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同人)[综]穿到武侠世界养boss》 第1章 (综同人)[综]穿到武侠世界养boss》作者:西门不吹雪【完结】  文案  陆崇明是明谕帝国元帅,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开得了飞艇打得过坏蛋,是全帝国人民心中的偶像,妥妥的一代男神,而这位全能型人才唯一不会做的就是养儿子。  在七岁的儿子第n次因为反社会罪被请去喝茶的时候,他终于坐不住了,为了留住儿子的抚养权,他毅然决然的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抱歉,元帅阁下,您这次的儿子又黑化了,测试成绩依旧不及格!”  陆崇明抓狂,想要养个根正红苗的好儿子怎么就这么难!!  内容标签:武侠 江湖恩怨 强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崇明 ┃ 配角: ┃ 其它:儿子们(原boss,顾boss,欧阳boss等等  作品简评  陆崇明身为帝国最高统帅,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开得了飞艇打得过坏蛋。但是,他却养出了个熊孩子,眼看儿子的抚养权要被国家收走,为了证明自己能做好一个合格的父亲,他不得不踏上了一条教养儿子,给儿子幸福的“苦逼”道路……这是篇星际元帅来到古代武侠世界锻炼养儿子技能的故事,作者将男主和古代各种糟心儿子的互动刻画的生动有趣,萌点十足。本文延续作者一贯风格,将朝廷与江湖充分结合在一起,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男主在官场上的作为是本文一大亮点。第1章 开端  广阔神秘的宇宙中,一点银白色的亮光闪避跳跃,以比光速还要快的速度纵横腾挪,冰冷的金属光泽,流畅的身体线条,飞艇头部一个隐秘的“l”艳丽如血。  银白色的飞艇如同一只英武锐利的鹰阜,在一个漂亮的漂移之后,猛然扎向一个百分之七十被绿色覆盖的星球。  当陆崇明刚从飞艇中出来,第一步踏上这个星球的时候,就觉得心旷神怡。  在这个科技超级发达,人类已经可以在宇宙中纵横的现在,这样一颗原始的,到处充满绿树和花香的星球确实是很少了。  就连陆崇明连日来的闷气都稍稍消散了一些。  他拿下头上戴着的军帽,随手理了一下身上那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皱褶的军事制服,然后步履从容而又坚定的向着绿树掩映中那个仿佛很久远的时候,西方故事中记载的神秘古堡走去。  古堡的大门是开着的,两扇门上还刻着复杂的图案,整个大厅空荡荡的,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清楚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咕噜噜咕噜噜!”突然响起的声音,在这个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影的古堡由显诡异,换了一个人的话,一定会狠狠地吓一跳的,而陆崇明连基本的心跳都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很平静的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  圆圆的,扁扁的,长着两个小触手的东西像一只球一样,向他这边滚过来,等滚到他脚边时,啪嗒一下,身子横过来落地,正面两个红色的小圆点忽然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就像人的眼睛一眼。  “咕噜噜咕噜噜!”那个只比成人手掌大了一圈的东西晃了晃它圆滚滚的身材,然后朝某个方向滚了两圈,然后再叫两声,又朝前滚一下。  陆崇明的脸比岩石还要坚硬,他迈开步子,利落洒脱的跟了上去。  古堡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在上了楼梯,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穿过多少条走廊之后,他终于在一扇紧闭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门上雕刻着神秘的郁金香,那是帝国中代表精神师的标志。  陆崇明知道,他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门并没有锁,随着他的动作应声而开,门内突然射出的亮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  陆崇明没有任何犹豫的走了进去,大门在他身后悄然关上。  这里显然是间书房,面积宽广,布置的古色古香,最惹人注意的是那一排排的,一直通到顶端的书籍,纸书在科技发达的现在,早就已经被淘汰了几百年了,没想到竟会在一个房间里出现这么多,就连陆崇明都有些惊讶,从而对即将要见的人起了一点好奇心。  嗑哒!靠近办公桌侧面的一扇小门被打开,陆崇明迅速转身,一眼就和开门的人对了个正着。  那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或许漂亮这个词不应该用来形容男人,但他的五官确实很精致,几乎没有暇癖,长长的黑发披散着,神秘而又华丽。只是他的神情太过冰冷,让人一眼看过去只会心下发憷,再不敢多看一眼,从而忽略掉他的容貌。  “南代巫?!”陆崇明目光冷静,但心中却不免疑虑,这人当真是他要找的人?为免太年轻了,至少比他小了十岁。  男人点了点头,声音冰冷却又不失礼节的喊了一声,“元帅阁下。”然后他随手关上房门,步履沉稳的走了进来。  “请坐。”他指着书房中那排又宽又大看上去就很舒适的沙发示意了一下,而他自己则在那张唯一的办公桌后坐下。  “陛下说你能帮我。”陆崇明的声音并不高,却充满力度,即使是坐在最柔软的沙发上,他的背依旧挺得笔直,保持着最标准的军人坐姿。  南代巫打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资料,一边漫不经心的翻着,一边道:“陆小乖,7岁,男,帝国元帅陆崇明的独子,血统尊贵,天资聪颖,天赋高达200的天才儿童,国家高级保护对象。宇宙历2245年出生在兰州星帝国第一医院,母亲早逝,父亲常年在外征战相处时间甚少,陆小乖三岁时,破坏元帅府的防御系统,整个安全局以为有奸细混入元帅府,引起了巨大的震动;陆小乖四岁进入帝国学院接受正式教育,聪慧、早熟、狡诈、虽然外表乖巧内心却有极强的破坏欲,这是每一位教过他的老师对他的评价。几年间多次进出安全局和教育厅,一个月前破解了帝国安全系统的密码,成功入侵系统,就连陛下都惊动了,现在他怕是还在安全局没有出来吧。”  随着他的话语,陆崇明的眉头越皱越紧,终于在对方停下来的时候,他冷声说道:“我不是来听关于我儿子的生平简历的,而是想知道怎样才能留住小乖的抚养权。”  这里要说一下,明谕帝国对于十二岁以下的孩童的保护制度是最严密的,万物有得有失,讲究一个平衡,如今的人类科技极度发达,平均寿命达到了两百岁左右,所以相对的,他们注定要失去另一些东西。  明谕帝国的婴儿出生率极低,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他们虽不能说完全没有生育能力,但也差不多了,十对夫妻十年间能有两个婴儿出生已经是很好,大多数夫妻终其一生可能也不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  孩子是帝国最宝贵的财富,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方式伤害他们,否则会被所有人鄙视,国家将处以最严厉的刑罚。  每一个孩子的出生,他们的成长和教育都是重中之重,做家长的必须承担起养育他们教导他们的责任,一旦有所疏忽,国家就会出手干预,甚至剥夺作为父母的抚养权,由国家培养成才。  当然,这样的例子是很少很少的,每一个孩子的出生不但是国家最重视的事情,也是每一对父母的掌中宝,是他们千辛万苦的盼来的,怎么可能会不重视。  事情严重到要让国家出面干涉,甚至发通知要剥夺父母抚养权的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现过了,而帝国最受人崇拜的元帅阁下却打破了这个记录。  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陆崇明当然是非常重视的,他和帝国其他任何一个做人父母的一样喜爱着自己的孩子,只是他的身份注定让他无法长时间的陪伴着自己的孩子。  小乖早熟,因为两人相处时间不多,所以和他这个做父亲的生疏的很,而他又寡言冷硬,每次难得休假回来都要一次次的进教育厅领儿子,面对教育处的那位女院长谴责的目光,他常常无言以对。  他承认他不会教儿子,对于不听训的部下,他可以打可以骂,可以让他们罚跑n圈,可是面对小乖那张白白嫩嫩的脸蛋,他再冷硬的心都会柔软下来。  严厉训斥不管用,惩罚更是舍不得,陆崇明头疼至极,最初检查出自家儿子天赋极高的喜悦一点都没有了,他有时候都希望小乖能够蠢笨一些,至少不会闯下那么大的祸,把自己的抚养权都快玩没了。  因为连日来的郁闷,陆崇明的口气并不是很好,而南代巫也不怎么在意,他脸上的神情依旧冷冷淡淡的,然后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纸,道:“陛下亲自传达下来的旨意,我自然会尽力。”  陆崇明精神一振,身子微微前倾,连语气都稍微客气了一些,“请南先生教我。”  南代巫慢慢站起身子,淡淡道:“陛下让您来找我,那应该介绍过我的身份吧。”  陆崇明肃容道:“精神力到达sss级,帝国内最年轻能力最强的精神师。”  “元帅阁下过奖。”南代巫神情淡淡,他走到陆崇明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道:“我仔细想过,想要拿回您儿子的抚养权,唯一的,没有任何后患的办法就是,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这是一句废话,陆崇明紧紧的拧起了眉心。  南代巫好像没有看到他难看的脸色一般,接着道:“我给阁下准备了一场试炼,元帅是带兵之人,应该知道好的士兵在上战场之前都是要经过严格训练的,同理,在下认为一个好的父亲也要有丰富的经验,才能教导出出色的,三观正直的好儿子。”  陆崇明嘴角抽搐,再次觉得自己听从陛下的话来这里,找了这么个年纪比他小了将近十岁的青年咨询这方面的事情简直是个愚蠢的决定。就算对方精神力到达了sss级又怎样?就算对方是帝国最年轻有为的精神师又怎样?他结婚了吗?他生儿子了吗?他有过养孩子的经历吗?纯碎纸上谈兵而已。  他捏住了放在一旁的军帽,已经想要告辞了,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浪费时间的人,但南代巫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他最终还是没走成。  “元帅阁下何不试试我的办法?如果当真不可行的话在离开也不迟不是吗?”  陆崇明慢慢地松开手,一切都是为了小乖的抚养权!  南代巫的办法并不复杂,作为一个精神师,他会虚构出一个次元空间,然后将陆崇明进行催眠,让他的精神体进入空间中,进行为期十年到十五年的养成训练,当然空间中的时间与现实是不同的,里面一年,现实中也只是沉眠一个小时而已。  确实是个简单而又粗暴的法子,至于效果如何,到底有没有用,等他醒来之后自会知晓。  但陆崇明在听了他的办法之后,却是震惊之极,就是那张向来冷硬的没有情绪的脸,都有些不受控制的动容起来。  这怎么可能?!  他知道精神师稀少而强大,他们利用精神力可以制造出短暂的幻觉,可以让意志力最坚强的战士产生浑身剧痛的错觉,从而丧失战斗力,更高明的到达ss级的甚至可以直接攻击人的脑部神经,让对方瘫痪,变成植物人,或者直接死亡。  可他从来不知道到达了sss级的精神师竟是强大逆天的可以创造出一个空间!  仿佛看出了对方的震惊,南代巫慢慢的抬手,轻轻碰上自己的眼睛,“我是混血,我的身上有异人的血统。”  陆崇明恍然,原来如此,他认真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这才发现,对方的眼睛虽然看上去好像是黑色的,但仔细观察的话,却可以看出那不是纯碎的黑,黑色之中泛着淡淡的金,璀璨耀眼之极。  那点淡淡的金慢慢扩散,光芒熠熠,好像一个小小的漩涡一样,能把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陆崇明一阵昏眩,属于军人的警觉让他瞬间提高了警惕。  “别抗拒!”冰雪般冷澈的声音响起,“想想你的儿子!”  小乖?!陆崇明的心有片刻的柔软,而就在他心软的这一瞬间,轰的一下,他的心神已经被一股强大的精神力彻底攻陷。  “咕噜噜咕噜噜!”  扁扁的,圆圆的小东西滚到南代巫脚边,他弯腰,将它抱到怀里,然后随手抹了一下额际泛出的冷汗,削薄的,没有血色的唇角缓缓的弯出一个隐秘的弧度……第2章 雪夜  大雪落下来的时候,有一片正巧落在孩子细密的,挺翘的睫毛上,漆黑晶亮的眼睛眨了眨,那片雪花化为透明的水珠滚落而下,在白白嫩嫩的小脸上留下一道泪痕一般的印迹。  小小的身子怕冷似的往女人那边偎了偎,一双小手更是冻得红通通的,小心翼翼的拉住女人的手。  女人虽然有些不耐烦,但还是任由孩子抓着没有挣脱,感受到那冰冷的温度后,她收回了不断望着前方的视线,低头捧着孩子的小手哈了口气,用力的搓了搓。  手掌上传来的一点儿的暖意让那孩子翘了翘嘴角,软软的问道:“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女人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他走到屋檐下好躲避一下这漫天的风雪。  狠狠地跺了跺脚,让冻得麻木的脚稍稍回暖一些,又帮孩子裹紧了身上的棉袄,然后她才指着不远处的那扇卧着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的大门说道:“回什么家?!那里才是你的家,你爹是住在里面的大官,你是他的儿子,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公子,你以后的家就是那里,懂不懂?”  孩子鼓着脸,有些不情不愿的说道:“可是何姨说,我出生贱籍,那人又是朝廷命官,他不会认我们的。”  “啊呸!”女人脸黑道:“那个下贱蹄子,不要脸的老货,除了嘴碎还会什么,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孩子掰着指头,说道:“她还说娘的客人那么多,恐怕到底谁是我亲爹娘自己都不知道呢!”  闻言,女人又是一番指天指地的唾骂,其内容丰富精彩的程度让人叹为观止,一点都没有因为面前站着一个孩子而有所收敛,而看男孩那平静如常的面色,显然也是习惯了,一点都没有脸红不自在的样子。  最后,等咒骂声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之后,女人才狠狠地点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你别听那贱人的胡说八道,她那是嫉妒,谁让她又老又丑,没有有钱有势的达官贵人捧她的场,也没有运气好的珠胎暗结生下个大胖小子认祖归宗,你娘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有才情,让她嫉妒去吧。”  说着,她又拎着小孩的耳朵接着道:“记住,你姓顾,就是你爹的儿子,你娘我再糊涂,也不可能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弄错,以后不许你再说自己出生贱籍,你爹是顾兰溪,你是正儿八经的知州家的公子,只要你爹一句话,你就能脱离这样的身份变成真正的官家人,记住没?!”  孩子的耳朵被揪的生疼,他皱着眉头不甘不愿的说了一句,“知道了。”  女人这才满意的松开手。  雪下得越来越大,屋瓦、地面、树梢等等,渐渐地铺上了一层白。  寒冷的天气里没有几人愿意出门的,偶尔走过一两个也是紧裹着棉袄,行色匆匆。  母子两窝在屋檐下,冻得脸都泛白了,女人站在孩子的面前,尽量为他挡去一些风雪,瘦弱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好像枝头即将凋零的落花。  时间渐渐流逝,女人一开始坚定无比的心都打起了退堂鼓,她在琢磨着要不要改天再来,今天的天气确实是糟糕透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高大的朱红色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几个下人打扮的人迅速走了出来,在一个穿的比他们体面,双手笼袖,身体微微发福的老人的指挥下,拿着扫帚三下两下的就把门前的积雪清理出一个通道来。  “手脚都麻利些,大人快回府了,要是冲撞了大人仔细你们的皮。”老人的鼻息间喷着白白的雾气,然后他一转身子,就看到了躲在屋檐下的母子两。  他先是一惊,然后往这边走了两步,怒道:“你们怎么还没走?!不是让你们滚的吗?知州大人何等身份,岂是你一个青楼妓子想见就能见的!”  说着,他甚至挥了挥手,想让下人前去驱赶,“快快离开!大人就快回府,若是冲撞了大人,有你好果子吃,大人可不像我这般好说话!”  老人是顾府的管家,在府中颇有威望,女人不敢太过得罪,刚要赔笑几句,却在对方说大人即将回府的时候眼睛一亮,“顾大人要回府了?”  老人闻言,眉心一拧,毫不客气的开始轰人,这种借着一夜风、流攀权富贵的女人他见多了,心中无限鄙夷。 第3章 陆崇明拍了拍他的脑袋,道:“强身健体。”  顾惜朝不是一个人在跑,陆崇明是跟着他一块儿跑的,他现在的这具身体看着还好,实则内里空虚的很,一百圈的路程如果是在以前,根本就毫不费力,连汗都出的很少的那种。  可现在用顾兰溪的身体做来却是汗湿衣背,全部路程跑下来,整个人都快虚脱一般。  东方渐渐泛白,晨曦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晶莹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下来,折射出耀眼的光泽。  阵阵白雾呼出,融进空气中,他喉结滚动,满脸是汗,鬓角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迅速的结了冰,而即使是这样的时候,他也不见狼狈,反而有一种男儿的阳刚魅力。  相较于他,顾惜朝也好不了多少,甚至比他更加的糟糕,他是第一次跑,一开始还好,小胳膊小腿的跑得倒也顺溜,但一圈又一圈的下来,渐渐地,他的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每跨一步都吃力的很。  不是不想坐下来休息,但陆崇明一次又一次的跑过他的身边,每跑一次,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就往他身上扫一下,让他想要停下的脚再次向前迈,到最后,他几乎是一步一步的拖着自己的身体往前挪了。  弄得他非常怀疑,对方会认下他是不是就是为了在第二天累死他!  再一次的路过顾惜朝的身边,他小跑着甩下一句,“我并不希望你半途而废。”  即使是喘着气的现在,他的声音依旧很冷很淡,让顾惜朝听着,无端的升起一股傲气,你哪一只眼睛看到我要放弃了?我偏不放弃,偏要跑给你看!  他埋着头,背脊微微拱起,双手紧握成拳,拼命地往前冲。  第十三圈,第十四圈,第十五圈……  每跑一圈,他都在心里默念一圈,牙关紧紧的要在一起。  眼前一阵模糊,咸涩的汗水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落进了眼睛里,引起阵阵刺痛。  他连抬手去抹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  陆崇明已经在终点等了他一阵了,专注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对方身上,直到顾惜朝终于跑完最后一圈,整个身子都软软的,向地上倒下的时候,他才一个健步,上前扶住对方。  顾惜朝不断地喘息,他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他的脑袋埋在一片宽厚的胸膛中,自己的汗水与对方的汗水融合在一起。  “好一点没有?”等到怀中孩子的喘息声小下来的时候,陆崇明才如此问道。  高高束起的马尾轻轻地动了动,顾惜朝站直了身体,整张小脸红彤彤的,堪比初升的朝阳。  陆崇明点了点头,对于他的表现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性子胆怯了一些,对他的母亲的依赖也多了一些,但好在骨子里有一种不会轻易放弃的韧性。  重新牵起他的手,陆崇明领着他慢慢往回走,边走边道:“先回去洗个澡,然后和你母亲一起吃早饭。”任务完成了,也要适当的给点奖励,这样才不会引起反弹。  洗澡两个人是一起洗的,毕竟是父子,对方还是个男孩子,陆崇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而顾惜朝已经累得连抗议的力气都没有了。  洗完澡重新换了身衣服,两人便去了饭厅,茹娘已经等在那里了。  本来一大早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在问过下人之后才知道顾惜朝被陆崇明带去跑步的茹娘,在重新见到顾惜朝那张小脸的时候才终于放下了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放着好好地觉不睡,非要去跑什么步,但她还是在陆崇明出现在饭厅的时候,扬起一个娇艳的笑。  不着痕迹的理了理头发,她亲自将丫鬟手中的粥端过来,放在陆崇明面前道:“大人,今天的粥是茹娘亲手熬得,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陆崇明皱眉,扑面而来的香粉味让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退。  只在进厅的第一眼被打量过,之后就一直被他母亲忽视的顾惜朝慢慢的在陆崇明对面坐下,身边的丫鬟迅速的帮他盛了碗粥,他抬眸,扫了眼不断地往后仰的男人,以及笑得殷勤不断往前凑的女人,然后飞快的垂下眼帘,埋头喝粥,当做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茹娘娇柔的身躯几乎要与他贴在一起了,陆崇明避无可避,他嗖的一下站起身,端起粥三口两口的就往嘴里灌,还冒着热气的粥烫的他泪花都要冒出来了,陆崇明衣袖遮脸,大步流星的往外走。  身后,茹娘挥着手帕喊道:“这么快就走啦,大人回不回来吃午饭?我亲自给你做?”  离去的背影走得更快了。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了,茹娘才坐到顾惜朝的身边,问道:“早上你爹找你去做什么了?”  顾惜朝喝着粥,含糊不清的说道:“跑步。”  “这我知道。”茹娘皱了皱眉,“我是问你他和你具体说了些什么,比如说他有没有问你生辰八字,或者你小时候的一些事情?”  或许是今早运动量过大的原因,顾惜朝很快的就将一碗粥给喝完了,他放下空碗,眨了眨眼睛回道:“没有。”  “他怎么就一句都没问呢……”茹娘直犯嘀咕,眉宇间不见轻松,只有凝重,这和她事先猜想的一点都不一样啊!  顾惜朝看了一眼他娘的样子,忽然敲了敲空碗,说道:“娘,我还饿,我想吃你煮的面条。”  茹娘有些不耐,她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手背,烦躁道:“吃吃吃,就知道吃!有粥喝就不错了,吃什么面条啊!”  顾惜朝吸了吸鼻子,可怜兮兮的说道:“顾大人早上天没亮就叫我起来了,还让我跑了整整二十圈,我的腿都快跑断了……”  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她还是心疼的,茹娘瞪他一眼,说了一句“不许叫顾大人,要叫爹。”这才不情不愿的出了门,往厨房的方向走去……第5章 初见  作为延州的知州大人,陆崇明也算是这里的一把手了,论官阶,论后台,整个延州敢和他呛声的除了几个刚正不阿的刺头之外,还真没有几人。  以前的顾兰溪性情孤傲,不把人看在眼里,又因为刚来此地上任,能与他交心的人很少,几乎没有,而换了陆崇明之后,和他说得上话的人就更少了。  这其中,通判司徒却显然是个例外。  司徒云修,字鸿飞,相貌俊雅,玲珑八面,与顾兰溪的孤高不同,他长袖善舞,能说会道,在官场中向来是左右逢源,如鱼得水。  身为延州通判,他的官阶虽然比顾兰溪低了那么一阶,后台也远没有他牢靠,但平日里顾兰溪对他也不敢太过得罪,只因通判虽为知州副手,却负责监察之职。  好在司徒云修是个识趣的人,两人又是年纪相仿,本来有些防备的关系,在他的刻意修好之下,倒也成为整个延州唯一能和顾兰溪说得上话的人。  这日,陆崇明几乎是从家里狼狈的逃出来之后,就去了府衙,好歹也是一州知州,顶了原主的壳子好歹也要做个样子,他刚踏进内堂,司徒云修就围了上来。  “顾大人早啊!”他打了声招呼,眼睛发亮的说道:“听说昨日大人府上住进了一位美娇娥,不知是真是假?!”  陆崇明皱眉,“司徒的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闻言,司徒云修赶紧摆了摆手说道:“顾大人可别误会,只不过是我与大人住的近了些,府上小厮昨日撞见了那一幕,回去后当了个笑话说与我听的。”  他说的真挚,陆崇明却不置可否,是与不是,只有这位狡猾的司徒大人自己清楚。  气氛沉默下来,司徒云修干咳一声说道:“绯烟楼的那位茹娘在这里还是比较有名气的,她有一个儿子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顾大人为了自己的名声,还是早早送走他二人的好。”  这一番示好的话,却让陆崇明狠狠地拧起了眉,他淡淡道:“顾惜朝是我的儿子。”  虽然有所猜测,司徒云修还是大吃一惊,他左右看了一下,这才对面前的人小声说道:“顾大人快快将他们送走吧,此事再也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这要是传到蔡相耳中如何是好!”  蔡相?!  陆崇明在原主的脑子里捣鼓了半天,才终于翻出了关于蔡相的记忆。  蔡京,宋朝权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深得皇帝信任,也是顾兰溪的恩师,他最大的靠山。  顾兰溪今年已二十有六,在这个年代理应早就有了妻儿,可他房中却只有两个侍妾,没有正妻,更没有孩子,这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  一切只因蔡京曾承诺过,定要这位得意门生做他的女婿,好使二人更加的亲近。  当时他没有出阁的女儿中,最大的也只有九岁,顾兰溪也有感于蔡京对他的提拔,便等了下来,这一等就是四年,这也让他成为百官中少有的到了这个年龄还没有妻儿的人。  这次他被派来做延州知州,只等任满三年就回汴梁娶蔡相之女,做了相国的女婿,未来仕途更是可以青云直上了,倘若没有出陆崇明这个变故的话。  司徒云修的劝解一点错都没有,罕见的为对方考虑了,如果事情真的传到开封,被蔡京知道的话,虽然那位蔡相不见得会做什么,但对他的印象总会差上那么一分的。  有理智的人都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可惜陆崇明不是顾兰溪,不是其他任何人,对他来说,仕途算什么,官位算什么,那些都是虚幻的,养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陆崇明并没有隐瞒,眼底的固执让司徒云修一下子就明白了,他面上担忧的说道:“顾大人可要考虑清楚了,你当真要认下那孩子?蔡相那边怕是难以交代啊。”  “司徒大人的好意本官心领,在下自有分寸。”陆崇明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便挥袖离开了。  只留下司徒云修摇头叹息不已。  在府衙发了一个上午的呆之后,陆崇明就回去了,当然,他是用了午餐才回去的,茹娘做的饭菜他可消受不起。  时过正午,寒冬的大街上总算有了点人气,陆崇明掀起窗帘望去,可以看到街道旁堆砌着的积雪,和路上匆匆走过的人影。  这里不是主干道,没有闹市繁华,只有紧闭的门扉和袅袅的炊烟,和他见过的星球都截然不同的存在。  忽然,他目光一凝,街角的拐弯处,一个白衣消瘦的人影异常突兀的出现在眼帘中,黑色的长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右手腕上缠着一方蓝巾,比初夏时的那方晴空更加的蓝的澄澈。  那是一个少年公子,满脸的病容,每走一步都要咳上一咳,对方慢慢走近,与马车交错而过的瞬间,那人一抬头,朦胧的秀目与冰寒的黑眸相互对视……  咕噜噜咕噜噜,马车依旧在转动,陆崇明在放下车帘的一瞬间,突然发现少年走过的积雪上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顾府。  陆崇明刚下了马车,连茶都没有喝上一口,就听官家凑了上来禀报说,茹娘母子与府内的两个侍妾闹矛盾了,还差点打了起来。  顾兰溪没有正妻,府内的两位侍妾虽然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妾,但好歹也是主人的女人,比起其他人,身份还是高了一点的,如果能为顾兰溪生下一男半女的,那么她们的地位也就更加稳了一些。  两个侍妾虽然表面上温温柔柔,识情识趣的,但暗地里算盘珠子可是打得啪啪响的,可谁知道还没等她们愿望成真,就空降来了一个茹娘,连同她已经八岁大的儿子。  这对她们而言,简直是天大的威胁,平日里明争暗斗的两人在面对强敌的时候,非常聪明的选择了一致对外。  可惜,茹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她那张嘴厉害起来能把人给说死,于是两个原本是来给个下马威的侍妾便宜没占到,反而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一来一去的,恼羞成怒的二人便和茹娘彻底闹了起来。  听管家讲完了是事情经过,陆崇明只觉得脑袋疼,如果是男人的话,他早罚他们双手俯卧撑,单手俯卧撑,然后出门跑两百圈了,可对方是几个娇滴滴的女人要怎么办!  或许是听府里的下人说他已经回来了,三个女人后面跟着一个顾惜朝风一般的刮了过来,一个比一个委屈,一个比一个哭声大,让特骨铮铮,面对千军万马依旧指挥若定的元帅阁下彻底傻眼了。第6章 离开  英勇无畏,曾经被陛下亲自颁发过勇士勋章的元帅阁下,再次落荒而逃,走之前顺手牵走了站在一旁看热闹的顾惜朝。  当然,他是绝对不承认自己是在逃的,他这只是应急策略而已。  而在其他人眼中,冷漠的男人骤然起身,淡淡的目光将几个人定在原地不敢啃声,然后就拉着孩子走了出去。  直到两人与三个女人,连同管家离得够远了,陆崇明才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这不能怪他,身为元帅,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只是这种女人争风吃醋,你挠我一下我讽你一句的场面他还真没见识过。  以往他所见的女人,不是高贵端庄的大家闺秀,就是精明能干的女强人,而手底下的那些女兵,那更是英姿飒爽,身手比大多数的男人都要厉害,何曾见过这种看上去又会哭,又会撒娇,还娇娇弱弱的,好像一巴掌就会被拍死的女人。  今天以前,他一直以为这里的女人就是柔弱的菟丝花,但今天以后,他终于见到了他们的彪悍之处。  这个空间的女人都是这样的?陆崇明冷汗直冒。  一直暗地里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顾惜朝晃了晃被他牵着的手,小声说道:“娘不是故意和她们吵架的,是她们先骂我和娘出生贱籍,娘才和她们吵起来的。”  出生贱籍?陆崇明下意识的皱起眉头,有些不解,那很严重吗?  他知道茹娘是个青楼之人,青楼的意思他明白,古往今来,在任何一个世界这种地方都是不可能灭绝的,只不过是称呼变得好听一些而已,明谕帝国那些高级俱乐部中的小姐少爷,他虽然没有亲眼见识过,但也常听身边的友人同僚说起,这青楼与明谕帝国的俱乐部应该是相同性质的地方。  虽然是买卖皮肉的,但在他眼中却和其他用工作养活自己的人没有任何不同,区别只在于有的人是用自己的脑子赚钱,有的是靠劳力,而他们是用自己的身体而已。  而且,因为明谕帝国惨淡之极的生育力,就算是一夜贪欢生下来的孩子,也是宝贵之极,倘若男方不愿抚养的话(这种情况极少,几乎不会出现),国家就会承担起抚养孩子包括孩子母亲的义务,总之根本不会有出生贱籍这一说。 第5章 陆崇明摸了摸他的脑袋,他虽然并不知道他今天的经历,但也猜的差不多,安慰人的事情他并不擅长,何况安慰的对象还是个孩子。  他皱着眉,半响才说了一句,“你母亲并不是不关心你。”  顾惜朝脸色一变,僵硬道:“我知道。”  “她只是面上很凶。”  “我明白。”  “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我了解。”  “……”  “……”  陆崇明最终败下阵来,他起身道:“天色已晚,你早些休息,明天你可以休息一天。”  房门被关上了,脚步声逐渐远去,顾惜朝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睛,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整个人怕冷似的往被子里缩了缩。  “娘……”  低低的哽咽消失在棉被中……第8章 年节  接下来的日子,顾惜朝再没有提过他的母亲,也没有去过绯烟楼,连顾府的门槛都没有踏出过。  他安静,乖巧,早熟的孩子若想讨人喜欢的话,很少有人能够不对他们产生好感,渐渐地,顾府之人都接受了这位小公子的存在,只除了顾兰溪原先的两个侍妾。  本来陆崇明并没有将两个女人放在心上的,只不过是替原主养着她们而已,这两人在他眼里与顾府里的其他下人并没有任何不同。  可是那两个却不是省心的,时不时一两碗加了料的汤不说,单单就顾惜朝方面,他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两人对着他冷嘲热讽了。  不说两个成年人对幼崽的言语伤害让人不齿,就是对顾惜朝的成长环境也大大不利,为了他能够健康快乐的长大,就算两人是原主的侍妾他也顾不得了,在年节将近的时候,让管家给每人一份只要她们节俭一些便能生活无虑一辈子的钱财,就将哭哭啼啼的两人给打发走了。  这其中顾惜朝到底出了多少力,单看两个侍妾离府时,他站在角落中微微勾起的唇角便可窥知一二。  自此,府中众人在他面前更多了一种恭敬,并不会因为他年纪小而有所怠慢。  再然后,年节便到了。  这是陆崇明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春节,也是顾惜朝第一次在顾府过年。  顾府人虽然多,但等级分明,下面的人是绝对不敢稍有逾越的,于是,除夕之夜,只坐了两人的饭桌上,显得有些冷清,父子二人颇有一种相依为命的味道。  这里的风俗习惯与明谕帝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年节倒是同样存在的。  只是陆崇明身份特殊,以前在家的日子少的可怜,和陆小乖在一起过年的次数惨淡的不超过三根手指,现在望着对面男孩精致的眉眼,他忽然就涌上一种前所未有的愧疚,眉宇间也染上些许思念。  仿佛是想极力弥补一些什么一样,在吃了年夜饭之后,陆崇明拉着男孩一起守岁,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让顾惜朝紧紧地捂住耳朵,第一次笑得灿烂无比,像个真正的孩子。  大年初一是走亲访友,到处拜年的日子。  身为延州知州,还是个刚上任没几个月的知州,趁这样的日子拉拢一下当地官员,扩展一下自己的关系网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可陆崇明显然是没有这样的打算的。  每天锻炼锻炼自己现在的这具身体,学习学习这个世界的各种常识,再和顾惜朝培养培养感情,这就是他几日以来所有的行程了。  老实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悠闲地日子了,感觉还不错。  或许所谓的养成测试也不是那么难熬的,如果他是当做一个难得的假期来看待的话。  可惜,悠闲的时光注定是短暂的,正月十六那日,通判司徒云修捧着文案施施然的来了他的府邸。  他来的时候,陆崇明正在教顾惜朝练字,小孩虽然年纪还小,但那手字已经初具风骨了,至少比他刚来那三天好上太多。  听到下人的通禀之后,他留下顾惜朝一人在书房接着练,而后独自一人去了偏厅见客。  司徒云修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他后面还跟了一个人,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青年一身旧白长衣,颇为落魄的样子,但这却无法掩饰他出尘俊秀的风骨。  陆崇明微微一愣,这人第一眼看上去,就好像一位一点烟火之气都不沾染的翩翩佳公子,但陆崇明却看出了那双眼睛中所掩藏着的不甘寂寞,和桀骜难驯。  这绝对是一个和外表一点都不相符的人。  “顾大人。”见他来了,司徒云修赶紧起身,行了一礼,而站在他身后的青年,也同他一样,躬身施礼。  “司徒无需多礼。”来了这么些时日,这里的礼仪他还是了解一些的,陆崇明袍袖一挥,道:“请坐。”  有下人走了进来,奉上茶之后又轻手轻脚的离开。  司徒云修这才给陆崇明做起了介绍,“这位是白明莫,兴富县的师爷,在下与他前来实在是有些重要的事情要与大人相商,扰了大人的年休,望大人勿怪。”  陆崇明摇了摇头,示意无妨,而后问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你亲自走这一趟?”  司徒云修苦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朝坐在下首的青年道:“你来同大人说吧。”  白明莫拱手应了一声是,他沉默片刻,似在理清思路,然后就将事情的始末缓缓道来。  兴富县是个一点都不起眼的小县,全县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两百来户人家,小县的生活虽然穷苦了一些,但还过得去,侥幸饿不死而已。  但这样的日子在去年下半年,被一群不知从哪儿来的匪类给破坏了。  兴富县旁边有一座山,资源颇丰,不时的会有县里的人去打个猎,採个山间野果药草什么的,但自从去年开始就没有人敢进山了,因为那里多了一群盗匪在里面安家落户。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虽然那些盗匪偶尔会下山劫个路过的商户什么的,但与兴富县倒是井水不犯河水,两者相安无事。  平常进城出城的大不了就换条路走好了。  但这样的平衡却在冬天来临,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被打破了。  进出兴富县的另一条路被大雪封住了,只剩下被盗匪占据的那一条,而且自从天气变冷以来,那些人的动作越发猖狂,以往只是打劫一下路过商人的匪人竟骚扰起了平民百姓。  白明莫叹了口气道:“五天前,那群盗匪传信到城里,要我家大人交出粮食万担,钱一万五千贯,否则便带人杀进城里,兴富县是穷县,这么多粮食凑出去饿肚子的就是县里的百姓了,县令大人无法,唯有让在下前来搬救兵,还望知州大人速速派兵救援。”  盗匪?陆崇明皱眉,身为一个军人,他本能的厌恶这种人,以前每年的军校毕业季,他都会亲自带着那些刚刚走出学校的军人去星际中剿匪,在锻炼他们的同时,也打击一下那些猖獗的星际匪类,可以说,元帅陆崇明在无论哪一国的盗匪眼中,都是令人畏惧的存在。  沉默片刻后,他问道:“对方有多少人?你们县官兵又有多少?”  白明莫慢吞吞的伸出两根手指,道:“县中官兵不足两百,而对方人数,依在下估计,怕是不下三千。”  “三千?!”陆崇明拍桌而起,犀利的目光骤然射向司徒云修,“三千盗匪在境内集结竟无一人上报?”  司徒云修心下一颤,苦笑道:“有的,年前我曾让王将军注意此事,但直到我从白师爷口中得知事情的严重性后去了趟王将军那里,才知道他是早就知情的,只是他拒绝发兵,也不想管这件事。”第9章 出兵  王将军是老臣,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是整个延州敢和身为知州,兼蔡相的得意门生的顾兰溪呛声的人之一。  他为人虽然有些老顽固,不知变通,但却是十分的正派,又怎会做出坐视匪盗猖獗,扰乱民生,却拒不出兵的事情来?  陆崇明虽然只见过那位王将军几次,但并不认为自己会看错人,他皱着眉头,问道:“原因呢?他拒绝出兵的原因是什么?”  司徒云修嘴角的笑更苦了,他道:“因为那群盗匪的首领,王将军是认识的。”  陆崇明惊讶,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端起身边的热茶喝了一口,听着司徒云修将事情详细道来。  “盗匪首领曾是王将军是下属,一起上过战场杀过敌,更是好几次救过他的性命,王将军极为欣赏那个后辈,曾不止一次的说过,等他退下来之后就让对方接他的班,只是后来世事多变,一年前与西夏的那次对决,那人战场失利,被官家亲自下旨斥责,他本身更是断了一臂,好好的前途算是彻底没了。”  司徒云修抹了下脸,仿佛非常惋惜的叹道:“我虽与他交情不深,却也曾见过几面,那是一个鼎鼎有名的好男儿,何曾想过他会自甘堕落,沦为匪类!”  堂堂一个军人,自甘堕落成为盗匪,这是同样身为军人的陆崇明最不耻的事情。  他目光冷静,沉声道:“我会亲自给王将军下令,必要时你也可持我手信前去调兵。”他身为延州知州,兼领步骑军总管,还是有权利调兵遣将的。  这也是司徒云修会来找他的原因之一,他并不意外,但对方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狠狠的吃了一惊,“延州接下来的事情先由你来掌管,我想亲自走这一趟。”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连白明莫都有些惊讶的抬头看他,司徒云修更是连忙道:“这怎么可以?!大人身份贵重,如何能轻易涉险!”  陆崇明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决定了的事绝对不是别人可以轻易更改的,所以他只是淡淡的一句“我已经决定了!”便说明事情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司徒云修还想再劝,却见陆崇明目光微软,然后朝着门口的方向招了招手,他诧异,转身望去,就见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的男孩小跑着往坐在上首的男人而去。  笑容淡淡的男人弹了弹孩子的额头,轻飘飘的一句“想出府玩吗?我带你骑马去打仗怎样?”便让司徒云修彻底闭上了嘴巴。  在旁人眼里,陆崇明这样的做法当真昏聩了,一点都没有身为一方大员该有的责任感,但事实究竟如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兴富县的事情不能拖,第二天一早陆崇明就带着顾惜朝和白明莫出发了,随行的还有五千官兵,司徒云修被他留下,坐镇延州。  陆崇明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没有出过延州,经常是衙门顾府两点一线,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别的地方,这次出门不但可以进一步的了解这里,也是为了让自己和顾惜朝出来见识一番,更重要的是他觉得关于兴富县匪类之事司徒云修讲的不尽不实,想亲自去查探一番。  从延州到兴富县,急速行军的话大概要四到五天,但在出发的第一天,陆崇明就遇到了难题——他不会骑马!  作为一个军人,怎么可能不会骑马?!但别忘了,他这个军人是明谕帝国的军人,他会开车开飞艇开战舰,却独独不会骑马!  作为这个时空最便捷,速度最快的交通工具,陆崇明觉得,他如果学不会骑马,简直就是一件耻辱的事情,在顾惜朝眼里的形象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好在他学习能力还是很强的,一天之后就已经骑得有模有样了,两天之后,已经可以跟上行军的速度了,只是,这一通折腾下来,到底还是因为他的缘故拖延了行程,原本四五天就能到达的路程,硬是往后拖延了一天。  路并不是很好走,这个冬天延州已经断断续续的下了好几场雪了,积雪尚未融化,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也给行军增加了点难度。  陆崇明将小顾紧紧地抱在怀中,黑色的大氅将他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他的身后跟着白明莫和司徒云修派来保护他的几个护卫。  勒着缰绳的手指冻得通红,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几天下来,他的骑术已经非常好了。  “还有多少路程?”白色的雾气喷出,渐渐飘散在空气中。  白明莫上前,搓了搓僵硬的手道:“快了,不到半日便可到达。”  陆崇明点了点头,看了眼身后,森然的兵甲黑漆漆的一片,一直延伸到远处,在银白的世界中格外醒目。  临近兴富县的时候,原本除了马蹄声,兵甲相撞声,连一只麻雀都没有的荒野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循声望去,眼帘中出现一个小黑点,两个小黑点,三个小黑点……一大片小黑点。  本来跟在他后面的护卫瞬间拉着马缰上前几步,挡在了陆崇明身前。  许是忽然见到这么一大片杀气腾腾的士兵给吓着了,远处的人先是一愣,然后轰的一下散开,四下奔逃。  但两条腿再快,又如何快的过四条腿,骑兵出动,马蹄声声,风一般的刮了出去,将四下轰逃的人拦截住,堵在中间。  “不可伤人!”急切间白明莫先是喊了一声,然后对陆崇明说道:“那些都是兴富县附近的百姓,并非匪类。”  陆崇明挑眉,“既是附近百姓,又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闻言,白明莫担忧更甚,“怕是出了大事了,又或者是我们来晚了?”  啧,陆崇明抱紧怀中的孩子,一拉缰绳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7章 他知道坐在这里的人,除了上首的知州大人之外,都是对他不服的,但他是谁,他从来都不是服输的人,将自己的攻打计划抛出来后,几位武将虽不能说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但也挑不出他计划的错处,对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也多了一点认同。  几人经过商议,制定了详细的剿匪计划,陆崇明对此并无异议,他要做的就是正式下令而已。  两天之后,大军整军出发,临走前陆崇明不顾顾惜朝的反对,将他留在了兴富县,并让人贴身保护。  白明莫的计划没有任何不妥,官军的人数也占着优势,但即使如此,这次的攻打也颇费工夫。  经过上一次的埋伏,陆崇明以为这些匪类也就这样而已,对上装备精良的官军定然不堪一击,可是他却失算了。  这次抵抗他们的盗匪,杀气重,身手也好,不在攻打的官兵之下,而且或许是走到绝境,知道已经没有任何退路的缘故,每个人都是不要命的打法,这样下来双方死伤都很惨重。  半天下来,陆崇明不得不让官兵退了下来,他不喜欢无谓的伤亡,而山上号角声响起,对方也在鸣金收兵。  这样的对峙持续了一天半,积雪被染红,双方至少有一千的人永远的躺在了这里。  就在陆崇明和众人商议对策的时候,一封从山上送下来的信打破了短暂的平衡。  顾惜朝被抓了!第12章 条件  朦胧秀气的眼中含着一丝笑意,少年好笑的看着包的圆滚滚的孩子踮着脚站在凳子上,屁股一扭一扭的往窗户上龚。  已经有些破旧的窗户上漏了几个洞,用细长的木条钉紧了,防止里面的人逃脱,小孩透过那些缝隙拼命往外看,又用力的掰了掰那些木条,直到确定以自己的力气真的无法撼动它们一丝一毫之后,才垮下了肩膀。  “该死!”顾惜朝不甘的挥了挥拳头,心中不禁对陆崇明埋怨起来,让他把自己留在城里,要是把他带在身边的话他哪会被抓走!现在好了,被人要挟了也是活该。  他尽量不去想对方会不会为了自己这个相认了没几天的儿子而对绑匪妥协,性命是他自己的,他还不想英年早逝。  即使只能看到小孩的背影,少年也能猜到他的眼神是如何的坚毅和狡猾,就像是一只漂亮的小狐狸。  他刚刚牵起一抹笑,窗外穿进来的冷风便让他微微一颤,无法克制的咳嗽了起来。  突然想起的咳嗽声让顾惜朝狠狠的吃了一惊,他身子一歪,差点从瘸了一条腿的凳子上摔下来。  等他缓了缓心神,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见到一个白衣病弱的少年抵着唇角在咳嗽,一双过于秀气的眼睛带着一点笑意,正直直的看着他。  “你是谁?”顾惜朝暗暗捏起拳头,本能的戒备起来。  “苏梦枕,我叫苏梦枕。”少年虽然病弱,但笑起来的时候却清朗明净,充满无限活力。  这场剿匪战役,因为顾惜朝的被抓而僵持了下来,双方都有点不敢轻举妄动的意思,再然后,山上再次送下书信,邀请知州大人上山一趟。  理所当然的,所有人都持反对态度,就连白明莫都劝说了两句,而陆崇明则由始至终都没有吭声,面无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被派来送信的人是个长得贼眉鼠眼的小个男人,虽然长相不敢恭维了一点,让人一眼看上去就觉得不像个好人,但胆子却出奇的大,对方扬着下巴,环视一圈,鄙视道:“原来都是一群胆小鬼么?!这样还敢来攻打我们,快些回家抱婆娘去吧,省的将自己的性命给丢在这里!”  众人愤怒,看着他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活活将人烧死。  嘭的一下,陆崇明拍桌而起,适时的压制住了众人的怒火,幽深的眼睛如利箭一般射向站在中间的男人,在对方瞳孔紧缩的瞬间,他道:“回去告诉你家首领,延州顾兰溪准时赴约。”  陆崇明决定了的事,谁也无法反对,但他也不是毫无准备的就去的。  大帐之中,他小心的将袖箭在手臂上绑好,把宽大的衣袖放下,遮去里面掩藏的机括。  白明莫看着他又拿起一把匕首,用帕子擦拭着,半响,才犹豫不决的喊了一声:“大人……”  “如果是劝解的话便不用再说了。”陆崇明头也不抬的说道:“此次山上一行我是绝对要去的。”  “恕在下直言。”白明莫皱眉道:“我知道大人同小公子父子情深,但大人身为一军主帅,战事在前却因个人感情让自己身处险境,置数千将士于何地,置自己身上的责任于何地?!”老实说,他对他所做的决定确实是失望的。  陆崇明停下手中的动作,冷冷的看着他道:“不然呢?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  “不!”白明莫沉默片刻,“只是大人不该如此冲动,或许还有别的办法!就算、就算小公子当真处境危险,大人也该大局为重。”  大局为重?  他确实是个大局为重的人,但他的大局为重不是建立在放任一个幼崽处于险境的时候,特别是这个幼崽还是他的培养对象,现在的儿子。  陆崇明将匕首插入鞘中,他开口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自从我们进山攻打以来,一直都没有讨到任何便宜,你不觉得奇怪吗?按理说,你制定的计划没有破绽,我军兵甲齐整,人数又占有优势,就算不能一鼓作气,也不可能打成僵持的局面。”  白明莫微微垂眸,没有说话。  陆崇明淡淡道:“看来你也有所察觉了,军官之中定然有人再向山上通风报信,所以对方才能处处抢占先机。”  白明莫依旧没有接话,有些事情不是他现在的身份所能说的。  而陆崇明也没有想让对方说些什么,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他摸着匕首冰冷的剑鞘,淡淡道:“我早该想到的,盗匪首领并非寻常人,能让司徒夸赞,王将军袒护,自然就有更多的昔日同僚和下属为他通风报信,这样的人物,就算不是为了小顾,我也要去见上一见的。”  “可是大人的安危……”  陆崇明骤然起身,“我自然不会一个人去,而对方若是真的聪明的话,就绝对会对我不利,山底下的这些士兵可不是摆着玩的。”  陆崇明上山的时候对方特意派了人来接,好歹也是一方大员,而白明莫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并没有按照他的提议留下,而是和两百精兵一同,护卫着陆崇明上了山。  小香山是兴富县附近唯一的一座山,自从那群盗匪在这里安了窝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来了,此刻,陆崇明诸人在朱慕阳派来的人的带领之下,浩浩荡荡的上了山。  陆崇明骑在马上,沿途将路上的情景默不作声的记在心中。到了半山腰的时候,山路崎岖,积雪深厚,马是没法骑了,他只能下来与其他人一起走路。  带路的人本来是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情看热闹的,却见本该养尊处优的人面色坚毅,并无抱怨,甚至走起山路来并不比其他人来的慢。  渐渐地,他不由得沉默下来,看着对方的眼中带上一种奇异。  半个时辰之后,莹莹白雪中,黑压压的一大片营寨就出现在眼前。  营寨前,一个身形挺得像标枪一样的男人就站在那里,他面色沧桑,身材伟岸,左边衣袖空空荡荡的飘在半空中,但他眉宇间自有一股豪迈惊天的英雄气概。  这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陆崇明从不以容貌取人,他也不喜欢以一个人的外在判定人的好坏,但在见到这个人的第一眼,他却无法将对方和杀人放火的强盗头子联系在一起。这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军人,他该站的地方应该是战场!  “顾大人!”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并不是很大,却远远的传播开去,就像响在人的耳边。“请!”他侧身,仅剩的那条右臂有力的一挥,笔直的伸向木门大开的山寨。  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退却的道理,陆崇明一撩衣摆,步伐沉稳的跟了上去。  一排排笔直的身影伫立在道路两旁,无数道或愤恨或审视或杀气腾腾的目光往他这边射来,白明莫微微一顿,不着痕迹的往陆崇明那边靠近一步。  而当事人则面色无波,似乎并没有将周围那些含恨的目光看在眼里,陆崇明暗暗打量,只觉得与其说这里是个匪窝的话,还不如说是一座军营。  远处那一排排的营帐,不远处那个宽大的训练场,还有两边站着的身姿笔挺的人。他看了眼走在他前面的男人,心下暗忖,或许这人当真是把这群盗匪当成军人来训练的。  山寨中的大厅是难得的一座用木头搭建的房子,面积很大,很宽敞,足可容纳百人,但里面的布置却很寒酸,就几张木头桌子木头椅子,有的地方还是漏风的,唯一值钱的恐怕也就是上首宽椅中铺放的那张带着黄色斑纹的虎皮了。  陆崇明看着男人在那张虎皮上坐下,一挥衣袖,直截了当的问道:“我儿呢?”  “知州大人果然是一片慈父之心。”朱慕阳声音淡淡,“你放心,令公子现在很安全,但之后会如何,我就不敢保证了。”  陆崇明拧眉,刚刚对他的印象瞬间打了个折扣,无论如何,他都瞧不起那些为了达成目标利用幼崽的人。  他冷声道:“我不喜欢拐弯抹角浪费时间,有何条件,直说就是。”  “顾大人爽快!”朱慕阳身子微微前倾,他伸出两根手指,道:“我亦不想与一个孩子过不去,顾大人只需答应我两件事,在下定将令公子一根头发都不少的原样奉还。”  “第一,大人需将山下的军队都撤了,放我弟兄一条生路;第二,我要白银一万两,作为令公子的赎金。”  对方开出的条件与他预想中的相差不大,陆崇明冷笑道:“第二点暂且不提,就算我答应你撤军,但你们能活多久?威胁朝廷官员,攻打兴富县,扰乱民生,在你们成为贼寇的时候,就已经自己绝了自己的生路!”  “我们不是贼寇!”说话的不是朱慕阳,而是两次下山送信的小个子男人,光他那副长相,让人不想认出也难,而看他站着的位子,在山寨中显然也算是能说的上话的人物。  “老四!”朱慕阳一声厉喝,让对方想说的话又憋回肚子里。  警告性的看他一眼,朱慕阳的视线重又回到陆崇明身上,“将来如何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不牢大人费心,我只问你,这两个条件大人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为什么不答应!”两人目光相撞,对方眼底的情绪让朱慕阳看不清,“但我要亲自见见小顾!”  这个条件还算合理,而且对方的承诺也是让他送了口气的,朱慕阳立刻让人去将小孩领过来。  厅中沉默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时间见见流逝,等人再回来时却是空着手回来的,明明是寒冬腊月,那人却满头的大汗,然后噗通一声,重重的跪倒在地。  朱慕阳嗖的一下站了起来,鹰一样锐利的目光瞬间看向静静伫立的人。  陆崇明的手已经慢慢的搭上腰间的剑柄!第13章 杀意  紧张地局势一触即发,对立的双方都不由自主的摒住了呼吸心下戒备。  无数道视线齐齐落在大厅中央扶剑而立的男人身上,是战是和,是鱼死网破还是暂且罢手都在对方的一念之间!  老实说,现在的情况若是动起手来对陆崇明他们是及其不利的,毕竟这里是敌人的地盘,就连他带来的两百精兵也有大半被堵在门外。  若是身为最高指挥官的他被擒为人质,效果可比区区一个知州家的公子管用多了,此战定然不战自败。  好在朱慕阳似乎也有所顾忌,并没有彻底撕破脸的意思,但这样的想法紧止于片刻之前。  身形伟岸的男人目光如炬,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抱歉,顾大人,我们的交易必须要改一下了,两个条件不变,我的筹码由令公子改为顾大人如何?!”  唰的一下,原先站在陆崇明身后的士兵已经上前一步,将人重重护卫在中间,腰间佩刀也已出鞘。  对方显然也不是吃素的,而且人数还占着优势,气氛凝重中,陆崇明透过人群直视上首的朱慕阳,眉宇间罕见的带上种冰冷讽刺之意,“我虽与你从未见过,但却多次听过你的名字。王将军对你欣赏袒护,司徒云修在与我提及你时也是赞叹居多,我还以为被他们褒奖有加的人是个多优秀的男人,原来不过如此而已,食言而肥,以幼子相要挟,你不配做一个军人!”  朱慕阳仅剩的一只手紧紧地握起拳头,手背青筋直冒,但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我哪是什么军人,区区一届江湖匪类而已!”他的声音沉而重,让人难以辨清里面究竟掩藏着何种情绪。  他能够忍得下,但他手底下那些人显然是无法忍受的,一双双充满憎恨和杀意的目光几乎要将陆崇明射穿。  陆崇明并不迟钝,周围那些不善的目光他当然感受到了,他慢慢的摸着剑柄,道:“我没有时间与你浪费,我上山是为了我儿,既然你们交不出人来,那就没什么好谈的了。”  朱慕阳眉心一跳,道:“顾大人别忘了,你自己还在这里!”  “你以为,我既然答应上山就什么准备都不做吗?!”陆崇明冷笑:“我们便来赌一次如何?看看你我究竟谁的速度更快!”  朱慕阳确实是投鼠忌器,如果不是真的是没有办法,他绝对不会站在朝廷的对立面,尽管他对那个高高在上的朝廷早已失望,但他身上还背负着几千条性命,落草为寇,打家劫舍,攻打兴富县是为了他们,留有余地的不公然造反,只藏身穷乡僻壤之间也是为了这几千条性命。  一直以来,他的思想都是矛盾的,他的人生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走向了一条和以前决然相反的路,不管他是愿还是不愿。  英挺的眉紧紧地拧在一起,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他张了张口,刚要说话,就听一声轻笑响起。  “顾大人何必如此恼火,令公子不就在这里吗?!”  年轻的声音很好听,带着些微的沙哑,话音刚落就是一阵轻咳。  意料之外的声音让所有人心下一惊,诸人循声望去,微启的窗户边站了一个人,一个披着狐裘面色苍白的病弱公子,他微微低着头,抵唇咳嗽,腕上一角蓝巾澄澈清朗。  他就像一个鬼魅一样出现的无声无息,就连白明莫都不知道他是何时站在那里的,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他的身上,唯有陆崇明先是一愣,而后便转开视线看向他手中夹着的顾惜朝。  “小顾!”他眉心微皱,语气中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虽然看他面上不像有事的样子,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  顾惜朝咬着唇,用力地摇了摇头。 第9章 “这不可能!”已经有人慌了,由不得他们不慌,之所以能够在缺兵器少粮食的情况下还能和官军对峙了近两天,都是因为小香山的地形易守难攻,如果被人潜进来,凭借他们现在的兵力是绝对守不住寨子的。  虽然心慌,但在朱穆阳威严的视线下还是勉强镇定下来,“山道上明处暗处设置了无数关卡,每一个关卡都有人镇守,没有将军允许,就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上山,更别说一队官兵!”  “小香山后面有一条隐蔽的小路。”  “这不可能!”  陆崇明淡淡道:“你们对这里很熟,但有人比你们更熟悉。”  “附近的村民……”朱穆阳声音低哑。  陆崇明看他一眼,道:“时间紧迫,朱将军还是早做决定的好。”  “不过一死而已,死之前至少有你这个狗官为我们陪葬!”  有人拔刀砍了过来,却被朱穆阳挥袖拦住,他第一次如此的犹豫不决,迟迟无法下定决心,他不能杀他,用四千人为他一条命陪葬太划不来,可他也无法信他,谁知道他究竟在打些什么主意。  就在他为难的时候,一直没有做声的苏梦枕忽然上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朱穆阳先是惊讶,沉吟片刻后便点了点头。  他对陆崇明说道:“顾大人果然好算计,为众兄弟着想在下只有答应一途,但我有一个条件。”  陆崇明点头,“请说。”  回答他的不是朱穆阳,而是苏梦枕,只见他微微拱手,淡笑道:“在下不才,略通武艺,想在大人身边做几天护卫如何?”  ……  谁也没想到本以为你死我活的一场战争竟会以这样的方式草草的落下帷幕,不能说陆崇明是胜利的一方,虽然他兵不血刃的收编了四千多人,但他身边也跟了一个人,一个病病弱弱却身手好的能够随时取他性命的人。  白明莫是第一个不赞成的,但他却也没有出声去阻止,他现在的身份也让他没有阻止的资格。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在陆崇明身边盯紧了,保全他的性命,毕竟他现在是他的顶头上司,他的仕途就掌握在对方手中。  小香山一役后,他就被陆崇明提拔到身边做事了,现在是知州府中的主薄,更在陆崇明见识过这个世界的武功体系之后被指派为顾惜朝的老师。  对于那个聪明伶俐,任何招数都一教就会的学生,他还是比较满意的。  院里的红梅开得正盛,散发着幽幽的暗香,北风吹来,枝头的积雪和红梅一起落了下来。  蹬蹬蹬的脚步声迅速往这边而来,包的圆滚滚的身体一下子扑进陆崇明的怀中。  他插、入小孩的两边腋下,将对方高高举起,清脆的笑声远远的漂荡开……  “小顾什么事情这么高兴?也说给我听听。”陆崇明捏着他的鼻子轻笑,他还从没看到对方这么开心的样子呢!  “白师傅教了我一套拳法,我全都学会了。”顾惜朝的脸有些红,额角带着些汗意,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陆崇明并没有觉察出小孩语气中浅浅的邀功意味,他只是若有所思的问道:“小顾很喜欢学武?”  顾惜朝用力的点头,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朝着陆崇明身后自从下了小香山就一直形影不离跟着他的少年狠狠瞪了几眼。  陆崇明拍着他的背脊,有些欣慰,看来自己原先打算的将军养成计划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嘛!  出来转了一大圈,等再次回到顾府的时候积雪已经开始慢慢融化了。  顾府依旧是那个顾府,只是因为少了主人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在他们终于回来之后,老管家甚至当场洒了两滴鳄鱼泪以示庆祝。  陆崇明在回府之后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再没有出府之前的清闲自在,答应了的事他总是要做到的。  要养活四千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开始是想的太简单了,在看过延州府库的账册之后他才知道,去年与西夏一战,延州首当其冲受创甚大,朝廷虽然拨银子了,但真正落实的连一半都没有。更该死的是他从顾兰溪留下的记忆中明明白白的知道,这笔银子大部分都被原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送上汴梁,揣进蔡京的口袋了,关于朱穆阳那些人的抚恤金就是其中之一。  蔡京!  这位原身的恩师,宋朝的丞相可以说是真正的被他记在心里了,他从来就是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人,如果是在以前,如果不是在这个奇怪的空间,他早就将人逮捕送上军事法庭了。  有机会的话,他倒是真想见见那位一国之相的。  在延州管钱的李大人哭爹喊娘涕泪交流的哀嚎中,他好不容易才拿到一半的钱,更多的却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了,于是,他回到顾府,首先就将老管家找来,将府里所有的钱财都拿来。  好在顾兰溪还是非常有钱的,那也是必然的,有个那么贪财的恩师,他虽然性子有些高傲,但也不可能清清白白,一点都不沾腥的。  在把府内的库房,原身的私房钱通通一卷而空,又变卖了一些值钱的东西,打发了大半下人之后,他才终于筹齐了所有的钱。  在将银子都交到朱穆阳手上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他是武将,只知道练兵打仗,还从来没有为钱财发过愁,直到今天他才知道钱是个好东西,没钱是万万不行的。  看着空荡荡的,再没有往日欢闹的府邸,陆崇明一把抱住顾惜朝,沮丧的叹了口气:“我们变成穷人啦。”  顾惜朝乖巧的窝在他怀中,无比同情的看着他道:“没关系,小顾不难养,等我长大了会努力赚钱养父亲的。”末了,还安慰的亲了亲他的脸颊。  陆崇明有些无奈,却还是笑了起来。第16章 习惯  院中的花已经开了,散发着阵阵清香,风一吹,摇曳生姿。  温暖的阳光倾洒而下,在平静的湖面折射出粼粼的波光,偶尔一两只鸟儿飞掠而过,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便慢慢的荡漾开……  离湖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小巧精致的亭子,六角飞檐高高翘起。  此刻那里面正坐着两个人,一蓝一白,两人正厮杀的不可开交。  黑色的棋子轻轻的敲在棋盘上,大片白子瞬间被困死,白衣之人皱眉沉思,捏着白子的手在半空中停留良久,方叹息一声,投子认输道:“大人棋艺精湛,在下输了。”  蓝袍之人,也就是陆崇明淡淡一笑,道:“你倒是认的痛快。”  春风夹裹着清幽的花香往这边吹来,坐在陆崇明对面的人忍不住的低头轻咳了几声,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寻常人都换上了薄衫,只有他还穿着一层夹层,把自己裹得紧紧地。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身子单薄的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跑的少年了,虽然还是病弱,脸色也依旧苍白,时不时的就咳得撕心裂肺,但他身量抽长,眉眼间已经完全长开,是个长得十分好看的青年了。  “痛快点认输不好吗?既然已经是局死棋了,又何必再去浪费时间。”苏梦枕轻笑,然后便伸出手去捡棋盘上的白子,手腕上缠着的蓝巾随着他的动作从袖中露出。  陆崇明一抬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在对方看过来的疑惑目光中淡淡道:“谁说这已经是一盘死棋了?”  只见他捏起一枚白子,慢条斯理的放在一个角落,刚刚还成死局的白子瞬间活了起来。  苏梦枕讶然,而后赞道:“大人习棋区区三年,便已有此造诣,在下佩服。”  陆崇明一颗一颗捡回黑子,摇头道:“只需将它当成是两军对垒,便也没什么难的。”  他说的容易,但两军对垒,战场厮杀岂非比区区一盘棋局更加艰难?  苏梦枕看他的目光有些复杂,“大人其实不该做个文官,而应该当个将军。”话一出口,他又有些后悔,宋朝向来重文轻武,当个文官到底是比武官更加的平步青云。  陆崇明淡淡道:“文官武官并无区别。”  苏梦枕沉默了下来。  在他身边已有三年,也形影不离的看了三年,一开始对他的印象不可能太好,他是替朱穆阳,替那四千多条命来监视他的,后来知晓他的恩师是丞相蔡京之后,对他就更谈不上有什么好感了。  可对一个人的感觉是会改变的,由岂是在他身边看了那么多年之后。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为了遵守对朱穆阳的承诺,变卖自己的家产,最后钱交出去了,自己虽不能说一贫如洗,但也是捉襟见肘,那个时候他可是也跟着吃了一个多月的大白菜的,直到最后对方俸禄发下来了才渐渐好转。  疏财仗义的不算少,但真正能够做到为了承诺善尽家财的有几个?  苏梦枕对他看重了一分。  之后三年,对方的所作所为他清清楚楚的看在眼中,就算再大的成见也消失无踪,改为敬佩。  延州这个与西夏一战后受创严重的地方,被他一点一点认真的改变着,直到现在重新焕发出生机。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他功不可没。  苏梦枕承认,他确实是一个好官,这不是他一个人认为的,而是所有延州百姓公认的,也就是这样才更让他不解,这样的人才品性怎么就成了蔡京的学生了?简直就是一朵花长在了猪圈里。  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的,更不知道自己被人比作了一朵花,他只是在对方又咳起来的时候,站起身子道:“起风了,回去吧。”  苏梦枕淡淡一笑,与他一起往回走。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在地上投下黑色的影子,两人间的距离不远不近,正好相差两步,这是这三年间他们一直保持的距离。  苏梦枕看了看面前之人修长的背影,又打量了一番两人间习惯性保持的这段距离,忽然就想上前两步,与之并肩而立,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感觉到对方望过来的略有些讶异的目光,苏梦枕道:“我要走了。”  陆崇明起先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几年对方虽然差不多是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但也会出府几次,会故友办理私事,一去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最久一次也就三个月时间他总会回来的,于是,他只是淡淡道:“这次出去多久?”  苏梦枕沉默片刻,道:“一年两年或许更久,家里来信说父亲病重,我必需要回去了。”  陆崇明微怔,而后道:“原来我是刑满释放了?”  苏梦枕勾唇轻笑:“是啊,没有我这个牢头像看管犯人一样的看着你,你彻底自由了。”  陆崇明大笑,他鲜少有笑得这么肆意的时候,连幽深的眸子都弯了起来,末了,他问:“什么时候走?”  “现在!”苏梦枕答得干脆。  陆崇明虽然有些意外,但他还是微微颔首,用他已经熟练了的礼仪,朝着对方一拱手,道:“那么,你我后会有期。”  苏梦枕眨了眨眼睛,“我住在汴梁,你的三年任期马上就要满了吧,我在汴梁等你。”  ……  清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枝头有鸟儿在欢叫,太阳已经爬上头顶,地面上却只留下了他一个人的影子。  陆崇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颇有些不适应。  几年相处,从开始的戒备到后来的欣赏,他已经习惯了苏梦枕的存在,现在猛然少了一个人,多多少少有些不自在。  他双手负在背后慢慢往回走,一路上没遇到半个人影,自从三年前他为了凑钱遣散大半仆役之后,顾府就再没买进过下人,反而还又陆陆续续的送走了些,如今留在顾府伺候的怕是不超过十人。  对陆崇明来说,这没什么不好,他从来都不是享乐主义者,也喜欢清静点的生活环境。  回到屋中的时候,正好碰到老管家端着冰糖炖是梨子水走过来,面对对方疑惑的神情,他皱了皱眉,挥袖道:“以后别准备这个了,他已经离开了。”  说着便抬脚进了屋。  延州的事情已经步上正轨,用不着他像前几年一样费心费力的操心了,他只需要在大方向上把把关,偶尔出去视察一番就好。  从开始的陌生,到后来的一步一步慢慢摸索,再到如今的熟练,他觉得自己的这个延州知州做的并不比别人差。  这样也就够了吧,没有灾民,没有因为不公平的待遇而造反的士兵,他已经尽到了身为一个知州所要承担的责任。  ……  将底下人送来的文案一一批示,他搁下笔,下意识的往放置在窗边的那张软榻望去,入目的是空荡荡的一片,书房中安静的吓人,没有了低低的咳嗽声和书本翻页的声音。  陆崇明皱了皱眉,刚想起身离开,就听嘭的一声,房门已经被人撞开了。  “爹!”  热烘烘的,带着汗意的身子扑进他怀里,力道大的如果他不是坐在椅子上的,绝对会站不稳身子。 第11章 陆崇明不是善于口舌机锋之人,对方暗含惋惜的一句话便让他无法辩驳,只能乖乖的叫一声老师。  蔡京笑眯眯的,好像弥勒佛一样满意的神情,让陆崇明的戒备达到了最高。  有下人进来,将沏好的茶水放在陆崇明身边的茶几上,然后恭恭敬敬的退下,厅中只剩下一老一少师生二人。  蔡京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道:“子舟这几年做的很好,就连官家也曾听说过你的事迹,几次都在朝堂上公然赞许过。”  陆崇明拱手,冷静道:“老师定然出力不小,学生在此谢过。”  他的反应有些冷淡,蔡京却不以为意,反而心下满意,只觉得这个学生经过三年历练,果然成熟不少,少了些以往的孤傲自负,多了些沉稳内敛,这是好事,对他也更看重了些。  “这也是你自己有能耐,”蔡京赞道:“若你是阿斗的话,旁人再怎么扶也是扶不起来的,你能得到官家赏识,我亦面上有光。”  蔡京对自己的这个弟子很是看重,竟是亲自向他讲解了一下朝堂上的形式,以及皇帝的喜恶和要注意的人物,如果不是两人道不同的话,陆崇明倒也愿意像原主一样敬重他的,只是现在,他还是离的远一些吧。  汴梁不比延州,不是他一人说了算的地方,在他上面,有皇帝,有皇亲国戚,有无数比他官阶高的人,形势也更加的复杂,他想在这里安然无恙的生存下去,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则。  对于蔡京,他现在是自己的靠山,如果想在朝堂上站稳脚跟,真正的疏远肯定不可能,其中的尺度他必须掌握好。  三年时间,他学会了必要时的妥协。  “我给你准备了一处宅院,下人小厮都已经安置妥当,你不用担心,只要休息几日到枢密院正式赴任即可。”  “枢密院?”陆崇明有些惊讶。  “枢密院副使。”蔡京淡淡道:“枢密院那老东西老的都快走不动路了,他也活不了几天了,你现在虽是个副的,但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转正,文书今天就该下来了,我明天就让人给你送去。”  陆崇明眉心微皱,“历任枢密院副使不都是武人担任的?我是文官,怕是不妥吧。”  “是文是武,由谁担任,一切都由官家说了算。”蔡京眼底终于流露出一种深沉的暗色,“而我会劝说官家同意的。”  陆崇明沉默,枢密院枢密使,看来对方已经打算把手伸向兵权了,这人野心未免过大。  蔡京今天的兴致貌似不错,一直和颜悦色的,中午理所当然的留了他吃饭,甚至还让人将顾惜朝叫来一起。  对于这个自己满意的学生兼准女婿带回来的儿子,他并没有微词,甚至还颇为喜欢他的聪明漂亮。  在蔡京看来,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儿女私情都是小事,他是想将陆崇明培养成自己的左右手的,那么对方在成亲前有几个儿子几房妾室他都不会过问,哪怕对方要娶得是他的女儿。  用联姻的方式让这个令他满意的学生更加的忠于自己,这是他笼络人心的手段。  于是,在饭桌上的时候,他笑道:“子舟年纪也不小了,既然已经回来了,那成亲之事也该也该提上日程了,我家四娘也是个大姑娘了。”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不仅陆崇明皱起了眉头,一直安安静静埋头吃饭的顾惜朝更是动作一顿,低垂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丝阴霾。  用完饭后,蔡京本还打算和他说说成亲之事的,却被一道旨意宣进了宫,陆崇明暗暗送了口气,连忙借机带着人回了蔡京送给他的那座府邸。  他不想娶个不认识的女人,又不能直接开口说不娶了,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能逃一时是一时。  蔡京给他安排的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布置的精致典雅,还顺道送了十个丫鬟二十个小厮,可见对他的看重。  陆崇明向来是不管这些的,一应事宜通通交给老管家后就拉着小顾走人了。  一路上,顾惜朝都是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一点都没有了往日的活泼,颇有些他几年前刚刚见到他时的样子。  陆崇明有些担忧的问道:“小顾怎么了?不喜欢这里?”  顾惜朝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问道:“父亲要娶妻吗?”  原来是这个!陆崇明恍然,他一直在想着到底怎么解决这件事,倒是没考虑到顾惜朝的心情。他想了想,问道:“小顾不希望我成亲?”  顾惜朝双肩一垮,咬着嘴有些倔强的说道:“父亲总是要娶妻子的,现在不娶以后也会娶,但是我不会叫她母亲的,我自己有娘。”  这孩子,还真是早熟!  陆崇明叹了口气,认真的说道:“我不会强迫你喊别人娘的。”  顾惜朝眨了眨眼睛,悄悄的抱住了他的腰。  两天之后,关于他担任枢密院副使的文书彻底下来,他也正式的开始了作为一个京官每天上朝下朝的生涯。  宋朝皇宫威严大气,在晨曦的光芒中有种震撼之美。  今日是大朝会的日子,文武百官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处,低声交谈,陆崇明的身边也站了人,他毕竟是蔡京的学生,又深受器重,这从他刚入京就担任枢密院副使就可看出,刚过而立的正二品大员,绝对是寥寥无几。  一个被皇帝赞过,又有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丞相做靠山,本人能力才干都不错的人,自然少不了人上前巴结交好的。  所以,自从陆崇明站在那里后,一直往他跟前凑的人就没断过。  不过他表现出来的冷漠寡言的性子让一个个打着各种算盘的人都落了空。  “铛铛——”悠远的钟声响起,原本交谈着的文武百官瞬间噤声,一个个手持玉板,拍着整齐的队列走进大殿。  陆崇明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微微低着眼眸看着大理石地砖上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子,可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够感受到那一道道带着不明意味的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顾兰溪大人?”含笑的声音在耳边小声的响起。  陆崇明下意识的偏头望去,一抬眸就对上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他顿了顿,朝着对方微微颔首。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色红润,相貌英俊,鬓角的发丝却已染上了霜白。  他身子斜了斜,微不可察的朝这边一拱手道:“在下诸葛正我,是禁卫军总教头,日后你我同朝为官,还要多多指教。”  他这话说的坦荡,并无其他人的或谄媚或冷嘲,足以让人心生好感。  可陆崇明却心下一紧,他已经认出,这人就是蔡京同他说过的要防备的人之一。  能让蔡京看在眼里,并嘱咐戒备的人当然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何况这人还在明知自己是蔡京一派的情况下,对着自己和颜悦色的打招呼,就更让人心生警惕了。  不想同他太过接近,陆崇明只淡淡的应了一句“不敢当!”便不再说话了。  诸葛正我笑笑,并不在意。  早朝之时,皇帝迟迟未曾现身,直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才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扯着尖利的嗓子前来通知,说是皇帝不来早朝了。  等候已久的文武百官并无异样,甚至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一个个打着瞌睡往殿外走。  陆崇明顺着人流一起离开,在走出大殿的时候,他转身望了一眼那个高高在上的空荡龙椅,目光渐渐锐利。  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国家,怕是长久不了了!第19章 变故  当苏梦枕走上茶楼的时候,诸葛正我已经坐在窗户边等了有一会儿了。  见到自己要等的人,他微微举杯,笑道:“来了!”  苏梦枕轻咳着在他对面坐下,抱歉道:“诸葛大人见谅,在下来晚了。”  诸葛正我无所谓的摆了摆手,说道:“你的情况我清楚,能够避开有心之人的耳目出来,已经不错了。”  苏梦枕淡淡一笑,拎起茶壶为对面的人填满,“你见到他了?”虽是问句,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诸葛正我颔首,“今日大朝,与他见过。”  “怎样?”  “说不准。”向来胸有成竹的诸葛正我叹了口气,“看上去是个挺冷漠的人,寡言少语,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选择他,毕竟他是蔡京的学生,深得他的器重。”  苏梦枕抵唇轻咳道:“对他我比你多了三年的了解。”  诸葛正我挑眉,“他在延州的政绩我也打听过,确实是个人才,但有才却不一定能够为我们所用。”  苏梦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顾兰溪是个方正之人。”  “他或许对朝廷,对皇帝没有什么效忠之心,但对蔡京那样的人他也绝对不会与之同流合污,与他是个怎样的人无关,是他本身的性格决定的。”  诸葛正我沉思片刻,终于道:“苏楼主的判断我相信。”  苏梦枕笑了,他起身道:“我必须要回去了。”  “你那边可要我帮忙?”  “多谢大人的好意。”苏梦枕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忽视的傲意,“一群跳梁小丑而已,我还应付的来。”  他看似病弱谦和,骨子里却自有一股尖锐利气。  ……  陆崇明对关于自己的这番谈话自然是一无所知的,他在努力是适应在开封的生活,半个多月下来,无论是公事还是私事都已经渐渐的步上正轨。  当一个枢密院副使比当延州知州困难多了,并不是指职务上的困难,枢密院副使是个武官,对陆崇明来说处理军事要比当初治理政事民生的要简单顺手的多,主要是朝堂上的复杂形势。  他虽不愿蹚这趟浑水,但顶着蔡京最得意的门生,以及皇帝新宠信的臣子这样的两个头衔,就是他想低调的过自己的日子都不成。  何况还有一个沉甸甸的压在自己身上的婚姻,更是让人棘手。  就比如说,现在!  陆崇明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嚣张,几乎是用下巴在看人的青年,面色冰寒之极。  “让开!”低沉的声音满是不耐烦。  蔡三公子何曾被人这样不放在眼里过,也就这个顾兰溪,无论是几年前还是几年后的现在,总是让他不痛快,偏偏他还动不了他。  他极力压住内心不断冒上来的怒火,不屑道:“你以为我想见到你这张死人脸吗?如果不是为了四娘,你就是请我来我都不会踏进你的府邸一步。”  “你的来意!”陆崇明不想听废话。  蔡三公子面色难看,“跟我去见四娘!”  没想到对方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陆崇明有些惊讶,就连顾惜朝拉着他衣袖的手猛然攥紧都没有察觉到,他微微皱起眉心,语气并不是很情愿的说道:“男女有别,怕是不方便。”  “你们是未婚夫妻,有什么不方便的?!”蔡三公子提高了声音,“今日无论你愿意不愿意,都必须跟我去!我答应了四娘,定要让她见见自己的未来夫婿是什么样子的,不满意的话,早日退婚也不错!”  闻言,陆崇明先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宋朝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为一个女子的意愿而退亲显然是不可能的,何况这段婚事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人,还有他和蔡京之间关系的巩固。  蔡三公子虽然纨绔,但有些事情心里明白,他自然也知道退亲是不可能的事情,不然的话以他对陆崇明的不待见程度,绝对是第一个反对这门亲事的。  他和四娘年纪相近,是几位兄弟姐妹中关系最好的一对,对于她的婚事,他插不上话,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人带到她面前让她自己亲自看看,就算最后结果无法改变。  最后陆崇明还是跟他去了,不是被对方缠的没办法,他不愿意的事情谁也勉强不了他,之所以最后答应,是因为顾惜朝,虽然不知道小顾为什么突然对见一个和自己没关系,甚至隐隐排斥的女人生出了兴趣,但他并不想驳了他的意。  蔡家娘子是个典型的被养在深闺的女子,知书达理,相貌娇美,以后嫁了人也绝对是个贤妻良母。  一个贤淑的妻子,娶了她还能得到一个强大的靠山,未来仕途不可限量,这对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是一见无法拒绝的事,但陆崇明却只觉得是个累赘。  面貌俊朗,气质斐然的男人让女子双颊染晕,看她神情显然是对陆崇明满意之极了,顾惜朝目光微黯,突然拉着自家父亲的衣袖笑道:“爹!这就是你要娶的新娘子吗?”  少年清亮的声音让陆崇明微微拧起眉头,不知道他在打什么注意,而女子却轻呼一声,将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顾惜朝一点遮掩也没有的上下打量着她,直白的目光让女子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眸,盯着自己藕色的裙摆,而顾惜朝这个始作俑者则露出一排整整齐齐的牙齿,笑道:“姐姐好漂亮!” 第13章 “闭嘴!”蔡京低喝一声,“此事实属意外,毕竟谁也想不到那只孽畜会突然暴起伤人!”  他是话极具威严,一言既出,嚣张狂傲如蔡三也不敢顶嘴反驳,倒是蔡夫人,红着眼眶不服道:“如何是意外?!若非他将那小畜生带进府中,带到四娘面前,四娘如何会落到这般田地,都是他的错!”  “你!”蔡京语塞,“你简直是歪理,胡搅蛮缠!”  “那你呢!”蔡夫人高喝:“堂堂一个宰相,女儿都被人害成那样了,你却不管不顾,只在意你的这个学生!到底是这个学生重要,还是你的亲生女儿重要!你今日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蔡京面色难看,似乎想要发怒,最终却还是叹了口气,沉默下来。  蔡夫人又是伤心,又是气苦,捏着帕子不断抹泪,“我好好的一个姑娘,养了十多年,一下子就变成了这样,你要我怎么办?她以后要怎么生活?还怎么嫁的出去?”  “母亲。”三个儿子纷纷围在她身边安慰。  “师母!”陆崇明的声音异常冷静,“师母怕是忘了一件事,四娘是我的未婚妻,我会娶她,所以她不会嫁不出去,以后的生活更会无虑无忧!”  顾惜朝一惊,脱口道:“她已经不好看了。”  “闭嘴!”陆崇明面色冰寒,他朝着将信将疑的蔡家众人拱手道:“若老师夫人不放心的话,可以现在让我见见四娘,子舟不是个只认容貌的浮浅小人!”  他说的诚恳,就连反映最大的蔡夫人也慢慢平静下来,她沉思片刻,忽然说道:“你随我来。”  女儿家的闺房布置的极为雅致,只是往日胭脂的香味,和院子里飘来的桂香都被刺鼻的药味取代。  屋内侍候的丫鬟都被挥退,蔡家三兄弟亦守候在院外,屋中只有蔡京夫妇,和陆崇明父子,还有一个昏昏沉沉躺在绣床上的女子。  女子那张秀美的脸都被纱布包住了,让人看不清到底伤的有多严重,只听蔡夫人哽咽的说道:“她的整张脸都毁了,有那只孽畜留下的爪印,还有受惊摔倒的时候正巧磕在碎瓷片上留下的伤,大夫说,伤口太深,日后都消不掉了……”  陆崇明闭了闭眼睛,轻轻的握了握女子那只露在被子外的白皙柔软的手,然后忽然撩起衣摆,在三双诧异的目光中跪下,“她是我的未婚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娶她,还请蔡相和夫人允许。”  蔡夫人动容,“你真的会娶她?不会嫌弃她?”  “夫人放心就是。”  “好好!”蔡夫人连道几声好,刚刚对他的不满尽皆散去。  蔡京亦抚须承诺道:“等四娘的伤势好些,以及这些日子的风波过去,老夫亲自给你们主婚。”  ……  那日,陆崇明和顾惜朝很晚才回去,回去之后又安抚了一下等的心焦的老管家,以及通知他成亲一事,让他早作准备,劳累了一天的陆崇明这才有机会休息。  揉了揉疲倦是眉心,他对顾惜朝嘱咐一声,“早些去休息吧。”便想回房。  刚走了一步,冷不丁的袖摆就被人用力的拉住了,神情倔强的少年不满的问道:“你为什么答应娶她?你说过不娶妻的!”  陆崇明并没有立刻回答,只用一双冷漠的眼睛一直一直的看着他,直将他看的有些心慌的时候,他才说道:“第一,我只说过你可以不叫别人娘,却从来没说过不娶妻;第二,就算我今天以前从未有过娶妻的打算,甚至一直再想办法退了这门亲事,今晚之后也不得不娶了!”  顾惜朝有片刻的迷茫,然后猛然惊醒过来一般的说道:“你是说因为我吗?因为我爹才不得不妥协的吗?不,不是我的错!我明明只是不想你娶别的女人而已,那是个意外,我也不知道会变成那样,谁也不知道……”  “很晚了,去睡吧。”陆崇明忽然转身,不再看他,“四娘我是一定要娶的,但我答应过你的事情算数,你可以不叫她娘!”  说完,他挥袖离开,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顾惜朝猛地蹲下身子,双臂抱膝,将脸埋在臂弯中,嘴中低喃道:“怎么会这样?一点都不一样,和我想的一点都不一样……”  声音中尽是懊悔和困惑,他到底还年少,算不透人性。  “呵!”突兀的笑声响起,在无人的深夜中格外的清晰,“早说过了,小孩子的那套撒娇把戏不会有用的,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谁叫你不信来着?”  顾惜朝一下子跳了起来,气鼓鼓的瞪着突然出现在身后的白衣人,道:“要你管!”  “啧!”白明莫轻笑:“我好歹也是你的老师,有你这么不客气的吗?”  顾惜朝转过身去,不理他,计划失败,他已经够烦躁的了,实在没精力应付他。  白明莫幸灾乐祸,“都跟你说了,直接把人杀了多好,不然的话你现在哪还有这些烦恼。”  “父亲不喜欢我杀人。”  “当乖宝宝注定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而且,你毁了人家姑娘的容,你父亲就喜欢了?”  白明莫摇头,“我都怀疑你到底是不是我教出来的弟子了,怎么尽干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  “你才蠢!”顾惜朝怒极,但下一刻又泄了气,他重新蹲在地上,烦躁道:“现在要怎么办……”  “除了看着他成亲你还能怎么办?”  “父亲不可以娶别人!”顾惜朝不悦的反驳。  “可你这一局已经输了,而且是一败涂地!”白明莫冷酷的指出事实,“别告诉我,你没看出来你父亲是在保护你。”  “我当然看出来了。”顾惜朝皱起眉头,“父亲还朝别人下跪了。”对此,他即恼且很,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何等高傲的人,他的高傲是掩藏在骨子里的,谁也别想让他弯下背脊,可这样的父亲却朝别人跪了,他恨那两个让他下跪的人。  可他又隐隐的知道,是自己让他落到那样的地步的,于是,连带着自己都恨了起来。  “好了,别哭丧着脸了。”白明莫淡淡道:“只是输了一局而已,以后设法掰回来就是了。”  顾惜朝眉眼一亮,“怎么说?”  “就算是成亲了,也会出现很多意外的。”  白明莫笑得邪恶,和他清雅出尘的相貌一点都不相符,“前提是,你甩开你乖宝宝的身份。”  顾惜朝摇头,“父亲喜欢乖一点的孩子,我不会让他失望的,不过,”他微微一笑道:“只要别被父亲发现就好了。”  白明莫先是一愣,继而低喃道:“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到时候他的表情应该会很有趣吧。”  这样想着,他忽然就轻轻的笑了起来。  陆崇明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吗?其实也不尽然,或许今晚以前,他确实只认为顾惜朝是个乖巧的儿子,但经过今晚的事情,他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到了不对。  他不想轻易的去怀疑,他只算概率,一只狐狸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四娘抱它的时候就疯狂了?一个女人受惊之后恰好就以脸撞地,摔在先前撞碎的瓷杯上面,这样的几率有多大?  一切都太巧合了,而他特意问过当时伺候的侍女,事情发生的时候,小顾是在场的。  他没有忘记他是会武功的,那种奇妙的功夫,这三年下来他也学了不少了吧。  或许有人会觉得一个半大的少年做下这样的事情,有些不可置信,但他不会,因为他有小乖那个比他更加麻烦,也更加胆大包天的孩子,所以他相信,这样的事情,他是绝对做得出来的。  对此,愤怒自然是有的,那毕竟是一个女人看的比性命更重的容貌,而更多的却是疑惑,他的教育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把他教歪了?第21章 议和  皇帝的伤势其实并不严重,刺客根本就没有真正的伤到他,会受伤也是在遇刺的时候太过惊慌跌了一跤,摔伤的而已,本来也就是休息几天的问题,但从北方八千里加急传来的一个消息却让皇帝一下子吓破了胆,彻底的起不来床了。  金人陈兵边境,很快就要南下。  朝堂不稳,皇帝刚刚遇刺,刺客一事还没彻底查清楚,就传来这样的消息,这对大宋来说,简直就是雪上加霜。  朝堂上这几天已经吵翻了天,有主战的有观望的更多的则是主和的,这并不稀奇,从很久以前开始,宋朝在对待外族时就一直都是退让妥协,送钱送银的态度了,尤其让人无奈的是作为一国之君的人,竟会被金人来犯的消息吓得一病不起,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及其荒唐的事,也充分说明了宋朝朝廷的软弱。  一国之君尚且如此,何况是其他人。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陆崇明一直冷眼旁观,保持着沉默,虽然他现在已经算是枢密院的一把手了。  枢密院枢密使,一个已经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也是陆崇明的顶头上司,在得知金人来犯的那一刻,一下子病倒在家,谁也不知道他是真病还是假病,唯一知道的是枢密院的大权怕是最终要落到蔡相派系的手中了。  作为暂代枢密院一职的陆崇明,对于各方面投来的目光不为所动,每日里只尽心做好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  因为这件突如其来的事情,陆崇明与蔡家的婚事再次往后拖延,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惜朝,对他来说,父亲暂时还是他一个人的,这很好。  张记豆腐脑只是个很小的路边摊,就几张桌椅,很是寒酸,但收拾的却干净,老板的手艺也好,他家的豆腐脑总比别人家的多了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陆崇明吃过一次后就一直很喜欢,每次下朝都会顺路在这里喝上一碗,满满的一大碗份量很足,肚子填饱的时候早朝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像也忘得差不多了。  开始的时候,他头戴乌纱,一身朱红官袍的坐在那里喝豆腐脑,都会引来别人的好奇观望,但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毕竟是天子脚下,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多得是,看多了也就不稀奇了,虽然别人都不像他,会一点形象都没有的坐在路边喝豆腐脑。  白白的豆腐脑混着青葱,煞是清爽,看了就让人胃口大开,陆崇明背脊笔直,一口煎饼,一口豆腐脑的吃得认真,忽然,一道长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照在他身上的阳光。  他慢慢抬头,将口中的食物嚼了嚼咽下,这才道:“这么快就出来了,需要我说声恭喜吗?”  轻轻地咳嗽声响起,苏梦枕撩起衣摆坐在他对面,笑道:“还要多谢顾大人。”  “别!”陆崇明阻止他道:“我并没有做任何事,苏楼主应该感谢的是诸葛大人。”  苏梦枕明显很是惊讶,“你知道?”  陆崇明没有回答,有些事情,他虽然不管不问,却不代表什么都不知道。  苏梦枕淡笑道:“我与他确实交情不浅,这次回京他亦助我良多,但顾大人的心意在下也铭记在心。”  “没必要。”陆崇明微微拧起眉心,“立场不同,我能帮你一次两次,但第三次第四次就不一定了。”  他是蔡京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与他关系密切,而苏梦枕是蔡京一心想要除掉的一块绊脚石,两人终有对立的一日,他知道,他也知道。  苏梦枕沉默片刻,肃容道:“我与大人相交三年,虽不能说对大人了如指掌,但自认对你的性格还是有所了解的。大人刚正不阿,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方正之人,我不明白,你为何定要站在蔡京那边?”  他的语气中有疑惑,有惋惜,陆崇明听了,却只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站在哪一边有区别吗?”  “怎么没有?”苏梦枕皱眉,“蔡京其人,欺上瞒下,奸猾贪婪,是国之蛀虫,大宋早晚有一天会葬送在他手里,大人高义,为何定要助纣为虐?!”  叮——调羹轻触碗沿,发出清脆的声响,陆崇明冷静道:“国家的灭亡难道是仅靠区区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办到的?”  苏梦枕微愕,抬眸看他。  “我来京师已有半年之久,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陆崇明搅拌着碗里的豆腐脑,他并没有抬头看对方,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我看到了这个国家的腐烂,皇帝不是皇帝,醉生梦死,昏聩无能,百官不是百官,结党营私,乌烟瘴气。整个汴梁,整个宋朝都在粉饰太平,所有人都沉醉在纸醉金迷之中,却不知灾难已经逼近,这个国家正在一步一步走向灭亡。”  苏梦枕苦笑,“你果然是看的最透彻的那个。”  陆崇明没理他,接着道:“从边境的消息传来,直到今天,已经过了整整五天,朝堂上也吵了整整五天,是战是和谁也说服不了谁,而真正应该拿主意的人却被吓破了胆,整日躲在后宫不问朝事,呵,要我说,还真该感谢蔡相,因为有他主持,朝廷才没有真正乱套。”  苏梦枕显然是不赞同他最后这句话的,他冷淡道:“怕是就因为有了他的主持,朝廷最后又得给钱给银子的割地求和了吧。”  “这就是大人想要看到的?!”  陆崇明终于抬头看他,“你想说什么?”  苏梦枕的脸很白,目光却锐利的如同他袖中的那把让人畏惧的刀,“朝廷腐败,皇帝无能,这些我都承认,但就是如此,你我才更应该站出来尽一份力!驱除鞑虏,恢复山河,既为宋人,便不该逃避!”  陆崇明沉默片刻,道:“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  “就算结果不尽如人意!”  陆崇明暗暗叹了口气,这样的心情他其实是最明白的,他从小受的就是爱国教育,可他爱的是自己的国家,而不是宋朝。  他明白他,所以在能力范围内,也愿意成全他,他问道:“所以呢?你来见我想让我做什么?”  “一味的求和只会加重金人的贪欲,与宋朝没有任何好处,大人主掌枢密院,掌管全国军事调动,请你主战!”  苏梦枕临走前给他出了一个难题,他可以不理会的,是他的责任他会承担,但责任范围外的事情他一向懒得管,但这次,他忽然做不到置身事外了。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仅仅是因为对方谈起自己国家时眼中闪过的那种夺目光彩?  就因为对方的那句恳请,他半路上忽然转了个弯,去了丞相府,巧合的是蔡京也要找他。 第15章 是的,是离经叛道,虽然杀金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情,但金国派来的使者却是另一重意义,两国之间不斩来使,何况是在皇帝圣旨已下之后,他的所作所为与抗旨无异。  诸葛正我像是第一次见到他一般,目中满是惊奇,这样的情绪在对方提出亲自出征时,到达了顶点,他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或许是小瞧了这个人,蔡京的提拔,苏梦枕的赞赏,并非没有来由,但他看不透他。  鸦雀无声中,诸葛正我袍袖一挥,出列道:“臣附议,金人狼子野心,定不会善罢甘休,恳请官家出战!”  他一站出来,原本还游移不定的主战派也站了出来,虽然他们不清楚这个蔡相的得意门生在搞什么鬼,但这是一个好时机,便纷纷附议。  而蔡京一系,因为陆崇明的身份特殊,也因为蔡京的默不作声,甚至已经有人寻思着陆崇明会这样说,是不是蔡相改变主意了,是以纷纷按兵不动。  在半数人主战,又没有人反对的情况下,性格本就软弱的赵佶动摇了起来。  但陆崇明知道,他还没有真正的下定决心,他的心中还残留着一丝侥幸,但陆崇明并不担心,也不着急,用不着太长的时间,他总会抛掉那丝侥幸,真正的狠下心来的,因为局势没有给他留下任何退路。  真正让陆崇明担心的是蔡京那里,离开皇宫之后,他顺顺利利的回了府,蔡京并没有派人来叫他,之后两日也平静无波,而这样才是最危险的。  如果蔡京把他叫去训斥一顿的话,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但就是这样的风平浪静才真正说明事情大条了,陆崇明知道,对方已经对自己起了疑心。  蔡京是只老狐狸,越是不动声色越说明了陆崇明此刻处境的艰难。  虽说如此,但陆崇明做下这个决定之后却没后悔过。  事情不出他所料,仅仅三日而已,金人攻打燕山府的消息便已传来。  赵佶惊的一下子昏厥过去,太医赶紧灌药救治,等他醒来之后,陆崇明再次上奏求战。  此刻的赵佶已经六神无主,在蔡京也站出来同意陆崇明领军出征后,就急急忙忙的写下圣旨,让陆崇明任河北制置使,领军二十万,抵抗金人。  这个结果在陆崇明的意料之中,但让他不解的是为什么蔡京会帮他说话?在他二人已经有了隔阂的现在?!  陆崇明虽然不明白,但也没有太过担心,战事在即,总归也不会让他疑惑太久。  