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天同人]不入轮回》 第1章 [倚天同人]不入轮回 作者:青轩书生文案: 【余将以仅余神功,掩石门而和成师弟共处,地老天荒,再不分离。 节选自——旧版《倚天屠龙记》第五十五回,阳顶天遗书】 这是一个涅槃重生的故事一个恶人终被感化,自此放下屠刀的故事 一个积极向上导人向善的故事。 一个最终善有善报的故事。 混元霹雳手成昆做了一辈子恶人,直到自己死了也不觉得为恶有什么不好。 然而站在轮回镜前看着自己的一生时,才知晓许许多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他以为待他不好的师兄其实是一直在背后护着他,以为是情敌的师兄喜欢的其实是他。 然而最终杀死这个唯一爱他之人的却是他自己。 一辈子,浑浑噩噩,害人害己。 佛说: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说:佛祖大智慧。若我重生,定不会重蹈覆辙,即使不入轮回。 那一刻,泪洒轮回台,涅槃重生。 倚天屠龙记背景,cp阳顶天x成昆,阳顶天攻,成昆受 属性:曾经温柔腹黑现在依旧温柔腹黑的攻x曾经狠毒现在狠毒不起来的受 关键词:青梅竹马,师兄弟,情敌,相爱相杀未成。放下屠刀,再续前缘 he既定 内容标签:武侠 青梅竹马 破镜重圆 重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阳顶天,成昆 配角:陶彩衣,谢逊,空见,陶玉山,明教早年打酱油的几位 其它:倚天屠龙记同人,he,曾经温柔腹黑现在依旧温柔腹黑的攻x曾经狠毒现在狠毒不起来的受编辑评价混元霹雳手成昆一世为恶,只因天下人皆有负于他,不想死后站在轮回镜前才知晓,自己这一世竟是天大的笑话。此生唯一护他爱他,以不入轮回换自己二十年顺遂的,却是自己恨了一辈子的仇人阳顶天!若能以不入轮回换得涅槃重生,阳顶天,你可还会等我……这是一个恶人终被感化,放下屠刀再续前缘的故事,作者文笔细腻,感情真挚。轮回镜前,前世成昆的偏执,阳顶天的痴,以及旁观者老鬼成昆的满腔仇怨,和到最后的悔恨交加,都直戳泪点,令人印象深刻。而重来一次的人生,也要面临很多问题,阳顶天究竟爱的是哪一个成昆,而当命运的轮盘打破原有的轨迹,爱,可还依旧在那里?前篇:前尘往事第1章 为恶多年终伏诛地牢中积水齐颈,一团漆黑,两道人影你来我往,激斗正酣。此处黑成一团,任谁进入都看不清周遭环境,谢逊双眼已盲了二十余年,听声辨形的功夫早练得烂熟,以耳代目,行之已惯。然而积水飞溅之下,成昆陡然间便如瞎子般乱打乱拿,双方优劣之势,立时逆转。成昆心中惊惧,一时苦无善策,只有将两条手臂使得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加快施展“小擒拿手”中的毒招狠着,寻思:“拚着再受你一掌,说甚么也得到上面去打。”激斗之中,蓦地里谢逊双掌一分,抢击成昆肋下。成昆大喜,叫声:“着!”右手食中二指,疾取谢逊双目。这招“双龙抢珠”招式原也寻常,只是挟在“小擒拿手”中使将出来,却具极大威力,对方势必侧头闪避,他左手迎头横扫,非击中敌人太阳要穴不可。哪知谢逊不闪不避,也喝的一声:“着!”也是一招“双龙抢珠”使出,食中二指插向他双目。成昆二指插中谢逊眼珠,脑海中如电光石火般一闪:“糟糕!”跟着自己双眼一痛,已被谢逊二指插中。二人所受的伤全无二致,但谢逊双眼早盲,再被成昆二指插中,只不过是皮肉受损,成昆却变成了盲人。剧痛陡然袭来,一时间脑中嗡鸣不已,耳边只闻得谢逊冷笑道:“瞎子的滋味好不好过?”呼的一拳击去。成昆目不见物,无法闪避,这一招“七伤拳”正中胸口。谢逊左手跟着又是一拳,成昆倒退数步,摔在断松之上,口中鲜血狂喷。一时间脑海中阵阵嗡然,被打得七荤八素,忽听得渡厄说道:“因果报应,善哉,善哉!”因果报应?什么叫因果报应?成昆勉强扯动脸皮冷笑,他成昆这辈子敢作恶就没想过什么报应不报应!耳听得昔日的好徒弟冷冷的道:“我本当打你一十三拳七伤拳。但你武功全失,双目已盲,从此成为废人,再也不能在世间为恶。余下的一十一拳,那也不用打了。”冷笑之意更甚,本想开口,然而双眼痛的厉害,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接着又是一阵杂乱声,有人破空跳下,高喊着“义父”,成昆不禁戒备起来:张无忌?那小子又想怎样?!但预想中的事情并没发生,反而是谢逊一声闷哼,听到张无忌的喊声,他才知道谢逊竟然自废武功。如此变故大出他意料之外,成昆不禁呆了一呆,又闻谢逊略显中气不足的开口:“成昆,你杀我全家,我今日毁你双目,废去了你的武功,以此相报。师父,我一身武功是你所授,今日我自行尽数毁了,还了给你。从此我和你无恩无怨,你永远瞧不见我,我也永远瞧不见你。”永远都瞧不见?成昆伸手捂住眼睛,他知道自己这双眼睛已经废了——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很早以前有些人他就再也没见过,已经数十年过去了,那些曾以为会铭心刻骨的面容早已淡去,就算此时这双招子还亮着,也不可能看得见或想得起来了。如此一想,顿觉空空茫茫,思绪浑然无端。一时之间竟进入了某种奇妙的境界之内,听不到外界在闹些什么,也听不到蝉鸣犬吠,便只是维持着那一个姿势不言也不动。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声惊雷般的呼喝在耳边响起,硬生生打破了先前那种感悟:“圆真,快吩咐放开方丈。老方丈若有三长两短,你的罪业可就更大了。”老方丈?他还真忘了这件事!成昆想起自己之前的布置,有些自暴自弃的苦笑道:“事已至此,大家同归于尽。此刻我便要放空闻和尚,也已来不及了。你又不是瞎子,这时还瞧不见火焰吗?”这一清醒,先前宛如感悟一般的境界尽数消退,成昆心中惊异:那一刻自己竟有了离尘之感,真是莫名其妙,稀奇古怪!他现在最该想的不应该是如何逃脱吗?怎么反而有空发起呆来了?仿佛响应他的思绪一般,人群顿时一阵喧哗,有人高呼:“达摩堂失火!快,快去救火。”成昆闻言冷笑:救火?现在才想起来?晚了!什么都晚了!然而还未等他大笑出来,下一刻变故突起,空智合掌念佛,道:“阿弥陀佛,少林古刹免了一场浩劫。”这句话让成昆莫名其妙:免了浩劫?怎么回事?!他明明就已经提前做出了布置,怎么会……不久两名僧人抢上峰来,道:“启禀师叔祖,圆真手下的叛逆纵火焚烧达摩堂,幸得明教洪水旗下众英雄仗义,已将烈火扑灭。”空智走到张无忌身前,合十礼拜,说道:“少林千年古刹免遭火劫,全出张教主大恩大德,合寺僧侣粉身难报。”张无忌还礼逊谢,道:“此事份所当为,大师不必多礼。”空智道:“空闻师兄被这叛徒囚于达摩院中,火势虽灭,不知师兄安危如何。张教主与众位英雄少待,老弟须得前去察看。”成昆哈哈大笑,道:“空闻身上浇满了牛油猪油,火头一起,早已了帐。洪水旗救得了达摩院,须救不得老方丈。”忽然峰腰传来一人声音,说道:“洪水旗救不得,还有厚土旗呢。”却是范遥的声音。他话声甫毕,便和厚土旗掌旗使颜垣奔上峰来,两人携扶着一位老僧,正是少林寺方丈空闻。一件事接着一件事,饶是成昆事先计划周详,谁知事与愿违,一切均非先前意料所及,不断出乎他意料的发展让老谋深算的成昆也有些懵了: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天意,竟至令他一败涂地?可是——天意?什么是天意?!天意让他最爱的人被抢走,最信任的人背叛于他,最亲近的人反目成仇,他以前做过什么,要遭此天意?!前半生不曾作恶,霉运却一个接着一个;后半生作恶多端,除了此次也不见有什么报应——哼,作恶有什么不好?既痛快又快活,不比委曲求全活着强?他这辈子算计了那么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要不是凭空冒出一个张无忌,怎么可能会如今日这般一败涂地?明教教主,嘿,好一个明教教主!偌大一个明教,竟连续两任都与他犯冲,这明教真该早早就毁了干净!一时间成昆躺在那又黑又湿的地牢里,脑海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人架起来都没注意到——再说是否被人注意又有什么要紧?他这辈子已经毁了,毁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如今双目已盲武功被废,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好。这副残破的躯壳摇摇晃晃的被人抬了出去,外面乱糟糟的凡事都与他无关了,成昆闭着再也睁不开的眼睛,血淋淋的两个血洞空茫向天,仿佛已经了无声息。整个天地都在旋转,没有支点也没有落脚处。直到抬着他的人停下脚步,有人靠在他耳边低声道:“圆真,我师父空鉴大师便是死于你手,佛祖开眼,今日让你落在贫僧手中,今日拼着破戒贫僧也要做一做修罗,送你早日去阿鼻地狱!”