆梨矜持地点了点头,倏地,她愣住了, 难以置信地盯着李如月,她真的回来了,居然回到了坠崖前一刻。来不及多想, 陆梨抬脚往里走,突然间,一股推力袭来。 那股推力是那么的大,那么的毫不犹豫,推她的人一点都没有手软和踌躇,可她是她的亲生母亲啊,就算不曾养育过她,也终究十月怀胎生了她。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一次和上一次有了些许的变化,陆梨没有直接掉下悬崖,惊慌之中,她抓住了峭壁上的一棵小树苗,那小树苗正发出不堪重负岌岌可危的声音。 大抵是已经活生生地死过一次,挂在小树苗上的陆梨没有恐慌,只有疑惑,「为什么,母亲?」 三尺之上就是李如月,见她竟然没死,李如月脸色发白,细看离死也不远了,李如月终于如释重负地冷笑一声。 「我不是你的母亲!」 陆梨愕然了一瞬,然后就笑了,原来如此,真好!躺在崖底等死的时候她就在想,李如月要不是她的母亲该多好,那她就不会难过了。死亡很可怕,可被亲生母亲杀死更可怕百倍。 这个秘密在她心里藏了多年,随着陆梨死去将永久埋在地下,无人知晓。李如月掩不住的倾诉欲与得意,她这得意无处宣洩,将死的陆梨倒成了最好的宣洩对象,反正要死了,就让她当个明白鬼。 第62页 「说起来,我还是你的姑姑。卫国公府的嫡长女才是我真正的女儿,她过得很幸福。」李如月脸上混杂着奇异的兴奋,她这辈子干的最漂亮的一件事就是设计掉包了自己和大嫂的女儿,让她的女儿摆脱了克父失怙的命运。 下一瞬,李如月面孔变得狰狞可怖,捡起脚边一块石头砸下去:「我绝不让你有机会再伤害薇姐儿!」 吃痛之下,陆梨松开手,再一次体会到了失重的感觉以及五脏六腑被生生震碎的痛苦。 她又要死了吗? 连仙童都救不了她。 原来她是註定要死的。 可她不想死。 强烈的不甘排山倒海地涌来。 那么多的苦衷都是她自欺欺人,如果真的爱她,怎么可能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李如月不爱她,因为她压根就不是她的女儿,李如月自然不会爱她。 多么可笑,她觉得自作多情的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凭什么! 李如月偷走了她的人生,又害了她的性命。凭什么这样的禽兽还能好好的活着,而她却要死了。 老天爷不公! 陆梨从来都没有这样恨过,哪怕是上一次濒死时都没有。 滔天的恨,泼天的怨,充斥双眼,她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 悬崖边的李如月盯着空荡荡的悬崖峭壁,盯了足足半响,确定陆梨这个祸害不会爬上来,套在头上的沉重枷锁终于彻底解开。 以陆梨的睚眦必报,她不死,死的就是她和薇姐儿,所以陆梨必须死。 前世种种不堪浮现脑海,李如月重重打了一个寒颤。 说来种种皆因她当年一念之差,但是她不后悔。 丈夫陆长泽骤然被刺杀在任上,她成了寡妇,偏偏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想改嫁都平添难度。而丈夫是因公牺牲,朝廷嘉奖的英烈,父亲绝不会允许她打了这个遗腹子,所以她只能把孩子生下来。 纵然和陆长泽的感情在婚后的现实中磨平,纵然埋怨这个孩子拖累自己,可孩子到底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何不疼不爱。只要一想到孩子一出生就得背负着克父的污名,而且成长的过程中没有父亲的庇护,比起旁人人日子将更加步履维艰,她就心如刀割。 有一天,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大嫂和她月份差不多,如果她的女儿成了大哥大嫂的女儿…… 她的运气很好,竟然真的成功了。 她的女儿成了卫国公府的嫡长孙女,父亲是世子,母亲柏氏是公主女,多么尊贵体面的出身,人生必然是一派繁花似锦。 本来应该如此的。 如果陆梨这个祸害没有突然冒出来的话。 李如月五官扭曲成一片,布满了仇恨。 这个祸害不好好地待在崖州乡下,竟然考上了京城的白鹿学院。 知道她要来,她虽然不安但是也觉得自己是杞人忧天,李代桃僵的知情人只剩下她一个,她不说,没人会知道这个秘密。 然万万没想到,陆梨长得像贺氏,而採薇像她,侄女像姑没人会怀疑,可外甥女像舅妈呢?陆梨和採薇是同一天在一处庄子上出生的,看着陆梨那张脸难保没人会怀疑。 一旦真相大白,她和採薇就完了,她岂能坐以待毙。她派了人去解决陆梨,哪想陆梨命大,死里逃生,从此小心谨慎,还在白鹿书院大出风头,无数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让她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她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看着陆梨上蹿下跳地抢走採薇的风光。风光着风光着,陆梨的模样终于引来了有心人怀疑,她苦苦掩埋的秘密终究是被发现了。 好在娘家和夫家碍于名声,加上母亲的维护,掉包一事并没有宣之于众,採薇依然是卫国公府的二姑娘,陆梨依然是表小姐。 可终究不一样了,她被关进了家庙。 採薇在卫国公府的地位尴尬起来。 陆梨有了倚仗,她仗着大家对她的愧疚,持宠而娇,处处针对打压採薇,连採薇的心上人祁王都要抢。 採薇痛失所爱,被逼着做了不少傻事,在娘家的地位越来越尴尬。 更可恨的是,仗着祁王,陆梨居然将她的身世闹得人尽皆知。她的採薇彻底掉进了泥潭子里,成了人人喊打的杜鹃鸟。 想起前世,自己和女儿都惨死在庵堂。反观陆梨成了祁王妃,掌管皇家女学。李如月便咬牙切齿地恨。幸好上天垂怜,让她重生到一切都还没发生前。 陆梨尚未进京,这一次,她选择亲自动手,不会再留下把柄被人抓住。 望着悬崖,除掉心腹大患的李如月心安理得地笑起来。陆梨永远都不可能再活着走进京城,出现在众人眼前,伤害她的採薇。她的薇姐儿永远是卫国公府金尊玉贵的嫡长女,她会嫁给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幸福美满一辈子。 李如月酝酿了一会儿情绪,惊慌失措地叫起来:「不好了,有人摔下悬崖了。」 陆老夫人乍闻相依为命的孙女失足掉下悬崖,痛的一口气没上来,撅了过来,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让人去悬崖下找。 怎么可能找得到,甚至没人敢去找,那悬崖下是一片广袤无边的原始森林,名为无人林,意指无人生还,那树林就连老马进深了都走不出来,何况是人。 那可是李如月精心挑选的地方,就算陆梨福大命大没摔死,也别想活着走出无人林。 第63页 陆老夫人作为本地人自然知道,所以知道孙女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是死无全尸,所以以泪洗面。 李如月拿帕子捂着脸哀哀哭泣:「梨姐儿要和我说些体己话,我们就打发了下人,让他们远远跟着,走到那儿,梨姐儿说那儿风景好,还招手让我过去看,哪曾想,她脚下一滑,人就那么,那么。」 李如月呜咽一声,泪水涟涟:「我想拉她的,可我没拉住。呜呜呜,早知如此,我不该带她去玩的,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我为什么要来啊,我不该来的。」 悲痛欲绝的陆老夫人也在想,李如月为什么要来,十几年没来,阿梨都好好的。她一来就出了这样的事,难道合该是她们母女缘浅。 陆老夫人是万万想不到是李如月杀了孙女这头上了,漫说陆老夫人,就是旁人也想不到啊,再如何,那也是亲生骨肉,觉得命硬,无视便好,何况李如月又有什么理由去杀陆梨一个小姑娘呢。所以哪怕这事太巧,也无人多想。 「阿梨,我苦命的阿梨!」陆老夫人伤心欲绝,她寡母养大了独子,好不容易儿子高中状元还娶了高门贵女,眼见着前程似锦了,儿子突然死了。 好在儿子还给她留下了最后一滴骨血,李如月不喜孩子,觉见了就伤心所以送回来给她养。私心里老夫人其实是乐见的,她深怕李如月仗着娘家权势,带着孩子长留在卫国公府,不让她见面。 有孙女在,她这日子才有盼头,才有活下去的指望。她养儿子似的又养大了孙女,孙女也没让她失望,如她父亲一般优秀聪慧,通过层层选拔考中了京城的白鹿书院。 白鹿书院乃元圣女帝亲手设立的第一家女子书院,早些年其中女子优秀者还能入朝为官,只随着女帝驾崩多年,女官这条路渐渐窄了,但白鹿书院依然地位超然。孙女在那书院读上三年,将来的前程就有了保障。 其实她心知肚明,孙女苦心考白鹿书院一是为前程,二就是为了李如月这个娘。 果不其然,一考中白鹿书院,李如月就传信来,她正要进京,可以带着孙女一块进京。李如月后来的丈夫正任贺州知府,进京会路过崖州。 陆老夫人当时就想,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阿梨一熬出头,李如月这个失踪十四年的娘就冒出来了。 她那傻孙女还受宠若惊,她想提醒她,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这世上哪有不惦记娘的孩子。李如月好歹是她亲娘,无论夫家和娘家在京城都有权有势,要是李如月看在孩子的赤子之心上,愿意多照拂下,对孩子只有好的。 此刻陆老夫人悔不当初,她就该阻止李如月和阿梨亲近的,那样薄情寡性的女人有什么可亲近,这一亲近,连命都丢了。若是不亲近就不会去爬山,孙女也就不会失足落崖。 陆老夫人捶胸顿足:「阿梨,是祖母害了你啊,是祖母老煳涂啊。」忽的一口气没上来,人有撅了过去,郎中一瞧,哀伤过渡,中风了。 望着口歪鼻斜的陆老夫人,李如月藏在帕子下的嘴角翘了翘。这老太婆亲疏不分,薇姐儿才是她嫡亲孙女,却偏疼陆梨这个祸害,一句软和话都不肯帮薇姐儿说,活该她瘫了。 李如月悲悲切切地参加完陆梨的葬礼,陆梨才十四岁,属于夭折,又连个尸骨都没有,葬礼十分简单。 以陆老夫人之意是不想办葬礼的,虽然派出去的人在无人林外围搜索无果,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陆老夫人抱着一线侥倖。只陆老夫人瘫着,口不能言,只能由着李如月和族人安排。 尘埃落定,了却心头大患的李如月登上了回京的船,回望崖州,露出一抹轻松愉悦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阿梨死不了掉悬崖会有奇遇的哈 第36章 错位的人生2 天空一点一点在变黑。 陆梨失去的血一点一点在增加, 她还没死, 比上一次坚持地更久, 上一次, 她还没等到天黑就死了。 这就是来自于重生的改变? 让她多活了几个时辰,然后在黑暗中被野兽分食殆尽。 陆梨有那么点想笑, 她也真的吃力地生拉硬拽了下嘴角笑了下。 也不算没白重生, 好歹她知道了李如月杀她的原因,当了一个明白鬼。 可她更恨了。 恨李如月, 恨这不公的命运。 浓重的戾气在她眼底翻滚,陆梨迟迟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 她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去报仇!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 陆梨精神为之一振。 「救,救救我,求你,救救我。」她的声音低若蚊讷,风稍微大一点就能盖过去, 却有充满了强烈的求生欲。 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出现在陆梨视野之中, 那是一个单薄瘦小的老头, 穿的破破烂烂。老头儿抬头望望高耸入云的峭壁, 啧啧出声:「这都摔不死,小丫头命挺硬,命硬好啊。」 * 李如月回到京城,她这次回来是为了操办长子的婚礼。这个长子是她如今的丈夫张东林的嫡长子, 嫁给张东林十年,她一无所出。当年她为了和大嫂同一天生产,吃药伤了身子,再难有子嗣。 若非这一点,张家未必中意她当填房,她不能生就不会威胁到张东林前头那三个嫡子,对张家而言,嫡子有三个,他们不缺儿子。她不能生又出身高,对张东林和对三个儿子来说都有利无弊。 第64页 而当时张东林也是她最好的选择,张东林是康宁侯府的世子。嫁给陆长泽那几年,她吃透了贫贱夫妻百事哀的苦。年轻时不懂事,看中所谓的才华潜力相貌,结了婚才知道,一个状元要出人头地的路有多长。而女人婚后的地位取决于丈夫的官位,她从高高在上的国公贵女成了三年就有一个的状元之妻,她后悔莫及,却又来不及。后来命运弄人给了她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她毫不犹豫了选择了张东林,她是她当时能嫁的身份最高的男人。 回到家里,李如月收到了一堆真真假假的安慰。 她在崖州停留了数日,自然要有一个理由,所以陆梨的死讯已经传到京城。 李如月又悲悲惨惨地掉了几滴眼泪:「梨姐儿出生不久,就有大师批字,说我们娘儿俩八字相剋,最好不相见,我忍痛把她送到她祖母身边。十四年来强忍着思念之苦不去见她。」 李如月痛苦一声:「她考上了白鹿书院要来京城,可她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进京,我又恰巧路过崖州,就想带她进京,路上有个照应,可万万没想到这一见面就。」 李如月泣不成声。 前来安慰的二夫人三夫人跟着掉了几滴泪,口中道:「大嫂节哀,是她这孩子福薄。」 宽慰一番,两位夫人告辞离去,离了李如月的眼,妯娌俩就嘀咕上了。 三夫人表示怀疑:「平日也没见她多在乎前头生的那个,送走了别说去看两眼,接都懒得接来看看,如今倒是哭的惨,装什么呢。」 二夫人就比较敦厚:「大嫂不是说了,大师批言了。」 三夫人就嗤了一声:「这种鬼话你也信,这种大师批言没有一百我也能造出八十个来。大师都是积德行善的,哪有生离骨肉的,可别给大师抹黑了。我看啊,就是她李如月怕前头生的女儿拖累她影响她过侯夫人的好日子。」 二夫人无奈:「你这张嘴啊,人家刚没了女儿,你就留点情吧。亲生的女儿,有只有那一个,怎么可能不疼的,人家私下怎么照顾的,你我哪里知道。再说了,她到底是改嫁过来的,哪里方便接来照顾。」 三夫人就嗤了一声:「不方便放咱们府里,放在她娘家难道还不行。名正言顺的女儿又不是偷着生的,还是烈士遗孤,谁会说嘴不成。我看啊,她就是心狠,不喜欢前夫,所以迁怒孩子。」三夫人嘿了一声,「婚后她常住在娘家,打量谁不知道她不愿意跟着丈夫去任上吃苦。」 二夫人:「越说越没边了。」 三夫人越说越来劲:「只可怜了陆状元了,为国捐躯,不只丢了命,妻子也成了别人家的,连最后一点骨血也没了。」 虽然过去了十几年,三夫人还依稀记得当年陆长泽打马游街的风采,年纪轻轻又才貌双全的状元郎,可不是每三年都能出一个。状元往往都是半老头子,难得出个年轻的,也模样普通。 当年多少闺秀芳心暗动,最终还是老卫国公技高一筹,替自家贵女抢到了。可惜了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不然到现在也该是个人物了。 「你说这事吧,还真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当娘的难得见一次女儿,女儿就给失足摔死了,够寸的,可别她是个刑克六亲的命,先是克夫又是克女。」 二夫人吓了一跳:「瞎说什么呢!」 三夫人讪讪,也觉得不妥当了,顺势转移了话题。 一抬头就见一个温柔典雅的少女前簇后拥地走来,好大的气派,可不正是李如月的嫡亲侄女李採薇。 李採薇得知姑姑回了京城,立刻赶来。她知道姑姑失了女儿,觉姑姑定然伤心,遂赶来安慰。 因着李如月的缘故,李採薇是常来的,熟稔地打过招唿。 「採薇来看你姑姑,你姑姑遇上这种事,心里难受,」二夫人温温柔柔道,「你姑姑最疼你不过,你好生宽慰宽慰她。」 李採薇说好,辞别长辈,快步离开。 三夫人回头看了几眼:「说来也有趣,大嫂对自己的亲闺女不闻不问,对这个侄女儿倒是疼爱有加,疼亲闺女也就那样了。」 二夫人就道:「怕是移情。」 三夫人就翻了个白眼:「人好生生的待在崖州,用得着移情嘛,不就是藉此讨好娘家人,给自己撑腰。」李如月没亲生儿子,可不得靠娘家才能在夫家立足。 二夫人无语,反正什么话都让她说了。 三夫人还问:「二嫂怎么不说话了,难道我说的不对。」 「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你让我说什么。」 三夫人愣了下,噗嗤也笑了 ,亲亲热热的挽住她的手:「我啊就是看不惯她这个人,假的很。好了好了,不说了。」 走了几步,三夫人又说了:「李採薇穿的是石榴红的裙子吧。」 二夫人脚步一顿,回想一下,眉头皱了起来。陆梨新丧,她和二夫人严格说起来和陆梨毫无瓜葛,但是死者为大,过来前特意换了素净的衣裳,首饰也去了几件。李採薇可是陆梨的嫡亲表妹,论理,李家应该早就得到消息准备好的,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三夫人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看来这位二姑娘也没传言中那么知书达理。」 李採薇倒不是故意的,她就是压根没想到这一点,陆梨这个名字,对她而言只是一个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死了,她替姑姑难过,旁的就没有了。 第65页 「姑姑。」 李如月眼前一亮,随着丈夫在任上待了两年,她就足足两年没见过李採薇,虽然能时常写信,然依然难解相思苦。 见了人,李如月搂着李採薇好一通摩挲,满眼的欣慰:「怎么瘦了,倒是高了,是个大姑娘了。」 不由得,李如月想起娘儿俩在庵堂里那段不见天日的岁月,薇姐儿整日里歇斯底里地哭闹,彷佛变了一个人。 幸好,她回来了,她改变了女儿悲哀的命运,她的薇姐儿绝不会再落到前世那个下场。 「姑姑也瘦了。」李採薇心疼地看着李如月。约莫这就是母女连心了,哪怕时隔两年,两人依然亲密无间,彷佛只是分开了两天。 「舟车劳顿难免的,养养就好了。」李如月爱怜地摸着李採薇的脸。 姑侄俩说了好一会儿体己话,说着说着,李採薇终于想起自己来的目的,便道:「姑姑你别太难过了,你还有我呢,我会好好孝敬你的,带着表姐那一份。」 李如月身体僵了僵,摩着她的后背:「好孩子,幸好有你。」 李採薇乖巧地依偎在李如月怀里,李如月低头凝视着女儿天真无邪的脸,再一次庆幸自己当年的铤而走险,不然女儿如何能无忧无虑地长大。至于陆梨,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 次日,李如月又去了娘家卫国公府,又迎来了一波安慰。 侯夫人柏氏不无怜悯,那孩子还是和採薇同一天出生的,小时候她还见过。想那孩子这一生着实可怜,生而丧父,母亲有等同于无,叫她来说小姑子未免凉薄了点,如今走了换一个角度来说,未必不是好事,下辈子投一个好人家,父母双全,幸福美满。 「你想开点,意外谁也想不到的。」 「是我和那孩子缘浅。」 李如月声音苦苦的,看着柏氏的神情有些微妙的痛快。当年就是柏氏坚持,又找来她的公主娘施压,自己才会被送进家庙受罪。她嘴上说着疼爱採薇,却又护不住採薇,任採薇被陆梨打压的喘不过气来,说到底还是更心疼自己亲生的。 片刻后,李老夫人打发了旁人,单留下李如月。 李老夫人定定地看了她半响,看的李如月如芒刺在背。当年她不懂,重活一遍的她却懂了。原来母亲早从蛛丝马迹中就猜到她换了孩子,大概这就是知女莫若母。 「你刚丧女,不好继续操持婚礼,让你妯娌去操持吧。」 李如月道:「正准备和她们说。」就是他愿意,张家人也得嫌弃晦气。 李老夫人又道:「这一阵你就别出门了,在家诚心给她念几卷经,才像个母亲应该有的样子。」 李如月心头跳了跳:「女儿知道了。」 「如月。」李老夫人唤了一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她望着李如月,李如月平静地望着她。 未尽的话语就像是秤砣又坠了回去,李老夫人合上嘴,一下一下捻着手上的佛珠:「你好好过日子吧。」 李如月心里一松,母亲没有问出来,和前世一样,选择了沉默。有些事看破不说破,说破了谁都难堪。她也知道母亲不会说出来的,一头是从未养育过的孙女,一头是亲手养大的女儿和外孙女,孰轻孰重,母亲当然掂量的清。 「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的。」 李如月走了,李老夫人怔怔地坐了半响,起身走向小佛堂,她跪在蒲团上,虔诚地为那个孩子念了一卷往生经。 如月对崖州的孩子不闻不问,对採薇疼如己出,採薇越长越像如月,回想起生产那一天的兵荒马乱,李老夫人止不住的怀疑。 然而,她没有去调查,也不敢去调查,一旦走露了风声,后果不堪设想,她只能装聋作哑,假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没想到,那孩子就这么去了,真的是意外吗? 丝丝缕缕的凉意窜上来,老夫人慢慢地摇了下头,肯定是意外,再如何,如月怎么可能杀人,不可能的,就算她猜测是真,那也是她嫡亲侄女,如月不至于如此狠心也没那个理由。 第37章 错位的人生3 四年后, 陆梨站在陆老夫人的坟前。 失去了相依为命的孙女的老人, 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没两个月便油尽灯枯撒手人寰。 瓜分了遗产的陆氏族人头两年还记得四时八节来扫扫墓, 慢慢的人走茶凉, 坟头的草有了半人高。 陆梨一把一把揪着坟头野草。 她求过那个老头,求他设法给祖母报个平安, 她知道,这世上唯一牵挂着她的人只有祖母。 可那老头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躺在悬崖底下的时候,她以为粉身碎骨很可怕, 后来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粉身碎骨还可怕的事。 幸好,她命硬, 在生死之间徘徊了一遍又一遍,她都没死, 她熬了下来,熬死了疯老头。 草草安葬了疯老头, 她走出了无人林。 「祖母,我活着回来了。」 活着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陆梨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下,比哭还难看,真正意义上,她的脸在摔下悬崖的过程中毁了,疯老头给她换了一张脸。到底是假的, 不如原来的自然。 「您走了也好,您那么善良,怕是见不得我准备做的事。还有那个薇姐儿,毕竟是你亲孙女,您肯定会心疼的。」 第66页 陆梨望着破败的墓碑,眼底是勘透世事的淡然,以及些许悲哀。 最后抚摸了一下墓碑,陆梨大步离开,向着京城的方向。 到了京城,陆梨并没有直接去卫国公府或者康宁侯府,时机未到。眼下她去了能不能进得了门都是两说,便是进了门,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陆梨在城南租了一个临街的带着一个铺面的小院子,将那铺面收拾成一家小医馆,然后在门口竖了一面旗帜,上写『治不好不要钱』,可以说十分的拽了。 来来往往的人见了,再瞅瞅坐在铺子里捧着书看的年轻男子,唇红齿白,嘴上没毛,一看就不是个靠谱。 几天下来,看热闹的多,真正上来治病的一个都没有,倒是有一个上来打听情况,似乎准备做媒的。 陆梨眼下这张脸倒是十分俊秀,雌雄莫辨,个子也高挑,又会识文断字,抛开那面江湖骗子似的旗帜,倒是十分讨中老年妇女喜欢。 如是过了半个月,也没一个人上门问诊。陆梨也不着急,摆出姜太公钓鱼的姿态,愿者上钩。 她心里有数,早晚会有人来的,盖因这年月看病问诊都不便宜,尤其南城住的多是普通贫寒人家。 果不其然,这一天一个缩手缩脚的妇人抱着个咳嗽不止的小孩上门,期期艾艾的问:「治好了才收钱?」 陆梨点头。 妇人如释重负,她儿子的咳嗽断断续续了两个月,医馆去了两次,银子没少花,可这咳嗽就是好不了。眼见着人越来越虚弱,可家里又实在是艰难,不敢随便去医馆糟蹋钱,她就想到了这里,硬着头皮来了。 「谢谢小郎中。」妇人连连感激。 陆梨已经十八岁,又生的挺拔,看起来着实不算小,奈何她这年纪与一个郎中而言,委实是小了,当个学徒还不差多,这也是这么多日无人问津的原因。郎中这行当,越老越吃香。 陆梨示意她抱孩子过来,上手把脉。 妇人忍不住地碎碎念,「白天尚好,晚上就咳个不停,人都睡不好,哪里熬得住……吃了好几服药,花出去好几吊钱,愣是看不好。」说着说着悲从中来,「当家的说不治了,治不起了,这都是命,托生在咱们这样的穷人家里。」 「命都是自己争出来的,」陆梨笑笑,她要是认了命,早已成了崖下一堆枯骨。她要是认了命,早就死在药疯子手里。她不认命,所以她坐在这里,准备去要别人的命。 「你家小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是有福之相,好日子且在后头。」 妇人愣了下,欢喜起来,她愿意相信,打从心底里想相信,过日子总得有个指望。 「不是什么大毛病,痰饮留伏,结成窠臼。回去后饮食清淡些,以流食为主,再吃上三天药就好了。」陆梨提笔开方子。 「三天就能好。」妇人不敢置信。 陆梨:「你严格照我的话来,三天就能好。」 见她如此笃定淡然,妇人心里一安,忙忙道,「好的,好的,一定照您的话说,就是这诊金和药费是多少?」 「一共三十文。」 妇人惊喜,这可比她去庆春堂花的少了一倍不止,这么便宜,真的能治好儿子,妇人又怀疑起来,试探着道:「那三日后等孩子好了,我再来付钱?」 「可。」陆梨爽快道。 爽快的妇人愣住了,真的可以这样,小郎中都不知道我叫什么家住哪儿就同意了,他就不怕我赖帐不认。 陆梨还真不怕,她不差钱。 三日后,喜笑盈腮的妇人过来付诊金,神了,三帖药下去,儿子的咳嗽真的止住了,一觉睡到大天亮,人明显的活泛起来。三吊钱都没治好的病三十文就治好了,妇人只恨没有早点遇到小神医。 妇人存了感恩的心,十分招摇,遇上个面熟就要宣传几声,引了不少人挤在医馆门口看热闹。 说句心里话,谁不盼着家附近住着以为神医,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 一胖乎乎的大婶咋舌:「真的治好了,」瞅瞅喜气洋洋到有点夸张的妇人,「别不是联合起来演戏骗我们的吧。」 陆梨仔细看了她一眼:「野外燥热盗汗,失眠多梦,夜尿频多。」 大婶愣住了,紧接着打了一个激灵,这说的不就是自己吗?这小郎中一眼就看出来了,真的假的,她咽了下唾沫:「我这是怎么了?小大夫?」 「有两个月了吧。」陆梨道。 大婶回想了下,一时倒记不清了,主要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她就没特别当回事,反正挺长时间的了,她就点了点头。 「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女子病,你要愿意,我就给你看看。」 大婶顿时戒备了:「看好了再给钱,钱要是多了,我可不给的。」 陆梨笑了下:「可以。」 大婶这才放心了,抬脚就要进去,又轰人:「我要看病了,你们围着干嘛。」女子病,哪能让人听见,她还要脸呢。 围着的都是住在附近的二街坊邻居,都是熟人了,哄堂大笑,还有人促狭:「牛婶,你别是演戏骗我们的吧。」拿她之前的话糗回去了。 牛婶笑骂:「要死,老娘是这种人吗,赶紧赶紧滚。」 就这么的,陆梨打开了局面,前来问诊的病人越来越多,全都是先治疗后收钱,治不好不收钱,至今没有收不到钱的,且收费便宜,名声迅速传开,又因年轻俊美,得了个玉面小神医的诨名。 第67页 陆梨倒有些好笑。 这郎中有了名,上门的病人就多了,陆梨招了两个小药童帮忙,一个是当地保长的小儿子,另一个是捕头的小舅子,有了地头蛇的照应,生意顺风顺水。 几个月过去,陆梨的名声已经不再局限在南城普通人家,因为她的医术着实好,治好了几例疑难杂症。 一个十年未孕的女子上门第二个月终于怀孕了,不过问题不是出在她身上,是他丈夫有问题,吃了一个月的药后,成功令妻子怀孕。 瘸了腿的男人居然能轻微的抬动腿了,不出意外,半年后就能勉强行走,一年后如正常人。 天花留了一脸疤的少女疤痕竟然淡了,据说一两年后就能面滑如脂。 瞎了眼的老人针灸了三个疗程,已经能模模煳煳视物。 …… 之前的玉面小神医还有些调侃的意味在里面,现如今,但凡见识过陆梨出神入化医术的,无不是真心诚意地觉得:神医,真神医也! 牛婶抓了一把青菜过来:「陆大夫你尝尝,老家人送来的,挺嫩。」 旁边就住着一位大神医,当然得打好关系。 陆梨笑笑接过:「这个凉茶清热去火,婶子可以倒一壶回去。」 牛婶乐呵呵地说好:「每年我家那口子都苦夏,可自从有了陆大夫你的凉茶,这个夏天,他就没叫过。」 正说着话,牛婶发现一辆十分气派的马车停在门口。 一容貌秀美的女子下得车来,皱眉环顾四周,就这地方能有神医,可别是市井谬谈,只姑娘吩咐了,她不得不来请。 「陆大夫可在?」静夜微抬着下巴,神态间有些倨傲。 陆梨从马车的徽记上收回目光,淡声道:「在下正是。」 静夜微微一惊,望着陆梨俊秀的面庞,忽尔脸一红,态度不知不觉软和了几分:「听闻是你治好了东平伯府老夫人的眼疾?」若不然,她家姑娘岂会想起请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郎中,实在是东平伯府的人没口子地夸,想他们家连御医都想办法请来治不好老夫人的眼疾,却叫一个江湖野郎中治好了,说不得这野郎中有什么独门秘术,这才有了她走这一趟。 陆梨:「尚未治好。」 静夜惊了:「可东平伯府的人都说你治好了。」哪有病人都承认了,郎中却否认的。 陆梨:「如今老夫人只能勉强视物,所以说尚未治好。」 「你的意思是再治疗下去,老夫人能正常视物。」静夜抢话,神情显而易见的激动。 陆梨微微一笑:「是。」 见他如此笃定,静夜不由又和气三分:「我家姑娘听闻陆大夫医术高明,遂令我来请郎中替我家老夫人看眼疾。」她下巴又抬了抬,「我家老夫人乃卫国公府老太君。」 陆梨笑容不改,从马车徽记上她已经知道她出自卫国公府,就是不知道这丫鬟口中的姑娘是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要见到那些人。 实在是得感谢疯老头,老头人疯疯癫癫的,医术着实神乎其技。能把她这个必死之人从鬼门关上抢回来,甚至给她换了一张脸。 大概是天无绝人之路,疯老头说她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那四年,她即是老头的药人又是老头的徒弟,她如饥似渴地学习医术,她知道学到手的医术就是她报仇的底气。 李如月是卫国公府的女儿,康宁侯府的长媳。她要报仇并不容易,何况她的报仇不仅仅是要李如月的命,她要李如月身败名裂悔不当初。 可她无权无势,而卫国公府里那些所谓亲人的态度她并没有把握,哪怕他们有良心有公理,可李如月也是血亲,又能指望他们几分。 将自己的命运交託给素未谋面的所谓亲人,她没那么天真,她只相信自己。她的命运她来掌握,哪怕会万劫不復,她的公道,她自己讨回来。 第38章 错位的人生4 李老夫人年岁大了, 眼睛便有些不好, 请了不少名医会诊,便是御医也请来过,都是爱莫能助, 无力回天,李老夫人也就认命了, 人老了, 难免会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直到孙女说东平伯府的老夫人眼睛被一个小郎中治好了。 「祖母试试便知, 叫咱们家的府医在边上看着, 总是错不了的,」李採薇声音柔柔的,「我叫人打听过了,那陆大夫在城南口碑甚好,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想来是有些真本事的。」 李如月自然要帮女儿说话的:「且教他试试, 都是採薇一片孝心。这孩子是个有心的,一听东平伯府的姑娘提了一句,就上心了。」 李老夫人就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后背:「往日你们都说我偏疼她,那是薇姐儿值得疼。」 说笑着,丫鬟报, 人来了。 因着几十年前出过一位女帝,当政期间大兴改革,那年月里, 女子能入朝为官能出门经商,所以本朝风气开放,男女大防并不严格。因此一干女眷并没有避开,都安安稳稳的坐在厅里。 乍见陆梨,皆是一惊,似乎没料到他这般年轻且俊美,有人还忍不住往他后头瞧了瞧,想确认是不是真正的陆大夫没进来,进来的只是个徒弟。 看了又看也没人,倒是见陆梨不卑不亢地见礼:「草民陆梨见过各位夫人小姐。」 李如月眼皮子重重一跳,愕然望着站在中央的陆梨,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她没来由的舒了一口气,旋即又好笑,一惊一乍的干嘛呢,陆梨死了,被她亲手推下悬崖,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不过是同名罢了,还是个男子,那两个字都未必是同样的两个字,说不得就是同音,她慌什么。 第68页 其实不只李如月慌乱一瞬,李老夫人也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可见人就不能有亏心事。 至于其他人,陆梨是谁,她们不知道,就知道这年轻的郎中出奇的俊秀,年轻些的姑娘媳妇都有些不好意思细看。 一时之间竟是无人说话了,侯夫人柏氏微微一皱眉,觉得陆梨过于年轻了些,有些不放心,「没想到陆大夫如此年轻便坐馆开诊,想来师从名师。」拐着弯地打听来歷。 陆梨看着柏氏,明白了为什么李如月对她不闻不问十四年,却在她考中白鹿书院以后突然出现,因为她模样肖似柏氏,而李採薇长得极像李如月。一旦她来了京城,四个人站在一块,不知情的怕是要错认母女,长此以往,李如月秘密难掩,所以李如月必须阻止她进京,杀了,一了百了。 「家师只是一乡野游医,并非名医。」疯老头姓甚名谁,她一概不清,她不问,疯老头也不提,她都怀疑疯老头是否知道自己的来歷。 柏氏顿了下,更加不放心,只人是女儿请来了,又想着有府医把关,就算是庸医想来也出不了岔子,便笑了笑:「自来高手在民间。」 陆梨也笑了笑:「不敢当。」 「嫂子且宽心,东平伯府的老夫人,现成的例子不是摆在眼前。」李如月见了陆梨也觉有点不靠谱了,但哪能拆李採薇的台,她便耍了心眼,把东平伯府老夫人拉出来,就算治不好,也不能怪採薇请的人不靠谱,人家可是治好了东平伯府老夫人。拳拳爱女之心可见一斑。 想想东平伯府的老夫人,柏氏略略心宽。 陆梨不动声色地掠一眼李如月,四年不见,她模样并没有变化,可见就算是沾上了人命,这四年她依旧过的十分称心如意,甚至是更加的称心如意。 又瞥了一眼靠在李老夫人身上的李採薇,这就是李如月的心肝宝贝,一看就知道是蜜罐子里泡大的。 接下来,便是问诊。 陆梨细细询问李老夫人症状,李老夫人如今看东西模模煳煳,隐约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因为那一个名字,李老夫人不由自主地关注陆梨,「听陆大夫声音年轻的很,今年多大了?」 陆梨:「十八。」 李老夫人手心微微一颤:「可真年轻啊。」 陆梨笑笑。 李老夫人又问:「听口音陆大夫不是京城人士?」 「我是崖州人。」 「咣当」李如月不慎打翻了手中的茶杯,十八,崖州,还有那个该死的名字,李如月眼角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姑姑,你怎么了?」李採薇担忧地走过去,握着她的手检查,「有没有烫到?」 李如月回神,收敛了下神色,笑着道:「我没事,就是手滑了下,不要紧。」 李採薇看了又看,确认她无大碍,便道:「姑姑快去换一身衣裳。」 