果不其然,当天陆崇明就被人请进了相府,虽然只隔了几天,但他和蔡京都知道,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变了,防备而又猜忌。  “子舟出征在即,一切可都准备妥当?”蔡京眯着眼睛,笑得和气,与往常没有两样。  “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陆崇明面色平静,“都已备妥,多谢蔡相关心。”  “北方天冷,子舟也要多带些衣物才是。”  陆崇明应是,两人之间一来一往,与往常无异。  做戏而已,陆崇明虽然不喜,却不是不会的。  蔡京沉默片刻,终于道:“如此一来,子舟可算如愿以偿。”  “还要多谢老师成全,”陆崇明弯腰施礼,“子舟只想报效国家而已。”  “好一个报效国家,子舟志向高远,老夫自会成人之美,助你一臂之力。”蔡京抚须笑道:“你在军中只管安心,你儿子我定会接回相府亲自照看,好让你没有后顾之忧。”  陆崇明心下一紧,袖中双手紧握成拳,他极力抑制住心中涌上的颤动,尽量平静道:“这——是否太过麻烦老师?我可以带他一起去,或者就让他住在顾府也无不可,自会有人照料与他。”  “胡闹!”蔡京轻斥,“军中是什么地方?与金人交战岂是儿戏?!子舟行事岂可如此荒唐!至于顾府,你都走了,里面就几个仆人而已,小朝还小,身边又没人,如果发生什么奴大欺主的事情怎么办?还不如放在我身边安全些。”  见他沉默,蔡京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儿子,你放心,相国府定不会有一个人欺负得了他。”  他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陆崇明再无推脱之理,他终究还是棋差一招,最后一步被这只老狐狸捏住了七寸。  他没办法拒绝,因为一旦拒绝了,或许他今天连这道门都出不去了。  蔡京是目送他离开的,对于这个弟子他非常欣赏,也一再提拔,但他似乎发现对方的羽翼丰满了,似乎想逃离他的控制,这是他绝对不允许的。  想要领军可以,反正他恰好缺了一股军事力量,但想要背叛,他即使惋惜,也会亲自毁了他!第23章 出征  陆崇明要领军出征之事,满朝文武都知道,府中下人也早就得到吩咐,而与他关系最亲近的顾惜朝偏偏是最后知道的一个。  原本这也没什么,他自己收拾东西到时候跟着离开就是,他没忘记因为蔡四娘之事,自己在陆崇明心中还记了一笔呢,虽然那件事之后,对方再没有提起,可他却不会以为自家父亲是真的忘记了。  怕是朝廷上的事情太多,他还没腾出手来而已,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让自己表现的乖乖的,他知道陆崇明喜欢他乖巧的样子。  可是,他没想到,陆崇明竟是没想带他一起走的。  听到老管家转达过来的话语,顾惜朝刷的一下,将正在收拾的衣物通通摔到地上,而他本人,已经在下人的目光中,风一般的跑了出去。  他跑的很快,已经用上了轻功,柔韧的身子身轻如燕,几乎是脚不沾地的一掠而过。  如果是白明莫看到的话,定会赞自己一声教得好了。  顾惜朝见到陆崇明的时候,他正坐在房间里沉思,斜飞的俊眉紧紧的拧在一起。  顾惜朝喘着气,心脏在剧烈的跳动,他在对方惊讶的目光中,如箭一般撞到他怀中。  虽然很生气很愤怒,但抓着他衣襟的手却攥得死死的。  陆崇明叹息一声,安抚的拍着少年柔韧的背脊,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怀中传来的热意。  “别把我一个人留下来。”闷闷的声音从衣襟间传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陆崇明没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回答,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他的手臂更紧了一些。  没有听到自己想听的安慰声,顾惜朝有些心慌,他迅速抬头,有些着急的说道:“你还是不答应吗?为什么?军营之中是可以带家眷的,我保证不会再给你惹麻烦了。”  陆崇明认真的描摹着他精致的眉宇,叮嘱道:“我会将老管家和白先生留给你,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要和他们商量着办,不可再任性了。”  漆黑的瞳孔微微缩紧,顾惜朝猛地推开他,站直了身体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愿意带我一起离开,为什么?是因为我害你未来的妻子毁了容貌,所以你不要我了,所以把我一个人扔在顾府?”  陆崇明剑眉一挑,弹了弹他的额头,道:“你不是说,那件事情与你无关的?”  顾惜朝嘴巴张了张,下巴一抬,不说话了。  陆崇明无奈的摇摇头,双臂一伸,将少年柔软的身子再次抱在怀中。  “小顾,”陆崇明用下巴抵着他的头顶,轻声道:“你等我,总有一天我会回来接你的。”  起先还有些挣扎的顾惜朝慢慢平静了下来,他的声音带着委屈,“为什么不直接让我和你一起离开,我不喜欢这里,我不想一个人呆在顾府。”  漆黑的眼底划过一丝锐利,“你不会在顾府,丞相府会派人来接你。”顿了顿,陆崇明接着道:“我很抱歉,终究还是没忍住,蹚了这趟浑水,却连累了你。”  顾惜朝并非寻常少年,他很聪明,虽然现在情绪有些激动,但他还是迅速的从对方的这句话中隐隐的抓住了什么,但还未等他开口询问,就有下人来禀报,说是丞相府派来接他的人已经到了。  看来蔡京当真是迫不及待了啊,难道还怕人跑了不成?陆崇明心下不悦,却忍耐着性子说道:“丞相府虽非龙潭虎穴,却也相差不远了,你在里面万事当心,行事低调保护自己才是正理。”  顾惜朝越发觉得事情不简单了,可他和蔡京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两家都快联姻了,怎么又突然防范起来了?  虽然满心疑问,他却没有得到任何解答,只简单的收拾了几件衣物之后,就被人匆匆忙忙的送进了丞相府。  陆崇明是目送着马车消失的,他独自一人在大门口站了很久很久,夕阳西下,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撇开任务不谈,他养了少年整整三年,多多少少也是有了感情,如今将他送到一只老狐狸手中做人质,他又如何舍得,可他却偏偏无能为力。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随波逐流的他忽然明白了权势的可贵之处,是不是就是因为蔡京的官位比他高,所以才能轻易地将小顾夺去,而他却连丝毫的反抗都不能?  陆崇明的目光渐渐锐利,眉宇间尽是杀伐之气。  竟然已经蹚了这趟浑水了,那又何妨一蹚到底!  圣旨下达后的第三天,陆崇明就领军离开了汴梁,文武百官亲自送行,皇帝没来,因为他又病倒了,相信只要金人一日不退兵,他的病也一日不会好了。  陆崇明出京那日,顾惜朝并没有前往送行,丞相府中,他抱着膝盖,一点都不嫌脏的坐在石阶上,怔怔发呆。  此刻已是深秋,发黄的叶子被风吹拂着,打着旋儿从枝头落下,就像一只只飞舞的蝴蝶。  早上刚刚被下人打扫干净的地面又落了无数枯叶,更有一些落在了他的衣襟长发间。  顾惜朝在丞相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差,有单独的院落,还有专门伺候的仆从,相国夫人虽然因为四娘之事对他还存有一丝芥蒂,但看在陆崇明的面上,却也没有太为难他,反而还敲打过府中之人小心伺候。 、  两天时间,他只和陆崇明见过一次,还是简单的用了一顿饭,连话都没说几句那种。  “既然舍不得,怎么不去见他最后一面?”突然响起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顾惜朝连头都没有回,沉默的像一座雕像。  白明莫施施然的在他身边坐下,白色的衣摆染上灰尘,他却一点都不在意,而是轻声说道:“现在去的话,还来得及,你当真不去?”  顾惜朝乱没形象的翻了个白眼,“去了又如何,反正又不可能和他一起离开。”  啧,白明莫笑得戏虐,“不去也就不去吧,只要你以后莫要后悔就好。”  后悔吗?顾惜朝面上尽是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平静,其实又有什么好后悔的,去见一面也只是增加不舍,于结果没有丝毫改变,既然如此,还不如不见。  白明莫看着他,忽然若有所思,“你似乎变了些。”  “哪里变了?”顾惜朝挑眉。  “长大了。”也成熟了,没有了往常的任性。  “你说过的,”顾惜朝淡淡道:“孩子气的任性不能让我得到任何东西,现在父亲离开了,我就算撒娇任性也没人看了。”  白明莫歪头,“你可以撒娇给我看,我不介意。”  “我介意,”顾惜朝起身,扬着下巴道:“这世上只有父亲能让我乖乖听话,你算老几。”  说着他已经直接离开。  他说的一点都不客气,白明莫却不在意,托着下巴在他身后悠然问道:“你做什么去?”  “练功!”  半大的少年神情坚毅,父亲既然让他等,他就等着好了,直到他再也等不下去的那天他就直接离开,亲自去军中找他就是了。  至于蔡京,哼!把他和父亲分开的都不是好人,他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  陆崇明带了五万禁军和他一起离开的京师,在他看来,这五万禁军虽然装备齐全,号称宋朝的精锐之师,但也就那样而已。  没有杀气,没有锐气,充其量也就门面上好看一些,做做皇帝的仪仗队还不错,但真要上战场杀敌,简直就是一群等着被金人砍的大萝卜。  这支军队需要好好的调、教一番,幸而他在这方面并不生疏。  灿烂的阳光下,兵甲森然,黑色的铁甲组成一条看不到尽头的巨大洪流,蜿蜒向前。陆崇明骑在马背上最后望了一眼汴梁高大威严的城门,从当日坐着马车进京,到今日的离开,他在里面呆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度日如年还谈不上,令人窒息却是真的。  汴梁的浮华,靡丽,纸醉金迷,如果开始的时候还让他有些新奇的话,后来却是令他越发的厌恶。  朝堂的腐败,皇帝的昏聩,官员的贪婪,陆崇明一直冷眼旁观,他其实连看都不想看的,可他的身份却让他无法避开,只能在朝堂上像个木头人一样的站着,看着那一幕幕在眼前上演的,令人嗤笑荒唐的戏剧。  这次会参合这件事,去除其他原因,最根本的还是为了他自己,他想离开!  金人在如何凶残,战场在如何凶险,在他看来,都比朝堂这个肮脏腐烂的大泥潭要好得多,何况他只是做回自己的本职工作而已。  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最后关头蔡京会露这么一手,让他原本想要远走高飞的心思有了牵挂,无法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开。  他知道,自己总有一天还是会回来的,无论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第17章 第四日,一张圣旨到达东路营,摆在了陆崇明面前。  他眉心微动,将明黄色的圣旨放在一旁,沉默不语。  “大人……”吴介小心翼翼的望着那道明黄色的旨意,只觉心惊肉跳,他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陆崇明目光微凝,道:“出去整军吧。”  吴介重重的松了口气,一抱拳,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第五日,陆崇明带着大半宋军在大营中消失。  蓝天白云,碧草如茵,长长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尽头。  完颜宗望已经不年轻了,他的头发白了,胡须白了,额角眉梢还留着深深的皱纹,可他的面色依旧红润,臂膀依旧有力,健硕的身子坐在马背上就好像一座小山。  他马鞭斜指,朗笑道:“我大金的军队,比之宋朝如何?”  郭药师骑的马落后他一步,闻言,他陪笑道:“大金将士的骁勇善战是天下皆知的事情,软弱如宋朝如何能与金人相比?”  完颜宗望大笑,显然心情不错。  “今次攻宋,不破汴梁,我誓不回朝!”  郭药师拱手道:“完颜将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连战连胜,定能如愿以偿!”  “能够如此顺利,还要谢过郭将军。”完颜宗望赞许道:“将军放心,待我得胜回朝,禀报郎主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郭药师面露喜色,“末将在此先谢过将军。”  顿了顿,他又道:“可惜吴介那些人没有中计,否则从此处到汴京就真的能让将军来去自如,畅通无阻了。”  完颜宗望宽慰道:“计谋不成,也不全怪将军,宋人向来狡猾多疑的。”  郭药师摇头叹道:“亏我这次还设了这么一个天衣无缝的陷阱,还特意将事情捅到宋帝面前,让他下旨镇压,没想到还是没能成功。”对于此事,他非常不解,按理说吴介性情耿直,不是个见死不救的人,应该百分之百会中计才是,怎么就失算了呢?!  完颜宗望不以为意,他啪的一挥马鞭,豪迈道:“计谋这东西成功固然好,不成功也没关系,我大金儿郎个个骁勇善战,就是正面和宋军对上了,只需一个来回,就能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  恼人的蛐蛐蹦来蹦去蹦来蹦去,吵得他脑袋疼。  啪的一下,大掌一挥,可怜的蛐蛐瞬间变成一滩肉泥。  江世轩和他手下的五千军队已经窝在这里两天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不是北上增援,而是躲在黄河边上听风喝水。  不是没想向上面讨个说法,却都被吴介拦了下来,就怕他心直口快的个性,惹恼了陆崇明。  军中如他一般想法的人大有人在,陆崇明却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每天昼伏夜出,暗中行军,终于于两天前来到了黄河岸边。  到了第三日,陆崇明等候已久的猎物终于来了。  密密麻麻的船只陈列在江面上,无数金人将士牵马的牵马,列队的列队,井然有序的上船渡江。  完颜宗望迎着江面吹来的风,远远的眺望南方,那里,最富足繁荣的宋朝正张开着怀抱,迎接着金人的马蹄和战火!  “将军!”有士兵跑来,单膝下跪,大声道:“一切准备妥当,可以渡江了。”  完颜宗望颔首,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所有人等分两批渡江,你先去,我垫后!”  副将领命而去。  水流湍急,江面上的风很大,变故只发生在一瞬间。  完颜宗望眼睁睁的看着无数着了火的小船从上流箭一般的冲下,撞上了金人的船队,快的让人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无数利箭落雨一般笼罩而下,金军始料不及,惊慌之下互相冲撞,落水者,相互践踏而死者无数。  “水!水!水冒上来了!”  “船要沉了,救命!”  “水下有人!”  各种各样惊慌失措的声音乱成一团,淹没在临死前的惨叫中……  完颜宗望面色惨白,眼睁睁的看着那极其惨烈的一幕发生,却无能为力。  “将军!将军!”有人跑了过来,“快撤退!中计了,这是宋人的奸计!快撤军!”  完颜宗望啪的一个巴掌挥了过去,直把郭药师拍的眼冒金星,嘶哑的声音大吼道:“斥候呢!前军斥候是谁!有敌人埋伏竟然没有查出来,我要拧断他们的脑袋!”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郭药师捂着肿胀的脸叫道:“先撤军!那一半的人没救了,先保住这一半的军队!”  “放屁!”完颜宗望用力推开他,眼睛通红的说道:“那是我大金的好儿郎,我身为主帅,怎可置他们于不顾!”  他环顾左右,大声吼道:“那群南蛮子就是一帮懦夫,我大金勇士战无不胜,给我杀!杀光他们!”  “杀杀杀!”  无数的金人挥舞着弯刀嗷嗷叫着扑了上去。  “疯子!都是一群疯子!”郭药师和脸一样,已经肿起来的眼睛中,只能看到漫天的火光,血光,还有那一个个倒下去的尸体,滚落的头颅……  号角声中,杀声震天,一左一右,两支队伍向着金人包抄而来,金军处境更加艰难。  “将军撤吧!”郭药师扑到完颜宗望的脚边,绝望的说道:“否则便要全军覆没了……”  完颜宗望的手在微微的颤抖,第一次,他连手中的刀都握不住了,高大的身影更是微微拘偻了下来。  他到底是个名将,虽然开始的时候因为眼睁睁的看着数万金军死在他面前而失去了往日的冷静,现在也清醒过来了,虽然悲痛欲狂,但他知道,如今的情景如郭药师所说,再继续下去只会全军覆没。  他抬手,颤声道:“撤军!”  金军沿着原路仓皇撤退,来时的五万大军离开时仅剩两万,每个人都是惊魂未定,仓促疾行,生怕后面的敌军追上来。  咚咚咚!战鼓声再起,早已埋伏多日的江世轩带着人从旁掩杀过来,金军大惊,甚至连敌人的人数都没有看清就打马狂奔。  可怜那些失了马匹的金军,两条腿终究是跑不过四条腿的,被宋军追在后面像割麦子一样收割着一条条的性命。  宋军在金军后面连追了七天,弄得金军个个如惊弓之鸟一般,一直到燕山府的时候,完颜宗望想进城暂避,见到的却是挂在城门口的,包括王安中在内的几十个降金之人的头颅。  高高的城墙上,黑衣宽袍的人负手而立,声音朗朗道:“完颜宗望将军,初次见面,在下有礼了。”  完颜宗望双唇微颤,“你是谁?”  “顾兰溪,在下顾兰溪!”  宣和元年九月,金人兵分两路攻宋。  宣和元年九月中,枢密院副使顾兰溪兼领河北制置使,领军对抗金人。  宣和元年十月初,顾兰溪打败金人,斩敌四万余人,收复燕山府、檀州等地;金人大将完颜宗望于燕山府前被人射杀。  宣和元年十月末,金人撤军,攻宋计划以惨败而告终。  顾兰溪之名盛传天下。  宣和元年十二月,顾兰溪领旨坐镇北方,训练军队,治理地方,河北之地隐见繁荣昌盛之象。  其后几年与金人时有摩擦,均以胜利而告终。  宣和三年六月,西夏帝李乾顺联合金人,欲取大宋河西之地,顾兰溪领兵讨伐,斩敌首级三万余人,坑杀战俘九万之众,自此西夏元气大伤。  顾兰溪之名天下传唱,可止小儿夜啼!第25章 风起  一望无际的平川上,绿草如茵,大团大团像棉花糖一样的白云悠然的躺在碧蓝的天空中,眼前的景色美得像一幅画,如果没有那一群举着染血的大刀,笑得狰狞的人的话。  哭嚎声,哀求声响彻天地,刺目的鲜血染红了这一方澄空,造成这一切的刽子手们嚣张的笑着,肆虐的收割着一个又一个的生命。  忽然之间,大地震动了起来,群鸟惊飞,远处的地平线上,黑色的潮流排山倒海一般往这边涌来。  马蹄声轰鸣,森冷的冰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寒芒,玄黑的大旗在风中猎猎飞舞,如血一般的“顾”字刺痛人的眼球!  众人骇然,连气都喘不上来看,瞳孔因为惧怕而瞪得老大,里面清楚的倒映着已经越来越近的黑色铁甲骑军。  “风云骑!是风云铁骑!!”  惨烈的叫声骤然响起,划破长空,原本还猖狂之极的劫掠者像是见到鬼一样,轰的一下,抱头狂奔,连手上的刀都险些拿不住了。  他们也确实见到鬼了,黑底红字的顾家铁骑在北方,就是一个令所有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而风云铁骑更是其中的精锐。  是由陆崇明一手训练出来的。  北方苍凉,有的地方万里都鸟无人烟,这里有很多让人害怕的东西,狼群,盗匪,金人等等,只要遇到其一,便是你的劫数,连逃都逃不过。  但是,这样的情况自六年前有了转变,镇守北方的陆崇明组建的风云铁骑,成了许多人的噩梦,谁都不会忘记几年前的那次大清缴,鲜红的血几乎淹没了一座城池,纵横北方不知道多少代的众多马贼,被风云铁骑连根拔起。  陆崇明不收战俘,不是不想,而是不能,来到北方之后,他才知道这里情况的特殊性,那些匪窝里有的不仅仅是宋人,还有金人,西夏人,蒙古人,甚至是辽人,这样的情况下,他怎么敢收俘虏!  所以无论是求饶的还是投降的,他都没有放过,那几个月的时间,整个北方风声鹤唳,滚落的人头可以堆积成山。  宣和三年,他出征西夏,坑杀的西夏军总人数达到十余万人,自此,和他用兵如神,逢战必胜的盛名一起传扬出去的是他嗜杀的名头。  风云铁骑来的飞快,像狂风一般只在瞬息之间便席卷而至,带着寒光的刀劈下,匹练一般的鲜血喷洒而出,染红了路旁的野花。  这些人刚刚还是一群丧心病狂的肆虐者,现在遇到比自己更加强大的人时,却如待宰的猪样一般,无力而绝望。  强者为尊,向来如此。  陆崇明坐在马背上,一手拉着马缰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慢慢前行,悠闲的姿势好像是在赏景游玩一般。  或许他也真的是在赏景,只是别人是赏花赏月赏美人,他却是在赏一副杀戮血腥之景。  前方有人打马狂奔而来,单人独臂,沉稳内敛,却是朱慕阳。  几年前的西夏之战,他重遇陆崇明之后,就一直被带在了他身边,如今已是风云铁骑的统领,对陆崇明尊敬钦佩,更是忠心之极。  “如何?”陆崇明淡淡道。  朱慕阳一颔首,然后调转马匹,落后他一步道:“并非盗匪,而是金人在打草谷。”  所谓的打草谷始于大辽初期,军队出征,人马不给粮草,要靠军人自己掳掠民间粮草财务养活自己,便是打草谷了。  金人不同辽人,自然注重后勤,但他们也不阻拦底下军人掳掠杀害宋人,求些钱财,毕竟那些只是宋人而已。  宋朝势弱,连皇帝都活得软趴趴的没有骨气,何况是宋人百姓,而边境的宋人无疑是生活的最艰苦的一群人。  边境的宋人是一群待宰的猪羊,是死是活由不得自己做主,现在虽然也不是他们能够做主的,但比之以前却好上太多,马贼的覆灭,他们是最拍手相庆的,而往日恐惧的金人也有了惧怕的对象。  陆崇明虽然凶名在外,但在北方百姓心中,却与救苦救难的菩萨无异。 第19章 “没有,至今未有消息到来。”  “这样吗?”陆崇明低喃一句,淡淡道:“此事容后再说,一切只等京中的消息。”  汴京,皇宫。  蔡京撩起衣摆,在领路小太监的搀扶下,跨过高高的门槛。  刚入内殿,一股幽幽香气便扑面而来。  见他到来,本在伏案作画的赵佶抬起头来,笑着招手道:“爱卿来了,快来瞧瞧朕的这幅冬日傲雪图。”  蔡京带着满脸的笑意走到皇帝面前,细细观看之后,赞道:“寒梅冬雪,傲骨嶙峋,官家的画技越发的精进了,老臣远不及矣。”  赵佶抚须大笑,几道纹路深深的刻印在他的眼角眉梢。  他这几年老的非常厉害,因为沉迷酒色的缘故,他的身体几乎被掏空了,近几年更是频频卧病在床,而与他年纪成反比的是,他的胆子却更加的小了。  否则的话也不会直到现在还对金人唯唯弱弱,不敢硬声,甚至答应那样可笑的条件。  对于蔡京这样的奉承,赵佶显然是很受用,他搁下毛笔,甩了甩手腕说道:“老了,老眼昏花的,手脚都慢了,这要搁在以前,不用半个小时朕就能作完这幅画。”  蔡京笑道:“若是官家都老了的话,;老臣岂不是一只脚踏进棺材了,这我可不承认,老臣起码还能服侍官家二十年。”  闻言,赵佶拍着他的肩膀颔首道:“那爱卿可要好好的保重身体,大宋江山,还有朕,可都少不了你。”  “老臣遵旨。”  君臣二人说笑一阵之后,蔡京才说明此次的来意,“金人使者已经三番两次找过臣了,那件事情到底如何,还请官家示下,老臣也好有个说法。”  赵佶脸上的笑意渐渐隐去,变得愁眉苦脸起来,他拉住蔡京的手,直叹道:“不瞒爱卿,朕也很是犹豫,不知到底如何是好,蔡卿的意见呢?”  蔡京沉默片刻,才一字一句的说道:“金人所求,归还西京失地,上缴岁币,以鉴当年海上之盟,这些东西都送了,何况区区一个顾兰溪!”  他的这番话显然有些出乎赵佶的意料,他迟疑的说道:“朕记得顾兰溪是蔡卿的弟子吧。”  “是!得意门生,不仅如此,他还是老臣的女婿。”  赵佶更惊讶了,“那为何爱卿不反对,反而要答应金人的条件?”  蔡京微微弯下已经有些坨了的背脊,声音坚毅的说道:“老臣虽然不舍得他,但大宋更加重要,官家更重要,莫说一个顾兰溪,若是能让两国永久和平,大宋再不受战乱之苦,就是赔上老臣自己的这条命又如何!”  他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掷地有声,让赵佶很是感动,他叹气道:“爱卿忠心朕心知肚明,只是顾兰溪是大将之才,每战必胜,在朝堂民间都颇有声望,若当真把他就这么交给金人的话,怕是让天下人寒心。”  事实证明,赵佶虽然是个没脑子的,却也不是太没脑子。  蔡京沉默片刻,闭目道:“老臣之所以会答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赵佶一愣,“怎么说?”  “顾兰溪威名太盛了!”蔡京声音沉重的说道:“自六年前开始,他每次打仗都是屡战屡胜,民间之人,上至八旬老者下至八岁小儿,谁人不知战神顾兰溪的大名!金人他打退的,西夏人是他坑杀的,恕老臣说句不敬之言,怕是在天下人的心中只知战神顾兰溪,而不知有官家了。”  “而且,两年前,顾兰溪执意派兵攻打西京之地,挑衅金人,连官家所下的圣旨都没放在眼里,那时候,老臣便一直在担心了。”  “担心什么?”赵佶的声音已经不稳。  蔡京抬眸看他一眼,沉声道:“担心他的忠心程度。”  赵佶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心中震惊之极,他想拿顾兰溪同金人做交易是一回事,可对方有反叛之心又是另一回事了,顾兰溪如今掌握着整个大宋三分之一的兵马,若是造反,简直就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他忽然跳了起来,紧紧的抓着蔡京的手腕说道:“那要怎么办?那要怎么办?蔡卿教朕!”  蔡京朝他安抚的笑笑,一字一句的说道:“首先,先将顾兰溪召回京师吧!”  蔡京出宫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时分了,暖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的时候,让他直想睡觉。  最后望了一眼夕阳笼罩下更显壮观的深宫,他在下人的搀扶下爬上马车,慢慢的往相府驶去。  顾兰溪,顾兰溪……他虚虚的闭着双目,心中冷笑,别怪老夫不念师徒情分了,只怪你成长的太快,羽翼已丰,超出了他的掌控。  一年又一年,当年的放任不过是想让自己多一股军事力量,可他没想到那人会走到这样的地步。  战争胜利的消息一次次的传来,他从开始的满意到后来的戒备,再到现在的欲除之而后快,送出去的女儿只是让今天的事情来得晚了一点而已。  他一手造就了他,便也让他亲自毁了他吧!第27章 回京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之中,空气中还残留着昨夜的寒气,守城的士兵打着哈欠摇摇晃晃的刚打开城门,就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身在边关,这样的声音对于他来说熟悉的紧,方才还残留的一点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京中急信,闲杂人等避开!”  马上骑士因为劳累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在老远的地方便响了起来。  守城门的士兵心下一紧,赶紧小跑着往旁边躲开,马蹄声急促,风一般的从他身边刮过。  扬起的灰尘让士兵难受的咳嗽了几声,等他再睁眼看去的时候马背上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街道拐弯处。  陆崇明背脊挺直的坐在宽大的椅子中,他面前的桌案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六道圣旨,九面金牌。  朱慕阳单手独臂站在他的对面,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桌上的那些东西,半响才冷声道:“十天时间!短短十天就六道圣旨,九面金牌急招大人回京,咱们的那位皇帝究竟想做什么?”  陆崇明沉默,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一会儿才漫不经心道:“无论他想做什么,终究不会是什么好事才对。”  朱慕阳抿唇,“那大人打算如何做?奉旨回京?”  陆崇明挑眉,“你似乎不大赞同。”  “末将确实不赞同。”朱慕阳直言不讳的说道:“这样的阵仗显然是冲着大人来的,而且京中的那位皇帝并不是个脑袋清醒的人。”  他这句话说得无比刻薄,换了任何一个人听了,恐怕都会颇有微词,训斥他大逆不道的,但陆崇明除外,他从来就不是个敬重皇帝的人。  陆崇明摇了摇头,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笺,声音淡淡道:“我可以不理会皇帝的命令,却不能无视蔡京的这封信。”  朱慕阳目光微动,已经有所猜测,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信中写了些什么?”  “还能是什么?”陆崇明冷笑一声,“不过是小顾平日里的一些日常生活而已。”  果然!  朱慕阳暗骂一声,“卑鄙!”  陆崇明摆手,卑鄙不卑鄙什么的不过是达成目的的手段,这么多年下来,他早就看透。  “北方之事暂且缓一缓,若出了什么事,你可以和吴介商量着酌情处理,若实在处理不了的就让人给我送信。”  他事无巨细的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朱慕阳却是越听越震惊,他面色惊疑不定的说道:“你——”  “我回京师!”陆崇明声音虽淡,却掷地有声,绝无反驳的余地。  朱慕阳跟在他身边多年,显然也是清楚他的脾气的,他没有试图再劝,而是面色涨红道:“末将和大人一起去。”  陆崇明皱眉,“又不是上战场,难道还要你陪着不成?”  这可说不准,在朱慕阳看来,这趟回京可能比上战场来的更加危险,战场上都是明道明抢的来,京师的那趟浑水可是扑朔迷离,暗箭难防。  只是他虽然坚持,陆崇明却不打算成全他,朱慕阳的风云铁骑的统领,而且是他最亲近的心腹,比起吴介来,陆崇明更信任他。  只因若是有朝一日他和宋朝朝廷站在对立面的时候,吴介会站在哪边还是两说,但朱慕阳却会毫无迟疑的站在他这边,与他共同进退。  所以他必须要有这样的一个完全忠于他的心腹之人为他留下来坐镇北方。  陆崇明手底下的官员大都是知道来自皇帝的十三面金牌急招他回京之事的,那样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不是傻的,隐隐约约都能猜到这其中所含的寓意,不是没有人想出声劝阻,只是陆崇明决心已定,是任何人都劝阻不了的。  因为他的坚持,朱慕阳只能遵守命令留在这里,但他不放心,难得强硬的给他派了三百风云起,出发前一天,更是把戚少商,这个陆崇明的贴身侍卫叫去耳提面命的敲打了一番,任何人都可以出事,唯有顾大人必须安然无恙的回来,连根头发都不许少。  戚少商被拉着叮嘱了一晚,连出发的时候都顶着两个黑眼圈,有些精力不济。  陆崇明好笑的看他一眼,最后嘱咐了一番,便带着人上路了。  一行人快马加鞭,片刻的耽误都没有,日夜兼程的往京师赶,在路上的时候,陆崇明竟再次接到一道圣旨外加一面如皇帝亲临的金牌,他呼吸一滞,终于清晰的感觉到即将到来的那道风雨。  几日之后,汴京雄伟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当年他看似风光,却其实等于是从这里逃出去的,还丢了那个他要保护的人,让他独自一人面对着这个连他都厌恶的地方,厌恶的人。  时隔六年,他终于再次踏入这里,这次他会带走他的小顾,无论是谁,蔡京或是皇帝,都无法阻挡。  从小小的高坡上看下去,可以将大半汴梁看在眼中。  有人惊呼:“这里就是京师吗?比天底下任何地方都要繁荣的京师?”  不能乖他们乡巴佬,没见识,跟着陆崇明一起来的这几百风云骑大都是北方人,穷其一生都没来过汴梁的,不免会为不远处的那座巍峨的城池而感到震惊。  戚少商用马鞭对着那人的方向抽了一下,高声道:“别露出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丢了大人的脸!”  对着汴梁流口水的人,瞬间闭上了嘴巴。  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陆崇明微微勾起唇角,刚刚还沉重之极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低低的咳嗽声,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就像响在人的耳边,“几年不见,顾大人别来无恙!”  戚少商一开始还是有所戒备的,说话之人声音虽低,却如响在人的耳边,而且接近之时,连他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可见内力之深,怕是自己都不是对手。  可一切的戒备在看到那个白衣的身影时,瞬间转为欢喜,连陆崇明都还没出声,他就首先骑着马跑了过去,喜笑颜开的喊了一声,“苏大哥!”  戚少商和苏梦枕原本关系就很不错,甚至戚少商会在陆崇明身边做侍卫,也是当年苏梦枕举荐的。  那时候陆崇明善战的名声已经传播开去,不说西夏人,金人了,就是一些宋人也时时刻刻惦记着他的这条命,那时三天两头的刺杀与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有一次,苏梦枕去看他的时候就正好遇到了刺杀,有他在,刺客自然占不到半点便宜,可他不可能永远呆在北方,于是那次刺杀的半个月之后,一个风尘仆仆,脸上带着两个酒窝的少年便出现在了他的门外。  陆崇明需要一个保护他的武林高手,而戚少商正值年少,练了一身武艺满腔的抱负,总想着为国为家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这样一个抗金人败西夏的英雄人物,他自然是愿意跟在他身边保护他的。  两人一拍即合,戚少商的年纪又和小顾差不多的样子,陆崇明便更包容了他一些,几年下来,倒也融洽。  陆崇明见他罕见的少年举止,淡淡一笑,便同苏梦枕说道:“你怎么来了?”  苏梦枕低咳道:“知道你要来的消息,我怎么可能不来接你。”  陆崇明有些惊讶,他挑眉道:“虽说如此,但你怎么知道我今日到?”  “我并不知道。”苏梦枕淡淡一笑:“只是算算行程,终归是这几日而已。”  所以你时不时的就会来这里看看吗?!所以才会到的这么及时?陆崇明有些动容,能有一个朋友,会放下平日繁忙的事物,连续几天等在同一个地方,只为在第一时间迎接你的到来,怕是再冷情的人都会为之感动的。  陆崇明认真的看着他,他已经有两年没见他的,只觉得他更消瘦了,面色也更苍白,白衣白肤,几乎要消失在阳光下一般。  他微微皱起了眉,下了马背,走到他身边,有些不悦的说道:“我让人给你送来的那些药方你到底用了没?”  苏梦枕先是一愣,而后笑了,笑意暖暖,“不用担心,我这身子也就这样了,约莫着还能再撑几年,倒是你,”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你不该回来的。” 第21章 这番话一出,所有人都是震惊至极,先不提让一个镇守一方的一品大员亲自与一个小小侍卫切磋的事情是否荒唐,单单只说事情本身,在座所有的人恐怕就没有一个不清楚的,顾兰溪是文官出生,或许是对打仗有些天赋,但不代表他本身就是武功高手!  金使这样的行为显然是在有意挑衅了。  就连赵佶的脸色都开始难看起来,但要他开口说些什么是不可能的,虽然他是宋朝皇帝,坐在这里的人中他身份最高。  出乎意料,最先站出来的是诸葛正我,作蔡京最头疼的对手,却开口为身为他弟子的顾兰溪说话,这是很多人没有想到的,只听他开口说道:“金使过分了,我堂堂大宋的一品大员并非耍猴卖艺的市井之流,若阁下定要如此的话,本官乐意奉陪!”  金使面色一僵,轻笑道:“诸葛大人言重了,在下不过仰慕顾大人的威名而已。”  这时,蔡京忽然咳嗽一声说道:“打打杀杀的太煞风景,今夜只谈风月不谈其他。”  “对对对!”坐在上首的赵佶连忙出声道:“今日只谈风月只谈风月!宫中最近刚编了一支歌舞,金使便坐下与朕一同好好欣赏吧。”  毕竟是大宋的地盘,他可以不给诸葛正我面子,却不能不给一直与金人关系的蔡京面子,更不能彻底让皇帝下不来台,最后望了一眼从始至终都未出声的陆崇明,金使虽然有些不甘,但到底还是坐回了原位。  一场小小的风波很快的归于平静,紫宸殿再次恢复歌舞升平。  陆崇明离宫的时候已是深夜,带着凉意的夜风吹在身上,让他打了个哆嗦的同时,酒意也消退了些。  揉了揉疲倦的眉宇,他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呆,而正在他想挥袖离开的时候,一声低沉的喊声让他停止了步伐。  “顾大人!”  一身朱红官袍的诸葛正我几步走到他的身边。  对于这个人,陆崇明无法像其他人一样视若不见,他微微拱手,道:“诸葛大人有事?”  诸葛正我并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用一种有些奇异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打一番。  就是一块木头也会被这样直白的目光看的不自在了,何况陆崇明并不是木头,他微微抬起手臂,对着自己看了一圈,才道:“我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诸葛正我否决,他只是没有想到短短六年,这人会做到这样的地步而已。  那是他的愿望,想了半辈子,努力了半辈子都没有实现的愿望,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却办到了。  他佩服他!无论他是谁的弟子,又是怎样的身份!  只是,他淡淡道:“你不该回来的!”  这已经是第三个人对他说这句话了,陆崇明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最终却是没有笑出声,“多谢诸葛大人关心,我心中有数。”  “有数就好。”诸葛正我并没有久呆,这里本就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挥袖离开前他只沉声说了一句,“如果可以的话,尽早离开,迟了恐生变故。”  诸葛正我的告诫,陆崇明确实是听进了耳中的,他自然是想离开的,带着小顾一起离开,可是最后她还是迟了一步。  他没想到皇帝的动作会那么快,也低估了赵佶的愚蠢,就算对方想来个狡兔烹良弓藏的话,也该等那只兔子重伤的没有还手之力的时候,现在动他简直就是自毁长城。  有点脑子的恐怕都不会这么做,可赵佶偏偏就做了,于是宴会的第二天,当他奉旨进宫时忽然被人拿下也就不算奇怪了。  他被人卖了!被当做货品一样被卖给了金人!  陆崇明很想笑,事实上他也真的笑了,怎么可能不笑,他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就是最荒唐的梦中也无法想象的出的事情。  赵佶有些心虚,又有些畏惧,更多的则是恼羞成怒,“你在笑什么?!”  陆崇明的双手被牢牢的绑在身后,衣襟发丝也有些散乱,这让他看上去很是狼狈,可他的背脊依旧挺得笔直,似乎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任何力量能够压弯那根脊椎!  冷厉的眼睛让赵佶心下一悸,然后就听他讽刺的说道:“我在笑你愚蠢!”  “你放肆!”赵佶怒喝。  陆崇明心下更是不屑了,“若非愚蠢,你又怎会答应把我交给金人?你就不怕我反过来帮着金人攻打宋朝?!若我攻宋,只需一年,便能灭了你的江山,搅了你的龙庭,叫你死后亦无法安眠!”最后一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眉宇间煞气尽显,再没有了平日里内敛沉稳的样子。  赵佶心下骇然,下意识的便后退一步。  蔡京上前扶住他,冷声道:“你未免自恃过高!先不说你做不做得到,但只说你这六年来杀了多少金人,他们不将你千刀万剐泄恨就是宽容了,你还想投靠他们?那也要看他们接不接受!”  苍白的面色稍稍好转,赵佶连声道:“对对!金人皇帝绝对不可能用你的,他们之所以提出要你不过是因为你是金人的死敌而已!”  陆崇明没有再说话,和赵佶他没有什么好说的,而蔡京,显然对方这次是真正的撕破脸皮,要置他于死地了!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就在他脑子正飞快地转动着想办法的时候,突然身后风声传来,他下意识的想躲,却被人钳制着动弹不得,最后,他后颈一痛,整个人便昏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一眼见到的就是金人使臣那张国字型的,皮肤微黑的脸。  陆崇明心中并无太大的意外,只是摸着泛疼的脑袋半坐起身子,冷静的目光打量了一下身处的环境。  金使见他始终沉默,只能首先开口道:“顾大人,这么快就再次见面了,我的荣幸。”他的口气比昨夜好了很多。  “这里是驿馆?”陆崇明问道。  金使颔首,“是!”  也就是说他们还没出京,陆崇明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我饿了。”  一直在看着她的人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他有些不敢置信的重复一句,“你饿了?”  陆崇明表情淡淡,“一大早就被叫进宫,什么都没吃,当然饿了,还有,我不吃辣。”意思就是其他随便。  金使的表情更奇怪了,他有些无语的摸了摸脑袋,道:“你似乎忘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了。”这样堂而皇之的说我饿了,要求吃东西真的好吗?!  陆崇明嗤笑,他斜眼扫视一圈布置不错的厢房,说道:“贵国对于阶下囚的待遇未免太好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我不是赵佶那般的蠢人,你们费尽心思把我弄过来,不就是要我的投诚吗?既然如此,一碗饭并不过分吧。”  金使面色阴沉,“或许我们只是将你带回去杀了,以祭我大金无数将士的在天英魂。”  陆崇明冷静道:“那贵国郎主的未免也太闲了些。”  杀人在哪里不是杀,非要多此一举的带回国去杀,简直就是脱裤子放屁了。  金使脸色并不好看,他本来就对这个让战无不胜的大金连吃败仗的人没有好感,不然也不会再宴会上想要给他难堪——相信大多数金人都不会对他有好感的——现在就更加不喜了。  可是就如对方所说,这人是自家皇帝要的人,他再如何没有好感,都不能怠慢。  于是,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饭菜就被下人送来了,如他所言,没有辣的。  吃的还算满意的陆崇明不知道,外面已经要翻天了!第30章 寻人  这只是一座非常普通的小院,院门紧闭,门上的漆色斑驳掉色,与周围的任何一家没有一点不同。  非要说什么不同的话,就是大门前站了一个怎么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一身白衣,身材瘦削,眉宇间满是病弱之气,正是金风细雨楼楼主,苏梦枕。  他低低的咳嗽着,缠着蓝丝巾的手不轻不重的,以一种稳定的规律敲了敲院门。  并没有让他等太久,门内便出现轻缓的脚步声,接着,院门应声而开。  开门的是戚少商,见到他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原本担忧的脸上有了一丝欣喜。  “苏大哥!”英俊的脸上酒窝浅浅,“你来了,赶紧进来!”  苏梦枕笑笑,等他进了院子后,戚少商还伸出脑袋去左右探看了一番,确定四周没有人后才关上院门。  小小的四合院并不大,院中种了一棵大约有几十年树龄的老桂树,碧绿的叶子茂密繁荣,在阳光下反射着幽绿的光泽。  此刻,一身青衫的顾惜朝正站在树底下,宽大的袖袍流泻而下,风流气度尽显。  “顾公子。”苏梦枕轻咳着和他打了声招呼。  顾惜朝微微颔首。两人间还是有些熟悉的,虽然多年未见,但毕竟曾经相处三年,而且中间还有一个陆崇明。  “多谢苏楼主出手相助。”  顾惜朝的谢意是真诚的,陆崇明出事之后,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通知,因此才能有机会在宋军包围顾府之前将风云骑化整为零,然后藏进这座无人知道的小院。  而暗中通知他的人正是苏梦枕。  “顾公子客气了。”苏梦枕淡淡道:“我与你父亲是多年好友,他出事,我又怎能坐视不理?!”  “父亲他,现在怎样了?”出事之后,顾惜朝一直表现的沉稳冷静,直到此刻,他的声音中才带上了一丝无人察觉的担忧。  苏梦枕叹息一声,摇头道:“不知道,没人知道他在哪里。”  顾惜朝惊讶,“怎会?”  “皇帝并没有将人关进大理寺,自从顾大人进宫后就再没有人见他出来过。”  “难道人还在宫中?”  苏梦枕苦笑,“不知道。”这是他所能给的唯一的答案。  也难怪苏梦枕打探不出,赵佶与金人的这项交易是秘密进行的,不然的话,如果被满朝文武,被天下百姓知道他将保家卫国,战功赫赫的陆崇明亲自交到了金人手中,他肯定要被天下人的唾沫给淹死。  他可以杀他,可以给他安排各种莫须有的罪名,谁让陆崇明已经功高盖主,名声之大已经让赵佶感受到了威胁,单只这一点,作为一个帝王来说,就有足够的理由杀他,但他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将他交给金人,这会让天下人寒心。  赵佶虽然昏庸,但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只能是越少越好。  就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白明莫端着茶盏从屋中走了出来,将茶盏放在院中的石桌上,他略带歉然道:“怠慢了,此处简陋,没有茶水,只能讲究些用些白开水了。”  “白先生客气。”  四人坐在一起就陆崇明如今的所在详细的讨论了一番。  苏梦枕叹道:“必须尽快救出顾大人,否则边关会乱。”  “可笑!”顾惜朝冷嗤,“皇帝本人都不在乎他的江山了,难道还要我父亲以德报怨的再去为他做牛做马?”  苏梦枕皱眉,“这不是为了皇帝,是为了大宋。”  顾惜朝摆了摆手,“都一样,大宋可不就是他赵家的江山吗?!而且你别忘了,赵佶已经对我父亲动手了,就算救出了父亲,他还能去边关带兵?还能做官?怕是只能找个深山野林的躲起来了吧。”  苏梦枕无言以对。  片刻的沉默之后,戚少商忽然说道:“边境的那些将士,特别是顾大人一手训练出来的风云铁骑,是绝对不可能接受其他人的指挥的!铁骑统领朱大人只忠心顾大人一人,如果他知道了顾大人在京中的事情,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  苏梦枕心下一紧,对于朱慕阳这个老朋友,他知之甚深,当年就为了手下将士的生死怒而成匪,差点反了朝廷,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何况陆崇明是他最为钦佩尊敬的人,为了他,就算是再次造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上次他手中不过是几千老弱残兵,可这次他手中掌控的则是一万号称天下最强骑兵的风云骑,如果他造反的话,会引起的灾难他连想都不敢想了。  “他若当真带兵南下的话,我倒有些佩服。”顾惜朝那张俊魅无双的脸掩在树荫底下,让人看不清脸上神色,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惊,这江山也并非一定要是他赵家的。  “顾公子!”苏梦枕沉声,他虽然也有诸多不满,但骨子里却是个忠君爱国的,“铁骑南下,受益的只是金人,受苦的是天下百姓。”  顾惜朝笑意冷冷,气氛有些凝滞。  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明莫出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是先救出顾大人,确定他当真安全无虑才是。”  此言一出,几人都面色沉郁了下来,他们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陆崇明会不会已经遇害。 第23章 “你!”金使咬牙切齿,目中透出凶狠的光芒,“我只后悔没有早点杀了你!”他错了,郎主也错了,这人不该留的,应该在他落在自己手上的第一时间就砍了他的脑袋!  “可惜,你已经没有机会了,我也不会再给任何人这样的机会。”  陆崇明慢慢的站直了身子,他的身前身后是苏梦枕和顾惜朝紧紧地将他护着,不远的地方是戚少商和白明莫,再远一点是他的风云铁骑。  他纵身一跃,骑在刚刚金使的那匹黑色的大马上,周围是群龙无首的金人满是惶恐的脸,他眯了眯眼睛,重重的一踢马腹,大喝一声:“杀!”  “杀!杀!杀!”  远处的风云铁骑齐声回应,狂风般卷向一群惶惶然,失了首领,失了军心的金兵。  鲜红的血染红了荒郊,染红了大地,染红了这一方蓝空……第32章 变数  “碰!”肉与肉的碰撞声响起,顾惜朝的拳头一点都没有留情的与白明莫的脸颊来了个亲密接触。  快如闪电的出手,毫无预兆的发难,以白明莫的身手都没有躲开这拳。  他的脑袋被揍得歪向一边,白皙的脸上慢慢红肿起来。  “嘶——”戚少商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顾惜朝毫不留情的动作似乎连他都感觉到了那样的疼痛。  “小顾!”陆崇明皱了皱眉,心中有些不悦,但更多地却是疑惑。  苏梦枕拉住他的衣袖,凝重的目光看着顾惜朝二人,保持沉默。  白明莫变掌为刀,迅速切向那只像自己衣襟抓来的手,足下微动,整个人向后弹去。  他沉声道:“你做什么?疯了吗?!”  顾惜朝那张俊美的脸几乎要刮下寒冰来,他压低了声音怒声道:“我看疯的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的那支箭差点就害死了父亲!”  “你怎么敢!!”  戚少商的吸气声比刚刚更重,脸上一直以来带着的浅浅酒窝都消失不见,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直看向白明莫。  陆崇明指尖微动,低声冷静的问道:“是他射的?”  苏梦枕张了张嘴,终究还是点了下头。  白明莫藏身在人群中射出来的那支箭或许别人不知道,只当是金兵暗中射出来的,可他却看得清楚,那样带着强劲真气的一箭不是谁都射的出来的,只能是武功内力深厚之人,他开始的时候也是有所猜测的,却没想到当时居高临下的顾惜朝,将一切都看在了眼底。  顾惜朝自然是愤怒的,当时那种险之又险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他差点就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那样的情景,现在想起来都还指尖发颤,他怎么还能对着这个罪魁祸首忍得下去,虽然这人是他的合作者,是他叫了多年的师父。  白明莫慢慢的抹去嘴角渗出的一点血色,眼帘低垂的说道:“无论过程怎样,但结果不错不是吗?!至少救出了顾大人!”  “你——”顾惜朝捏紧了拳头,很想再揍上一拳,反正右边脸已经肿了,左右对称着才好看。  但白明莫显然是不会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而陆崇明更是出声阻止道:“小顾,够了。”  “父亲!”顾惜朝转身看他,目中依旧愤怒难平。  陆崇明走了过去,安抚性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才道:“白先生并没有做错什么。”  顾惜朝更加不悦了,什么叫没有做错什么?差点杀了他也叫没做错什么吗?但凡其中只要有一点点差池,这人现在就不可能站在这里了。  “我知道顾大人是会些拳脚功夫的,”白明莫淡淡道:“而金人也不会真的看着大人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射杀,毕竟大人可是他们的保命符。虽然冒险了一些,但总比受制于人的好,大人不会怪罪于我吧。”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样的办法说不上不好,当然更谈不上好了。  陆崇明面色无波,只淡然说道:“事情已经过去,我也并无大碍,自然怪不得先生。”  当事人自己都这么说了,旁人自然也无法再说什么,顾惜朝紧抿双唇走到一边,而戚少商和苏梦枕也对他多了一层疏远,好在原本也不是太过相熟的人。  气氛凝重中,陆崇明忽然一声呼啸,原本在收拾战场残局的风云骑迅速整队,啸声落下时,仅存的一百六十三人已经列好了队伍,然后在陆崇明的一声命令下,齐刷刷的跨上马背。  “嗬——”马蹄声声,黑色的队伍瞬间去的远了,只留下一地的残肢断臂,血流成河。  血腥弥漫,荒野凄凉,寒鸦在半空盘旋,嘶哑的叫声更添凄清……  汴京城外的血案自然是瞒不住的,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便已详细的传到赵佶耳中,年事已高的皇帝当即昏了过去。  