随着那人最后四个字落入耳中,一阵剧痛当雄袭来,成昆残破不堪的身体反射性震了震,而后终于了无声息,他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哼都没哼一声,若不是呼吸犹存,简直就像已经死了。其实现在的他与死亡不过一线之隔,不过是多年习武练就的强健体魄尚维持着他的一线呼吸罢了。但是成昆知道自己活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了,那个和尚下手精准,根本便是断绝了他的生计——哼,还说什么出家人慈悲为怀,真的动手杀人了还不是毫不犹豫?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什么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那都是屁话!浑浑噩噩之间全身知觉开始消失,冷意一阵接着一阵袭来,成昆心道自己多半是大限已至,正自茫然,忽然耳边传来一声低喝:“咄!空固是空,圆亦是空,我相人相,好不懵懂!”空固是空,圆亦是空……屁话,都是屁话!若他们经历过那些,看还能说出这些屁话!这世上能相信的只有自己,只有将命运掌握在了自己手里,才不会两手空空! 第3章 谁知他才一转身,身后那扇石门忽然无声无息地合上了,这还不算,那扇石门在合拢之后干脆便与墙壁融为了一体,彻底成了墙壁的一部分,连个痕迹都没留下——如此诡异的变化惊得他反射性后退了几步,好半天才定住神,上前敲打半天,却完全找不出出去的方法。“搞什么鬼!这鬼地方真是邪门透了!”咬牙切齿地诅咒了一句,找寻半日无果,成昆只能放弃了继续在那面墙上寻找机关的举动:这里是阴曹地府,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用了什么传说中的“法术”之类的奇诡玩意儿造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可惜他的寻找注定无功而返,成昆仔细找了数圈依旧毫无收获,最终只能悻悻然的自我安慰:既然他出不去,那些鬼差没准也找不到他,至少暂时是安全了——但是天晓得眼前这种情况算不算是瓮中捉鳖,没准他没能走出去,那些鬼差却能轻松发现他的踪迹……成昆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想到这里,成昆干脆抛开了所有顾虑开始观察起周遭的环境。正如他第一眼所见,屋中除了那面比他大得多的铜镜之外什么都没有,闲极无聊之下,他干脆仔细观察起那面铜镜,每一处纹路都不放过。那个镜架与铜镜乍然看来是分开镶嵌的,仔细看时却是以繁复的花纹连在一起的,镜架左下角阴刻了几个花体字,仔细辨认下来赫然便是“轮回镜”三字,还有一行较小,是用他不认识的文字所刻,成昆搜肠刮肚半晌也没想出那些文字属于哪里,便干脆抛之脑后。动手敲了敲镜架,感觉上又不太像是铜,成昆顺着镜架往上爬,拜此刻轻飘飘的身体所赐,虽然没有轻功可用,他还是轻易便爬上了镜架,坐在一处突出的平台上面,对面便是光滑的镜面,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映出。成昆想起以前看的野史杂记之中提到过,镜子是照不出鬼影的,如今看来此话不假。他伸手左右敲敲那面镜子,不见有任何变化,便干脆盘膝在那处平台上坐了下来,单手杵膝支起下巴盯着镜面发呆。这样一面巨大的镜子被安置在如此怪异的房间之中肯定是有什么用意,只是究竟是做什么的完全无从猜测。成昆回忆着自己看过的关于地狱的杂记内容,不记得有什么地方与镜子有关,倒是有个转轮王,也不知道跟这处轮回殿有什么关系。轮回殿,轮回镜……成昆忽然一拍膝盖:“这面镜子该不会跟轮回有关系吧!”这个念头一冒出,盯着镜子的双眼当即便冒了精光。他再度伸出手指戳戳镜面,没反应;用力推一掌,没反应;干脆站起身一脚踹出去,镜面无声无息地漾起一圈波纹,而后再度没了声息。“这鬼镜子,太邪门了!”成昆瞪着那面镜子发呆半晌,拳打脚踢都没用,那要怎么做?他这辈子还真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一时恼怒,成昆恶狠狠地盯着镜面,心中琢磨:难道是自己力气太小了?想想也是,当了鬼没有功夫,一拳一脚能有多大点力气?他思索片刻后下定决心,忽然弯下腰闷头便向着镜子撞了过去:反正现在已经是鬼了,怎么折腾也不用怕死怕疼!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当他猱身撞上镜面的时候并没像想象中一般被反弹过来,而是眼前一亮,一团白雾忽然自镜中升起,瞬间便将他包裹起来。成昆踉跄几步站定,四周看看,入眼白茫茫一片,分不清东南西北。先前的镜面以及架子俱都不见了,只剩下雾一般空茫。“见鬼!”忘记了自己已经变成死鬼一只,成昆开口低咒了一声,想要移动,却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出去:怎么刚才面前还是镜子,一转眼就挪了地方?那镜子究竟是什么邪门玩意儿?!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了一声谒语,暮鼓晨钟一般震得他双耳生疼,成昆忙伸手掩住,但那声音不过一瞬,下一刻他眼前的白雾便向着两侧消散开来,如出现时一般突兀地消失,周遭的景色一变,变成了一间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卧室。之所以称之为卧室,是因为他的眼前有一张大床,床上与床头都有人,周围还围了一圈,端水盆的,伺候的,还有人低声道喜。而接受贺喜的两个人一个是床上躺着的面色苍白的少妇,还有一个是站在床头的男子,而男子手中抱着一个婴孩,正满面笑容的逗弄着。这是怎么回事?成昆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这屋子里任何一个人他都不认识,怎么突然便出现在这里了?他盯着那个男人怀中的婴儿,心中忽然冒出了个想法:莫非那个婴儿就是他即将投胎变成的小孩?但是为什么他现在还站在这里,那个婴儿却已经出生了?“震哥,让我看看孩子。”床上的少妇忽然开口,那个被称之为“震哥”的男子忙弯下腰将婴儿凑到少妇面前,柔声道:“阿双,你辛苦了,来看看咱们的儿子,多可爱啊!”叫做“阿双”的少妇笑吟吟地伸出手,在婴儿的脸上摸了摸,不敢用力,唇角苍白的微笑却都是幸福满足的,“真好,震哥,总算双儿争气,给我们成家留下了后人。”“说什么呢!”男子不赞同地看了妻子一眼,似乎不喜欢她如此感性的语气,道,“你好好休息,家里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咱们的儿子还等着你照顾呢!”少妇温柔地笑了起来,手指留恋地轻刮婴儿嫩嫩的面颊,沉吟道:“这孩子……震哥给他取名字了吗?”“早想好了。”男子道,“这孩子是我成震的后人,将来注定不凡,我给他取名‘成昆’,字鹏生,寓意鲲鹏之志,天海任其徜徉,阿双你看如何?”那少妇闻言喃喃几遍:“成昆,成鹏生”,而后莞尔道,“好名字。昆儿乖,真希望你将来能如爹爹所说的那么厉害,这样就不枉娘辛苦一番啦!”而此时站在旁边看着眼前这一幕的成昆却已经呆住了:成昆,成鹏生,这分明便是他的名字!而成震还有“阿双”这两个名字他亦不陌生,难道说这对男女便是他生前那对无缘的爹娘吗?!第4章 暂为往事且留步成昆并不记得自己的爹娘长得什么样。从他有记忆以来就知道,他的爹娘被恶人害死了,而他必须努力习武给父母报仇。这件事自他很小的时候就一直陪伴着他长大,不时有人提点着他,仿佛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报仇一般。他不曾享受过丝毫来自父母的关爱,却要为那对死鬼背负着仇恨长大,这件事让成昆在习武的时候没少抱怨过,甚至心底深处隐隐怨恨着那两个人,正是因为他们,他年少之时才会过得如此惨淡无趣,而得到的不过是旁人几句不冷不热的称赞而已。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眼前这对男女对于那个婴儿的喜爱与宠溺,成昆心中忽然生出了些许异样的感情:或许他们真的是爱他的,只可惜他没有那个福分,记事之前就与他们阴阳相隔。想不到活着的时候没能感受到的父爱母爱,死了反而如旁观者一般体会了一把。成昆冷眼旁观,嘴角习惯性挑起冷笑:这会儿感受到又如何?他已经不是需要父爱和母爱的孩子了,对他而言这些东西也已不值得他留恋,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只有找出出口,离开这个奇异的地方,其他的通通没必要在意。虽是如此想着,但他的脚步却像是生根了一般站在原地,望向那对夫妇的目光也是炽热且渴望的。只可惜这份渴望没有任何人看得见,包括他自己。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没有人能看见他,站在屋中的镜子或者水盆前也看不到自己的身影,地上也没有影子——明明依旧是个鬼,眼前这些看起来却分明便是人世。