望着她关切的脸,李如月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慌什么,陆梨那个祸害早已经死得透透的,这大夫就是个巧合而已。 李如月镇定地离席换衣,她一走,二夫人小声道:「小姑是不是想起孩子了?」二夫人记不得李如月前头那个女儿的名字,实在是甚少有人提起,提起来也是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地指代,倒是还记得是崖州人,「要还在,今年也是十八,和咱们家薇姐儿一样的年纪,两人还是同一天出生的。」 说着便觉上首的李老夫人看了过来,浑浊的眼睛明明看不清人了,却冷冷的,唬得二夫人面上一凉,悻悻低了头。 李老夫人收回目光,再看陆梨,眼神更加复杂,真是太巧了,若非性别不对,都要以为是那个孩子找上门来了。然而怎么可能,那个孩子在四年前失足坠崖没了,造孽啊!想起那个孩子,李老夫人心头沉甸甸的,有心不想再继续问诊,毕竟看见他这个人,难免就要想起那个苦命的孩子,她心里不好受。 可这个陆大夫说她的眼疾能治,御医都束手无策,她说能治。想起东平伯府的老夫人,李老夫人心动了,犹豫了,最后压下了那一丝难受和难以言说的不安:「那就有劳陆大夫了,要什么药,你尽管开口。」 陆梨被客客气气地送出陆府,离开时,她回望碧瓦飞甍的府邸,笑了下。 回到医馆,站在门口东张西望的丁科赶忙上来说:「祁王府的管家等了先生您一个时辰了。」 陆梨点点头,走了进去,便见一个笑眼盈盈胖墩墩的中年男人坐在椅子上喝茶,见了她站起来,笑眯眯道:「您就是陆大夫啊,可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陆梨微微一笑:「过奖。」 「不不不,」刑管家笑的像一尊弥勒佛:「陆大夫妙手回春,起死人肉白骨的美名,老夫如雷贯耳。」 陆梨:「起死人肉白骨不敢当,只能说侥倖会些医术。」 刑管家笑两声,又恭维两句,才说明来意。 祁王的右胳膊在去年的平乱中了一箭,在整个太医院的治疗下都只恢復了三成,能不能彻底恢復,御医们也不敢打包票。 祁王是皇帝胞弟,亲娘太后正好好的活着,摊上这么个尊贵的病人,御医们头疼欲裂,就有**水东引了。 杏林圈就那么大,一点风吹草动尤其是出了个名医那是马上就能传开,陆梨让卧病在床数年的人重新站起来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一个姓黄的御医脑瓜子一转,说了这事。秉承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就有了刑管家的上门。 第69页 陆梨来者不拒,她要的就是这样有权有势的病患。和卫国公府和康宁侯府相比,她的力量还太弱小,人家要是嫌弃她丢人,轻而易举就能碾死她。 勤劳的陆梨就这么的坐上祁王府的马车再一次离开。 丁科嘆嘆气,先生如今的名声越大是越来越忙,出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谁叫找上来的达官显贵多了,好也不好,好的是诊金丰厚,不好的就是先生都忙瘦了。 「陆大夫请。」刑管家客客气气的抬手一引。 陆梨抬脚入内,就见上首坐着华服男子,年约二十,剑眉星目气质卓然。 陆梨见礼:「草民见过王爷。」 祁王也有些被她过于年轻俊秀的外貌讶异了一瞬,毕竟大夫这一行当,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医术也就越好,不过他也知道这世上凡事都有意外,黄御医敢推荐这个人肯定是这人确有几把刷子,何况他事先也找人调查过,的确医术了得。大抵这年轻人便是祖师爷赏饭吃,天赋异禀。 「免礼。」 陆梨直起身。 刑管家就道:「还请陆大夫为我家王爷看诊。」又示意陆梨在祁王边上的椅子坐下。 陆梨坐下后,打开药箱拿脉枕。 祁王见他虽年纪轻轻但是从容有度,比一些御医还要淡然,倒是高看几分,心想不是手上有真功夫没这份底气,有本事的人有资格傲气。 「请王爷伸手。」 剑书捲起祁王的袖口,莫名地看了陆梨好几眼。 陆梨回望。 剑书笑笑,又收回目光。 祁王看了剑书一眼,把手腕搁在脉枕上,陆梨搭了上去,仔细探脉,眉头微微皱起来。 刑管家的心也跟着他的眉头皱起来,想问又不敢打扰。 陆梨收回手:「还请王爷宽衣,草民想看看患处,以便更详细地了解病情。」 祁王那伤处在臂膀上,他之前也被那些御医看习惯了,倒不意外,正准备站起来除衣。 剑书拧着眉头看看陆梨,又看看已经张开手臂示意他脱衣的祁王,纠结了下,踮起脚附到祁王耳边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这郎中是女儿家。」 祁王愣了下。 剑书重重点头表示肯定,他也是确认了好几遍才确认,这位陆大夫就是女扮男装无疑,虽然装的挺像,可女子的唿吸步伐和男子是有差距的,他习武多年,不至于分不出。 祁王脸色顿时就有些微妙了,被丫鬟宫女伺候是一回事,被其他女人看身子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见那陆大夫还一脸平常地望着他,似乎在等他宽衣解带,祁王眉梢扬了下:「陆大夫既是姑娘家,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防被看破了身份,陆梨先去看剑书,应该是他看出来的,这祁王府倒是卧虎藏龙。陆梨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医者眼中,并无男女,只有病人。不曾言明,也并非有意欺骗,只是女子之身,在外行走不便,故我以男装示人,冒犯之处请王爷见谅,王爷若不愿,草民便告退。」 祁王看看她,这幅模样要是穿上女装,的确容易引来麻烦,便有些理解了。要是她男扮女装行医,他会怀疑下她是想对女眷不利,女扮男装造不成危害,便道了一声:「不必。」 陆梨就道:「王爷雅量。」 剑书左右瞧瞧,上前一步,手抓住祁王的衣服,他又看了看祁王,祁王也看了看他。 剑书窘了下,说不上来哪里怪怪的,总觉得自家王爷吃亏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04 17:36:43~2020-07-06 18:1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39章 错位的人生5 多了祁王这个病人之后, 陆梨明显的感觉到来找她看病的达官显贵更多了,只是有那么一部分人是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悄摸摸的想打听祁王的伤势。一个掌兵的亲王, 残疾与否自然事关重要,重要到决定一些人愿不愿意结亲。 陆梨好笑, 没想到这位王爷倒是挺有行情, 却没想到连李如月都来打听祁王的手疾。她虽没明说是为了李採薇,不过陆梨心知肚明。因为就在上次去卫国公府出诊时,李採薇的丫鬟静夜也私下寻了她打听祁王的伤情。也是那时陆梨解了惑,李採薇年方十八,却未定人家,原来如此。 李如月没有开门见山就打听祁王, 那多不讲究,他们豪门大户可做不来这么不讲究的事, 她先是说了自己近来有些心慌气短,所以想请陆梨为她把脉。 陆梨:「是不是还有午后和夜间潮热,少寐多梦,尿少色黄这些症状。」 李如月本是忍着膈应找上来的,就沖这郎中的名, 她就厌恶。本打算随便看看, 被说中症状之后,顿时拿正眼看陆梨了,怎么就忘了母亲在她近半个月的治疗下,眼睛虽然没有復明, 但是精神头好了许多,忙道:「是有,我这是?」 「阴虚火旺,想来世子夫人今日多有烦忧,我开几服药能缓一缓,想彻底好,还得夫人放宽心。」 神了!李如月心道一声,可不是烦忧,还不是为了薇姐儿这个冤家。 这丫头上一辈子就痴恋祁王,结果被陆梨那个祸害横刀夺爱,以致于被嫉恨蒙蔽了双眼,做下了很多不理智的事,最终悽惨收场。 这辈子,薇姐儿依旧在白鹿书院求学期间喜欢上了偶然来白鹿书院的祁王。没害人精了陆梨捣乱,她以为女儿能心想事成,她的薇姐儿在白鹿书院可是出类拔萃。只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祁王并没有对薇姐儿另眼相待,明明当年祁王对成绩优异的陆梨格外不同。 第70页 虽不愿承认陆梨比薇姐儿优秀,她还是捏着鼻子让薇姐儿模仿陆梨当年在白鹿书院出的那些风头,效果却不尽人意。折腾了两年,直到薇姐儿从白鹿书院结业,也没得到祁王亲睐。 当时薇姐儿已经十六,老大不小了。家里横了横心,就想走宫里太后的路子,哪想遇上祁王平乱,还受了伤,废了一只手,眼见的要当富贵贤王,家里头自然不答应。 只薇姐儿死心眼,就是认准了祁王,给她说了好几户人家好儿郎,她都不乐意,这结亲又不是结仇,自然不好硬来的,于是就僵住了,一拖二拖拖成了大姑娘,再不嫁人,那就真正的耽搁了。 李如月这个当亲娘的岂能不忧不愁,她这辈子可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眼瞧着又要过年,翻过年又长了一岁,李如月简直快愁死了。 「那便烦请陆大夫开方子,你的医术我是再相信不过的。」李如月奉承,毕竟有求于人嘛。 陆梨微微一笑,提笔写方子。 李如月看着陆梨的字:「想不到陆大夫不仅医术好,字都这么好,后生可畏啊。」 陆梨:「过奖。」 「陆大夫不必谦虚,如今我在外面应酬,可是听了不少人夸你,还有人专门向我打听你的医术,我就说,连祁王府都请你上门为王爷诊治了,这医术还有问,和宫里的御医都是有的比的。」 陆梨:「夫人谬赞了。」 「哪是我谬赞,分明是你有本事,祁王的手伤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却没难倒你陆大夫,想来要不了多久,祁王就能恢復神箭手的风采。」 陆梨但笑不语。 李如月佯装随意地问:「莫不是祁王的伤?」她欲言又止地望着陆梨。 「为医者不经病患同意,万不能对着外人言说病情。」 李如月脸色僵了僵,不过只是一瞬的事,她从袖子里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银票,望着陆梨的眼睛:「还请陆大夫行个方便。」 陆梨有那么点想笑,他正色:「请夫人莫要为难草民,不然草民实难向祁王爷交代。」 显然祁王的招牌还是挺好用的,李如月不敢再逼迫,甚至都不敢翻脸,就怕陆梨转身向祁王告了状,她勉强笑笑:「让陆大夫见笑了,我夫家有个侄女,思慕祁王,就托我……诶,姑娘的家一点不好对人说的心思,还请陆大夫代为保密。」 陆梨啧了一声,张家的姑娘可真是倒了血霉被扣上这么一个锅。 「夫人放心,今天我只是为你看诊,并没旁的事。」 李如月满意点头:「是是是,我就是请陆大夫看了看诊而已。」 一个疗程的药吃完之后,李如月的心病依然还在,可不适的症状着实缓解了不少,有心再找陆梨,想起之前的尴尬,到底拉不下脸面,索性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便算了。 不曾想刚睡了几天踏实觉,又开始多梦,还都是噩梦,吓得李如月每晚都一身冷汗地惊醒,此后再难以入睡。 夜不能寐,白天瞌睡,仍然逃不过噩梦侵袭,如是两日,李如月总觉得自己能听到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然她问丫鬟,都说没有。 李如月脸色煞白,不肯承认自己出现了幻觉。 因着近来陆梨存在感强,便有丫鬟提议,要不要请陆大夫?之前已经请过几位郎中,都说夫人只是焦虑太过,让夫人放宽心,然后开了些安神助眠的方子,却都无用场。 李如月矢口否认,她记得同春堂的徐大夫说她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的那些噩梦里,陆梨占了半壁江山。 她不想见和那个祸害同名同姓还同样来自崖州的陆大夫,见到他自己就会想起陆梨,她怕又会梦见鲜血淋漓的陆梨从悬崖底下爬上来,桀桀怪笑着说:姑姑,我从地狱里爬出来了,你和表姐还好吗? 李如月重重打了一个冷战,一张脸惨白惨白的,急声吩咐:「备车,我要去一趟相国寺。」就算陆梨变成鬼缠着她又如何,她找高僧降服她,活着的时候不是她的对手,死了更不是。 李如月眼底迸射出强烈的冷光,保养得宜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可怖。 两个丫鬟心头一凛,互相对视一眼,皆想起值夜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心下惶惶。 李如月这样的状态自然是不便去卫国公府,多日不见李如月,李採薇便主动去了康宁侯府,但见李如月骨立形销的模样,顿时吓了一大跳:「姑姑,你这是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因着久未安眠,李如月很有些暴躁,一点都不想应付人,只来的是她的薇姐儿,李如月强打起精神说话:「有些不舒服,已经请御医看过,不要紧,好好休息就行。」去了相国寺,依然没有好转,她连御医都请来了,安神药喝了几大罐,可依然夜不能寐,精神越来越差。 李採薇哪里肯信,心急如焚:「姑姑你这样哪里像不要紧。」 李如月十分受用她的关心:「我真的没事,就是几天没睡好。」 「怎么会睡不好?」 李如月望着一脸关心的李採薇,想起了昨晚上的那个噩梦,陆梨将薇姐儿剥得干干净净挂在城门下,洋洋得意地说,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她的真面目。哪怕只是回想,李如月都觉得五内俱焚,不由自主握住李採薇的手。 被抓疼了的李採薇惊唿一声:「姑姑?」 第71页 回过神来的李如月连忙松手,拉起李採薇的手细看:「抓疼你了,我看看。」 「没事了,姑姑,你怎么了?」李採薇觉得姑姑哪哪都不对劲,就见李如月忽然瞪视她:「滚开!」 李採薇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此刻在李如月的眼中,她看见的是血肉模煳的陆梨站在李採薇身后,一边拍着李採薇的肩膀,一边说,「如果世人都知道了你的宝贝儿女儿是个冒牌货,你猜会怎么样?」 「姑姑?」李採薇伤心又惊恐的看着面目狰狞的李如月。 这一声好比晴天霹雳,噼醒了李如月,视野中哪还有什么陆梨,只有惊惶无措的李採薇。 李如月闭上眼,无力和恐慌席捲而来,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她就要疯了,活生生被已经死掉的陆梨逼疯,这个害人精,活着害人,死了也要害人。她尽量逼着自己不去想陆梨,可越是不想越是忍不住想起,相国寺的高僧说她业障难消,业障!这世上难道真的有所谓的报应? * 李採薇带着满腹担忧回到卫国公府,见了柏氏,便把李如月的情况说了:「母亲,陆大夫明日就要来为祖母施针,不如顺道让她替姑姑看看,您是没瞧见,姑姑憔悴的不成模样。」她皱了皱眉,「陆大夫医术高明,咱们都看在眼里。旁的大夫看不好,陆大夫许是有办法。可我和姑姑一说,姑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就想着我先把人带过去,到时候姑姑也不好拒绝。」 柏氏惊讶:「你姑姑怎么了?」 李採薇愁眉不展:「姑姑只说睡不好,可我看着像是得了大病似的,瞧着就让人不安。」 柏氏纳闷,前一阵见还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大病了,怕女儿是关心则乱,薇姐儿打小就和她姑姑亲,便看向静夜。 静夜详细地描述了李如月的现状。 听的柏氏都担忧了,可别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娘家人,这些年她和这个小姑子处得还不错,很有些担心:「那明儿咱们就请陆大夫过去瞧瞧。」 李採薇露出一个放心的笑容来。 柏氏看看她,欣慰一笑:「不枉你姑姑一直这么疼你。」话锋一转,「不过有些事还是得让你知道,你姑姑之所以拒绝陆大夫,是有原由的。」 李採薇疑惑:「啊?」 「陆大夫的名讳和你姑姑早夭的女儿一模一样,难免触景生情。」他们也是看了方子上的落款才发现,就是这么巧,同名同姓还是同乡,那孩子要是还活着,今年也十八了,能考上白鹿书院,该是个聪慧的,可惜了。 李採薇大惊,片刻后恍然:「怪不得明知道陆大夫医术那么好,姑姑都不愿意请陆大夫,可怎么能拿身体开玩笑呢。」 柏氏嘆了嘆气:「你姑姑是个命苦的,你要多孝顺她。」 李採薇重重点头:「我会的,姑姑那么疼我。」 柏氏又道:「明儿我和你一块去,我在,你姑姑应该不会拒绝见陆大夫。」 李採薇喜出望外。 次日,为陆老夫人施针结束之后,陆梨便被柏氏请了过去。 柏氏客客气气地说:「不知陆大夫待会儿可有要紧事,若是没有,可否请陆大夫陪我们去康宁侯府为我家小姑看诊,小姑近来身体有些不适。」 不说老夫人在他的治疗下情况一日好过一日,就说眼下他是多少官宦人家的座上宾,柏氏也要客气三分,再来交医术精湛的大夫,总是有利无弊的。 陆梨看着态度和善的柏氏,心情有些微妙。从记事起,她就知道父亲不在人世,所以她对父亲并没有期盼,她期盼的是远在京城的活着的母亲。她已经知道李如月不是,也庆幸李如月不是,然投入的感情无法收回,多年的期盼让她难免对柏氏有些好奇,与她而言母亲这个形象分外不同。 这一刻,她在想,若是柏氏知道真相,她会怎么想怎么做。于李家人而言,李採薇纵然不是李家二姑娘也是嫡亲的表姑娘,唯独柏氏,与李採薇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第40章 错位的人生6 陆梨垂了垂眼,再抬眸时, 望着她的柏氏敏感地意识到她的眼神变了, 不知怎么的,她心跳忽然加速。 「有些话想与夫人说, 不知眼下可方便?」陆梨的目光扫过一屋子的丫鬟。 柏氏惊疑不定, 做了七八个设想, 一会儿是老夫人的病情, 一会儿又是李如月的病, 最后变成静夜找陆大夫打听祁王的事。她是管家夫人,如何不知道静夜的小动作, 然而为了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柏氏稳稳心神,遣退了闲杂人等, 只留下刘嬷嬷以及两个大丫鬟。再是风气开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到底不好听。 柏氏缓缓道:「陆大夫请说。」 「我和夫人说个故事吧。」陆梨微微笑着。 柏氏一愣,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便略略一颔首,「洗耳恭听。」 「十八年前,京里一大户人家的长媳和小姑子前后脚怀了孕,那小姑子是个命运多舛的, 孕中丧夫, 悲不自胜。」 柏氏皱眉,不免想到了自己和李如月,可不正符合她说的,她有一种直觉, 对方说的就是她和李如月。 陆梨娓娓道:「小姑子更悲的是,自己腹中的骨肉未生便担上克父的污名,又无父亲照拂撑腰,日后必定艰难,每每想来,小姑子便心如刀割。有一天,她望着同样身怀六甲的长嫂,忽然灵光一闪。」 第72页 陆梨直视柏氏:「何不偷龙转凤。天公作美,长嫂因为苦夏去了别庄待产,更方便小姑子动手,于是,小姑子跟去庄子上,在长嫂生产那日也动了胎气,趁乱换了孩子。为防事泄,小姑子等不及孩子满月,便送往婆婆处,丝毫不顾孩子是否受得起途中颠簸,那孩子倒是命大,没死还活的不错,竟然考上了京城一等一的书院。」 柏氏脸颊抽搐,想说一派胡言,然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震惊地望着陆梨。 「小姑子本以为高枕无忧了,不曾想那被送走的孩子竟然要进京了还要长居,做贼的难免心虚,惟恐进京后秘密不保。小姑子她便去见了那孩子,那是她十四年来第一次见那孩子,第一面她就决定要斩草除根,因为那孩子长得太像长嫂,而她的孩子长得太像她,一旦进京,早晚有人会怀疑两个孩子的身世。于是小姑子带着那孩子去爬山,遣退左右,趁其不备,轻轻一推,将那孩子推入万丈深渊。」 柏氏坐在那一动不动,心里头像是压了一块秤砣,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个故事里的小姑子分明指代李如月,而那个长嫂就是她,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然柏氏忍不住想起採薇和李如月恍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人人都说侄女像姑。可说句心里话,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居然长得那么像姑姑,偏李如月与丈夫模样并不相似,柏氏心里并不得劲。 柏氏又想起这些年来,李如月对採薇的格外疼爱,说一句视如己出一点都不为过,以前她以为是因为长相,对于长得像自己的人难免偏爱几分。 柏氏还想起自己临产时,因为酷暑难捱,所以去了别庄,李如月跟了过去。她生产时,李如月挺着大肚子跑进跑出,不小心撞了下肚子,早产了,事出突然,便就地在产房里生起来。因为人手严重不足,产房里乱糟糟的。 柏氏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理智告诉她简直荒谬,可她却忍不住顺着对方的话往下想,越想唿吸越急促。 「你叫陆梨,你认识陆梨是不是,你故意叫这个名字?」 柏氏声音紧绷,彷佛拉满的弦。 陆梨笑了笑,柏氏却看出了一缕悲哀,她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就是陆梨。」 柏氏怔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瞳孔剧烈收缩:「你是陆梨!你是女的!你说谎,你长得并不像我!」那话里竟然有几分如释重负。柏氏如何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被李如月调包,自己十八年来如珠如宝疼爱的都是别人的女儿,还是仇人的女儿。 陆梨轻轻一笑:「掉下悬崖能捡回一条命已经是万幸,至于脸,被毁的无法见人,家师便给我换了一张脸。」 能将人改头换面,显而易见的医术精湛,怪不得她这么年轻就医术了得。柏氏忽视意识到自己竟然在顺着对方的话想,她居然信了!柏氏攥紧双拳,直直看着陆梨:「口说无凭,你有何证据?」 陆梨:「若有证据,我早将她绳之于法。倒是夫人,若是愿意姑且信一信我的话,不妨问问十八年前在产房的人。我有心想问,可我并不知有哪些人,少数打听到的几个,也都不在人世了,想必夫人身边应该还有当年在场的人,也许会有收穫。」 她当然要问,柏氏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紧紧的抓着心脏,令她难以唿吸。 陆梨看着面无血色的柏氏,接着道:「李如月眼下正心神恍惚,夫人要是能找到一二证据,倒可以亲自去问问她。」 「她的病是你?」柏氏惊疑不定地看着陆梨。 陆梨笑而不语。 柏氏忽然间有些冷,连御医都查不出病因,她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何至于无缘无故害李如月。就算要害,一点药足够了,需要大费周章编这么一个荒诞的故事? 直到陆梨走了,脑子里乱糟糟的柏氏依然枯枯坐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莫说她,就是刘嬷嬷连同两个大丫鬟都处于震惊之中。若是真的,那这是何等骇人听闻之事,李代桃僵混淆血脉,还妄图杀人灭口。 「奶娘,她说的都是假的,她在骗我是不是?」柏氏声音发抖,她不愿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刘嬷嬷也盼着这是假的,可陆梨笃定又从容的态度令她不由自主的信服,尤其是那些疑点,越想越是惊恐。 她握着柏氏的手,似乎是想传递力量:「夫人,老奴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姑奶奶身边在产房里伺候的人恍惚都没了。接生的产婆好像十几年前就没了,怎么没得,老奴一时倒想不起来了。」 柏氏的脸白上加白。 「当年那情况,产房里乱成一团,说句实话,姑奶奶要是有心,偷梁换柱也不是没可能。 要老奴来说,姑奶奶的确有些可疑,单说把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送回老家,就不像是个亲娘能干得出来的事,当年老国公不同意,可姑奶奶哭哭啼啼地闹,说见了孩子就难受,还差点寻死,怕刺激到姑奶奶,这才同意把那孩子送走。这会儿老奴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姑奶奶怕孩子长开了引人怀疑。 还有姑奶奶十几年都没说把孩子接来或者去瞧一瞧,人刚考上白鹿书院要来京城就去瞧了,一瞧一爬山,孩子就失足坠崖了,偏偏那么巧,意外发生时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刘嬷嬷说的心跳如擂鼓,「不瞒夫人,老奴怕啊,这要是真的,姑奶奶实在是丧心病狂。老奴不信夫人不怀疑,既然怀疑了,那就要彻查到底,不然夫人您心里永远有这么个心结,后半辈子都过不踏实,也没法再心无芥蒂地面对二姑娘。」 第73页 柏氏闭上眼,脸颊肌肉因为紊乱的情绪而微微抽搐:「嬷嬷,你把当年在产房的人查一遍。」顿了下,「再找人盯着,」柏氏艰涩吐出三个字,「陆大夫。」 恰在此时,丫鬟通报,李採薇来了。 「母亲。」李採薇进来,第一句问的便是,「陆大夫呢,我们何时去看姑姑?」 柏氏的心就那么生生的被刺了下,她一直都知道女儿亲近李如月,可在听了陆梨那个故事之后,再目睹女儿对李如月的亲昵,柏氏有种如鲠在喉的错觉。她稳了稳心神,对自己说,一切还只是怀疑,她不能疑神疑鬼。 「陆大夫还有其他病人要看,得过上几日才有闲,你也知道她如今不比从前,多得是达官显贵问诊。」 李採薇皱了皱眉:「那过上几日到底是几日,母亲和他约好时间了吗?」 柏氏顿了下,时间自然是没约好的。 「她那有个要紧的病人,一时半会儿腾不出具体时间,说能确定了回头和我们说一声。」 李採薇眉头皱的更紧,想起了静夜向他打听祁王,他一问三不知,语气有些不痛快:「如今他名声起来了,架子倒是跟着大了起来。」 柏氏沉默不语。 李採薇有心想说算了不请他了请别的大夫,可姑姑看了那么多大夫连御医都请来了也无用,到底是对李如月的担心占了上风,便道:「她三天后还要来给祖母施针,要不那天把姑姑一起请来,这样他总有时间了吧。」 柏氏忍不住道,「你对你姑姑的事倒是上心。」 「毕竟姑姑那么疼我。」李採薇想也不想地说道。 是啊,李如月那么疼採薇,却对远在崖州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柏氏打住念头,不能再想下去了。 三日后,憔悴不堪的李如月来到卫国公府,李如月并不是很想来,她瞧着陆梨就会不受控制的想起那个已经死了的陆梨,可李採薇软磨硬泡,李如月哪里拒绝的了,且她这一阵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夜夜噩梦缠身,白天人也混混沌沌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差,李如月也害怕了,遂妥协了。 李如月那模样把卫国公府的众人吓了一跳,一叠声问她怎么回事。唯独柏氏咬着后槽牙,怎么回事?做贼心虚摊上报应了。 这三日柏氏度日如年,尤其是在刘嬷嬷调查有了结果之后,天旋地转不外如是。 李嬷嬷将当年的旧人排查了一遍,发现产婆在替她接生后的第三个月失足淹死了,淹死之后,全家人便都搬出了京城。 刘嬷嬷还发现了一个人,是当年在产房帮忙的丫鬟,如今已经成了管事婆子,她说当年她从产婆手里接过她的孩子时,仿佛看见孩子手臂上有一块小胎记。后来伺候採薇沐浴时却没发现,她一直以为自己看错了,并没有上心,直到刘嬷嬷再三追问才想起来,犹犹豫豫地说了。 听到这个结果,柏氏险些晕过去。 又有刘嬷嬷留心调查了下李如月,发现她以照顾不力为由把两个大丫鬟配到了南边庄子上。刘嬷嬷多了个心眼,派人联繫这两个大丫鬟,许之好处。两个大丫鬟正不甘心被发配出京还随便指给一个无前途的庄上小厮,当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李如月那些梦话和癔语都说了出来。 柏氏再也无法自欺欺人,李如月竟然真的偷换了她们的女儿,採薇是李如月的亲生女儿,而她的女儿被李如月扔到崖州,最后还差点死在李如月手里。 李老夫人正拉着李如月的手一叠声追问:「不是说只是有点不舒服,怎么病成这样了,你看看你看看你,脸都凹进去了,这是怎么了?」 在陆梨治疗下,李老夫人的眼睛好了七八分,都能看清李如月的脸了。 李如月对陆梨的医术又有了几分信心,她打叠起精神应付李老夫人的关切。 正说着话,下人报,柏氏的母亲,永宁大长公主来了。 永宁大长公主是柏氏请来的靠山,防的就是李家人偏袒李如月。 「外祖母。」李採薇一脸濡慕地上前请安。 永宁大长公主面色如常地拉起她。 看着祖孙和乐的二人,李如月不觉笑,国公府的孙女,公主府的外孙女,何等尊贵的身份,当年的冒险是值得的。 互相寒暄了几句,陆梨就来了,一见到陆梨,李如月眼皮子就开始乱跳,胸腔内的心跳也跟着乱起来,她拧了拧眉,就见陆梨看了过来,沖她绽唇一笑,笑容灿烂生辉。 第41章 错位的人生7 李如月心跳漏了一拍, 心下惊疑, 觉得陆梨笑的实在渗人, 渗得她心慌, 不安的情绪渐渐笼罩心头。 永宁大长公主打量着陆梨, 她已经从女儿那得知内情,震怒自然不必说, 更头疼的是女儿在李採薇的安置上, 终究养了十八年, 如何不爱不心疼,只饱受磨难的陆梨,如何能心平气和地接受? 对于陆梨这个名字,永宁大长公主也是闻名已久了, 盖因祁王的手在她的治疗下,显而易见地在康復,把宫里的太后高兴的合不拢嘴, 见了人就要念叨几句,可不就把陆梨的名声念响了。 见面却是第一次, 永宁大长公主见她目光湛湛,明明是最大的受害者,却无悲苦之色, 从容雅致, 翩翩自若。再想她被推入悬崖不死,反学了一身医术上京讨公道,便可知是个秉性刚强且有魄力的, 这样的人自有骄傲,受不得委屈,也不会让自己委屈。 第74页 永宁大长公主暗暗一嘆,有点儿发愁。 浑然不觉大事临头的李老夫人还笑呵呵地向永宁大长公主夸陆梨的医术:「公主别看陆大夫年轻,医术那是一等一的好,老身的眼在陆大夫的治疗下,已经能看了个大概,当真是妙手回春啊。」 长宁大长公主笑笑,看向柏氏。 柏氏略一点头。 恰在此时,卫国公来了。 进门的卫国公向长宁大长公主和李老夫人请过安。 「人都到齐了。」柏氏开了口,「我有件事要说。」 除了陆梨和长宁大长公主外,其余人皆是一惊,被柏氏端凝的神色惊到的,尤其是被柏氏盯着的李如月。 李如月眼角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忍不住问:「大嫂要说什么,这么严肃,看把大家吓的。」 柏氏直直盯着她:「是挺吓人的。」 丝丝凉意从柏氏那边传过来,李如月不知道是是不是自己多想了,近来她总有些疑神疑鬼。 余光瞥到陆梨,李如月愣了愣:「怎么这事和陆大夫还有关?」难道是大嫂得了大病? 卫国公眉心微蹙,望着柏氏:「什么事?」 柏氏看他一眼,她事先没有告诉丈夫,毕竟李如月是他亲妹妹,她怕他偏袒,想大事化小,索性不说。 「把人带上来。」 上来的是李如月的那两个大丫鬟,李如月惊愕:「你们不是离京了吗,怎么在这?」 两个丫鬟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既是大丫鬟,在场之人都是眼熟的,纷纷去看李如月,李如月在看柏氏:「大嫂,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如月,你还有脸问我什么意思,」柏氏骤然爆发,站起来怒指她,「我倒要问问你是什么意思,自打进了李家的门,我自问从来没有亏待过你,可你竟敢如此害我!」 李如月一下子就想到那件事,又觉得不可能,柏氏怎么可能知道,她心乱的厉害,强装镇定:「大嫂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其他人也觉得不明白,疑惑不解地看着柏氏,卫国公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直在观察之屋内众人的陆梨发现,李老夫人的竟没有多少震惊,女儿被儿媳如此指责,她这个当母亲当婆婆的却一言不发,只惗佛珠,惗的飞快。 柏氏眼眶不知何时红了,她道:「听了这两个丫鬟的话,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你们说,把你们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两个是我的丫鬟,大嫂这样置我于何地,」李如月阻止,这些日子她总是出现一些幻觉,她发现这两个丫鬟神色有些不对劲,疑心自己煳里煳涂的时候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便试探她们,只没试探出来,疑心自己想多了又不放心,就想把她们打发出去。如今见柏氏这样,只怕这两个丫鬟真的听到了什么,李如月心慌气乱,只想阻止,「这两个丫鬟犯了错被我发配,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是不是好话,且听听再说,你这么怕她们说出来,是心虚吗?」出声的是长宁大长公主,冷眼看着李如月心虚的表现,她越发相信那事了,再看李如月,恨不得拨了她的皮。她同样是个母亲,同样的爱自己的女儿,而自己的女儿却被这个毒妇愚弄了整整十八年的感情。 长宁长公主声若冷雨:「你闭嘴,待会儿有你说的时候。」 这样的疾言厉色,惊得卫国公瞪大了眼,妹妹到底是做了什么事,引得柏氏和长宁大长公主这般震怒,他去看李如月,李如月目光闪躲不敢迎视。卫国公一颗心直往下坠,他的视线落在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丫鬟身上,就听见她们一句一句地说。 「夫人梦里喊:别喊我娘,你别过来,我不是你娘,我不是,你滚开! 陆梨,你休想伤害薇姐儿。 你活着的时候不是我的对手,以为死了就能害我,休想! 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薇姐儿吧,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是我,都是我,你冲着我来。 你死了你死了!你都死了为什么还不去投胎。 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吧,我找高僧超度你。 你活着的时候祸害我,死了也要祸害我,你就是个害人精。我应该在你刚出生时就掐死你的。」 一声声恍如惊雷噼在李如月天灵盖上,她被强制拉回噩梦与前世种种之中,刻骨的恐惧怨恨以及不甘密不透风地包裹住她,越裹越紧,李如月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张开嘴就像一条搁浅的鱼,剧烈地拼命的唿吸着,却汲取不到足够的空气。 「别说了!」李如月勐地抓起茶杯砸向那两个丫鬟,声嘶力竭,「胡编乱造,你们不甘心被我打发了,居然编出这样的胡话来污衊,简直该杀!」