太医院的人施针灌药,好不容易把人给救了回来,而他一醒来,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赶紧宣蔡京进宫。  病床上,赵佶拉着蔡京的手哭的颜面无存,一点身为皇帝的尊严都没有了。  蔡京拿着帕子帮他擦眼泪,他的神情依旧祥和,苍老的脸上不见丝毫惊慌。  “官家别怕,有老臣在,老臣会帮你。”他宽慰的拍着皇帝的手背,覆在他耳边小声道:“老臣还有一枚暗棋,死的只会是顾兰溪!”  ……  陆崇明一行昼伏夜出,一路往北而行,小心翼翼的避开各路关卡的宋军。  只要到了北方,到了陆崇明的管辖区,才能真正的安全无虑。  苏梦枕一直跟在他后面,随行保护,对方不是没有说过让他回去的话,可他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事到如今,他已不可能置身事外。  离开汴梁之前,他就已经将金风细雨楼化整为零,隐于暗处了,从他插手陆崇明之事开始,汴梁就已经容不下他,容不下金风细雨楼了,何况那里还有一个视他为绊脚石的蔡京,他并不想让父亲耗费心力创下来的基业就此毁于一旦,但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有些事情他做不到袖手旁观,既然管了那就一管到底吧。  离北方越近,令他担忧的反而是另一件事情,他不知道陆崇明的想法,经过那件事之后,他会怎么做呢?  依旧当他镇守北方的边疆大臣还是自立为王,就此反了朝廷?  思绪在谋反这两个字上打了个突,他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死在那些阴谋算计上,却也并不想看着他反叛朝廷。  向来冷静决绝的苏梦枕,第一次有了如此犹豫的感觉。  “碰!”巨大的爆炸声猛然响起,地动山摇,原本在林中休整的风云骑瞬间醒过神来,拿起手边的武器,挺身而战。  “保护大人!”戚少商大吼,身边卫队极有默契的将陆崇明重重护卫在中间。  巨大的火舌燃烧着,往这边蔓延,无数训练有素的黑衣人从火中蹿出,如索命的厉鬼一般蜂拥而至。  “突围!护住大人突围!”  话音刚落,一青一白两道人影已经率先冲向黑衣人,一勾手一挥袖就是一条人命。  陆崇明被人簇拥着,动作干净利落的骑上马背,当触及厮杀的人群时,他不着痕迹的皱起了眉头。  几支暗箭冲着他的方向疾射而来,被苏梦枕鼓荡的衣袖震落,陆崇明身子前倾,伏在马背上,迅速向外突围。  只要翻过了这个山头,便能安全无忧。  这群黑衣人武功奇高,虽然人数不占优势,但论个人的武力值,比之风云骑高了不知几倍,渐渐地风云骑这边的死伤逐渐增高。  绯红色的刀光闪没,旖旎的如同一个梦,刀光消失时,对面的黑衣人也倒了下去,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有苏梦枕和戚少商在身前开路,又有顾惜朝和白明莫在后面阻敌,四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就是敌人的战斗力再强也无可奈何。  陆崇明的突围很顺利,只是很多风云骑的性命却永远的留在了这里,他咬牙挥鞭,一个箭步便冲出了黑衣人的重围。  浓烈的烟雾呛得人难受,陆崇明捂着口鼻回头望去,就这一眼,却让他猛然瞪大了双眼。  “小顾!”他急呼,却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双白皙的,无比优雅的手指悄悄的印上顾惜朝的背脊。  本在和白明莫背靠着背御敌的顾惜朝被这突然而来的袭击弄得脚下一个趔趄,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而这片刻的功夫,几把刀同时砍了下来,顾惜朝的身上已经多了六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顾大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惜朝的伤势可不轻呢,你不来看看他?!”  陆崇明紧紧地咬住牙齿,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从未这样愤怒过。  隔着燃烧着的火光,他望着那个纤尘不染的人影,手中的鞭子被他攥的咯咯作响。  “白明莫!”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应该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的,当那一箭射来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强烈的杀气。  他身为军人,对杀气这样的气息太敏感了,白明莫可以做任何解释,却掩盖不了那一箭带来的杀气。  他隐隐有所怀疑,一路之上也暗自观察戒备,终究还是棋输一着,他没想到对方既然不直接冲着他来,而是拿小顾开刀。  如果眼神能够杀人的话,恐怕现在他已经死了几万次了。  顾惜朝伤的不轻,眼前发黑,脚步不稳,手上的动作自然而然的慢了下来。  而一旦慢了,便多添几道伤痕。  陆崇明深深吸气,一拉缰绳,便向那个刚刚冲出来的火窟走去。  “大人!”拦住他的是苏梦枕,苍白的脸上有不忍,有迟疑,但最终统统化为坚韧,瘦弱的手腕挡住了他前进的步伐。  “让开!”陆崇明的声音很冷,他已经丢开这个孩子一次了,不能再丢开他第二次。  苏梦枕抿唇,坚定地吐出三个字,“不能去!”  啪的一下,长长的鞭子挥下,在洁白的衣袖上划开一道细长的口子,陆崇明翻身下马,绕开他前行。  白衣出尘的白明莫隔着火光在笑,笑容优雅,但只瞬间的功夫,他脸上的笑意便淡了下来。  “大人先走!我留下,便是死也会帮你救出小公子!”  持剑的身影从他身边纵身跃过,往顾惜朝的方向直冲而去,陆崇明微愣,刚刚走前几步,就觉颈间一通,沉入黑暗前,他只听到一句带着歉意的低叹。  “抱歉……”第33章 死亡  陆崇明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药香,身下是剧烈的颠簸,脑袋后面阵阵泛疼,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抱着他的人轻轻的喘息,声音中带着一些罕见的柔和。  陆崇明循声往上看,入目的是一截削尖的下巴,一滴带着血色的汗珠悬挂在那里,将落未落,最后,终于在重重的一次颠簸中落在他的脸上。  苏梦枕现在的模样极其狼狈,白色的衣衫沾满了血腥的色彩,发丝散乱,年轻清俊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从容自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紧绷的情绪。  更让陆崇明担心的是,对方的情况恐怕比表面上看到的还要糟糕,因为被苏梦枕紧紧地抱在怀中,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细微的颤栗以及冰冷至极的温度。  “你怎么了?”顾不得追究对方在他不情愿的时候打昏他的举动,苏梦枕的异常让他有些担忧。  “无碍。”苏梦枕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点笑。  如果不是在这样被人追杀的时候,如果不是陆崇明离他极近,近的能够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就要让人以为他是真的无碍了。  陆崇明知道对方肯定是受伤了的,只是苏梦枕不愿明说而他也知道此刻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陆崇明动了动身子,环视了一圈。  四周只剩下寥寥十几名风云骑了,而且个个身上带伤,呈扇形护卫着他和苏梦枕打马狂奔。  理所当然的没有顾惜朝和戚少商的身影。 第25章 陆崇明自然是不会死的,至少在金朝未灭之前他都不会让自己死了,他甚至亲自带了风云铁骑去了前线。  原先他特意布了一张口袋,然后让宋军让开一道口子,让金军深入,待金人连战连胜,进入太原附近的时候,立刻扎紧了这张口袋打了金人一个措手不及。  前锋军队的全军覆没,让金人警惕了起来,之后的战争也有些艰难。  金人恨得牙痒痒,因为陆崇明是秘密回到北方的,从蔡京传去的消息,他们也一直以为对方已经死了,谁知道这个煞星不但没死,还在关键时候给了他们这样惨痛的一个教训,简直就是绝大的羞辱!  陆崇明亲自坐镇前线,指挥调度,谋划部署,再未让金人南下一步,战事逐渐僵持,等到天气渐渐冷了下来的时候,情况对金人越加不利。  而陆崇明一直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  冬天的时候,皇帝的病情越发严重,一天起码要吐几十口血,原本就苍老的人现在就剩一把骨头了。  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原本年节将至,往年的这个时候宫中早已喜气洋洋,到处张灯结彩的迎贺新春了,现在却是到处的愁云惨雾。  直到一封北方传来的战报,让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沸腾了起来。  北方大捷!金人惨败,顾家铁骑趁胜追击,已连续攻克数城!  如今,民间谈论的最多的就是顾家铁骑的赫赫战功和陆崇明的英明神武,没有陆崇明便没有大宋的大好河山,国泰民安,这是所有人心中早已认定的想法。  来年二月,陆崇明带领风云骑斩敌数万,一举拿下早在宋朝立国之初便失去的燕云十六州,兵锋直逼大金都城。  同年三月,一不满二十却才华洋溢的青年,在诸葛正我的举荐下踏入了朝堂,出任翰林院士一职。  开春后不久,一直缠绵病榻大半年的皇帝赵佶驾崩,这个昏庸了大半辈子的皇帝生前并不得百姓爱戴,死的时候也不过如此而已……第35章 完结  先王驾崩,新帝登基,是件大事,陆崇明如果不打算谋反的话,他就必须要回去一趟。  京师汴梁从来就不是他喜欢的地方,但他却一再的无法彻底摆脱,总会身不由己的被牵扯回去。  上次回去是文武百官亲自相迎,结果却是一场由皇帝和丞相亲自导演的鸿门宴,这次回去规模更甚,数万百姓夹道欢迎,即将成为新帝的赵桓御驾亲迎,可以说是给足了陆崇明面子,而以陆崇明的赫赫战功,也确实当得起这样的盛重迎接。  对于皇帝的如此恩宠,陆崇明实在兴不起什么受宠若惊的情绪,倒是百官中那个一身整齐官袍,冲着他笑的灿烂的人让他微微怔愣。  虽然对他的所作所为都已知晓,也知道他被封为翰林学士之事,但此时此地,在文武百官中猛然见到那个已经沉熟稳重许多的人,他还是有些惊讶的。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是个有些骄傲又聪慧绝顶的孩子来着,他什么时候就变成现在这个模样了呢?!  陆崇明隐隐的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还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接下来忙碌的日子就让他彻底忘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皇帝的登基,各类或巴结或慕名而来登门拜访的朝廷官员,也是直到现在,顾惜朝身为顾兰溪的儿子的身份才彻底暴露出去,这对他的仕途只会更添几分便利。  陆崇明一直以为顾惜朝会去做武官的,毕竟当年让他习武除了强身壮体之外,也有这个意图,但他没想到他最终选择的会是从文。  他并不是一个会随便干扰儿子人生的老古板,虽然对他的选择有些疑惑,却也尊重他的决定。  五月初九那天,云朗风清,文武百官齐聚,巍巍皇城之中,大宋第九位皇帝正式登基。  登基当日,赵桓下旨,拜陆崇明为太尉,领枢密院,进封秦国公!  圣旨一下,陆崇明的风光一时无两,更因为他的赫赫威名将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隐隐压下一头。  对于这种泼天的富贵荣宠,陆崇明只是冷冷的一声嗤笑,这位新帝与他老子一样,都是昏聩无能之辈,他并没有放在眼里,唯一比赵佶强的就是他更有自知之明一些。  如今以陆崇明的声望,可谓是尽得民心,天下百姓都是站在他那边的,更重要的是宋金之战后,他几乎掌握了全国一半的兵马,且都是精锐之师,顾兰溪之名就是战无不胜的代名词,在军中威望之高,赵桓这个刚刚登基的皇帝拍马都赶不上。  这样的一个要兵权有兵权,要民心有民心,要威望有威望的人一旦谋反,整个大宋何人能阻?!  作为一个皇帝,谁愿意让一个权臣压在自己的头顶上?谁也不想,可赵桓却没有办法,堵不能就只能疏了,这也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这位新帝倒也算个能忍的,比他老子厉害。”陆崇明随手将明黄的圣旨甩在一边。  顾惜朝低哼,“怕是皇帝还没那个智商,这背后有高人指点着呢!”  他已有所指,陆崇明却并无太大的意外,他淡淡道:“诸葛大人是个忠臣,他这样做也是无可厚非。”  “即使他已经在明目张胆的防备着你?”顾惜朝拧眉。  “他是个正直的人,我还是比较欣赏他的。”  顾惜朝微微垂眸,直白的说道:“到底是因为父亲真的欣赏他,还是因为苏梦枕的缘故?!”  陆崇明神色平静,因为太平静了倒显得有些异常,他淡淡道:“什么原因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的目标和我一样,至少现在一样就好。”  顾惜朝沉默了下来,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在刚刚那一刻突然提到那个已经死了有一年的男人,甚至说话时的语气那样的尖锐,是察觉到父亲待他的不同吗?这人并非是个容易亲近他人的人,他虽然从未说过,但他知道,这世上父亲唯独对他是与旁人不同的,他喜欢这样的重视与不同,即使这些年来两人一直分隔两地,但从那一封封寄来的信中,他知道自己在对方心中的位置并无改变。  但苏梦枕的死却在这人心里留下了一条很深的印记,这让一直独霸着他的关爱的顾惜朝来说,忽然就有点无法忍受。  好在他现在已经长大了,马上就要及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任性的孩子,他清楚地知道,死人终究是个死人,会让人怀念,会让人伤感,却终究敌不过时间。  气氛莫名的有些沉闷,陆崇明忽然问道:“白明莫呢?有消息吗?”  顾惜朝摇头,自从蔡京倒台之后,他特意留意过白明莫的行踪,一个在他身边近十年,却又一夕之间背叛了他的人,他自然不会放过,可惜却一直没有找到他。  对于白明莫,陆崇明的感觉更加的复杂,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欣赏他的,但后来终究是忌惮着他眼底的野心而明知他有才华却弃而不用,让他在顾惜朝身边一蹉跎就是多年,以及之后那场最终导致了苏梦枕死亡的背叛,他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  白明莫吗?他到希望他一直都不出现了,一旦出现,他必杀之!  新皇登基之后不到半个月,陆崇明再次回到北方,京师这个地方他不愿意多呆,皇帝也不敢让他多呆,此刻宋金两国之间的战争已经越发的趋向白热化。  半年之后金国皇帝驾崩,天下震动,所有人都知道,金人之所以能够支撑到现在全是因为有这位英明勇武的皇帝,现在他死了,继承人王孙却还年幼,大金朝堂一片混乱。  更有甚者,不知从何处忽然传出一条流言,金人气数已尽,亡国之日就在眼前。  军心大乱!可以说金人皇帝死的非常不是时候,他一死,已经到了紧要关头的宋金之战再无悬念,天要亡大金。  靖康二年年初,陆崇明凯旋而归,递上金国降表以及金人皇帝在内的皇室成员数千人,金人国灭。  此等前所未有的盛世功勋让他成为大宋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异姓王。  陆崇明威名之盛,再无人能够压制的住!  诸葛正我等那些老臣都是忧心忡忡,在喜悦的同时更多的则是担心,担心陆崇明功高盖主,权势遮天,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已经成为端王的陆崇明并没有在京师久呆,在将端王世子顾惜朝提拔到户部之后,竟然再次带兵离京。  对此他们都是乐见其成,端王世子是个有才华的,而且年纪还轻,怎么样也比他老子好对付多了,这个朝堂至少还是赵家的朝堂,没有改姓顾。  此后数年,陆崇明一直在南征北战,大理,西夏,还有西边的蒙古等等,他带领的铁骑几乎将大宋版图扩张了一倍。  他回京师的次数极少,每次回去也只是看看顾惜朝,或则帮他解决一下朝堂上的小麻烦。  近几年来,顾惜朝的手段越来越圆滑,在朝堂上混得如鱼得水,需要他出手的次数也渐渐变少,更多的时候他都能自己完美的解决,也因此,他有时候连回都不想回来了。  再然后,某个晚上,他忽然从睡梦中惊醒,望着头顶上的那方帐篷,没有任何原因的他就是知道,时间到了。  次日清晨,他慢条斯理的起床穿衣,召集所有将士将一切事情稳稳当当的吩咐下去,在确保无论发生何事军中都不会乱的情况下,带着亲卫队快马加鞭的往京师赶。  整整七天的路程硬是被他缩成了三天,到达京师时已是一身的风尘,所有人都为他的突然出现而惊讶。  这次的见面与上次相隔已有整整一年的时间,顾惜朝变得更加的俊美,也更加的成熟,少年时期的锐气都被稳重深沉所取代。  陆崇明微笑,一直陪了他半个月的时间,而非如往常一般来去冲冲。  对此,顾惜朝也很高兴,虽然他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但目光却是柔和不少。  这大半个月的时间已经是除了当年在延州之外,父子两相处的最长的一段时间了。  “王爷。”袅袅婷婷的身影在小厮的陪伴下缓缓走来,一根雪白的纱巾遮住了她的面容,只露出一双忐忑而又秀美的眸子。  陆崇明想了一会儿才终于从某个角落中挖出了对方的身份信息,一句“你是谁”被他硬生生的咽进了肚子里,在自己的家里,如果问自己的老婆你是谁的话,绝对是一件能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其实这也不怪他,当年娶她本就是暂时的计策,后来蔡京倒台,因为她到底是自己娶回来的妻子,也因为对这个弱女子总存在着的一点愧疚,就将她保了下来,也依旧让她顶着个顾夫人的名号。  这么多年来,他真的没有见过对方几次,也难怪他不记得了,甚至长年行军在外,他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娶过这么一个妻子了。  现在想起来了,他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想着如果他走之后,以小顾以前对她的讨厌会不会愿意继续养着她?或许应该和他提一下。  蔡四娘将手中的粥放在他面前,有些局促的说道:“这是你以前喜欢的,我、我听下人说你回来了,便想给你再煮一次……”  陆崇明看着她闪烁的眼神,在对方紧张的呼吸中慢慢将碗中的白粥一口一口的全部喝了下去。  ……  “呵——”愉悦的轻笑声响起,蔡四娘慌慌张张的连退几步之后,露出身后的人。  灰衣的小厮一改先前的唯唯诺诺,整个身子瞬间挺直,“顾大人多年未见,你怎么还是这么好骗呢?”  陆崇明神情淡淡,一点都没有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震惊的意思,他扬了扬空了的碗,漫不经心的道:“你是指这碗参了毒的粥?”  “你知道?!”尖利的声音响起,蔡四娘不敢置信的说道:“这不可能!你、你若是知道了的话怎么还会喝下去!”  自然是因为他本来就要走了,有毒无毒无所谓。陆崇明抿唇,“无论我与蔡京之间有多少恩怨,但你终归是最无辜的那个,我欠你,连同小顾的一起还你,自此再不相干。”  再不相干吗?!蔡四娘泪如雨下,怎么可能不相干,她是他的妻子,自从嫁给他之后她就认定自己是他的人,虽然知道自己配不上,但她依旧心慕于他,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哪个女子不爱慕?她从来都是为了自己能够成为他的妻子而骄傲的。  可他却间接逼死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人,整个蔡家因他所灭,还有——自己,刚刚乍见之时,对方眼中闪过的陌生让她伤让她恨,最终选择了这条路,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蔡家的仇多一点,还是为报复对方这么多年的冷落与无视多一点。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蔡四娘从袖中摸出一个瓶子,惨然道:“这是和你一样的毒药,身为妻子,谋杀亲夫,天理难容,所以我会陪你,我从来就没打算活下去……”  “你——”陆崇明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瓶中的毒药被蔡四娘全都喝进肚中,那药发作的极快,不一会儿她便腹痛的倒在地上。  陆崇明也感觉到了腹中的痛楚,他恨恨的看向一旁站着的人,怒声道:“白明莫!你为何不阻止她!”  “哎呀!顾大人认出来了啊!”白明莫伸手一抹,薄如蝉翼的面具便落了下来,露出一张清白出尘的面容,“不过我为什么要阻止呢?一个一心想死的人我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去救的。”  陆崇明越来越痛,他能够看到地上的女子的挣扎越来越小,直至静止不动。  他闭了闭眼睛,沉声道:“你到是厉害,找了你那么多年,到最后竟是一直都在眼皮子底下。”  “顾大人才是重情重义。”白明莫轻笑,“明知有毒还能面不改色的喝进肚子,我原本还打算亲自动手的。”  陆崇明咬紧牙关,有滚烫的汗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问你一句,当年为何背叛。”  “噗!”白明莫大笑起来,笑的腰都弯下来了,末了他才说道:“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为了往上爬,你即不敢用我,我就找敢用我的人好了。”  “还有,别说背叛,从未效忠,何来背叛?”  是吗?陆崇明撑着桌子,竟是站了起来,他直视白明莫,哑声说道:“我今天或许是活不成了,但你也别想活着走出去!”  白明莫心下一紧,忽然就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他退!急退!  可依旧晚了点!  黑色的榴弹炸开来的时候,他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房屋崩塌,烟尘四起,宁静的夜瞬间像煮开了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模糊的视线中他只看到那个灰色的身影踉跄几下,瞬间往外退去,但陆崇明知道,他绝对活不过今晚。  一个已经受了重伤的人如果还能被他顺利逃出府去的话,那顾惜朝也该塞回娘胎里重练了。  眼皮越来越重,他似乎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在模模糊糊的说着什么,失去意识前他想着,驱除鞑辱,国泰民安,杀白明莫报仇,他答应的都已做到,苏梦枕可以安息了吧,唯一可惜的是无法再见小顾一面了……  …… 第27章 顾惜朝勾住他的脖颈,冲着他微微一笑,俊美的脸因这样带着些情色的笑容,而更加的魅力四射,夺人眼球,至少戚少商是看呆了,以至于连两个人调转了上下位置都没意识到。  直到他两腿被人分开,体内被猛然冲进的东西弄得激痛不已,他才瞪着身上的人,断断续续喘息道:“又来这套,每次都使美人计你就没有新花招了么……”  顾惜朝眯起眼睛,用力的揉捏着对方的臀肉,示意他将双腿盘在自己腰间,然后才道:“管它是新花招还是就花招,只要对你有用不就行了?!”  戚少商懊恼,每次都被对方同一个伎俩所骗的自己才是最蠢的那个。  这样的想法在脑子里晃荡了一圈,很快就被连续的撞击弄得抛在脑后,他的视线渐渐模糊,只知道紧紧的攀附着身上之人随着他一起舞动……  ……  夜色已深,皎白的月光倾洒而下,照在室内投下一层朦朦胧胧的光线。  淡青色的,绣着花鸟云纹的纱帐荡起阵阵涟漪,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慢慢伸出,勾起淡青的纱帐。  顾惜朝披衣而起,帮累极睡去的戚少商掖了掖被角,然后便下床轻手轻脚的走在窗边。  从半掩的窗外吹来的夜风撩起他的鬓角衣摆,月光下,欣长的身影俊美如同世外的仙人。  他有些失眠,如往常的每一次一般,只要是在月亮很圆很圆的夜晚他从来都无法真正进入睡眠,这件事戚少商是知道的最清楚的一个人,也是他无论身在何处在做什么都会迅速赶回来缠着他的原因。  因为他的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夜晚被人杀害的。  他并不想让人担心,他也曾努力的想要忘记那件事情,但人的记忆就是如此,不是你想忘就一定能忘记的,平时还好,可以用外在的冷漠粉饰太平,可一旦到了这样的月圆之夜,平日里刻意压抑的负面情绪就会成倍的涌上心头,让他再也无法平静入眠。  父亲……  光洁的额头抵在窗户边的木框上,冰冷感传来,让他的心更加的空茫。  那是一种连刚刚得到满足的身体都无法填满的空寂。  他忽然想到了他小时候,那时候的他不过是一个出生贱籍的妓女之子而已,身份最低下卑微的那群人之一,从小就是看人脸色过活的,生在那样的地方,又在那里长大,又哪里还会有一般孩子的单纯天真,可他的那位父亲却从未这样想过。  我家小顾是个乖孩子,我家小顾相貌精致又聪明,我家小顾善良又懂事……在他眼中,似乎他的一切都是好的,让他心虚的同时越发的不敢在他面前流露本性,只想做个听话懂事的乖孩子……  事实上,他也做到了,恐怕那人到死的时候也只以为他是个听话乖巧的好孩子,哪怕他后来长大了,入朝为官,那人的想法都没有变过。  顾惜朝虽然不怎么想承认,但他确实是依赖着他的,那人勇敢正直,英勇无畏,那人是天下人仰望敬慕的存在,那人是他的父亲,是这世上最为宠溺纵容他的人,他敬爱他,仰视他,也深深的依赖着他。  他至今还记得失去他的那个晚上心中涌现出的悲痛与绝望,为此,他在抓到白明莫之后,并没有让他立刻死去,而是亲自用刀在他身上刻下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直到那人双手被斩去,全身上下变得体无完肤。  白明莫,那个他曾经喊做师父的男人很硬气,由始至终都未胆怯求饶,最后还是戚少商看不过眼,狠狠地揍了他几拳,试图将他从那种癫狂的状态中拉回来,又一剑让白明莫彻底解脱。  他和戚少商的关系便是在父亲死后的那段时间改变的,那些日子他白天很正常,很克制,办理父亲的丧事,处理朝堂上的事物,虽然忙得不可开交,却一点错处都没有,让某些心怀鬼胎的人都抓不到半点错处。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他开始失眠,不是不想睡,而是睡不着,每次闭上眼睛就像掉进巨大的深渊一样,深沉的黑暗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成碎片。  戚少商是第一个发现他异常的人,他费尽心思的想要帮他,最后连自己都给赔上了。  他们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先跨过那条界限的,或许那也并不重要,在顾惜朝看来,有了对方的陪伴,自己渡过了那段最难熬的时光,而且直到几年后的现在,他们两人还在一起,谁也没有抽身离开的打算,这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在失去了最重要的那个人之后,有一个人能够陪在身边,终归是不错的。  他并不贪心。  ……  戚少商一直到天光发白的时候才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睛时,卧室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身影了。  他手一伸,想要来个鲤鱼打挺,但股间传来的刺痛让他动作一僵,嘴巴咧开,露出白森森的两排牙齿。  蜜色的肌肤健康阳光,处处布满着斑驳红印以及牙印掐痕,一看就知道被蹂躏的不轻,可他却丝毫不在意,衣袍一挥,已经将所有的痕迹遮盖住。  戚少商出了卧房的门,熟门熟路的拐了几个弯,在书房门前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的对话声让他挑了挑眉,敲门的手缩了回来,他抱着双臂整个人斜倚在门框上,一是可以守住门,不让任何不相干靠近,第二也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减轻一些下身的负担。  直到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素衣独臂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对,朱慕阳显然是知道他的到来的,也不如和吃惊,只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便径直离开了。  自从陆崇明死后,他更加的冷漠了,也更加的孤僻寡言。  戚少商走进书房,第一句话就说道:“他又来劝你做皇帝了?”  顾惜朝皱眉,“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真该改改。”  戚少商无所谓的耸耸肩,“有必要吗?这已经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了,小皇帝早晚有一天会被你废掉的。”  顾惜朝深深的看他一眼,忽然说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是不甚赞同的吗?!”  戚少商沉默片刻,才无奈道:“我是反对,做皇帝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不说,后世史书你也逃不掉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可只有我一个人不赞同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做皇帝,那些部下,风云铁骑,端王一系的心腹党羽,甚至对方自己也是有这个野心的,他又如何阻止。  何况,只要是这人的愿望,他或许会不认同,却还是会尽自己所能的去帮他。  顾惜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朝他招了招手,等对方疑惑的靠近的时候,他猛地将他拉着倒在自己身上,然后圈住他的腰身,低声道:“我不会做皇帝的……”  戚少商惊讶,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笨蛋!”顾惜朝拍小狗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鄙视道:“我若做了皇帝,肯定是要三宫六院留下后代的,我怕某人到时候会躲墙角里哭死!”  绚烂的火花猛地在脑子里炸开,戚少商裂开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傻笑。  顾惜朝不忍直视,但心情却因为对方那样的傻笑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他改拍为揉,直将对方原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弄得更糟糕了,才说道:“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延州,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虽然决定不做皇帝了,但也还是万万人之上,如今他想做的事情天下谁人敢拦。  父亲,我现在算强大了吧,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敢因为我的出生而小瞧我,而母亲也不会再为了成全我而受任何委屈,我做到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第38章 再穿  四周是一片漆黑。  一个飘渺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牵引着他,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然后猛地睁了开来,陆崇明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流光溢彩的金。  灿烂的金光有些柔,有些暖,耀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片刻后,那样绚丽的色彩逐渐隐退,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回正常的颜色,清冷深邃,如月下的一弯寒潭,只有瞳孔的边缘留下一点浅浅的淡金。  陆崇明一时间有些怔愣,有那么一瞬间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直到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传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圆球滚到他脚边,他才慢慢的醒过神来。  面前的男人相貌精致,气质冷清,是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周围的布置也都似曾相识,明明是早就熟悉的,现代化书房格局,但现在看上去,竟有一种微妙的不适应。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南代巫有些疑惑,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拧眉说道:“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吗?!”  陆崇明闪电般出手,一下子捏住了对方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异样让他心下一凝。  “放开!”南代巫抽了抽手腕,没抽动,声音变得有些冷。  陆崇明挑了挑眉,依言放开,虽然对刚刚自己碰到的异状有些好奇,但他并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的人,而且他们两个不熟。  南代巫后退几步,淡淡道:“元帅阁下刚刚回来,在下觉得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然后才有精力谈接下来的事情,阁下以为如何?”  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缘故,陆崇明的身子有些僵硬,他慢慢的从躺着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沉声道:“你说的对,我现在确实需要休息。”  南代巫点头,“二楼走廊右拐,有十几间客房,阁下可以任选一间。”  陆崇明没有与他客套,他现在也确实没有精力去应付另一个陌生人。  理了理衣服,他直接开门离开。  南代巫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个欣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慢慢的抚上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创伤,严重到就算以现在如此发达的医疗技术都无法彻底治好,虽然表面看上去温润细腻,毫无瑕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手是半废的,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无能为力……  ……  陆崇明洗了个澡,换了件睡衣,将自己用力的甩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长久,房内的那些现代化器具他用起来竟有些手生,刚刚洗澡的时候就生了一些波澜,毕竟那对他而言,已是隔了十几年的光阴。  那些发生的事情,那些个性鲜明的人,清晰的倒印在他的脑海中,反而是这个世界的事情变得有些模糊了,在陆崇明看来,那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世界的转变只在一瞬间,就算他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无法立刻就适应,可事实上却是,他刚刚沾到枕头的瞬间,就已经意识模糊,睡死过去。  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陆崇明是被咕噜咕噜的声音吵醒的。  他抓了抓那头乱糟糟的头发——那头修理的整整齐齐的短发如今也成为他不能适应的事情之一了——看似幽深,实则没什么焦距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个罪魁祸首,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咕噜噜缩了缩自己的触手,小心翼翼的往后滚了半圈,但马上,它似乎想起了主人的吩咐,圆扁扁的身子晃了晃,小小的眼睛泛着红幽幽的光芒,再然后,南代巫的声音便从它身上冒了出来。  “元帅阁下,早餐已经备好,请下楼用餐。”  陆崇明这下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拍了拍额头,迅速套好衣裤,将紧闭的窗帘拉了开来,清晨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让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当陆崇明跟随着咕噜噜走到餐厅的时候,南代巫已经在长桌边坐好了,手上还拿着一些文件在细细翻看,听到咕噜噜的声响时,才抬眼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扫视一圈,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座雄伟精致的城堡之中似乎除了他们真的不存在第三个人了,不免就有些惊讶,看来所谓的精神师,果然是一群离群索居,异常孤僻的人。  陆崇明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顿早餐吃得悄无声息。  直到用完餐后,陆崇明才摸了摸已经半饱的肚子,说了一句异常突兀的话,“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吧?!”  南代巫手上的动作一顿,沉冷的眼睛静静的看向他。  “你以前说过,那是你用精神力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我开始的时候并无怀疑,毕竟你异人的血统摆在那里,可是一年两年,那么多年下来,那些人,宋朝的那些事情都太真实了,一点细小的破绽都没有,再强大的精神力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容我提醒阁下一句,你所谓的以前只是十三个小时前的事情。”南代巫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说道:“而且是真实还是虚假并无任何意义,元帅莫忘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只有十三个小时吗?不,再去除掉他吃饭睡觉的六个小时的话,就只有七个小时,他的十五年只是现实当中的七个小时吗?陆崇明紧紧地抿着双唇。  “不要迷失在虚幻之中。”南代巫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皱眉说道:“元帅心志坚定,应该不用在下提醒才是,你最应该关注的是结果而非过程。”  对方的这番话是正确的,也完全是出自于好意,可陆崇明却忽然觉得很不舒服,那股情绪来的快,也很莫名其妙,他狠狠闭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在心里。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的原因,南代巫沉默片刻忽然转开话题道:“我已经和陛下通过电了,我和他说你会在这里再呆几天。”  是不是住在这里无所谓,反正他现在是休假时期,让他皱眉的是对方连问都不问一声的擅自安排他的行程。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不满,南代巫淡淡道:“我既然答应了会帮你解决问题,那么,在问题没有解决前自然是不能让你走的。”  于是,陆崇明又想起了那个较为荒唐的计划,他难得的勾起了唇角,道:“小顾很好。”很漂亮很能干,他的养成绝对是成功了的。  “哦?”南代巫挑了挑眉,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确定?”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沉声道:“侠义值只有十三点,叛逆五十三,魔性高达八十四,整体来说已经黑化了,你确定他很好?”  陆崇明瞪大了眼睛,他一点都不客气的拿过对方手中的资料,扫视了一遍拧眉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没见过小顾光看这个就一定正确?”  南代巫一把抱起脚边的东西,说道:“咕噜噜不会出错的。”  陆崇明有些心乱,不想去追究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怎么知道那个世界的事情,甚至对小顾列出详细的属性值,老实说连他自己都已经不清楚那十五年的时间到底是他真实经历过的,还是南柯一梦了。  让他更加在意的是小顾怎么就长歪了呢?他怎么就歪了呢?明明就是一个很孝顺,很有才华,很正直的有为青年的啊,怎么就歪了呢?!! 第29章 陆崇明就坐在床头,后背靠在床柱上,因为衣袖被拉着的关系姿势微微有些别扭。  帮他掖了掖被角,陆崇明开始整理脑子里留下来的记忆。  宁庄是一方富户,地方有些偏远,周围有大概几百户的人家,一直以宁家为首,靠着宁庄生活,而他现在替代的这个原主就是宁庄的庄主,宁夏泽。  宁夏泽性子严肃,却也是个心善之人,平日里哪家遇到困难,只要求到他这里他都会帮忙解决,因此颇得乡民敬重。  这位宁庄主要钱财有钱财,要名望有名望,还有一个圆满的家庭,按理来说也不缺什么了,唯一让他遗憾的就是独子体弱多病的身体了。  宁夏泽的儿子宁秀奕,整个宁庄就没有不喜欢他的,长得好看,性情谦逊有礼,还很聪明,诗词歌赋古籍文章一点就通,可以说是宁夏泽的骄傲了。  可惜这位宁庄唯一的小公子却是个短命的,自出娘胎以来就汤药不断,如果不是宁家这样的富贵人家,如果不是宁氏夫妻这样爱子如命的人,根本就活不了这样长的时间,可即使如此,宁秀奕也没能活过十四岁!  宁家小公子去世那天,宁夫人哭的死去活来,而宁夏泽这个从来没有软弱过的男人则是强韧悲痛,亲自打点了儿子的丧事,那段时间整个宁庄都是愁云惨雾。  本来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再悲痛,日子也还是要过下去的,然后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忘,可偏偏在人下葬的半个月后,又有一个自称是宁秀奕的人回来了。  开始的时候并没有人当成一回事,只以为是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骗子,而且还是个已经疯了的骗子,不是疯了的话,又有谁会顶着一张全然陌生的脸去冒充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可是就是这个疯子却能说出一件件只有宁家小公子自己才能说出的事情,所有人都惊恐了,纷纷猜测,难道真的是宁家小公子还魂了?  借尸还魂本就是一件极其惊悚的事情,后来更有流言传出,说是对方是个妖怪,一个吞吃了宁家小公子灵魂的妖怪,这样的说法或许在开始的时候只是个谣传,但在经由别人的口通知到宁氏夫妻耳中时,却成了最恶毒的事实。  作为宁秀奕的父母,关心则乱,还未从悲伤中走出来的他们是宁愿相信自家的孩子被人所害的,否则的话难道真让他们去相信自己的孩子借尸还魂了?那比孩子真的死了更让他们难以接受。  于是,谣言不再是谣言,而是变成了显而易见的事实,就算归来的宁小公子再如何澄清都毫无用处。  宁母整日以泪洗面,宁父更是一病不起,在宁庄的默认,长老院的支持,所有乡民的憎恨眼光中,瘦小的孩子被抬上了火刑架。  ……  事情始末到此为止,陆崇明揉了揉眉心,开始沉思,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借尸还魂这种事?  世界不同,世界观也不同,有自己这个明晃晃的例子在,或许对方的情况和自己相似也不一定。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反倒不是这个,而是对方的安危,虽然自己把人给带回来了,可他当然不会以为以后就彻底安全,高枕无忧了,外面的人可都在虎视眈眈的想要把人重新绑到火刑架上去呢,他必须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急促的脚步声往这边走近,门外传来一阵阵的嘈杂声,尖锐的女音满是不悦:“大哥是昏了头了不成?!把这么一个煞星带了回来,他是想要我们宁家家宅不宁吗?!”  “你就消停些,少说两句不成吗!”男人的声音不悦的说道。  “你这是什么话,我还不是为了大家好,难道你想我们宁家都被那只妖怪给害死?!”  “够了!此事堂兄自有分寸,他是宁家家主,绝不可能害了宁家!”  “啧!就知道拍马屁!”  “夏笙!”  “……”  吱呀,房门被打开,陆崇明依旧一身单衣,背脊挺直的站在门边,沉冷的目光微微扫视一圈,每个与他视线相触的人都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然后就听他道:“吵够了没有?没吵够的话出去吵。”  开始叫嚣的最凶的女子,也就是宁夏泽唯一的妹妹宁夏笙闻言缩了缩脖子,别看她平日里牙尖嘴利的,实则最怕的就是自己的这位大哥了,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大哥。”说话的是她身边的一个男子,正是宁夏笙的夫君郑立晨,只见他微微拱手,说道:“扰了大哥了,只是大嫂那边刚刚醒来,大哥不去看看吗?”  陆崇明暗暗皱眉,作为一个丈夫,去看看现在的妻子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他现在哪敢离开这里,他担心自己前脚刚踏出绿贤园,别人后脚就进来把人给带走了,那可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于是,他想都没想,直接摇了摇头。  三人显然是没想到,平日里颇为爱重妻子的人竟然会拒绝,不由得眉心紧拧,宁夏笙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跺脚道:“大哥,你真被那妖孽迷惑了心智不成?是大嫂重要,还是那个妖孽重要!”  陆崇明不悦,冷声道:“别一口一个妖孽,他现在是我的儿子!”  宁夏笙急了,刚要出口顶撞,就被身边的郑立晨拉住了手腕,只听他道:“大哥,如今大嫂卧病在床,身为丈夫,你无论如何也该去看望一下吧,莫让大嫂伤心。”  陆崇明有些犹豫,他刚要说话,就听房内传来动静,想都没想,他直接转身走进卧室,身后三人面面相觑,也跟了上去。  掀开帘帐,床上的孩子已经醒了,一双漆黑沉静,一点都不像孩童的眼睛在那张苍白而消瘦的脸上显得格外的大,此刻,那双眼睛正牢牢地盯在陆崇明身上。  等他走了过去,纤细的手腕迅速伸出,紧紧的攥住了他的衣袖。  陆崇明失笑,他揉了揉他的脑袋,轻声道:“睡醒了?”  孩子沉默,一点都没有开口的打算,陆崇明也不在意,一把将人抱起,从柜子里翻出宁秀奕以前的衣服给他穿上。  怀里的孩子太瘦小了,就算是宁秀奕十岁以前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显得有些宽大。  鹅黄软袍略显空荡的挂在他身上,陆崇明想了想,又找来一条玉色腰带紧紧地系在他的腰间。  还别说,本来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可怜被这么一打扮,还真有了几分富贵小公子的味道。  陆崇明动作虽然生疏,但很认真,让旁边站着的几人看得直皱眉,就是以前宁夏泽再疼惜儿子的时候,也没亲自伺候过他穿衣服的,难道真的被迷惑的没有神智了?!  三人心惊,直到陆崇明抱着孩子往门外走的时候,宁绍元才急忙追上去问道:“堂兄这是要去哪里?”  陆崇明挑眉,“不是你们让我去看夫人的?!”说完,他直接就走。  唯有宁夏笙三人不知所措,他们请的是他一人啊,现在将罪魁祸首一同带去算怎么回事?这不是让大嫂病的更厉害嘛!  ……  宁夫人的惜瑾阁与绿贤园离得并不远,但就是这并不长的一段路,却引来庄内无数下人带着惊惧的观望。  陆崇明是抱着孩子光明正大的走进惜瑾阁的,却是被宁夫人摔花瓶仍茶杯赶出来的,如果不是他护的仔细,怀中的孩子绝对会伤上加伤。  是哪个说的宁夫人身体虚弱,需要他来看望的,简直是胡扯,他已经很久没有逃得这样狼狈过了。  无视周围望过来的试探目光,陆崇明脚步一转,往厨房的方向走去,醒来这么长时间了,他滴米未进,早就饿了,相信怀中的孩子只会更饿。  庄中的下人,现在见到他们就像是见到两个瘟神,每个都躲得远远的,指望他们还不如指望自己,至少他的厨艺还是能够入口的。  当两人走进厨房的时候,厨房中的人轰的一下一哄而散,跑的比逃命还快。  陆崇明皱了皱眉,将怀中的孩子放下,然后翻了翻厨房里的东西,决定自给自足,给两人做个刀削面。  和面,揉面,烧水,煮面,他的动作优雅,每个步骤都是不慌不乱,井然有序,最后加些青菜外加一颗荷包蛋,简单的刀削面便做好了。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清香,陆崇明将面用碗盛了放在孩子的面前,然后他才顾得上自己。  两个人都饿的狠了,即使狼吞虎咽的但看上去还是颇为优雅,这是常年养下来的良好习惯。  直到一碗面下肚,两人都吃的八分饱了,陆崇明才重新拉着人回了绿贤园,本来依旧想抱着他走的,但或许是吃饱了终于有力气抗争的缘故,个子才到他腰部高的孩子坚持自己走了回去,最多就是把手给他拉着而已。  两个人面对着面坐在桌边,陆崇明沉默片刻,终于说道:“好了,现在已经没有旁人了,你可以说说你到底是谁了?”  对面的孩子一下子僵住了,面色苍白若纸,目光惨淡而空无。  ……  作者有话要说:还差三千,啊啊啊啊啊啊加油!!!坚持住!!!!第41章 离开  他是谁呢?  是太古时期的第一乐师太子长琴?是触犯天条,永世不得为仙的凡俗之人?是命魂四魄被夺,无法投胎,只能靠度魂之术苟延残喘的区区半魂?  还是那个因为贪恋不愿离去,差点被活活烧死的孤魂野鬼?  原来这人一直没有信他吗?也和其他人一样将他视为妖孽?若是如此又为何大费周章的来救他,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又给他更大的绝望,这人比那些直接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更加的狠!  陆崇明读出了他眼中的凄厉,他皱了皱眉,不顾对方的挣扎将人抱进了自己的怀中,淡淡道:“我信你的话,只是想知道具体的事情经过,以及你现在的这具身体的情况而已。”  扣在指尖的劲气逐渐散去,陆崇明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性命悄无声息中差点受到威胁,他拍着孩子瘦弱的背脊说道:“有些事情我必须弄清楚,然后才能想出对策,你明白吗?”  太子长琴停止了挣扎,虽然并不习惯像个4孩子一样被人抱在怀里,但他还是忍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将事情经过告诉了他。  