之前他明明站在那面镜子前,又为何眼前忽然变成了这样?镜子……莫非那面镜子能够让自己看到生前的事情?可惜这些猜想无从验证,就连眼前这一幕是不是他生前真的发生过的、那对男女又是不是他的亲生父母都无从确定,成昆只能像个傻子一般杵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怔怔地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那个应该是产婆的女子端着血水推开门,成昆忽然一个激灵跟着她跑了出去,目光所及,花草阳光都如此正常,比起地府阴沉沉的景色,再看到这些时简直恍如隔世。成昆抬眼看了看太阳,心中暗忖:原来杂书上写的不一定是真的,至少他这个鬼似乎并不怕太阳。重回人间的喜悦让成昆兴奋得有些得意忘形起来,他晃荡着走出门,目光所及都是陌生的景象。这是一个看起来不算小的院子,从园中的亭台楼阁以及树木花草可见这家人地位卓然。成昆想起后来伯父陶秋山对他说起的成家的概况,倒是与眼前这些相仿。为了验证,成昆沿着青石板路一直走到大门口,转身抬头,朱红的门匾上“成府”二字映入眼帘,旁边挂着一对对联,上书:修竹抱山春亭映水幽兰得地虚室当风那副对联他熟悉的很,连对联都与前人讲述过的相吻合,难道这里真的是他从没回过的家?成昆摇了摇头,游魂般转身回到了成府内,他发现此时此刻他不仅不为旁人所见,甚至还能穿墙过树——果然已经成鬼了。他站在门前发呆许久,才沿着之前的路线回到了屋中,木门此时已经关上,屋内那个兴许是他母亲的人已经闭目睡着,而他的父亲则坐在旁边,怀中抱着婴儿低声诱哄,满脸慈爱。成昆站在他的面前,看着男人刚毅的脸上所露出的神情,心中酸涩悲苦的感觉愈甚。小的时候曾经希望能够见到父母,然而那些关于父母的记忆仅能从别人口中得知,就连长相也是不知道的。此时他看着那个男人,眉眼口鼻,确实与自己年轻时十分相仿,再看看床上的女人,汗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两侧,那略宽的额与额发之间的美人尖也与他如出一辙——这确实是他的父母,毋庸置疑。成昆痴痴地看了许久,一股冲动让他试着伸手去碰触眼前的两个人。可惜他的手掌轻易的便穿过了对方的身体,根本无从停留——就如同他穿墙过树一般,对于此时的他来说,视觉上的一切都无法触碰,唯一能够让他有踏实之感的只有脚下的土地,但即使是地面,他也能轻飘飘的飞起,那种感觉不仅仅是身体,似乎连心都空荡了。“爹,娘,不孝儿成昆,终于见到你们了……”这句话在心底过了无数遍,此时即使说出来也毫无声息,不过是双唇蠕动几下罢了,然而成昆心中明白,就算他大声喊出来,面前这两个人也不可能听得见,他们眼中的成昆,还只是那个出生不到一天的孩子罢了。 第5章 阳顶天显然早就发现他们过来了,只是不知在想些什么,自顾自逗着怀中婴儿,神色竟是温柔的很。听到成震的喊声,他抬起头看向众人,目光最终对上成震:“你是这娃娃的亲人?”“我是。”成震拿不准阳顶天的身份,虽然对方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他也不敢轻疏,毕竟地上还躺着具尸体,自己儿子也在对方手中。他按照江湖人的礼节拱了拱手道,“小兄弟是何人?能否将我儿还给我?”阳顶天摇着手中的珍珠,漫不经心的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有证据吗?”成震一怔,身后之人却早已看不惯他这般目中无人的样子开始起哄了。他一挥手止住了其他人的呼喝,道:“那是我儿成昆,刚出生半年,颈上挂着我给他的长命锁,正面刻了他的名字,背面有‘长命百岁’四字,少侠可以确认一下。”成昆在旁听着,心道:原来那阵雾一散便是半年过去了!阳顶天伸手扒开襁褓看了眼,果然找到了成震说的那个长命锁。他捞起来看了两眼,点点头:“不错,看来你说的不是假话。”他微一沉吟,忽然将那块长命锁解了下来,收入自己怀中,不顾其他人的鼓噪与诧异将手中的明珠系在婴儿的颈项上,笑道:“留个念想!这小娃娃我喜欢,将来留个见面的证据!”说着替成昆将襁褓理好,“喏,大叔,接着!”说着便扬臂将襁褓向成震抛了过去。成震忙伸手接过,抬眼再看,却发现那个小孩已经纵身离开了,他年纪虽小轻功却是卓越,在场众人心中均是骇然:这究竟是哪个门派培养出的传人,竟这般厉害?看到阳顶天离开,成昆反射性便要去追那抢了婴儿东西的强盗,然而才一动便醒悟过来:此时是他家中生死存亡的关头,哪还有心思去看那魔头?而且就算他追上了,那魔头也不可能将东西还给他,他根本连看到他都做不到。这么一会儿功夫,成震等人已经检查并确认了地上尸体的死因,提起之前那个小孩的功夫,顿时相顾骇然。成震命人将黄正平就地掩埋,面色沉郁,片刻后才叫人一同回去。成昆在旁看着,心中猜测多半是青城派先下手为强,抢了幼年时的他想用以威胁成震,却没想到阳顶天那厮忽然出现,横插一刀不说,还将他们的计划被破坏了。这样想着却又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毕竟青城也算名门正派,若真的众目睽睽之下以一个婴孩做胁迫未免于名声有损,而且区区一个婴孩,拿来威胁未免单薄了些,若是自己的话定会有更周详的计划。正想着脑海中灵光一闪,“哎哟”一声心道不好:莫非是调虎离山之计?!这样一想,便觉得心急火燎起来,偏生这些人之中没有人能看见他,无论他喊些什么都无动于衷。因为小成昆已然救回来,成震也明显松了口气,神色轻松径自与众人讨论着阳顶天的身份,或是黄正平的举动,青城派的打算等等,不时还俯下身逗弄儿子嫩嫩的脸颊,一副慈父的模样。成昆在旁边急的团团转,最后却也只能看着父亲带着那群江湖人慢条斯理的回到家。他不敢提前飘回去,不敢面对自己想象中可能会有的惨烈情景——那样温柔美丽的娘亲他才看了一眼,那样和乐融融的家庭他才感受过一次,饶是他生前害人无数,此时也没办法淡定以待。就这样众人一路走回去,成震抱着婴儿推开了自己的家门,但下一刻便疯了似的跑了过去。其他人见他如此也跟着跑进门,接着便有惊呼声传来——成昆站在门口迟迟不敢进去,屋中的情景如何不用看他也能猜到。此时此刻,他忽然想起当初被自己杀害的徒弟谢逊一家,当初谢逊的心情与他此时、与成震此时是不是完全相同?然而有些事情不去面对,终究还是要发生的,成昆前所未有的感觉到挫败,他从没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到,眼前所有的事情都是他生前曾发生过的:很快整个成家就会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后他会被陶伯父收养,懂事之后拜师父为师,十年后迎接小师妹出生,再二十年后眼睁睁看着师妹被阳顶天那厮抢去,自此踏上复仇的道路……呵呵,呵呵,这就是他成昆的一生,除了仇恨还是仇恨,到最后什么都不剩下……他忽然蹲下身,双手插到头发里死命揪着自己花白的发根,耳边仿佛又回响起那些人所说的话,前半生磕磕绊绊,活的痛苦不堪,后半生什么都不剩下了,反而活的顺利潇洒……哈哈,哈哈,作恶有什么不好?看他的父亲,看那个空见老和尚,看那些个名门正派的家伙,个个活的憋屈,死的轻易。就算是阳顶天那个虚伪的小人,喊了一辈子的民族大义,到头来还不是死在密室里,多年无人收尸?就这样怔怔地蹲在成府门口不知多久,耳边隐约传来成震的声音:“陶大哥,陶二哥,我儿子便托付给你了,还请看在咱们相交一场的份上替我帮他找个安全的地方。青城派那些人既然有胆子灭我成家上下二十三口人,就该血债血偿,但昆儿还小,他不能卷到这里面,如果这次我能活下来,下半辈子去陶家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两位,若是不能……”接下来便是陶秋山的声音:“兄弟一场,胡说甚么!送孩子离开玉山一个人就够了,兄弟留下来助你一臂之力!”“陶大哥!”……成昆浑浑噩噩的听着这一切,连眼前什么时候被白雾覆盖了都没注意到。等他再度抬起头时,周围的环境又换了个样子,这里看起来是森林中的一条小道,周围只有一匹马,旁边坐着个人,怀中抱着婴儿的襁褓,那人成昆认识,是他的师父陶玉山——但是父亲呢?母亲呢?为什么一眨眼间所有一切都变了?他忽的站起身,总算是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对话,成昆看着四周陌生的风景,忽然疯了似地扑到陶玉山身边,伸手想要去按他双肩:“你带我来这里作甚?我家在哪儿?我家在哪儿?!”他吼了半天,陶玉山当然听不见,而他也没像上次那般感受到那股指引方向的怪力,成昆看着自己的手掌一遍又一遍穿过陶玉山的肩膀,最终无奈的瘫坐在地,终于意识到,那两个仅仅看过几眼的亲人,从今以后将再也看不见了。他捂着脸跌坐在旁边,双眼发胀,多年不曾有过情绪如此激动的情况,便是想哭都流不出眼泪。他呆坐半晌忽然站起身:坐在此处有何用?不如出去找找看出路!