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丫鬟指天对地地发誓,「若有一句虚言,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当年就是我们伺候夫人去的崖州,爬山时,夫人说想和陆姑娘说些体己话,便支开了我们,后来陆姑娘就失足坠崖了。陆姑娘去世后,人前夫人伤心欲绝,背后却十分平静,有一次我们还撞见夫人冷笑着说这一次你终于死了。当时我们两个其实就有些怀疑了,只不敢相信,那毕竟是夫人的亲生骨肉。及至听了夫人的梦语,才想明白怎么回事,原来陆姑娘并非夫人的女儿。」 轰隆一声,卫国公就像是被九天玄雷噼中,脑袋嗡嗡作响。陆梨不是妹妹的女儿,听那丫鬟的话,还是妹妹害死了陆梨。卫国公想猜,陆梨是不是在当年被送回崖州的途中死了,毕竟那么小的孩子受不住颠簸,妹妹怕难以交代,所以命人找了一个婴儿代替。但是他没法自欺欺人,那些话分明还有另外一重意思,採薇! 第75页 掩藏了十八年的秘密就这么地被揭开,李如月心神大乱,她眼睛怒睁,眼角几乎要撕裂开,声音抖得不像话:「胡说,胡说八道!这是报復,报復!」 若是正常状态下的李如月许是还能说出一大堆辩驳的话来,只她被折磨的精疲力竭,精神本就高度紧绷,一下子在人前被揭了老底,神魂动盪不安,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这模样落在众人眼里,不亚于不打自招。 愤恨的怒火在柏氏胸中燃烧,她的瞳仁亮堂堂的,充斥着惊天的怒火:「让王全家的进来。」 王全家便是当年产房里见过胎记的丫鬟:「那胎记在左臂内侧,黄豆大小。」 胎记,採薇身上没有胎记,李如月跌坐回椅子上,就像是浑身的力气被抽光了,猝不及防地对上柏氏满布恨意的眼,柏氏一字一咬牙:「採薇手上没有胎记!」 果然如此,卫国公面色发灰,桩桩件件凑在一块,来龙去脉浮现在脑海之中,採薇不是他和柏氏的女儿,他和柏氏的女儿是被妹妹送回崖州的陆梨,而陆梨被妹妹害死了。 「如月,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瘫坐在椅子上的李如月嘴巴张张合合,上下牙齿碰撞,切切作响。 柏氏咬牙切齿:「那个产婆在帮我们接生后不久失足落水死了,他们全家迅速摆出了京城,我已经派人去找。」 李如月垂死挣扎:「不过是几个下人的一面之词罢了,也不知道是谁居心叵测收买了她们,闹这么一出,你们还真信了,简直荒谬,怎么可能。」 「事到如今,你还想强词夺理,李如月,你不会以为你死不承认就没事了。」柏氏怒极冷笑。 李如月四肢一片冰凉,一张脸煞白煞白的,丁点血色都没有,忽然扭头看着上方的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满脸的暮色,声音苦苦的:「如月,你错了,错的太离谱!」 来自于的母亲的话成了压弯李如月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浑身的气力都散了,脑子里却在飞快的转着,如何把这件事的影响尽可能地缩小。 「老夫人早就知道了吧。」陆梨目光直直地落在李老夫人面上,「你早就知道李如月偷梁换柱,甚至李如月杀了陆梨。」 第42章 错位的人生8 此话一出, 满座皆惊。 柏氏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婆婆?怎么可能, 婆婆吃斋念佛, 对丫鬟都捨不得打骂, 那么宽和慈善的一个人……那么宽和慈善的一个人可是李如月的亲娘。凭李如月真的可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这一刻,柏氏忍不住怀疑, 怀疑李老夫人是李如月的帮凶。 浓郁的悲哀遍布李老夫人的脸庞, 令她看起来分外可怜, 她望着陆梨:「你就是陆梨吧,你没事,真好,阿弥陀佛。」 陆梨嗤笑一声:「老夫人念着阿弥陀佛却包庇女儿作恶, 佛祖知道吗?」 李老夫人脸色骤变,捻着佛祖的手僵住了。 「你是陆梨!」李如月不敢置信地瞪着陆梨,「不可能, 陆梨死了!陆梨不是你这样的,你不是!你少装神弄鬼。」 陆梨侧过脸, 望着她微微一笑:「真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活着爬上来了。」 剎那间, 李如月彷佛看见血肉模煳的陆梨徒手从悬崖峭壁上爬出来, 她桀桀怪笑着走向她。 「啊!」李如月悽厉地尖叫一声,神情彷佛见到了鬼。 看着状若癫狂的女儿,李老夫人悲从中来, 报应,报应啊,她这些年吃斋念佛就是想为女儿赎罪,没想到不等来世,现世报已降,那个孩子找上门来了。 一步错步步错,当年她不该心软,早早说出来,情况就不会恶劣到这一步。 最震惊的当属卫国公,他是现场唯一一个毫不知情的,而他发现其他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唯独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的女儿被掉包,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早就知道,更不知道眼前这个声名鹊起的陆大夫就是他真正的女儿。 卫国公惊愕地看着陆梨:「你是姑娘家。」 陆梨牵了下嘴角,视线重新落在李老夫人身上,「看来,老夫人是真的早就知道。」 面对这个孩子,她无法否认,李老夫人难堪地合上了眼,她对不起这个孩子。 柏氏打了一个晃,颤着声问:「母亲,调换孩子,你参与了吗?」 所有人都看着李老夫人,就连李如月都不例外,带着她自己都没发现的期盼。 片刻后,李老夫人睁开眼,看这李如月的眼,心头一刺,细细密密的疼起来,她别过眼沉沉嘆了一口气:「若我早知道,我一定会阻止如月的。我也是好几年之后,从採薇的相貌和如月的违和上猜出几分。是我的错,我起了私心,没有调查也没有盘问,选择了装聋作哑,结果让如月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竟然做了那样的事,幸好你没事。」 「老夫人真的庆幸我还活着,而不是扼腕我居然被推下悬崖都没死,要是我死了,也就没有今天这一出,没人会揭露你们母女俩的真面目,」陆梨冷笑,「一个蛇蝎心肠,一个纵女作恶。」 李老夫人神情瞬间狼狈,像是受不住陆梨的指责。 卫国公下意识想喝止她的不敬,然想起种种,话到嘴边出不了口。他只觉得荒谬,自己的妹妹偷换了他的女儿,他的母亲早就猜到可为了维护妹妹却不告诉他,他们一个是他母亲一个是他胞妹,都是他的至亲骨肉,却把他蒙在鼓里骗了十八年。卫国公觉得自己可笑又悲哀。 第76页 「好一片慈母之心!」柏氏铁青着脸,「老夫人疼爱女儿,那可曾想过我,我也是一个母亲,可曾想过我的女儿差点丢了性命。老夫人明知道她是被人害的,却继续不言不语,看着我和这个杀女仇人欢聚一堂,看着我疼爱宝贝杀女仇人的女儿。老夫人,你让我情何以堪?」说到后来,柏氏的眼泪滚了下来。 李老夫人被问得无言以对,唯有落泪,苍老的面上布满水光。 「是我对不起你,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女无方,没有管教好如月。是我私心过重,包庇了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李老夫人转向陆梨,「孩子,祖母对不起你。」 陆梨冷冷一笑:「我的祖母得知我落崖,当场中风,没多久就在悲痛之中去世。」 李老夫人浑身一颤,那都是如月造的孽啊! 「是我们李家对不起她。」 「一个孤寡老人失去了唯一的希望,老夫人不会想像不到她的下场吧,老夫人可想过告诉她真相,也许她又有了活下去的指望?」 李老夫人怔住了。 陆梨:「老夫人当然没想过,不过一个毫无瓜葛的老太太罢了,连亲孙女枉死都能装聋作哑,何况是一个前亲家。那些年,李如月对我不闻不问,倒是老夫人每年都会派人送东西来。我一直感激老夫人,这次给你治眼,也是出于那份感激。 我还纳闷过,老夫人怎么会养出李如月这样歹毒的女儿。如今倒是明白了,那些送来的东西,不是外祖母的慈爱而是一个包庇了女儿恶行的母亲为了让自己良心好受一点而已。只能说,李如月果然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只是坏的太明显了一些。」 李老夫人哪里挨得住这样的指责,整个人泪如雨下,哭的不能自己。 「够了,你祖母纵然有私心,可你也不该这般咄咄逼人。」卫国公到底见不得老母亲如此。 陆梨看了一眼,似笑非笑地勾了下嘴角。 「那些事多说无益,」长宁大长公主嘆了一声,叫她来说,李老夫人该骂。说一千道一万,李老夫人就是偏疼女儿偏疼外孙女,间接制造了陆梨的悲剧。但凡对孙女有几分怜惜,怎么就不知道把孙女接到卫国公府来养,偌大的国公府难道还养不起一个表小姐,还不是为了维护女儿外孙女的利益,所以放任孙女在崖州和一个孤寡老太太相依为命。 只李老夫人到底是长辈,陆梨认祖归宗之后少不得要打交道,犯不着为了出一口恶气,把关系弄僵了,与她没好处。 「眼下头一件要紧事,是如何处置李如月。」 李如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鸡皮疙瘩爬满了全身。上辈子,事发后她被关进了家庙,这一次却和上一次有些不同,上被子她派人暗杀陆梨,没有伤到陆梨分毫,这一次,她把陆梨推下悬崖了,不过陆梨也没死,应该差不多吧。 的确差不多,大哥到底顾念兄妹之情,何况还有母亲在。柏氏就算恨的她要死,可终究不会坚持要她的命,她死了,就会成为柏氏和大哥之间的一根刺,多年夫妻感情出现隔阂。 李如月忍不住露出一些隐秘的笑容,她会出来的,上辈子她就出来过,这一次她会更小心,不会再给陆梨把她关进去的机会。 「杀人未遂,那个产婆的命,间接害死我祖母,也许还有其他被灭口的知情人。」陆梨声音冷的如刀,刮过在场众人的面皮,令人不适,「到头来,她只需要关家庙。」 卫国公看着她,「知道你不甘心,可你毕竟没出事,她到底是你姑姑,总不能要了她的命。」 「为什么不能要了她的命,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我没出事不是她心慈手软放我一马。是我命大,遇到贵人才死里逃生,为了活下来,我受了多少非人的折磨。」陆梨眼底戾气翻涌,「你们却这么轻易地放过了她。」 卫国公他知道这个结果她一时之间难以接受,可李如月到底是他亲妹妹,还是康宁侯府的世子夫人,还真能打杀了吗。 「孩子,我知道你委屈,以后我们会好好补偿你的。」 陆梨深深看了他一眼,视线移到柏氏身上,柏氏不敢迎接她的视线,她恨不得亲手杀了李如月,可她不能,为了丈夫,为了儿子,她只能手下留情,留李如月一条狗命,让她苟活于世。 陆梨笑了下,似笑,又似哭,「那么,你们又打算如何安排我和李採薇?」 第43章 错位的人生9 「薇姐儿是无辜的, 薇姐儿什么都不知道, 大哥, 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李如月站了起来,又噗通跪下,膝行至卫国公身前:「大哥, 所有的错我一力承担, 与薇姐儿无关。」 卫国公痛心疾首:「对薇姐儿你舐犊情深, 你可曾想过陆梨也是我和你的女儿,你已经偷换了她的人生,为什么还要下毒手害她!」 李如月捂着脸哀哀哭泣:「大哥, 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是我被鬼迷了心窍,铸下大错。大哥,我真的知道错了, 我会好好在家庙里忏悔的。」 卫国公颔首:「你好自为之吧。」 他抬眸看向陆梨, 「你是我们李家的骨血,自然要回家, 孩子,以后你再也不用抛头露面行医。」 「我以什么身份回来?」陆梨剑指核心。 李如月的心瞬间提到了喉咙口, 上辈子, 身世真相大白之后,陆梨依然以表小姐的身份回到李家,家里并没有把真相宣之于众, 一则丢不起这个人,还会影响日后府上姑娘的婚嫁;二则为了顾全採薇,终究如珠如宝疼爱多年。 第77页 卫国公被问住了,一时竟难以回答,他看着柏氏,柏氏捂着嘴无声痛哭,只觉得整个人被活生生撕扯成两半,一边是亏欠多年的亲生骨肉,一边是疼爱多年的养女。 「你先以陆梨的身份回来。」说话的是李老夫人,她紧紧抓着手中的佛珠,她知道这样委屈了陆梨,但是她不得不如此。若陆梨以李氏女的身份回来,如月的做的那点事就瞒不住人,如月不想死也得死,採薇也会被人不齿奚落。哪怕是说不小心抱错了,可架不住如月这些年对陆梨太冷淡,只怕有心人不肯信,流言蜚语乱生。两害相较取其轻,一切照旧的伤害最轻,就是对不起陆梨,李老夫人望着陆梨,「等有了合适的时机,再恢復你的真实身份。孩子,你暂且委屈下,我们会好好补偿你。」 李如月垂了垂头,唇角翘起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她就知道,会是这样的。 陆梨的神情里有一种特别的平静,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目光扫过屋内每一个人。 但凡被她目光掠过的,都觉得面上火辣辣。 长宁大长公主心里不好受,她哪里不知道李老夫人不过是安抚之策,然而从大局出发,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李如月做的那些事要是传开,以后还有谁敢娶李家的姑娘,她那两个曾外孙女也要被人挑挑拣拣,就是男人走出去也要被笑话。还有就是採薇,摊上这样一个生母,这辈子都算是完了。她倒是能捨得,毕竟不是她亲手养大的,然而女儿捨不得。 心里愧得慌柏氏压根不敢看陆梨,刚知道李如月干的那些事,她恨不得让李如月身败名裂就地正法,甚至恨屋及乌,恨上了採薇,一切祸端皆因她而起。然而仇恨退去,理智回笼,她是卫国公夫人,是李氏宗妇,有儿有孙,为了这些,李如月干的那些事绝对不能为外人知。至于採薇,稚子何辜,一切都是李如月造的孽,採薇毫不知情,她是无辜的。 卫国公迎上了陆梨的视线,忽然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可再难,他还是说了出来:「知道你怕是难以面对採薇,我们会尽量减少你们见面的机会,你们都大了该成家了,各自嫁人,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 失望吗? 有点。 陆梨也曾盼望过,她的父母能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这边。 不过也没太失望。 所谓父母,充其量只是有点血缘关系的陌生人,怎么可能全心全意地维护一个陌生人。 她只是有些难过,又有些释然。 十八年来,她无父无母;往后余生,她依然无父无母。 似乎有什么要夺眶而出,降落未落那一瞬间被狠狠压回去,再抬眸时,陆梨只剩下冷漠的平静。 「恭喜你,你成功改变了你女儿的命运,假的假上十八年便是真的了,李採薇依旧是李採薇。」陆梨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如月,声音无悲无喜。 李如月悲悲切切地哭起来:「你别这么说,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求求你别迁怒採薇,她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无辜,那我是罪有应得?」陆梨说。 「不是,你也是无辜的,你们都是无辜的,都是她李如月做的孽。」柏氏忍不住扑过去,想抱住陆梨,陆梨侧身避开,抱了个空的柏氏伤心欲绝,几乎站立不稳,「你是不是在怨我,对不起,对不起,娘对不起你,可娘也是没办法,娘真的没办法。」 陆梨喉咙滚动了下,压了深重的悲哀,她后退几步,跪下。 柏氏愣住,怔怔望着她。 陆梨朝她磕了一个头:「十月怀胎之恩。」接着又磕一个头,「冒死生产之恩。」 柏氏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不详的预感兇勐袭来,就见跪在眼前的陆梨从袖口抽搐一把寒光凛冽的匕首,倒映出自己震惊骇然的面容。 那一瞬间变得无比的漫长,漫长的彷佛一生。 她清晰的看着陆梨毫不犹豫举刃挥向左手小拇指,皮肉骨血瞬间分离,温热的血染红了那一寸地面。 柏氏只觉得面上一热,有什么东西溅到了脸上,带着腥甜的气息。 一截断指静静地躺在血泊里,深深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眼。 李老夫人打了一个晃,直接瘫坐在椅子上。 长宁大长公主骇地直接站了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梨。 卫国公倒抽一口冷气,急声:「你这是做什么?」 饶是李如月都惊呆了,陆梨她是气疯了吗?上辈子没有这一出的,上辈子陆梨虽然不甘心,但还是捏着鼻子认了的。那时她以为她是真的认命,却没想到这个害人精只是卧薪尝胆蛰伏起来。她恨着他们,恨着他们所有人,她处心积虑地勾搭上祁王,借这祁王的手把李家搅了个天翻地覆。 是的了,李如月重重打了一个哆嗦,以陆梨的睚眦必报,她怎么可能善罢甘休。前世种种变本加厉地浮现在脑海中。 血溅落在陆梨惨白的脸上,豆大的冷汗滚下来,陆梨晃了晃身子,她掏出两粒药,一粒餵到嘴里,另一粒捏碎散在伤口。随后,她站了起来,看着呆愣如木头人的柏氏,一字一顿道:「生而未养,断指可还。生育之恩,我已还,从此我不欠你们分毫。」 日后若有人说他们毕竟生了你,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答:生恩,她还了,还了! 第78页 雪白的脸,鲜红的血,漆黑的眼,触目惊心。 陆梨转身离开。 终于回过神来的柏氏失声尖叫,那声音就像是被人活生破开了胸膛,一口气没接上,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李如月如梦初醒,望着陆梨,眼里的惊恐犹如实质,彷佛看见了索命的艷鬼,她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能让她走!她已经恨上我们,她会报復我们,她会害的我们所有人都永无宁日!」 上辈子陆梨把李家搅和的鸡飞狗跳,这辈子,她留下一根小拇指以示和李家恩断义绝,心中恨意只会比上辈子多,报復起来也会更狠。 卫国公一个激灵回神,是的了,这孩子分明是怨上他们了,竟然不惜断指断恩,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拉住陆梨,尽量和颜悦色:「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极端,有话好好说,岂能自残,快,让府医看看。」 陆梨苍白的脸上浮现嘲弄的笑容:「想强留下我。明天祁王等着我治手,后天温宪长公主等着我保胎,定安侯府的老夫人等着我续命。我的人都知道我今天来了卫国公府,今天要是不见我出去,他们就会奔走相告,我死在卫国公府。不出几天,我那些病人就会上门,你们打算怎么解释?」 无权无势的陆梨会被卫国公府强行扣下,神医陆梨却不会,她的病人她的名望就是她的权她的势。 卫国公的脸寸寸紧绷,她说的人没一个是他们卫国公府能轻易得罪的,她是有备而来,她早就做好了撕破脸的退路。 「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要一个公道。」 「你就一定要李如月偿命。」 「不应该吗?」 李如月倒抽一口冷气,惊惧望着卫国公。 卫国公不得不掰碎了和她讲其中利害关系。 「所以,所谓的暂且委屈一下都是骗我,你们压根就没想过让真相大白。」陆梨讥诮。 卫国公难得狼狈,硬着头皮道:「一切都是为了顾全大局,我们都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们会……」 「那是你们李家的大局,」陆梨打断他的话,举起带血的手,「与我何干。」 卫国公心头一刺,不忍直视那伤口。 「是不是公布李如月的恶行,就能化解你心里的怨恨?」长宁大长公主觉得错了,他们错了,大错特错!两害相较取其轻,委屈陆梨是轻,所以选择让她忍气吞声,也以为她只能忍气吞声。 事实响亮地打了他们一个嘴巴,陆梨不是他们以为的软柿子,她是铁板,他们踢到铁板了。也许和陆梨的怨恨相比,公布真相的恶果才是轻的那个。 「我断了的手指能接上吗?」陆梨问。 长宁大长公主颓然,覆水难收,断指难接,晚了,已经晚了。 陆梨越过卫国公,走向门口,屋内的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只觉得她每一步都走在自己心尖上。 李如月神色一戾,拔下头上珠钗,奔向背朝着她的陆梨。前世血淋淋的经歷提醒她,一旦让陆梨活着走出这个门,她和她的採薇会死的很惨,比上辈子还惨,陆梨必须死! 「啊。」李如月惨叫一声,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跪倒在地,一枚暗器横插在她手腕间,血流如注。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剑书轻飘飘地落在陆梨身侧。 来之前,陆梨向祁王借了一个人,借了他身边那个只凭眼力就能看穿她乔装的小厮剑书,她让剑书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她怕陆家人狗急跳墙,她不想死。竟然没白借人,她却高兴不起来,只是有些悲哀。 陆梨望着捂着手嚎叫打滚的李如月,从她之前跪的地方到这里,有好几步路的距离,屋子的人却没有一个喊破,是太过震惊来不及反应,还是他们都想她死。毕竟她死了,固然不好善后,可也比活着的她好应付。 陆梨不想把这些人想的那么坏,可这些人就是这么的会权衡利弊,什么公道什么亲情都是可以衡量的。 第44章 错位的人生10 「你在做什么!」卫国公爆喝一声, 怒视痛苦哀嚎的李如月。 「如月!」李老夫人如梦初醒一般,跌跌撞撞地奔到李如月身旁, 心焚如火, 一叠声叫:「快传府医啊。」 乱糟糟的一团,愤怒的, 心疼的,痛苦的, 沉默的。 有几分真又有几分假? 陆梨冷眼看着,就像是在看一场戏, 她想应景地笑一笑, 唇角却像是绑了千斤坠, 翘不起来, 索性,她也不笑了。 陆梨转过身, 大步离开。 长宁大长公主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卫国公, 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女婿竟然如此愚钝,「你就真让她这么走了, 还不快拦下,」压低了声音提醒, 「那是祁王的贴身小厮。」 卫国公如醍醐灌顶,快步追赶:「陆梨!」 陆梨看看剑书:「烦请带我离开,我不想和他们再做无畏的纠缠。」 剑书目光十分复杂,视线掠过她断了一指的手,道了一声得罪, 随即揽起陆梨的腰,腾挪闪动,几下间便消失不见。 卫国公瞪大了眼,简直不知道该做何种表情才好,正茫然着,就听见岳母问他:「你打算如何处置李如月,杀了一次不够,今天又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想再杀陆梨一次。可见她口口声声的知错都是在煳弄我们。」 长宁大长公主直视卫国公,卫国公心头一颤,视线落在痛苦不堪的妹妹身上。 第79页 李如月又痛又恐,哀哀地望着卫国公。 卫国公神色挣扎。 片刻都等不到卫国公开口,长宁大长公主不无失望,在不了解陆梨性格和能力前,低估了陆梨,他顾念兄妹之情想手下留情尚算说得过去。眼下见识到了陆梨极端决绝的秉性,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还留下一根手指断恩,可见绝不会善罢甘休,偏偏她还有不俗的能力,连祁王的人都能请动,她到底结交了多少人脉?难道他都想不到得罪死陆梨的后患无穷。 「你还要妇人之仁到何时,李如月是你妹妹,陆梨难道不是你亲生女儿,你就这么由着李如月一次又一次地想杀你的女儿,莫说陆梨,连我都觉齿冷。」 卫国公神色微变,看着李如月的眼神冷起来。 意识到这变化的李老夫人心下一凛,抱着李如月涕泗横流:「事已至此,就算打杀了这孽障也于事无补,断指难接,那孩子分明是恨毒了我们。都是我的错,是我教女无方,我去向她磕头赔罪,求她原谅。」 长宁大长公主冷笑:「老亲家,你别胡搅蛮缠。陆梨对我们最大的恨就是我们无视她的冤屈执意包庇李如月,要是我们让李如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就不信她无动于衷。老亲家,你爱女情深,可陆梨那也是我女儿和女婿的女儿,他们难道就不爱自己的女儿,你为了维护自己的女儿,就让他们两口子伤害自己的女儿!」 李老夫人一慌,飞快看一眼卫国公,见他脸上混杂着失望和悔痛,心头髮凉,悲声道:「可要是公之于众了,我们李家还怎么见人,李家的姑娘还要不要嫁人了。」 世家大族把体面看的比命还重,长宁大长公主也懂,所以她说:「那就让李如月病逝了,好歹也算给了陆梨一个交代。」 「娘!」李如月骇然失色,惊惧交加地拉住李老夫人的手。 李老夫人悲不自胜,哀戚望着卫国公:「你真要你妹妹的命,那还不如先要了我的命,你妹妹有错,是我没教好她,她的错就是我的错,她的罪就是我的罪。」 面对这般的老母亲,卫国公还能如何,他只能怆然一笑。 看出他妥协之意的长宁大长公主冷冷一笑,忽然就想起了陆梨之前说过的一句话:李如月果然是李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只是坏的太明显了一些。 可不是嘛,李如月坏,李老夫人也不遑多让。遇到事,她的坏也就明显起来了。 「老亲家,你今天真是让我开了眼,见过护短的,真没见过你这样护短的,」长宁大长公主呵了一声,「合着你女儿是宝,别人的女儿就是草了。」 李老夫人又悲又愧,径直落泪。 「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落个什么好下场!」长宁大长公主重重一甩衣袖,大步离开,又吩咐带上晕过去的柏氏。 卫国公也不敢阻拦,柏氏回了娘家也好,他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他看着李老夫人,似笑似哭:「母亲,现在你满意了吗?」 李老夫人痛哭:「娘知道对不起你,可娘没办法啊,娘没法眼睁睁看着你妹妹去死。总归那孩子还好好的活着,还有补偿的机会,娘去向她道歉,向她赔罪。」 * 剑书带着陆梨落在卫国公府外的小巷子里:「陆大夫要不要换个住处,只怕卫国公府的人还会来找你。」 陆梨牵了牵嘴角,那些人找来无外乎哭泣对不起我们也是没办法以后会补偿你,你就委屈下吧。 凭什么要她委曲求全,她生来就该被委屈吗? 不,她不会委屈自己,别人也休想委屈她! 那些人加施在她身上的种种,她要一一还回去,终有一日,她要他们后悔,后悔妄想委屈她。 剑书就看着她苍白的脸上戾气涌动,他看着,不觉打了一个楞。 「我会的,」陆梨问,「他日我若状告李如月,你可愿当人证?」 剑书惊愕,状告? 陆梨:「你可以回去见了王爷再给我答覆。我手上有一药方,能快速止血止疼。」她举手晃了晃自己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若是用在战场上,可以大大减少伤亡。如祁王爷愿意帮我这忙,我愿把此药方献给王爷。」 剑书刚刚就留意到她那药的药效极好,十分明白这张药方的分量,当下郑重道:「我一定禀明王爷。」 随后,剑书送了陆梨去了新的落脚地,还暗中派人巡防四周,确保她的安全,旁的不说,就说王爷的手还等着她妙手回春,这人就不能出岔子。 安排好,剑书立刻赶去见祁王,把自己听到见到的如是这般一说,说的还挺多,谁让他就藏在屋顶上看了个全场。 说得口干舌燥的剑书总结陈词:「是个狠人,卫国公府要完。」 卫国公府那群人和陆大夫一比,那全是渣渣,那可是个连自己的手指头都能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切下来的狠人。倒是卫国公府那群人白长了一大把年纪,连块腐肉都不敢割掉,没得比没得比。 「我听你倒是挺想给她当人证的。」祁王瞥一眼剑书。 剑书一本正经:「我听王爷的。」要是寻常人家,剑书觉得自己有必要弘扬下正义,毕竟他们江湖中心最讲侠义的。可那不是卫国公府嘛,倒不是说怕,只朝堂上的事忒麻烦,他站出去就等于祁王府表态。剑书嘆嘆气,还是做个江湖人好啊,可以快意恩仇,都怪师父那个臭老头,居然把自己输给了祁王三年。 第80页 话是这么说,剑书却跃跃欲试地看着祁王,可以说很想表现了。 祁王失笑:「那就去吧。」他动了下恢復了五成的右手,毕竟还有求于人,要是把人得罪了,不好说会不会留一手,只在药方里多加几钱黄莲怎么办,他觉得这个可能性还不小。所以说得罪谁都别得罪一个记仇的神医,卫国公府上上下下都是一群煳涂的,不护着神医孙女,护着丧心病狂的女儿护着鸠占鹊巢的外孙女护着那点虚无缥缈的名声,拣了芝麻丢了西瓜,怎一个蠢字了得。 剑书登时喜出望外,脆脆地哎了一声。 * 柏氏被长宁大长公主带回公主府,醒来被告知她昏迷后发生的事,五内俱焚:「李如月她分明是死性不改,就这样了国公爷和老夫人还要维护她,他们把我的孩子置于何地。娘,我错了,我不该为了名声为了採薇为了夫妻之情就想委屈陆梨,我知道错了,娘!」 她真的没想到那孩子会那么恨,恨到不惜断指断恩,柏氏觉得自己的手指都隐隐作疼起来,十指连心,陆梨却生生断了一指,该有多疼,该是何等的怨恨绝望才会狠的下这心。她竟然将自己的女儿逼到这一步,她在做什么,她还配当一个母亲吗? 长宁大长公主眼底起了一层雾气,自嘲:「我也错了。都觉得她好欺负,哪怕不忿也只能接受,想着以后再做补偿,所以逮着她欺负,哪想人家不是好欺负的。」回想起陆梨的模样,长宁大长公主都不寒而慄,「李如月有一句话说得对,她会让我们所有人都永无宁日。她这还什么都没做呢,都不安宁了。」 柏氏心如刀绞,挣扎着要起来:「我要去找她。」 「她不在医馆。」长宁大长公主已经派人去看过,「我已经派人去找。」 柏氏心焚欲裂,悲声:「娘,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长宁大长公主嘆气,怜惜地摸了摸她的后背,是啊,怎么就偏偏叫女儿遇上了这种事,李如月这个挨千刀的实在该死。 * 没等长宁大长公主找到陆梨,第二天陆梨自己就出现了,不过不是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是出现在顺天府衙。与她一道出现的除了准备弘扬正义的前江湖人剑书还有十八年前失足落水的产婆的儿子丁大石。 之前陆梨和柏氏说,她找不到产婆的家人,骗人的。她已经找到,还掌握了关键的证据。既然准备好了撕破脸,她自然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她不说,就是防着他们,也是想知道他们的态度。如今她已经知道,丁点侥倖不存,彻底心死,该有仇报仇了。 卫国公府想维护颜面想维护李如月想维护李採薇,有她在,痴心妄想。 她不欠人,也没人可以欠她! 第45章 错位的人生11 因为李如月住在卫国公府,所以顺天府的衙役上的是卫国公府的门, 这一上门, 卫国公府可就彻底炸了锅。 「告我, 她怎么敢!」李如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上辈子根本没有这一出,又是原本没有的, 这辈子太多太多的事情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却与她所设想的截然不同。她本以为没了陆梨, 她和採薇就能顺心如意。是的, 如果没有陆梨, 她们本可以的。是本该死了的陆梨没死,她活着回来了, 比上辈子更狠更绝,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换了一个人, 李如月脑海中灵光一闪,陆梨现在的模样和之前丁点不像, 她说她是陆梨就是陆梨了吗,随便在崖州找个陆家人来都不会觉得她是, 换脸之术简直匪夷所思。她若不是陆梨,她有什么资格告自己。 李如月紧紧抓着李老夫人的手,如是这般一说, 只要陆梨不是陆梨,那么她说的话都是子虚乌有,纵有流言蜚语,她们咬紧了牙关不认, 过上一年半载的也就淡了。至于陆梨,李如月眼底划过凶光。 李老夫人犹豫不决。 李如月哀哀痛哭:「娘,这不仅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咱们李家的名声。」 李老夫人恨得捶她:「你还知道名声,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换了孩子便罢了,却不肯好好照顾孩子,不照顾就罢了,竟然还敢害她,你就没想过你大哥吗?」 李如月能说什么,只能痛哭流涕地说我知道错了。 别看李老夫人骂的狠,到最后还是得帮她的。只看这老太太明明早就怀疑一切却为了女儿装聋作哑就知道她的秉性护短又冷酷,对于她在意的人,她极端的护短,对不在意的人又极端的冷酷。 卫国公还在和顺天府来人打听消息,存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最好是能让陆梨撤了官司,堂堂公府千金侯府夫人被人告上公堂,简直贻笑大方,他们卫国公府和康宁侯府都丢不起这人。 只来人摆出了一幅公事公办的面孔,令卫国公无处下手。 卫国公心下不安,从这两个官差身上,他已经看出顺天府尹的态度,他不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如今这位顺天府尹,算不得贪官,但也不是什么铁面无私的包青天。论理在他们卫国公府和陆梨之间,应该会偏向他们几分,可他没有。 为什么?因为顺天府尹不敢得罪陆梨,或者该说是陆梨背后的人。昨天带走陆梨的那个人是祁王的小厮,祁王就是陆梨背后的人,或者还有其他人? 这一刻,卫国公想起了陆梨的那些病人,淡淡的后悔涌上心头,也许他真的错了,看错了陆梨的性格,估错了她的能力。 第81页 「还请康宁侯夫人随我们走一趟,」等了片刻都等不到李如月,官差催促了一声,「国公爷,小的们也是奉命办事,还请体谅。」 卫国公知道李如月势必得走这一趟,不走就是藐视国法,便再次吩咐人去请李如月。 没请到李如月,倒是他自己被请了过去。 李老夫人便把她和李如月商量的说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主要拿名声说事,卫国公作为一家之主,最重名声。 卫国公静静地听着他们说完,才道:「陆梨不再是陆梨,那么她连卫国公府的表小姐都不是了,和我们家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了。」 李如月低了头,不言语。 李老夫人硬着头皮道:「这也是不得已的办法,谁叫那孩子竟然告上了衙门,咱们家可丢不起这人。待此事了了,咱们再好好补偿她。」 「母亲觉得她需要我们的补偿吗?」 李老夫人岂听不出他话中怨怼,知道儿子是恼了,她哭道:「我知道你怨你妹妹,怨我,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是啊,又能如何,谁叫作孽的是他亲妹妹亲娘,卫国公悲凉一笑:「你们白算计了,状告李如月杀人还有当年那个产婆的儿子。」 李如月和李老夫人齐齐一震。 卫国公看着震惊的李如月:「你好自为之吧。」 「大哥?」李如月惊慌,大哥什么意思,他要袖手旁观不管她了吗? 卫国公自嘲:「我连你干了什么事都不知道我怎么帮你。到了这一步,我又怎么帮你,帮着你对付我亏欠了十八年的亲生女儿。」 「大哥!」李如月声音悽厉。 事情再一次的出乎意料,李如月瑟瑟发抖,陆梨既然敢告,肯定是掌握了证据,她却无对策,怎么办?