度魂之事自然是不会说的,原本的身份也瞒了下来,他只说了自己作为宁秀奕的那一世死后,再次睁眼时就已经在这具身体之内了。  这具身体原先是个叫小六的小乞儿,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经常受人打骂,在他接管这具身体之后就找人寻问了宁庄的路回来了。  他的这番话并无破绽,陆崇明不回去怀疑,也没有理由去怀疑,他现在要考虑的是要怎么才能让外面的那些人罢手呢?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无论是庄内自己的那些亲人,还是庄外的普通乡民,都绝不可能放过这个他们眼中的妖孽的。  他想过很快,却没想过这样快,第二天清早,宁庄大门外就站了一群的人,无一例外,都是想让他交出孩子的人。  门外围了一群,门内也站了一群,宁夏泽有一个堂兄宁绍斌,堂弟宁绍元,二妹宁夏笙和她的丈夫郑立晨,还有一个三弟宁夏清,此刻,除了宁夏泽夫妻外,宁家一大家子几乎都集中在客厅里了,每个人都在商量对策。  宁家是宁夏泽当家做主,其他人都很信服他,现在少了领头的,谁也不服谁,谁也劝说不了谁,里面和外面一样,乱成了一团、  吵了半天的结果就是不欢而散。  陆崇明原先的打算是以静制动,但第三天,一个被请进庄内的人却打破了他所有的计策。  来人是个道士,一个专门降妖伏魔的道士,宁夏笙花了大价钱才将人给请进了府。  老道士带着两个道童一见到太子长琴就开始神神叨叨,围着他开始装神弄鬼,作为一个爱护幼崽的好父亲,陆崇明自然是气极,提着剑就把人赶出了,也是经过这件事,他终于下定决心,绝对要带着孩子离开宁庄,这件事已经不能再拖了!  这是他所能想出来的唯一的办法,只有这样,才能让现在的这个儿子远离危险,带着他去一个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良好的环境才能将孩子养歪的可能降到最低。  当他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的时候,遭到了宁家上下所有人的反对,笑话,他可是宁庄庄主,他走了,这个家怎么办?  “绍斌堂兄为人稳重,可以担当庄主之位。”陆崇明提议。  还未等宁绍斌出声就听宁夏笙抗议道:“这怎么行,大堂兄毕竟是旁支,不是宁家嫡出。”  陆崇明皱了皱眉,坚持道:“他是最适合的。”  “可只有大哥才是宁庄庄主,我只承认大哥!”宁夏笙捂着耳朵,忽然指着一旁的太子长琴,恨恨道:“这只妖孽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为了他你竟然抛下一切,不要大嫂了,也不要我们了,甚至连宁庄都放弃,就只带着他走?!”  宁夏笙闹腾的厉害,后来更是将宁夫人拉来一起折腾,两个人一个闹,一个哭,让本就不擅长对付女人的陆崇明头疼不已。  家中的几个男人见此情景,难得的竟没有出声,他们也是不想宁夏泽走的。  庄内正在闹革命,外面的情况也不乐观,如果不是宁家在这里的威望极高,宁夏泽平日里又乐善好施的话,恐怕那些百姓早就不管不顾的攻进来抢人了,就连平日里不常露面的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也都上门来拜访了。  太子长琴一直在冷眼旁观,看着他一脸头疼的对付着家中的两个女人,看着他游刃有余的和几位长老打着太极,看的时间越长,漆黑的眼中便添上一些迷惘,明明只要将自己送出去,撒手不管就没事的不是吗?可他却还在坚持,一直都在坚持,那样的坚持让他早已坚硬的心渐渐地有了期待。  当宁夫人推门走进来的时候,太子长琴正在抚摸着琴案上的那张琴,那是小时候宁夫人费尽心思从一位很有名的琴师手上重金买来的,就因为当年的他说了一句喜欢。  宁夫人的目光闪了闪,她显然也是记起了当年的事情,可如今却是物是人非了。  在对方透彻而清明的视线中,她忽然一矮身,跪了下来,朝着这个半大的,人人喊杀的孩子跪了下来。  铮——清脆的琴音骤然响起,太子长琴连退几步,脸上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他怔怔的看着她叩首,请求,“求你离开,不要再迷惑我夫君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太子长琴张了张嘴吧,喃喃道:“你也认为我是妖孽?是我害了你丈夫,害了你儿子?”  “你难道不是?!”宁夫人红着双目,豁出去一般说道:“自从你出现在这里的那日起,整个宁庄再无宁日,我家夫君也是性情大变,不顾所有人的反对硬要保你,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妖术?!”  “妖术?妖术?!”太子长琴低低而笑,他忽然扬起衣袖,右手在琴弦上猛然划过,铮——淡黄色的光芒一闪,墙角处的花盆应声而碎。 第31章 陆崇明弹了弹他的额头,在床上躺下,“你会没事的,一般的大夫既然都没办法,那就另辟蹊径,总会好的。”  烛火熄灭,屋中一片黑暗,也掩盖住了太子长琴脸上的神色。  ……  阿楠是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第一感觉就是痛,头痛脚痛身子痛,全身上下就没有不痛的地方,换了另一个人绝对要受不住的呻吟出声了,但他从小到大就是个喜欢上蹿下跳的人,后来又出门历练,所遇到的麻烦和各种妖怪多了,受的伤也多,渐渐的也就习惯了,现在还勉强能够忍住。  吸气吐气,暖暖的热流游走全身,查探到的结果让他忍不住朝天翻了个白眼,这身上大大小小的窟窿,没有个几个月的功夫怕是好不了了。  艰难的动了动手指,歪了歪脑袋,在知道自身的情况后,他终于有功夫查看所处的环境了。  这是一个房间,并不大,布置的也很简单,只有一些必须的家具用品,唯一显眼的恐怕就是靠墙位置摆放的那张古琴了。  七弦古琴整体呈漆黑,由桐木所制,大概是被人经常擦拭,很好的爱惜着的缘故,琴上干干净净,纤尘不染。  屋子的主人恐怕是个非常爱琴的人吧,阿楠如此想着。  他低低的咳了几声,再转眼,就看到了靠在床边的剑,那柄他异常熟悉而亲切的剑。  唇角不由自主的勾了起来,阿楠顾不上身上的伤,动了动身子,就伸手想去拿。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了,端着药碗的少年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  阿楠第一眼见到太子长琴就觉得这人实在是太瘦了,现在已经是春末了,可对方还穿的厚厚的,衬着那截下巴更显得尖细。他的面色也不是很好,很白很白,不是那种温润的莹白,而是一种不健康的苍白,可即使如此,少年清秀的眉目还是很好看,很顺眼,至少他第一眼就觉得很喜欢。  “醒了?”虽然这是一句疑问,但对方的声音却是淡淡的,神情了然,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他走过来,将手中的药碗递了过去,道:“醒了正好,该喝药了。”  清苦的药味扑面而来,阿楠缩了缩脖子,在长琴的帮助下坐了起来,将碗中苦药一饮而尽,末了,他乍了乍舌,问道:“你是谁?”  虽然身上伤势严重,但他的脑袋可没有受伤,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被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救了的,看看眼前的这位少年,莫非是家眷?  “我叫宁秀奕,是我父亲把你捡回来的。”太子长琴声音温润,含笑的眉眼让人看了亲切,“小道长如何称呼?”  果然是家眷,还是父子!  阿楠摸了摸脑袋笑道:“我道号寂明,但我其实不是道士的。”他有些脸红,“我还没出家,你可以喊我阿楠,以前师父他们都是这么喊我的。”  面色微窘的少年让太子长琴有些惊讶,原本浓烈的防备稍稍退下一些,这样年轻的一个小道士想必也是刚出门不久吧,看上去青涩的紧,性子未免单纯了些。  看来要从对方身上打探些什么,也不是太难的事,太子长琴微微松了口气。  两个少年相处的还算不错,主要是阿楠身上有伤,又刚刚喝了药,喝了点粥之后,很快又睡过去了,等他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  体内干枯的灵力慢慢聚起了一些,一点一点的滋养修复着他的伤处,比起上午刚醒来那阵,他看上去精神好了不少。  这次他见到的不仅仅是太子长琴,还有将他救回来的陆崇明,父子两正齐心合力的捣鼓着他的身体。  将渗着血丝的纱布解开,用清水稍稍清理一下,重新敷上捣烂的药草,陆崇明抱着少年,时不时的小心翼翼的翻动一下,让太子长琴包扎的动作更顺畅一些。  阿楠已经十八岁了,自从六岁之后再没被人抱过的他此刻被陆崇明像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别提多尴尬了。  他的脸都红了,耳根染上薄薄的红晕,身子更是不自在的动了动。  陆崇明低眸,沉声道:“别动!”  低沉的声音,和鼻尖萦绕着的淡淡药味儿,让他僵住了身子。  直到太子长琴几乎将他半个身子都包住了,最后打上一个漂亮的蝴蝶结后,陆崇明才将人重新放回床上,感受到温热的身体离开,阿楠轻轻的舒了口气。  抬眸看向沉默的父子两,阿楠唇角一勾,笑的春光明媚,“多谢救命之恩,要不是你们的话,我现在的情况可不大好。”  闻言,太子长琴往旁边一闪,示意与他无关,人不是他扛回来的,他只是负责熬了几回药,包扎了一下伤口而已。  而陆崇明却神情淡淡,直言不讳的说道:“我不喜欢多管闲事,之所以救你自然是有所求!”  他说的干脆,阿楠却并不觉得如何,也没有黯然不悦之类的情绪,他性子直爽,这样的直来直往更符合他的心性,而且师父也和他说过的,救命之恩是要涌泉相报的,那对方的要求无论是什么,只要他能做到,就不会拒绝。  他的表情如此明显,让人一看就能看出他心中的想法,陆崇明暗暗点头,觉得自己没有救错人,他说道:“现在你最重要的是养好伤,我之所求日后自会提起。”  然后便微微颔首,拉着太子长琴走了出去。第44章 波澜  阿楠这伤一养就是半个多月的时间,以他爱闹腾的性子能够在屋里安安分分的呆上这么些日子,实在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这也要多亏太子长琴的管教有方。  说来也奇怪了,阿楠这人并不是个乖乖听话的人,而太子长琴脾气不错,连说话都不会很大声,何况他外表看上去还是个比他小了很多岁的孩子,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敢违逆对方的意思,他让喝药,他就乖乖喝药,他让躺着,他就乖乖躺着,他说伤势没好不许出去,他也依他所言,连床都没有下过。  这一幕若是被他师父知道了,绝对惊掉下巴,要知道除了那个冷面冷情的师叔,他尚有些许畏惧之外,他可从来没有这么听一个人的话过。  就连阿楠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自己的心思,但每当对着那双沉静的眼睛时,他下意识的就不敢违抗他的意思。  好在有一个人陪着日子也不是太难熬,陆崇明经常不在家,家中只有他们两个,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太子长琴就坐在他旁边静静看书,有时候见他实在无聊了,对方还会弹琴给他听。  叮叮咚咚的琴声以他对乐曲的认识是绝对听不出来什么名堂来的,只觉得好听,他很喜欢,听对方弹琴是他无聊的养伤生活中最期待的事情了。  近半个月连续敷药,他的伤处已经开始结疤,每天晚上都会传来细细麻麻的痒,这让他每天躺在床上的日子越发的难挨。  欣羡的目光时不时的往窗外投去渴望的一瞥,阿楠挠了挠爪子,好想出去!  这样的阳光,这样好的天气,闷在屋子里发霉简直就是浪费春光!  “想出去?”  咦咦咦?难道他没忍住将自己心中的渴望说出来了?  “你的伤恢复的不错,已经开始结疤了,应该可以下床走走,而且今天的天气很好。”少年的声音暗含笑意。  阿楠呢?他已经高兴傻了。  终于啊,他终于解放了!  太子长琴在屋檐下摆了一张藤椅,让阿楠坐着,从这里,可以看到碧绿的田野,还有远处连绵的屋宇和袅袅炊烟。  此刻正是春末时节,气候温暖,鸟语花香,屋旁的那颗桂树碧绿碧绿的,清风拂过,沙沙作响。  虽然被命令只能坐着,不能随便乱走乱跳,但对终于能踏出屋门的阿楠来说已经够让他感动的了,更让他满意的是,不知道对方是不是也觉得现在这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时光很美好,让他心生感触的缘故,竟然将琴拿了出来,然后铮铮铮的弹了起来。  院子里晒着一些草药,有些是阿楠认识的,用在他身上的,也有些是他不认识的,空气中飘散着一种清苦的药香味。  温暖的阳光,悦耳的琴声,还有那侧头弹奏的文雅少年,让阿楠忽然心下触动,暖暖的热流顺着经脉游走全身,这样的感觉非常好……  而当陆崇明推开院门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安逸和谐的一幕。  琴声戛然而止,太子长琴起身走了上去,将他手上的药包接了过来,道:“今日回来的这么早?”  陆崇明微微颔首,然后目光看向屋檐下的少年。  阿楠扶着墙站了起来,笑容璀璨的喊了一声:“宁叔!”  陆崇明闻言,上下打量一番道:“看来你恢复的不错。”  阿楠吐了吐舌头,道:“这要多谢宁叔和小奕的照料。”  陆崇明目光一闪,“用不着道谢,你我各取所需而已,我还等着你的报答呢。”  听他这么一说,阿楠忽然垮下了脸,他拧眉说道:“宁叔的所求到底是什么,就不能先透露一下么?也好让我心里有个底啊,不然的话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我憋得难受。”  “等你伤好。”回答他的依旧是这样一句话。  不去看阿楠哀怨的神情,陆崇明从袖中摸出一个钱袋,递给了身边的少年,道:“十二两四钱,都在这里了,给你。”  阿楠目光闪烁,看着太子长琴打开钱袋看了一下,然后又拿了一块碎银放在男人手中,“这是明天的药钱,还有家里的米也快没了,明天买点回来。”  他交代的自然,陆崇明点头的也自然,唯有阿楠怎么看怎么别扭。  难道不是宁叔是父亲,小奕才是儿子的吗?为什么在他看来倒像是反过来的,而且说是父子,但此时此刻这样的场景他怎么更觉得像是夫妻呢?!  这样的念头刚一闪过,就被他狠狠拍散,阿弥陀佛,三清道祖啊,请原谅他邪恶的思想,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在陆崇明和太子长琴都不是他肚子里的虫子,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不然的话就是对他有所求,也会在那之后给他找点不痛快的,要知道不管是陆崇明还是太子长琴,都对他们之间的这层关系看得很重,哪能容得别人用邪恶的思想来玷污!哼唧!  而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幕,就不得不说到陆崇明的一项很大很大的缺点了,也是一年多钱刚刚离开宁庄后才暴露出来的一项缺点——他手里存不住钱。  无论是做陆崇明的时候,还是做顾兰溪的时候,他都是身居高位,生活方面自有人帮他打点得妥妥贴贴,一点都用不着他去烦恼,可自从从宁庄出来后,他独身一人,还带着个孩子,一切都要靠自己。  他出庄的时候,身边带了一百两银子,一百两不算多,但也不少了,省着点花的话用个三年五年的不成问题,到时候以他的聪明才智还怕找不到谋生的手段?  陆崇明是这样打算的,还算精明,可他没想到刚出门不到三个月,本来可以用三年的银子用的就只剩下十分之一了,要问他到底花哪儿去了,干了什么,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更加不巧的是,就在这个时候太子长琴的身体又出了状况,又要看大夫又要抓药又要维持两人的生活,陆崇明从没哪个时候觉得银子这样重要过。  可他会打仗会做官会处理政事,为什么赚钱会这么难呢?!  做生意,他没本钱,也不像原主那样八面玲珑,广结善缘,给人打工,古代谋生的手艺他一样也不会,难道要去抗麻袋?做官他倒是会,可是要参加科考,乡试,会试,殿试,名列前茅的才能做官,先不说下次的乡试是在两年之后,单单就是考试,他虽然会做官,文官武官都不在话下,但排在前面的考试就已经秒杀他了。  最后,堂堂一个大元帅就只能沦落为猎户之流,这也是当日能够救下阿楠的原因。  做一个猎户赚的钱对于普通人来说也不算少了,可钱在他手上进来的快花出去的更快,最后只能由做儿子的掌管家中的经济大权,无他,如果一直由陆崇明掌管的话,太子长琴真怕有一天他们家连一口粥都喝不起了。  对此,陆崇明并无异议,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情,他既然不会管钱,那就让对方来好了,赚钱比管钱更重要。  现在他想的最多的就是怎么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赚到更多的钱呢?这似乎是个比打仗更难的事情。  三个人的生活还算平静,阿楠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除了上蹿下跳的剧烈运动外,他已经能够自由行走了,而更让他高兴的是,他终于能够拿回自己的剑了。  就算还不能练剑,但至少也能抱着擦擦啊,小奕真是太好了。  围着太子长琴转圈圈的他显然是忘了,当初是谁残忍的将他的宝贝剑拿走,连看都不许他看一眼的。  这也算是太子长琴的一个本事吧,无论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反而只记得他的好。  阿楠的身体渐渐康复,与之相反的却是太子长琴的脸色越发苍白,原本以他的粗神经不会这么快就发觉的,但这些日子来,两个人整日整日的呆在一起,他如果还察觉不到对方的异常的话,他就不仅仅是迟钝,而是傻子了。  对方每天喝的药比自己这个伤患还多,身上的药味比他还重,脸色白的让他每天都想把他拉出去晒晒太阳,看看能不能好转一些。  阿楠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但他却知道对方的身体肯定出了大问题。  陆崇明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每天都不放心的叮嘱半天才出门,就在他想着是不是要和阿楠摊牌的时候,却又碰到了一件棘手的事——宁家的人找来了,还是宁绍元亲自找来的。  陆崇明不愿与他们见面,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更不想节外生枝,在对方还没有看见他的时候,迅速离开了。  当天晚上,他便带着两个少年连夜离开了,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一年,对这个世界也有了一定的了解,他知道,这世上怪力乱神是真实存在的,人们对此即厌恶又惧怕,而他最担心的就是倘若宁家的人将宁秀奕的事情说出去的话,就是一场灾难。  宁庄的百姓是怎样的一番情景,这里的人怕是没有不同。  所以,他只能走,还要在宁绍元找到他们之前立刻就走。  陆崇明走的坚决,没有一点犹豫,对此太子长琴是若有所思,而阿楠却是一点都不理解,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和太子长琴一起坐在那匹由宁庄骑出来的唯一一匹马上,而陆崇明只能牵着缰绳在前赶路。  望着那道夜色中挺拔的背影,太子长琴对坐在身后的人很是不满,若不是他的话,父亲也不用这样辛苦了,他皱了皱眉,刚要说些什么,忽然心口一悸,整个人无力的倒下马背。  阿楠眼明手快,迅速的将人抱进自己的怀中,从太子长琴模糊的视线中可以看到他大惊失色的神情,然后他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33章 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眸让阿楠狠狠地打了个寒颤,虽然心下发憷,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宁叔他们救过我的命,咱们铭源府的人不是讲究知恩图报吗?现在小奕生病了,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见死不救!”  小心翼翼的觑了觑青年的脸色,阿楠再接再厉:“我知道不能随意带旁人上岛,但小奕的病情实在拖不得了,外面的大夫都没有办法,论制药炼丹师叔是最厉害的,你就看在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的份上帮一下忙好不好?!”  无论是太子长琴还是陆崇明都曾经是高高在上的人物,虽然现在落魄了,虽然现在他们有求于人,但强烈的自尊心在听到有人这样为他们小心翼翼的陪笑脸求情时还是有些不舒服。  沉静的目光投注在青年身上,陆崇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说些什么,毕竟一切都是为了宁秀奕的身体,可从来都是别人有求于他的人这一刻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白色的衣袖晃荡,玄清依旧保持沉默,他只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腕间的珠串,然后身形一晃,消失在原处……  ……  “这是——什么意思?”太子长琴有些看不明白。  倒是阿楠咧着嘴吧,忽然大笑了起来,他一把握住太子长琴的双手,激动地摇来摇去,一脸兴奋道:“师叔答应了!你不会有事的,他答应给你治身体了!”  太子长琴转头,与陆崇明面面相觑,对方明明就是连一句话都没有说,面上表情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阿楠到底是从哪里看出对方是答应了?  阿楠扬了扬下巴,“如果师叔不是答应了的话,现在就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们给踢出去了,才不会留下我们转身就走。”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忽然又低了下来,喃喃自语道:“这不对啊,师叔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什么都没说,连骂我一顿都没有,就直接答应了?!”  太子长琴无语,好说话不好么?难道非要骂你一顿才甘心?哪有人这么欠虐的。  他摇头叹道:“或许你师叔也没你说的那么不通人情。”  阿楠看他一眼,道:“你不是我,没有和他生活十来年,所以很多事情你不知道。”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哆嗦了一下,然后他很快晃了晃脑袋接着道:“不说了,总之他已经答应帮你看病了,结果皆大欢喜就好,走,我带你们先找个房间住下,我们铭源府别的不多,就是房间特别多,你们高兴住哪里就住哪里……”  ……  朝阳初升,清晨的空气很好,窗外鸟声喳喳,清脆悦耳,如正在上演的欢快小调。  昨夜来时踏着夜色,只能看个大概,却也清楚的知道整个铭源府的雄伟壮阔,而现在,居高临下,在明亮的阳光底下将一切尽收眼底,就更加觉得震撼。  “为何来这?”  清冷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崇明心下一惊,迅速的转过身去,一张秀逸出尘的脸便印入眼睑。  “府主。”他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清寒香气萦绕在鼻尖,白影微晃,修长的身子就已站在陆崇明的身边,和他一起俯视整个铭源府。  陆崇明眉心微动,淡淡道:“这里视野极好,能够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是以便上来看看。”  是吗?对方没有说话,只是偏头看了他一眼,就这一眼,却让陆崇明心下一跳,不是因为对方的样子太好看了,近距离的时候更是完美无缺没有暇癖,也不是那挑眉望过来的样子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风情,他只是在咳咳,心虚而已。  要说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还要回到早上刚刚起床的时候,他只是想出来逛逛,摸一摸四周的环境而已,然后顺便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怎么就知道自己会迷路?  他的方向感一向很好,会打仗的人方向感都不会差到哪儿去,可他偏偏就犯了这种以前从来没有犯过的错误,着实让人郁闷。  无奈之下,他只能登上这座入目所及最高的建筑物,好查看一下,辨认辨认方向。  面上镇定,努力不让对方看穿的陆崇明并不知道,他之所以会迷路问题并不在他,而是整个铭源府到处都设置着各种普通人察觉不到的幻阵机关,这才是会导致他迷路的最根本原因。  淡色的眼眸平静无波,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他只是在一眼之后,淡漠道:“若是你没看完的话可以以后再看,寂明他们已经在等你用膳了。”  寂明?陆崇明想了一会儿才终于响起所谓的寂明是谁,阿楠阿楠的叫惯了,他都差点忘记这个正儿八经的道号了。  他微微颔首,“劳烦府主。”  白色的身影微微一顿,就在陆崇明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对方却忽然转身,径直离开。  陆崇明挑了挑眉,立刻跟了上去。  房内一片寂静,阿楠紧紧地抓着手中长剑,背贴着墙安安静静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直到玄清站起身子,走到一旁洗手的时候,他才缩了缩脖子,漆黑的眼睛来回扫视一圈。  陆崇明走到床边,帮太子长琴将散开的衣襟拢好,半响才拧着眉心说道:“奕儿情况如何,还请府主告之。”  玄清拿着毛巾一根一根的擦拭着修长的手指,闻言淡淡道:“底子不好,早年受创极大,心疾难愈,若用药物滋养着或能活到二十。”  陆崇明瞳孔一缩,他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这人的医术或许确实比寻常大夫厉害,他带他看过无数大夫,得到的最好的结果也只是能活三年,可这人却能保证他能活到二十。而悲哀的却是难道这病注定是治不好了吗?就连修道之人也无能为力?自己这次的试炼又要失败了?  陆崇明有些心冷,而一旁的阿楠已经忍不住跳出来说道:“真的这么严重?连师叔都没有办法吗?你那么厉害怎么可能治不好!”  闻言,玄清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些许变化,却是冷笑,笑的阿楠身上寒意阵阵,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他所患的本就是绝症,我不是神仙,无法起死回生!”  “可是——”阿楠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陆崇明挥手拦住了,他冷静的说道:“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多变的,唯有人的寿命是注定的,人力无法改变,能有二十,已经比以前好多了。”  阿楠沉默了下来,眼角眉梢尽是难过,可他确实没有办法,人的寿数乃是天命,无论如何强求不来的。  陆崇明摸了摸昏睡之人的眉眼,看向玄清道:“无论如何,此次多谢府主。”  玄清目光闪烁,半响才道:“我派修仙基本功法讲究清静无为,滋养心肺,若是让他试着修炼,再左以我的丹药,并非一丝可能也无。”  陆崇明动容,他起身道:“请府主救他。”  玄清薄唇微抿,“先说好,我没有任何把握。”  “府主肯救人已是我父子二人的大幸,日后结果哪怕并不尽如人意,也是奕儿的命数。”  玄清沉默片刻,转身离开,“明日起,我会教他铭源府的功法。”走到房门口,他又忽然回头,望着正朝陆崇明喜笑颜开的阿楠说道:“寂明过来,我要检查一下你这趟出门的结果。”  阿楠一下子垮了脸,对着陆崇明露出一个完蛋了的表情,然后才慢吞吞的跟了上去。  室内一下子静了下来,陆崇明微微勾唇,弹了弹怀中之人的脑仁,总算有转机了啊……第47章 分离  铭源府一年到头四季如春,没有夏日的炎热,也没有寒冬的冷冽,这让陆崇明刚来那会儿疑惑了好长一段的时间,不知道其中的原理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时间久了,他也就不去想了,修道成仙这样的事情都能真正实现了,又何况其他。  沧海铭源,与世隔绝,也是在这里住了一段日子之后,他才知道府中除了玄清之外是没有其他人的,壮观而空荡的殿宇,冷漠孤寂的人,反倒因为他们的到来,才增添了一点生机。  每次看到那双淡色的眸子,陆崇明都有些无法想象,对方到底是怎么能够忍受一个人守着这座寂寞的宫宇而没有发疯的?换成是他的话,绝对是受不了的,他虽然喜欢安静,却无法忍受与世隔绝。  也难怪阿楠总是喜欢往外跑了,他那样爱闹腾的性子是绝对受不了一年又一年的呆在这里,等待着时光慢慢流逝的。  而每次当他离开的时候,府中就更加的安静了,静的只能听到琴声悠悠飘荡的声音……  一开始陆崇明是非常不适应的,这和他以前那种金戈铁马,勾心斗角的生活截然不同,太悠闲也太安静了,整个人生步调突然变得无比缓慢,发呆的时间多了,睡觉的时间多了,生活一下子变得空白起来。  见他如此,某日玄清忽然扔给他一本书册,就是他现在修炼的《斩元诀》。  《斩元诀》一斩敌、二斩妖、三斩魔、四斩天地,极为霸道,也比较符合他的心性,有了它打发时间,陆崇明这才没有闲得发慌。  风吹云动,藏青色的衣摆猎猎飞舞。  雪亮的剑刃雷光隐隐,夹裹着雷霆之力直冲天际,逼人的剑气将空中飘荡的柳絮搅成灰烬。  这一剑无声无息,就像一出气势滔天却又静默无声的哑剧,末了,剑气消散,持剑的人慢慢睁开紧闭的双目,沉默片刻后才微微拧起了眉心,显示着对这一剑的不满。  果然还是不行。  陆崇明静静注视着手中长剑,手腕一抖,那柄刚刚还完好无缺的剑已经碎成一块块的,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  甩了甩衣袖,他面无表情的丢开手中的剑柄,走到一旁的青色巨石上盘膝坐下,开始练剑后的吸气吐气。  飘飘荡荡的柳絮再次落下,衣襟,发间,无一幸免……  要说整个铭源府,绝对是柳树最多,他曾听阿楠说过,很久以前第三任府主爱柳成痴,在铭源府上下到处都种满了柳树,又因为此处气候四季如春,绵软的柳絮就再未停止过,飘飘荡荡的落了百年。  说是铭源府,其实直接叫做柳府也不是不可以的。  琴声响起的那刻,陆崇明已经睁开了眼睛,他一摆衣袖,飘然落下青石,团团柳絮悠悠荡荡的飘散开来……  足尖轻点,优雅自若的略过湖面,他拂开绿柳,穿过回廊,绕开锦绣花团,下一刻就看到了那个白衣弹奏的人。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十几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身材消瘦的孩童长成如今这般出众的样子。  见到他的到来,太子长琴微微一笑,手中动作却是不停。  铮铮琴音,优雅动人,如月夜下的一弯清潭,沁人心脾,陆崇明放任着体内灵气顺着音律慢慢游走,直到一曲终了,琴音才停了下来。  “父亲。”太子长琴眉眼含笑,轻轻喊了一声。  他视线在他腰间扫过,接着道:“又断了?!”  陆崇明挑了挑眉,没有回答,已经明摆着的事实,又何须他再去说一遍。  太子长琴摇头叹道:“父亲所修功法太过霸道,也难怪连稍有灵气的剑都承受不住。”  陆崇明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淡淡道:“名剑难求,就算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也无关紧要。倒是你,修炼的如何?”  太子长琴微微一顿,目光复杂难言,“一如往常,毫无进展。”  “嗯。”听他如此说,陆崇明脸上也没有浮现出什么失望的情绪,而是转身就要离开,“修炼之事不可懈怠,我去找玄清府主。”  太子长琴没有阻拦,他知道对方去找玄清是为了什么,而他明知道结果,知道无论换几种修仙功法对他而言都是无用的,可他却无法开口告诉他。  身为一个被贬的仙人,他注定是无法再次修道成仙的,这是对他的惩罚,所以当初玄清所说的修行左以丹药的治疗是不可能成功的,而他的身体无法聚集灵气之事在次年就已经被发现。  就算如此,陆崇明却不想放弃,十几年时间从未放弃过治愈他的希望,一种功法不行,就换一种修行的功法,而玄清那个孤冷的青年,竟也默默帮他。  他的执着太子长琴看在眼中,他忧心忡忡,曾有好几次想要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不会死的,虽然无法治愈这具身体,但他却可以选择渡魂活下去。  可每每话到嘴边,他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直到这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终究是怕的,怕他会视他为妖物,怕这么多年的情谊会骤然破裂,当年的事情被他敷衍了过去,他不想将那样丑陋的真想赤裸裸的袒露在他面前,他害怕那人厌憎恶心的眼……  ……  太子长琴担忧害怕,可他知道以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尽快做下决定。  而时机也很快就来了。  两月之后,出岛已经半年有余的阿楠终于回来了,向来安安静静的地方因为他的出现,多了一点喧嚣。  几人都知道,他这次出门主要是为了帮太子长琴找珍惜药材的,玄清阿楠这师叔师侄二人,一个炼药一个找药,为了太子长琴的病情着实是费尽心思的,对此,陆崇明很是感激。  就算是为了当年的那条顺手而为的救命之恩,这两人也做的够多了。  药材找回来之后,玄清立刻进了炼丹房,近年来太子长琴的那颗心脏就像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就算是他也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太子长琴,才玄清进炼丹房的第三天,站在了陆崇明面前,提出了要出岛的要求。  “为什么?”  陆崇明望着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沉默了好半响才问出这一句话。  太子长琴垂下眼眸,他无法对着那双沉静的目光说谎,“父亲知道的。”他放缓了呼吸说道:“我活不了多久的,我十岁进岛,此后再未出去过,我想再出去看看。”  空气凝滞,房间内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良久,久的太子长琴以为他会一直保持沉默的时候,才听到一道干涩的声音说道:“你会好起来的。” 第35章 妇人的笑容停滞了一下,见对方一心一意专注着笔下的书写,丝毫没有抬头望上一眼的意思,只能转身离开。  临出门时,文雅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让妇人心下一喜,但话中的内容让她很快又冷了下来,“今晚我在书房休息,夫人不用等我!”  肉粥的香味渐渐飘散,房中重又恢复寂静,太子长琴手中的笔顿了顿,袅袅白烟遮住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或许自己是时候该找个由头离开了。  程敬恩有妻有子,妻子贤淑,识大体,病床之前依旧不离不弃,儿女孝顺可爱,聪明过人,可谓是家庭美满了,那几人对他不是不好的,可他更知道,这种好是对程敬恩的,而非对太子长琴,以前的他或许会有所贪恋,但现在的他不需要,也不稀罕!  他所要的已经得到,其他任何人都无法取代!  窗户被人叩响,一个蓝色的身影忽的一下跳了进来,夜色深重,桌案上的灯被窗外吹进的风弄的左右摇曳了几下。  对于突然出现在房中的人,太子长琴没有丝毫意外的情绪,仿佛早就知道了他的到来,脸上少了那种好像面具一样随时随地挂在唇边的笑。  来人朝他摆了摆手,算是打过招呼,一双杏眼在看到桌上的粥时一下子眯了起来,蓝色的影子晃过,下一秒,那碗粥就咕咚咕咚的进了他的肚子,如果被煮粥的人看到这一幕的话绝对要气死。  等粥见底了,他才擦了擦嘴,舒适的摸着肚子,道:“总算缓过来了,我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这粥做的不错,还有吗?”  太子长琴挑眉,“你不是已经辟谷了吗?还要进食?”  阿楠猫咪一样趴在桌上,慵懒道:“吃东西是一项享受,就因为辟谷而不吃东西绝对是傻子才做的事情。”  所以,所有修道辟谷不吃饭的人在他眼中都是傻子?!  太子长琴摇了摇头,看着他雪一样的白发,忽然觉得即使过去了无数年,两人的面貌都已改变,可这人的性子却依旧如昨。  这算是一件好事吧,可他却变得彻底。  搁下手中毛笔,太子长琴言归正传,“事情办得如何了?”  阿楠从怀中掏出一个锦袋,抛了给他,道:“我办事自然不会出错,好不容易找来的呢。”  太子长琴打开锦袋,叮铃铃的声音在书房中响了起来,然后一对玲珑细致的银铃便落在了他的掌心。  “这叫相思铃,可保存记忆,只要将你想要记住的东西存入其中,即使千年万年也不会丢失,若你想要读取里面的记忆,只要放在耳边摇一摇,铃音响起的时候,里面的记忆自会出现在你的脑中。”  太子长琴摇了摇,又摇了摇,叮铃铃的声音清脆悦耳,他满意的勾起唇角,道:“辛苦你了。”  漆黑的杏目有些失神,阿楠难得的苦笑着说道:“我都不知道帮你找来这个是对是错。”有些记忆自然要牢牢记住,可有些记忆或许还是淡忘比较好吧,这人执念太深,有时候连他都无比心惊。  “自然是对的!”太子长琴冷声说道:“每次渡魂重生,我的记忆便霁乱一分,我很多时候都在想,若是有朝一日我在渡魂的时候把父亲忘了怎么办,那是我无论如何都不容许的。你为我找来这个我很感激,那份记忆比我的性命更重要!”  “就是这样,我才担心啊。”阿楠低喃,本该是非常快乐非常温馨的记忆,却在骤然破灭之后染上了血腥,也让人更加的悲痛,他怕这人会为此毁了自己。  “你放心吧,我会活着,活的好好的。”他唇角含笑,眉目温柔,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铭源府中的弹琴少年。  半月之后,程敬恩留书离家,说是已看破红尘,要出家为道,之后人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的出走走的毫无预兆,如同一道晴天霹雳直直的劈在这个原本幸福无忧的家庭中,程夫人当时就惊得昏了过去,醒来之后在无数人同情的目光中,拉着自家的两个儿女开始了漫长的寻夫之路。  每个人都在劝她放弃,可这个平日里看上去温良柔善的女人却硬是挺直了背脊,一家又一家的道观僧庙找了过去,足足一年都未放弃,直到最后大病一场,听着守在床前的儿女一声声的哭泣时,她才流着泪放弃了找寻。  一蓝一白两个人影亲眼看着母子三人所坐的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阿楠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为他们难过?”太子长琴声音淡淡。  “小奕,”阿楠轻声说道:“你有没有可能放弃渡魂之术。”  “你果然看不过眼了。”太子长琴面色渐冷,他可还记得当年刚知道他以渡魂这样修道者口中的邪恶之法存活的时候,这人可是一副痛心疾首,极想除魔卫道的神情呢,如果不是后来的蓬莱之变,两人同时失去最亲近的亲人,他很可能就会视他为陌路,到死都不会见的那种。  “小奕!”阿楠苦笑:“你一定要这么记仇吗?!”早八百年前的事情了好不好,而且这么多年下来,他每次渡魂自己又有哪次真正反对过,甚至还帮他打探适合的身体,在他渡魂时替他护法,他性子任侠刚直,却在他的事情上一再的丢弃自己的原则,连他自己都要叹息了。  “每次渡魂,不但你痛,别人也跟着痛,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重复,何时才是尽头,你就没想过结束吗?”  “若非是我,他们一年多前就会经历丧夫之痛,而且,”他眯眼,冷声道:“一旦放弃渡魂,缺少命魂四魄的我就会魂飞魄散,寂明道长忘了吗?”  “这样的结果,我怎么甘心!”  活着,与他而言全是本能,后来因为父亲的死化为执念,他是恨得,所有的幸福一夕之间化为乌有,从未得到固然凄惨,但更痛的是明明已经得到了,明明已经抓在手中了,却在你沉浸在那样的幸福中时骤然破灭。  寡情缘情缘,每世皆为孤独之命,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恨过这样的命运。  活着已经成为他的执念,因为他还想再见一见他,哪怕是轮回转世,哪怕是面容已改,他也想见上一面,活着才能见到,魂飞魄散就什么都没有了。  “渡魂之术,终归是逆天之举……”阿楠低叹。  “逆天?!”太子长琴冷笑:“我会如此,皆是拜天所赐,他让我这样的痛,我逆了他又何妨!”  他心中恨意满满,几乎偏执,阿楠知道自己劝不了,索性也不再说了,无论这人做些什么,他终究是放心不下的,既如此,退让一步和退让两步又有什么区别。  “命魂四魄,我会帮你找……”  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去找……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夜恋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10:18:17  嘿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21:04:58  嘿豆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12-05 21:05:25  舔舔你萌~第50章 逃生  陆崇明是被一股股的热浪给热醒的,滚滚浓烟呛得他难受,捂着唇剧烈的咳嗽起来。  天灾还没过去吗?他还活着?  尚未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突然他心下一紧,脑后风声响起,陆崇明下意识的探向腰间,却摸了个空。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他有半刻犹豫,他双腿一蹬,整个人迅速的向前翻滚,右手一伸,半截木桩便被他擎在手中。  啪嗒一下,木桩被削断,高举的大刀呼啸着,夹裹着劲风,向陆崇明当头劈下。  呼——陆崇明拧腰前扑,动作迅速的跳到了对方身上,被削成尖端的木桩狠狠落下,插、进男人的脖颈间,鲜热的血一下子冒出来了,溅在陆崇明的脸上,这让他看上去多了一种危险的魅力。  一连串的动作流畅,利落,却也让陆崇明再提不出半点力道,他很想就这样不管不顾的瘫倒在地上,但求生的本能狠狠的驱使着他,让他立刻离开这里。  眼前到处都是红彤彤的火光,张牙舞爪的烈焰染红了半边天际,他的脑子里乱哄哄的,就像有人拿着一根棍子不断在里面搅啊搅,搅啊搅……  呼吸已经有些艰难了,肺部因为缺少新鲜空气的缘故,憋闷之极,他紧紧地捂住口鼻,将泛到喉间的痒意给硬生生的憋回去,若是再引来一个敌人的话,他绝对对付不了了,对方可以轻易的将他劈成两半。  滚滚浓烟中,他所有的视线都被挡住了,简直就像是一只无头苍蝇一般横冲直撞的往前走,忽然,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地上,尘烟飞起,他只能听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和剧烈的喘息声。  视线渐渐模糊,红色的火光如同一只狰狞的怪物一般慢慢从眼球中消退,疼痛的脑袋,乏力麻木的身体,让他再也无法支撑,整个人昏迷了过去……  ……  昏昏沉沉之中,陆崇明并不安稳,属于另一个人的生平,像一部老旧的黑白电影一般,一幕幕的在他眼前上演,等他再次睁眼,一个人的一生结束。  身上很痛,全身上下的骨头好像被人拆散了重组一样,轻轻一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腰腹处更是剧痛难忍,整个下半身都没了知觉。  “别动!”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然后腰腹处传来温温凉凉的感觉,刚刚还难以忍受的剧痛一下子缓和了一些。  “你这伤不轻,刀式劈下的时候又伤到了尾椎处的要害,若不好生将养,以后瘫痪了也有可能。”  对方的双手有些粗糙,最后抹药的地方也有些尴尬,陆崇明趴在那辆装满稻草的车上,脸埋在双臂上,为掩饰自己的不自在,问道:“你是谁?”  “疯子!他们都叫我酒疯子!你也可以这样叫我。”那人上好了药,因为怕碰到伤口,并不帮他系上腰带,只用一件外衣草草的盖在他的下半身。  男人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酒囊仰头灌了一口,陆崇明这才看清对方的面目。  好吧,或许也不是太清楚,对方胡子拉渣披头散发的,只有一双眼睛,极为清亮有神。  “要喝吗?”那人晃着手中的酒囊,说道:“或许你现在需要它。”  陆崇明没有犹豫,他伸手接过酒囊,侧着上半边的身子连喝好几口,直喝的身边的男人一脸肉疼,连说道:“少点少点,里面不多了,给我留一点。”  透明的酒水顺着唇角留下,被陆崇明随手抹去,胸口热腾腾的,就连身上的疼痛都好像减少了一些。  精力终于恢复了一些,陆崇明感受着暖洋洋的照在自己身上的阳光,道:“在下东方韩,多谢恩人的救命之恩。”  男人摆了摆手,“凑巧,凑巧而已,你要谢就谢我的马儿吧,昨天是它跑错了路,不然的话绝对遇不上你。”  陆崇明望了望前方无人拉缰,拖着车子信步而走的瘦马,有些无语,他最后喝了一口酒,然后才在对方眼巴巴的眼神下将酒囊还了回去。  男人先是一喜,然后晃了晃酒囊,又晃了晃,最后将酒囊倒过来抖了抖,连一滴酒都没有倒出来的时候,他瞬间垮下了脸。  陆崇明重新趴回原处,沉默了半响才说道:“敢问恩人,你是在哪里发现我的?附近可还有其他生还者?”  男人似乎是哆嗦了一下,纠结的说道:“你叫我疯子就好,恩人什么的我听着别扭。”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寒村我也路过好几回了,没想到一夜之间竟会招此大难,边境一带向来不太平,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一方的匪类造的孽。不过村中除你之外是没什么活人了,到下一个城镇时我会通知官府,如今的匪类太过猖獗了。”末了,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若是自己早到一步,结果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陆崇明沉默下来,原来是屠村吗?  如果当真除他之外无一人生还的话,那原身记忆当中的那个孩子怎么办?他的任务呢?为什么他没有在那张熟悉的沙发上醒来,而是直接就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还有,他作为宁夏泽的那一世已经死了,那和他在一起面临天罚的玄清呢?也死了?彻底的魂飞魄散?  毕竟两个人的情况不同,与他而言,宁夏泽不过是一场试炼而已,死了就离开,虽然这次醒来的地方有所变化,但他终究还是活着的,不用担心会真的死去,可玄清却是实实在在的属于那个世界的人,在那样的天灾面前,他还能活着吗?  陆崇明呼吸一滞,脑袋一下子疼得更厉害了,那人虽然性子清冷了些,但却面冷心热,而且这些年来,助他良多,若是可能,他是希望他能活下去的,虽然希望或许渺茫之极。  “你没事吧。”略带着担忧的声音忽然响起,一张满脸须发,看不清真实面貌的脸凑到他面前,清亮的眼中有些担心和紧张,“我知道你伤心,但你放心,官府的人绝对会找出那些丧心病狂的凶手,给你报仇的。”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他似乎自己都有些心虚,如今谁不知道,朝纲*,皇帝荒淫,这边关又是个混乱之地,官府就是个摆设,指望官府还不如指望天上突然劈下一道雷,把灭了小寒村的人统统给劈死!  看着那张苍白病弱的脸,熊一样的脑袋往后缩了缩,但他很快又挺起了胸膛,官府起不了作用,那他自己来就是了,一村的百姓啊,无论犯下这桩罪孽的是谁,那一群人也确实该死。  被头发遮盖住的眼中划过一丝锐气!  陆崇明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他现在看上去竟是一副很伤心的样子吗?他只是有些遗憾而已,而且根据原主留给他的记忆来看,那件事情颇不寻常,或许和原主几个月前无意中救下的一人脱不了关系。  所以说嘛,饭可以乱吃,人不可以乱救啊,不但害死了自己,还牵连了满村子的人,更让他连儿子都找不到了。  想到原先的记忆中那个笑容灿烂的孩子,陆崇明是绝不可能相信对方这么简单就死了的,人肯定是还活着,只是要他费力气去找了。  脑袋似乎比身上的伤口还疼,他想不明白,以宁秀奕那样温文儒雅,亲切和善的性子,应该是教养成功了才是,为什么他没能回去,而是又被安排了一个身份?难道是南代巫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说与世无争的隐士型不管用,一定要让养育的对方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才算真正成功的?!  陆崇明想的头疼,索性也就不想了,他现在是病号,就让他做一个乖乖的病号吧,车到山前必有路,一切等伤好了再说。  老马拖着两人,和一车的稻草不断地往北,终于在天色擦黑之前赶到了目的地——一个门面已经无比陈旧的驿站。  “喂!我回来了!”中气十足的吼声响在半空,估计驿站中的人都听见了。  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陆崇明移目看去,就见一个长得肩宽体胖的中年男人捧着一个大海碗,拖着布鞋走了出来。  来人先是一副漫不经心,好像是在打瞌睡的样子,但在看到陆崇明时一下子醒过神来,本来就小的一双眼睛此刻眯成一条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圈说道:“我说老疯子,我让你去买东西,你怎么捡了一个人回来?”  老疯子挠了挠头,无奈的说道:“人受伤了,躺在我车前,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会被雷劈的。”  “屁!”那人不屑的说道:“多一口人就多一张嘴吃饭,我们驿站本来就穷的揭不开锅了,你再捡一个人回来,还是一个受了重伤的人,这医药费吃饭的粮食,找大夫的钱从哪儿来?你给吗?!”  “我给就我给,从我薪水里面扣!”老疯子摆了摆手,颇为大气的说道。 第37章 “就知道会这样。”陆崇明低喃一声,右手拍了拍他的肩,想让他站起来,却在刚刚碰到他的肩膀的时候,听到一声抽气声。  他皱眉,冷声道:“他们打你了?”  听他语气不对,小秦赶紧摇头,“没什么,就是被扔出来的时候摔了一下,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陆崇明对着他的肩膀按了按,在对方再次抽冷气的时候道:“起来,,走了。”  “啊?”小秦疑惑,“去哪里?”他还没完成老疯子交代下的任务呢,他可不想被扒光了吊在城门上,那太丢人了。  “你坐在这里没有任何用处。”陆崇明最后望了不远处的官府大门一眼,道:“先离开这里再说。”  小秦并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在遇到挫折之后再次见到陆崇明,简直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老疯子的威胁,一时间都抛到了脑后,主动帮他推着轮椅离开了。  陆崇明在城中呆了三天,在身上的十几枚铜钱统统花完,就连小秦身上的银钱都贡献出去之后,变故终于来了。  第三天夜半时分,鞑靼军队突然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城外,火光冉冉,印红了半边天。  喊杀之声,冲破夜空,让整个城池都从睡梦之中惊醒过来,人心惶恐,每个人都恐惧到了极致。  而六十多岁的陈县令,这个本应主持大局的人,却在消息传来的那一刻,直接死在了他那貌美如花的第三十八房小妾的肚皮之上。  整个城中乱了套,到处都是无头苍蝇一般团团乱转的人,把总王泉算是个有两分急智的人,立刻组织人手上了城墙,抵抗敌军,另派出一百人的小队维持城中秩序。  