他才一动,陶玉山却也动了,成昆这时才注意到,陶玉山此刻看起来有些憔悴,风尘仆仆不说,身上还有一道又一道的伤口,显然他之前经历过搏斗,而小成昆身上的襁褓还是之前那个,只是也沾了灰,不复之前干净。陶玉山这一动,小成昆似乎觉得不舒服了,“卡卡”几声便哭了出来。陶玉山心烦意乱之下将那孩子往旁边一丢:“哭!哭什么哭?!也不怕将敌人都引来了,想找死是吗?!”他这般疾言厉色并不出成昆意料之外,他这个师父向来脾气暴躁,在外人看来也许风度翩翩有勇有谋,只有他知晓,人前与人后的陶玉山完全是两个极端,当初他武功练不好时,陶玉山还拿藤条抽过他。不过他倒没记恨过这个师父,毕竟陶玉山暴躁归暴躁,对他还是不错的,至少武功倾囊相授,该教他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可此时看着他呼喝着哭泣不止的小成昆,心中忽然生了些怨念:对一个婴儿至于如此苛求吗?才出生半年的孩子,能知道什么?正想着,忽然听到远处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他心中一动,暗道不好:婴孩哭声这么响亮,定是惊动其他人了!若来的事仇家……瞥了眼陶玉山惊慌的神色,他心中一沉:果然有仇家在追他们吗?哼,来得正好,他倒要看看他的仇家都是些什么人!却不想下一刻,未等对方出现,陶玉山却忽然一咬牙,匆匆道:“死小孩!让你哭,对头都被你引来了!妈的,一个人自生自灭罢!我可不给你陪葬了!”说着便翻身上马沿着小路跑了!如此变故看的成昆顿时傻眼:这是什么情况?陶玉山丢下孩子一个人在这里,岂不是有意送他入鬼门关?第7章 深山野林婴儿哭陶玉山这一跑,附近便只剩下老鬼成昆与地上依旧嚎啕不止的婴孩。成昆无语的看着那个婴孩哭的撕心裂肺,却连安抚都做不到,顿时将陶玉山骂了个狗血淋头:有这么照顾孩子的师父吗?不愧是姓陶的,一出事果然逃的比谁都快!这种情形之下他也不可能丢下婴孩一个人在这里去找父母,只能与哭的眼泪鼻涕横流的小婴儿大眼瞪小眼。片刻后悉悉索索的响声越来越近,成昆抬眼望去,就见几个身着道袍的男子从小路的另一头摸了过来,看到地上恸哭不止的婴儿时不禁“咦”了一声:“你们来看,那是不是成家的野种?”“好像真是,怎么被丢在这里了?”另一人上前提起襁褓看了看,被里面哭的一塌糊涂的小孩恶心到了,顺手便丢到了另一个人怀里:“是杀是抓?你看着办,格老子的,我最讨厌这种一泡水的小娃娃!”另一人伸手接过襁褓,沉吟了片刻道:“先带回去,等师父发落——不知道带着这小鬼跑出来的那个家伙跑哪儿去了,大家小心点,说不定他就在附近呢!”其他几人闻言纷纷应和,成昆在旁冷笑:戒备有个屁用?那人早就跑了,傻子看到这么多人在此才会出手,那陶玉山更不可能回来。他此时对陶玉山失望之极,连带着看什么人都不顺眼起来。那几个青城弟子拎着婴儿上了马,小心翼翼的纵马前行,成昆只是心不在焉的坐在马头上,对那个婴儿望都不望一眼。他一点都不担心婴儿的小命,自己活了七十多才挂的,小时候再多坎坷,还不是顺顺利利的活到了老?倒是看着那几个人一脸嫌恶却不能不去诱哄哭泣不止的婴儿,闹得手忙脚乱时心中痛快的连连叫好,活该他们被婴儿折磨得手忙脚乱,哄起孩子来居然还不如一个十岁左右的小毛孩。有些人真不经念叨,成昆脑海中才浮现出某个人的身影,便看到前方有个小娃儿骑着头毛驴一颠一颠的往这边走了过来。他目光利的很,一眼便看清那小孩的面容,分明便是之前才见过的那个缩小版阳顶天。而几乎是同时,对方的目光也落在了他——不对,是穿过他落在了婴儿的襁褓身上。青城派那几个人看到对面过来的只是个小屁孩,并未当回事,拎着襁褓的那人还嘻嘻哈哈的摇晃着手中的小娃娃,全不顾婴儿因为不适在里面哭的直打嗝。看到阳顶天出现之时,成昆心中居然升起些许期待,几乎以为他会出手抢过这个婴儿了,毕竟小魔头之前对小成昆看起来还不错。谁知道阳顶天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就一脸嫌恶的撇过了头,扯着小毛驴原地转了几圈,仿佛被婴儿的吵闹声闹的心烦之极。与那些人擦肩而过时还扁了扁嘴,刻意呼喝着小毛驴绕开了路让他们先行过去。见他如此,青城派诸人自是不当回事,成昆却是气得直咬牙:他之前怎么会觉得那厮会出手?不过是个小屁孩罢了,以他的魔头性子,会出手才叫奇怪!然而接下来青城派那些人又走了几步,其中忽然有一个伸手捂着额头晃了晃:“师哥,我、我怎么有点头晕?”另一人脸色也明显苦闷起来:“我也晕,怎么、怎么回事?”说着晃了一晃,不由分说便从马上栽了下去!继而不过片刻功夫,青城派那几个人便滚饺子一般唏哩哗啦掉下了马,一个个人事不知了。而抱着小成昆的那个却是最后一个摔下来的,栽倒之前只觉眼前一花,怀中襁褓已被人毫不费力地扯了过去,没摔伤婴儿丝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成昆呆了一下,眼看着阳顶天施展轻功救下了差点摔下马的婴儿时随即醒悟:莫非这小子之前转那两圈的功夫做了手脚?他此时没有嗅觉也没有触觉,不知道他是下了药还是做了其他什么布置,只是看着阳顶天抱着婴儿踹了青城派那几个人两脚,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笑时莫名松了口气,却又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 第7章 迷迷糊糊之间眼前一白,成昆顿时精神大振:总算是不用无聊的陪着这两个人继续呆在那里了!不知道此次雾散过后,他能否看到父母如今的情况?然而再一想却又有些萎靡:其实看与不看有什么差别?他还不是只能如旁观者一般看着,什么都不能做?既然如此,还不如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念头才一浮现,眼前就是一花,还未等到雾散,他却先一步失去了意识,那种感觉与尚且活在人世当中的昏迷有些相似,但又不完全相同——周身轻飘飘的恍若无物,似乎清楚地知道自己并不清醒,但又无法说清这种感觉究竟为何。如此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再度醒了过来,睁眼一看,面前还是那个光滑的铜镜镜面,自己也还是轻飘飘的坐在铜镜前的镜架之上,之前的一切恍如幻觉。感觉到脑海中仍有些晕乎乎的胀闷感,他甩了甩头,伸手敲打上面前的镜面,“咚咚”之声传来,镜面依旧是镜面,上面也依旧不曾映出他的影子。“难道之前只是一场梦?”看着面前纹丝不动的铜镜,成昆心中不禁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可是那些经历太真实,之前撞入镜面后的遭遇也都记忆深刻,怎么看也不该只是一场梦境。百思不得其解,成昆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周围。屋子还是那间屋子,空荡荡的除他之外就这么一面镜子,镜架与镜面也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再度触及镜架上刻着的那些文字,目光在“轮回镜”三字上停留片刻,想起自己之前猜测这面镜子与轮回有关,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惜下面那些文字他依旧不认得,之前经历的种种也没办法证实自己的猜测……总而言之,这面鬼镜子真有些邪门。要不然——再撞进去看看?这个念头忽然冒出,随即便被他甩了甩头抛开了:再进入其中有什么用?还不是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事情上演,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唉,为今之计,还是先想办法离开这间见鬼的屋子好些,就算他是鬼,不会渴也不会饿,但始终被关在此处也不是个办法。想到这里,成昆干脆便从镜架上爬了下来,再度伸手敲起墙面:不管怎么说,他始终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不到完全绝望,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就这样又敲了一圈,甚至借助在镜中新领悟到的方式漂浮起来将天花板都摸了个遍,还是什么收获都没有。成昆有些懊恼的飘下来,支着下巴思考接下来该如何做。他不相信这间屋子没有出口,不然他当初是怎么进来的?问题是,这个出口要如何出现?莫非只能从外面打开?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喧哗声,成昆心中一动,急忙跳下来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好像是那些鬼差来了?!这样一想,急忙将耳朵贴上那边的墙壁,果然听到鬼差的声音隐隐约约响起:“那边!去那边看看!往生池,轮回殿,都别错过了!”轮回殿!不就是他现在所在之处?!成昆大吃一惊,忙收回耳朵,全身汗毛几乎都要立起来了:他是想出去没错,但是绝对不希望被鬼差找到!