想不出办法的李如月眼一闭晕了过去,想出了拖字诀。 卫国公被她气笑了,她以为这样就能不去对簿公堂。若是寻常情况,她一个侯夫人装病想拖一拖也许能拖延一二,可今时不同往日。 卫国公懒得多费口舌,就告诉官差李如月晕了。果然那两个官差说,晕了也得去顺天府,顺天府有郎中。他们办案提人,见多了真晕假晕的,要是晕了就不提人了,那得白费多少功夫。 不想这么个情况,李老夫人抓着卫国公的手:「欺人太甚,欺人太甚!他们哪里有将我们卫国公府放在眼里。」 卫国公惨然一笑:「在祁王府面前,我们卫国公府又算什么,也许背后还不止祁王府,温宪长公主,定安侯府,可都等着她救命。」 李老夫人忽然就想起来了。 温宪长公主成婚多年无子,每每怀上都会小产,没有一胎熬过第三个月,眼下却彷佛已经有五个月了。这都是陆梨的功劳,可不得把陆梨供起来,而温宪长公主嫁的是皇后娘家赫赫萧氏。 定安侯的老夫人有心疾,多年来卧病在床,连御医都束手无策,只能点灯熬油的等死,现在听说能被人扶着走两圈了,这也是陆梨的功劳。而安定侯府子孙出了名的孝顺和出息。 李老夫人还想起了自己的眼睛,虽然恢復了七八分,却并未痊癒,按之前陆梨的话来说要调养半年,且以后得定期复诊。出了这些事,陆梨还可能继续为她治眼吗?甚至李老夫人都怀疑陆梨会不会早就留了一手,毕竟她那么一个人,做事向来喜欢留后招。 眼睛隐隐约约的疼起来,李老夫人一时分不清楚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 「我眼睛疼,我眼睛疼,是陆梨,她动了手脚!」李老夫人捂着眼痛叫。 卫国公大惊失色,连忙请府医。 李如月都顾不上装晕了,李老夫人可是她最大的靠山。 府医过来一瞧,并没发现异样,可陆老夫人又疼得眼泪直流,实在是无能为力,有点羞愧地说道:「近来老夫人的眼睛一直都是陆大夫在医治,不如请陆大夫来看看。」 李如月恨恨:「我看就是陆梨动的手脚,你快看看这些药方,是不是有问题。还有我,我好好的怎么会噩梦缠身,肯定是陆梨,是她害我。」 府医听得一头云山雾罩,一头雾水地检查药方,表示药方没有问题还极为精妙,他自嘆弗如。 李如月气了个半死:「你再仔细检查检查,肯定有问题。」 府医有点不高兴了,他是卫国公府请来的坐镇大夫,在外面也是有头有脸的名医,就是图个安逸才来当府医,又不是来当奴才的。手上但凡有真本事的人都有底气,于是他硬邦邦道:「夫人若是不信老朽的医术,那就另请高明。」 李如月现在看见郎中就觉得不顺眼,尤其她精神状态不稳,当下就要重新请。 眼看着不像话,卫国公呵斥:「够了,你消停下。既然醒了,那就赶紧出去,顺天府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大哥!」李如月不敢置信地瞪着卫国公,「你真要见死不救。」 卫国公冷冷看着她:「我为你做的还不够多,逼得我亲生女儿断指断恩,是不是还要我为了你赔上整个卫国公府。」 事态闹到这一步,卫国公后悔了,明明想把这桩事的影响减到最小,结果却闹到了官府,以更加不堪的形式闹得人尽皆知,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他们主动宣布,起码掌握了主动权,还不会伤了陆梨的心。 李如月如遭雷击,双眼因为震惊而鼓到极致。 第82页 这时候,李採薇急赤白脸地沖了进来:「父亲,我听说顺天府的人要来带走姑姑,父亲,姑姑怎么可能杀人,分明是诬告。那个陆大夫到底怎么回事,我们家对她礼遇有加,她居然要告我们。」 说完了才看见躺在榻上痛苦不堪的祖母,李採薇急忙扑了过去,「祖母,你怎么了,祖母!」 李如月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闹到了这一步,薇姐儿以后还怎么见人,陆梨这个害人精,她为什么掉悬崖都不死。 痛苦的祖母,痛哭的姑姑,面无表情的父亲,李採薇又想起自己去外祖母府上,却没见到母亲,还发现外祖母对她有些冷淡,顿时又委屈又害怕,「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大家都是怎么了,昨天还好好的,到底是怎么了?」 卫国公沉声:「带二姑娘回院子,没我的命令,不许她出来。」已经够乱了,他不想乱上加乱。 李採薇惊愕:「父亲!」 卫国公:「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确认他是认真的,两个婆子才敢上来拉李採薇。 李採薇不敢相信父亲会这样对自己,整个人都呆住了。 「薇姐儿,你先回去,没事的,很快就没事了。」李如月心如刀割,压抑着不安安抚李採薇。 李採薇怯怯的,像是被卫国公吓到了,「真的会没事吗,姑姑,我害怕,陆大夫怎么会诬告你,姑姑你这么善良,怎么可能杀人。」 卫国公忽然觉得有些刺耳,看着李如月的温柔和李採薇的依赖,更觉得刺眼。对待李採薇,李如月满腔的慈母心,到了这一步还要分神安抚,可对待陆梨,她简直心狠手辣到丧心病狂,但凡她顾念自己这个哥哥,都不该如此狠毒。自己居然为了维护她伤害自己的女儿,他到底在做什么,怪不得长宁大长公主都要对他失望了。 再是心灰意冷,卫国公还是陪着李如月一块去了顺天府,他总得知道情势,才好及时反应,将恶劣影响减少到最小。 而李如月再是不愿意,在卫国公明摆着不会为了他和顺天府对上的情况下,不愿意被押着走,她只能前往顺天府。 刚出门就遇上了康宁侯府的二老爷,康宁侯府绝对是全场最懵逼。什么情况啊?怎么就被人告了?他还想去顺天府打探下,父亲就告诉他,看卫国公行事。 张二老爷琢磨着父亲大概知道了什么,反正不是他媳妇,老爷子都这么说了,张二老爷便乖觉地跟上,准备待会儿唯卫国公马首是瞻。 但见陆梨,李如月就闻到一股极淡极淡的香,她并未在意,因为她全副心思都在控制自己不扑上去掐死陆梨的念头,都是她,她为什么要活着回来,害了她们母女一次不够,她还要再害她们一次。 陆梨朝她微微一笑。 李如月咬紧了后槽牙,愤怒和恐慌两种情绪在胸口横冲直撞,撞得她心烦意乱。 正式升堂。 作为原告,丁大石和陆梨首先要自诉冤情。 先说的陆梨,她看了一眼李如月:「大人,草民陆梨要状告康宁侯夫人四年前谋杀了陆梨,昨日还欲杀我灭口。」 什么叫谋杀了陆梨,还欲杀你灭口,你不就是陆梨。 「你不是陆梨!」李如月竟是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目眦欲裂,那么深的悬崖怎么可能没死,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换脸的医术,那她又为什么要断指?李如月煳涂了,她是陆梨,她不是陆梨,她到底是不是陆梨? 李如月的神智岌岌可危,她神色狂癫,嘶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那模样看起来骇人极了。 陆梨笑起来:「我是陆梨,但并非被你推下悬崖的那个陆梨,那个陆梨已经死了,死于你之手。」 「那你是谁!」李如月的眼珠子几乎要脱眶而出。 「我是无人林中长大的孤儿,自幼被家师收养,十四年前偶然救下了被推落悬崖的陆梨。无奈她伤势过重,我们师徒也无能为力。陆梨临死前,恳求我为她伸冤。于是我离开了无人林,因我是无籍之人,便以陆梨之名入了籍。昨日之所以冒用陆梨的身份,也是为了完成陆梨的遗愿,陆梨她想知道,她的家人是否还有良知。」陆梨呵了一声,「若非我早有准备,昨天就该被杀人灭口了。如此看来,陆梨死在四年前,未尝不是福气。」 李如月呆若木鸡,一会儿觉得这才是真相,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若她不是陆梨,何必自断一指。可若她是陆梨,她又为什么要编这种话。 神智混乱的李如月想不明白,卫国公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若不是陆梨,李如月手上就多了一条人命。此外,她若不是陆梨,那就彻彻底底与他们卫国公府没了瓜葛。 若说在意识到陆梨的能力和价值之后,他没存了捨弃李如月挽回陆梨的心思,那是骗人的。只要有这份血缘关系在,陆梨再绝情,也割不断她和卫国公府的联繫,就算她割指还恩也不能,世情如此。 然而,当她不是陆梨之后,她就能彻底斩断与卫国公府的血缘。 她不是陆梨,她只是帮陆梨申冤报仇的人,她告姑姑对李老夫人的眼疾袖手旁观甚至毁了李氏……都天经地义。 可她就是陆梨,他肯定,但是他没有证据,她模样都变了,谁能证明她就是陆梨,不能! 想明白之后,卫国公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了,好深好决绝的心思,而现在这样一个人深深地恨上了他们李氏。 第83页 第46章 错位的人生12 「大人, 我说『我是陆梨, 但并非被你推下悬崖的那个陆梨, 那个陆梨已经死了, 死于你之手』,李如月一直都没有否认。」 两眼发直脑袋一涨一涨痛的李如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心跳漏了一拍, 急声道:「不是!你是自己掉下去!陆梨是自己掉下去的!你到底是谁?」 几斤崩溃的李如月沖向陆梨, 方跑了两步, 便被衙役拦住,李如月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你到底是不是陆梨?」 陆梨盯着几欲发狂的李如月的眼睛, 声音渺茫:「我是帮被你杀死的陆梨回来讨公道的陆梨。李如月,她死了,你不是见过她了, 她被摔成了一堆烂肉, 偏偏却死不了,只能靠着仇恨支撑的那口气苟延残喘, 可还是没熬过去, 在滔天的怨恨中被活活疼死。死不瞑目的人无法投胎,只能飘荡在人世间。」 她的话裹挟着一股阴寒,穿透皮肉,直到灵魂深处, 那些狰狞可怖的噩梦在这一刻被勾起,席捲而来。 陆梨变成血肉模煳的恶鬼,张着血盆大口, 向她走来。李如月想逃,可她手脚动不了,像是被恶鬼钉在原地。动不了的李如月抖如糠筛,牙齿上下打战,声音破碎的不像话:「你别过来,你走开,你别过来。」 「你看见陆梨了吧,」陆梨的声音轻飘飘的,「她的样子很可怕吧,毕竟被推入悬崖,身体被悬崖峭壁和树木花草刮擦,又重重摔在石头堆上,没摔成几瓣只是摔成血人,已经够幸运了。不,是不幸,死也就痛一瞬间的事,可陆梨是生不如死,最后还是活生生被疼死了。 李如月,陆梨不是女儿可你也是你侄女,又让你女儿享福了,你好歹也给她个痛快点的死法啊。」 「是她自找的,是她不让我们母女俩好过,她是罪有应得。」李如月心中那根线「啪」的断了,恶狠狠地嘶吼,「她该死,她害的我们母女那么惨,她不得好死!」 「她怎么就害你们了?」卫国公愤怒的声音传来,他知道陆梨被李如月推下悬崖,可知道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李如月有多残忍。那可是悬崖,她到底是承受了怎样的痛苦才活着站在这里,又是经歷了怎样非人的折磨才改头换面。 陆梨嘲讽地牵了下嘴角,直视顺天府尹:「大人,李如月她承认了。」 顺天府尹神情凝重,有动机,有人证还有李如月的表现,真相如何一目了然。 李如月如遭雷击,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冷汗唰的滚了下来,顷刻间就打湿了后背。她怎么会说出去那样的话,陆梨,是她:「是你,你是不是给我下了药,控制了我。肯定是这样的,我吃过你的药。吃了你的药,我就不对劲了,肯定是你做了手脚,大人,我要告她,她害我。」 陆梨冷冷地看着她,她的确动了手脚,让李如月神智混沌,一点一点摧毁她的精神,今天熏得香配合之前的药,能让她暴躁易怒冲动,也就更容易失态,说出心里话。毕竟当日在悬崖下只有她和李如月两个人,只要李如月不承认,就定不了她的罪。 李如月接着道:「她还害了我母亲,一出事我母亲的眼睛就痛起来,哪有这么巧,肯定是她动了手脚。」 「口说无凭,你有证据吗?」陆梨挑眉。 李如月觉得她自己就是,她不该是这样的,叫嚷着要请名医请御医。 御医又不是什么大白菜,说叫就能叫,不过为了免除后患,顺天府尹还是请了府衙内的仵作和专职郎中过来。 陆梨轻轻一挑嘴角。 自然是查不出来的,李如月又叫嚣着他们没用要请御医,显然脑子不太灵清了。 「肃静!」顺天府尹脸黑了下。 李如月愤恨的瞪着眼,瞳仁里几乎要射出冷箭来:「你害我是不是?你害我!」 「我要想害你们,直接一剂药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你们。」 众人听着竟觉得那么点道理。 「你想折磨我们,让我们生不如死,」李如月扭曲着一张脸,「我还不知道你,你这个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别人亏欠你一分,你就要十分百分地讨回来。你就是陆梨,你肯定是陆梨,你居然没死!」 「真正的陆梨死了,被你害死了。」陆梨淡淡道,看着李如月的神情却彷佛在说,你说得对。 李如月觉得冷,渗透骨髓的冷,「你没死,你就是陆梨!你要不是陆梨,你为什么要断指还恩。」她彷佛抓到了一个把柄,竟是笑了,「你不是陆梨,你还什么生恩?」 「你是说这根手指头吗?」陆梨举起包扎过的左手,小拇指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白纱布。 顶着众人的目光陆梨慢慢解开纱布:「我答应了陆梨,替她伸冤替她试探李家人,如果李家人没良知,那就替她还了生恩,她不想欠李家人。至于我为什么会答应在你们看来这样荒谬的请求,一来是我着实同情陆梨的遭遇,本该是父母双全千娇百宠长大的公府千金,却因为亲姑姑的一己私慾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好不容易熬出头了又给亲姑姑推下悬崖,在痛苦中慢慢死去。二来就是,与我而言,断一根手指头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接不回来。」 又不是接不回来。 还能接回来?! 那语气彷佛在说今天晚上吃面条。 亲眼目睹陆梨断指的人难以置信的盯着陆梨的左手,那里还有清晰的血痂,可的确是完完整整的。 第84页 陆梨轻描淡写:「养上几个月也就好了。」她瞥一眼震惊的卫国公,「断过,生恩我已经替陆梨还了。接回来是我自己的本事,不代表陆梨还欠你们,陆梨欠你们的已经还了。」 卫国公竟然不知道还是该悲还该庆幸,他只能木然着一张脸坐在原地。 「你就是陆梨!」李如月目眦尽裂,一点亏都不肯吃,她怎么可能不是陆梨,她就是陆梨!她真的没死,回来讨债了。早知如此,她不应该推她下悬崖的,没死成还学了一身的本事,她应该亲手杀了她,亲眼看见她死了。 「你手臂上有胎记,你是陆梨,陆梨手上有胎记。」 李如月似是钻了牛角尖,一定要证明她就是陆梨,至于证明陆梨是陆梨可以少一条杀人罪,李如月完全没有想到,她现在整个人都混混沌沌,只剩下和陆梨作对的执念。 陆梨看着顺天府尹:「大人,真正的陆梨身上的确有胎记,而李採薇没有,可当年卫国公夫人柏氏生下的孩子身上却是有胎记的。李如月当年掉包了两个孩子,为了隐瞒此事,先是十八年前杀了产婆等知情人,四年前又杀了陆梨。」 一旁的丁大石接话:「大人,我娘就是当年接生的产婆,当年李夫人绑架了我要挟我娘,我娘不得不帮她调换了孩子。事后我娘听闻李夫人把出生不久的孩子送出京城,就说李夫人心狠手辣连亲侄女的命都不在乎,只怕容不下她。她娘就想离开京城,只还没等离开,她就淹死了。可我娘渔民出生,怎么可能淹死。尸身上明显有被人强按的痕迹,分明是被人按在水里淹死,然而办案的官差却视而不见还威胁我们识时务。我们就知道怕是李夫人所为,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堂堂公侯府第,我们只能当母亲是淹死的,连夜逃离京城。 大人,这是我在母亲遗物中发现的遗书,原来家母猜到自己凶多吉少,便留下一封信说明来龙去脉,起码有个伸冤的机会。 大人,这张银票是当年李夫人给家母的封口费。 此外,大人,还有当年经办我母亲一案的仵作和官差可以作证,家母是死于非命,他们也承认当年是受李夫人指使。」 「胡说八道,你以为随便找几个人出来说几句话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换孩子,一派胡言,我看你是想攀高枝想疯了。」李如月强装镇定,到了这份上还不肯承认,大抵是觉得自己不承认就不存在了。 「攀高枝。」陆梨似笑非笑,「我又不是陆梨,可攀不到卫国公府这根高枝。就算是真正的陆梨,她也不想攀,真当你们是什么香饽饽,人人争抢,自私自利无情无义的东西,令人作呕。」 李如月哽了下,就听见她继续道:「大人,还有一人能证明这些事。昨日卫国公府的人都承认了这些事,只是他们为了所谓的名声便想徇私枉法,要我忍气吞声,替李如月隐瞒种种丑事,我不愿意,李如月就想杀我灭口。幸好我请了祁王府的剑书少侠保护,才倖免一难。」 少侠剑书开心,终于轮到他出场了,他一直在偏厅里,简直被惊呆了,还能这样操作,陆梨不是陆梨,可他觉得她就是那个陆梨。想明白其中用意之后,剑书表示:牛逼!真的是个狠狠人! 千万别得罪,不想被报復。 更重要的是万一以后跟人比武,缺胳膊断腿了,还得求人家给他接回去呢。 突然间觉得以后比武都特别有底气了。 剑书绘声绘色地把昨天自己在屋顶上听到的看到的全说了,还加入了浓烈的个人感□□彩。 李如月瞳孔剧烈收缩,祁王的人,要没有祁王的允许,怎么敢站出来说话。李如月五内俱焚,陆梨这个小妖精,她又勾搭上祁王了。 难道不管她怎么做,她和薇姐儿的命运都逃不出上辈子的结局。 李如月还在愤恨不甘,一个衙役匆匆跑进来说长宁大长公主和柏氏来了。 她们来干嘛? 强烈的不安涌上心头,李如月惊疑不定地望着长宁大长公主和柏氏。 下一刻,不祥的预感成真,长宁大长公主和柏氏是来作证的,证明李如月亲口承认过,调换孩子,推陆梨下悬崖,以及长宁大长公主亲眼目睹李如月想再次杀害陆梨。 李如月浑身的力气被抽离殆尽,她瘫软在地,脸上不见丁点血色唯有绝望。 第47章 错位的人生13 完了! 李如月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她难以置信又怨愤地盯着柏氏, 她怎么可以这样, 她知不知道这样等同毁了採薇, 採薇是她亲手抚养了十八年的女儿, 她就一点旧情都不顾念,她怎么可以! 「你怎么可以?」李如月问了出来, 眼底的怨恨犹如实质。 柏氏眼底的怨恨并不比李如月少:「我怎么不可以, 你换了我的女儿, 骗了我十八年, 又一而再地想杀我的女儿,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你的女儿!哈哈哈哈哈。」李如月大笑起来, 笑的整个人都在打晃,「你的女儿,你想认个神医当女儿, 也得人家愿意认你啊。她可承认自己是陆梨, 你的女儿。哈哈哈哈哈,你哪来的女儿。」像是遇到了极其可笑的事, 李如月捧腹大笑, 笑得腰都弯了起来。 不知内情的柏氏看着笑到打颤的李如月,只觉得她是疯了。 长宁大长公主到底多活了几年,隐约觉得有蹊跷,便去看一旁的卫国公。 第85页 卫国公满嘴的苦涩, 他真没想到柏氏会来指证李如月,可又不是太过意外,只能说,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说她不是陆梨,她只是帮陆梨回来伸冤的人。」 「怎么可能!」柏氏瞪大了眼,她就是,她就是知道,虽然她模样都变了,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份,她怎么可能不是她的女儿。 陆梨看着她,「抱歉了,夫人,为了完成陆梨的遗愿,我假冒了她的身份。」 对上她的眼神,柏氏向后踉跄了几步,浑身的力气都散了。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到极,便是心如死灰。 柏氏想起了她找上她时的眼神,那双眼睛有期盼,就是昨天,那双眼睛里也是有感情的,她在盼着她给她主持公道。可她让她失望了,深深的。 李如月为了她的女儿,偷梁换柱,杀人灭口。可她呢,她想让她忍辱负重,委曲求全。 柏氏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想和他们恩断义绝,彻彻底底,从根子上断绝关系,从此,与他们再无半点瓜葛。 想明白之后,柏氏泪如决堤。她后悔的太晚了,覆水难收,破镜难圆,被伤了心也难如初。 「对不起。」柏氏泣不成声。 陆梨神色依旧淡淡的。 长宁大长公主沉沉一嘆,扶住浑身无力的柏氏,终究是醒悟的太迟了。 * 这案子审到这一步,李如月已经是辩无可辩,尤其是在柏氏出现之后,已然没了辩驳的心思。 顺天府尹倒有些庆幸,速战速决好,太好了。 最后李如月的判决是斩监候,待刑部审核之后,确认罪情属实便处斩。 听闻结果,李如月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在颤抖,她堂堂公府千金,侯府夫人,居然被判了死刑。竟是落了个比上辈子还要悲惨的下场! 不该是这样的,她都死而復生了,她本该扭转干坤,改写自己和薇姐儿的命运,怎么会变成这样更糟的局面。 陆梨! 刻骨铭心的仇恨轰然爆发,李如月怒视陆梨:「你为什么没死!」 陆梨嘴角挑起一抹嘲弄的微笑:「陆梨已经死了。」那个单纯的嚮往着亲情的可怜又可悲的陆梨已经被杀死。 「你没死,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你为什么总是死不了,」李如月突然哭起来,「为什么,你就是不能放过我们,你已经害死过我一次,为什么还要来害我,这辈子应该是我来讨债的,为什么,老天不公!」 李如月激动的无以復加,要不是被人按着,只怕要回冲过来,一口一口.活生生地咬死陆梨。 「啪!」 柏氏再是听不下去,上前狠狠一掌打在李如月脸上,李如月被打懵了。 柏氏嘶声:「是你不放过她,是你害了她一次又一次,李如月,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的人,害了人反倒怪被害的人。」 李如月醒过神,裂开嘴,笑的极其嘲讽:「装什么慈母,不就是觉得她有利用价值,所以就想拉拢了。」李如月大笑两声,目光从震怒的柏氏身上移到卫国公脸上:「瞧着她有利用价值了,你们就对她好了,就作践薇姐儿。以为这样就能讨好她,想得美,她就是条餵不熟的白眼狼,她记仇的很,她恨死你们了,巴不得你们倒霉。你们等着,今天是我,下一个就轮到你们了,你们等着!」 卫国公勃然大怒:「我看你是疯了!」 李如月愣了下,发晕发热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她觉得自己真要疯了,已经分不清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亦或者前世和今生都是一样的,她和薇姐儿都将下场悽惨,李如月重重打了一个哆嗦。 陆梨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如月,这已经不是李如月第一次说起她以前害过她这样的话,好像她曾经害过她似的。陆梨就想起了自己的奇遇,莫非李如月又和她一样的经歷。 在李如月的前世里,自己报了仇。然后李如月死而復生,于是先下手为强杀了她,结果她也死而復生了。 陆梨觉得匪夷所思,又觉得该死的有可能。 这算什么,轮流坐庄? 陆梨的心情一言难尽,离开时神色看起来格外冷凝。 剑书都不敢为以后可能出现的断胳膊缺腿攀交情。 他不敢,有人敢。 卫国公和柏氏对视一眼,脚步有些迟疑地走向陆梨。 陆梨神色更加冷。 眼眶发红的柏氏欲言又止地望着陆梨,似有千言万语梗在喉间却无处开口。 陆梨可没耐心等她酝酿好情绪,她对这些所谓的至亲骨肉已然心死,并不会因为柏氏今天突然的出现而感动,她不要这种迟来的母爱,何况真的仅仅是母爱吗?陆梨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长宁大长公主。 真好,她已经不是陆梨,彻彻底底的不是陆梨,不必再和这些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陆梨转身就走。 柏氏一慌,快步赶上去,正要说什么,就见陆梨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夫人是不是想问陆梨的坟墓在哪?她就葬在无人林里,至于你们想去祭拜,抱歉,陆梨并不想让你们脏了她的轮迴路。」 柏氏煞白了脸。 陆梨的情绪毫无波澜,她的的视线在柏氏脸上点了点,又一一掠过卫国公和长宁大长公主:「陆梨的遗愿我已经替她完成,我与卫国公府也再无瓜葛,还请诸位莫要打扰我。」 第86页 说罢,陆梨再次抬脚离开。 这一次,柏氏没有追上去,脚下彷佛生了根,只能怔怔望着她决然冷漠的背影。 「她恨我,恨到宁愿成为另外一个人。」柏氏喃喃,两行泪漫了下来。 卫国公嘴巴里就像是被塞了一把黄莲那么苦。亲妹妹成了杀人犯,死罪难逃;亲生女儿视他如陌路;家族名誉毁于一旦。 卫国公府此刻的确已经成为上层圈子的谈资,经了衙门,哪还有秘密可言,尤其这一圈子的人向来耳聪目明,加上这桩事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出嫁的小姑子偷换了自己和娘家嫂子的孩子,还准备杀人灭口,结果人没死,回来报仇了,还闹到了衙门。 而之所以会闹到衙门,是因为卫国公府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轻描淡写地处罚李如月,然后维持现状。陆梨不同意,李如月又想杀人灭口,还是没杀成功,结果闹到了衙门。 闹到衙门,陆梨不是陆梨,而是替四年前死去的陆梨回来报仇的好心人。 情节之一波三折,发展之峰迴路转,简直比话本上的还精彩。 李如月之狠毒,这一点是众所公认的。之前与李如月熟悉的纷纷表示,她竟然是这样的人,当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卫国公府之倒霉,也是众所公认的。不过有人觉得他们是自找的,李如月那么丧心病狂还想维护,难怪陆梨被寒了心。也有人觉得是陆梨咄咄逼人,好歹那也是她的家族。 就有人说:陆梨已经死了,陆神医只是帮陆梨伸冤报仇的人。 人死为大,倒叫人不好再说什么,带着满腔在痛苦中死去,难免想法极端,再想想她那经歷,倒是情有可原。 只是有人疑惑:陆神医真的不是陆梨? 祁王府的小丫鬟眨巴着眼睛,特别好奇地问。 陆梨是来为祁王针灸的,祁王有事还没过来,陆梨便在花厅里等着,端茶的小丫鬟忍不住就问了。 陆梨接过茶水,微微笑着道:「我是陆梨,但并非那个陆梨,那个陆梨已经死了,从那么高的悬崖上摔下去,怎么可能活下来。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什么换脸之术,你瞧我这张脸像是假的吗?都是我编出来忽悠李家人的,哪想他们居然信以为真了。」 小丫鬟望着陆梨肤若凝脂的脸,自己的脸就那么一点一点的红了,羞答答地别开眼,虽然知道陆大夫是姑娘家,可这么一身男子打扮,依旧俊俏地令人心跳加速。 「当……当然是……是真的。」一个人的模样怎么可能彻底改变,还变得这么俊俏,要是真有这样的医术,那些贵人们还不早就给自己换一张脸了。 陆梨笑起来,这张脸是真的,那么她自然就不是陆梨了。不是陆梨,她便能随心所欲。 第48章 错位的人生14 卫国公府炸了锅, 乱成一团, 不只府里面的人茫然得不知所措, 便是府外宗族也纷纷过来询问。 此外康宁侯府也是满心的崩溃, 李如月是他们家的长媳,自家长媳居然是杀人犯, 唯一能苦中作乐的地方大概就是李如月祸害的是娘家而不是夫家。 康宁侯苦笑, 还应该庆幸李如月进门以后都没有生育, 要是她有个儿子……瞧她干的那些事, 丧心病狂都不足以形容。为了女儿她能混淆娘家血脉谋杀嫡亲侄女,为了儿子, 十有**她也不会手软抢爵位,以她的狠辣,自家孙儿只怕有性命之忧。 「父亲, 这事是不是该和大哥说一声?」张二老爷小心翼翼地询问。 康宁侯点头。 其实张二老爷还想问他们张家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比方说休妻啊什么的。他们张家岂能有一个杀人犯的宗妇。何况李如月的行径已经足够他们张家休了她。 张二老爷能想到的事,康宁侯自然也想得到, 他权衡一番, 还是决定让长子休妻。在这个节骨眼上休妻,肯定有嘴碎之人要说大难临头夫妻各自飞之类的闲言碎语。但错在李如月本人,难道让他们张家子子孙孙还要祭拜这样德行的女人。他们是因为李如月的德行休妻,并非旁的, 占着理,便是有人说闲话,也能理直气壮地反驳。 康宁侯府的打算, 卫国公尚且不知,知道了也不会意外。好歹他也是一家之主,一族之长,所以他和康宁侯的想法在很多问题上会类似,他能理解康宁侯为了门风体面想休妻,正如他一开始为了家族体面想把这件事牢牢捂在被子里。 只是没捂住反而闹得人尽皆知,卫国公精疲力竭地送走上门的族人,心力交瘁地嘆出一口气。一回头看见的是愁眉苦脸的家人,嘴里的苦意更浓了些。 「都回去歇着吧。」 「国公爷,老夫人醒了,要见您。」 这下想歇也没法歇了。 李老夫人一听李如月的判决结果,当场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醒过来之后发现看东西更加模煳了,她也不确定这是情绪激动所致还是陆梨动的手脚。如今想起这个名字,李老夫人心情就说不上来的复杂。 太狠了,太狠了!不仅要如月的命,还要如月身败名裂,就连他们卫国公府也跟着臭了名声。 如月一直叫喊着,她会让他们李家鸡犬不宁,这才过了一天啊,就成真了。她更怕这只是一个开始,想起陆梨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断指,她就不寒而慄。一个人能对自己狠,对别人就能更狠。 第87页 如月这个孽障,都是她造的孽啊,若她做事留一线,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如今好了,她把事情做绝了,自己也走上了绝路。 李老夫人悲不自胜,见了卫国公,还是要求儿子想办法。身为一个母亲,她哪里做得到眼睁睁看着女儿去死,哪怕希望渺茫,她也想试一试。 卫国公苦笑:「证据确凿的案子,人尽皆知,还有那么多权贵盯着,母亲让我怎么想办法,我自问是没这本事的。」 李老夫人已经看不分明卫国公的表情,但是能想像得到他的冷漠和厌倦,哀哀痛哭:「我知道如月过分,可那到底是你亲妹妹啊。」 「如月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曾想过陆梨到底是她亲侄女,我是她亲大哥。」卫国公语气里掩不住地悲愤。 李老夫人哑口无言,唯有泪千行。 「母亲,你就别为难大哥了,」李二老爷看不下去了,都到这一步了,母亲居然还想捞李如月,简直是异想天开,「别说大哥也无能为力,就是大哥有能力,就沖三妹做的那些事,换我是决计不肯帮她的,不落井下石都是看在您的份上了。」 李二老爷越说越来气:「要不是您一味护着三妹,事情也不会闹到这一步。」不由埋怨,「您既然知道三妹干的那些事了,怎么能替她瞒着。合着就三妹和三妹生的是您亲生的,您心疼,我大哥和侄女就不是您亲生的,您一点都不心疼。」 李老夫人哪里受得了这话,一时又无言以驳,只能又气又悲。 卫国公倒觉得胸口堵着的那口郁气散了一分,这些话其实他也想问问,母亲心心念念都是李如月,他难道就不是亲生的,母亲怎么就不替他考虑几分。 李二老爷还没说完,他是真的气坏了,他两个女儿都正当年龄,如今出了一个李如月,婚事势必会受影响:「就是您这样惯着三妹,才会纵得她胆大包天,换孩子这种事都干得出来,竟然还敢杀人。」 李老夫人唿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眼看着又要晕过去的样子。 卫国公看了李二老爷一眼。 李二老爷也不敢再说了,他也就是一时激愤,并不是真想把亲娘气出个好歹来。 李老夫人悲痛欲绝地哭了一会儿,忽然就想起了陆梨,「那陆梨呢,如果她手下留情,那如月是不是能免于一死?」 「李如月都要杀她了,她为什么要手下留情?」李二老爷简直搞不定他老娘的脑迴路。 「我去求她,我给她磕头,我求她绕过如月一条命。」李老夫人挣扎着要起来。 卫国公就在想陆梨是不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所以才要抛弃过去变成另外一个人。她不是陆梨了,便是老夫人倚老卖老跪在她面前,她也能天经地义地无动于衷。 「没用的,她不是陆梨,她和我们家没有血缘关系,您就是以死相逼,您也不占理。」卫国公声音疲惫。 李老夫人愕然:「她不是陆梨?」 卫国公牵了牵嘴角:「是啊,她不是陆梨,她只是帮陆梨伸冤的好心人。」 李老夫人一头雾水,她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可她说她是陆梨的。」 「她是为了帮陆梨试探我们知道真相后会不会替陆梨主持公道。」卫国公眼眶忽然有点酸,如果昨天他替她主持了公道,哪怕为了体面不对外公布真相,但是让李如月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是不是就是陆梨了。然而没有如果,他顾念了兄妹之情,枉顾了父女之情,于是她的女儿不要他这个不称职的父亲了。 「她怎么可能不是陆梨,要不是,她为什么要断指?」李老夫人激动,只觉得脑袋里一涨一涨的疼,彷佛有什么要炸开。 「受陆梨之託还生育之恩。对她来说断一根指头并非什么大事,她已经接上。」 「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不是陆梨,不可能的。」李老夫人不能接受,她要不是陆梨,她凭什么去求她手下留情。她要不是陆梨,日后怎么对他们李家,都没人会指责她。 一股热流在脑中轰的一声炸开,李老夫人整个身子都打了一个晃,紧接着眼前一黑,那黑暗久久不退,李老夫人彻底慌了神:「我的眼睛,我看不见了,我怎么看不见了!」 府医过来一瞧,表示是急怒攻心引发的轻微中风导致,至于能不能治好?他表示尽力而为但不敢保证,这回他没说什么请陆大夫了,因为他也听说了,知道陆大夫是不可能帮李老夫人治疗眼睛了。 府医不提,李老夫人自己提:「是不是陆梨动了手脚,怎么一撕破了脸,我的眼睛立马就出了问题。」不等别人回答,李老夫人自言自语,语气似哭似笑,「肯定是她,她医术那么好,断掉的手指头都能接回去,还有什么是她办不到的。她真的换了一张脸是不是,她就是陆梨!她恨我,她在报復我。」 卫国公抿紧了唇,其实他也有所怀疑,不过他什么都没说了,说了又如何,冲过去要求陆梨治好李老夫人的病,自取其辱罢了。 卫国公不想去,其他人哪怕同样的有所怀疑,也没有去,都知道陆梨是不可能出手帮忙的。 他们不去,李採薇去。 之前李採薇被卫国公着人看起来,后来因为李老夫人怕她因为李如月之故被人怠慢,便让李採薇过来侍疾。 李採薇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是晴天霹雳各种难以置信诸多悲痛。 第88页 祖孙俩抱头痛哭,凄悽惨惨,言语难以形容。 缓了好几天,李採薇才略略回神。李老夫人却无法从失明中回神,如果她没有復明,那么她会认命,可她復明过,尝过失而復得的滋味,于是难以接受再次失去。 李採薇看在眼里痛在心头,拿出首饰打点了一番,悄悄出了门,前往医馆寻陆梨。 第49章 错位的人生15 李採薇打发了丫鬟静夜去医馆询问, 得知陆梨并不在馆中, 她便在医馆对面茶楼二楼的雅间内等待。 她坐在窗口,望着对面的医馆,看见很多人进了医馆,又失望地出来,却没有离开而是在外面的凉棚下等待, 凉棚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都是候诊的病人。 