城外红彤彤的的一片,都是火把,粗略算去,足有五千之数,饶是王泉这个早有心理准备的武将也不禁双腿发软,城中守军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千二百之数,敌军却是我军的五倍,这可如何是好……  旗帜在风中猎猎飞舞,月影西下,天马上就要亮了,王泉知道,天光发白的那一刻,就是敌军进攻的时候。  单凭这城中一千两百多的军队,是绝对不可能抵挡的住的,一旦城破,先不说自己头上的乌纱还能不能保得住,单说这城中三万多的百姓,以鞑靼的残暴,绝对会赶尽杀绝!那就是他的罪孽了!  王泉让人点燃了烽火,望着那点点星火一路被延至远方,那几乎是他唯一的一点希望。  而就在此刻,后面却传来一阵吵闹声,是一个身穿儒服的中年文士在几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王泉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被对方一阵抢白,“王把总,事情到底怎么样?敌军来了多少?”  王泉苦笑,侧身让了让,道:“胡师爷自己看吧。”  那位胡师爷走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扒着城垛往外看,只匆匆一眼,便吓得直哆嗦,“怎么这么多,怎么这么多……这下完了,都完了……”  “胡师爷,”王泉皱眉道:“别说这些扰乱军心之语。”  嗖——利箭射来,贴着胡师爷的头顶狠狠地盯在身后的城楼上,胡师爷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双唇哆嗦,面色惨白如纸。  城墙外传来敌人的哄笑声,王泉一个用力,拔出箭矢,将钉在箭头上的信取了下来。  “王、王把总?”胡师爷双腿颤抖的被人扶了起来。  王泉沉声道:“鞑靼的招降信!不然的话,城破之日就屠尽所有城中百姓!”  “招降?”胡师爷眼睛一亮,道:“那、那我们……”  “胡师爷!”王泉衣袖一摆,怒声道:“鞑靼的话岂可去信!”  “我、我也是为了城中百姓着想。”胡师爷狡辩。  王泉还要再说,却见一个小兵迅速跑了过来,将一块玄黑色的令牌递上,说是令牌的主人在下面求见。  王泉大惊失色,赶紧带着人走下了城楼,那里,一个半大的少年,以及一个面貌清朗,端坐在轮椅中的青年在安安静静的等着他。第53章 攻城  小秦胆战心惊的听着陆崇明在忽悠人,什么他是锦衣卫中的人,什么他早就暗中探到鞑靼想要叩关之事,他本想早日回京,却因一时不慎被敌人察觉,最后虽然得以逃脱,却也受了些伤,只能躲在此处养伤,什么他前些日子派人想要通知陈县令此事,却被官府的人打了出来,他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几个官老爷被唬的一愣一愣的。  小秦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不知道对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面不改色的说下这么大的谎言,将所有人都骗了进去,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只令牌的来历了。  真的那面早就被虎子带往大同王总兵那里,现在的那面是他这几日按照陆崇明的要求一点一点亲自刻出来的,他的父亲是个木匠,那手艺在他们村子里是最好的,他虽然没有继承他父亲的衣钵,但自小耳濡目染,按着记忆和陆崇明所画的图纸伪造出那样一面一模一样的令牌还是很简单的。  刚造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得意的,他父亲的拿手本事他没落下,可现在却是无比的后悔,打死他也没想到陆崇明竟然会拿着那面令牌来骗人,骗的还都是一些朝廷官员。  他不会被砍了脑袋吧,小秦忽然觉得脖子发凉。  陆崇明自然是不知道身后的少年此刻的恐惧的,他现在只是暂时松了口气,对面诸人显然是被他唬弄住了,这当然跟他镇定自若,撒谎的时候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有关,但更重要的原因,他想应该是和他现在冒充的身份分不开,只看对面几人眼底暗藏的恐惧,他就知道这锦衣卫的威力有多强大了,特别是对于这些基层官员来讲。  三天的时间,他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至少一些必须要知道的事情他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他不想趟浑水,但谁让他欠了别人一条命了?而且他也想活着出城的。  天明在即,王泉将陆崇明二人领上城墙,亲自和他详细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情势,他担忧道:“敌方势大,以我们现在的兵力情况危矣,而一旦城破,最让下官担心的是城中三万百姓,以鞑靼的残暴,到时候绝对会血流成河。”  最后一句话让站在身后的小秦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陆崇明偏头,道:“你很怕?”  小秦怯怯的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  “那个……这位大人……”惶恐的话音响起,胡师爷冒出一个头,扯着嗓子说道:“那个,鞑靼刚刚送来一封信——”  “胡师爷!”话音未落,就听王泉沉声喝了一声,火光映照下的面色难看之极。  那胡师爷先是一怯,然后又挺直了胸膛说道:“此处由大人做主,难道王把总想要蓄意隐瞒大人?”  王泉咬牙,却又毫无办法,总不能答是,否则的话绝对会得罪这位突然出现的大人,但答不是更不行,他愤恨的盯着胡师爷,目光锐利的几乎要将对方射穿。  见他沉默,胡师爷颇为自得的摸了摸嘴边的胡须,然后躬身说道:“启禀大人,鞑靼刚刚射来的信上说了,若能主动打开城门的话就放过满城百姓。”  陆崇明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投降?”  如此直白的言语让胡师爷身子一僵,身边的几个连同王泉在内的武将都露出了不满愤恨之意,胡师爷略有些尴尬的说道:“这也是为了满城百姓的身家性命着想,与其城破之后被屠城,还不如早作打算,也能体现大人的仁慈……”  陆崇明只是笑了笑,然后再胡师爷的滔滔不绝,王泉等人担心他会被说服的忐忑中,忽然扬起了衣袖。  嗖——寒芒乍现,一闪而逝,胡师爷的话语戛然而止,火光映照之下,只见刚刚还在说话的人猛地栽倒在地,他的眼睛还没有闭上,双目中间,一只短箭已经洞穿了他的额头,刺目的血流淌而出,润湿了地面。  众人目瞪口呆,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惊住了。  而陆崇明只是扯了扯衣袖,掩住底下的机括,淡淡道:“大敌当前,不思如何反击抗敌,却满嘴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其罪当诛,诸位大人可有意见?”  人已经杀了,事后才来问他们的意见,是不是有点晚了?  虽然这样想着,但自然没有人敢这样直言说出来的,无论是有没有小心思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只能拱了拱手,赞一句大人英明了。  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扫视一圈,他知道这些人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箭暂时震慑住了,接下来的几天相信应该不会有人敢随便违抗他的命令了才是。  天光发白,号角声呜呜呜的响起,敌人攻城了……  战火纷飞,残破的旗帜被风刮得哗哗作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和尸体烧成焦炭的味道。  城垛上满是污迹斑斑的血色,从上面看下去,可以看到到处散乱的云梯和横躺着的支离破碎的尸体,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无论他们生前如何,是敌是友,是贫贱还是富贵,死后不过如此而已。  这是战争开始的第三天,也是难得的休息时刻,无论是攻城的还是守城的,都付出了绝大的代价。  城中气氛萧条沉重之极,两日前还一派繁荣的景象,现在却只能看到不时跑过的士兵,和神色担忧惶急的百姓。  好在虽然敌人已经兵临城下,但因为陆崇明处理得当的缘故,城内并没有彻底乱套,仅有的一次小骚乱,也很快的就被压了下去,但陆崇明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无论是城中百姓,还是那些被他一时镇压住的军心,在敌人猛烈地攻势面前都不会撑得太久。  或许,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一场胜利。  当他将心中的计划详细地告诉王泉时,那位年纪比他大了十多岁的军官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那也确实是一个疯狂的计划!  王泉理所当然的想要表示反对,计划成功还好,一旦失败了,鸡鸣山驿必破,到时候朝廷降罪哪还有他的活路。  可即使所有人都反对,陆崇明决定了的事也是不可能更改的,面对着王泉抗拒的面容,他只说了三个字:“居庸关!”  王泉先是一愣,然后面色发白,那三个字就像是带着魔力一般让他的心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了起来,“大人……此言何意?!”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陆崇明敲着膝盖淡淡道:“难道你以为敌人劳师动众仅是为了一个鸡鸣驿?山驿虽然重要,但地理位置却不佳,就算鞑靼拿下了这里,孤军深入,却也不能长久的守住,时间一长,只会陷入我军的包围,那么他们的目的又何在?”  “居庸关!”王泉的心中泛起阵阵冷意,可他还是试图挣扎的说道:“这不可能!单凭这区区几千人就想打居庸关的注意?!是当真欺我大明无人了?”  “咦?”陆崇明貌似惊讶的说道:“我没同你说过吗?宣府城外可是围了将近十五万的敌军呢,不知现在情况如何了,援军有没有及时赶到,否则的话,这边关情势怕是不妙呢。”  王泉吸气吸气再吸气,这已经不单单是头顶的乌纱帽的问题了,而是关系到大明的生死存亡。  他握了握拳,身子一矮,单膝下跪,道:“一切全凭大人吩咐。”  意思就是他同意了,陆崇明微微眯起了眼睛。  当天夜里,王泉带了两百亲兵悄无声息的出了城门,经过一天生死搏杀之后的敌军怕是怎么也没想到,处于弱势的明军竟然敢发动夜袭,淬不及防间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嘭!熟悉的枪声在暗夜中响了起来,陆崇明居高临下,可以清楚的看到远处的敌营已经乱了。  小秦站在陆崇明的身边,双手紧紧地抓住轮椅上的扶柄,手背青筋都冒了出来。  短短三天的时间,看着两军对垒,看着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一个一个的在自己面前死去,少年面上的稚气迅速退去,原本怯弱的眼神也慢慢变得坚毅起来。  陆崇明轻声问道:“你怕?”这句话几天前他问过,现在却又问了一遍。  小秦咬了咬牙,声音清亮道:“不怕!”  陆崇明笑了起来,低低沉沉的笑声让身边的少年一下子红了脸庞。  轰——巨大的声响传来,整个城池都似乎震动起来,然后火光漫天,巨大的火舌冲天而起,天地之间亮成白昼。  敌军军营彻底炸开了锅,火中传来喊杀之声和马蹄嘶鸣的声音。  陆崇明见时机差不多了,便朝后摆了摆手,原本站着的两个武将朝他一拱手,便蹬蹬蹬的下了城墙。  片刻之后,城门被打开,十门火炮被车子推着在城墙下一字排开。  火把亮了起来,然后猛然挥下,轰轰轰,惊天巨响打碎了夜色,敌军军营被一片火海所淹没……  小秦目瞪口呆,他低声喃喃:“怎么可能……”火炮的威力怎么可能变得这么强大,这几门火炮他几天之前是见过的,绝没有这样强大的威力,这人到底做了什么?  不由自主的,他看着陆崇明的目光带上了些许的敬畏。  一直留意着前方战事的陆崇明自然没有留意到身后之人的变化,对于他来讲,在这个世界发现火铳火炮这类的热兵器简直就是个惊喜,虽然明朝的热兵器有着极大的弊端,但经过他改良的火铳和火炮质量比之前的提高了何止一点半点,也因此他提出了今晚的夜袭。  胜利如同他预料一般的来临了,对此他面色无波,其他守在城墙上的官兵却是欢呼起来,无论是身上带伤的还是没带伤的,都紧紧地抱在一起,喜笑颜开。  小秦也高兴,但他高兴的同时又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他看着又一个连人带马被火炮炸成碎块的情形,道:“王大人他们,还能活着回来吗?”  陆崇明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天亮了。  轰隆隆,马蹄阵阵,由远及近,黑压压的人群出现在地平线上,整齐的铁甲在朝阳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陆崇明拖着有些无力的双腿猛然站了起来,双手按在城垛上。  残余的敌军大乱,开始没头没脑没有任何章法的逃窜奔离,巨大的铁流如潮水一般分成两拨,向着敌军围剿而去。  陆崇明轻轻地松了口气,然后吩咐道:“所有士兵出城,配合援军剿灭敌军。”  众人应诺,然后风一般的刮到城下。 第39章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他竟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都是惊讶不已,曲洋沉默片刻说道:“我教与朝廷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大人为何要见我教教主。”  “怎么?你怕我会对贵教不利?”陆崇明勾唇,“你多虑了,告诉你们倒也无妨,我早年有一个儿子,只是自小便失散了,我找了他将近二十年,终于在几个月之前得到了一点消息,此次我亲自上黑木崖,便是想见你们教主确定一下而已。”  刘正风和曲洋都不是蠢人,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东方韩、东方不败,两双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黑木崖是日月神教的所在地,日月神教在江湖上是魔教,他的所在地更是被人传的如何凶险莫测,诡秘可怕,实则这里的风景不错,和天下大多数地方没有什么两样,山脚下甚至还有一个普通村子,和山上的神教众人相处的还不错的样子。  青色小轿静静的停在小道上,陆崇明拿着刚刚呈上来的信纸细细的思考着。  信中所记乃是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上的动静,看来皇帝那帮子人有些按耐不住了。  当年登基的时候皇帝年纪还小,他身为辅政大臣朝政一直被他把持着,现在皇帝已经年仅二十,他却手持兵权,党羽心腹众多,也难怪小皇帝他们心急了。  白色的信纸被他撕成碎片,飞散在轿外,他微微眯起眼睛,闹就闹吧,暂时应该还闹不出什么风浪,他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见到那位东方不败。  修长的指尖扣扣扣的敲了三下,青色小轿被人抬着迅速的向着山上而去……  他的到来给黑木崖带来了很大的一阵波澜,陆崇明虽未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却是以朝廷官员的身份来的,而日月教的总管杨莲亭是个重视名利的人,竟是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正是接待了他。  大殿之上,陆崇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满脸胡子,身形伟岸的人,这就是东方不败吗?看来自己是白跑一趟了,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眼,他已经知道这人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失望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很快就被一人打断。  粗矿的声音骤然响起,“东方先生,你是东方先生!”说话的正是童百熊,只见他神情激动的上前两步,然后猛然转身,对着高高在上的男人说道:“东方兄弟,东方先生没有死,他没有死!”  两个东方,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关系么?  脑子转得快的人已经意思到了什么,满目好奇的看着站在大厅中央的人。  杨莲亭仗着教主的宠爱,素来嚣张惯了,此刻有些不悦的说道:“你究竟是谁?!”  回答他的不是陆崇明,而是童百熊,他冷笑着说道:“杨总管对他还是恭敬些的好,这人可是教主的父亲!”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但不会有人怀疑他话语中的真实性,要知道当年东方不败就是被他带上黑木崖的,对于教主的身世,不会有人比童百熊知道的更清楚。  只是不是都说教主的父母都已经死了么?怎么又忽然冒出来了?  陆崇明安静的站在原处,他想他已经知道这人是谁了,当年童百熊身受重伤,是东方韩救了他一命,最后却害得自己家破人亡,还连累整个小寒村被被人屠杀殆尽,没想到他的“儿子”竟是被他所救吗?可高位上的那人明明就不是他要找的人!  他心中虽有诸多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静看事情发展。  无数双视线射向高处,几乎都在等着那人的反应,然后只见原本坐着的人慢慢站了起来,然后一挥袖,转身离开了大厅,杨莲亭迅速跟了上去,只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陆崇明暂时在黑木崖住了下来,因为他的身份谁也不敢得罪他,虽然教主什么都没表示,但那毕竟是教主的父亲,除非他们活腻了,才敢找他麻烦。  甚至所有人都是绕着他走的。  唯有童百熊这个故人,当天就找他痛痛快快的喝了场酒,和他叙旧一番,说了说当年之事,说得最多的还是东方不败。  对于东方家的人,无论是做父亲的东方韩,还是做儿子的东方不败,他都是有愧疚的,他虽是魔教之人,却恩怨分明,当初因为他的关系,害的救命恩人家破人亡,他歉疚之极,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对东方不败照顾有加,唯命是从的原因之一了。  因为他的介绍,陆崇明对这黑木崖上的情况更加了解了一些,也更加的明白,这日月教的事情怕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简单。  陆崇明的酒量不错,但童百熊比他更能喝,到最后,他已经晕乎乎的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喝醉的感觉。  当天夜里,一道修长的人影避开了所有人的耳目,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陆崇明的床头,看着酒意深沉的人,那人站立良久,直到天光渐白的时候才离开。  走的无声无息的人没有看到,在他转身之际,原本闭目沉睡的人一下子睁开的双眼。  红色的身影已经离开了有一会儿了,空气中却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清香,陆崇明沉默片刻,扬声喊来了四仆,低声吩咐了几句之后,才让人离开……  陆崇明踏上黑木崖的第三天,除了第一天之外再未见过东方不败,似乎他的存在早已被对方遗忘一般,就连童百熊求见,也被对方拒于门外,教中众人一时间摸不准教主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主人不闻不问,底下的人自然也不敢来打扰,除了童百熊偶尔会来之外,陆崇明竟是过的无比的悠闲,他已经十多年没有这样清闲过了,不用练兵打仗,不用步步为营,不用处理政事,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而这样的清闲在四仆陆陆续续禀报上来的消息时渐渐退去,他就知道事情不简单,果然!  后山清幽,气候适宜,空气中有一种草木清香的味道,这里的气温不像北方,即使是在最晴朗的天气里也有一种挥散不去的阴冷。金色的阳光倾洒而下,照在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陆崇明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的悠闲,他忽然觉得等他退休之后,住在这里修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鸟声清脆,悠悠荡荡的像一首欢快的小曲,小道尽头豁然开朗,天是蓝的,云是白的,似乎连空气都比别的地方干净了不少。  而最醒目的却是坐在青石上的那道身影,火红的衣裙像是燃烧着的火焰,袖摆衣襟处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开的无比的艳丽。  那人的一头青丝很黑很柔,也很长,和红色的裙摆一样铺散在青石之上。  纤细的手腕,柔韧高挑的身形,光从背影看上去就是一代绝世佳人。  陆崇明眉心跳动了一下,等那人听到动静回过身来,展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张花花绿绿的脸,好吧,背面和正面有点不成正比。  虽然如此,但这人就是他要找的人没错了,第二个念头则是,原来这就是对方会在三更半夜,还是等他喝醉了才偷偷摸摸去看他的原因吗?因为他有女装癖?这也难怪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纠正的过来。第56章 相处  镜中的人面色有些苍白,薄唇紧抿,眉宇冷傲却又带着淡淡的柔媚,那并不会让他看上去过于阴柔,反而有一种雌雄莫辩的美感。  这张脸无疑是精致的,可东方不败却从来不喜欢,面部线条太冷硬,眉眼间的棱角太过锋锐,一点都没有女儿家的娇柔。  他恹恹的看了一眼便别过眼去,用胭脂水粉将那张脸给掩盖了起来。  一头长长的,连女子都望尘莫及的青丝,是他对自己身上最满意的地方,他细细挑拣了一番,用一根金步摇松松的挽住。  艳丽的大红衣裙披在身上,衣襟袖摆处绣着大团大团的富贵牡丹图,这让他看上去贵气而奢华。  等他将身上一切打点好后,太阳已经高升,他静静的坐在绣凳上,幽深的眼中罕见的透露出挣扎之色,似乎面临着一件非常困难的选择。  时间渐渐流逝,终于,他一跺脚,红袖飞起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原地。  后山,熟悉的青石之上已经坐了一个人,旧白的衣服,含笑的眼,见到他来,那人举起手中的酒杯,朗声道:“你今日来晚了些,酒都快被我喝光了。”  东方不败脚下一顿,道:“我可不知,你竟是如此贪杯之人。”他的声音很独特,比女子要嘶哑,比男子却又多了一点柔媚,让人一听之下就能牢牢的记住。  陆崇明挑眉,“若非是你晚到,我又何须以此打发时间,理应罚你三杯才是。”  东方不败目光闪烁,他原本是不想来的,过分接触,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己都没有好处,半分好处都没有,可最后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罢了,他终究在这里呆不长久,两人之间相处时间有限,既如此,放纵自己一下又有何妨?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一直沉重的心情陡然就轻松了下来。  东方不败走了过去,手一伸,直接将一旁放着的酒坛拿在手中,然后仰起头连喝几口,透明的酒液顺着脖颈流淌到衣领中,他随意抹了抹,扬起下巴道:“我认罚!”  陆崇明暗暗点头,原以为是个清冷孤傲的人,意外的竟还有如此洒脱的一面,这个儿子虽然有女装癖,而且职业不大好,是个魔教教主,其他一切,包括性格他还是比较喜欢的。  女装不是问题,谁能没有一点小癖好,又不是杀人放火,也没妨碍到他人,他这个做父亲的还是很明理的。至于职业问题,就不知道对方肯不肯辞职和他走了,听童百熊说,这个魔教教主可是他好不容易才夺来的,要他就这样放弃怕是有些难啊。  而且,更重要的是,对方好像一点都没有和他相认的打算,从几天前两人第一次见面对方的一句“先生何人”就可以看出,更别说这几天以来两人虽然每天约着见面,但对方却总是疏离防备,连真实姓名,以及自己魔教教主的身份都不愿告之。  “先生何人”自然是一场笑话,他既然是他的儿子,又是魔教之主,就不可能不知道黑木崖上发生的事情,对方会如此,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的。  一心想要隐瞒的对方不知道,早在他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就已经认出来了,那是本能,是他每在一个世界就会认出抚养对象的一种能力。  东方不败如果知道陆崇明早在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他的话绝对会吐血,他年幼之时遭逢大变,侥幸死里逃生,被童百熊所救带回日月教,一步一步从底层开始慢慢往上爬,香主、堂主、副教主,直到后来的教主,从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到天下第一高手,日月神教的教主,其中艰辛没有体会过的人永远无法得知。  可他却硬是走过来了,为此他付出了一切,包括一副健全的身体。  当年他还是副教主的时候,前任教主任我行对他百般猜忌,更是不安好心的将镇教宝物《葵花宝典》给了他,欲练此功,必先自宫,他那时候野心勃勃,就算明知任我行用心险恶,他还是去做了,想要得到就要付出,他得到了权势地位,得到了天下第一的武功,而付出的代价就是身体的残缺,他不后悔,就算从头再来一次他依旧会选择这条路。  身体残缺又如何,自宫之后性情大变又如何,只慕男颜不爱美人又如何,他是东方不败,武功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任何嘲笑鄙薄他的杀了就是,喜欢穿女子的衣裳那就做个女人好了,爱慕男人也不要紧,杨莲亭虽在外面猖狂之极,却到底还是被他拿捏在手中的,日出东方,唯我不败,他这一生本就有资格活的这样肆意洒脱。  他不惧任何人,任何事,唯独无法面对自己的父亲,他心中有愧。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本以为早就死了的人活了过来,还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午夜梦回,他甚至恍惚觉得是不是因为他的自残,因为他再无法让东方家传承下去,所以父亲才从地底下爬了出来,控诉他的不孝?!‘  东方韩这个名字并不特殊,但辅政大臣东方韩天下间却只有一个,以前朝廷和江湖并不想干,他从未注意过朝廷上的事情,后来他当了教主,性情大变,就更加两耳不闻窗外事了,所以直到他出现在黑木崖,出现在他面前,他才让人去查探,也才知道东方韩这三个字所代表的的含义。  如果这人早点出现,早点让他知道他没死的话,自己或许会欣喜若狂吧,可为什么偏偏要现在才出现呢?他无法面对,甚至生出这人如果从未出现的话,怕是更好的念头。  两人坐在一处,各想各的,山风吹来,撩起他们的衣摆发丝,气氛虽沉寂,却并不觉得尴尬,这几天二人都是这样相处的,倒也融洽。  回去的时候,东方不败意外的在自己院子中看见了杨莲亭,他有些惊讶,如果换了往常,他必定是欢喜的,可是自从陆崇明出现之后,他整个人突然就像是从某个虚假荒唐的梦中苏醒一般,对着杨莲亭也若有若无的疏远了一些。  见他回来,杨莲亭眉头皱的紧紧地,粗声粗气的说道:“你去哪里的,怎么现在才回来!”  明明是往常听惯了的口吻,他现在却觉得说不出的刺耳,连眼神都冷了下来,“你来何事!”  杨莲亭一愣,本来嚣张的神情竟被对方冷冷冰冰的语调一下子弄得消退不少,想想自己来的目的,他挤出一个笑容,上前两步握住他的手道:“这不是好几天没见了,我来看看你嘛。”  东方不败垂眸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然后一点一点的抽了出来,脚下一动,往屋内走去,“莲弟若无要事的话,就先离开吧,本座今日乏了。”  极为威武的脸庞微微抽动了一下,杨莲亭跟了几步道:“其实也还是有一件小事的,福州的负责人孙堂主,为人太过跋扈,还办事不利,每年的进项一年比一年少,我想撤了他如何?”  “这些事你看着办。”东方不败淡淡道:“我不想管。”  杨莲亭喜笑颜开,对对方这样的回答很满意,临走前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道:“对了,朝廷来的那位大人已经在黑木崖住了十来天了,到底要怎样处——”  话未说完,他就被对面射来的冷厉的目光给震慑住了,杨莲亭背脊发寒,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刚刚见到东方不败时的那种敬畏与惧怕。  “那人的事情你不许插手,也不许去见他懂么?!”东方不败一挥衣袖,房门便自动关上了,也隔开了两人的视线。  东方不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他说过话了,他对杨莲亭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甚至称得上千依百顺,自从练了《葵花宝典》性情大变后,他不爱红装爱蓝颜,而杨莲亭就是被他选中的那人。  杨莲亭此人志大才疏,贪财好色,性情暴戾,可以说除了一张好皮相之外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东西,可他依旧选择了他,因为他是离他最近的人,因为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只有对方始终陪伴在他身边,权利财富这些东西他给得起,用这些他不在意的东西换来自己想要的陪伴,又有什么不可以。  两人各取所需罢了。  可是他现在却不想见到他,一点都不想。  “父亲……”张口吐出的这两个字很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清,可却又很重,仿佛泰山压顶一般重的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第一次有一种不知该无何是好的迷茫之感……  青霞院是陆崇明暂时居住的院子,虽然有些偏僻,但环境清幽,竹舍雅致,很得他的喜爱。人烟稀少不是缺点,他喜欢清静一点的地方。  陆崇明静静的坐在窗边,右手撑着下巴,他的膝盖上放着一封已经拆开的信,他虽然出门在外,但这样的信却一直没有断过。  视线再次从信上扫过,他沉思着,或许该早点回去了。  叮——一声异响传来,陆崇明抬眸看去,只见一黑一红两道身影交错而过,红衣之人从容自在,云淡风轻,黑衣之人却身子晃了晃,手中短刃一分为二,叮当一下掉在地上。  陆崇明起身道:“家仆鲁莽,还请手下留情。”  东方不败扬了扬下巴,道:“我没有伤他。”  陆崇明笑了笑,看着对方红影一闪,轻轻松松的从窗口跳进屋内,他摆手,窗外的黑衣人微微拱手,消失在原地。  “你的属下武功还不错。”东方不败如此说道。  “你的功夫更好。”陆崇明亲自给他倒了一壶茶,道:“你怎么会来?”  虽然没有约定,但后山相间几乎是两人心照不宣的事情,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会来这里见他,难道是想通了,想要认他了?  想到这里,陆崇明挑了挑眉,然后就见对方将抱在怀中的一个包裹递给了他。  “给你的。”  陆崇明有些疑惑的打开了包裹,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件衣服,一件藏青色的新衣服,他双手一抖,衣袍散开,衣襟绣摆处点缀着几朵寒梅,以他的眼光可以清楚的看出其中绣工之精湛。 第41章 而且陆崇明注意到,对方的喉结很小,脸上皮肤光滑细腻,没有一点胡须,身体修长柔韧,骨架相较于一般男人也偏小了一些,显然是因为身体缺陷而导致的症状。  他的目光太专注,几乎要将他的身体从里到外看透一般,如果是往常,有人这样看他的话,东方不败早就将对方的眼珠子挖出来,一掌拍成肉酱了,可他现在却无法动弹,或许就算是能动的话,对着这人他也是难以下手的。  漆黑的凤目中怒火燃烧,怒火底下掩藏着的是任何人都察觉不到的,就算是他自己也不承认的难堪与怯弱,他指尖颤动,抿着唇倨傲的道:“你究竟想要如何?”  “不想如何,只想让你好好的养好伤。”陆崇明淡淡道:“然后你回黑木崖继续当教主也好,跟着我和我一起回京也好,都随你意。”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了一句,“当然,我是更希望你能随我回去的,毕竟你我已二十年未见,能够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也是好的。”  “培养感情?!”东方不败冷笑,声音异常尖锐,“和一个太监儿子培养什么感情?堂堂首辅大人就不怕天下人耻笑么?!!”  陆崇明静静的看着他,过于平静的目光让东方不败忍不住别开眼去。  “身体残缺又如何?”陆崇明淡淡道:“你照旧是我的儿子,你我体内流着一样的血,这是永远改变不了的。”  紧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东方不败的呼吸越加粗重,“你忘了我的样子了吗?那样不男不女的怪物你怎么可能接受,谁也不可能接受的!”  陆崇明挑了挑眉,想起了第一次见他时那张花花绿绿的脸,“是不太漂亮。”  他直言不讳的言语让东方不败的声音更加的尖锐,“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我练的《葵花宝典》不但让我的身体残缺,更改变了我的心理,我喜欢穿女子的衣裙,做女子的打扮,甚至我渴望做一个女人,这样的怪物你能接受?!”  东方不败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将自身无比丑陋的一面统统直白的,不留一丝一毫的摆放在对方面前,他表面上是绝对自傲的,但在谁也察觉不到的内心却又是自卑的,他不信这世上有谁能够接受这样的他,对于旁人他并不在意,若让他不痛快了杀了便是,可这人他却不能动他一根头发。  陆崇明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发,道:“喜欢做女人,那就做好了,我就当养了一个女儿。”  东方不败身子僵硬,他有些不可置信的望着对方,就这样?没有咒骂没有鄙视也没有什么苦口婆心的劝导?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当做女儿养?他——接受这样的自己?这个连自己都不喜欢的东方不败?!  他有些想笑,心中却一阵一阵的涌上酸涩,微挑的凤眸眨了眨,又眨了眨,终于将眼底泛起的热气眨了下去。  气氛忽然就沉默了下来,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了开来。  端着药碗的下人走了进来,在陆崇明面前停下,将药碗呈上。  陆崇明将床上的人抱着半坐起来,塞了一个枕头在他身后,然后细心地吹了吹药汁,重新喂药。  这次,东方不败没有拒绝。  等到药碗见底的时候,陆崇明拿着帕子给他擦了擦嘴,然后让人将桌上的饭菜撤了,重新换上,折腾了这么久的时间,那些饭菜早就凉了。  “为什么你会接受——这样的我?”东方不败的口中满是药汁的清苦味,就连说出的话都是苦的,“我现在这副怪样子,就连、就连让东方家传承下去都做不到,你要这样的一个儿子做什么了?”  陆崇明沉默片刻,却是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我失散已近二十年。”  东方不败看着他,有些不明所以。  “当年那场变故我们谁都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安然的活下来,我虽没有停止过找你,但也仅仅是在找着而已,你是不是真的还活着,我心中没有把握。”陆崇明顿了顿,接着道:“你应该是调查过我的吧,从我出现在黑木崖的那天起,你应该让人查探过‘东方韩’的所有经历?”  东方不败点头,这件事没有否认的必要,他不查才是一件怪事。  陆崇明勾了勾唇,伸手握住对方的手,一点点的暖流顺着经脉流窜,东方不败手指动了动,身上的禁锢被解开了,但他却依旧安静地坐着,没有再试图逃跑,而是听陆崇明淡淡的说道:“你既然调查了,便该知道,‘东方韩’从来没有娶过妻,更没有子嗣,在不知道你是死是活,更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你的情况下,我都从来没有过让另一个人姓东方的打算,你又究竟是怎么认为我会在意你能不能给东方家留后的?”  “所以?”东方不败的目光有些迷茫,“你不在意东方家无后?”  陆崇明声音平静,“有我们两个姓东方已经够了。”  “我喜欢穿女装你也不在意?”  “你的衣服很漂亮,不过上妆这件事还是交给旁人来比较好。”  “所以,我不喜欢女人,只喜欢男人也不要紧?”  “这还真的没关系。”他见得多了,在明谕帝国无论是夫妻,还是夫夫都是合法的,既然已经将他当女儿养了,那给他找个女婿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的门生很多,手下年轻英俊的将领也不少,足够给他挑的!  ※※※  ※※※  东方不败内力深厚,短短两天时间,他的内伤便好了大半,而他和陆崇明之间的父子关系,也得到了缓解,虽然没有到什么父慈子孝的地步,但东方不败的心结渐渐松动。  两天之后,两人坐上马车,开始北上回京。  沿途之中,总会听到一些关于黑木崖的消息,比如日月教前任教主任我行,和华山派叛徒令狐冲杀上黑木崖,最后和天下第一的东方不败同归于尽的消息;比如嵩山左冷禅以盟主的身份发下武林令,齐聚五大门派想要趁着魔教群龙无首的时候,一锅端了日月教;比如说还没到达黑木崖,华山派掌门,号称“君子剑”的岳不群就干掉了左冷禅。  总之魔教乱了套,五岳派乱了套,整个江湖都乱了套。  但这些似乎都与正在北上的陆崇明他们没有关系。  唯一让陆崇明皱眉的是东方不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听到那些消息后,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些。  将手中的信纸放在一边,听着车窗外传来的马车车轮咕噜噜转动的声音,陆崇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说道:“若是担心的话,我们可以掉头回黑木崖。”  东方不败摇了摇头,“日月教的事情我早就已经不上心了,这次他能不能渡过此劫,也与我无关。”他从骨子里而言,就是个冷血冷情之人,对于放在心上的,他视若珍宝,对于不在意的,他弃之如敝履。  “我只是在想童大哥……”毕竟是曾经同生共死之人,又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他还是有些在意的。  “无须担心。”陆崇明淡淡道:“我已经给他去了一封信将他调离黑木崖了,现在他应该在去北疆的路上。”  东方不败目光讶异,他是清楚童百熊对日月教的感情的,对方绝不可能在现在离开黑木崖,这人是用了什么办法?  陆崇明拍了拍自己的膝盖说道:“我只说我的腿疾需要几味罕见的药材,想让他帮忙寻找而已,他对我有愧,自会二话不说的应下。”  童百熊这人武功高强,性子却简单,诓骗起来毫不费劲。  陆崇明既然这样说了,东方不败也就不再想着童百熊的事情,他重新低头,开始绣花。  是的,就是绣花!  一根银针,几根细线,来回穿梭的让在一旁看着的陆崇明眼睛都花了,然后,只片刻的功夫,几株墨兰便亭亭玉立的浮现在袖摆上。  陆崇明揉了揉眉心,从一旁的茶几上拿过茶杯喝了几口,还未等他说些什么,就见东方不败拿着手上的衣服在他身上比划了两下,然后又重新埋下头去。  看着那件浅白色的男装衣袍,陆崇明勾起了唇角。  这趟回京的旅程并不是太顺利,暗中有人想让他回不了京,但不提陆崇明自身的能力,就说东方不败,手下四仆,还有暗中保护的死士暗卫,就注定对方无法得逞。  陆崇明不需要去查,就知道主谋是谁。  小皇帝已经二十岁了,开始想要掌权,想要除掉他这个碍事的辅政大臣了。  京中的来信一封比一封催的急,今日来信说皇帝召见了几个保皇派,明日来信说对方突然在朝堂上发难,某某部的某位大人被皇帝撤职了,让大人赶紧回来主持大局。  其实陆崇明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的,当年之所以当官,一是情势所迫,顺其自然,二是站得更高可以更好的寻找这个身体的儿子而已。  在朝堂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他已经将这些事情看成了他的责任,皇帝虽然年轻,也有野心,却性子暴躁,容易听信人言,没有自己的判断主见,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皇帝,他并不想将这个自己护卫治理了多年的国家交给他,哪怕他是这个国家名义上的主人也不行。  朝堂上的事情让人头疼,他打算在回到京城之前都不想了,反正小皇帝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或者到时候干脆换一个人来做皇帝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陆崇明的马车在一个月之后,终于驶进了京城,他的回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但更让人惊讶的却是他带回来的人。  东方不败是一件红裙,一张面纱走进府中的,之后就再没出来过,于是所有的高层贵族基本上都知道了,首辅大人找回了失散了十多年的孩子。  当然,也有个别知情之人有些疑惑,大人失踪的不是儿子吗,怎么找回的却是个女儿,当然这部分人都是对陆崇明极为忠心,被他派出去找孩子的人,就算他们心中有疑惑,却是一个字都不会说出来的,真正的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朝堂上的小风浪在陆崇明回来之后瞬间平息,几位性子耿直的老顽固被陆崇明请回去养老了,他的手段还算温和,主要是因为他并不喜欢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杀人,当然了,如果某些人太顽固,总是不肯死心的不断蹦跶的话,他也不介意杀几个就是了。  好在他们还算识相,没有来个以死明鉴清君侧什么的,而几个老臣的离开也让小皇帝丧失了一条臂膀。  御书房内,皇帝将所有侍候的太监宫女都赶了出去,整个人魂不守舍的说道:“皇叔,怎么办?他回来了,真要怎么办?”  淮山王朱佑禾是个面有微须的中年男人,长得很普通,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他掌管宗人府,为人低调,在朝堂上人缘颇好。  此刻,他叹了口气,看着六神无主的皇帝说道:“我早就和你说过了,不要和东方韩作对,不要和他作对,你偏偏不听!东方韩为官二十载,从区区一个幕僚,爬到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岂是好对付的人?!更别说他用兵如神,掌管着全国三分之一的兵权,他的战神之名,在北方,甚至整个大明都是人尽皆知的。”  “难道要朕一直被他攥在掌心,做个傀儡皇帝吗?”小皇帝不甘的说道:“朕马上就要二十岁了,却什么都要听他的,什么都要请示他,有朕这样当皇帝的吗?有朕这么窝囊的皇帝吗?朕还不如把这个皇位拱手让给他算了!”  “皇帝!”朱佑禾不悦的低喝一声,“请慎言!”  “难道不是吗?!”小皇帝的眼睛都红了,他忽然一把拉住对方的衣袖,哽咽道:“皇叔,朕憋屈啊,如今朝堂上的大权都在东方韩手上,那些官员也都以首辅马首是瞻,仅有的几个支持朕的被他一回来,就消减掉一半,,朕这个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朱佑禾叹了口气,握着他的手腕说道:“皇上,臣知道你委屈,但东方韩势大,你不能同他硬碰硬,只能忍耐。”  “忍忍忍!”小皇帝骤然抽手,怒吼道:“你每次都让我忍,眼看东方韩的势力越来越大,朕每天都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这要忍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朕已经忍不下去了!”  “忍不下去也要忍!”淮山王沉声说道:“就比如这次的事情,你太过急功近利了,竟然还派人去暗杀,如果东方韩是这么容易被刺杀的他早就死了几百次了!皇帝应该庆幸,若他不知道刺杀的幕后之人是你还好,一旦被他知道了,别说废了几个保皇派了,就是你这皇位还坐不坐得住,都是个问题!”  “你、你是说他会废帝?”满腔的怒火一下子熄的干干净净,小皇帝抖着唇道:“他、他怎么敢?他怎么敢这样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天下人、天下人都不会允许的!”  “东方韩大权在握,你说他敢不敢?至于天下人,”他冷哼道:“如今的天下人只知东方首辅,又有谁知道皇帝是何人!”  小皇帝受到惊吓一般缩了缩脖子,整张脸苍白无比。  朱佑禾见状,也有些不忍心,他叹了口气说道:“早就告诫过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凡事都有两面性,东方韩虽然势大,但他也有弱处,他无妻无子,年纪又比你大,总有一天他手中的东西都会回到你手上,前提是只要你有耐心等下去,等到他死的那天,到最后赢得还是你!可你,唉,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小皇帝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袖,有些不安的问道:“那朕、那朕该怎么办?他、他不会真的废了朕吧?”  朱佑禾眯起眼睛,沉声说道:“再有两个月,皇帝就二十岁了,也该娶皇后了。”  小皇帝有些烦躁,“朕现在哪有功夫想这个!”  朱佑禾摇了摇头说道:“东方韩这次回京带回了他失散了十多年的女儿,皇上若有心的话,便向咱们的首辅大人求娶东方家的女儿吧。”第59章 结局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陆崇明怎么也没有想到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噼里啪啦的落下一道闪电来,正好劈在他的身上。  当淮山王朱佑禾摸上门来,拐弯抹角的赞了小皇帝的一番好话,然后又话锋一转,说什么皇帝年纪不小了后宫空虚膝下无子云云,他就觉得情况不太妙,但也没想到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东方不败身上去了。  对于东方不败这个刚刚认回来的儿子,或者说是女儿,无论他是想找个女人或者是男人当伴侣,他都是无所谓的,也不会去干涉,只要他自己喜欢就好,却没料到刚回京没几天,就被朱佑禾这只老狐狸算计上了。  不用想都知道,东方不败自从进京之后,就一直宅在府中,连大门都没有迈出过,更不可能与皇帝见过面,朱佑禾的“令千金出尘绝艳,皇上倾慕之极”云云,简直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他们会如此做的原因不外乎就是斗不过他,转变策略的拉拢而已,顺便降低一下他的警惕心。  他无妻无子,没有任何血缘亲人,在外人看来,他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刚刚找回来的“女儿”,能够娶了他的女儿,对于皇帝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只赚不亏的买卖。  年纪大些又如何,以前的经历,有没有嫁过人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重要的是她是东方韩的女儿。  朱佑禾来的时候还是充满信心的,在他看来不过是一个失散了多年的女儿而已,如今找回来了,与皇室联姻,成为一国之后,对陆崇明来说更加有利,他不觉得对方会不答应,毕竟这对双方而言,都不是一件坏事。  可偏偏对方却想都没想的拒绝了,朱佑禾惊讶之极。  陆崇明不但拒绝了皇帝的求娶,还在十天之后办了一场宴席,把他的那些门生故吏,手底下的年轻有为的将领都请来了,不知情的都在纷纷猜测,首辅大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摆了这么一场大宴,究竟是几个意思,但无论他们如何猜测,恐怕都不会想到这其实是一场相亲宴。  在陆崇明看来,三条腿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是多了去了,他手底下的那些人,无论是文官还是武将,虽然不能说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但也都是年少有为的才能之士,可比那些羊啊猪啊的强上百倍,也让东方不败见识见识,提高一下眼界,别随便逮到一只羊啊猪啊的就当成宝贝。  在黑木崖住了十几天,他与杨莲亭之间的一些猫腻,陆崇明还是有些了解的。  后院,阁楼中,东方不败对着铜镜慢慢描画,片刻之后,一张花花绿绿的脸便重新出炉。  陆崇明刚踏进小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情景。 第43章 喘息渐重,鬓角已经冒出了细密的冷汗,皇帝无法忍耐的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贴着皮肤的银针募然刺入一点,一滴血珠滚落下来。  东方不败收手,甩了甩银针,在还没等皇帝松口气的时候,又说了一句更让他胆战心惊的话。  “去床上趴着!”  裸、露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皇帝几乎是放下了一切尊严,用一种祈求的目光看着他,想要让他改变主意。  可若是能被他一个软弱的眼神就能打消主意,放他一马的东方不败,又哪里还是东方不败,所以皇帝看到的是一双毫无波澜的眼,和一张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面容。  他双腿发软,但还是乖乖地挪到床边,即使他知道等待他的是莫说一个帝王,甚至就连一个普通男人都无法承受的屈辱,他也还是不敢有丝毫违抗,因为他知道,拒绝听话的后果更严重!  “衣服脱了!”幽幽的声音传来。  皇帝手一抖,腿软的更厉害了,好在他不用继续站着,在把自己剥光之后,几乎是软手软脚的趴在了床上。  皇帝今年三十多岁,正当壮年,但因他常年沉迷酒色,身体亏损的厉害,腰腹大腿处的肉都是松松软软的,手感极佳。而且他身为皇帝,养尊处优的,一身皮肉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又白又嫩,也是颇为赏心悦目。  东方不败走了过去,并不怎么看他,而是对着床头上的某处花雕扣动了一下,然后咔哒一声,床内机括开启,露出一个暗格来。  皮鞭、蜡烛、红绳、夹子、比绣花针长了一点的细针、各种各样大小不一的玉势等等等等,东方不败每拿出一样,皇帝的心就跳上一跳,面色灰白之极……  将细软的皮鞭慢悠悠的缠绕在指尖,东方不败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说道:“有些东西相比你也玩腻了,今日我们来换个花样吧……”  床帐晃晃悠悠的飘落下来,掩去了床内的一切,只有断断续续的呻吟、求饶、痛呼一直一直,几乎响了一夜……  ※※※  天光发白的时候,床帘才再次被人掀开,东方不败神情淡然的走了下来,大红衣袖依旧整洁如初,高高绾起的云髻也依旧一丝不乱,他整个人和昨晚没什么两样,好像这一夜的折腾不曾存在过。  而他的身后,皇帝全身赤裸,双目紧闭的躺着,他双腿曲起,整个人蜷成一团,那是一种极为不安的睡姿。  裸露的肌肤上已经不复昨日的白皙,而是布满道道红痕,那是被绳子勒出来的,鞭子抽出来的,双腕上还带着浓重的青紫瘀痕,而更狼狈的是他的下身处,性器萎靡的耸拉在一边,茂密的体毛上斑斑点点,沾满乳白的液体,后穴中还插着一根玉势,碧玉制成的玉势几乎全部被他含在体内,只留下一小截幽绿的光泽在股间若隐若现……  这样的一副情景,简直淫靡放浪到了极点!  