但是这间破屋子,现在别说是出口了,就那么一面破镜子,连躲都没地方躲——嗯?镜子?心中忽然一动,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喧哗声,成昆不禁一咬牙:罢了!死马当做活马医,总好过坐以待毙!当下再不迟疑飘起身来,向着镜面狠狠地撞了过去!撞上镜面的那一瞬间,他隐约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随后身体便再度被熟悉的白雾所包裹了。下一刻,白雾散去,成昆眼前顿时豁然开朗,再度恢复到了之前满眼青翠的状态。这里是哪里?看着四周明显陌生的环境,成昆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胸口,作出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找了个茂密的树木窜了上去:天知道自己既然能进到此处,那些鬼差会不会也跟着跑进来?至少这里不再是之前那古怪房间,他若是躲起来,那些鬼差未必找得到他。小心翼翼的藏了一阵,远处果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成昆心中一突,屏住呼吸缩在那里,丝毫不敢望过去:天晓得他现在虽然没有呼吸,那些鬼差会不会另外有办法发现他?过了片刻,脚步声越来越近,隐隐约约又有说话声传来。成昆悄悄支起耳朵,听着那边的谈话声,声音才听真切,便不由得愣了一愣。“看?那边是不是就到了?我说过不远吧!”“还真有!哈哈,总算是到目的地了!小兄弟,陶某之前错怪你了。”“嘿嘿……我就说嘛——之前会找错路也不是我的错……”“呵呵……”那两道声音一个清脆稚嫩,一个低沉圆滑,都耳熟的紧,成昆听得眉头一挑:小魔头和老混球?他离开这里的时候就是跟他们两个在一处,怎么再度进来又遇上了他们?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两个怎么走到一块儿了?此时听语气似乎还熟稔的紧,甚至相谈甚欢,这是为什么?记忆中隐隐约约记起,似乎陶玉山还真向他提起过阳顶天那边的事情,好像自己小时候还经常被领着去拜访他们来着……不过后来因为师妹的事情发生,他跟阳顶天之间也就没了那些童年的交情,甚至因此而逐渐疏远,倒是阳顶天始终假仁假义的记着那点交情,婚后居然还总是邀请他去光明顶做客,倒是便宜了他跟师妹……扯远了,想到之前陶玉山与阳顶天之间的反应,显然他们在那晚之前并不认识,莫非后来彼此之间的交情就是从现在开始的?心中转着各种猜测,一面听着那两个人的谈话,成昆终究不敢就此现身出来看上一看。他仍旧忌惮着可能会突然出现的鬼差,没准自己才一露面,就发现对方正站在不远处守株待兔……如此一直等到两人从他所在的树下走过去,身影渐渐消失,成昆也一直不曾移动。就这样一直从天色大亮等到月上柳梢头,始终不见什么劳什子鬼差追过来,倒是有些动物从附近路过,然后目不斜视的溜达过去,甚至有只野狗在他所在的树下撒了泡尿,而后欢快的刨了刨土撒着欢儿跑掉了。“……”成昆是个有耐性的人,但是耐了一整天不见状况也实在有些烦了。他大着胆子看了看四周,并不见有丝毫鬼差的身影,干脆便走了出来:这么长时间没追过来,显然鬼差们并未进入镜内,也许他可以暂时放心?这样一想,胆子便大了许多,成昆四处望了望,这片林子显然比他之前所在的那一片要茂盛得许多,他仔细观察了一通,总觉得这里有些说不出的眼熟,而且看地形,应该是长在山上。目光在望向上方时顿住,那边隐约透着几点灯火,显然是有人家的。想到之前老混球与小魔头的对话,成昆忽然记起:这里不就是小时候陶玉山曾经带他来过的地方?他记得自己有一位没什么关系的师伯就住在这座山上,好像就是阳顶天的师父……沉淀在脑海深处数十年的记忆被逐渐翻出,他皱起眉看着那边,终于想起了他与阳顶天在生前最初的交集。成昆还在孩提时陶玉山就曾对他提起过,他年轻的时候曾经被一位前辈救过,那位前辈与他投缘,便收了他做记名弟子。可惜那位老前辈没来得及教他多少东西就仙逝了,留下大弟子继承衣钵,而作为师父收下的最后一个记名弟子,每年陶玉山都要回到这里看一看师兄们。不过陶玉山与这边并不算亲厚,那位大师兄似乎对这位小师弟的看法也很一般,于是渐渐地每年一回就变成了隔年一去,再然后就越来越少了。而成昆记忆中与阳顶天那些童年交集,就是在陶玉山领他来此之后发生的。可惜这些记忆随着彼此师父们交情冷淡而逐渐被遗忘了,到了最后,成昆也只记得自己与阳顶天之间有过那么一段童年记忆,勉强能算是师兄弟,可是却连自己小的时候是唤那人为“师兄”都不记得了。带着这些往日回忆,成昆向着那个方向慢慢飘去,走了一段时间,灯火便近在眼前,他也终于看到了几乎早就淹没在记忆中的几座还算眼熟的小茅屋。他隐约记起小时候来此总是热闹得很,有师伯,有师兄,有师弟……就像此刻,里面总是会隐约传出热闹的笑闹声。不过后来就再也没有了这里的记忆,似乎阳顶天当上明教教主之后曾经对他提起过什么,但究竟是什么,他也完全记不起来了。哎,七十多年的人生,真正能记住的又有多少?更何况是那些儿时的天真无知。成昆摇了摇头,走到茅屋前穿门而过,下一刻,屋中的情形便尽数映入了眼帘。第10章 弄虚作假竟如故一如他先前在外面所听到的,此时屋中的气氛十分和睦,有七八个人在屋中的竹床或是木椅上围坐成一圈,抱着婴儿的阳顶天与陶玉山赫然在坐,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两个年龄相近的中年人,三个看起来比阳顶天要大一些的少年,以及一个须发皆白但精神很是矍铄的老人。 第9章 “去吧!”陶秋山一脸慈爱的抱着爱女点了点头,正想再嘱咐几句,却听一旁蹦跶许久的小成昆高声道:“干嘛啊!我不要去,师父,让我在这里陪着小师妹吧!~~”说着还一脸恋恋不舍的看着陶秋山怀中湖蓝色的襁褓。陶玉山皱皱眉,伸手扯过小孩儿的手臂:“别胡闹!应该是你阳师兄来了,你不去见一见?!”一旁的成昆闻言翻了个白眼:什么“羊师兄”,我还牛师兄咧!不会真是那个小魔头来了吧?他来这里做什么?都十年过去了,还真是阴魂不散!可惜小成昆显然没有他这么高的觉悟,听到陶玉山提起“羊师兄”时居然很高兴的放弃了对小师妹的好奇,二话不说便乖乖的跟在了师父身后,小小的脸庞上甚至浮现出期待与兴奋。这般表情看的成昆气闷不已:不就是那小魔头来了嘛!何至于如此兴奋?真丢他的老脸!他已经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和阳顶天那魔头有过什么过往了,就算之前走在黄泉路上隐隐约约记起来一点,也大半都稍纵即逝。但是现在看着小成昆的样子,他们小时候的感情莫非还不错?这样一想,就更觉得阳顶天那厮可恶了。毕竟他这个时候还只是个十岁孩童,而阳顶天大他近十岁,算起来早已成年,该记得的事情不可能像小孩子那么容易忘却。既然如此,在明知道他们之前交情不错,并且自己喜欢小师妹的情况下还横刀夺爱,简直无情无义之极!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想起纠葛了自己一辈子的夺妻之恨了,毕竟之前看到的阳顶天还只是小孩子,多少让他放松了心情。如今再度想起,那种锥心之恨瞬间便湮没了他的理智,再想起之前陶玉山的话,脑中一热便一声便纵身向着记忆中客厅的方向冲了过去。无论是墙壁还是树木都阻隔不了成昆的脚步,就这样一路穿过障碍物,中途还因为飘的太急走错了方向。然而在拐个弯之后还是让他找到了刚刚被家丁引至客厅的青年,只是第一眼,他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阳顶天!!彼时的青年再不像先前所见的孩童模样,十年的差距足以将一个孩童改头换面,若说之前那个十岁左右的小魔头成昆还能不放在心上,那么此刻眼前的青年所带给他的就是无法忽视的冲击了。二十岁的阳顶天轮廓已经与他记忆中的相差无几,这人功力深厚,便是四五十岁的时候看起来也不过三十上下,那张脸也仅仅比此刻多几分历尽了沧桑的成熟罢了。看到这样的老对头,成昆顿时怒红了双眼,却又因为对方多年的积威反射性止住了脚步,就那样不伦不类的站在那里,而后后知后觉的想起,无论他想要对这个人做些什么,这个人都看不到,但是同样也感受不到。无用功罢了。一阵挫败感袭上心头,成昆怔怔的在原地站了许久,看着阳顶天噙着他所熟悉的礼貌性的笑容对着家丁点点头,一副教养极好的样子,心中顿时嗤笑:装!继续装!不过是个魔教头子罢了,装什么名门贵公子!以为这样就没人知道他的真面目了吗?!成昆在心中咬牙切齿的腹诽,尤其是看到家丁离开后阳顶天瞬间收起来的笑容后更是因为自己所料不差而嗤笑出声。他跟阳顶天认识了半辈子,这人的某些习性他早就了若指掌,尤其是那种假惺惺的笑容,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初这人骗得小师妹嫁给他的时候,脸上挂着的就是这种笑。若不是此时无法碰触到他,成昆真的很想对准那张脸一拳打过去!