坐在这儿, 隐隐约约地还能听见那些人说话的声音, 只言片语钻入耳中。他们夸赞着陆梨的医术夸赞着她医者仁心诊药便宜,在他们口中, 陆梨彷佛是观世音菩萨降世救苦救难。 可他们家却被陆梨搅得天翻地覆, 他们家,李採薇心口滞了滞,那还是她的家吗?她竟然不是父亲和母亲的女儿, 而是姑姑的女儿,陆梨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自从得知这个真相, 她夜不能寐, 好几次梦见父亲母亲把她赶出家门, 离了卫国公府,她沦为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惊醒以后,她抱着膝盖蜷缩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到天明,她怕,怕再做这种梦, 更怕噩梦成真。 「姑娘,陆大夫回来了。」 李採薇从胡思乱想中回神,定睛往楼下看,看见的是陆梨站在一辆马车前,看清马车上的徽记,李採薇瞳孔骤然收缩。 「那我三日后再来接陆大夫。」剑书笑眯眯地说,为了将来有个神医帮他接手接脚,剑书心甘情愿地当车夫。 陆梨含笑道:「那就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剑书乐呵呵道,「陆大夫您替我们家王爷治手,这都是应该的。何况陆大夫还帮我疗养身体。」他们练武之人身上难免有些陈年旧伤,年轻时不觉得,老来就要受罪。没想到陆大夫居然看出来了,还帮他调养,剑书十分感谢不靠谱的师父把他输给祁王,要不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好事。 李採薇怔怔地看着有说有笑的两人,她思慕祁王,自然对祁王的事多有打听,所以她知道,剑书并非普通的护卫,他是江湖中人,与祁王亦仆亦友。平日里颇有些高傲,总是冷冷的。 此刻却满脸笑意,可见陆梨在祁王府的地位如何,那么祁王府又会怎么看待他们卫国公府又会怎么看待她。 李採薇的心密密麻麻的疼起来,以前还能心存希望,可如今她身上有了那么不堪的污点,那丁点希望也没了,皇家怎么可能允许她这样出身的人为王妃,不可能了,她和祁王彻底不可能了。 李採薇眼眶一酸,眼泪就那么掉了下来,怎么会变成这样,几天之前还好好的,明明一切都还好好的,一夕之间,天翻地覆,她不是她,父亲不是父亲,母亲不是母亲,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姑娘。」静夜惊讶地叫了一声。 李採薇敛泪,强压下满腹的委屈下楼。 待剑书驾着祁王府的马车走了,李採薇喊住进门的陆梨:「陆大夫。」 陆梨回头,神色淡漠地看着李採薇。 李採薇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竟有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可想起家中痛苦的祖母,她没有退反而向前走了一步。 「陆大夫,祖母的眼睛突然失明了,还请你去看一看,毕竟之前一直都是你在替祖母看眼睛,你最清楚祖母的病情。」 彷佛听到了笑话,陆梨笑了:「凭什么?」 李採薇握了握拳:「医者父母心,身为医者,陆大夫怎么忍心对一位老人家见死不救,何况那位老人家是你祖母。」李老夫人一直念叨着陆大夫就是陆梨,她也愿意相信,这样姑姑的罪名就能少一点。想起姑姑,她的心情就十分复杂,自幼姑姑就极其疼爱她,有时候比母亲更甚。万万没想到,原来姑姑才是她的亲生母亲,为了让自己过上好日子,她偷换了孩子,还想杀陆梨。这世上任何人都能骂姑姑心狠手辣,唯独她不能,姑姑做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她好。 陆梨似笑非笑:「我一介孤儿可不敢高攀公府老夫人当祖母,尤其是那种对亲孙女见死不救的祖母。也别给我戴高帽,我看病挑人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看,丧心病狂者不看。」 「你怎么能这么说祖母!」李採薇怒声。 陆梨嘲讽一笑:「我为什么不能说,全京城的人都在说,」她偏过脸看着候诊的百姓,「卫国公府的老夫人已经猜到自己的女儿暗中把孙女和外孙女调包,甚至猜到孙女可能被女儿害死了,却装聋作哑。你们觉得这样老太太能是否能用丧心病狂来形容?」 「当然能,为什么不能,老太太偏心眼啊,心疼女儿就不把孙女当人看,哪有这样当祖母的。」一妇人义愤填膺,且不说她是来找陆大夫看病的,当然站在陆大夫这边,就算没有这缘故,也瞧不上李老夫人的行径,合着女儿是宝,孙女就是草了,屁股没这么歪的。 「你这姑娘好没理,都这样了,还要来让陆大夫给你们卫国公府看病,把陆大夫当什么了,陆大夫就算是菩萨心肠,也菩萨不到你们身上。」 「哎,你不会就是那个被换过去的那个女儿吧?」有人猜测。 第89页 这下子,人群顿时更热闹了。卫国公府里的那些事早就被当做奇闻怪谈传遍,市井里都听到风声了,因为嘴上议论的多了,且议论的人多,公侯府邸的威严便少了,也就不那么敬畏,什么话都敢往外吐。 「你亲娘害死了卫国公府的真小姐,你怎么还有脸继续留在那?」 「那可是国公府,谁捨得离开,何况她离开了能去哪儿 ,她亲爹早死了,她亲娘马上要死了,她能去哪儿?」 「怪不得要来找陆大夫了,这是想讨好那老夫人,好继续留在国公府享福吧。」 「她想的倒好,可陆大夫怎么可能给卫国公府的人看病。」 七嘴八舌的议论从四面八方袭来,宛如千夫所指,李採薇何时经歷过这些,当下面无人色,摇摇欲坠。 静夜几个丫鬟护着李採薇不让人靠近,静夜柳眉倒竖:「你们都胡说八道什么,那些事和我们家姑娘有什么关系,我们家姑娘是无辜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忍老夫人被病痛折磨,难道孝顺老人还有错了。」 「孝顺老人没错,但是她想孝顺凭什么勉强陆大夫。两边都打上官司了,还要陆大夫看病,你们也太想当然了吧。」 「对不起!」李採薇通红着眼,噗通一声跪下了,场面顿时为之一静。 「我知道你恨我们。姑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虽非我所愿,但是姑姑的确是为了我伤害了你,还有祖母,她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我们都已经得到惩罚了,姑姑被判了斩监候,我如今被唾骂鸠占鹊巢,祖母不仅要白髮人送黑髮人还要承受失明之苦。便是家里人也没能倖免,都无颜见人。这样还不足以抵消你的怨恨吗,难道都要我们死了你才满意。」 一些心软的听着倒是有些同情了。 「陆梨死了。还需要我重复多少次,我不是陆梨,真正的陆梨已经死了。」陆梨讥诮地弯了弯嘴角,「你们当然巴不得我就是陆梨,这样李如月就能少一条杀人罪。我要是陆梨,你们就能仗着血缘仗着辈分对我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可惜,陆梨被你亲生母亲推下悬崖,死了。 至于你们如今遭遇的,都是罪有应得,别摆出无辜可怜的嘴脸来噁心人。在这件事里,最无辜可怜的是已经死去的陆梨,你要跪,就下去跪她吧,别在我面前卖惨。」 陆梨冷冷看她一眼,举步往医馆走去。 「你当真如此绝情,恨我们到连自己的出身祖宗都不要了。」身后李採薇大喊。 「我一个孤儿,何来的出身祖宗。」陆梨要笑不笑地看着李採薇,「倒是你,还记得自己的出身祖宗吗?陆家可就只剩下你这么一滴骨血了,似你这般有情有义之人,怎么会忍心让陆家先人无后人祭拜,想来你是要改回陆姓祭拜他们的。还有李如月虽然恶贯满盈,可她终究是你生母,何况那些丧尽天良的事,她是为了你才去做的,你这么孝顺的人,肯定是要认她的。可偏偏,你真正的祖母是间接死在李如月手上,你这般孝顺的人,又该如何面对李如月?」 这话何其诛心,让李採薇直面她想不都敢想的事实,她脸上惨白的一丁点血色都没有,心脏被什么东西紧紧的揪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李二姑娘,我说的,对吗?」陆梨好整以暇地望着面无人色的李採薇,「应该是对的。陆梨被卫国公府这样苛待,李二姑娘都觉得我若是她,应该不计前嫌地为李老夫人治眼。如此的宽宏大度又重视血缘亲情,怎么会贪慕卫国公府的富贵,连真正的祖宗都不要了。以李二姑娘的为人,更是干不出不认亲娘的事,毕竟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虽然李如月声名狼藉,可她桩桩件件都是为了李二姑娘你,就算全天下的人都唾骂她,作为她的亲生女儿,李二姑娘只有感激和心疼的。对了,这几天,李二姑娘去狱中探望过李如月吗?李二姑娘这么孝顺的人,肯定去过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7-13 23:22:26~2020-07-14 22:2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50章 错位的人生16 当然没有。 李採薇想过去探监, 但是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姑姑,也怕触怒父亲母亲。她明显地感觉到不同了, 父亲母亲对她的态度不同了, 不是亲生的终究不一样。 出事以来, 她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多想,只尽心尽力地照顾祖母,可现在陆梨直白又残忍地将那些她不敢面对也难以面对的摊在光天化日之下。 祖母说,陆梨太狠了。眼下, 她感同身受, 陆梨真的太狠了。她知道你哪里最疼,就尽往那里插刀。 莫说李採薇了,围观的人群里也有人觉得陆大夫当着是犀利, 说的话太诛心了。 不管这位李二姑娘如何回答,都是错。选择做李家人,那就是贪慕虚荣,数典忘祖。选择做陆家人,那也是白眼狼行径,目无养恩。 至于探望李如月, 那更是怎么说怎么错, 不探望, 那是你亲娘为了你杀人犯法, 让你过了十八年的好日子,你就一眼都不去看,冷血无情。探望了, 李如月可是你养父养母的仇人,你不顾你养父母的感情去看他们的仇人,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可怜吗? 自找的。 她这样的身份本就是尴尬人,聪明的都会夹着尾巴做人,她却偏要跳出来强人所难,岂不是活该。 第90页 四面八方射过来的目光,看戏的,好奇的,鄙视的,嘲弄的……每一道视线都化作一根利刺,深深扎进肉里,李採薇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起来,眼前阵阵发黑,下一瞬,她在丫鬟们的惊唿声中晕了过去。 「姑娘!」静夜大惊失色,她一边抱住李採薇,一边怒视陆梨,「你怎么这么狠,这是要逼死我们家姑娘。」 「死不了。」陆梨先前走了几步,在静夜都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下,一枚银针扎了下李採薇手腕上的穴道。 李採薇触电一般,抽搐了下,眼睛也随之睁开了。 陆梨嘲讽极了:「在我面前装晕,你可真机灵。」 李採薇的脸红了白,白了青,走马灯一般,精彩至极。 「想踩着我当孝顺孙女,挽回下你的名声。收起你那些小聪明,别在我跟前丢人现眼。」说罢,陆梨嗤了一声,抬脚离开,徒留下面红耳赤,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的李採薇。 静夜都跟着尴尬了,硬着头皮搀扶着身体微微颤抖的李採薇赶紧上了自家的马车,零星的笑声传入耳,笑的人越来越多,夹杂着冷言笑语,静夜通红着脸,加快了步伐,一上马车还没坐稳就急声吩咐:「快走。」 李採薇瘫坐在马车里,手脚都在发抖。 她错了,她不该脑子一热就冲过来找陆梨,她以为陆梨还有些许为医为人的良知,只要自己诚心诚意地恳求,她就会心软,就会帮祖母。 异想天开,不管这个陆梨是不是真正的陆梨,她都对他们恨之入骨,哪怕他们已经付出那么惨重的代价,她依然没有满足,只怕要他们所有人都下场悽惨,她才能心满意足,尤其是她! 是她取代了陆梨的身份地位,是为了她,姑姑才会一而再地伤陆梨,是为了她,家里人才想暂时委屈陆梨。 陆梨恨她,深深的恨着她。 李採薇打了一个哆嗦,神色来回变换,她咬了咬牙;「去公主府。」 这个公主府自然是长宁大长公主,事发后,柏氏一直居住在娘家,李採薇之前去过一次,并没见到柏氏。后来出于情怯,她没敢再去,她害怕再次被拒绝,更害怕看到柏氏憎恶的眼神。 这一次,柏氏没有再避而不见。 李採薇心中一喜,见到柏氏时,眼中泪水降落未落,在柏氏看过来时,眼泪又被倔强地压了下去。 看在眼里,柏氏疼在心头,终究是亲手养了十八年的女儿,纵然没有血缘关系,也与亲生的无异了。 之前不见她,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一面因李如月恨屋及乌,一面又是十八年的母女亲情,爱恨交织,彷佛有一双手在撕扯柏氏的心魂,撕扯至今,最终是母女亲情占据了上风。李如月是李如月,薇姐儿是薇姐儿,稚子无辜,她对这一切毫不知情,这都是李如月造的孽,害了两个孩子。 「薇姐儿。」柏氏声哽咽。 李採薇一听,心头巨石落地,母亲终究还是疼她的,泪珠当下就滚了下来,她哭着喊了一声,「娘。」 百转千回,满满的委屈和惶恐。 喊得柏氏心跟着揪成一团,跟着湿了眼眶,母女俩抱头痛哭,横亘在二人之间的冰雪渐渐消融在热泪中。 「娘,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李採薇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害怕和依赖。 「娘怎么会不要你。」柏氏抱紧了怀中的李採薇,养了整整十八年,从小小一点养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十八年的朝夕相处,十八年的母女之情,怎么可能割捨地下。 李採薇委屈哭诉:「可娘你上次都没见我,我以为你以后再也不会见我了。」 柏氏心里一痛,「是娘不好,一时没有想明白。」她像是在安慰李採薇又是在开解自己,「那些事与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怎么能怪你。」 像是沉冤得雪,又像是如释重负,李採薇放声大哭。出事以来,她见到的人都用异样的目光看她,彷佛她十恶不赦,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她什么都没做,也没让姑姑做,凭什么怪她。她做了十八年的李採薇,突然有一天,被告知她不是李採薇,她不是李家人,爹不是她的爹,娘不是她的娘,她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本该是另外一个人。有谁知道她的仿徨无助惊恐无措。 「娘,娘……」李採薇满腔的委屈和悽惶,全部化作泪水。 柏氏泪流不止:「这些日子委屈你了。」 哭了好一会儿,母女俩才止住眼泪。李採薇弱声弱气地说道:「娘,虽非我本意,可我还是伤害了表,」她磕绊了一下,之前陆梨是她表姐,如今该是表妹,为了怕刺激柏氏,她还特意没加陆字,现如今,陆这个姓大概是柏氏心里的痛,陆梨本不该姓陆。 「表妹。我愿意将我的一切都还给表妹,这些本该就是她的。如果我离开府里,能让她高兴的话,我愿意。」 柏氏心里一痛,就算薇姐儿离开了卫国公府,陆梨也不会回来的,她抛弃了自己的身份,抛弃了他们所有人。何况薇姐儿又能去哪儿,陆家已经没人了。 「你在说什么傻话,这里就是你的家,你要去哪儿。至于你表妹,」柏氏满嘴的苦涩,「她不会回来的,无论我们做什么,她都不会回来了,她压根就不会认我们。」 李採薇心里一动,祖母说陆大夫就是陆梨本人,她将信将疑,怀疑居多。陆大夫若真是陆梨,就真的不在乎国公府,不在乎国公府里的家人。可听母亲的话,分明也是笃定陆大夫就是陆梨,李採薇倒是信了,一个母亲总不至于这点都分不出。 第91页 陆梨还活着,与她而言有利有弊。利的是,毕竟她还活着,父亲母亲就不会过于伤心,也就不会迁怒丧女之痛迁怒她。弊的是,活着就有回来的可能,有了亲生的女儿,她这个不是亲生的还有立锥之地吗? 「不会的,母女连心,表妹就是一时激愤,过上一些日子,她就会想开了,她会明白娘你对她的心意,她会回心转意的。」李採薇善解人意地安慰。 柏氏更加难过,虽然相处日短,可几次碰面,陆梨给她留下了决绝强势的印象,以她的性子,只怕是没有那一天的。思及此,柏氏便觉心口细细密密作疼。 瞧着柏氏神色不对,李採薇不敢再多提陆梨,怕过犹不及。过了会儿,觉得柏氏心情平復地差不多了,她试探着说道,「娘,你和我一起回家吧,家里乱糟糟的,安哥儿柔姐儿他们都想你了。」说的是柏氏的孙子孙女。 柏氏想了想,是该回去了,总不能一直留在娘家,那里有她不想面对的人,可更多的是她牵挂的惹人,她的儿子,她的孙儿孙女,还有薇姐儿。柏氏嘆了一声,「是该回去了,这些日子,你在府里头怕是也不好过。」 李採薇登时又红了眼睛,岂止是不好过,下人们不敢明着怠慢她,可态度微妙起来,尤其是往日与她不对付的几个堂妹庶妹,阴阳怪气地紧,就是两个婶娘脸色也不好看。不过她知道,这一切在母亲回去之后都会改变。 母亲还认她,父亲虽然不是她生父了,可也是她舅父,更不可能对她铁石心肠,见母亲都待她如初,父亲也就不会再计较。只要父亲母亲依然认她,她就依然是卫国公府的二姑娘。何况还有祖母的疼爱,祖母只会比以前更疼爱她。 她依然是李採薇,依然是卫国公府的李二姑娘,那些流言蜚语能伤到她,却打不倒她。终有一天,她会把这些时日以来受到的嘲笑屈辱一一奉还,她发誓。 第51章 错位的人生17 柏氏带着李採薇向长宁大长公主告辞。 长宁大长公主看着李採薇, 不知道为什么,在那样的目光下,李採薇生出一股不自在来, 只觉得外祖母的视线带着锋芒。外祖母?李採薇心里咯噔一下,强压住闪避的念头迎视长宁大长公主, 辛苦霎时一凉, 长宁大长公主看着她的眼里没有温度,那不是一个外祖母看外孙女的眼神。 的确,于现在的长宁大长公主在而言,李採薇已经不再是她的外孙女。大概到底不是亲手抚养感情有限, 反正在知道真相之后, 长宁大长公主做不到一如既往地看待李採薇。 「採薇出去下,我有话要和你母亲说。」 李採薇心下惴惴, 怀疑长宁大长公主要说的内容和她有关,只怕还不是很好话, 可纵然再担心她也只能退下,临走前,依赖又不安地望了一眼柏氏。 柏氏安抚地沖她点了点头。 长宁大长公主暗暗一嘆,待李採薇走了, 她徐徐开口:「之前我问你要怎么安置採薇,你说不知道,这会儿你是有决定了?」 柏氏满心酸楚:「採薇是无辜的。」 「陆梨更无辜,你应该知道,以陆梨的行事作风, 你要採薇,陆梨那就彻底没了挽回的可能,她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两全其美』。」 柏氏唿吸一窒,落下泪来:「难道不舍了採薇,她就能认我,不可能的,无论我做什么,她都不可能回心转意。」 长宁大长公主:「所以你就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了。」 柏氏哽咽:「母亲,那我应该怎么办。放弃採薇吗,那是我养了十八年的女儿,十八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割捨就割捨。母亲,难道你今日发现我不是你的女儿,你就能从此对我不管不问,放任我自生自灭。」 长宁大长公主噎住了,过了会儿才道:「总之你要想清楚,你接纳採薇,陆梨那就绝无可能了。」 柏氏垂泪不语。 长宁大长公主便知道她的态度了,虽不贊同,倒是能理解。一边是十八年从未养育过且不肯认她的亲女,一边是当作亲生的养了十八年且濡慕她的养女,选前者,一个女儿都没了,选后者好歹还有个养女,还有十八年的感情。 长宁大长公主想说她煳涂,可感情这种事本不就是用理智能权衡得清,她只能沉沉一嘆:「那么,你真的了解採薇,确定她将来不会让你后悔今天的决定吗?你已经后悔过一次。」后悔那天没有维护陆梨而是选择了委屈陆梨,以至于彻底寒了陆梨的心。 听出母亲话中有话,柏氏抬眸看着她。 长宁大长公主沉声:「採薇有没有告诉你,来之前,她去了哪儿?」 柏氏不明所以,採薇能去哪儿,她不是直接从卫国公府过来的。 长宁大长公主:「她去找陆梨了。」 柏氏惊愕:「她怎么会找陆梨?」紧接着道,「她是去向陆梨道歉的。」 长宁大长公主嘴角勾起一缕嘲意:「她想让陆梨替她的好祖母看眼睛。」 柏氏简直不敢相信地自己的耳朵,李老夫人对陆梨的遭遇袖手旁观,陆梨怎么可能去救李老夫人。 「陆梨不同意,她还当街跪下来求陆梨,甚至拿祖宗出身这些话逼陆梨出手。她倒是孝顺了,若非陆梨机敏,眼下她该摊上对老人见死不救的恶名了。」 柏氏惨白了脸,脑子里轰隆作响。 第92页 「我瞧着,採薇倒是有些像她亲娘。」 「不会的,母亲。」柏氏心里打了一个突,矢口否认,「採薇只是太关心老夫人了,毕竟老夫人那么疼她。她年纪小没经过事,难免考虑不周,做事冲动了些,但绝没有存坏心眼。母亲,採薇是我亲手养大的,我了解她,她是个好孩子。」 长宁大长公主不无失望,知道她是不可能割捨下李採薇的,养了十八年,不是亲的也是亲的了,哪个做母亲的会往坏里想女儿。便是她啊,纵然觉得女儿煳涂,可也不忍心逼着她放弃李採薇,那是活生生剜心。 罢了,事已至此,还能如何,陆梨那挽回的希望几等于无,有李採薇在,好歹是一份慰藉。 「但愿你将来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也但愿李採薇值得她这样的真心。长宁大长公主默默道。 柏氏离开娘家公主府返回卫国公府还是被李採薇劝回去的消息,辗转传到陆梨耳中。 陆梨并不意外,几次相处向来,柏氏给她留下的影响便是感情充沛情绪化,这样的人一般都重感情。柏氏对她的愧疚补偿是真,柏氏对李採薇的疼爱怜惜更真。 对此,陆梨心如止水,她摩挲了下左手小拇指的伤口,从她切下这根手指头那一刻起,柏氏与她便是陌路。 她要的公道已经讨回来,李如月的种种恶行都昭告天下,也即将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李老夫人余生都会在黑暗和痛苦中度过。卫国公府声名狼藉。 至于李採薇,她以前享受的一切本属于她,所以她要曝光偷梁换柱的真相。曝光之后,卫国公府怎么处置她那是卫国公府的事,她管天管地还能管卫国公府认女儿。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只要他们不来招惹她,她也懒得对付他们。 陆梨是这么想的,李如月却不这么想,她坚定的认为陆梨会穷追勐打,要了她的命不够,还会要李採薇的性命,一如上辈子。 这实在是误会,上辈子之所以陆梨会给李如月留下穷追勐打的阴影,那是因为一开始她们得到的惩罚都举重若轻。陆梨不服却无力反抗,只能哑忍,然后伺机报復。李如月和李採薇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便要反击,于是梁子越结越深。李如月和李採薇母女俩技不如人,机关算尽没还害成陆梨,反倒误了自己的性命。 这辈子,陆梨上来就是杀招,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一出手就要了李如月的命。陆梨没什么不服不忿的,也就不需要再卧薪尝胆地报復。至于李採薇,只是耍点小聪明,膈应人却伤不到人,陆梨不至于就要她命了。 并不知道陆梨想法的李如月惶惶不安,夜夜都梦到李採薇被陆梨折磨致死。进了牢狱之后,她那些幻听幻觉倒是好了,可因为极致的忧惧,夜夜噩梦缠身。 「我要见採薇。」她对来探监的米嬷嬷说,米嬷嬷是陆老夫人的心腹,陆老夫人不良于行,想亲自来探监都有心无力,只能打发米嬷嬷来。 米嬷嬷面露难色:「姑奶奶,老奴说句僭越的话,这节骨眼上,二姑娘来见您对二姑娘并非好事。好不容易,夫人不计前嫌重新接纳了二姑娘,这要是知道了二姑娘来看您,难免心里扎刺,对二姑娘不好。」 姑奶奶和夫人结了深仇大恨,生恩养恩,二姑娘势必得二选一,没有两全的好事。于二姑娘而言,自然是顾全养恩对她最有利。 「你不会让她偷偷来嘛。」李如月当然知道眼下薇姐儿最好紧紧抱着柏氏对她最好,但是她有一些话必须亲口告诉薇姐儿,其他人她谁也不相信。 米嬷嬷面露难色,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叫夫人知道了,难做人的还不是二姑娘,姑奶奶怎么就是想不明白,想起这位姑奶奶打小就是我行我素的性格,米嬷嬷无奈地嘆了一口气:「老奴会把您的话传到。」来不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李如月阴沉沉盯着米嬷嬷:「你告诉母亲,我要是见不了薇姐儿最后一面,我死不瞑目。」 米嬷嬷打了个寒噤,低眉顺眼说一定传达。 回去后,米嬷嬷一五一十地复述了李如月的话。 李老夫人连日来被疼痛折磨,整个人都憔悴不堪,闻言,觉得脑袋更疼了,不只脑袋,浑身上下都疼起来:「这个孽障,她都这样了,还不肯消停吗,有什么话必须得亲口和薇姐儿说就不能转述了。怎么不想想薇姐儿现在是个什么处境,哪里方便去见她。」 骂归骂,李老夫人还是决定让李採薇去见一趟李如月,正如那孽障说的,难道真要她死不瞑目,她在这世上最大的牵挂就是薇姐儿,不看一眼,上路都不踏实。思及白髮人送黑髮人,李老夫人泪如泉涌。 「让薇姐儿过来。」 李採薇跪在李老夫人面前,泪水潸然:「祖母,我知道姑姑疼我,于情我该去探望她。可母亲待我终如己出,我去见姑姑,又让母亲情何以堪。生恩养恩都是恩,祖母,我好难,祖母。」 李採薇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伏跪在地,哭到浑身颤抖。 哭的李老夫人肝肠寸断,如何不知她的为难,也知她的选择,虽未明言,可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想去,在生恩养恩之间,她选择了养恩。李老夫人不愿深想她是出于感情还是出乎利益作出的选择。 她悲声:「祖母知道你的艰难,可你也要体谅你姑姑,她没多少时间了,临终最惦记的就是你,难道你就忍心让她最后的心愿都不满足。你放心,祖母会打点好,你悄悄地去,谁也不会知道,你母亲更不会知道。」 第93页 李採薇犹豫,说句心里话,她真不想去,她怕横生枝节,可祖母把话说到这份上,她若是还坚持不去,会寒了祖母的心,于她不利。 权衡一番,李採薇哭着道:「採薇不孝,姑姑这般疼我,我却连光明正大送她最后一程都不敢,只能偷偷摸摸的,祖母,採薇不孝。」 第52章 错位的人生18 「薇姐儿!」李如月激动地无以復加, 双眼骤然明亮,枯藁的脸上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就像是干涸的大地被注入活水,重获生机。 李採薇却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难以相信眼前这个蓬头垢面身着囚服的憔悴女人是她精緻优雅的姑姑,或者该说是生母。 李如月笑容凝固当场,彷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冰冷彻骨。 见状,李採薇心里突了下, 急忙上前隔着栏杆握住李如月的手,泪水滚滚而下:「姑姑,你受苦了。」 滚烫的泪水落在手上, 李如月竟觉得这地狱般的日子不那么苦了:「你也受苦了。」 李如月怜惜地抚摸李採薇的脸:「你瘦了,姑姑知道你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 流言蜚语如刀割。」正是因为知道, 她当年才会铤而走险换还自己, 她不想自己的孩子顶着克父的污名被人指指点点长大,她希望她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她本来已经成功了,只差了一点,功亏一篑。如今她受到的闲言碎语更多更凌厉, 每每想到这里, 她便心如刀绞。 「好孩子,你别往心里去,只要你不在乎, 就没人能伤害到你。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他们也就能动动嘴皮子上,并不会对你造成实质上的伤害。」 怎么可能没有,最明显的就是她的婚嫁会变得艰难,本来以她的身份地位做王妃都使得,可现在,谁会是杀人犯的女儿,没有人会。 若说不恨李如月,那是骗人,她恨她成了杀人犯,恨她连累她,恨她斩草不除根。可又恨不起来,若没有她,就没有自己的今天,没有她这十八年的幸福。 为什么她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如果她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那该有多好,无数次入睡前,她都在盼望,这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便好。 「你越在乎那些人就会说的越欢,你若表现的无所谓,那些人觉得没意思,也就不说了。」李如月传授着上辈子的经验,「你要保持平常心,外人反倒会高看你一眼。还有,明面上你一定要对陆梨好,绝不能落人把柄。但是私底下你一定要防着陆梨下绊子,陆梨整个人心狠手辣报復心强,她不会放过你,所以你若有机会,一定要除掉她,不然,将来被她除掉的就是你。」 李採薇本就觉得陆梨不可能轻易放过取代了她的自己,见李如月说的如此笃定,心里一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李如月看一眼米嬷嬷,米嬷嬷识趣地退了出去,这样李如月还不放心,让李採薇再靠近一点。 瞧她这般神神秘秘,李採薇不由紧张起来,倾身上前。 里李如月将自己的最大的秘密一五一十地到来。随着李如月的话,李採薇神色剧烈变化,抓着栏杆的双手青筋毕露。 重生,荒谬! 可她说的信誓旦旦。 李採薇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李如月悲声:「我知道你觉得不可思议,你只管好好记得我的话,等着我说的那几桩事会不会发生。」 李採薇将信将疑,脑袋晕晕乎乎的,实在是李如月灌输的东西太多,她难以消化。 「薇姐儿。」李如月紧紧握住李採薇的说,期盼地望着她:「你叫我一声娘好不好。」 李採薇颤了下,下意识想抽回手。 李如月紧握不放,泪流满面:「叫我一声好不好,让我走的安心点。」 李採薇心神挣扎了下,想起她这些年对自己的好,又想起她为自己做的种种,左右看看,此地只有她们两人,当下咬了咬牙,低低叫了一声:「娘!」 等了十八年的这一声,李如月喜极而泣,悲喜交加地哭起来:「我的薇姐儿,娘走了,以后再也不能护着你,你以后可怎么办啊!」 老夫人已经老了,还有些不中用。他大哥心里卫国公府最重,不可能一心一意着薇姐儿。柏氏一开始倒是疼薇姐儿的,可慢慢的心思也移到她亲生的陆梨身上。这辈子陆梨不肯认柏氏,可谁能保证柏氏的心意不会变。可怜她的薇姐儿,一个全心全意守护她的人都没有。 念及她马上就要被问斩,李採薇涌起不舍和不忍,跟着落泪。 李如月更加伤心,嚎啕大哭。 李採薇却不敢痛哭,怕回去被柏氏问起。 回到府里头,米嬷嬷就悄悄把狱中发生的事说了:「……姑奶奶十分小心,老奴也不知道姑奶奶和姑娘说了什么。」 李老夫人忍着头疼:「回头我问问採薇,但愿那孽障别说些有的没的。」 「您头又疼了?」米嬷嬷小心翼翼地问。 李老夫人神色阴郁:「就没一刻不疼过,那些个都是庸医,说不上子丑寅卯,只会开太平方子。」 米嬷嬷嘴角动了动,到底是没说。 她想说不敢说的,李老夫人自己说了:「只怕我是中了陆梨的招了,她那医术,脸都能换,手指都能接,还有什么是她做不到的,她这是要活生生折磨死我。那样睚眦必报的性格,也不知道随了谁。」 第94页 病痛的折磨,失明的痛苦,很快就磨掉了李老夫人对陆梨那不多的愧疚,只剩下怨恨,且在与日俱增。 下一刻,变成了深深的恨。 米嬷嬷犹豫了下又道:「姑奶奶让奴婢给您带句话,她说她不想被当众处斩。」刑部覆核已经下来,维持顺天府的原判,斩刑。 「难道我想吗,可事到如今,我又能如何,是她把事情做的太绝了。」李老夫人悲痛。 米嬷嬷眼角抽了抽:「姑奶奶的意思是,她想走的体面点,狱吏看守的太严了。」犯人死在狱中,狱吏是有连带责任的,自然看得严格,李如月又没有撞墙的勇气,只得央求李老夫人给她一个痛快。 李老夫人明白过来之后,直觉得有把刀子在扎心脏,她的女儿求她给她一个速死,这世上还有比这更悲哀的事情吗? 李老夫人开始恨,恨陆梨,若非她咄咄逼人,何以到了这一地步,为了让女儿少受一点罪,她竟然要想办法亲手送自己的女儿上路。 主僕二人都没有注意到,帘子轻轻的晃动了下。 柏氏静静地听着丫鬟说话,当她意识到婆婆并非她以为的慈悲人之后,她就藏了一个心眼,她怕哪天自己再被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于是收买了一个丫鬟。对她这个当家夫人而言,这一点都不难,有的是人想巴结她。 如今,就是这个丫鬟告诉她。採薇背着她偷偷去看李如月了,知道她会不高兴所以要偷偷去,明知道她不高兴,还是要去。终究是亲母女呢,亲生的就是不一样。何况李如月那么疼採薇,为了採薇的幸福杀人犯法,採薇怎么可能放得下。 放不下的,毕竟是亲生的。 柏氏忽然间悲从中来,颤声:「备车。」 马车停在陆梨的医馆门口,柏氏坐在马车里却情怯起来,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陆梨,见了她自己又该说什么,她又会用何种眼神看自己? 就这么的,柏氏在马车上坐了良久,久的已经有人认出卫国公府的马车,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当下,卫国公府可是京城八卦的热点。 跟随而来的丫鬟悄声提醒:「夫人,好多人都在议论咱们。」 柏氏回神,生出一丝难言的期盼,发生在医馆门口的事,里面的陆梨应该会知道,她会不会出来,哪怕是驱赶。 然而,没有,等了良久,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梨却始终没有露面。 柏氏苦苦地自嘲一笑,她怎么会出来看自己这个陌生人,陌生人,「走吧。」 马车骨碌碌地又走了。 「陆大夫,卫国公府的人又走了哩。」热情又八卦的候诊病人献殷勤:「陆大夫你放心,有我们在,他们别想欺负你。」 陆梨笑了:「那就多谢诸位了。」 众人纷纷道:「应该的应该的。」 「话说这卫国公府又来干嘛,还想找陆大夫给他们家老夫人看眼睛,脸皮可真够厚的。」 「要不厚,哪能干出那些事来。」 七嘴八舌的说着闲话,都成了陆梨的过耳旁风,方才丁科悄悄告诉她,来的应该是柏氏,他随他去过卫国公府出诊,认得柏氏跟前的大丫鬟。 陆梨并没意外也没触动,在她的了解里,柏氏就是那种,有了亲生女儿会惦记养女,有了养女会惦记亲生女儿,她很贪心,鱼和熊掌都想要,在柏氏那,最完美的局面是亲女和养女亲如姐妹和睦相处,一家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想的挺美,也挺自私。说来说去,柏氏最在乎的还是她自己的感受,她要的只是自己的圆满。 陆梨一哂,继续看诊,她的日子就是日復一日的看诊中渡过,她在等,等着李如月伏法那一天,那样,她的仇恨才能彻底消弭。 然后,处理完手上这些病人之后,她会离开京城,她不喜欢这个地方。