东方不败穿好鞋子,略一回头,视线就落在了对方胸前的那两点异色上,那两处的夹子已经被拿了下来,但依旧充血肿胀,东方不败记得自己昨夜好像不顾他的求饶狠狠地掐过,现在看来,自己果然没做错,被蹂躏过后的乳珠好像更好看,颜色也更艳丽。  看着看着,他忽然又想到,如果拿一个环穿上的话应该会更好看吧,或许下次可以试试。  至于对方身上带了个环之后还怎么宠幸女人就不关他的事了!  皇帝自然是不知道东方不败心里的想法的,要不然他绝对会一直昏迷着,再不要醒来。  因为他不知道,所以他醒了,目中有片刻的迷茫,然后,当下身的异样传来的时候,他的面色极其难看。  “醒了?”慵懒的声音传来,他一偏头,就看见了靠在窗边的红衣美人,“醒了就去上朝吧。”  皇帝几乎要吐出一口血来,他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帝竟是要上早朝的?明明早八百年自己就是个不上朝的昏君了,还是这人给逼的!  全身都在疼,他不想浪费精力说话,几乎是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一旁宫人准备好的衣服,他抖着手穿上,下身的东西依旧在里面,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把它取出来了。  被人抬着走出去前,淡然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自己的事情自己处理,那位李美人我不想在宫里看到!”  皇帝面色铁青,初升的朝阳照在身上的时候,身边的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说道:“皇上,要、要去早朝吗?”  皇帝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声音僵硬的说道:“回寝宫!”  殿内,东方不败洗了个澡,披着淡色长袍出来的时候,床上已经被收拾的干干净净,一点都没有了昨夜的荒唐。  他想了想,还是在一旁的软榻上躺了下来,原本是打算睡一觉的,但真的躺了下来又有些睡不着。  翻了一个身,他将昨夜缝制的衣服举到眼前看了看,还差一个袖摆了,只要几针就好,于是便熟练地捏住了针线。  衣服是黑色男装,衣襟袖摆处用暗金色的绣线点缀着精致的纹路,低调中透着奢华。  这显然不是他自己的尺寸,他也不习惯帮自己做男装,衣服是做给陆崇明的,即使是在他已经去世的几年后,这样的习惯依旧没变。  几年积攒下来,他帮他做下的衣服鞋子,满满的装了几大箱,可惜却是无人再穿了。  在他眼中,那人不仅仅是他的父亲,更是给残缺的他带去了别样的人生,是他教会了他真正的随心所欲。  身体残缺又怎样,喜欢做女子装扮又如何,或许他在这世上是个异类,但他这个异类却依旧可以活的潇洒肆意,可以将这世上地位最尊贵的男人把玩在手中,只要他愿意!第61章 中毒  陆崇明是被刺耳的嘈杂声惊醒的,他皱了皱眉,刚想起身呵斥,却发现全身僵硬麻木,连手指头都无法动弹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他心下骇然,然后脑中一片昏眩,重重记忆片段瞬间涌上脑海!  关中原氏,无争山庄,被誉为武林第一世家,虽然近五十年来,日渐淡出,在江湖上却依旧声威不减。  无争之主原东园,生性淡泊,广结善缘,受人尊敬,原氏一族人丁单薄,原东园更是直到而立之年膝下才得一子,庄中诸人皆对其甚为看重疼宠。  然而其子原随云三岁大病,落下眼疾,自此再不见世间光明,原东园悲痛至极,立誓定要寻遍天下名医,令爱子重见光明。  可惜,他这誓言尚未兑现,剧变陡生。  他的弟子,在身边养育教导了十几年的人,竟然背叛他,联合外人给他下毒,威逼利诱只为传说中无争山庄自三百年前建庄以来,积攒下来的武功秘籍和巨大财富。  那些人忘恩负义,狰狞恶心的嘴脸在脑海中一一闪过,陆崇明的胸膛间似乎还残留着原主的不甘愤恨,那样的负面情绪实在太浓烈,让他似乎也受到了些许影响。  耳边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争吵声越来越大,陆崇明睁开眼睛就看到了房间中转来转去的几个人。  其中一个大概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与记忆中的原东园的弟子画上了等号,只见他紧紧地握着拳头,一脸愤恨的说道:“你那药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诓骗我的?如今他变成了这幅样子,还怎么逼问他宝藏的下落!”  被他逼问的人冷哼道:“怪我咯?我还怀疑是你做的手脚呢,谁知道是不是某人起了贪婪之心,想要独吞?!”  “你什么意思!”傅瑜佳更怒了,手募然搭在了腰间剑柄上。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明白。”脸型狭长的男人冷声道:“我的药绝对没有问题,而他既然变成了这样,就只能是你做的手脚。”  铿锵一声,长剑出鞘,傅瑜佳的眼中已经冒出杀机。  男人也不惧他,同样将袖中的判官笔擎在手中,冷冷道:“怎么?要同我动手么?!也是,一个连自己的师父都能下毒出卖的人,又何况是我这个区区同盟!”  冰冷的长剑,如光如瀑,闪电一般急刺而来,男人见状冷笑一声,手腕一转,掌心判官笔在空中画了半个圈,然后不偏不倚,正好向着剑尖点去。  叮——一股大力传来,傅瑜佳和男人一左一右,各自向后退了一大步,两人中间,一个仙风道骨,峨冠博带的老者手持三尺青锋,须发飘飘的站在那里。  他眼珠一转,看着两人,笑的亲和,“两位贤侄稍安勿躁,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可以自相残杀?!”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是一些挫折而已,我等皆是为了原氏秘宝,如今宝藏还未到手,更该齐心协力,一同商量着化解难题才是。”  老者威望似乎很高,在他的劝解下傅瑜佳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就是性子颇为高傲的狭长脸的男人,也不禁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傅瑜佳深吸一口气,还剑入鞘,然后抱拳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师、原东园如今不能动,不能说,与活死人无异,而无争秘宝只有原氏之人才知道,我等废了这么大的心力,岂不是一无所获?!”他不甘心!  背着弑师的罪名,最后却功亏一篑,什么都没得到,他岂能甘心!  老者负手而立,淡淡笑道:“世事无绝对,姓原的也不仅原东园一人。”  傅瑜佳若有所思,“你是指……”  老者笑了,他沉声道:“无争山庄可还有一位少庄主呢!”  傅瑜佳皱起了眉头,“可随云才只有五岁,他知道什么?!”  “知道与否,也要问过他才知道!”  傅瑜佳退了出去,显然是去找原随云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心存侥幸,死马当活马医,再没有半点退路。  脸型狭长的男人看了看半掩的房门,皱眉说道:“一个连自己师傅都敢杀的人,你不担心他也背叛我们?”  老者淡淡道:“如你所说,他连自己的师傅都害了,你以为他还能回头?!”  说着,他下意思的向床上看了一眼,然后就对上一双倦意沉沉的眼睛。  老者身子一僵,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而后轻叹道:“原庄主醒了?”  脸型狭长的男人闻言,转过身来,和他一起看向陆崇明。  陆崇明将两人的身份与原主留下的记忆一一对上号,然后暗骂一声忘恩负义,衣冠禽兽!  这两人,狭长脸的男人叫王泽擎,是原主半路上救回来的,当时对方身受重伤,原主又是请医看病,又是让下人悉心照料,一直让他在庄中修养了半年之久,可以说,原东园对他有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忘恩负义,成为了杀害原东园的凶手之一。  而另一老者则是原东园的至交,他本身也是武当派的长老,在江湖上名望不低,原东园与他十几年的交情,怎会想到这人竟是欺世盗名之辈!  原东园武功不俗,无争山庄更是武林第一庄,但背叛杀害他的都是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也难怪他会毫无防备的中招了,以至于陆崇明也跟着倒霉,成了现在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  他以为自己上一次的世界已经很倒霉了,被人拿刀砍被人拿火烧,自己还身受重伤,最后那身的旧伤一再复发,纠纠缠缠的让他二十多年都没有安生过,别说身体健壮身轻如燕了,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只能用轮椅代步。  他以为那一世是最糟糕的,事实上没有最糟只有更糟,他如今算是彻底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早知如此,他宁愿一直做东方韩,也不要成为僵尸人原东园!  双眼木然的瞪着头顶上素色的纱帐,陆崇明脑子里有片刻的混乱,现在要怎么办?难道要一直做个植物人?还有,他上辈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上一刻还好好的在睡觉,忽然之间就被惊醒了,然后再一下就人事不知了,醒来时就变成植物人,这速度,转变的未免太快了吧,就是他心脏再强大,也有些承受不来。  红色的眼睛、似曾相识的声音,他眉心一动,似乎想起了什么……  “他不会傻了吧?”王泽擎有些犹豫的说道。、  老者望了望床上之人略显空荡的眼神,皱眉道:“他如今这个样子,傻与不傻又有什么区别。”  王泽擎点头,“那到也是……”  就在两人说话的功夫,傅瑜佳已经回来了,手边还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  王泽擎二人经常出入无争山庄,与原东园相交莫逆,对这位原氏少主自然不会陌生。  邱晨真人首先摸了摸胡须,朝他出声打了个招呼。  被傅瑜佳牵着走进来的原随云似乎吃了一惊,有些胆怯是往自家师兄后面躲了躲。  傅瑜佳让了让身子,摸着他的脑袋道:“少主别怕,那是邱晨真人,你记得吗?经常来找师父喝酒的那个。”  身后的小孩眨了眨无神的双眼,依旧有些怯弱的说道:“有很长很长胡子的那个?”  “就是他,师父应该和你说过吧。”  原随云点了点头,“说过。”他探出脑袋,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邱晨真人那边,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声,“真人好。”  话一说完,他又缩了回去,然后拉着傅瑜佳的衣袖略显急切的说道:“师兄,父亲呢?你不是说带我来见父亲的吗?他现在怎样?身体好点没?”  傅瑜佳向邱晨真人望去,见他点了点头,才拉起原随云的手,道:“在床上,你跟我来,小心一点,别摔了。”  原随云乖乖的被拉着走到床边,他眼睛看不见,只能伸手摸索,冒着汗的掌心顺着锦被摸上温热的脸庞。  “父亲?”他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深怕惊到床上的人一般。  没有声音!  事实上,自他进屋起,陆崇明的视线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脑中关于他的画面不断闪烁,越来越多,越来越清晰,可是他却没办法出声应他一声。 第45章 他心中疑惑,看着原随云的目光不免带上了些许凝重和猜疑,可惜对方显然是看不见的。  好在他的疑问并没有维持太久,原随云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又紧了紧,几乎将他握的痛了起来,他的眼睛依旧是没有焦距的空茫,他的脸也还带着孩童特有的稚气,可他嘴角的那抹笑却全然和他的年龄不相干,诡秘阴冷的完全就不是一个孩童会有的。  “师兄的剑法不错,父亲果然教的好,你没看见,那一剑刺下去的时候,快的如同闪电,王泽擎连闪躲的时间都没有,就直接被砍成了两段。”说到这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得,眯了眯眼睛,又道:“可惜我是个瞎子,不能亲眼看看那人流出来的血到底是黑是红,不过他到底还是死了,也不枉费我一番离间谋划,父亲,你开不开心?”  他开不开心?开不开心?陆崇明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他只知道,必须要尽快离开了,复仇是件沉重的,一不小心就会扭曲人心的事情,这样的担子不该让一个几岁大的幼崽来背负,绝对会毁了他的一生的。  原随云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他趴在陆崇明的胸口,嗅着对方身上略带清苦的药香,一遍又一遍的在脑中提醒着自己:要冷静,要冷静,嘴角要微微的勾起来,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穿自己的情绪……  一遍遍的提醒之后,他终于还是做到了,房中静谧无声,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喘息声。  碰!房门再次被人推开,父子二人同时转头,面向来人。  傅瑜佳已经有半年多没有踏进这扇房门了,一来一个废人而已,不需要他花费多余的心思,二来毕竟曾是养育教导了他十多年的师父,他狼心狗肺忘恩负义,是个十二万分的恶人,但他心中或许还带着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畏惧,就是这点畏惧,让他平日里潜意识的远远避开着这座院落。  一个废人一个年幼无知的孩子而已,反正也翻不出多大的风浪。  “师兄怎么来了?”原随云的脸上带了一点无辜,“是来看父亲的吗?”  傅瑜佳面容扭曲了一下,他的衣角处还带着刺目的血迹,那是王泽擎的血。  他现在的神智有些模糊,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样发生的,他与王泽擎向来不合,只是因为共同的目标才勉强合作,后来因为原随云和他的那番私下谈话,更是对他起了猜疑之心,这半年多来没给他少找麻烦。  但是因为两人同盟到底关系,他们虽然吵过闹过,甚至经常动动手,他却从没真的想过杀他,或许怒到极致起过杀心,但真的动手却不到时机,他暂时还没那个胆子,因为他们中间还有一个邱晨真人!  如果被他知道王泽擎死了,是被自己给杀死的……想到这里,傅瑜佳忽然打了个寒颤,邱晨真人虽然总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但他却是知道他的本性的,如果被对方知道自己毁了盟约,杀死盟友,对方绝对不会再信他,很可能就会彻底翻脸!  这样想着,他快速上前几步,一把拉住原随云,急切道:“原师弟,你再想想,师父除了那些话之外,就真的没有再说过什么吗?”  原随云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道:“师兄你都问过我好几遍了,怎么还问!”  傅瑜佳似乎没有听出他语气中隐隐的不悦,或许是听出了也不在意,他的神情有些扭曲,抓着他肩膀的手更用力了,“真的没有么?你再想想,好好地想想!”  “师兄,你弄疼我了。”原随云微微垂下眼帘,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阴鸷。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不甘心在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做了这么多的事情之后,什么都没得到,黑色的眼中沾满血丝,原本还算俊秀的脸狰狞扭曲,哪还有半点平日里翩翩公子的风采气度。  原随云眼盲,心却不盲,甚至比寻常人都要敏感,所以他清楚的感觉到了对方身上传过来的杀气,袖中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他刚要开口说话,就听身后劲风传来,然后咚的一声,傅瑜佳倒了下去,原本死死地捏着他手臂的双手也松了开来。  他下意识的转身,向身后的位置“看”去,他是瞎子,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也倒映不出任何东西,所以他看不到,一脸苍白的男子,像是一台老旧的机器一样,手脚笨拙的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穿鞋,双足赤裸的踩在地板上,虽然有点凉,但陆崇明却觉得很好,非常好,脚踩地面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他小心翼翼的往前踏了一步,动作并不协调,硬要说的话,就好像皮影戏中那些被线吊着拉动的皮影人偶,一举一动僵硬无比。  陆崇明动作缓慢而谨慎,他始终提着一口气,一旦泄气绝对会像烂泥一样躺在地上。  走了一步,再走一步,陆崇明抬手摸了摸原随云的脑袋,声音含糊却低沉有力,“没事了。”  虽然声音沙哑,又吐字不清的,但原随云不会认不出他的声音,那是属于他父亲的,无争山庄庄主原东园的声音!他募然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震惊。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愿望,希望有一天奇迹发生,能够让父亲好起来,可每次这样想的时候理智总会出现,将不该有的奢望狠狠地打击下去。  没有人告诉他,如果有一天愿望成真了怎么办?!  陆崇明看出了他的震惊,却只是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其他事情以后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无争山庄落在傅瑜佳手中半年之久,早就不是原氏的无争山庄了,谁知道庄中有多少人投靠了对方,而且他没忘记,还有一个更加难对付的老狐狸,他现在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又有原随云要照顾,最安全的办法就是在老狐狸赶来之前,离开山庄!  陆崇明翻出一件月白色的长衣,同手同脚的穿上,然后一回头就看到傅瑜佳腰间的那柄长剑被原随云拔了出来,擎在手中,冰冷的长剑几乎与他身高等同,锋锐的剑尖一点一点靠近傅瑜佳的咽喉。  原随云稚嫩秀气的脸冷漠到了极点,眼中是在没有任何掩饰的浓烈杀机!  陆崇明面色一变,右手伸出,虽然动作僵硬,姿势难看了点,但还是成功的将长剑截到自己手中,“你在做什么?”他沉声。  原随云紧紧的抿着双唇,神情倔强,保持沉默。  半响,陆崇明轻叹一声,手中长剑往地上掷去,噗的一下已经将傅瑜佳刺了个对穿,牢牢地钉在地板上。  上前一步,将对方的手握在掌心,陆崇明淡淡道:“你还小,复仇的事我来就好。”  ……第63章 劫色  陆崇明带着原随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无争山庄,至于之后的事,比如傅瑜佳的突然死亡,庄主与少庄主的突然失踪,会在庄内引起多大的风波与恐慌,暂时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逃命要紧,他哪里还顾得上其他,走的匆忙的他并不知道,在他离开山庄的第三天,一个白衣如雪,气质清冷的青年站在了无争山庄的大门口。  此刻,失去了主人的山庄已经乱成一团,让日夜兼程赶来的青年紧紧地拧起了眉心。  隐匿身形在庄中逛了半天之后,他终于将事情弄明白了大概,知道自己只晚了几天,便与想找的人擦肩而过,他的心情更糟糕了,看着怀中东西的目光有些不善。  似乎察觉到主人身上不断冒出来的黑气,咕噜噜低低的叫了两声,两只软趴趴的触手讨饶一般蹭了蹭他的下巴。  青年弹了弹它光溜溜的脑袋,不悦的说道:“这次先饶了你,将功赎罪,你必须尽快将他找到,不然便剪掉你的触手,把你当球拍。”  咕噜噜咕噜噜——它抖了抖身子,迅速缩回两条触手,红色的眼睛闪来闪去,闪来闪去……  ※※※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上一刻还是晴空万里,一片大好春光,下一刻却乌云密布,电闪雷鸣,豆大的暴雨哗啦啦倾倒而下。  雨水冲刷下,道路变得泥泞,正值傍晚时分,视线也渐渐模糊下来。  陆崇明抱着原随云冲进破庙的时候,全身上下都已经湿透了,整一个标准的落汤鸡,倒是原随云,因为被他挡的严实,虽然也不能幸免,但至少衣襟袖摆处还有些干的地方。  六七岁大的孩子并不算重,但也不算太轻,至少对现在的他而言,有些承受不住,等陆崇明放开他时,只觉得手脚发软,如果不是撑着门框几乎就要毫无形象的跌坐在地上。  他喘着气,喉结滚动,然后哇的一下吐出大口鲜血。  原随云是个瞎子,他看不到,但他的鼻子却很灵,几乎立刻就嗅到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  稚嫩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他下意识的伸出双手向前摸索,想要知道陆崇明的状况。  “小心!”沙哑的声音响起,但还是晚了一步,凸起的台阶已经将人绊倒,原随云一下子向前扑倒。  陆崇明伸手捞他,然后屁股终究还是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父子二人一同坐在破庙的门槛上喘气。  摸了摸他受惊的脸,陆崇明平缓了一下呼吸,道:“别担心,我没事,只是吐些毒血而已,你应该高兴,吐得越多,说明我体内的余毒就越少,这是好事。”  原随云抿了抿唇,歪着头偎进陆崇明的怀中。  藏在阴影中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陆崇明只以为他心有余悸,便也纵容着抱紧了他,他又哪里知道,怀中的孩子脑中转着的是抽筋扒皮拆骨等等各种各样折磨人的血腥内容。  那两人死的真是太痛快太简单了,应该要让他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太便宜他们了!  原随云动了动手指,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果然,还是太弱小了,如果自己实力强大,无所畏惧,又怎会和父亲落到这样的田地。  原随云的心思陆崇明不知道,在他眼中,他就是个孩子而已,一个都还没小乖大的孩子,就算在无争山庄的时候,对方表现的不凡了一点,略显偏执了一点,但那不是为了报仇嘛!自己的父亲被人害成那样了,自己的性命也掌控在仇人的手中,若只是哭哭啼啼,没有反抗,才是让他看不上了。  原随云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长大之后绝对是个异常优秀的人才,陆崇明表示对这回的儿子,他很满意!  *的衣服贴在他身上,很是难受,陆崇明拍了拍他的屁股,沉声道:“先生个火,把衣服烤干,你我现在可不能再生病了。”  原随云依言站起了身子,陆崇明刚要跟在他身后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爬不起来了。  用力,再用力,两条腿像是长在别人身上一样,一点都不听他使唤,陆崇明倒吸一口冷气。  原随云很敏感,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有些紧张的问道:“父亲,怎么了?”  陆崇明扯了扯嘴角,安慰一声“别担心,不过是不能动了而已。”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描淡写一些,以免吓到对方,“体内余毒尚在,这也是不能避免的事情,休息一会儿就好。”  或许是他的安慰起到了作用,原随云看上去还算镇静,只是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夜色彻底暗了下来,屋外狂风大作,剧烈的风夹裹着冰冷的雨水从外面刮进来,打在陆崇明的后背。  月白色的长衣湿透了,不断地往下滴着水,陆崇明真气流转,维持着自己的体温,一边将面前的孩子往里面推了推,想让他避开风雨的攻击。  原随云眨了眨眼睛,顺着他的力道,一点一点的往里面摸索,陆崇明见状,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小心一点。”  原随云低应一声,从地上摸出一根棍子,顺着墙角一步一步的将并不是很大的破庙转了一圈。  这里不久前似乎有人在这里落过脚,墙角处多余的稻草和燃烧了一半的废柴就是证明,不过这也让他方便了不少。  原随云没有在野外过过夜,也没有自己动手生过火,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以前,在一切的事情都还没发生前,他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趴在原东园的膝头,听他说些对方年轻时游走江湖发生的故事。  走江湖最常见的是什么,当然是在野外过夜,行走江湖的你没有在野外睡过觉,没有自己生过火开个野鸡野鸟什么的,你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江湖人!  原随云第一次动手实践,虽然过程不咋样,但结果好歹还是让人满意的,温热的篝火燃烧起来的时候,终于驱散了些雨夜的冰冷潮湿。  他拍了拍手,转过身去,按照记忆当中记下的路线向着陆崇明走去。  原随云的步伐很慢,一步一步走的谨慎,直到站在对方面前时都没有遇上什么障碍物,他的记忆里看来很好,不过一遍而已,就已经将破庙中大致的布置记得清清楚楚。  陆崇明抬头,看着他抓住自己的胳膊,想要将自己往火堆的方向拉,他的视线在彼此间转了一圈,对比了一下两人的身形,他无奈的叹了口气,道:“你自己去吧,等我能动了再过去。”  他说的认真,原随云却是个固执的,手上的力道更大了,显然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  陆崇明感动之余又有些好笑,他调动内息,挣开他的束缚,双掌在地面轻轻一击,整个人就已经飘飘荡荡的往前滑行了半丈,连续两次击掌,陆崇明稳稳当当的坐在了火堆旁边。  他朝着原随云招了招手,道:“过来。”  原随云眨了眨眼睛,走了过去,然后坐在了他身边。  两人将脱下的衣服挂起,放在火边慢慢烤,火苗跳动,将他们的脸印成红彤彤的一片。  幸好现在已经是六月份了,正值初夏,气候转暖,否则这样的雨夜绝对让人冷的受不了。  衣服干得很快,陆崇明先帮原随云穿戴好,才顾得上打理自己,正在他手指僵硬的和自己的衣带做奋斗的时候,忽然听到咕噜噜的一声响。  他抬头看去,一眼就看到了原随云绯红的双颊,他双臂抱膝坐在地上,整张脸几乎都要埋进膝盖中去了,看上去就像一只自欺欺人的鸵鸟。  陆崇明轻笑一声,伸手将他整个人抱起,让他坐在自己的双腿上,他摸着对方软乎乎的肚子,小声道:“饿了?”  原随云低着脑袋,往他怀里躲了躲。  因为大半年躺在床上,而显得有些削尖的下巴抵在孩子柔软的发丝上,陆崇明略带歉意的说道:“抱歉,咱们今晚要饿一顿了,等到了明天,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买来,好不好?”  原随云沉默片刻,低声说道:“我不饿。”  陆崇明叹了口气,真是个乖孩子。  电闪雷鸣,外面的暴风雨似乎更大了,有树枝被狂风吹着,击打在破庙的窗户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样气候恶劣的夜晚,父子二人相互偎依着坐在火堆边的情景,竟显得异常的温馨。  忽然,陆崇明心下一凝,目光如电,瞬间射向庙门的方向。  残破的庙门被原随云紧紧的关上,还用一根粗大的木棍撑着,以便让它可以撑过这个夜晚,而不是牺牲在狂风暴雨之下。  一明一盲两人的视线全都落在庙门上,那里,叩叩叩,几声规律而又礼貌的敲门声在雨夜中竟格外的清晰。  陆崇明没有出声,原随云紧紧的抓住陆崇明的衣摆,也保持沉默。 第47章 好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他还是懂的,到底还是没有将满心的不耐在石观音的面前表现出来。  两人又走一阵,前方渐渐出现人影,那几个人拿着扫帚正在扫地,动作僵硬而迟缓,就像被人操纵着的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  离得近了,陆崇明不免有些惊讶,来到这里后的几天时间,他见到的一些或美或丑都是女人,他还以为这里除了自己和原随云之外没有男人在的,却原来是猜错了。  只是这几个男人却是衣衫褴褛,头发散乱,一副奴隶的打扮,他有些吃惊,只是这样也就罢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几个人姿容绝世,都是翩翩美男子,只不过,那一张张俊美的容颜此刻却是呆板木纳,目光空洞,仿佛失去了一切生机一般,毫无人气。  可就是这几个神情痴呆迷茫的人,在见到石观音走过来的时候,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目光痴迷,神情迷恋,就好像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找到了命中的信仰,好像最虔诚的信徒见到了人生中的主宰!  陆崇明隐约明白,这些人或许都是被石观音的外表所迷恋住的人,或者,他们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一切记忆,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唯一记得的恐怕就只有石观音了。  这些人不过是一些被色相所迷的傀儡罢了!  陆崇明若有所思,或许石观音把自己抓来的目的,就是将自己变成他们其中的一员?!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完全笑不出来,相信任何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候都是笑不出来的。  石观音抬手,抚摸着其中一人白白嫩嫩的俊容,然后道:“公子觉得这些人如何?”  陆崇明目光冷静,淡淡道:“不如何。”一群早已*的死人而已!  石观音目光一亮,柔声道:“他们自然是比不上你的,一百个,一千个加起来,都比不过你一根头发。”  真是动人的情话!陆崇明嘴角隐隐抽搐,可惜他消受不起!  他径直越过这些人,转动轮椅离开,疯女人的厚爱他承担不起,再美再娇他也视若蛇蝎,多看一眼都是伤眼睛。  石观音这次倒是没有再跟上去,反正对方就在谷中,又被她拿药控制住了,而且他本身体内似乎还存在一种剧毒,行动不便,还有一个孩子,逃得出去才是怪事!  她取下发髻上的那朵红花,深深地嗅了一口,唇边的笑诡秘诱惑,使人沉沦,她身后站着的那几个男人呼吸都粗重了起来,她却视而不见,只声音轻柔,而又危险的低喃道:“罂粟啊,真是个好东西呢,你现在不喜,但以后总会知道它的好处的,到时候怕是再也离不开它呢……”第65章 无花  原随云并不知道自家父亲在到处找他,他这几天过的还算自由。  毕竟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还是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谷中之人对他的看管也并不太严厉,甚至因为他长得可爱,嘴巴又甜,将身边的几个侍女哄得眉开眼笑的,对他颇为照顾。  原随云虽然年纪小,适应能力却很强,他用自己那副天真无知的外表做伪装,在任何地方都能安全的活下去。  短短两天时间,他仗着自己嘴巴甜,将身边照顾他的两个人哄得心甘情愿的带着他在谷中转了一圈。  他虽然看不见,却凭着自己出众的记忆力,硬是将这里的地势布置记了个大概。  陆崇明四处找他的时候,他正折了一根树枝在手,顺着自己脑中的地图摸索着慢慢往前走。  身边的侍女被他特意支开了,他尝试着想要按照她们的描述找找看陆崇明住的房间,自从进谷之后,父子两就被分开了,原随云知道那个女人是有意不想让他们见面,他心中担心,在等了两天之后,终于忍耐不住。  毕竟还是孩子,心思再重再聪慧,也缺少相应的耐心。  可是他貌似走错了方向?!  听着左面音乐传来的琴声,原随云沉默片刻,慢慢往那边走去。  琴声越来越近,渺渺如仙音,出尘脱俗,似乎连空气都充满了飘渺雾气,四周传来桂花淡雅的清香,原随云脚下一软,碎石子铺成的小路已经变成了柔软的草地。  他并没有掩饰行踪,步履轻缓而坦然的走了过去,寻常人早就停下琴声问他一声“你是谁”了,可对面的人却不同,琴音铮铮,没有一点停滞的迹象,就连一处走音都没有,似乎整个心神都放在了琴弦上,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他静静的弹,原随云也静静的听,无论是弹奏的还是倾听的,都很专注,似乎有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  直到一曲终了,唯有余音袅袅,原随云才眨了眨眼睛,拍手称赞道:“真好听!”语气十二分的诚恳认真。  “小施主缪赞。”对面的人推开琴案,起身施礼。  对方的年纪显然也不是很大,声音沙哑刺耳,是正处在少年变声期的声音,好在对方语气温和,稍稍弥补了一些不足。  “施主?”原随云低声重复一遍,然后问道:“你是和尚?”脸上神情天真无辜。  无花愣了愣,眯起眼睛打量一阵,很快的就发现对方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原来如此,刚刚竟然没有注意到。  他摸了摸光洁的额头,淡定道:“贫僧无花。”  原随云煞有其事的哦了一声,然后上前几步,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的戒备一般,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抬头道:“无花小师傅,我迷路了,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无花:“……”  原随云被无花领着七拐八拐的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的时候,终于碰上了来找他的陆崇明,时隔几天,父子二人终于见面,原随云听到对方喊他名字的时候,一下子甩开了无花的手,扑进了陆崇明怀中。  这时候的他,才有了一点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影子。  无花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五指微动,双手合十,低声的念了一声佛号。  陆崇明第一眼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和原随云一起出现的小和尚,没办法,对方长得太出色了,就是想忽视也难。  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却眉目如画,气质清雅,一件白色僧衣并不会让他看上去十分寒酸,反而多了一些缥缈如仙的味道。  见到他,陆崇明忽然想起了玄清,一样神仙般的品貌,玄清清冷出尘,这人温文洒脱,两人气质迥异,却偏偏又有那么一两分的想象。  只可惜,陆崇明看了看对方光溜溜,亮蹭蹭,在太阳底下反射着亮光的脑袋,无限惋惜的叹了口气。  “这里竟然还有和尚?”陆崇明起先有些不解,不明白一个和尚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得,眼皮一跳,对着无花上上下下,打量的无比认真。  特别是那张很帅很帅很帅的——俊脸。  便是无花再镇定,也不禁被对方无比直白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如果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现在的形象,他都忍不住想要抬手摸摸自己的脸,看看上面是不是有什么脏东西了。  就在他唇角的那抹温雅的笑容越来越僵硬的时候,对方终于开口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对方望着他的视线中慢慢的多了一种叫做怜悯的东西,然后就听对方说道:“你也是被石观音抓来的?”  抓来?无花挑了挑眉,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像阶下囚么?  不过,他和石观音的关系却是不能轻易告诉外人的,而这个外人很快就会变成活死人,那他就更没必要浪费精力去多做解释了。  所以,他只是依旧保持着唇边的笑容,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在陆崇明看来等于是默认,于是自以为知道真相的他对对方的怜悯更深了,隐隐的还多了一些愤怒。  “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下得去手,真是丧心病狂!”陆崇明忽然捂住原随云的耳朵,低声骂了一声“淫妇!”  如果无花在他第一句话的时候还隐隐约约,有点摸不着头脑的话,那最后一句淫妇一出来,他就是再笨也知道对方的意思了,何况他本来就不笨,非但不笨,还比谁都聪明。  他母亲的一些怪癖他不是不知道,那些衣着褴褛,身为奴隶的男人,他们曾经在他母亲身边所扮演的角色他也不是不清楚,甚至面前在这个连路都不能走的人,从他进谷的那天起他就知道对方的存在了,也明白自己母亲的打算,可就算他什么都知道都了解又如何呢?  跑到石观音面前说,请节制,别给我父亲戴绿帽子吗?!简直是笑话,石观音可不会因为自己是她的儿子而留丝毫情面的!  无花忽然有些后悔刚开始的沉默了,还有什么比做儿子的被怀疑成是母亲的禁脔更滑稽的事吗?光是听的他就有些反胃。  于是,刚刚还打算着要不要接近一下,打探打探对方来历的念头瞬间消失,他尽量维持着自己的翩翩风度,转身离开。  一点都不知道对方是被自己恶心走的陆崇明看着怀中的孩子一脸“依依不舍”的表情,说道:“随云喜欢那个小师傅?”  原随云微微一顿,笑容自在道:“只是喜欢他的琴声。”  陆崇明怜惜的摸了摸他的眼角,道:“你可以去找他玩,我不反对。”  原随云笑了笑,伸出双臂,揽住了他的脖颈。  小孩笑颜天真,比天际的朝阳更加的灿烂,陆崇明看着心情也好了一些,但很快他又想到,刚刚的那位小师傅比原随云也大不了几岁啊,可见石观音是生冷不忌,除了自己这样的“老人”,连*都下得了口,那本以为还算安全的原随云岂不也是贞操难保?  想到这里,他搂着原随云的手紧了紧,想要离开的心情越发迫切了。  只是他们小的小,残的残,要怎么样才能安全逃离呢、这是一个问题!  接下来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陆崇明都在暗暗运功逼毒,每天吐口毒血那是必须的,陆崇明越吐身体复原的越快,现在他已经能够握剑了,当然表面上依旧是一副病弱公子的样子,以便放松别人的警惕,给以后的逃脱做准备。  至于石观音,似乎他越不理她,她越来劲,从刚开始的一天来一个时辰,到后来的一呆就是半天,再到现在的恨不得每夜每夜都脱光了,黏在他的身上,勾引手段越加露骨。  这样做,当然不是因为她喜欢他,而是一种证明。  她似乎非常自恋,对自己的容貌也很有信心,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男人能对她的美色无动于衷的,所以对她不假辞色的陆崇明在她眼中就成了一件稀罕物,非要征服了,将他变成和其他人一样,对她百依百顺的奴隶,才会善罢甘休。  时间一天天过去,石观音眼中的耐心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戾气越来越重,陆崇明毫不怀疑,一旦对方耐心耗尽,他的下场会很惨,不比那些成为奴隶的男人好到哪里去。  石观音的武功很高,从谷中每一个侍女看着她时战战兢兢的眼神就能略知一二,那些人在她面前从来都不敢有一丝的违抗。  而且,若是对方武功不高的话,就算当初他只是一只病猫,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对方敲晕了扛回来的。  陆崇明确实忌惮她,却并不会害怕,杀她之事另说,想要逃走,他还是有些把握的。  夜晚,烛光冉冉升起的时候,石观音准时出现,进行她日行一次的脱光之旅。  莹白的身体高挑柔韧,脖颈修长,酥胸高挺,细腰,长腿,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嫌少,光滑的肌肤如少女一般洁净无瑕,每一处,没一点,无一不美到了极处。  面对这样一具连圣人见了都忍不住要动凡心的绝美身体,陆崇明依旧表现的沉稳淡定,简直就不像个正常男人。  石观音已经无数次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个男人了,还是说,他某个方面的功能不太健全?!  锐利的视线射了过去,陆崇明面对着不断往自己下腹扫视的女人,紧紧地拧起眉心,任何一个男人,在被质疑那方面不行的时候,都不会高兴到哪儿去,陆崇明也是男人,他也不例外。  “我对女人并不挑剔,但对年纪一大把的老女人实在提不起兴趣,尤其是心肠恶毒的老女人。”  “你——”石观音气极。  和不能说男人那方面不行一样,对女人,千万不能拿她们的年龄说事,那是她们的死穴,尤其石观音这样非常在意容貌年纪的高傲女人,陆崇明如果只说她心肠狠毒的话,她不见得会有多生气,但偏偏他提起的是她的硬伤。  就算保养得再好,外表看上去再年轻,石观音也已经三十多岁了,连儿子都十多岁了,年龄几乎成了不能在她面前提起的心头刺,哪经得住陆崇明这么狠狠地,一点情面都不留的往里挖。  可陆崇明不但拼命的往里挖,还往上面撒盐。  “比起老树,我还是更喜欢啃嫩草,别人或许相貌比不上你,但比你心善,比你年轻,那具身体白皙光滑,哪像你,恐怕啃都啃不动了!”  “住口!”石观音怒极,右手高高抬起,几乎下一刻就要狠狠劈下,但不知怎地,竟又被她生生忍了下来。  高耸的胸脯剧烈的起伏着,她冷笑,毫不在意自己赤裸的身体,站在他面前道:“你说的是秦无盐?那个贱人勾引你了?”  陆崇明皱眉,“你不要将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龌蹉。”  石观音冷笑连连,看着他的目光闪过眸中诡秘的光泽,然后捡起地上的衣服,随意的往身上一披,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  陆崇明望着对方消失的方向,沉默半响,方才叹道:“竟然忍住没动手,当真可惜。”  或许下次可以刺激的再重一点,如果能直接气死她就更好了!  次日,清晨。  一队侍女再次推门进来,帮他梳洗更衣。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陆崇明总觉得这些人的态度不太对劲,似乎有些畏惧,连眼神都不敢与他对视。  “嘶——”头皮上传来的痛楚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身后,正在替他梳头的侍女咚的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却始终没有开口蹦出半个字。  其余诸人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谁也不敢开口求情。  陆崇明有些明白了,或许又是石观音下达了一些诸如不许侍女和自己说话之类的命令吧,当真可笑!  陆崇明面色冷寒,对于侍女们的畏惧也不在意,直到红衣的女子出现在他的房门前的时候,他才明白,原来石观音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第49章 初夏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瞬间阴沉下来,大风刮过,尘土飞扬。  位于大漠边境的这座客栈非常简陋,但生意却还不错,无论是进沙漠的还是刚刚出来的,都会选择在这里补充食物水囊,住上一晚。  而几日前,这家和豪华丝毫不沾边的客栈被人出手大方的包了下来,如今已是第三天。  客栈后面的院子中,原随云静静的站在树下,明明是没有焦距的眼睛,却死死的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够透过那层薄薄的门窗,看到房屋最深处。  “很担心?”沙哑的女声在他背后响起,秦无盐出现的毫无声息。  原随云双目无光,稚嫩的声音已经有了种成人的稳重,他没有回答自己是不是在担心,而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罂粟是什么?”  秦无盐瞳孔紧缩,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让这个面冷心坚的女子冒出一声冷汗。  “算是一种药。”秦无盐的嗓音有些干涩,眸底闪过一丝惊惧,“在人受伤的时候可以适当的用一些,可以减轻他们的痛苦,但不能过量,那东西是会让人上瘾的,时间长了之后就再也离不开它。”  “罂粟上瘾之后发作起来非常痛苦,四肢背部疼痛异常,浑身骨骼肌肉就如被万蚁啃噬吞咬一般,呕吐、腹泻,呼吸困难,手脚身体会不断的抽搐,严重的时候甚至会精神恍惚,产生自残的念头。”  袖中的双手微微颤抖起来,原随云用尽了自己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不管不顾的冲进屋中,他颤声问道:“没有解药?”  “要想缓解他的痛苦,就只能不断地给他罂粟,但那会让他的毒瘾越来越深,最终不可自拔。”  “结果呢?”原随云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道:“结果会怎样?他会死?”  “我不知道。”秦无盐和他一起看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目光有些茫然,“那些被石观音用罂粟控制的人不是受不了毒瘾发作的痛苦自杀了,就是还靠着那些罂粟苟延残喘的活着,但是身体却在逐渐虚弱……”  哐当——剧烈的撞击声从屋内传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原随云心下一惊,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往房门的方向跑。  秦无盐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在他愤怒的眼神中,她哑声道:“你忘了那人说过的话么?无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许我们进去的。”  原随云捏紧拳头,想到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自称父亲好友的男人,心情更差了。  那人竟然把他赶出来,不让他见父亲,单只这点,他就不喜欢对方,可偏偏父亲却赞同他的话,原随云可以不听任何人的话,但原东园的意思,他却不会违逆。  屋内不断的传来轰隆隆的声响,原随云却再未上前一步,直到室内重又恢复沉寂,叮叮当当的雨声伴随着雷鸣,落了下来。  门窗被关的紧紧地,窗户上用厚厚的棉布遮的严实,挡住了一切光亮。  原本燃着的油灯早已熄灭,不知被扔到了哪个角落,桌椅板凳东倒西歪,被子衣服之类的更是被扔的满地都是,房间之中一片狼藉,若是被人看到了,绝对会认为是进强盗了。  墙角中,靠近木床的地方,玄清紧紧地抱着已经精疲力尽的人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雪白的衣服皱巴巴的,有的地方都破了,束发的玉冠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一头顺滑柔软的长发略显凌乱的铺散在背后,如一匹上好的锦缎。  此刻,那张一年到头鲜少有表情的脸终于变了,冰冷的眸子中,愧疚和怜惜一点一点的,从隐藏在最深的角落浮现出来,淡淡的,却刻骨铭心。  怀中的身体还在一阵一阵的抽搐着,整个人蜷成了一团,他从未见过这人如此虚弱而无力的样子,在他的记忆中,他从来都是强大的,无所不能,像岩石一般的坚定冷硬,此刻这般,如同孩子般脆弱的人,怎么会是陆崇明?!  他慢慢的俯下身子,淡色的眼眸一眨不眨的凝视着他,修长白皙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捋开湿透的发丝,露出那张即便看了几天,但还是觉得有些陌生的脸。  脸虽然不是他熟悉的,但里面的灵魂他一眼就能认出,无论他换过多少次的皮囊,他都不会认错。  “咳咳咳……”低低的咳嗽声响起,陆崇明一睁眼就对上了那双浅色的眼眸,从来都是冷淡无波的眼睛,此刻,里面流淌的悲伤是那样的深刻。  或许是毒瘾发作后脑子还有些不清楚,也或许是被那样的悲伤所感,陆崇明有些情不自禁的伸手,一点一点的摸上那人精致的眉眼……  玄清并未阻止他这种不合时宜的动作,甚至配合的低下头来,脸颊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掌心,黑色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落下来,如一道细细密密的帘子一般,将两人的脸笼罩了进去。  “我没事……”陆崇明的声音有些哑,有些弱,再没有了往常的中气十足。  玄清没有说话,他自然不相信这样显而易见的谎话,甚至对方的身体还在他怀中微微的颤抖着,他怎么可能相信他的这句“没事”?!  陆崇明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只能沉默的叹了口气。  他不是个喜欢叹气的人但此刻看着对方面上的表情,竟有些感触,这人是真的在担心他。  玄清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心中是自责的,如果他能早到几天,是不是这人就不用受这样的罪了?  石观音!想到那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他无法克制的涌上一股杀意,修道之人讲究平心静气,可几十年的修身养性还是没能压制住那种翻腾的杀意。  他从未对一人起过这么重的杀心,即便那人已经是个死人!  陆崇明非常敏感,哪怕是现在这样毒瘾发作,头脑昏沉的时刻,他几乎是在瞬间就感受到了对方身上隐隐散发出的杀气,反手握住他的手腕,他沉声道:“你怎么呢?”  玄清抿了抿唇,低喃一声,“抱歉。”  陆崇明讶然,即使身上很痛,但他还是勾了勾唇道:“你有什么好道歉的?玄清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淡色的眼眸浮现一抹淡淡的厌恶,那是对着自己的,“身为炼丹师,却连帮你炼制解药都做不到……”  “这如何能怪你。”陆崇明沉声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高明的炼丹师在没有药材的情况下,也不能平白无故的练出好的丹药来啊。”  这个世界与玄清的世界是两个不同的体系,资源颇为匮乏,不说那些天材地宝了,就是一些寻常的炼丹药材,这里都是找不到的,所以,面对陆崇明的毒瘾,玄清虽然是最好的炼丹师,却也无法一颗丹药下去,药到病除,而是只能尽量给他减轻些毒瘾发作时的痛苦。  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最在意的人在自己面前承受苦难,自己却束手无策来的更痛苦的事情了,玄清冷静自制,但当受苦的人是陆崇明时,他也无法免俗。  “咳——”  陆崇明的四肢再次抽搐起来,阵阵麻痒从手脚,一点一点的蹿上背脊,他知道,那种足以让人发疯的痛苦又要来了。  气息渐渐粗重,陆崇明摸着对方手腕上那几道划伤,又抬头看了眼他身上的狼狈,半响,才哑声道:“把我绑起来吧。”  虽然自己的内力被玄清用药物封住了,但仅是用蛮力的自己依旧将房中弄得一团糟,而对方显然是顾忌着自己也没有用真气,才会被自己弄伤,他不知道待会儿发作起来会不会又会疯的失去理智,所以用绳子绑起来是最好的办法了。  