一人一鬼就这样一个老神在在,一个咬牙切齿的“对峙”在客厅之中,直到片刻后门外响起脚步声才“打破僵局”,各自转过头望向门口方向。“我还道是哪位前来,原来是阳师侄!”来此的自然是领着小成昆的陶玉山,随着话音落地,二人也一前一后进了门。阳顶天站起身礼貌性的对着陶玉山抱了抱拳,叫了声“师伯”,而后目光便落在他身后的小成昆身上,一双凤眸瞬间便染了笑意。第12章 过眼烟云留不住成昆活了七十多年,经常算计人心的结果便是他十分擅长察言观色,加上他从一开始注意力就大半集中在阳顶天身上,因此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他眼中的笑意。那般暖融的笑意,陌生而又熟悉,成昆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那双眸子曾经是看过的——事实上他也确实看过,毕竟此时此刻的小成昆就站在这里。然而他却不曾在自己的记忆中找到丝毫此刻的记忆,甚至不记得记忆中的那个阳顶天曾经用过这样的眸子看自己。也许有过,只是他没注意罢了……这个念头极快的划过脑海,但在下一刻就被成昆摇摇头甩去了——哼哼,不记得又怎样?反正他们二人总归是要走到后来那个地步的,若不是他阳顶天仗着自己的权势硬要娶了师妹,他们也不会落得反目成仇的地步!一时记忆一时眼下,成昆恍恍惚惚的听到陶玉山与阳顶天寒暄了几句,话头一转便提起了此次来意:“小师叔,实不相瞒,顶天此次下山来是奉了师命送请帖的。过两日是师父一个朋友的八十大寿,师祖打算带领本门所有的弟子前去,故而命顶天前来相询,不知小师叔可有时间?”“八十大寿?这可是大喜事啊!不知是何人——”陶玉山闻言顿时面露惊喜,随即不着痕迹的打探道。“我也只知是师祖的世交,家在昆仑山脚,具体名讳却是……呵呵,日期定在下个月初八,小师叔可有时间前去?”陶玉山闻言微一沉吟,道:“如今已经是六月十三,我这两日家中有事走不开,最快也要十五之后才能动身,昆仑山此去路远,又要先去和师父他老人家会合,二十日……”“足已到达了。”阳顶天道:“师祖说他们会先行一步,命我为小师叔带路,所以小师叔大可以忙完这边的事情之后,带上小昆与我一同前往。”“那样最好!”陶玉山闻言笑道,“如此盛事能够参与也是福气——唔,师侄这两日就先在陶府住下吧!正好我大哥的女儿明日便是百日宴,也好凑个热闹。”“那顶天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阳顶天闻言抱了抱拳,微微低下头,同时在陶玉山看不到的角落对着小成昆悄悄一眨眼。“……”看着小成昆因为对方一个眼色而兴奋起来,身为“过来人”的老鬼顿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果然还是小孩子,有个人陪着玩儿就什么都不顾了,丢脸啊丢脸!……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阳顶天堂而皇之的在陶府住了下来,小成昆得了玩伴,恨不得每天都跑去阳顶天那里。对此成昆自是无力改变,只好掩着一张老脸跑去小师妹房里陪着还是婴儿一个、完全看不出将来清纯动人的师妹,眼不见心不烦。他此时已经隐隐约约的记起,自己童年之时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师兄每次来时都会陪着自己玩的。只是阳顶天一年也来不了几次,在他十岁之后更是消失许久,所以渐渐地那些童年记忆便都随着年长而淡忘了。说起来,似乎“多年后”他们再度重逢之时,阳顶天确实曾问过他,是否还记的儿时曾有过的记忆。不过那个时候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小师妹身上,根本没在意这个突然出现的所谓“儿时玩伴”,后来那魔头见到小师妹后也惊为天人,也就没再提起过这个话题。唔……怎么忽然觉得,似乎有些什么地方不对劲……被记忆困扰的头大,加上始终停留在眼下这个场景中离不开,成昆盯着好梦正酣,嘴角还挂着口水的小师妹,最终痛苦的移开了眼:就算知道这个婴儿是他喜爱了一辈子的人,心中最为圣洁的存在,然而此时此刻看着这个肉嘟嘟的婴儿,也实在是提不起什么爱恋之心,毕竟他都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又没有恋童癖。憋闷之下最终还是忍无可忍的穿门而出,成昆自欺欺人的想着,他只是打算出门看看陶府中如今的情况,绝对不是因为呆的烦闷了,绝对不是!顺着记忆中熟悉的路线一路飘离主屋,今日是小师妹陶彩衣的百日宴,然而小师妹从头到尾不过在开宴之时露了个脸,闹腾睡着后就被送了回来。成昆穿过主屋,听到客厅那边传来的喧哗声,以及觥筹交错,划拳庆贺的呼喝声,心中一阵怀念。可惜如今的他根本参与不到那些热闹之中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看得到吃不到,同样痛苦。因此在前厅呆了一阵之后,成昆再度受挫,转身便向着另一个方向飘了出去。天地之间就他这么一只鬼,除了他自己谁都不会知道他的存在,有时候还真是寂寞的很。就这样不辨方向飘了一阵,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清脆的童声:“怎么样?我练的不赖吧!”“不错不错!”另一道声音跟着传来,低沉悦耳,隐含赞赏,“今天就到这儿吧!眼见着天就要黑了,一会儿去吃晚饭。”“不是吧!还要吃?”童声哀嚎,“中午刚塞了那么多,我可吃不下去了,唉,小师妹睡觉了,又不能去逗她——师兄啊,你再教我两招好不好?”“不行,贪多嚼不烂,练好之前那两招再说!”伴随着青年话语响起的,是一声略显沉闷的敲击声,以及孩童撒娇般的低叫。成昆脚步顿时一顿,脸色刷的便黑了下来:怎么又跟这两个人撞上了!阴魂不散啊真是!显然他并没意识到,真要说“阴魂不散”的话,他自己此时的举止显然更加符合,成昆不情不愿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飘过去,反正现在也没地方去,干脆就看看那魔头如何诱拐无知幼童好了,也好引以为鉴!耳边嬉闹之声不绝,成昆慢吞吞的顺着拐角飘过去,后院之中的两道身影顿时映入眼帘。他一见之下差点背过气去:阳顶天那魔头在做什么?!只见院中阳顶天毫无坐姿的歪在长廊的椅子上,双手紧紧抱着怀中的小成昆,而明显衣衫不整的小成昆正扑在阳顶天怀里,双眼笑成了一条缝,显然没意识到自己此时已经快整个压在对方身上了——如此亲密的样子让成昆瞬间瞪大双眼,怒其不争的低吼:“笨小子,离那魔头远点!成什么样子!”可惜无论他怎么喊,院中的两个人根本听不到,依旧毫无形象的闹成一团。成昆气急败坏的围着两人喊了半天,最终意识到不过是徒劳无功,只能颓然的翻了个白眼气咻咻的站在一旁。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第11章 这并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根据自己脑海中逐渐浮现的记忆揣测的。他隐约记起当时的他因为骤然遇见如此惊人的场面,所以当场便吓呆了,阳顶天先前那句“闭气”自然是没听见。尽管那人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但还是吸入了少许粉末,因此逐渐便昏昏沉沉晕了过去。而再度醒来之后,他就只剩下一个人,过了一段很是悲惨的生活才被陶玉山找到,再度回到了陶府。这一段悲惨的过往他十分不愿意记起,之后随着年龄增加竟然真的逐渐忘却,此时回想起来,竟是惊人的清晰。原来那些事情,并不是真的忘记,而是压在了记忆深处,只要稍一刺激就能再度想起——很显然,眼前这个一直护着他的男人放弃了继续带着他,这一点他倒是能理解,毕竟之前那些人的执着追杀他是看在眼里的,无论换成谁,都不可能愿意带着他这个累赘赶路。成昆冷笑着看着阳顶天抱着怀中已经逐渐昏迷过去的小成昆,认准一个方向东躲西藏,施施然的飘在他身后,不无恶意的一遍遍猜想着他什么时候才会放弃,甚至神经质一般飘到他耳边低语:“放弃吧!何必惺惺作态呢?无论此时再怎么努力,也无法抹杀你放弃过我的事实!”说实话,他现在还真有点佩服这个人的毅力,跑了这么远的路,在身后仍有追兵的情况下却始终不愿放弃怀中只能给他拖后腿的小孩,若是换成他成昆,早在发现身后还有追兵就丢了这块包袱了!可惜阳顶天不是成昆,自然也没有身后飘着的老鬼那些世故的花花肠子。仗着自己轻功卓越,他抱着小成昆在这座小城中东躲西藏,与那些人玩起了捉迷藏,不时回身撒些不知道有什么作用的粉末。成昆看的好笑:说他是魔头还真没冤枉了他,这人居然随身带着那么多药物,天知道那些洒出的粉末曾经迷倒过多少人!他可还记得当初面对那些青城派的牛鼻子之时,还是小屁孩一个的阳顶天就曾这么干过,如今故技重施,看起来竟有些另类的亲切感。不过倒也不能怪他使用这种手段,且不说那些明显早有准备的敌人们数量之众,成昆看的分明,这个时候的阳顶天,武功虽然也不错,却比“后来”差很多。