她要云游四方,见识各种各样的病症,她喜欢治病救人,喜欢攻克一种又一种的疾病,喜欢被她治癒的人露出的轻松愉悦的笑容。 这一日,陆梨为祁王针灸毕,丫鬟打来水她净手,祁王侧躺在榻上,因为针灸,露着半个臂膀,面庞因为药效有些泛红。 剑书冷不丁的进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的被冲击了,使劲瞅了瞅懒洋洋躺着的祁王,瞅了又瞅,瞅得祁王不耐烦的看他一眼:「你看什么?」 「看你啊。」剑书耿直回答,「你这模样,你这模样!」 祁王见他视线一直往自己肩膀上飘,扯上薄衾,没好气:「我怎么了?」 剑书高兴:「这样就顺眼多了。」 祁王:「……」 陆梨倒是猜到几分,她但笑不语,拿起帕子擦干净手上的水珠。 剑书没理祁王的白眼,看着陆梨:「刚刚顺天府狱里传来的消息,卫国公府的下人私自传递鹤顶红给李如月。」 陆梨挑眉:「那这算什么,谋杀?藐视王法?」 第53章 错位的人生19 一般监牢里发生的这种事都是为了杀人灭口, 这里应该不存在灭口, 祁王心念一转, 大概明白了卫国公府的用意。堂堂公府千金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处以极刑, 丢人又痛苦, 出于勛贵世家的体面,也出于对李如月的感情,便有了这么一出。 陆梨讥讽地勾了下嘴角:「脸面就这么重要。」 祁王沉默了一瞬, 当初卫国公府之所以选择隐瞒真相有一半就是出于维护体面, 他道:「有这么一句话,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第95页 陆梨眉梢一扬:「所以为了自己的脸面,就枉顾国法无视朝廷的脸面。本该明正典刑教化百姓,却被处以私刑,看来在他们眼里, 家族的体面远重于国法的威严朝廷的体面。」 祁王在她眼里看见了锋芒,她想拿这事做文章。 「王爷, 我有一张药方。」 祁王心道来了。状告李如月之后,她就再没有什么主动针对卫国公府的行为,不过因她声名鹊起, 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被权贵之家奉为座上宾, 毕竟人吃五谷杂粮, 谁能不生病。和一个神医打好关系,有备无患。因此卫国公府过得有些不顺畅。 说完了药方,陆梨想着还得请他帮忙, 遂解释了下:「非我针对他们,是他们无视陆梨的痛苦。李如月犯下种种恶行,被绳之以法天经地义,当众处决本就是她应得的惩罚之一。」 如果只是要李如月的命,她一包药下去,亲手要了李如月的命难道不是更痛快。她要的从来就不仅仅是李如月的命,她要她身败名裂不得好死。如此才能弥补她失去的幸福她不该承受的痛苦。 祁王眼神微微一动,问了一句:「陆梨死了?」 关于她是不是真的陆梨,并非没有人猜测,大部人觉得她不是,因为她那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换脸之术太过匪夷所思。也有一部分觉得她就是,因为她神乎其技的医术,觉得没有什么是她活着她那师门做不到的,否决身份是诶了彻底摆脱卫国公府,毕竟她若是陆梨,就得应付卫国公府无休止的纠缠。 陆梨望着祁王:「陆梨死了,死于四年前。」 祁王也看着她,死掉的是单纯天真的陆梨,还是陆梨这个人。祁王笑了下,算了,何必为了好奇心刨根究底,不管她是不是那个陆梨,都是陆大夫,能治好他的右手,能提供妙不可言药方的神医,得拉拢。 祁王收下了药方,然后进宫找他的皇帝亲哥唠嗑。 皇帝比祁王大了十几岁,先皇驾崩时,祁王才四岁,又是一母同胞,皇帝拿这个弟弟是当儿子养的。是以祁王见了皇帝也不拘束,闲话几句,便把话题引到了要说的事上。 这个事,皇帝还不知道,因为实在不是大事,还到不了上达天听的地步。像这样的事,一般在刑部尚书手里就能解决,再麻烦点在中书省的阁老处理。 不过皇帝还是知道这个案子的,听他太后老娘唠叨的,也听后宫嫔妃提过几嘴,主要这是太具戏剧化,被他们当成话本子来看了。 「这卫国公府还真是事不少。」语气不怎么好,一点家事都处理不好,弄得人尽皆知,堂堂国公府成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皇帝都替他臊的慌。 「本来都尘埃落定了,偏他们要节外生技。那李氏是朝廷钦犯,三司法定要处决的犯人。他们李家倒好,为了自家体面,就想私下处置了,把朝廷的脸面往哪儿搁。」 皇帝就看着祁王,笑而不语。 祁王也笑:「不瞒皇兄,臣弟是瞧不上李家做派的,太过煳涂,为了所谓的家族体面,就是非不分,如今连国法都敢藐视。这回还好,说白了是他们李氏自己的家事。可下回要遇上国事,卫国公为了家族体面,是不是也要不分是非,只讲家族体面。这些勛贵世家,好像都有把面子看的比天大的毛病。本该明正典刑的犯人被他们私下处理了,合着就他们要面子,朝廷不要面子,国法不要面子了。」 「是不是那陆大夫求你了。」 「倒也说不上求,她不提,臣弟也要说的,臣弟这手还得指望她,自然要拉拢她,何况这本来就是卫国公府无理在先。」祁王十分诚实,「陆大夫说,恶人被绳之以法,这是对被害人的慰藉,对恶人的震慑,对好人的鼓励。」 皇帝一笑:「她倒是个有见识的。」 祁王笑。 皇帝又道:「她对卫国公府的事这么上心,她当真不是李家亲女儿?」 祁王:「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陆大夫长于山林,鲜少与人打交道,保持了难得的赤子之心。」 皇帝笑笑,他也就是随口一问,陆大夫是谁,他并不在乎,他只在乎这人能不能治好自己弟弟的手,给出的方子是否利国利民。 皇帝找来几位阁老过问了此事,本受了卫国公之託的薛阁老也不敢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只能秉公处理。 被扣下的米嬷嬷有护主之心,奈何没有配套的硬骨头,一五一十地全招了,她是奉李老夫人之命行事。 最后的结果是,陆老夫人被褫夺了诰命,卫国公被斥管家不严,勒令闭门思过。 听闻结果,陆梨笑了,这群人啊,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搞事情,如今好了,反过来被搞了。不作死不会死,陆梨倒有点盼着他们继续作下去。 陆梨高兴,卫国公府可高兴不起来。前一个浪头还没过去,紧接着又一个浪头兇勐拍来,拍得卫国公府上上下下头晕目眩魂不附体。李老夫人诰命被夺尚且能接受,这只是脸面上的损失,可卫国公闭门思过,这就是攸关整个国公府甚至是李氏一族的大事了。 卫国公在朝中算不得肱股之臣,但也是手握几分权的,如今这几分权都没了,世家勛贵听着威风凛凛,可要是没权力,也就是富贵人家而已,遇上手握实权的寒门只有跪的份。说白了,什么体面名声那是建立在有权有势的前提下,没权,名声有个屁用。 第96页 李二老爷暴躁了:「母亲,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不是只有李如月是你亲生的,我和大哥都是捡来的,所以加起来都抵不上她李如月一个人的分量。」 出事后,李老夫人就开始哭,哭的两只眼睛都肿了,被儿子如此质问,李老夫人更是只有老泪纵横的份,她只是想让女儿走的轻松点,哪里想到会出这种事。 气成河豚的李二老爷暴躁地来回踱步敲着手心:「眼下好了,您的诰命丢了,大哥的差事丢了,我们家又大大的出了一迴风头。这风口浪尖,大家都夹着尾巴做人,母亲你怎么就偏偏要顶风犯事。是不是李如月求你,她脑子里就只有她自个儿,哪里考虑过我们。可您怎么能答应她,怎么能答应她!您脑子里是不是也就只有李如月这个女儿,我们这些子孙都是姨娘娘,所以你就不提我们考虑考虑。」 越说越咄咄逼人,李老夫人的心刀割一般,满耳朵都是次子的埋怨,而长子一句话都没有劝,可见他也在怨自己。连李老夫人自己都开始怨了,怨李如月不省心。 「我真没想到会如此,我就想着让如月走的不那么痛苦。」 李老二爷忿然:「您可不就只想着李如月了,要是你当年多想想我大哥,孩子早早换回来,哪至于闹成这样。」 李老夫人差点被刺激地当场去世。 李二老爷还在扎刀子:「母亲,以后您就安安心心踏踏实实的养老,外面那些事就别管了。」说罢,李二老爷甩袖离开。 李老夫人气得直打哆嗦,眼泪掉的更急,这是吃心了,真心实意地怨上她了。要是长子也这样,李老夫人怕起来。 她忙忙道:「我固然是为了如月,可也是想保全咱们家的名声,咱们家出了一个被当众处斩的姑奶奶,还不知道会被人怎么议论。怎么就闹到圣人眼前了,娘万万没想到会闹成这样,是娘对不起你们。」 怎么就闹到圣人眼前了。 薛阁老提点他,是不是得罪了祁王。 是祁王捅到了圣人面前。 可他们卫国公府没有得罪过祁王。 卫国公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陆梨,陆梨现在是祁王的座上宾,她若说一句话,祁王会不会给面子,应该会给的吧。 卫国公心如刀刺。 「是不是陆梨,她认识那么多达官显贵,是不是她捣的鬼。」李老夫人灵光一闪,猜到了真相。越想越是如此,不然如此小事岂会惊动日理万机的圣人。 2846 望着掩不住愤恨之色的李老夫人,卫国公有些悲哀:「母亲,见不得我们好的大有人在,你何必一定要往陆大夫身上扯,我们家和她的恩怨已经了了。」 「怎么可能,她恨着咱们,恨不得咱们去死。」 「恩怨已经两清,只要我们不去找她的麻烦,她就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卫国公掠了一眼李採薇,他知道李採薇去找过陆梨。李採薇只觉得那一眼带着勾子,落到哪儿就在哪儿勾下一块肉来。 卫国公收回目光,他想陆梨这次出手应该是因为涉及到了李如月,她不想李如月死的那么简单,毕竟李如月对她做了那么多令人髮指的事。 「母亲,您好好养身体,外面的人不要再管了。」 李老夫人如遭雷击,他们这是都嫌弃她,想让她做个混吃等死的老太太。 等她回神,卫国公已经没了踪影。李老夫人脑袋一抽一抽地剧烈痛起来,比以往更甚,她怒骂:「这两个不孝子,是不是巴不得我死了,他们就省事了。」 一旁的李採薇惶惶不安,在病痛的折磨下,祖母脾气越来越差,如今不仅没了引以为傲的诰命,还彻底寒了两位舅舅的心,只怕以后就是个普通老太太,在这家里说不上话了。 二叔二婶因为姑姑的缘故对她生了芥蒂,远不如往昔疼爱,只剩下面子情。 父亲,想起那一眼,怕是也有些厌了她。 还有母亲,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母亲对她也淡了几分。 姑姑说,陆梨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包括她。这件事是不是陆梨使了手段捅上天?如果是,下一个是不是轮到自己了。 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脚底板爬上来,李採薇忍不住抱住胳膊,强敌逼近,却无人可依,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第54章 错位的人生20 李如月行刑那一天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宜出行,陆梨去观刑了。极为血腥的场面,却是人头攒动, 围观的人脸上带着明显的兴奋。陆梨还听到有人在交头接耳说这可是国公府的小姐侯府的世子夫人。就有人说不是世子夫人了, 康宁侯府已经休妻…… 陆梨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在处决了两个犯人之后, 终于轮到李如月, 她穿着灰暗又脏乱的囚服,披头散髮瘦骨嶙峋地被押上行刑台。那模样与之前判若两人, 哪里还有丁点贵妇人的美姿容。 陆梨嘴角微扬, 就该这样的。做了恶的人, 怎么能光鲜亮丽地活着, 那是对被作恶者的凌迟。 李如月毁了她的人生,又害死她一次。如今, 她毁了李如月的人生, 也害死她一次。 这才是公道! 行刑台上的李如月抖如糠筛。 死很可怕,更可怕的是等死。 李如月就在等死的惊恐中活生生熬了两个月,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越临近刑期, 她越是害怕,怕死。 第97页 当这一天终于到来,李如月没有如释重负的解脱,只能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都在抗拒, 她不想死,她还年轻,她还没看着薇姐儿嫁人生子, 她怎么能去死。 死而復生,多么难能可贵的事情,都被她遇上了,她那么受老天爷的眷顾,怎么可能会不得善终。老天爷怎么能如此对她! 倏尔之间,李如月若有所觉的抬眸,直直看过去,与陆梨的目光在半空之中相撞。 李如月瞳孔剧烈收缩,疯狂地挣扎起来:「陆梨,陆梨,是不是你,是你连死都不让我痛快!」 陆梨看着她,嘴角翘了下,神情愉悦。 李如月目眦欲裂,真的是她,果然是她,只有她盼着自己不得好死。李如月恨得双眼滴血,四年前,她怎么就没彻底杀了她呢。不,十八年前她就不应该心慈手软,想着到底是亲侄女手下留情,只是把她送到崖州,她应该直接弄死她的。 「你等着,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不认父母不孝不悌,你会遭报应的,你一定会遭报应!」李如月歇斯底里的怒吼。 「法场重地,不得喧譁!」行刑官重重一敲惊堂木,示意堵上李如月的嘴。 陆梨依旧微微笑着。报应,该遭报应的是她李如月,她也正在遭报应。 她没有害过一个无辜之人,她治病救人,老天爷只会保佑她长命百岁。 李如月被堵上嘴,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拿两只愤恨的燃烧着怒火的死死瞪着陆梨。她越是愤怒,陆梨脸上的笑容越明显,李如月就越愤怒…… 行刑官宣读着李如月的罪状,引来又一波喧譁,人们指指点点地议论着。 李如月却毫无反应,只死死的直勾勾地盯着陆梨,若是视线如刀,此刻陆梨该是被凌迟成了一堆碎肉。 可惜视线只是视线,对陆梨产生不了任何伤害,连一点压力都没有,反而是愉悦。李如月越恨她,陆梨心情就越好。曾经,她也如此深深地浓烈地又无力地恨着李如月。她知道如此恨着一个人却无力报復的痛苦,如今,李如月就在承受这种锥心刺骨的痛苦。 宣读完罪状和判决,行刑官扬声:「斩。」扔出去的签令牌应声落地。 李如月终于顾不上仇视陆梨,因为愤恨而涨红的脸变得惨白惨白,眼底布满刻骨的恐惧。 一声难以形容的声音,下一瞬,李如月尸首分离,她的身体跪趴着,脑袋咕噜噜滚出三尺,双眼大睁着,满满的惊恐和不甘。 她终于死了。 陆梨浑身一松,就像是卸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她的仇彻底报了。抬头望着天空,万里无云,一碧如洗,陆梨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 卫国公府收殓了李如月的尸首,不看在李老夫人的面上也得看在卫国公府的体面上,难道真让自家姑奶奶曝尸荒野。但是想风光大葬也不可能了,一块荒地一块墓碑,就是最后的情分。 被病痛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李老夫人强撑着精神,要去送女儿最后一程,她不只想自己去,还想让儿孙都去。 此话一出,无人应答,李老夫人泣不成声:「好歹是至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你们当真如此狠心。」 可任李老夫人怎么哭,都没人松口,李老夫人悲不自胜。私下里又要求李採薇跟她一块去:「那到底是你生身之母,她落到这个下场,都是为了你。」 李採薇惨白了脸,参加葬礼不同于探监,探监可以偷偷的来,参加葬礼却不能。阖府的人都不愿意去,她却去了,不是明摆着告诉所有人她重是生恩,那么又置养恩于何地。她的身份,註定了生恩养恩难以两全,只能择其一。 祖母明知道她的难处,怎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来,她果然是病煳涂了。李採薇不禁埋怨起来。 「你也不愿意去是不是!」李老夫人怒起来,「他们一个个的都觉得如月丢人,你也觉得丢人了?你怎么可能这么没良心,谁都可以嫌弃如月丢人现眼,唯独你不可以,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是为了你。是她给了你现在的好日子,你不能忘恩负义。」 李採薇噗通跪了下去,泣声:「祖母。我知道姑姑疼我,可我若是去了,父亲母亲要如何看我?」 「他们能怎么着你不成。还能把你赶出去,他们敢!」李老夫人怒不可遏。 父亲母亲不至于把她赶出去,却能无视她,没了父亲母亲的撑腰,她在这个家里算个什么东西。祖母已经老了,已经不得人心,没了权力,她根本护不住她。李採薇悲不自胜,泪流不止。 李老夫人怒的口不择言:「就为了不惹他们生气,你就连亲生母亲的葬礼都不肯参加,你就不怕他们觉得你凉薄冷血。」 李採薇打了一个晃,怕,她怎么不怕,不念生恩是忘恩负义,不念养恩同样是忘恩负义。 「祖母,去了对不起父亲母亲,不去对不起姑姑,无论做什么我都是错的,祖母,我到底该怎么做。」李採薇放声大哭。 李老夫人的怒火被李採薇浇灭了几分,想起她的处境,又想自己,悲从中来,当下和李採薇抱头痛哭。 最终,李如月的葬礼只有李老夫人一个人去了。 李採薇小心翼翼地观察,果然听到了她凉薄无情的流言,她惨然一笑,自己要是去了,就该说她对父亲母亲忘恩负义了。 第98页 动辄得咎,就是她如今生活的最好写照。哪怕姑姑已经没了,她也抹不掉姑姑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周围的人也不会忘了她的出生。这一辈子,她都将活在姑姑罪行的阴影之下。她必须为自己筹谋,父亲母亲已经不会全心全意地呵护她,隔阂永远都存在,谁也除不掉。 幸好,李採薇的眼睛亮起来,姑姑给她留下了倚仗。 姑姑说她是死而復生,她愿意相信,不仅是因为姑姑说的一桩事已经应验,也是因为她愿意相信,相信姑姑,她才能翻盘,改变自己的艰难的处境。 姑姑说,上辈子陆梨靠着美貌借了祁王的力才能兴风作浪。 她也可以借力,靠姑姑告诉她的那些事借祁王之力。 陆梨能治好祁王的手,她却能保祁王的命。 太子向来不忿祁王得宠,明里暗里作对。在姑姑的话中,太子会数次出手暗算祁王。 她相信祁王知道如何选择,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一种难言的痛快在心底滋生。 废了不少心思,李採薇才『偶遇』了祁王。她神色端凝看着远处的祁王,对拦在身边的侍卫道:「我有极其要紧的事要禀报王爷。」 侍卫本想驱赶,祁王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见。恰巧剑书眼尖,认出来了,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态,把李採薇带到了祁王面前。 祁王瞥一眼剑书,剑书嘿嘿笑。 李採薇望着马背上的祁王,目光划过他的右手,能打猎了,看来他的手已经恢復的不错,心里的紧迫感更甚。治好了祁王,陆梨底气更足,下一步,她是不是就该对付自己了。易地而处,若她是陆梨,也会恨极了取代她一切的自己。 到了跟前,李採薇强装镇定地福身请安。 祁王居高临下地看着李採薇。 被这样的目光笼罩着,李採薇不安起来,浑身像是有一只蚂蚁在爬,为了化解窘迫,她马上道:「王爷,小女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要说。」 祁王勾了下嘴角:「说吧。」 李採薇抬眸,看了一圈旁边的人,用意显而易见。 剑书好奇,还要清场子,这是要说啥大事,总不能是表白吧,这种事他倒是遇到过好几次,姑娘们胆子可大着呢。 祁王却像是没领会到李採薇的暗示,老神在在地坐在马背上。 李採薇急了:「可否请王爷屏退左右,我要说的事极为机密。」 祁王笑了下。 那笑绝不是你好有趣引起了我的注意,而是不自量力的嘲讽。李採薇听懂了,所以她的脸火辣辣的疼起来。她又忘了,她已经不再是卫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女,有什么资格这么要求一位当权的王爷。 道理她虽明白,却还是难堪,更难过,祁王与她而言,总归是不同的,李採薇苦苦一笑。 第55章 错位的人生21 说完之后, 李採薇紧张又期待地望着祁王。 祁王表情微妙,久久不语。 李採薇听到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咚咚咚, 彷佛随时随刻要蹦出来, 她情不自禁地咽了一口唾沫,手心抓到了一把黏腻腻的冷汗。 「王爷不信?」李採薇深吸一口气, 成竹在胸, 「过几日王爷就会知道小女说的都是真的。」 起初她也不信姑姑,简直天方夜谭, 后来, 她深信不疑。她相信祁王会和她一样, 很快祁王就会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 他会重视自己,前所未有的重视。 祁王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就过几日再说。」说罢, 拍了拍马, 扬长而去。 这样轻描淡写的态度,刺痛了李採薇的心, 她握了握拳,安慰自己, 过几日就好。 祁王勾勾手指头,找来亲卫:「盯着她。」 亲卫应诺。 祁王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李採薇的野心明明白白的写在脸上。他长于宫廷,从小就看着皇兄那群女人明争暗斗, 见多了各怀鬼胎的女子, 就李採薇这样的,有野心无相应能力的,在后宫活不过三个月。也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 觉得可以算计自己。 至于她说的那事,他早就有数,就等着太子那个大傻子自己往套子里跳。就是不知道李採薇从何得知。 离开的李採薇忐忑不安,等着自己的预言成真。应验那一刻,李採薇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虽然她深信,可她总是怕意外。如今好了,太子果真利用祁王奶兄游镇平打击祁王,祁王若是信了她的话,完全可以避免此事。 李採薇得意一笑,祁王此刻八成在后悔,后悔不听她的劝告,想来要不了多久,祁王便会来找她。 的确有人来找她了,但不是祁王,而是刑部的人。 卫国公惊呆了,刑部的人怎么会找上李採薇?他不由想起不久之前被顺天府找上的李如月。卫国公心里一沉,客客气气地问所为何事。 来人便说涉及游镇平一案,请李採薇配合调查。 卫国公还想再打听。 来人道涉及机密,不便透露。 卫国公也就识趣地不再追问,只心沉到了底谷。採薇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会搅合到这桩案子里? 卫国公想不明白,李採薇自己也煳涂,怎么会是刑部的人,祁王呢?不该是祁王来找她吗?她告诉了他那么重要的事情,他竟然将她出卖给了刑部,这么可以这样。 李採薇难以接受,更是惶恐不安,哀哀无助地看着卫国公:「父亲,救我,我不要去刑部,我不能去!」她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再进了刑部,还不知道那些人要怎么编排她。 第99页 如果可以,卫国公也不想她去,无论是为了府里体面还是为了多年父女情,但是他无能为力,如今他就是个赋闲在家的闲国公而已。连刑部要传召李採薇协助调查都没事先得到风声,可见他现在是个怎么样的尴尬处境。 「行得正坐得端,你没做什么,又有何惧。」卫国公如此说。 问题是李採薇她行不正坐不端,她心里藏了那么大一个秘密,她怎么能不害怕。 见她模样,卫国公心里咯噔了一下,只怕这丫头真的有什么要紧事瞒着他,可能还不小。不由着恼,她到底背着他干了什么,难不成真是随了她那亲娘,卫国公满心狐疑和担忧,却不好当着人面问 「娘。」李採薇哀求望着柏氏,眼中乞求一览无余。 柏氏犹豫了下,直直望着她:「你是不是对陆梨做了什么?」除了陆梨,她实在想不到李採薇怎么会牵扯到案件当中。 不防她这么问,还是带着几分质问。李採薇就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凉水,透心凉。父亲母亲维护她的时候,陆梨是不是这种心情,不敢置信被背叛被抛弃…… 李採薇面上的伤心太过明显,柏氏顿时不好受起来,她抿抿唇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情不自禁避开李採薇的视线。 李採薇的心哇凉哇凉的,母亲说她永远都是她的女儿,骗人的,都是骗人的,不是亲生的终究不是亲生的。 沉默了一瞬,多年感情又占据上风,柏氏道:「你别怕,我这就去向你外祖母府上打听下。」 李採薇心里却没多少感动了,不过她依然是感激涕零。 李採薇被带走之后,柏氏对卫国公道:「我去公主府一趟。」 卫国公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辛苦你了。」 柏氏看了看他,眼神有点复杂,最终没说什么,旋身出府。、 卫国公颓然坐在椅子上,自从真相大白,夫妻形同陌路,若非还有两个儿子,只怕她都不会回府。 她不明说,可她终究是怨的。怨老夫人,所以回府后一次都没去看望过。怨如月,以至于对採薇又爱又恨,反覆无常。也怨着他,夫妻再也回不到当初。还怨她自己,郁郁寡欢。 面对柏氏的询问,长宁大长公主淡淡道:「神仙打架,我们别掺和,也掺和不起。」 「採薇一个闺阁女儿怎么会牵扯其中,这里头怕是有什么误会。」 长宁大长公主一哂:「真没掺和,刑部还会冤枉她一个闺阁女儿不成。」 这话分明是说採薇自己有问题,柏氏听出来了:「可採薇又能做什么?」 「谁知道啊,事情没爆出来前,谁想得到李如月干得出那种事。」长宁大长公主意味深长地看这柏氏:「知人知面不知心。」 柏氏静默了一瞬:「採薇不是那样的人。」 「这话你跟我说没用。」长宁大长公主意兴阑珊。 柏氏踌躇了下:「母亲,能否帮我打听下,您也知道国公爷闭门思过,外头消息不甚灵通。」 「你倒是上心。」 柏氏声音苦苦的:「毕竟是我一手抚养长大的,母亲,我放不下。」 「十月怀胎生的,你倒是放得下了。」 柏氏瞬间泪盈眉睫,哽咽着道:「我放不下,可那孩子不认我,不去打扰她才是她最想要的。我旁的不能为她做,只能做这件事了。」 长宁大长公主一时倒说不出话,只能沉沉一嘆,冤孽啊,都是李如月这个丧天良的造的孽。 「母亲,您说,这事和陆梨有没有关系?」柏氏忍不住问了出来。 长宁大长公主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 柏氏欲言又止:「祁王。之前李如月,祁王就……」 长宁大长公主不悦:「那是你婆婆和李如月自己找死,以为顺天府大狱是她们李家的后宅,可以为所欲为。若我是陆梨,也不肯轻易让李如月自我了断。这对祁王来说也不过是举手之劳。可游镇平这是国家大事,便是陆梨有心,祁王也不会拿国家大事当儿戏。再说我瞧着,陆梨有些傲气,是不屑为难李採薇的,除非採薇自己撞上去了。你与其怀疑陆梨针对李採薇,不如问问李採薇,她有没有招惹陆梨。」 柏氏面红耳赤:「您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怀疑陆梨。我问过採薇,她说她没有,我一时分不清。」 见她急得语无伦次,长宁大长公主又是一嘆:「祁王和太子较劲,这事不是我们能插手的,也插不上。能打听的我替你打听来,至于帮忙捞李採薇你就别想了,我没这能耐也没这功夫。让李採薇自求多福吧,只要她没干坏事,不至于冤枉她一个姑娘家。」 话说到这份上柏氏还能说什么,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带着满腹的愁绪回去。 一回到府里,李老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就说老夫人有请。柏氏没理会,她永远都无法谅解装聋作哑的婆婆,明明已经猜到了一切却佯装不知,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李如月玩弄在股掌之间。她这一辈子都难以释怀。 没等到柏氏的李老夫人又怒又悲,找儿子,儿子只传话让她安心休养别操心外面的事。找儿媳,连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如今是谁都不把她放在眼里了。李老夫人悲不自胜,强撑着病体亲自去找卫国公。她岂能不管採薇,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孙女,是如月仅存的骨血。 第100页 见了李老夫人,卫国公一阵头大,好说歹说自己会尽力而为,李老夫人勉强满意,不满意又能如何,如今府上今不如昔,她也是有数的。 李老夫人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是不是陆梨暗中动了手脚?」虽是疑问句,李老夫人却是肯定的语气,採薇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牵扯到朝廷案件中,肯定是陆梨背地里使坏,她现在可是不少达官显贵的座上宾。怨恨和后悔的情绪交叠出现李老夫人百般滋味在心头。 「在母亲眼里,陆梨就是这样的人吗?」卫国公说不出的疲倦。 李老夫人噎了下,有些讪讪。 母子两个不欢而散。 李老夫人忧心忡忡地等着消息,被带走的李採薇也在等着人来拯救她。 到了刑部衙门,那些人便询问她从何得知游镇平之案。 李採薇等着祁王来问,她都准备了,她会卖下关子,告诉祁王她知道的多着呢,再稍微透露一点。祁王必然会意识到她的价值,自然会想把她收为己用。 可现在询问她的人是刑部的人,她准备的那一套都没了用武之地,她说要见祁王,那些人却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李採薇彻底慌乱起来,她不想把自己的秘密透露给祁王以外的人,却又不知道如何搪塞审问的人。 关键是也搪塞不过去,参与此案的都是老油条了,哪里看不出李採薇有猫腻,他们有的是手段让李採薇说真话,反正祁王已经吩咐,不用顾忌,正常办案。 审讯犯人的手段一拿出来,李採薇哪里招架得住,她不想说也只能说了。 说了之后,她的结局也就註定了。 第56章 错位的人生22 李老夫人想见一见李採薇, 卫国公却告诉她,涉及案情,拒绝探视。李老夫人就知道李採薇摊上麻烦了, 恐怕不能善了了。 「你就真的没办法了?」李老夫人罕见的平静。 卫国公苦笑了下:「儿子无能。」 李老夫人的心一沉到底:「那你媳妇那呢,长宁大长公主也插不上手, 无论如何,採薇也喊了她十八年的外祖母。」 「母亲, 这案件牵扯到祁王和太子,便是大长公主也是有心无力。」 有心无力, 真的有心吗?李老夫人冷冷勾起嘴角。 长宁大长公主无心营救, 只怕老大两口子也没那个心, 她就不信採薇要是他们亲生的, 他们能够见死不救, 当真是好狠的心! 他们不救,她找别人去。 李老夫人找上了陆梨,她当街拦下了陆梨的马车,未语泪先流, 俗称卖惨。 「我知道,我和如月都对不起你。如今, 如月死了, 老太婆眼睛瞎了,日日夜夜饱受头疾的折磨, 便是府里头也声名狼藉。我们都已经受到惩罚, 难道这样还不能化解你心中怨恨。你要是还有怨气, 那就冲着我来,哪怕想要我的命,我都认。可採薇她是无辜的, 千错万错都是我们长辈的错,和採薇没有半点关系,我求求你,放过採薇吧。」 陆梨似笑非笑,合着以为是她在算计李採薇,她可没这闲工夫。是李採薇自作自受,她虽不知道李採薇犯了什么事,但是听祁王和剑书的口风,李採薇凶多吉少。对此,她乐见其成。她不会主动针对李採薇,因为李採薇没主动针对过她,不过她乐得见李採薇倒霉,因为那是李如月的女儿,她恨屋及乌,也因为李採薇取代了她,她就是讨厌她。 「老夫人这些话真有趣,我和你们家有半点关系吗?」 「你不承认,可我知道,你就是真正的陆梨!」不然怎么会死死咬着如月和採薇不放。 陆梨掀了下嘴角:「你说是我就是了。呵,不就是觉得我要是真正的陆梨,你们就能理直气壮地提出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可惜了,真正的陆梨死了。我没那个义务在这听你胡言乱语。」说罢,她吩咐继续赶车。 李老夫人急声:「你想过九泉之下的陆老夫人吗?採薇是陆家仅存于世的血脉,若是陆老夫人知道她如今的遭遇,该是何等心疼。生而不养,断指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你就是这么报答陆老夫人养育之恩的。」 「和我有关系吗?」陆梨的语气云淡风轻,眼神里却结了一层寒冰。 瞎了眼的李老夫人看不见,只听得见陆梨满不在乎的声音,听她这都不认,顿时急了,她本以为不管怎么样抚养她长大的陆老夫人在她心里总归是有地位的,不想她连这都不认,当真是狼心狗肺! 「你就算是骗过了所有人,难道还能骗过自己的良心,你就不怕陆老夫人半夜来找你。」 「你怎么就不怕陆老夫人半夜来找你,陆老夫人她间接死在李如月手上,你也功不可没。」陆梨面染寒霜。 李老夫人情不自禁后退了一步。 陆梨讥讽地勾起唇角:「养育之恩,你居然还有脸提养育之恩,这养育之恩是怎么来的,是李如月偷换强塞过去的,陆梨本不需要这样的养育之恩。你想让陆梨还养育之恩,怎么不让李採薇还生恩,她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认祖归宗,她打心眼里没觉得自己是陆家人。」 李老夫人咽了一口唾沫:「只要採薇平安,我就让她改回陆姓,让她供养陆家香火。不管怎么样,陆老夫人养大了你,她没有半点对不起你的地方,你就忍心断了陆家的香火。」 「我为什么不忍心,至于陆梨忍不忍心,」陆梨倾身,阴森森道,「你下去问问看,她忍不忍心?」 第101页 李老夫人骇然倒抽一口冷气:「你!」 陆梨冷笑一声:「老夫人,到底是什么给了你可以理直气壮命令我的错觉。你的厚颜无耻吗?」 李老夫人勃然大怒:「好歹我也是你亲祖母,你怎么能……」 「你也配!」陆梨毫不掩饰的嘲讽,「摊上你这样的祖母,是李採薇最大的不幸,她要是被李老夫人养大,何至于养成这种性子。还有李如月,你养的好女儿。机关算尽,以为给女儿算了个好前程,殊不知是亲手毁了她。」 李老夫人气得浑身都抖起来。 陆梨冷冷一笑,扬声:「走。」 李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撅了过去。 醒来,面对的就是卫国公的质问,质问她怎么能去找陆梨。 李老夫人气愤难平:「你们不救採薇,还不许我去救她,若非陆梨使了手段,採薇怎么可能遭难,都是她。」 卫国公失望至极:「在母亲眼里,採薇永远都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陆梨,是吗?便是如月,母亲觉得也错在陆梨吧,错在她怎么没死了,错在她怎么敢回来报仇。」 李老夫人惊慌失措:「老大,我,你听我说,我……」 「採薇畏罪自杀了。」卫国公打断李老夫人的话。 李老夫人脑子里轰隆一响,只剩下一片空白,良久,她才不敢置信地重复:「畏罪自杀?」说话时上下牙齿开始打颤,整张脸都面无血色。 「不可能,採薇又没犯罪,她怎么可能自杀,是陆梨,是陆梨!」李老夫人一个激灵回神,满脸都是刻骨的愤恨,声音尖利至极。 卫国公满心的悲哀:「採薇不知打哪儿知晓了游镇平一案的内幕,她就跑到祁王面前卖弄。」这么大的事不告诉他而是找上祁王,她的心思,谁人不知。 「祁王把她交给了刑部配合调查,她说不清消息的来歷,刑部怎么可能让她敷衍过去,她受不了审讯,撞墙自杀了。」 