可惜,玄清是绝对不会同意的,眼睁睁的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受苦,已经是他承受的极限,如果再将他当做发疯的野兽一般捆绑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或许,为了不想见他这么痛苦的样子,他会直接将罂粟花的粉末放在他面前!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玄清自己知道,只要陆崇明开口求上一声,求他给他罂粟,他绝对会依言照办的,他比陆崇明自己,更舍不得见他痛苦的样子。  玄清紧紧地抱着他,哪怕手腕被死死的咬住,鲜血染红了白衣,他都没有吭上一声,那样的痛让他的心情反而好了一些。  右手依旧被对方抓在手中,力道之大,腕间的佛珠发出咯咯的声响,然后细长的红线再也承受不住,啪的一声断裂开来。  佛珠哗啦啦的掉落在地上,四散飞溅,腕间唯留一根断开的红线……  陆崇明在这间简陋的客栈中整整呆了半个月,期间,除了玄清,在没有第二个人见过他,就连原随云都没有。  每次他站在房门前,都会被玄清冷言冷语的挡回去,原随云撒娇威胁耍无奈,各种各样的方法都试过,可他面对的是一块千年寒冰,注定是毫无用处的。  不是不想来硬的,但对方的实力太强,就是加上秦无盐,他们也不会讨到任何便宜。  原随云是个聪明人,没有用处的无用功他是不会做的,平白的还会惹上一个强大的敌人,所以,他只能忍耐。  好在,陆崇明在他的忍耐到达极限的时候终于出来了,站在阳光下的男人面色苍白,下巴削尖,整个人瘦的不成人样。  原随云扑在他的怀中,隔着衣服可以清楚的摸到他身上的那一根根凸起的肋骨。  他鼻子发酸,眼眶发红,难过的不知如何是好。第68章 礼物  陆崇明的身体还很虚弱,但精神尚可,在他的坚持下,几人开始动身回无争山庄。  顾虑到他的身体状况,还有一个小孩子,玄清雇了一辆马车,一路上走得慢慢悠悠,好似游玩赏景一般。  来的时候被人打晕了,毫无知觉,回去的时候倒也算悠闲自在了。  一路上,偶尔也会听说一些无争山庄的事情,以及江湖闻名的女魔头石观音,被人所杀的传言,几人倒也镇定,只是听着,并不多言。  时隔将近两个月的时间,陆崇明和原随云终于又一次的回到了太原,当初两人是逃命逃出去的,这次却是回来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世事变幻,报应不爽,当邱晨真人被陆崇明一剑穿胸,割下头颅的时候,这场差点倾覆了原氏一族百年世家的大劫,终于落下帷幕。  山庄主人归来,庄中上下来了一次大清洗,人数虽然少了一半,却让陆崇明清静不少。  无争山庄的这次劫难,也惊动了整个武林。  毕竟是武林第一世家,就算原先的庄主原东园再如何低调,也还是许多人瞩目的焦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之后,总会泄露出一些消息的,更何况还有邱晨真人的死。  邱晨不比傅瑜佳和王泽擎,他是武当长老,在江湖上名望颇高,他的死不可能无人追究,陆崇明既然杀了他,就不可能不给别人一个交代。  邱晨真人的人面兽心固然引起了江湖震动,但更让人惊讶的是无争山庄庄主的武功,武当派以剑术着称,身为长老的邱晨真人那手剑法在整个武当都是数一数二的,在江湖上更是可以排在前十位,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无争山庄庄主的手上却没走过十招,就被一剑削了脑袋,这不得不让他们心下震惊。  对无争山庄这个近几十年来已经逐渐走向衰落的天下第一庄,又重新敬畏起来。  无争山庄在江湖上的名望再次被人记起,这对陆崇明来说并不算一件坏事,他现在是原东园,总要为这个山庄做些什么的,可惜这样一来,那些来拜访山庄的人就多了,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与人打交道的人,那些虚伪的应付客套从来都不是他所擅长的,为了自己耳根的清静,他最后不得不以身体不适为由,闭门谢客。  虽然是借口,但也不全是借口,他现在的身体确实不能算完全健康。  这一个多月以来,在玄清的精心调养下,他虽然比当日刚刚戒毒之后,那副骨瘦如柴的样子好了许多,但身体到底还是亏损了,不复以前的康健。  他现在的脸色总是一副苍白之极的样子,下巴削尖,眼眶深深地凹陷下去,半夜的时候还经常冒虚汗,见到他的人恐怕都不会怀疑,他确实是大病未愈的。  原随云虽然年纪小,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看着他的神情常常带着一种担忧,而玄清更是想尽办法的帮他调理身体,各种固本培元的丹药不要钱一样喂到他的肚子里,陆崇明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但那身肉不知怎的,好像怎么都长不回来了。  金色的阳光透过浓绿的葡萄架子照射下来,留下零零碎碎的光影,陆崇明一身月白长衣,半倚在藤椅上,睡得正沉。  他的脸色还算好,午后的热意给他的双颊染上了淡淡的红晕,紧翘的睫毛微微颤动,他的呼吸平缓而绵长。  当玄清端着药碗走来的时候,就是这么一幅安静的美男午睡图。  自从戒毒以来,陆崇明就多了这么一个嗜睡的毛病,刚开始的时候,玄清很是担心,再三把脉检查,确定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之后,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玄清的到来并没有让陆崇明立刻醒来,这在以前,对警惕心极强的他而言绝对是不可能的事,但这一个月来,因为照料他身体的缘故,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甚至当初戒毒的时候,他们连晚上都是睡在一起的,从刚开始的不适应,到后来的习惯,再到现在的,就连玄清站在他面前,他都熟睡不醒,不得不说,这或许是一种信任的表现。  对此,玄清是满意的,以至于每次见到他毫无防备的睡在自己面前,都有一种不忍叫醒的感觉。  但他看了看手中的药碗,还是上前一步,按着他的肩膀轻轻地推了一下。  陆崇明几乎是在瞬间就惊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了那碗递到自己面前的黑漆漆的苦药。  不着痕迹的吐出一口气,他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凄苦的药味在味蕾间弥漫开来。  “这药,要吃到什么时候,我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好了。”  玄清拿过空了的药碗,放在一边的茶几上,闻言说道:“大概再服半个月的时间,固本培元一下。”  端起茶杯连喝几口,勉强压下那股清苦的味道,陆崇明提议道:“下次将药做成药丸吧。”  淡色的眼眸划过一抹笑意,玄清的语气中带着对方并不知道的宠溺,只道了一声,“好。”  鸟鸣声声,太阳渐渐往西边落下,霞光万里,葡萄架上的叶子开始沙沙作响。  玄清沉声道:“起风了,回房吧……”  原主是个喜静的人,他住的院子比较偏僻,换成陆崇明也并没有想要改变的意思。  他的房间,只有他不在的时候才有下人进来打扫,平常的时候都是他一个人在。  推开房门,陆崇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说了一句“等我一下。”然后便掀起帘子,进了内室。  不一会他便出来了,手中拿着一件东西,玄清见了,瞳孔微缩。  那是一串佛珠,一颗颗的珠子古朴雅致,做工精湛,用一缕红色的丝线串着,光晕隐隐,似乎带着佛性。  修长的指尖一点一点的在每一颗珠子上拂过,十二颗佛珠大小一致,排列整齐,但玄清毕竟曾经戴了它无数年,很轻易的就发现了其中的不同之处。 第51章 “我哪有怕!”胡铁花恨恨的瞪他一眼,道:“我只是担心无花,不知道他怎样了。”  楚留香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胡铁花也叹了口气说道:“他毕竟是陪着我们出海的,要是出了事老胡可是对不住他。”  “他不会有事!”楚留香沉声道:“他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我们没事,他也不会有事。”  楚留香说的郑重,其实又何尝不知道这句话是带着安慰的成分的,就是不知道是在安慰对方,还是在安慰自己了。  无花武功固然高深,但武功再高的人在大自然面前也只能无能为力,束手无策。  胡铁花狠狠地一敲木板,粗声道:“他不会死,我们也不会死,我可是答应李玉函的,定去蝙蝠岛帮他妻子找到解药,老胡答应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就是爬也要爬回去!”  见他只是片刻的迷茫,转眼的功夫就已恢复斗志,楚留香勾了勾唇角,眼中溢满笑意。  而就在这时,胡铁花忽然用力的擦了擦眼睛,嘴巴张的大大的,神情中满是震惊、狂喜。  楚留香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海的尽头,一艘巨大的楼船正慢慢的露出黑色的影子。  “那是船吧……”胡铁花不敢置信的低喃:“我没眼花吧老臭虫,那是船吧?!”  楚留香鄙夷的瞪他一眼,然后仰天长啸,啸声破空,夹裹着深厚的真气远远传播开去。  如他们所愿,楼船乘风破浪,迅速的向他们这边驶来,离得近了,楚留香和胡铁花能够清楚的看清站在船头的两人。  一白衣一黑衫,一人相貌出尘,气质清冷,一人容颜清俊,沉稳肃穆,两人肩并着肩站在一起,如同一幅上好的水墨画……第70章 相杀  高大的楼船在海面上滑翔,海天一色,连空中吹来的风都带着海水特有的咸腥味。  船舱中的布置精致而舒适,可以清楚的听到舱外传来的波涛拍打船底的声音。  楚留香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泡了半天,终于将身上的那股咸腥味给洗掉了七八成,可惜,他摸了摸鼻子,那瓶出海的时候带在身上的香水遗失了,现在自己身上的味道肯定不太好闻。  他自己闻不出来身上的味道,也因此更加在意这方面的形象,也难怪身边的损友会喊他骚包了。  将床上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披在身上,穿好,米白色的劲装衬得他猿臂蜂腰,那双腿又长又结实,看上去格外俊美,充满阳刚魅力。  抬起手臂,放在鼻尖用力的嗅了嗅,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残留着那种怪味,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毫不客气的用脚踹开,楚留香一边嗅一边道:“总是这么粗鲁,这里可是别人的地盘,要是门被踹坏了,咱们可没钱赔。”  “大不了重新给修好就是了。”胡铁花也洗了个澡,这是他三个月以来第一次洗澡,还换了一身新衣服,那头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湿哒哒的,无比顺服的贴在脑后,这让他看上去一下子顺眼多了。  他看着楚留香一边皱眉,一边嗅着自己手臂的样子,嘲笑道:“你这老臭虫,闻来闻去的你那鼻子管什么用!”  “是不管用。”楚留香挑眉,索性身子一闪,凑到他面前,戏谑道:“不如,你帮我闻闻?”  胡铁花赶紧闪开,躲过他凑上来的双手,做出一副呕吐的表情叫道:“谁要闻你这只老臭虫,臭死了臭死了!我可不想连饭都吃不下……”  两人一闪一追笑闹一阵,楚留香首先停了下来,他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折扇,啪的一下展开,摇了摇,然后笑眯眯的说道:“好了,澡也洗过了,休息也休息过了,咱们该去感谢一下救命恩人了!”  ……  当两人赶到小客厅的时候,正好是用餐的时间。  陆崇明一身黑衣,稳重肃穆,看到他们出现,略一点头,道:“刚要让人去通知你们,过来吃饭吧。”  楚留香目光一动,视线在摆满了菜肴的桌上一掠而过,又看向对方,拱手笑道:“多谢两位的援手之德,在下楚留香,今日之恩,定不敢忘。”  陆崇明皱了皱眉,若有所思的说道:“楚留香……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说着,他朝着身边的青年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玄清?”  白衣的青年还未开口,就听“哈哈哈哈哈哈”的一阵爆笑响起,在狭小的客厅格外响亮。  笑声的主人一边狂笑,一边捂着肚子道:“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不认识楚留香的人,老臭虫啊老臭虫,看你以后还敢猖狂,呜呜……”  他接下来的声音被一只手捂住,全部堵在了喉咙里,楚留香歉意的笑笑,无奈道:“他在海里泡的时间长了,脑子有点不清楚,还请二位不要和他计较。”  胡铁花闻言,挣扎的更厉害了,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他,几乎要射出尖刀子出来。  一股冷气冒了出来,让人冻得直打哆嗦,楚留香瞳孔一缩,向着对面的青年望去,就连胡铁花也安静了下来。  淡色的眼眸在他们身上一扫而过,仿佛根本没见着两人一般又移开,始终清冷的视线在对上陆崇明时,终于软了下来。  “楚留香,江湖人称盗帅,心思缜密,轻功无双,据说他想偷的东西从来没有失手过。”  “啊!”陆崇明恍然,“我想起来了,酒楼茶馆里的说书先生好像总在说他的故事,我听过几次。”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好像在欣赏着一件极为稀罕的物事,就是楚留香这么厚脸皮的人,也不禁被他直白的目光看的有些不自在。  “他们说楚留香长着三颗脑袋,八只手,身高九尺,青面獠牙,抬一抬手就能飞天,跺一跺脚就能遁地,就连呼一口气都能电闪雷鸣。”陆崇明挑眉,凝视着他,道:“现在看来,不像啊。”  胡铁花再次爆笑,可惜嘴巴被人捂着,笑不出声来,脸都涨红了。  楚留香苦笑:“你说的不是人,是妖怪。”  “所以呢,”陆崇明伸了伸手,邀请两人入席,然后接着道:“被人当做妖怪的楚香帅,你们怎么会泡在海里的?”  楚留香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将昨夜他们在海上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只是他们的运气比较差而已。  也幸好,他们遇到了陆崇明的船,免去了堂堂盗帅葬身鱼腹的命运。  在他说这些的时候,胡铁花已经扑在桌上大快朵颐了起来,他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死里逃生之后,能够吃到这么一顿丰富的大餐,外加一壶好酒,是一件幸事。  他的吃相实在不怎么好看,就算楚留香想不注意也难,他默默捂脸,尽量将昨夜的事情说的生动有趣些,好让对面的两人将注意力放在他的叙述上,从而忽略掉胡铁花,虽然效果不太好的样子,末了,他道:“还未问过二位名姓,这艘船又是去往何处?”  “我姓原,这位是玄清,至于去何处……”陆崇明勾唇道:“大概和你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  十几年来,踏遍中原各地,走遍千山万水,各种苦寒之地都去过,就连西域都走了两趟,所需要的药材一一集齐,如今只差一味,他与玄清已经找了一年,却一无所获。  蝙蝠岛的存在只是听人偶尔说起,据说那里买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珍宝,他不过是抱着一点希望走了这一趟而已,这么多年下来已经习惯,哪怕希望在渺茫都不会放弃一丝一毫的可能。  但愿这一趟不在白跑!  ※※※  同样的浪涛声,同样的船舱,楚留香那边是交到了新朋友,吃饭喝酒言谈甚欢,无花这边却是倒了八辈子大霉的碰上了死敌。  当他从昏迷中醒来,一眼对上的就是一双没有焦距的眸子。  眸子的主人,温文俊雅,眉眼含笑,是那种让人一见之下就心生好感的类型,可无花却瞳孔骤缩,心中警惕升到了极致。  “你醒了?”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你可是昏睡了一天了呢!”  轻柔的语气,关怀的话语,旁人听了绝对会认为这人是在关心对方,可无花却看出了他眼底深处的冰冷。  他动了动手指,胸口疼痛,看来内伤不轻,而且身上有种无力的感觉,显然是对方动的手脚。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不好,无花眯了眯眼睛,声音有些沙哑,“少庄主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原随云轻笑,似乎是为对方这副沉稳镇定的表现觉得有趣,“上次见面好像还是两年前吧,确实是很久不见了,可你的样子似乎不太好呢。”  无花叹了口气,“没办法,运气不好,船翻了。”他语气淡定,似乎真的是故友重逢,一副叙旧的样子,半点都没有身为阶下囚的紧张不自在。  “那么,”原随云伸手,碰了碰他的眼角,轻笑道:“无花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海上呢?乘船出海,又是想去哪里?”  无花声音淡淡,“少庄主不是都猜出来了吗?又何须让我再说一遍。”  “借刀杀人!无花好谋划!”原随云落在他眼角的力道不由的加重了一些,赞叹道:“我就说那位人人称赞的楚香帅怎么就注意到我的蝙蝠岛了,这里面果然有你的影子,怎么?你就一定有把握那位楚香帅能够对付的了我?!”  无花眼角疼痛,却哼都没哼一声,只是淡然道:“总要试试的,对付得了固然好,对付不了也无所谓。”  原随云手指下滑,慢慢的落在他的脖颈上,“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楚留香能不能够杀我那是以后的事,不过你却是看不到那一天了。”  脖颈间的力道越来越大,无花的呼吸也越来越困难,将要窒息的时候,他竭力吐出三个字,“溟——华——草——”  禁锢的双手骤然松开,无花剧烈的咳嗽,半响才喘着气道:“能够治你眼睛的丹药只差这一味药材了吧,若我死了,少庄主此生再无复明的希望,那真是我的罪过了。”  原随云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你的条件!”  无花笑了,笑容出尘洒脱,唯有那双眼睛,如潜伏在暗处的毒蛇一般。  原随云和无花你坑我,我坑你,互坑了十多年,两人之间有输有赢,谁也没能坑死对方。  这次一个重伤,一个投鼠忌器,明明已经将对方捏在手中了却又不能杀了对方,于是又是一个平手。  无花有筹码在手,日子过得还算舒坦,至少性命是保住了,剩下的事情只等伤势痊愈了。  两人都是惯会做戏的人,就算心里早就恨得将对方杀了一万遍,表面上却还是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笑的一脸祥和的样子。  总之,现在两人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维持表面的平和。  时间慢慢过去,等五花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的时候,蝙蝠岛已经遥遥在望……  ……第71章 狠辣  怒涛拍打着海岸,四周都是巨大的礁石,狰狞、冷硬,整个小岛都是灰色的,寸草不生,毫无生机,看上去一片荒凉。  一片巨大的礁石上,一根锁链牢牢地系在上面,往下倾斜着,一直通向对面。  那里,一个黑色的,深不见底的洞穴正静静的伫立着,仿佛一只狰狞恶兽张大的巨口,随时都在择人而噬。  陆崇明负手而立,海面吹来的风将他的袖摆,长发吹得猎猎飞舞,半响,他才收回望着对面洞口的视线,问道:“怎样?要过去吗?”  “已经到了,怎可过门而不入,这对主人可不大尊敬。”楚留香目光凝重,唇角却含着一丝笑意。  玄清没有说话,直接拉着陆崇明就往绳索上吊着的滑车走去。  四人站在滑车中,几声异响传来,滑车便已经往下方的洞穴迅速的滑了过去。  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所有的日光都被挡在了外面,洞中伸手不见五指。  下滑的动作很快,非常快,黑暗的环境更是让人心下不安,或许是很长一段时间,也或许只是片刻,滑车哐当一声,终是落了地。  太黑了,周围连一丝的光亮都没有,耳边也一片寂静,听不到丝毫声响,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坟墓中,如果不是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的话,几乎要以为自己就是被埋葬在这巨型坟墓当中的一员了。  胡铁花像个瞎子一样伸手乱摸了一下,指尖空荡荡的一片。  胸口处的心脏在砰砰砰的乱跳,呼吸粗重,他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老臭虫?”他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连个屁都没方一声。  冷汗冒了出来,他舔了舔唇,粗声道:“老臭虫别玩了,小心我揍你!”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周围安静的只能听到他自己的喘息声。 第53章 一旁的胡铁花还有些不相信的眨眨眼,难以置信道:“他真的是无争山庄的少庄主?那位与世无争的原随云?!”  也难怪他不相信,无争山庄的名声太响,陆崇明虽然不想参合江湖事,但十几年间到处找药,走遍大江南北,也不免会碰上一些穷凶极恶的魔头。  所以,他虽无心,但他的人,他的剑,在江湖上的声望并不低。  而作为他的儿子,作为无争山庄少庄主的原随云就算有心想要低调,也低调不起来。  无争山庄少庄主少时便有才名,温文尔雅,心性仁厚,在江湖上的口碑确实不错,唯有眼疾一直是个遗憾,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表面翩翩君子风范,暗中却是诡秘莫测的蝙蝠公子,别说胡铁花,就是楚留香一开始的时候都难以置信。  洞中的事情他都是见过的,或许并不全面,但也足够让他了解,那是怎样一个黑暗而又绝望的世界,那些淫靡腐烂,那些没了眼睛的女人脸上的空白和死寂,都昭示着蝙蝠公子是如何的残忍狠辣,丧心病狂。  比他所见过的任何一个魔头都要来的可怕!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楚留香的声音有些低沉,“你什么都有了,家世,地位,名声,这世上能够比得上你的已然不多,我不明白你为何还要做下这些事?!那些人……”  他闭了闭眼睛,想到刚刚逃出来时洞中那些人的惨况,或许那里面的并不都是好人,但楚留香不是心狠之人,相反有些时候他的心比女人还要软,他做不到对别人的死亡无动于衷,尤其是那些人被活生生的烧死闷死,他却无能为力。  “这世上哪那么多的为什么,我想做便做了。”原随云这句话回答的极为任性,褪去了所有表面上的谦和,露出内里的獠牙。  胡铁花最是沉不住气,上前一步就要破口大骂,却被楚留香拦住了。  原随云抬头,感受了一下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俊秀的眉眼微微拧起。  这三人已经出来了,父亲他们也不会太晚,他派去的人会将父亲引去另一个出口,他没时间和他们耗。  青袍大袖扬起,拦在楚留香面前的三人骤然向他们攻去,而他自己转身就要离开。  只要他飞身跃下,便能坐船离开,这的一切再与他无关。  “原随云!”一声高喝响起。  无花笑了,笑容依旧温文洒脱,“你要我死,为此你连溟华草都不要了,宁愿做一辈子的瞎子,我很是佩服,可惜你算的太多,终究让我钻了空子,我不好好利用,怎么对得起你?!”  他的这番话说的没头没脑,却让原随云心下一悸,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然后长啸声骤然响起,破空而出,夹杂着内力的声浪几乎连整个小岛都惊动了。  原随云面色铁青,整个人腾空而起,如同一只巨大的蝙蝠一般向着无花的方向飞扑而去。  无花药性尚未完全褪去,手软脚软不是他的对手,只几招就被对方擎在手中。  楚留香二人离得较远,又被对手缠着,救之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而无能为力。  原随云一只手扣着他的咽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很好!你很好!”  指间的力道大的几乎要将他的喉咙掐断。  无花心跳如鼓,被掐的说不出话来,可他的嘴角却是往上翘起的,眉宇间更是轻蔑讽刺之极。  索性原随云是看不见的,否则的话只需一眼,他就会掐断他的喉咙。  而他现在,显然也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  可他到底还是晚了,晴空之下,一黑一白两个人迅速的往这边飞跃而来,那道剑光,比天际的朝阳更加的绚烂。  剑尖斜挑,一勾一划,当他落地的时候,与楚留香二人缠斗的黑衣人都已被尽数击退。  来人并不想杀人,只是警告性的削去对方的衣袖,然后便执剑看向原随云。  虽然他是个瞎子,看不见东西,可他的感觉更在别人之上,此刻,他可以清楚地感觉到那道凛然直白的,射在他身上的目光。  扣着无花脖颈的手不由得松了下来,原随云从来都是无所畏惧的,可此时此刻,在那样的目光下,他却有种退缩的冲动。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无花从他指尖退出一步,修长细腻的脖颈间留下一道深紫的淤痕。  这人还真的喜欢掐别人的脖子啊!无花不合时宜的想到。  原本极静的气氛被咳嗽声打破,原随云僵硬着脸,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老老实实的喊了一声,“爹!”  这声爹像个魔咒一般,吓得人心惊肉跳,胡铁花差点左脚踩右脚,一屁股坐倒在地。  就连楚留香都没想到,这个救了他们的人会是无争山庄的庄主原东园!  人都凑齐了,这下可是热闹了!  陆崇明眉眼乌黑,袍袖翻飞,整个人清清冷冷的,道:“你现在应该在庄中,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无花击掌大笑,脸上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庄主还不明白么?自然是因为他是此处的主人啊!”  陆崇明其实并不迟钝,除了感情之外他对任何事都非常的敏锐,一开始或许并不知情,但在见到原随云的那一刻,就已经隐隐的有所猜测,只是他要他自己说,要对方亲口告诉他,他不接受欺骗,尤其是来自在意之人的欺骗!第73章 威胁  如果你上课吃零食被老师抓住了怎么办?  如果你逃课正好被家长撞见怎么办?  原随云现在遇到的就是这个问题了,而他的选择是——转身逃跑!  青色的衣袍腾空而起,在风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然后他整个人如同离弦的利箭一般,嗖的一下,射了出去。  他的动作很快,非常快,普通人几乎看不到,只能模糊的辨认出一道残影,眨眼的功夫,青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原处,从礁石之上飞扑而下,逃的狼狈不堪。  陆崇明不是没有办法拦下他的,原随云的动作虽快,但在他的眼中却还不够快,但他握着剑的右手紧了紧,到底还是没有追上去。  在青色的身影消失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两个月之内,回无争山庄,否则便永远不用回去了!”  声浪滚滚,远远传播开去,以原随云的耳力是绝对不可能听不到的。  ——————————————————————————————————————————————  对于原随云的事情,陆崇明自然是生气的,岛上的所见所闻,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着他,幕后的主人是怎样的一个丧心病狂的狠辣之人,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位幕后之人竟和自己养了十几年的儿子是同一人,试想他怎么可能不愤怒!  可愤怒之余,他又有些心冷,并非是针对原随云,而是对自己。  他在一个又一个世界穿梭,被硬生生的困在这里,无法回去,甚至连为何会这样都不明白,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然后在一个又一个的身体里苏醒,活的混沌,可他现在或许隐隐的有些猜测,莫非前几次也都失败了不成?!  东方不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因为身体残缺的缘故,性子有些扭曲,还曾经做过魔教的魔头,如果是他的话,在他死后会黑化也不是不可能,或许也不能说是黑化,只是恢复原先的本性而已。  可是太子长琴不同啊,在陆崇明眼中的宁秀奕——也就是太子长琴,从来都是很乖很听话的那种,淡泊出尘,与世隔绝,对他还很孝顺,可以说,只要是他的话,对方还从来没有违逆过,这样的一个人绝对是教育成功了才是,难道最后也黑了?  以前的陆崇明绝对不会这样怀疑,可是在知道原随云是蝙蝠公子的现在,他的心中不得不浮起这样的疑虑。  要知道,在撞破对方的身份以前,原随云在他心中的形象可是正面的不能再正面了,敦厚老实,温文儒雅,文质彬彬,简直就是百分之一百的翩翩佳公子来着。  谁又能想到这样一个乖巧听话的儿子竟是个黑的?江湖上诡秘阴险的大魔头?至少陆崇明是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  海浪一层又一层的拍打着船底,碧蓝的海水在阳光下反射出粼粼的波光,远处还有几只白色的海鸟扑打着翅膀,飞翔而过。  陆崇明一腿曲起,一腿下垂,毫无形象的坐在甲板上,船底溅上来的浪花打湿了他的鞋子和衣摆,可他却一点都不在意,微微低垂的眼睑罕见的显得有些阴郁。  白的纤尘不染的衣摆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他的身边,来人也不嫌脏,一拂衣袖直接在他身旁坐下,然后学着陆崇明一般,将双腿垂到甲板之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静静的聆听着海浪的声音,气氛沉默却并不显得尴尬。  最后还是陆崇明首先开口,比沉默的话,自己是绝对比不过对方的,这已经是两人几十年相处下来的经验了。  “我以为你是来安慰我的。”他淡淡道。  淡色的眼眸眨了眨,玄清面色无波道:“你需要我安慰?”  “你这人……”陆崇明摇了摇头,略显无奈的说道:“倘若我不是认识了你几十年,算得上了解你,还真要以为你面冷心冷,是个十足的冷漠之人了。”  玄清闻言,面色微动,眉眼间的冰霜似乎消退了一些。  对方一如既往的沉默,陆崇明却并不在意,现在的他需要的不过是一个人的倾听而已。  “你说我算不算是一个好父亲?”想到那个已经逃跑了的人,铁血冷硬如陆崇明也不禁心烦意乱,眉宇间更是添了些忧郁的味道,“仔细想来,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除了开始几年,我陪在他身边的时间是少之又少,有时候去的地方偏远了,就是两三年不见也是常有的事,我总是把他丢在庄中,虽然让他衣食无忧,该有的陪伴却从未给过他。我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以前一直以为作为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我已经尽到,现在想来,真是笑话!”  是不是以前,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细数那些曾经作为他培养对象的人,似乎他与之真正在一起的时间都是不长的,还有小乖,他黯然的垂下眼眸,现实当中作为元帅的他,和他在一起吃饭的次数都可以用两只手来算清,所以,是不是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没有真正的尽到一个父亲应尽的义务?!  陆崇明头疼的揉了揉眉心,表情有些抑郁,然后一直带着淡淡暖意的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  陆崇明一偏头,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精致的侧脸。  “不是你的错!”气质清冷的青年如此说道,夕阳的光辉映照在那双淡色的眼眸中,让他看上去竟有一种含情脉脉的错觉。  ……  船舱中,无花慵懒而随意的倚在窗口,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坐在船头那两个一黑一白,无比和谐的背影。  “你说,他们在说些什么呢?”他忽然开口,这样问了一句。  一旁站着的楚留香打开折扇摇了摇,清凉的风吹起肩头墨色的发丝,此刻船舱中只有他们二人,一直与他形影不离的胡铁花并没有在,而是早早的被他打发走了,因为接下来的谈话并不适合性格直来直往,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的胡铁花听。  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楚留香沉声说道:“他们说什么我不知道,也没有太大的好奇心,让我在意的是无花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事情?”  无花转身,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神情颇有些无辜的道:“盗帅此言,我不太明白。”  “我把无花当朋友,无花也别将我当傻子才是。”楚留香眼帘微垂,说道:“你与原随云早就相识,而且恩怨颇深,那么我很难相信,你这次遇上我们,和我们一起出海,是个巧合。”  无花沉默片刻,道:“那楚香帅以为是怎样的呢?”  “柳无眉中毒,李玉函设计,我和小胡恰逢其会,无法袖手旁观,再然后便是正好遇到了你,一起出海前往蝙蝠岛,一切的一切都太巧了,更巧的是你和原随云之间的关系,我不想怀疑朋友,可无花的所作所为让我不得不起这样的疑心。”  楚留香直直的望着他,最终叹了口气道:“我心中疑惑太深,还请无花给我解惑。”  无花也叹气,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他拍掌说道:“不愧是楚留香,我从来没有小看过你,也早就知道我就算瞒得了你一时,也瞒不了你永远,早晚有一天你会察觉,现在这个时间,倒也刚刚好。”  反正事情已经落幕了,虽然没有如他预料的那般两人一死一伤,又或者两败俱伤什么的,但现在这样的结果也未尝不好。  再次看了眼坐在船头的陆崇明,想到那个落荒而逃的身影,无花眼底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对方既然已经察觉了,那么他也再没了隐瞒的必要,于是便将自己的谋划,甚至当初与原随云的相识都说了出来。  楚留香沉默良久,才说道:“所以,一切都是你计划的?李玉函夫妻之所以会找上我,柳无眉之所以会中毒,你故意将我们引来蝙蝠岛,就是借着我们的手对付蝙蝠公子?!”  “差不多吧。”无花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愧疚,“我想报仇,只是无争山庄太过强大,以我一人之力,无异于蝼蚁撼树,我总要想些法子找几个帮手的,是我有负于你。”  楚留香苦笑,他已经不知道怎样对待这个朋友了,至少他知道对方绝对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洒脱出尘。  “如果你直接跟我说,告诉我实情,让我对付蝙蝠公子的话,我绝对不会不愿意的。”  他最是看重朋友之义,为全友谊两肋插刀又岂在话下,何况蝙蝠公子之事错的本就是原随云,可对方用的却是他最最不喜的欺骗,这让他有些难以释怀。  他想,他短时间之内是无法对他像以前那般推心置腹,如知己一般和乐相处了,至少在他忘掉这一刻的别扭之前是做不到的。  ……  楼船一路平安,在海上行驶了整整半个月之久,终于在某天的傍晚时分停船靠岸。  霞光漫天,给喧嚣的码头添了层橘黄色的暖光,大大小小的船只,忙碌的百姓,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窗外传来各种各样的喧闹之声,楚留香却是冷汗淋淋,一把寒光闪闪的剑,正不远不近的抵在他的咽喉,船舱之内气氛凝滞。  胡铁花干笑道:“刀剑无眼,这只老臭虫臭是臭了点,但人还是不错的,还请原庄主手下留情。” 第55章 白皙的脸上浮现薄薄的红晕,原本就精致无双的面容看上去更加的让人惊艳了,玄清纠结着是告白呢还是告白呢还是告白呢?!  最后他决定还是告白吧,没办法,这人对这方面的事情实在是太迟钝了,就好像那根名为感情的线天生就比别人短了一大截,等他发现他的心意,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了,他已经等了那么久,好不容易让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怎么着也不能放弃。  主动亲上去虽然是他在极端气怒下的贸然举动,但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转身道:“你我相识已有几十年是时间了,彼此了解甚深,你觉得我——如何?”  这是什么问题?陆崇明虽然心有疑惑,但还是道:“很好。”确实很好,面冷心热,气质绝佳,这世上能够比得上他的也没几个。  “那么——”玄清目光坚毅,直视着他道:“做你的伴侣,可要?”  “……”第75章 回归  “那么——”玄清目光坚毅,直视着他道:“做你的伴侣,可要?”  “……”  陆崇明不知道自己应该作何反应,这句话带给他的震撼,比之知道原随云是蝙蝠公子的那一刻,也差不了多少。  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他也依旧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青年是什么时候对他有这样的感情的?陆崇明很是不解,也很疑惑,两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短了,可他硬是丝毫异样都没察觉,是对方太善于隐藏情绪,还是自己太过迟钝?  现在在想这些似乎有些多余,无论如何事情已经摆放在眼前,留给他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接受,一个是断然拒绝。  接受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他一直是将他当成朋友的,从未有过那样的念头,而且他终有一日会离开的,两人之间并没有一个稳定的未来。  接受不能,那就只有拒绝,但每次想到青年说那句话时的认真的眉眼,向来坚定冷硬的心忽然就掠过一丝不忍。  这样的不忍来的很奇怪,虽然很淡却又不容忽视,连陆崇明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了。  唯一明白的是,他不想伤害他。  继儿子变成蝙蝠公子之后,陆崇明再次遇上了大难题,平生第一次犹豫不定起来,以至于每回见着玄清都是绕道走的。  这样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的摸样连他自己都快瞧不起自己了。  离那日的告白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每躲一次,青年的眉宇便暗淡一份,陆崇明全都看在眼里,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个决定,再拖延下去,无论是对对方还是对自己,都没有好处,半点好处都没有。  当他克服满身的不自在再次坐在玄清面前时,对面的青年看上去和平常无异,也没有为他的突然到来而感到太大的诧异,似乎知道他不会让自己等太久,虽然一个半月的时间并不算短。  玄清甚至慢条斯理的给他倒了杯茶,这才沉声道:“考虑好了?”  他表现的太淡定,淡定的让陆崇明觉得这一个多月纠结的仿佛只有自己一般,他不像是被表白的,反而像是表白的那一方,小心翼翼的生怕给两人间的关系带来不可扭转的伤害。  有些郁闷的陆崇明自然不会知道,看似镇定的青年袖中的双手已经紧紧的握了起来。  陆崇明沉默片刻,他想尽量婉转的,以一种不伤害青年的方式来断开两人之间暧昧的关系。  他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被一个冷淡的声音打断了,红衣的女子从容而来,对着他一福身道:“在下打扰了,只是事情紧要,在下不得不来通知庄主一声。”  “最后一味药材找到了,在妙僧无花手中,庄中无人是他对手,怕是需要庄主亲自走一趟了。”  此言一出,陆崇明瞬间将所有的纠结情感抛之脑后,无论如何,原随云的眼睛才是最重要的。  玄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在失望的同时,也是松了口气的,他心中隐隐知道,对方要说的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么能拖一时便是一时吧。  他不是个软弱的人,但在感情的世界中,先喜欢上的那个总是输家,他只希望不要输的太惨才好。  陆崇明当天下午便离开了山庄,他拒绝了玄清的同行,一来对付无花只他一人足够,二来他不放心原随云一人在家,总要让人看着才是,三也是最重要的,经过玄清的告白之后,他总是有种无法面对他的感觉,能够分开一段时间,对他对自己都好。  对于他的安排,玄清没有提出一丝异议,自从陆崇明离开之后,他就每天调配药材,帮原随云调理身体,以便能够达到最好的状态。  后院祠堂。  这里供奉着原氏一族所有祖先的牌位,香火袅袅,庄严肃穆。  自原随云从蝙蝠岛回来之后就一直被禁足在这里了,用陆崇明的话来说就是跪在祖先面前好好反省。  原氏一族自从建立无争山庄以来,虽然不能说每一任庄主都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侠,但也绝对是仁义公正,绝无奸邪之辈的,所以陆崇明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么优良的基因之下,怎么他养的这个就是黑的?  虽然发现的有些晚,但陆崇明还在垂死挣扎。  偏僻的厢房之中,原随云正伏案书写,他在抄经,抄的是佛经,这也是陆崇明留给他的责罚之一,希望可以洗涤洗涤他心中的戾气。  秦无盐进来的时候他连头都没有抬,依旧慢条斯理的做着自己的事,直到一卷经书抄写完,他才说道:“都准备好了?”  相较于他的冷静泰然,向来冷淡的秦无盐倒显得有些焦躁,“你确定要这么做?”她的声音异常尖锐。  原随云顿了顿,似笑非笑道:“怎么?无盐打算阻止?”  秦无盐冷笑一声,“我还打算活的长久一点,可不敢趟你这趟浑水,只是,”她凝视着对方,沉声道:“等到庄主回来了,若他有一天知道了你做的事,不知他到时又是何等反应!”  手中的毛笔啪嗒一声落了下来,原随云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不会知道。”  “这句话我在几个月前似乎听过一回。”秦无盐一点都不客气的说道:“世事无绝对,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能够隐藏一辈子的秘密。”  原随云从来不是个信命之人,但他讨厌她的这句话,非常讨厌。  陆崇明常年不在家,庄中大小诸事一直是少庄主在主持处理的,所以就算他被禁足,但庄中上下一切事情只要他想知道,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包括陆崇明和玄清的事情也是如此。  对于玄清,原随云曾经仔细的调查过,他知道他是父亲的挚友,一身医术精湛之极,被江湖上的人称为医仙,为人孤傲冷漠,但也仅限于此了,他是什么来历,什么出身,何时与父亲相识的等等这些,无论他怎么查都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  他与玄清并不如何亲近,虽然对方是他治好双眼的唯一希望,仅有的几次相处,两人之间也是淡漠疏离的,他不太喜欢那个过于冷漠的青年,就像对方也从来没有把他看在眼中一样,两人之间的联系唯有一个陆崇明,他知道父亲信任那人。  可他不信任,或者说这世上除了父亲之外,他不信任任何人,而且小的时候有一段时间他是非常嫉妒玄清的,父亲一直一直在外面找药,回来的次数少之又少,在家的时间更是少的可怜,每次回来他的身边总是陪伴着那位冷漠寡言的青年,他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他多了无数倍,这让外表看起来乖乖巧巧实际上占有欲很强的原随云很难不心生嫉妒。  在他看来父亲是他的,只是他一个人的,他们父子之间不该有任何人□□来。  这样的想法就算是现在也没有任何改变,所以对于陆崇明二人之间的事他表现的比当事人更加的强烈,强烈的想要毁掉玄清这个人。  抬手碰了碰自己看不到任何光线的眼角,原随云眉宇冰寒一片,一个男人而已,对于这个他异常看不顺眼的人他已经相当容忍了,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得寸进尺,既如此也别怪他不客气了,就算不要这双眼睛又如何?反正他已经当了二十多年的瞎子了,大不了再当一辈子,总之他是绝对不可能允许父亲身边站了另外一个人的,尤其那人还是个男的!  陆崇明并不知道千里之外即将要发生的变故,他在赶路,一身的风尘仆仆。  无花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他相貌清雅,武功智谋不输楚留香,论狡猾阴险也不在原随云之下,任何对上他的人都会头疼,就算是陆崇明也不意外。  这场追逐几乎耗尽了陆崇明所有的精力,他武功虽高,却挡不住对方狡猾,明的暗的各种花招齐出,着实费了好一番的折腾。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到最后无花不得不承认,无争山庄的庄主果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不愧是能够生出原随云那样儿子的人,也难怪当年就连母亲都会栽在他的手中,即便是他自己,在占有优势的情况下也差点被他一剑劈成两半,能够逃命已是侥幸。  他自然是不待见原随云的,毕竟是斗了多年的死对头,彼此都恨不得对方死的那种,但罕见的他却不是一定见不得对方复明,这样的心态连他自己都觉得讶异。  或许两人斗了这么多年,潜意识里他对对方有一种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相惜之意吧,那样的人物若有朝一日恢复光明,又会是怎样的一种风华?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会不会灿烂如星?那样的原随云可能在让他更加头疼的同时,连血都燃烧起来吧。  抱着这样一丝连他自己都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无花明明能够毁去那味关键性的草药的,却莫名其妙的留了下来,最终更是作为诱饵将陆崇明引入套中。  让他遗憾的是,对方武功太高,即使是这么好的机会,也只是重伤,而没有要了他的命,真是太可惜了。  不过那个将自家父亲看的比自己还重的人应该会发飙吧,他期待着。  陆崇明伤势不轻,一连昏睡了好几日,等他再次醒来时他依旧在原东园的身体里,世界也依旧是那个世界,只是他的生活中少了一个人,一个叫做玄清的只要他转身就能看见的冷漠青年。  深秋的时候,树叶变得枯黄,从枝头飘落而下,繁花似锦的无争山庄一夜之间变得萧索下来。  当陆崇明一路风尘的赶回庄中时,首先看到的就是站在门口的文雅青年。  “他在哪里?”这是他对原随云所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后一句,在对方回答了一声之后,就匆匆离开,眉宇之间前所未有的冷漠。  望着远去的背影,原随云喉结动了动,将所有关切的言语统统咽回肚中。  “为什么不和他解释清楚?”秦无盐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  “解释什么?”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没有一点温度,“我确实想杀他,只是没来得及对方就莫名其妙的死了而已,既如此,又有什么好解释的?!”  跟他说自己曾经有过犹豫吗?因为秦无盐的那番话而担心甚至有过放弃的想法?哈,事情既然已经如此,这样的结局也是他想要的,又何必再说其他。  先不说父亲相不相信的问题,这样的解释连他自己都觉得恶心。  玄清的死就像一颗投入水中的石子,在荡起一圈涟漪之后,就再无波澜,仿佛那个安静沉默的青年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  无争山庄与以前一般与世无争,陆崇明对原随云的态度看上去仿佛也没有什么改变,只是他整个人沉默了不少,以前就是个不多话的人,现在话就更少了。  而且他不许原随云出庄,连庄门都不许踏出半步,他自己也是陪着他,直到死的时候都再没有出去过一次。  陆崇明的这具身体并不算康健,早年被人暗害,被剧毒侵蚀,若不是有玄清帮着仔细调养,再加上自己的那身内力撑着,或许还活不过这么多年,后来他中了无花的圈套身受重伤,还没有缓过来的时候又因为玄清的死匆匆赶回来,导致伤上加伤,重伤的身子和玄清的死亡,让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半年有余。  后来就算好了过来,也无法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  玄清死后的第一年,他基本上都是在床上度过的,整个山庄笼罩在阴霾之中。  玄清死后的第二年,他身体稍稍好转,然后就关闭庄门,立下条约,再不许少庄主原随云踏出无争山庄一步。  武林第一世家的无争山庄,随着主人一同,彻底沉寂了下来。  ※※※  陆崇明掀开被子,穿衣下床,镜面上清晰的倒映出他的面容,利落的黑色短发,挺直的鼻梁,削薄的唇,异常的熟悉而陌生,不再是往常见惯的清俊消瘦,带着些苍白的脸,现在的这张更加的健康,更加的硬朗,更加的充满勃勃的生机。  浓黑的眉微微皱了皱,他低头摸着手腕上的那串古拙的佛珠,眼中神情莫测,他沉思片刻,然后毫无犹豫的转身离开了房间。  熟悉的走廊,熟悉的安静,熟悉的雕刻图腾,当他打开书房的门时,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醒了。”  没有意外没有惊讶,好像对于他的到来对方早就心知肚明。  陆崇明微微颔首,依旧在那张沙发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南代巫捧着一堆资料,一边翻着,一边在他面前坐下,道:“阁下的旅途还愉快吗?”  陆崇明有一瞬间的恍惚,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沉声道:“愉快与否,你应该最清楚才是。”  南代巫因为他的尖锐而挑起了眉。  陆崇明动作很快,瞬间跃过两人之间的茶几,俯身扣住了对方的手腕。  皮肤光滑细腻,腕间虚软无力,果然。  他动作唐突,南代巫倒也没有生气,连一点的反抗都没有,任他握着自己的手腕,半响道:“你知道了?”  “你原也没有想要隐瞒不是吗?!”陆崇明扫了一眼自己腕间的佛珠,为自己的迟钝而拧眉。  相同的气质,差不多的性格,就连眉宇之间的容貌都有那么一两分的相像,他应该早就发现端倪的,可谁又会往那方面想呢?现实当中孤僻骄傲的精神师,异界之中外冷内热的青年,谁能想到他们是同一个人。  若非对方特意露出破绽,陆崇明无论如何都想不到。  为什么要那样做?为什么变成玄清?当初为什么突然就死了?还有那场表白……陆崇明的目光忽然锐利起来。  南代巫沉默片刻,反手握住他的手,道:“只是想让凝结出的世界更稳定一些而已,但我的感情是真的。”  他顿了顿再次道:“你当初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我答案,现在呢?我想做你的伴侣,我想和你结婚,你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