即使不算享誉江湖的《乾坤大挪移》,记忆之中他那一身功夫也比现在好太多了——成昆到现在还记得那种高山仰止的感觉,即使是他生前武功达到巅峰的时候,也远远不及阳顶天展现出来的强悍,这个人——应该是有过什么非同寻常的际遇罢!这样一想,便有些好奇起来。成昆忽然想到,他如今莫名进入了这面镜子之中,回顾了过去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那么阳顶天那些“奇遇”他是不是都能看见?越想越觉得有些心痒难耐,成昆心中算计着自己能够在“回顾”这些往事的同时学到多少东西,嘴角挑起一道贪婪的弧度:若是能借此机会看到明教那套无上神功《乾坤大挪移》,又能够成功带着记忆转世,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人能是他的对手?到那个时候,不管是谁都不能在他面前作威作福,那样的人生才叫完美!意淫片刻,随即便想起了那片神出鬼没的白雾,成昆一阵泄气:天知道白雾过后他又会出现在什么场景之中,而且从已经经历过的片段上来看,他看到的所有场景中都有自己的存在。而阳顶天的奇遇以及修炼的时候,他似乎从来都不在旁边……心不在焉的跟着阳顶天飘来飘去,脑海中天马行空般想了许久,等成昆再度回过神来,才发现阳顶天不知何时已经抱着小成昆跑到了一家驿站,而后干脆利落的抢了两匹马,纵马向着城外跑去。见他如此,他心中一惊,随即了然:是了,这座小城那么小,他们又不是本地人,无论再怎么躲藏也始终身居劣势。既然如此,纵马出城倒是个好办法,就像当初陶玉山做过的那样,只要找到一片森林或是另一座小城,他们就有逃脱的希望了。成昆的猜测只对了一半,阳顶天上马之后并未寻找什么森林或者小城,而是直接纵马奔向了昆仑山所在的方向。他御马极快,成昆虽然感觉不到扑面而来的疾风,但是看着早已昏迷过去的小成昆一张嫩脸被扑面风来回撕扯着,心中都替他疼。很快阳顶天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将小孩儿的脸压在自己怀里,伏低身体再度纵马。这般贴心的举动看的成昆没来由的胸口一阵酥麻,他猛地伸手按住胸口,却发现那种感觉瞬间便已消失,快的仿佛错觉一般。“明明已经死了,不可能还有心跳啊!”自言自语的摸摸胸口,那里确实已经没有了熟悉的跳动,之前那种异常的感觉显然只是错觉——成昆缓缓放下手,迁怒般瞪了阳顶天一眼,随后目光向后,挑了挑眉:身后那片……还真是一群锲而不舍的苍蝇,居然还追着!阳顶天自顾自的伏在马背上,根本就没回头看上哪怕一眼,如此强悍的心态倒是让成昆暗暗佩服。不过佩服归佩服,对于即将到来的、被抛弃的命运,还是让他心绪沉重,脸色也有些难看。毕竟无论是谁,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重复一遍曾经有过的悲惨命运,都不会觉得高兴。如此两人一鬼一路向着昆仑山狂奔,很明显,阳顶天的选择是对的——跑了大半天的路程后,成昆远远便看见昆仑山脚下茂盛的树木,虽然山上是万年不变的大雪封山,但山脚这片森林却仍是枝繁叶茂,想要藏下他们两个人也已绰绰有余了。莫非这小子不是第一次来昆仑山?成昆若有所思的看着阳顶天熟门熟路的在树林旁跳下马,而后从怀中摸出匕首一刀扎在马臀上,在马儿吃痛嘶鸣着奔离之时抱着怀中的小鬼闪入林中,很快身影便被茂密的树枝遮盖住了。然而进入林中之后,阳顶天却没走得太深,而是在不远处埋伏起来。他小心翼翼的用树枝将两人的身影遮盖住,而后埋伏在旁,盯着树林外透出光亮的地方——他想要做什么?心中来回猜测着对方的打算,成昆有些兴味盎然起来:他最喜欢看这种近乎于勾心斗角的情节,不管怎么说,猜测他人的心思并设计谋划已经快成了他的本能,这些事情要比不断地跑路或者无聊的旅行要有趣太多。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功夫,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追兵上来了!看了眼阳顶天跃跃欲试的神情,成昆脑海中灵光一闪:莫非他是打算……那些人显然早已发现不见了阳顶天的身影,他们在森林的入口止住脚步,下马来仔细观察着周遭的脚印。成昆飘高了身形,居高临下望过去,挨个一数,发现追过来的人数明显比之前围攻他们的少了许多,只有十来个人了。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地上的血迹,低声商议了一阵,很快议定留几个人在这里守着,剩下的人则进入森林搜索一下。成昆注意到他们的神色有些悻悻然与无可奈何,显然对于找到阳顶天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想来也是,这么大一片森林,一旦有人跑进去,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将之找出来绝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那些人似乎也已做好了会空手而回的打算了。第15章 无可奈何非所图不过他们想要空手而回,阳顶天却是不想的。在进入森林内的那批人分散开来之后,阳顶天顿时蠢蠢欲动的挪了挪身体,趁着守在原地的那些人疏忽之时忽然一跃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洒出了一捧药粉。那几个人没想到一直被他们追的狼狈逃窜的目标就在最近,根本毫无所觉,猝不及防之下骤然中伏,顿时一声不吭的便一一倒地。见状阳顶天兴奋的握了握拳,弯腰将仍旧在昏迷中的小孩抱起来,无不得意的笑道:“幸好我早有准备,最后一点药粉可都贡献给你们了!“成昆之前一直在猜测着阳顶天手中药粉何时会用尽,此时听他一说顿时忍俊不禁:还道这人究竟带了多少药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原来也有耗尽的一天。随即想到对方缜密的心思与设计,又不禁咂舌:这魔头当真是老奸巨猾,无怪乎后来领导魔教之时所向披靡,竟使得正道中人丝毫不敢来犯,只能眼睁睁看着魔教坐大,却是敢怒而不敢言。迷倒那些人后,阳顶天一刻不停的将小孩放在其中一匹马背上,而后牵过所有马匹的缰绳,翻身上了小成昆所在的那一匹,低喝一声便纵马向着回去的路走去。他走一阵便放掉一匹马,如此一路下来,很快手中的缰绳便只剩下一根。成昆看着他如此作为,了然的点头:这样既无声无息的逃离了包围,又杜绝了对方发现他们离开纵马追来,这阳顶天想得还真周全。只是——他抬头看了看前面的方向,这人竟是打算再回到先前的小城中吗?想想却又了然,陶玉山那厮和他在那个小城中走散,之前彼此又没约定好会合的地点,再加上阳顶天师门中人此时生死未卜,还不知道是否也已殒命于那座宅院中,他会想要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然而他就这样沿着来路回去,就不担心遇上下一批追兵吗?毕竟之前围剿他们的人,远远不止进入那座森林中的十几个。还是说,因为担心师门众人情况,他已经顾不得绕路回去了?究竟原因为何,成昆无从猜测,他能做的只是沉默的看着阳顶天纵马回奔,一面猜测着对方可能会做的事情。这种无力感让他越发觉得难受,恨不得做些什么狠狠发泄一通才好。也许是因为甩开了追兵的关系,阳顶天回去的速度明显比之前慢了不少,成昆这才有余力看看周遭的环境,这一看面色便有些难看了起来,下意识打了个哆嗦。他们此时纵马所在的是一条小路上,周围稀稀疏疏分布着树木,怪石林立,有的甚至有一人多高,看起来很是荒凉——成昆隐约觉得此处说不出的眼熟,正是因为眼熟,他才陡然紧张起来:在这种地方,这种情景下让他觉得眼熟的地方,代表着什么?忽然阳顶天低喝一声勒住了马,警觉的看了看前方,成昆也跟着凝神以待:那边隐隐约约传来了马蹄声,显然有马队正在靠近!在如此偏僻的小路上遇见马队,是敌是友不言而喻,成昆看着阳顶天,后者显然也想到了这点,紧张的握紧了拳,而后下定决心四处看了看,抱着小成昆跳下马背,展开轻功向着旁边那些石堆中跑去,四处转了转,视线落在一处石头堆砌出的石缝,不动了。成昆看到那里,如遭雷击,也跟着握紧拳不动了。阳顶天盯着那里看了片刻,下定决心弯下腰将怀中昏迷不醒的小成昆放入了那道石缝中,伸手点了他的昏睡穴,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倒了一粒药塞入他口中,自言自语道:“小鬼,在这里等我,可千万别乱跑,不管怎么说,我答应过不会让你有事,你就不会有事。”成昆瞪着阳顶天脸上明显已作出抉择的坚毅神色,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有些骇人。阳顶天说完那句话却没在开口,而是伸手拍了拍小孩儿被风吹得有些干涩的脸蛋,站起身搬了块小石块堵在洞口,而后毫不犹豫的向着马匹所在的方向跃去。成昆心中一动,顾不得查看“自己”如何,身体一飘便跟了上去:这厮想做什么?!阳顶天跑得很快,但是再快也比不上没有形体的成昆飘荡的迅速。