李老夫人整个人好似被按在了冰窟窿里,冷,深入骨髓的冷。怎么可能呢?採薇怎么可能知道那种机密?怎么了怎么可能不告诉他们?怎么可能去找祁王?怎么可能自杀? 不,不可能的! 李老夫人重重晃了下身子,一股热流沖向喉咙,她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母亲!」卫国公大惊失色。 * 李採薇死了,李老夫人中风瘫痪在床又眼盲。 后者是真的,至于前者,陆梨总觉得有些违和,就这样死了? 罢了,真死也好,假死也罢,都与她无关。便是李採薇蛰伏起来准备卧薪尝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到时候总有应对之策。 陆梨并不打算因为这点意外改变自己的计划,处理完手上的病人,陆梨坐上了离京的马车。 「陆大夫。」剑书打马拦下马车。 陆梨掀开窗帘,笑望着剑书。 剑书笑嘻嘻的:「王爷让我传一句话,李採薇死了。」 陆梨微微一愣:「谢谢王爷。」如此,倒能一桩心思。 「陆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回来了。」 剑书哈哈一笑:「这不跟没说的一样,再过两年,我和王爷的五年之约就到期了,到时候,我来找你玩。」 「恭候大驾。」陆梨笑了,当个客气话。两年后她在哪,她自己都不知道。 剑书道:「陆大夫一路顺风。」 「再会!」陆梨目送剑书打马飞奔离开,她放下车帘,吩咐车夫:「走吧。」 「吁~」剑书翻身下马,掠到凉亭内,祁王正坐在石凳上饮茶,他道,「我把话带到了,陆大夫让我谢谢王爷。」 祁王微一点头,推了一盏茶到剑书面前。 剑书拿起来,吨吨吨一口喝干,又呸呸呸吐掉茶叶:「那李採薇分明没死,王爷为什么要告诉陆大夫已经死了。」 「早晚要死的。」祁王淡淡道,李採薇已经让皇兄秘密关押起来,只等从她嘴里撬出更多东西来,撬完了,等待她的只有死亡。知晓了那么大的秘密,却不夹着尾巴做人,还想卖弄,愚不可及,死得不冤。 剑书啧了一声,挤眉弄眼:「王爷怎么就知道陆大夫怀疑了?」 祁王熘一眼他:「你今天问题真多。」 「这不是王爷你今天状况有点多嘛?」 剑书嘿嘿两声,「王爷要捨不得陆大夫,干嘛不把人留下?」 祁王静默下来。 剑书摸了摸后脑勺,觉得自己话有点多了。当他以为祁王不会回答时,忽然听见他说:「留不下的。」 她是能翱翔天际的鹰,不是笼子里的金丝雀。 * 「夫人,陆大夫已经出城了。」 柏氏脸颊上的肌肉颤了颤,走了,她真的走了。苦意从心底漫上来,整个人都是苦的。 亲女离开京城,此生怕再无相见之时。 养女死的突然,死因他们都不敢深究。 原本,亲女养女她都想要,可最终,她一个都没留住。两行眼泪漫了下来,这就是贪心的报应吗? 报应,李採薇也在想,这是不是报应? 她本可以好好过日子的,她不甘心她不知足,她想要逆风翻盘,结果翻了船。 她万万没想到祁王会把她交给皇帝,祁王怎么会不愿意独占她这样的先知,李採薇想不明白,她怎么也想不明白。 第102页 愤怒的焰火在胸腔里燃烧,李採薇恨,她恨着将她逼到绝境的陆梨,恨翻脸无情的父母,恨无能为力的李老夫人,也很李如月。 最恨的就是李如月,若非李如月告诉她这些,她岂会自以为是,觉得能拢住祁王。恨李如月知道的东西又那么少,李如月上辈子只比这辈子多活了一年而已,倘若李如月告诉她的东西足够多足够重要,也许她还有翻身之日。 可现在,她翻不了身了,她知道的都说出去了,她已经成了一个废物,废物只有一个下场。 李採薇惊恐地望着眼前的罗太监,手托木盘,盘上防着一个拇指粗细的药瓶。 「李姑娘,上路吧。」 李採薇吓得两条腿不住打颤,涕泗横流地哀求:「我都说了,我什么都说了,我说了那么多事,求求你,不要杀我。我是国公府的嫡女,我外祖母是长宁大长公主,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罗太监轻蔑一笑,又装模作样地嘆了一声:「李姑娘又是何必呢。」话音未落,身后两个太监走向李採薇。 李採薇惊慌失措地后退,被抓住时放声尖叫:「不要,别杀我,我不想死……唔……」冰冷的液体被强行灌进嘴里,五脏六腑都燃烧起来,又像是有一只手在蛮横地东凿西锤。李採薇痛苦地蜷缩成一团,吐出大口大口的黑血,片刻之后,停止了抽搐。 * 陆梨在九十五的高龄上寿终正寝,徒子徒孙跪了一地。出殡时,当地百姓纷纷送行路祭,还有不少受过她恩惠的外乡人赶来送最后一程。她是治病救人的神医,也是百姓眼里的活菩萨。 古曼丽觉得自己运气爆棚,照这趋势下去,她马上就能功德圆满,飞升成仙指日可待。 【祸国的妖妃】 康乐郡主跪在冰冷的地上,苦苦哀求:「娘娘,求您手下留情,放过兰欣,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娘娘有气,尽管冲着我来。」 姬月垂眸欣赏着指尖粉色的蔻丹,十指纤纤,如亭亭玉笋,指尖一点粉,极尽妍丽,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把玩一番。 久不见动静,康乐郡主忍不住抬眸,便见高座之上美艷不可方物的女子兴味盎然地看着自己的手,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再是压不住多年骄傲:「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娘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姬月好似听到了笑话一般,她轻笑一声,抬起了脸。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容映入康乐郡主的眼帘,眉黛如山,翦水秋瞳,眼波流转之间,动人心魂。美貌就是女人最大的武器,康乐郡主再一次的后悔,后悔不该听了女儿的主意,可谁能想到姬月竟然能哄得昏君对她言听计从。 姬月唇角一翘,端地妩媚:「母亲今天才知道本宫喜欢咄咄逼人嘛。」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gg,准备下个月开的预收文《炮灰不想死(快穿)》 每个故事里,总有那么一些人,遭受无妄之灾,成了炮灰 后来,姜归成了她们 【娘道文女主的女儿】 【今天的原配依然没有病逝】 【杀妻证道的妻】 【女主的倒霉姐姐】 【光与影】 第57章 祸国的妖妃1 「小时候, 我问娘,为什么别人有爹,我没有, 我爹在哪儿?」 「我娘说,他死了。」 「十五岁那年娘病逝,我才知道, 我爹没死,他在京里当大官。」 「我懵懵懂懂被接到京城,慢慢地知道了爹娘的故事。在我两岁那年,我爹中了探花,打马游街好不风光, 就这么入了景阳王府小郡主的眼。年轻貌美又高贵的小郡主,谁能不心动。我娘愤而和离, 带着我回乡, 我爹娶了郡主,青云路, 美娇娘,好不得意。」 「若非和贺兰欣订婚的勇毅侯世子魏停重伤,时日无多。我爹永远都想不起我这个女儿。贺兰欣不想嫁, 贺家又不敢退婚,便想起了我, 谁让婚书上写的是贺氏长女。」 姬月呵了一声,满满的嘲讽。 「朕倒要感谢贺兰欣, 若非她,朕如何能遇上阿月。」晋文帝慢慢地笑了。 姬月弯起嘴角,眉睫弯弯,月牙一般。 「陛下, 娘娘,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刘公公心急如焚,景阳王叛军已经攻破皇宫,当务之急是赶紧逃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可陛下和皇贵妃却是优哉游哉,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姬月置若罔闻,兀自回忆着:「是要感谢她。其实原本我是愿意嫁的,贺兰欣不愿意当寡妇,我倒是愿意,有钱有闲有地位,多好的日子。」 晋文帝笑了一声。 「可谁知道贺兰欣抽了哪门子风,突然想嫁了。她想嫁就算了,还想把我嫁给她那草包表兄,这就过分了。」姬月翻了个白眼。这样不雅的动作,由她做出来,却有着浑然天成的娇俏妩媚。 晋文帝笑起来:「所以你就来勾引朕。」 「分明是陛下见色起意。」姬月嗔了晋文帝一眼,「草包和陛下,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晋文帝被她取悦,朗笑出声:「阿月这般的花容月貌,谁能不爱。」冰冷的手指抚摸她白玉无瑕的面庞,晋文帝细细描绘她精緻的五官,眼里慢慢地涌出不舍和悲伤。 「是朕无能,护不住你。」 姬月笑着蹭了蹭晋文帝的手指:「在阿月眼里,陛下是盖世英雄。是陛下救我出火坑,是陛下给我无上尊荣,是陛下让我快意恩仇。我这一辈子,最幸福的事便是得陛下垂怜。若有来世,愿与陛下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第103页 晋文帝心头一刺,眼底起了一层雾气,他重重抱住姬月,骨节咯咯作响,像是要把人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姬月觉疼,锥心刺骨一般的疼,一缕鲜血溢出嘴角,她艰难仰头,一地热泪低落在脸颊上,烫的姬月颤了颤。 晋文帝声哽咽:「你先走一步,朕马上随你而来。」 姬月轻轻地笑了。 * 「母亲今天才知道本宫喜欢咄咄逼人嘛。」 姬月想不明白,这些人凭什么觉得她会对他们手下留情,凭他们脸皮厚,凭他们够无耻。 忽的,她愣了一下,姬月掐了下手臂,疼的,她真的死而復生了! 康乐郡主本被噎的难受,却见上首的姬月忽然变了脸色,还自己掐了自己一把,顿时一呆,紧接着一慌,难道妖妃要制造伤处嫁祸与自己。后宫多少嫔妃折在妖妃手上,只要她撒撒娇掉几滴泪,哪怕说屎是香,昏君都信。 好不容易消化好这惊天幸运,姬月终于正眼看还跪着的康乐郡主,一时倒想不起现在是什么时候,毕竟康乐郡主跪地求饶的次数有点多。谁让她这人,除了美貌,其余优点不多,睚眦必报就是其中之一。 「本宫乏了,跪安吧。」姬月撵人,她得整整思绪。至于康乐郡主,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上辈子这些人都死了,这辈子当然也会死。与她而言,重生之后,要紧的不是对付这些渣滓,而是怎么保住小命。 穿肠毒药的滋味真不好受,她绝对不想再品尝一次。宠冠后宫的皇贵妃那么爽,她想长长久久地爽下去。 康乐郡主也意识到自己跑来求她是脑子昏了头,她不会心软,只会幸灾乐祸心满意足。康乐郡主咬牙福身告退,指尖深深的陷在手心里,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住自己扑上去掐死这个贱人的冲动。 一回到贺府,贺兰欣就迫不及待地扑了上去,「娘。」对上康乐郡主的眼神之后,贺兰欣如坠冰窖,身子一软。 「兰欣!」康乐郡主扶住手脚发软的女儿,痛的五脏六腑都揪成一团。 贺兰欣紧紧抓着康乐郡主的手,怒目圆睁:「她还是要让我嫁给意林表哥是不是?」 康乐郡主悲从中来,滚滚泪流。 贺兰欣哈了一声,五官扭曲:「我就知道,她不会放过我的,一朝得志,她怎么会不猖狂,早知今日,早知今日,就该杀了她的。」 康乐郡主骇然捂住贺兰欣的嘴,却被贺兰欣推开:「难道我在我自己家里连一句话都不能说了,有本事她来杀了我啊,杀了我啊!」 康乐郡主痛不欲生:「兰欣,你别这样。离婚期还有一个月,便是嫁过去了,有你外祖母在,你表哥……」 「我死也不会嫁给谢意林那个废物!」贺兰欣暴躁地打断康乐郡主,她死死握着拳头,额头上爆出青筋,眼底燃着愤恨的火焰。 谢意林这头肥猪是她为姬月这个小贱人准备的,该嫁给谢意林的是姬月,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贺兰欣牙齿咯咯作响,是她小瞧了姬月,没想到她能勾搭上皇帝,还那么受宠,不到三年的时间,竟然成了皇贵妃。后位空悬多年,她这个皇贵妃就是有名无实的皇后。 不就是长得好看点吗,那些男人就像是没见过女人似的,为她神魂颠倒。这辈子是皇帝,上辈子是魏停。 想起魏停,贺兰欣唿吸急促起来,不甘爬满整张脸。 上辈子,魏停受伤濒死,成了个活死人。她岂肯嫁给一个将死之人,父亲母亲也捨不得她,可这节骨眼上退婚,难免遭人非议。后来母亲想出一计,婚书上写的是贺氏长女。真正的贺氏长女是姬月,她本名乃贺月,她母亲和离之后将她改了姓氏,随自己姓姬。不过这对他们家来说并不难,他们说姬月是贺月便是贺月。勇毅侯那边也不想得罪了他们家,便同意他们李代桃僵。 就这样,姬月匆匆嫁进了勇毅侯府沖喜,本该死的魏停却在一年后甦醒。她才知道姬月懂医术,她的师父竟是神医陆梨的第四代嫡传弟子。 她后悔了,魏停文武双全,难得的好儿郎,不然父母也不会将她许配给他,结果便宜了姬月。 她想要夺回魏停,魏停本来就属于她,到头来却弄得自己声名狼藉,反倒让他们感情更好。 她恨,恨死了姬月,却无能为力。万万没想到更让她恨的事情还在后头。 她身败名裂只能待在别院避风头;姬月随着魏停去了边关。五年之后,魏停率大军回京勤王救驾。 舅舅只差一点就能登上龙椅,到时候她娘就是长公主,舅舅和外祖母那么疼她,还有谁敢嘲笑她,她会迎来更好的生活。 这一切都叫魏停毁了,舅舅死了,他们家成了逆党。姬月丝毫不顾骨肉亲情,父亲和弟弟们都被判处死刑,明明只要姬月说一句话,父亲和弟弟们就不用死。被魏停扶持上位的小皇帝才七岁,这天下还不是魏停说了算。 魏停居然成了执掌干坤的摄政王,两年之后,魏停大权在握,小皇帝顺理成章禅位,魏停登基称帝。 魏停成了皇帝,姬月她是皇后。那个位置本该是她的,她才应该是皇后。 惊天的恨意,滔天的后悔,让她从喉间喷出一口血。再睁开眼,她回到了十三岁那一年,她是贺家千娇百宠的嫡女,不是从採石场上的罪奴。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切不幸都还没发生的时候。 第104页 姬月虽然已经被接进府,但是由她代替自己嫁进勇毅侯府的消息还没放出去,她好说歹说才劝服了母亲,让母亲同意自己嫁给魏停,这一次陪在魏停身边登上皇位的那个人是她贺兰欣。 至于姬月,她会给她安排一个『好归宿』。 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谢意林都迷恋姬月,谁让她长了一张勾人的脸蛋。上辈子谢意林就求过母亲,让母亲把姬月给她,不过因为要让她代替自己嫁给魏停,所以母亲没同意。这辈子不需要她代替自己,所以她劝着母亲同意了,母亲同意了,父亲自然也就无话可说。谢意林是荒唐不堪,可他好歹是景阳王府的嫡出公子,哪里配不上姬月这个乡下长大的野丫头。 姬月嫁给谢意林,一开始谢意林会因为贪恋姬月的美貌对她宠爱有加,不过她想姬月怕是并不想要这样的宠爱,谢意林痴肥蠢钝,见了就让人噁心,但是这可由不得姬月。 这样的宠爱肯定不会长久,因为谢意林这个人出了名的喜新厌旧,尤其他房里那些莺莺燕燕花样百出,早晚姬月会失宠。 而她会嫁给魏停,她会为他请名医,陆梨能治好,她就不信别人治不好。患难见真情,魏停一定会爱上她,就像他当年钟爱姬月那样。她还会陪着他去边关,陪着他建功立业,改朝换代。她会成为皇后,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本该如此的。 为什么不一样了? 贺兰欣心里凉丝丝的,脸皮下的肌肉不断抽搐。 姬月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皇帝的?她怎么就入了宫呢,入宫就算了,她怎么能够那么得宠,一入宫就是贵人,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成了妃,然后是贵妃,皇贵妃。若非无子,她是不是要当皇后了。难道她註定就是皇后命。 魏停怎么会死了?她好不容易说服父亲母亲让她嫁进去沖喜的。她还等着魏停醒过来,明明她已经请来了神医一脉的后人,为什么治不好魏停。魏停死了,她成了寡妇,她当不了皇后了。 才出了夫孝,姬月就怂恿皇帝赐婚她和谢意林。谢意林前任妻子死了,被谢意林活活气死的。皇帝这个昏君竟然还真的赐婚了! 第58章 祸国的妖妃2 打发了康乐郡主, 姬月对着贴身宫女旁敲侧击了下,便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大松一口气,甚好,甚好,应该还来得及。这会儿景阳王还没成气候,外头的局势也没乱起来,还能抢救下。 姬月心有余悸地摸了下喉咙。能活谁愿意死,上辈子服毒自尽是为了少受点罪不是活腻了。景阳王叛军已经攻破午门, 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便是逃出去了, 外头的世道早已经是狼烟四起, 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莫说他们,便是景阳王也只能得意一时, 他坐不稳那个皇位,早晚得被人赶下去,谢晋江山的气数尽了。 摸着良心说句话,陛下这帝王做的着实有点失败。陛下六岁登基,十六岁亲政,勤政爱民,倒算得上明君。问题就出在做了十几年明君之后, 他觉得自己应该开始享福了, 对朝政渐渐不上心, 交给权臣宦官, 可以说是十分任性了。偏偏运气又不好,那几年天灾不断,**渐起, 世道很有些民不聊生。 所以说,陛下丢了江山被人喊昏君,算不得冤枉。 可就是这个昏君,待她如珠如宝。 她进宫是一时激愤也是实在走投无路,贺家那堆烂人欺负了她娘不够还要来欺负她,丧尽天良想把她嫁给谢意林。 谢意林此人是京里出了名的废物,外貌痴肥丑陋,胸无点墨,蠢笨不堪,好色成性又残暴……浑身上下没一个优点,也就是运气好投胎到了景阳王妃的肚子里,不然早死千百回了。 贺家人分明是要折辱她,让她不得好死。若她再不自救,那就只能生不如死。于是,她豁出去拼了,当时她都想好了,若是进不了宫,她就找机会一包药毒死贺家人,不让她好过,那就鱼死网破。 幸好,她拼赢了,她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贵妃。猫捉老鼠一般戏耍贺家人,让他们活在恐惧之中,等待不知何时降临的铡刀,出够了怨气才一一送他们上路。 她呢,也就成了人们口中的妖妃,勾引皇帝荒废朝政,仗势欺人,任人唯亲,六亲不认……反正没一句好话。 她才不在意,这些人也就敢私下嘚吧嘚吧,到了她面前还不得跪。当妖妃挺好,随心所欲,快意恩仇,痛快极了。 只恨自己才痛快了没几年就死了。为了长长久久地痛快下去,陛下一定得牢牢坐在龙椅上,那她才能当风风光光的皇贵妃。那陛下就不能太昏了,姬月觉得任重而道远。 「陛下在哪儿?」 皇帝正在作画,一身月白色长袍,风度翩翩,气质卓然,不知道的还当是位大才子。这几年不再案牍劳形,他就过上了骑马打猎,吟诗作画的悠哉日子,越活越年轻。 以前姬月就觉得这样的不务正业有些不妥当,她委婉劝说过,没用,就不再劝了。 她清楚自己的定位,她是宠妃,不是贤后。若是一门心思做贤后该做的事,怕是连宠妃都没得做。他做了三十栽的皇帝,不需要一个女人来教他如何做皇帝。 见到姬月,皇帝眼中笑意加深:「来看看朕新作的莲花。」 姬月也笑了起来,他们都还活着,活的好好的,还会一直好好的活下去。她走了过去,极其自然地靠在皇帝怀中,笑着道:「墨不掩笔,笔不碍墨……」 第105页 一通话夸下来,没有一个词是重复的。听得旁边的刘公公心道,怪不得皇贵妃得宠呢,人家就是有本事真诚地把陛下夸上天去还不显得矫揉造作。旁人做来谄媚的事,换皇贵妃娘娘来做,就是让人觉得她不是在拍马屁,她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认为。 反正皇帝是极其吃这一套的,没见都龙颜大悦,让皇贵妃娘娘赋诗了。 姬月沉吟片刻,提笔下墨。她的确是靠脸上位,却并非只靠脸纵横后宫,美人在皮亦在骨。 贺兰欣总是骂姬月是乡下野丫头,可事实上姬月母亲出自没落世家,姬氏是蕙质兰心的才女。其父贺知年能高中探花,少不了姬氏在学业和经济上的支持。姬氏心高气傲,无法接受丈夫的背叛,愤而和离,带着女儿回到家乡。怨恨和骄傲让姬氏存了一较高下的心,她精心培养女儿,想压过康乐郡主养的女儿。因此,姬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皆通。 赏了画又赏了诗,皇帝才想起问:「康乐走了。」 「这会儿该出宫了吧,一路不定怎么咒臣妾。」姬月皱了皱鼻子。 皇帝失笑:「你把她女儿赐婚给那么一个货色,她能不气。」 姬月斜睨一眼,扭过脸去:「陛下这是心疼外甥女了。」 康乐郡主是皇帝堂姐,贺兰欣可不就是他外甥女。不过这外甥女显然是没美人重要的,毕竟外甥女亲的堂的表的没有一百个也有八十个,心尖尖上的美人可就一个:「朕要是心疼,还能赐婚。」 姬月露出个笑影,又转回脸来,靠在皇帝胸膛上:「明知道那是个什么货色,还想把臣妾嫁过去,若非遇到了陛下,妾这会儿怕已经是个死人了。这主意就是妾那好妹妹出的,臣妾就是要她自食恶果,不然妾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皇帝爱怜地抚着她的后背:「眼下你气可消了?」 「等她嫁过去了,才能消。」 皇帝哈了一声,伸手颳了下她的鼻尖:「你啊。」 姬月瞄了皇帝一眼:「陛下是不是觉我太心狠手辣了?」 捕捉到她眼底闪过的忐忑和委屈,皇帝心中怜意横生:「你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治彼身。」 闻言,姬月笑颜如花。 皇帝也朗笑出声。 姬月陪着皇帝闲话了半天,越发肯定劝皇帝当回以前那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比登天还难,人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把自己的经歷据实已告,这个念头刚闪出来,就被她了下去。她和皇帝之间还没到推心置腹的地步,她永远都记得对方的身份,那是皇帝。 苦口婆心劝,姬月觉得最有可能的结果是自己失宠,反正以她目前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大概是没这影响力的,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那么,只剩下一条路了,当一个合格的妖妃。 姬月召见了汪春林,那是本朝第一太监,不是个好东西。以前姬月是不管前朝那些事的,如今为了自己这条小命,姬月决定管一管,不过得循序渐进的来。 「娘娘万福!」汪春林结结实实跪下磕头行大礼。 在外头,就是公侯之家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的,他可不是普通的太监,他是掌握武德司的大太监,一个怀疑,就能把文武大臣抓起来审问,但凡被审问的,就没有审不出东西的,这世上没有活着的圣人,真有,武德司也能让他没有。 姬月打量着汪春林,皇帝挺喜欢这人,因为他极会揣摩上意,然后把事情办得妥妥噹噹的。因为使得顺手,他那些乌七八糟的事,皇帝也就没理会。要说皇帝昏聩之名,一半是他造出来的。后来局势不妙了,皇帝杀了他平众怒,然为时已晚 。 眼下,姬月就想着得早点杀了他平民愤,不过在杀之前,先废物利用一把,让他帮自己收拾了贺家和景阳王府那群渣滓。 本朝第一大权宦可不知道皇贵妃娘娘要他的小命,他正琢磨着怎么讨好呢,这位可是皇上的心尖尖,讨好了她就是讨好了皇上。 不用他琢磨了,皇贵妃娘娘直接暗示他怎么讨好。 姬月语气十分哀伤:「下个月就是家母死忌,然本宫在宫内不便大兴法事。」 汪春林心道,怎么就不便了,您想做法事,陛下就能把整个护国寺的高僧请来做。他当然知道这就是说说,只是个引子,当下便道:「若娘娘不弃,奴婢愿为娘娘代劳。」 姬月就道:「如此,本宫就不与你客气了,陛下常夸你办事妥帖,你来办,本宫放心。」 汪春林诚惶诚恐:「娘娘愿意信奴婢,奴婢三生有幸。娘娘只管吩咐,奴婢定当全力以赴。」 姬月欣慰一笑:「倒也没旁的吩咐,只要能告慰到亡母便可。汪公公也知道,我和亡母相依为命长大,亡母本可改嫁,只怕委屈了本宫,所以谢绝了好几门婚事,一心一意抚养本宫。好不容易本宫长大可以孝顺她了,她却因为多年抑郁成疾,英年早逝。每每想来,本宫都心如刀割。亡母这一生,着实过的太苦。因此,这法事,还能汪公公务必上心,无须多么隆重,只要能告慰亡母在天之灵。」 汪春林听明白了,只是有点不确定,抬眸望了望姬月。 姬月缓缓道:「本宫便全权拜託汪公公了,这份情,本宫铭记于心。」 汪春林心里一定:「娘娘尽管放心,奴婢一定办得妥妥噹噹。」 第106页 皇贵妃是后宫第一人,他当然仔细打听过,对她的家事心里门清。早前,他还想对付贺家卖好皇贵妃,不过被皇贵妃打发人来制止了。他还以为皇贵妃念着父女之情,后来一瞧,这哪是顾念父女之情,分明是猫戏老鼠,想慢慢玩死贺家人。 是个狠人,所以说,千万别得罪女人,尤其是漂亮的女人。如今看来,皇贵妃是玩够了,想让他来当那把刀。能给皇贵妃当刀,他求之不得。 「对你,本宫放心的很。」 姬月和汪春林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这一幕可以说很妖妃了。 第59章 祸国的妖妃3 尚且不知要被妖妃和权宦搞的贺家正乌云罩顶。源于贺兰欣惊怒交加之下在房里乱砸一通, 惊动了贺知年。 贺知年气不打一处来,他这口气从姬月得宠之后就生出来了,随着姬月宠爱日隆, 这口气生的也就越来越多。 干得出停妻再娶, 又能坐视继妻母女谋划将前妻之女嫁给一个人尽皆知的败类不理,贺知年自然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他是丁点不觉得靠裙带关系上位丢人现眼,他只恨攀不上长女的裙带。 宠冠后宫的皇贵妃, 那是他的女儿。贺知年每每想来都要吐出一升血,大好的前程都叫家里这俩败家娘们给毁了。至于他自己的问题, 贺知年是不会去想的, 他只会想,若非她们,姬月岂会不认他这个爹。 他明明就是皇贵妃的父亲, 只要长女肯替他说一句话, 出阁入相不在话下,而不是当个备受嘲笑的微末小吏。 微末小吏,贺知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天,他堂堂探花郎, 礼部侍郎, 居然成了礼部的一个小笔帖式, 这全都是拜他那当皇贵妃的长女所赐。 自从她得宠上位,他们家贺家就开始倒霉,他的官职被一贬再贬, 成了不入流的笔帖式。妻子每次在宫宴上都是动辄得咎。儿女处处不顺,连婚事都艰难。亲朋好友谁不知道他们得罪了皇贵妃,避他们如蛇蝎。就连景阳王府都跟他们划清了界限, 惟恐被连累。 这样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被如此的钝刀子割肉,有时候他都想来个干脆的,省得日日夜夜担惊受怕,不知道何时就大祸降临。可他又抱着长女消了气,和他们冰释前嫌的希望。 虽然渺茫,但是贺知年一直衷心地盼望着。听下人报贺兰欣在房里痛骂姬月,万一传到宫里去……贺知年如何不生气害怕,指着贺兰欣一通骂:「你给我消停点,皇贵妃那是你能骂的人,你想死别连累全家。还有,圣旨已下,那就由不得你不嫁,你不想嫁也得嫁,要死要活也嫁过去了再死,别连累你几个弟弟。」 贺知年重重一甩衣袖:「说到底,这门婚事是你咎由自取,你姐姐自打来了家里对你诸多忍让,是你欺人太甚,平日里欺负就算了,居然还想把她嫁给谢意林这个败类。如今轮到你嫁过去了,说句难听点的,你是自食恶果。」 贺兰欣气得直打摆子,不甘示弱:「当年你一声不吭,现在倒想当慈父了,晚了!你想认个皇贵妃女儿当便宜国丈,想得美,人家可不认你。」 被捅了肺管子的贺知年勃然大怒,扬手就是一巴掌:「孽障!」 贺兰欣被打的偏过头去,连髮髻都乱了,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贺知年。 贺知年怒上加怒,抬手还要再打。康乐郡主扑上去按住贺知年的手:「老爷,兰欣伤心太过昏了头,你又何必跟她一个孩子计较。」 「慈母多败儿,都是你把她惯成了这个德行!」贺知年又找到一个迁怒对象。这两年昔日的贤内助早已成了不贤妻,贺知年对康乐郡主没个好脸色,尤其是在景阳王府明哲保身都不替她张目之后。 康乐郡主还能如何,只能说:「都是妾身的错,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 贺知年一肚子的邪火,恨声道:「我们贺家早晚败在你们母女俩手上。」说罢,甩袖离开。 贺兰欣冷冷一笑,满满的嘲讽。上辈子她就看透了她这个爹,趋炎附势,贪慕虚荣,势利小人。她娘风光时,抛弃共患难的原配,为了讨好她娘,毫不怜惜地牺牲原配之女。她娘落魄了,轮到姬月风光了,他就想跪舔姬月,于是就作践她们母女。是迁怒,也是向姬月表忠心,可惜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姬月不吃他那一套。倘若姬氏还活着,她一点都不怀疑,她爹会痛哭流涕去想姬氏忏悔求复合,把一切错都推到她们身上,她爹就是这么一个人,只能共富贵不能共患难的忘恩负义小人。 「娘你到底是有多眼瞎,才会看上这个男人。」 康乐郡主唿吸一窒,悲不自胜,是啊,她当年怎么就会看上这个男人,只怪当时太年轻,被一张皮囊花了眼。 「是娘对不起你。」康乐郡主泪流满面,若她没嫁给这个男人,也就没有今天,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贺兰欣咬着牙龈:「你嫁错了人,我绝不会重蹈你的覆辙。」 康乐郡主愕然。 「我不能嫁给谢意林,绝不能!」贺兰欣一字一顿道,每个字彷佛是从牙缝里蹦出来。 魏停死了,她当不成皇后,但她还有舅舅。上辈子要不是魏停,舅舅就能顺利登基。这辈子魏停已经死了,没人再会坏舅舅的大计,舅舅会推翻昏君取而代之,届时她就能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姬月这个贱人且等着,她们的帐且总算的一天。 第107页 为了自己后半生的幸福,她绝不能嫁给谢意林。待舅舅称帝那一天,谢意林就是皇子,这个草包顶天就是个富贵闲王,她一点都不稀罕当王妃,她要当皇后,她本来就应该是皇后,是姬月抢走了她的皇后之位。 这辈子,她要抢回来,她要嫁给大表哥。待舅舅成就大业,大表哥就是太子,她可以想办法进东宫,再想办法登上后位,所以她绝不能嫁给谢意林,绝不能! 看着咬牙切齿的女儿,康乐郡主莫名的有点慌:「难道你要抗旨,姬月不会放过你的。」 「难道我遵了旨,她就会放过我,她就是要故意羞辱我。」 康乐郡主六神无主:「那你要如何?」 贺兰欣要谢意林死,谢意林死了,她就守三年望门寡,待她守完,舅舅的大业也就差不多了。 康乐郡主魂不附体,又惊又怒:「那是你表哥。」 「我是你女儿。」贺兰欣哭起来,「娘你就真要眼睁睁看着嫁给谢意林,谢意林是什么人你心知肚明,嫁给他,我生不如死,与其这样。」她豁然抓起一旁的绣花剪抵住自己的喉咙,「不如我直接死了,我宁愿抗旨,也不愿意嫁给谢意林。」 康乐郡主骇然失色,想强夺剪刀又怕误杀,扎煞着手脚:「你别胡来。事情没你想像的那么坏,有你外祖母在,你表哥他……」 「骗人!外祖母要是管得住谢意林,他就不会变成这幅混帐样。娘,我是死也不会嫁给他的,一想到要和他这样的人做夫妻,我就噁心,噁心的想吐!」贺兰欣瞪着双眼,眼底是深恶痛绝的厌恶。 康乐郡主五内俱焚,侄子不堪,她不知道吗,她当然知道,她也不想女儿嫁给侄子,可她有什么办法。 「兰欣,兰欣。」面对如此歇斯底里的女儿,康乐郡主唯有泪千行。 在贺兰欣的寻死觅活下,康乐郡主终究是妥协了,这世上少有强过子女的父母。 不过康乐郡主这妥协有一半是哄着贺兰欣的,她还在冥思苦想既能不得罪娘家又能不让女儿嫁谢意林的办法。 没等她想出两全其美的法子来,天降玄雷,霹得康乐郡主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贺知年被武德司带走了,罪名是贪赃。 这当官的哪有不贪的,区别就是贪得多贪得少而已,她嫁妆丰厚,贺知年算是贪得少的,很多时候都是为了合群才拿那么一点,拿的也都是不要紧的银子。康乐郡主怎么都没想到会因为这个被查,她心急火燎地赶回娘家,得了一通安抚,却没得到实质上的保证,只叫她去求姬月。 这事除了姬月不做它想,贺知年毕竟是她父亲,别人看在她的面上不会乱动,只有姬月自己能动。 姬月动手了,怎么可能求一求就高抬贵手,看贺兰欣就知道了。恐惧从康乐郡主的四肢百骸渗出来,她觉得这一次只怕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贺兰欣也被这措手不及的晴天霹雳打懵了,这些年姬月都是小打小闹的,她没想到姬月会这样,但是她为什么不能这样。 上辈子,姬月和魏停在外面,鞭长莫及,所以回京掌握大权之后才出手对付他们,逆党,现成的罪名。这辈子,她是圣宠加身的皇贵妃,武德司讨好巴结都来不及,其实以她的地位,早就可以动手收拾他们了。她不收拾,他们就以为她不会使出雷霆手段,可她就是下狠手了。 贺兰欣重重打了一个冷战,无边无际的不安笼上心头。很快,她的不安成了真,她也被带走了,罪名是意图谋杀宗室。 汪春林喜滋滋的向姬月邀功,这差事办得太容易了,压根就没费什么力气。贺知年一头的小辫子,都不需要他构陷,现成的罪名就能办了,想砍头想流放想坐牢,皇贵妃娘娘一句话的事。 贺兰欣那就是意外之喜,汪春林揣摩着上意,觉得皇贵妃应该喜欢这个意外。皇贵妃能把这个继妹赐婚谢意林,可见是十分讨厌她的。 姬月毫不吝啬地夸了汪春林一顿,这第一大奸宦果然不是白当的,事情办得多妥当呀。上辈子也是他替自己收拾的贺家,不过还要迟一些。在前世,是贺兰欣自己作死,想弄死谢意林不成,只弄了个半死,还把自己暴露了,她就顺手收拾了贺兰欣,把她砍了。 这辈子她没工夫逗他们玩,所以他们赶紧都去死一死,她好专心致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第60章 祸国的妖妃4 到了这一步, 贺家在姬月这算是完了,贺家人的下场她已经安排的明明白白:贺知年会被处斩,康乐郡主褫夺封号后死在流放途中, 贺兰欣还是继续砍了吧,免得夜长梦多。结局和上辈子一样,只是提前了而已。 接下来就该轮到景阳王府了,姬月看着汪春林, 笑了。 笑的汪春林都花了下眼,怪道陛下宠爱地跟什么似的,这样的活色生香,谁能不喜欢呢。 「他们虽是本宫家人,只本宫知道,王子犯法与民同罪, 纵有不舍, 却也不会求陛下网开一面, 乱了国法。」姬月面不改色地虚伪着。 汪春林奉承:「娘娘大公无私,令人钦佩。」 姬月有点想笑, 她忍住了, 装模作样嘆了一口气:「就怕有人不这样想, 只怕他们嘴上不说, 心里是怨恨着本宫不施以援手的。」 汪春林大惊:「岂会有如此不知好歹的人。」 第108页 「怎么就没有了, 景阳王府最是护短不过的,如何会不心疼他们家的妹妹和外甥女。当年本宫那继母瞧中了本宫父亲, 明知本宫父亲有妻女也要嫁,景阳王府还不是遂了她的意,驱逐了家母。可见本宫那继母在景阳王府有多受宠,眼下她遭了这样的大难, 景阳王府岂会不心疼。不过是碍着本宫眼下正当宠,他们无能为力,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有朝一日本宫失宠了,他们立马冲上来报仇。」 这话落在汪春林耳里翻译一下就是这样:明知道自家女儿看上有夫之妇,不制止,反倒助纣为虐,迫害本宫母女。本宫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当年景阳王有权有势,本宫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如今本宫得宠得势,本宫就要和他们算一算当年的旧恨。 简而言之:本宫要搞景阳王府。 汪春林觉得可以搞。景阳王府不过是一普通宗室,连阁老他都搞倒过,还怕搞一个宗室王爷。 这就不得不说景阳王太低调了,他有野心,走的是扮猪吃老虎路线,暗中招兵买马伺机而动。这猪扮的太久太像了,君不见这两年康乐郡主被姬月折辱成那样,景阳王府也被姬月搞的灰头土脸,景阳王府也没爆发,而是摆出惹不起我认的怂样,于是汪春林就真的把景阳王府当成猪了,半点都不憷。 「景阳王府与贺府乃姻亲,又是如此疼爱康乐郡主,只怕对贺知年贪腐一事为知之甚深,说不得还参与其中。奴婢定然仔细追查,绝不放过一条国之蛀虫。」汪春林正义凛然。 姬月赞赏地看他一眼。上辈子景阳王府装猪装的太像,认怂认得很标准,对贺兰欣母女不闻不问避之不及,所以她也就没太过迁怒他们,结果被逼宫被逼得服毒自尽。姬月觉得这都是自己太善良之过,她就应该搞株连的,搞死景阳王府。幸好,她还有补救的机会。 被肯定的汪春林喜笑颜开,再奉承两句,捧着赏赐欢欣鼓舞地离开。 姬月也很开心,雁过留声,景阳王能在三年之后造反,绝不是三年之功,肯定是暗中筹谋准备多年。汪春林这一查下去,说不得就查到了蛛丝马迹,他要是差不多,自己就给他提个醒。 眼下景阳王还没成气候,就是三年后,他也没成气候,他是赶上了好时候捡了漏,外头乱了,才敢起兵造反,要是不乱,接景阳王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就算敢也攻破不了皇宫。 这时候,朝廷大体还是稳的,陛下威望尚在,想收拾一个有谋逆之心的景阳王绰绰有余,她不需要怕狗急跳墙。 姬月心情很好地饮下半杯酸梅汤,酸酸凉凉的滋味入腹,让人浑身上下都舒坦起来。 贴身大宫女紫乐目瞪口呆,娘娘虽然口碑不咋地,被说成什么妖妃,可娘娘也就是独宠了些,排挤争宠的嫔妃厉害了些,经常戏耍贺家人了些,哪里妖了。紫乐一直都挺替自家主子不平的,可是现在,紫乐心虚起来,娘娘指使汪公公那一幕幕,可以说是很标准的妖妃了。 紫乐心情颇有点复杂。 姬月可不知道自己的大宫女三观被颠覆了下,她高兴着呢。 她高兴,贺家人就高兴不起来了。 比如说贺兰欣,她被收监了。继而连三的打击袭来,贺兰欣被打的晕头转向,整个人都是懵的,十分反应不过来。 她觉得她还在愤恨惊怒于姬月竟然把她赐婚给谢意林,一转眼,她爹被武德司带走,他们还在想着怎么营救她爹,爹的贪污罪名就成了板上钉钉,武德司上门抄家,家里人都被带去调查。一调查,就查出了她准备趁谢意林出门时在他马匹上动手脚的事,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就已经摊上谋害宗室的罪名,被关了起来。 一出紧接着一出,贺兰欣完全的应接不暇,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她想不明白,想的脑袋都疼了,还是想不明白局势怎么就变成了这个她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我劝你不要,你不听,如今可好了,这可如何是好?」康乐郡主悲苦的哭声从角落里传来,娘儿俩关在一个监牢里,康乐郡主作为谋害宗室的而另一个主谋被关了起来。事实上,康乐郡主一直在劝贺兰欣收手,不过案子到了武德司手里,汪春林说康乐郡主是主谋她不是也得是主谋了。 「这么些天了,你舅舅他们都没来看过我们一眼,可见是被你伤透了心,不想管我们了。」 贺兰欣惨白了脸,爹刚出事前,她还想着有舅舅在,她和娘吃不了大苦头。可眼下,她想杀谢意林的是被舅舅知道了,谢意林再不争气,那也是舅舅的嫡亲儿子,舅舅肯定会恨他。舅舅还会救她吗,不会了。 脚底下窜上来一股瘆人的寒意,冷的贺兰欣浑身的骨头都痛起来。 她心心念念着几年后,舅舅成就大业,她就能扬眉吐气,再次把姬月踩在脚底下。 然而如今,她还怎么念,莫说舅舅一家厌了她,就是她自己,她能逃过这一劫吗? 难道到头来,她重活一世,就是为了换一种方式死在姬月手里。不论前世今生,她都逃不过这样悲哀的命运。 不! 她不认这个命! 这不该是她的命! 她死而復生,她未卜先知。 「我要见我舅舅,我要见舅舅,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舅舅。」贺兰欣抓着栏杆叫喊,眼底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 第109页 她没想过告诉舅舅自己是重活一世的人,一开始她满心满眼的魏停,怎么可能告诉舅舅将来魏停会坏了他的大计,还越过他登上皇位。后来魏停死了,她的皇后梦破了,却不好和舅舅说了,一旦说了,舅舅少不得刨根究底,便会知道自己最开始在魏停和他之间,选择了魏停,舅舅会怎么想她,所以她不能说。反正上辈子如果没有魏停的话,舅舅的大业就成了,就算自己不说,也不会有影响。 可现在,她顾不上舅舅会怎么想她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哪里还顾得了这些。 狱吏扬起鞭子就抽过去,贺兰欣躲避不及,手背被狠狠抽中,火辣辣的疼,眼泪当即涌了出来。 「嚎什么嚎,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进了昭狱,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识相点。」 贺兰欣忍着屈辱哀求:「我要见我舅舅,我舅舅是景阳王,他会给你丰厚的赏赐。」 狱吏哈了一声,毫不掩饰其中嘲讽:「我说贺大姑娘,你是不是还没搞清状况,你是因为谋杀景阳王府的二公子进来的,你还想景阳王来看你,睡醒了没?」 贺兰欣恼羞成怒,咬牙忍下,好声好气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我舅舅说,只要我舅舅来了,绝对少不了你的好处。」 「把昭狱当菜市口了,谁想来都能来。」狱吏挥舞了下鞭子,「消停点。」 贺兰欣差点咬碎了一口牙,强压着怒火还要在哀求,对方却已经不耐烦地转身离开,任她怎么喊叫都不理会,反倒被隔着栏杆抽了几鞭子。 康乐郡主拉住还不肯罢休的贺兰欣,心力交瘁的哭问:「你到底要干嘛,你舅舅不会救我们的。」 「舅舅会救我们的,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舅舅,很重要。」贺兰欣笃定极了。 康乐郡主追问:「什么事。」 「等舅舅来了,你就知道了。」贺兰欣怕隔墙有耳,不肯说。气得康乐郡主眼泪又掉了出来,可任她怎么问,贺兰欣就是不松口,只是坚持不懈的叫喊要见景阳王。然而等她被定罪了,下个月就要被问斩,也没等到景阳王。 贺兰欣慌了,乱了,狠了狠心,对一个看起来比较好说服的狱吏说,我能未卜先知,只要把消息传给景阳王,景阳王一定会救我,到时候绝对少不了你的荣华富贵。 那狱吏激动的问:那明天会不会下雨? 贺兰欣呆住了。 狱吏脸一变哈哈大笑:「未卜先知,我这一年都遇到十个自称能未卜先知的神棍了,还有五个说自己是下凡体验人生的神仙呢,贺大姑娘,你是天上哪路神仙,哈哈哈。」 贺兰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她想说一件事让对方看看她的本事,张了嘴勐地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冷汗瞬间沁了出来,贺兰欣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到极致。 她知道未来,可她知道的未来是魏停屡立战功,后来率大军勤王救驾,最后登基称帝。 可事实上呢,魏停早早的死了,姬月成了皇贵妃。 失之毫釐谬以千里,局势早已经面目全非,她竟然不敢保证自己知道的还会不会如实发生。 怎么会这样? 无边无际的恐惧从五脏六腑渗透出来,贺兰欣全身上下每一块骨头都在战慄,她引以为傲的预知竟然成了梦幻泡影。 个人好像被按在冰窟窿里,冷到骨髓深处。 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极为可怕的念头,如果她不一心想着当皇后,而是让让姬月嫁给魏停。这样的话她就能在关键时刻未卜先知,她就可以辅佐舅舅成就大业。 第61章 祸国的妖妃5 汪春林极为兴奋, 他搞景阳王府是为了讨好皇贵妃,间接讨好皇帝,眼下他却有了一个直接讨好皇帝的机会——景阳王府谋逆。任何一个君王,哪怕是如今不怎么关心朝政的皇帝, 都绝不会容忍谋逆。 汪春林仔仔细细调查, 确认无疑之后, 跑去向皇帝邀功, 不, 是告状。皇帝果然龙颜大怒,他清闲了两年,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跳出来了, 当即下令让汪春林好好查下去, 无论查到谁身上都不必束手束脚。 汪春林如闻天籁,响亮地嗻了一声,精神抖擞地开始查。 打发走汪春林, 皇帝神色一变, 招来另外的心腹,他手下当然不会只有汪春林这么一个可用之人, 毕竟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帝,他不会犯那种权利尽量付一人的错误。皇帝让人暗中调查景阳王一案。 这一阵汪春林做的事他心里有数, 也知道汪春林是奉了谁的命令才对付贺家和景阳王府。 区区贺府,贵妃想抄就抄了, 只要她高兴就行, 皇帝都觉得贵妃动手晚了,忍到今天才动手。至于景阳王府,为难下也不是什么事儿,谁让他们纵容自家的女儿欺负贵妃母女。可谋逆就不一样了, 若是贵妃拿这种罪名对付景阳王府,皇帝不高兴了。 不高兴的皇帝去见了姬月,开门见山的问:「景阳王府的事,你让汪春林干的。」 姬月原是满脸的笑,比三月枝头的桃花还要赏心悦目,闻言,笑,收了,眼眶,红了。 「是臣妾指使的怎么了,他们往死路上逼臣妾,还不兴臣妾报復了。再说臣妾又没冤枉他们,贺知年就是贪赃枉法了嘛,贺知年和景阳王是一丘之貉,臣妾才不信景阳王是干净,臣妾就是要汪春林去抓景阳王的小辫子。臣妾算是明白了,景阳王是陛下的堂哥,臣妾只是个女人。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自然是手足比衣裳重要。是臣妾自以为是了,居然把自己当成排面上的人物了。」说罢已经是泪流满面,却不肯让皇帝看见,倔强的撇过脸去。 第110页 被先声夺人发作了一通的皇帝讪讪,知道自己想岔了,伸手要揽姬月,姬月扭身躲开,皇帝再伸手,姬月再躲,皇帝不放弃,事不过三,姬月没再躲,被皇帝揽到怀里,却还是撇着脸不看皇帝。 皇帝只能看见她半边脸,上面满是泪痕,可怜又可爱,当下心疼的紧:「朕不过是随口那么一问,又没怪你。」 「陛下少煳弄臣妾,寻常陛下和臣妾说话不是那样的。」姬月语气十分委屈。 皇帝尴尬了下,实话实说:「还不是汪春林那个狗奴才,居然说景阳王有谋逆之心。这谋逆是大事,可不能开玩笑。」 姬月唰的扭过脸来,小脸上委屈更浓:「合着陛下以为是臣妾让汪春林构陷景阳王,在陛下眼里臣妾就是这样不知轻重的人嘛。」说着就要推开皇帝,皇帝赶紧抱住了,好声好气:「爱妃最是识大体,是朕错怪爱妃了,都是汪春林这狗奴才误导了朕。」皇帝这种生物,大部分都是很不要脸的,他是绝对会犯错的,错的只能是别人。 姬月见好就收,堂堂皇帝都如软了,她再拿乔就是恃宠而骄了,顿时和皇帝同仇敌忾:「这奴才真不像话,臣妾只让他查一查,景阳王府是不是和臣妾那爹似的贪污了,没想到他为了立功,居然弄出谋逆来。」 皇帝点头应和。 此刻汪春林若是在场,必定是想骂脏话的。 姬月忧心忡忡:「陛下可不能由着他胡作非为下去,臣妾虽然讨厌景阳王府,巴不得他们倒霉,可也不想是这么个子虚乌有的倒霉法。不然外头那些人还不得说又是臣妾狐媚了陛下,臣妾倒不怕他们说,妾一弱女子,名声不打紧,可陛下英明万万不得受损。」善解人意完,她又上眼药,「陛下的英明,就是叫汪春林这种狗奴才败坏掉的。」 皇帝心下熨帖,抚着姬月的后背:「爱妃放心,朕心里有数。景阳王府怎么对你的,朕也心里有数,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姬月当下感动地靠在皇帝肩头,「陛下怎么不早点找到臣妾呢,臣妾这些年过的好苦,委屈死了呢。」 倾国佳人撒娇,谁顶得住,反正皇帝没顶住,可把他心疼坏了。这一心疼,皇帝就想补偿,份位已经是皇贵妃,再上去就是皇后了,眼下皇帝还没有立后的打算,贵妃资歷也还不够。金银珠宝绫罗绸缎,那都是赏腻歪了的,皇帝认真想了想,觉得重罚贺家是个好赏赐。 于是贺知年的案子火速判下来,贺知年因为贪污被判了死刑,又因为康乐郡主和贺兰欣意图谋害宗室,虽然还没付诸行动,但谋杀宗室搁在哪朝哪代都是大罪。两罪并罚,贺家其他人被流放,而康乐郡主被褫夺封号,赐死,贺兰欣亦是赐死。 得知结果的康乐郡主,眼下该是谢氏了,尖叫一声,眼白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贺兰欣则是鼓着双眼,满眼的惊恐和不敢置信,五雷轰顶不外如是。 赐死,怎么可能!就算是上辈子,姬月也没赐死,而是把她发配道採石场,让她当苦力。她以为这辈子也会如此,只要她熬过那几年,等舅舅成就大业,她就能熬出来了。纵然舅舅恨她想杀谢意林,可毕竟没动手不是吗,何况还有外祖母在,外祖母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和娘受苦受难的。 可现在,姬月直接赐死她,就算几年后舅舅替她们母女报仇了又如何,她已经死了! 「我要见舅舅,我要见姬月,她不能这样对我,我是她妹妹,我是她亲妹妹。」 奉命前来执刑的魏公公轻蔑一笑:「这会儿知道贵妃娘娘是亲姐姐了,早干什么去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贺兰欣抖如糠筛,神经质一般摇着头:「我不能死,我怎么可以死。」 魏公公笑了:「你那样对贵妃娘娘,怎么可以不死。杂家劝姑娘还是识相点,别等我们动手,那样不体面。」 贺兰欣直勾勾地盯着白绫,眼里的恐惧犹如实质,勐然间,她彷佛被扎到一般,跳起来往后躲,一直躲到角落里,她尖着嗓子喊:「你们不能杀我,我舅舅不会放过你们的,我舅舅以后会——」 魏公公正等着贺兰欣说下去,却见她卡了壳,瞪着眼珠子不说了,立马追问:「景阳王会如何?」 他当然知道司里正在查景阳王谋逆一案,贺兰欣又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如何不多想,莫不是她就知道景阳王有犯上作乱之心。 贺兰欣闭上嘴,她不能说,说出来会坏了舅舅大计,可她不说,舅舅也不会救她。贺兰欣陷入挣扎之中,一面想豁出去什么都说了,你不救我我也不让你好过,另一面到底还有一丝良知残存。 冷不丁却听见对面的魏公公问:「景阳王会谋反是不是?」 贺兰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魏公公徐徐地笑了,这可是送上门的功劳:「来人啊,把她带下去审问。」 悠悠转醒的谢氏正好听到最后几句,如遭雷击,飞身扑上去抱住贺兰欣:「你们要带她去哪儿,你们这是要利用兰欣陷害景阳王,你们不能这样陷害忠良。」 贺兰欣惊恐万状,抱着谢氏不肯撒手:「我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魏公公不耐烦:「拖下去。」便有小太监和狱吏上来拖拽贺兰欣和谢氏。 贺兰欣硬生生被人从谢氏怀里拖出来,谢氏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肺被人活生生掏出来,一想女儿可能遭遇的,再想娘家要是被按上谋反的罪名,心脏差点停止跳动,她苦苦哀求:「你们不能这样,她还只是个孩子。姬月,你们告诉姬月,要杀要剐冲着我来,是我对不起她娘对不起她,和兰欣和景阳王府无关……」 第111页 然而任由她怎么苦苦哀求,惊骇欲绝的贺兰欣还是被拖走了。因为这一出意外,谢氏的白绫暂时用不上了,能多活几天的谢氏却没有丁点喜悦,她宁愿刚刚和女儿一起死了,起码不用生不如死。女儿被抓走,肯定会面临严刑拷问,武德司的人会把她屈打成招,让她指认娘家谋反,而被按上谋反的娘家会面临灭门之祸。恐惧和绝望塞满了心脏,谢氏恨得牙龈咬出了血,姬月,她好狠啊! 此时此刻,谢氏悔不当初,当年自己为什么要看上贺知年这个男人,不然也就没有今日之祸。再退一万步,她应该斩草除根的,是她太过轻敌,明知道姬月恨她们入骨,却自以为是,从不觉得她能成气候。偏偏她就成了气候,不仅能搅得贺家鸡犬不留,就连娘家都难逃她的魔爪。 浓烈的悔恨在谢氏胸腔内翻滚,情绪激动之下,谢氏生生吐出一口鲜血来。 且说贺兰欣,她当然不是什么硬骨头,更对舅家的阴暗报復心理,稍微一动刑,就承认她知道景阳王府会谋反,只是怎么知道的,贺兰欣找不出一个好的藉口。武德司的人哪里允许她煳弄过去,再次动刑。 没两下,贺兰欣就把自己那点底子说了出来,颇有点破罐子破摔,反正要死只求死前少受一点罪。 可没人信,死而復生还是復生到多年前,尤其还牵扯到什么皇贵妃居然嫁给了已经死掉的魏停,还当了皇后,起义暴.乱,宫变,亡国,改朝换代……简直是找死。 居然如此调戏他们,魏公公神色一厉,大刑伺候。 贺兰欣开始生不如死,头一次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死而復生,不然,就不用遭这种非人的折磨。 贺兰欣被严刑拷打成了血人,还是不改那个说法,魏公公气了个半死,这是发癔症了吧。这种证词,让他怎么交上去,这可牵扯到皇贵妃,还扯到亡国,传到皇上耳里,只怕他这脑袋都要不保。 出于无功也不能有过的心理,魏公公并没在证词上体现这些无稽之谈,只写贺兰欣是无意中偷听到景阳王和人密谋造反一事。什么是无中生有,这就是了。 魏公公满意地看着按了贺兰欣手印的证词:「送她上路吧。」既然不想让人知道贺兰欣那些骇人听闻的癔语,那这个人就不能活了,反正本来就是被赐死的人。 犹豫了下,魏公公还是告诉了姬月,就当个乐子哄贵人高兴,想必皇贵妃是乐见她那异母妹妹倒霉受罪的。 姬月瞠目结舌,魏公公觉得贺兰欣说的是疯言疯语,她却不这么觉得,盖因贺兰欣提到了一年后的那场大洪水。 怪不得突然改变主意要嫁魏停了,合着是想吃回头草当皇后呢。啧啧,姬月十分同情素昧谋面的魏停,要贺兰欣不重来一回,他妥妥的人生赢家,偏倒了八辈子的血霉被贺兰欣这个废物看上,被带衰了。 贺兰欣之废,绝对是姬月平生之罕见,一个重生的居然能混成这样,真是废的够可以,白瞎了这样天赐良机。想想,也不能全怪贺兰欣,毕竟重生,只是多了一段记忆,又不是脱胎换骨,废物重生了照样是废物。 第62章 祸国的妖妃6 继贺家人之后, 开始轮到景阳王府的人怀疑人生。 在贺家出事以后,景阳王料到自家可能被波及,谁让他们家姑奶奶就是迫害过姬月的继母, 他们景阳王府也出过力。可以说这几年, 随着姬月的上位,景阳王府的日子不甚好过, 全京城都知道他们得罪了圣宠加身的皇贵妃。这世上永远都不缺落井下石讨好上位者的人。 景阳王决定造反,多多少少也有这个原因在里头, 不反的话, 只要姬月得宠一天,他们王府就没出头之日。当然景阳王自己也是有这野望, 当年他父王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 这几年皇帝又日渐昏聩,景阳王很难不蠢蠢欲动。 他正秣马厉兵着, 等待着最佳时机, 啪叽一下,出师未捷身先死, 造反计划泄露了。 这里头魏公公是立了大功的, 挖出一个景阳王同党, 咦,这个人贺兰欣提到过, 再挖出过一个景阳王同党,咦,这个人贺兰欣也提到过。 魏公公:「……」 魏公公不信邪地去调查贺兰欣提到过的人, 这个人果然是景阳王同党。再调查一个,依然是景阳王同党。 事情好像有点大条了,那个贺兰欣难道不是胡言乱语, 她真的是死而復生的? 魏公公不敢声张,要是真的,这么个有点用场的人被他弄死了,他怎么跟上头交代,上头只怕想弄死他泄恨。他暗搓搓地找上了姬月,他觉得自己和姬月是一国的,事实证明,他们的确是一国的。 姬月让他扳倒汪春林取而代之,为了避免出现贺兰欣口中所说的情况:汪春林惹的天怒人怨,影响国泰民安。 不想当武德司大太监的太监不是好太监,魏公公当然是一个好太监,撸起袖子就是干。 汪春林此时尚且不知手下小弟要篡位,他正在兢兢业业地办景阳王一案,力求办得漂漂亮亮,让皇帝高高兴兴。 如此一来,这案子牵扯的人便越来越多,这里头有真的同党,有的是汪春林趁机想剷除的异己。 只能说,汪春林有点飘了,这次把错了皇帝脉,皇帝想抓出胆敢反他的人,但是并不乐见小半个朝廷都在反他,那样他还怎么愉快地当逍遥皇帝。 第112页 论把皇帝的脉,姬月说天下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景阳王想犯上作乱,肯定有同党,但是要说满朝都是他的同党,妾是不信的。他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藏头露尾的卑鄙小人,哪来这样的本事。满朝文武百官,都傻了不成,会被蛊惑了去,少往他脸上贴金了。」 「臣妾在宫里头,都听过汪春林九千岁的名头,九千岁,呵,妾也才千岁呢,他倒成九千岁了,一个奴才好大的气派。」 「不瞒陛下,妾臣妾头之所以找汪春林办事,就是知道他在外头有能耐,反正比妾身有能耐。可臣妾万万没想到,他那么大的能耐,十天半个月的功夫,就整垮了贺家,还揪出了景阳王府谋逆的案件。说实话,臣妾是一边高兴一边心惊胆战,要哪天,汪春林想整臣臣妾了,是不是也如此轻而易举。」 姬月应景露出忧愁和愤懑之色。 皇帝抚着姬月的手,脸色阴晴不定,过了会儿才缓声道:「有朕在,谁敢动你。」 姬月靠进他怀里,感动地湿了眼眶:「陛下真好。」 真好的皇帝回去想了想,让人暗中调查汪春林,不查还好,一查简直心惊肉跳。他知道汪春林肯定有不法之处,但是没想到他的罪行罄竹难书。这感觉就像是自己养的狗背着他偷吃了一堆屎,皇帝膈应极了。 次日,就有人在朝上参汪春林,列出了二十八宗罪。汪春林没怎么扑腾就被拿下了,谁叫他风评那么差,景阳王都有人帮忙说情开脱,汪春林一个都没有,只有落井下石的,魏公公功不可没。 汪春林倒台了,景阳王的案子还得继续查,皇帝交给了素有刚正之名的王阁老,这老头整天的忠言逆耳,十分讨人嫌,但是办事还是可以的。 接到任务的王阁老觉得皇帝总算有了几分年轻时的英明神武,汪春林这个权宦早就该剷除了,就是有这种人在,朝廷才被搞得乌烟瘴气。 王阁老私以为,像皇贵妃这样的妖妃也该剷除,自从皇贵妃进宫,陛下越发耽于享乐,自古多少明君晚年都被红颜误。 眼看着自己一手教出来的,曾经圣明勤政的皇帝误入歧途,王阁老简直痛心疾首。 至于姬月没进宫前,皇帝就开始荒废朝政。要是皇帝想勤政,姬月一个嫔妃还能阻拦不成。这些王阁老是不会去想,王阁老那心理就像是自家孩子变坏了肯定是被人带坏,都是狐朋狗友的错,一厢情愿的认为,没有狐朋狗友,自家孩子就永远是好孩子。 要姬月知道王阁老是怎么想的,准得呸一声。狗男人,出了事就会把责任推给女人。古往今来,但凡亡国的,哪个不是皇帝自己作死在先,女人顶多起个催化作用。 便是这届皇帝,也是他自己贪图享乐亲小人远贤臣,自己亡的国,丢的江山。她这个妖妃除了贺家和景阳王府可没插手过朝政,更没勾着皇帝不上朝,分明是皇帝自个儿不想。 好在姬月不知道,要知道了,姬月虽然想妖妃一把,嘤嘤嘤死王阁老,但她也就想想,毕竟她那么识大体一个人,王阁老那么好用,死了可惜,还是让他继续当忠臣发光发亮吧。 不知道的姬月正想着怎么利用王阁老呢,这老头迂腐了一点,对皇帝倒是十分忠心耿耿,能力也有。 现如今,景阳王府是难成气候了,谋逆,毕然是死路一条。可四海不平,又有天灾迫在眉睫,一个不好就有第二个景阳王站起来。 这江山依旧是岌岌可危,她能不能长长久久的当她幸福快乐的皇贵妃也就是未知数。 皇帝怎么就不能像以前一样当个明君呢? 姬月发出了和王阁老一样的灵魂拷问,她宁可宠爱少一点,她自信就算没现在的地位,也依然是后宫第一人,也希望皇帝圣明点呀。 这也就只能想想,姬月是不敢去问的,她可不想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姬月也就敢撒撒娇,比如说,李御史又忠言逆耳,参姬月狐媚君山参皇帝耽于美色。皇帝气得要杀人,姬月就说杀人污名声,给他找个苦差事,让他得罪人去,不如就让他去追讨宗室勛贵文臣武将欠国库的银子。 缺钱花的皇帝抚掌大笑:「一箭双鵰,爱妃可真是个促狭鬼。」 姬月娇俏一笑。 之后姬月便开始如法炮制,忠臣能臣,姬月就找脏活累活让他们干,讨债修水利赈灾执政偏远但重要的州府。奸臣佞臣,姬月就放魏公公,魏公公搞不定,她来枕头风。 顶着妖妃的名,操着贤后的心,姬月觉得自己亏死了,累死累活的,哪有当妖妃骄奢淫逸来的痛快,但是为了小命,只能硬着头皮上。 王阁老喜极而泣,虽然陛下还是不爱上朝,不爱批阅奏摺,不爱和他们议事……总之还是十分的昏,但是陛下终于不再重用那些奸佞小人了,朝中的忠臣良可算是迎来了春天。 老天有眼,太.祖太宗显灵! 王阁老想大概是景阳王谋逆一案给皇上敲响了警钟,陛下终于意识到不能够再那样亲小人远贤臣继续荒废朝政了。只是他觉得陛下意识的还不够深刻,他应该远了妖妃,把更多心思花在朝政上,少花在和妖妃寻欢作乐上。 被寻欢作乐的姬月冤死了好不好,她现在都享受不到寻欢作乐的乐趣了,都在想着怎么趁着皇帝心情好,润物细无声的吹枕头风影响前朝。她这妖妃当得容易嘛! 第113页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快结束了,这文也要结束了哈,白月光那个故事理不顺,很抱歉就先不写了。 接档文是《炮灰不想死(快穿)》 第63章 祸国的妖妃7 姬月殚精竭虑地做了三年有贤后那个味的妖妃, 终于到了上辈子她死的那一天。 姬月一直都记着,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宫变来的毫无预兆, 她和皇帝被惊慌失措的宫人从睡梦中叫醒, 被告知景阳王带兵夜袭皇宫, 势如破竹。 今天同样是个平平无奇的日子,但是不一样了,景阳王坟头的草已经有一尺高,和景阳王一起造反的那群人死的死贬的贬。 京城之外也不是你方起义我方造反, 虽然人力难以抵抗的天灾仍然发生了, 但是因着赈灾救济得当, 没有闹出大乱子,形势尚且在可控范围之内。 姬月睁着眼睛到了天明,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棂照进来,她缓缓笑起来,她还活着, 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笑着笑着, 姬月又笑不出来了,从今往后, 她不能再先知先觉,往后的日子才是真正的挑战。 这个江山依旧风雨飘摇, 稍有不慎,便会轰然倒塌,不是她这两三年做的事就能挽救到固若金汤的。 一想往后的日子, 每天都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姬月眼前一黑,忽然就懂了皇帝,担子真的太重了, 重的让人喘不过气来,重的让人想撂担子不干。原来当一个好皇帝真不是件轻松的好差事,怪不得那么多人想当昏君,姬月都想当真正的妖妃了,万事不管只管骄奢淫逸,多痛快! 可她以后都没法痛快了,姬月悲从中来,眼前发晕发黑。 「娘娘,娘娘。」紫乐惊惶大叫。 姬月什么都听不见了,眼一黑,她晕了过去。待她悠悠转醒,入眼便是皇帝含着笑意的脸。 「陛下。」姬月就要起来。 皇帝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起来:「爱妃好生躺着,太医说了你需要好好休息,不然会影响腹中胎儿。」 姬月如遭雷击,胎儿!? 她怔愣愣看着皇帝,勐地又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当然是看不到的,只能看到盖在肚子上的锦被。 姬月眼晕了下,倒回枕头上,脸上神情变幻如风,她有孩子了? 这几年她都在偷偷避孕,她怕自己哪一天便死于非命,更怕自己的孩子尚未好好看过这个世界便惨遭不幸,所以不敢有孩子,怎么就有了呢? 「爱妃这是高兴傻了?」 皇帝戏嚯的声音将姬月拉回现实,姬月十分想破口大骂,高兴个屁!姬月很是很辛苦的忍住了,她不能坏了自己美艷高贵的形象,贵妃娘娘怎么能骂脏话。深吸一口气,姬月一脸感动,眼眶都红了:「陛下,臣妾终于有孩子了。」像足了一个多年求子不得喜极而泣的母亲。 一边热泪盈眶着,姬月一边心念如电转。既然有了,那她肯定会生下来,这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不仅要生下来,还要让她的孩子幸福。要是公主就得无忧无虑,那这江山更得稳,亡国公主谈何无忧无虑。要是皇子,不只得江山稳,还得替他抢过来。虽然她觉得当皇帝苦,可保不住她儿子想当皇帝,他想,她这个当娘的自然要给他铺好路。 如是一想,姬月觉得自己日后再没轻松日子可过,当下眼泪流的更凶。都说儿女是来讨债的,果不其然。 「怎么哭了,这都马上就要当娘的人了。」皇帝怜惜地替她拭泪。 姬月泪眼婆娑:「臣妾高兴,臣妾终于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了。」并不是,我在哭自己暗无天日的未来。 皇帝另一只手缓缓放在姬月腹部,慨嘆:「爱妃辛苦了。太医说你忧思太过,需得静心调养,日后外头的事,爱妃便放心吧。」 姬月眼泪一顿,表情有点呆,觉得皇帝这话里有话,但是又不敢确定。 「朕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干点正事了。」 姬月彻底呆住了,眼泪还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眶里。 大抵是这模样十分有趣,皇帝愉悦地笑了。 姬月依旧懵逼脸,什么叫『朕休息了这么久,也该干点正事了』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姬月特别想揪着皇帝肩膀摇晃咆哮追问,但碍于贵妃包袱太重,她只能愕然脸:「陛下这话,臣妾怎么听不明白?」 皇帝无情地拆穿姬月的伪装:「你听得明白,就是你想的那样。这段日子你就好好养胎,给朕生个聪明伶俐的皇子。朝上的事,暂时由朕来打理。」 姬月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有点悲愤。 皇帝利落地站起来:「爱妃好好休息,朕先去处理上书房了。」说罢,抬脚就走,徒留下风中凌乱的姬月在怀疑人生。 走出凤鸾殿的皇帝抬头望了望一碧如洗的天空,幽幽一嘆,朕都大半年没去上书房了,一想要去上书房,听那些老头子叨来咕去就脑壳疼。 可没办法啊,贵妃有孕,需要静养,总不好让个孕妇操劳的。皇帝觉得自己且还没这么丧尽天良。 但愿贵妃能生个聪明伶俐的皇子,那朕就有指望了,贵妃也有指望了。 实在是当个好皇帝太累了,天不亮就要起床上朝,天黑了还在处理奏章,为了不被蒙蔽得事必躬亲,要辨忠奸良善,要识人善用。不能奢靡铺张不能享乐,就连宠幸后宫都得雨露均沾不能有独宠…… 第114页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足足十五年,实在是过不下去了,于是决定随心所欲不再苛待自己。 直到景阳王谋反,他反省了下,决定自己太浪了一点,想稍微收敛下。不曾想贵妃那么能干,既然贵妃那么能干,那就让贵妃干吧。 诶,皇帝怅然一嘆,可惜贵妃怀孕了,暂时不能干了,这段时日,他只能勉强替贵妃干上一阵,好在只是暂时的。 皇帝麻熘的逃了,姬月还久久不能回神,直到紫乐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娘娘?」 姬月眼珠动了动,终于回神:「陛下呢?」 紫乐:「陛下走了好一会儿了。」 姬月咬牙呵呵两声,狗皇帝跑的真快。就说这三年,姬月的枕头风怎么这么灵呢,一吹一个准,还以为自己魅力无边了呢。合着他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她是在替他守江山。 他不想劳心劳力打理朝政,就利用她一个弱女子,算什么男人! 要不怎么说妖妃和昏君相处和谐呢,这俩脑迴路是如出一辙的。姬月一下子就想透了皇帝的心理,她是被狗皇帝拉壮丁了,偏偏还是她自己撞上去的。 好气哦! 我不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 默念三遍,姬月挤出一丝狞笑。他心里有这个国家,她就有办法让他干好自己应该干的,凭什么让她干不属于她的活。 * 谢思危觉得后人评价自己时,一定会觉得自己是古往今来最顺风顺水的太子,就算不是最,也是最之一。 他的母后宠冠后宫,他三岁上便被封为太子,几个年长的皇兄被他母后治得服服帖帖在自己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绝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他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皇帝。 旁的太子还要担心成长太快势力太大引来年迈皇帝的忌惮,在他这,绝对没有这个问题,他父皇只恨不得他一口气长到十八岁,然后他老人家就能禅位,从此做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 幸好,他母后还正常点,就是经常说,你父皇不靠谱,你只能靠自己。不想当亡国之君,不想遗臭万年,那就好好学习吧。 谢思危学习的想吐,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被各种大儒各种阁老将帅包围着,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他八岁就开始听政,坐在龙椅旁边的小椅子上,独自面对底下的文武百官,至于为什么是独自,当然是因为他旁边的龙椅上没人。他父皇不爱上朝,因为起不了床。八岁的谢思危想哭,他也起不了床,他是被嬷嬷硬生生从被窝里刨出来的。 小时候,谢思危找母后抗议过,母后怜悯地擦掉他的眼泪:「谁让你耍无赖耍不过你父皇呢,诶,母后我也耍不过他呢。」那语气十分的哀怨。 后来,谢思危终于懂了母后的哀怨,眼角抽搐了又抽搐,他怎么会摊上这么一对不靠谱的父皇母后。大晋没亡,绝对是列祖列宗庇佑。 被教育的极好的谢思危暗暗发誓,他绝对不会遗传父母的不靠谱,他要当一个好太子,以后当一个好皇帝,开创中兴之治。 至于父皇母后,作为一个孝顺儿子,还能怎么办,只能满足他们的愿望,让他们下辈子过上骄奢淫逸无忧无虑的生活呗。 小小年纪就过早肩负起了生活重担的谢思危幽幽一嘆:他真是太难了! * 姬月寿终正寝那一刻,磅礴的功德涌向古曼丽。她挽救了一国之运,避免了生灵涂炭,功德之大,古曼丽就地飞升成仙,霎时仙乐缥缈,天降甘露。 古曼丽兴奋地转圈圈:「阿渔,阿渔,我成仙啦,我现在和你一样是仙人啦。」她捧着脸得意得不行,「我眼光好吧,挑的人多厉害。」掰着手指头开始算,「第一个当了女帝,勤政爱民,造福苍生。第二个是神医,开宗立派,救人无数。第三个是贤后,避免了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还养了个好儿子,开创了中兴之治。你说,我眼光怎么能这么好呢!」 阿渔捏了下她的脸,终于不再冰冷刺骨,而是有了暖意:「不过区区地仙,有何得意。」 古曼丽鼓起腮帮子:「你这人好讨厌哦!大罗金仙了不起啊,我以后也会是大罗金仙的。」 「好,我等着。」 古曼丽噎了噎,不甘示弱地握拳:「你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