看着阳顶天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继续向着小镇方向前往,只是明显放慢了速度,成昆眯着眼,以自己都不知晓的阴鸷神情盯着对方宽阔的肩膀沉默以对。马蹄声越来越近,阳顶天的唇抿成一线,专注地盯着前方,待到对方的身影出现时忽然纵马,“驾”的一声便向着那边冲了出去。那些人明显也注意到了阳顶天,见他纵马冲来只是略一慌乱便调转马头包抄了左右的路线。然而毕竟后发制于人,还是被阳顶天冲了出去。当下那些人二话不说纵马狂追,顿时烟尘四溢,很快便消失在了前方的拐角处。成昆自然也跟着那些人一同过去,狂沙遮蔽了他的视线,让他看不清前方的身影,但是浮现在脑海中的猜测却在逐渐变成真实。他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那个阳顶天,那个他曾经恨不得生啖其肉的阳顶天,竟会做出这种选择。但无论他如何不愿意相信,事实就是事实,阳顶天确实是为了保护他而引开了那些人,和当初陶玉山丢下他跑路完全不同。那个人——至少在此时,他想要保护小成昆的想法是丝毫未掺假的。成昆木着脸看着阳顶天向着那边奔驰,记忆中阳顶天做过的恶事与眼前的举动重叠起来,弄得他脑海中一团混乱,一时间似乎想到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只能身不由主一般跟在那团烟尘滚滚之中,恍惚间竟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渐渐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感出现在身上,这种感觉成昆并不陌生,正是当初他想要寻找被抓走的、还是婴儿的小成昆时出现在身上的那种感觉。只是这一次不同于先前那次,那次是将他引向了想去的地方,这一次却是相反的方向,仿佛在阻止他继续跟着那些人一般。阳顶天毕竟不比那些追兵熟知地形,被对方兵分两路夹击追赶,很快前进的路线便偏移了之前的方向,他却浑然不觉,只是专心的躲避着追兵。不知不觉,附近的景色越来越荒凉,他望着前方神色阴沉,忽然一勒马缰,但听马儿嘶声高鸣,硬生生停下脚步。成昆正努力与那股拉扯力抗衡,听到马嘶声顿时惊过神来,他此时才注意到,前方竟然是一处陡坡,近乎于笔直向下,无怪乎阳顶天会骤然止步。此时作用在他身上的阻力已经十分重,仿佛置身于狂风之中,一个分神他便可能被拉扯回去,简直寸步难行。成昆艰难地瞪向阳顶天,看到其他人不急不忙的追过来,散成一个半圆将阳顶天牢牢围拢在其中,忽然不知道从哪里挤出的力量,猛地向前踉跄几步。 第13章 忽然他伸手一拍额头:蠢材!之前不是才刚推论过镜中世界的规则吗?只要心想自己在什么地方——这个念头一动,熟悉的拉扯力果然再度出现。成昆大喜,顺着那个方向就飘了过去——他之前的推论是正确的。在半空中飘了一阵,成昆很快便看到了前方一座很大的擂台,设置在宅院之外一处空旷的地方,与门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同,此处的众人看起来井然有序许多,纷纷围在擂台的南、西、北三侧,目光基本上都集中在擂台中央正斗得你来我往的两人身上。人太多,虽然知道“自己”就在附近,一时之间也实在是找不到,成昆也不着急,看向那个擂台,目光顿时一闪:之间擂台东面一道高挂的横幅上,赫然写着“屠魔大会”四个字,不远处则放置着一个一人多高的铁笼,用红布遮盖着,看不清楚里面的情形。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熟悉的记忆碎片,成昆盯着那四个字,忽然嘿嘿一笑:屠魔大会?好个屠魔大会!他记起这里是什么地方,又是什么时间了!十五年,一个不经意之间,居然过了整整十五年!没想到他两次离开镜子,回来后都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成昆记得就是在这次除魔大会上,带着师妹出门历练的他“第一次”遇见了明教副教主阳顶天!记起这件事,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成昆意外发现,再度想起这次见面时,他竟然不像过去那般厌恶愤恨,而是带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他猛地甩了甩头,如何也不愿承认,他竟然在关心那个人!毕竟之前才亲眼见到阳顶天连人带马摔落悬崖的景象,虽然发现他此时此刻身处的时间点,就是在记忆中最不愿回想起的与明教魔头的“初遇”,成昆也很难立刻就回复到过去那般单纯厌恶、甚至愤恨阳顶天的心态。这种感觉十分复杂:前一刻才为止感动甚至担忧的人,下一刻忽然便成了敌人,变化如此之快,任是谁都会觉得难以适应。多可笑,明明恨了一个人一辈子,却在转眼间便发现那个人曾经为了保护自己身处险境,甚至如今重又经历过一次之后,他都没能弄清楚,这个人在失踪的这些年之中究竟经历过什么。成昆飘在半空中漠然的看着下方喧闹的场景,当年这场“屠魔大会”想要屠的究竟是哪个“魔”他已经不记得了,每每回忆起来,记住的也只有这次极度不愉快的“初遇”——老鬼不禁冷冷的想着,他是不是即将亲眼见证那个曾经掏心挖肺对他好的“师兄”,彻底蜕变为臭名昭彰的魔教头子的一幕?不,其实认识的初期,那个人的面具带的还是好好的,直到认识师妹之后才逐渐原形毕露……忽然下方一阵高昂的叫好声打断了他的回忆,成昆瞥过去一眼,就见擂台上其中一人正以十分刚猛的招数将对手打落擂台,随后双手抱拳向着下方众人拱手作礼。听着从四面八方扬起的喊声,成昆不屑的撇撇嘴:现在上台的不过都是些不入流的小角色罢了,真正的高手根本不可能这个时候就上台。不过这人出手极重倒是真的,被他打下擂台的那个人从落地之后就呻吟不止,嘴角挂着之前喷出的鲜血,面色很是痛苦。围观众人帮忙扶他起身,一时间被台上之人狠辣的出手镇住,竟然片刻间都没人再敢上去挑战。成昆倒是丝毫没觉得那人出手过于狠毒,毕竟擂台比武,为了取胜用些手段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若是换成他,恐怕出手只会更重。“师哥,这人出手真重!那个人都吐血了呢,好可怜!”忽然,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成昆心中骤然一颤,猛地转过头望去,就见不远处一个偏僻的角落中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不起眼的人,其中男子看起来二十四五,浓眉大眼,一身普通的劲装,看起来精神十足,听到同伴的询问也只是回了一句:“这有什么可怜的?敢上去打擂台就要做好输掉的觉悟,师妹你太心软了!”而后便继续兴致勃勃的看着擂台上的情景。他身边的少女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虽然也是一身江湖装扮,神情与气质比起周遭众人却要娴静许多,不逊于寻常大家闺秀。此时看着青年无所谓的神态有些不满的颦了颦眉,望着先前打输的那人眼含怜悯,显然心肠极软。成昆的视线一落在那少女身上就挪不开了,他痴痴的看着少女的脸庞,记忆再度被勾动起来:那样年轻的师妹,他有多久没见到过了?!那一男一女,自然便是青年时期的成昆,以及尚未及笄的陶彩衣。上次看到师妹尚且是婴孩,没想到转眼再见,对方已经出落成婷婷少女。成昆慢慢飘过去,那边人太多,根本落不下脚,便只是浮在半空中看着师妹年轻秀美的脸庞,耳边所有的杂声似乎都消失了,连旁边年轻的“自己”都全不入眼,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与师妹两个人。十五岁的女孩子风华正茂,记忆中所有美好的时光似乎都停留在了这个时期。成昆心中长叹,自己此番有机缘重新回顾过去,见到此时仍无忧无虑的师妹,总也算是不枉来此一遭。虽然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但是有如今这一刻,什么都值得了!更何况,他还看到了另一个人不为人知的一面……怎么又想起那魔头了!成昆用力甩甩头,将脑海中骤然冒出的念头甩掉:自从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过童年以及少年时期那些曾经忘记的过往之后,有些人就变得阴魂不散一般,不知何时便忽然浮现在脑海中,简直防不胜防!他现在应该注意的明明该是许久未见的师妹,而不是那个跳下陡坡后就踪迹全无的阳顶天!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便不该想,也不必想!这样想着,便深吸口气再度望向师妹,然而这一次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复到之前那般心无旁骛的专注感之中,先前那些触动与感慨也跟着打了对折。成昆试了半天不得要领,只能颓然放弃,心中暗自摇头:那魔头果然是祸害,也许他对师妹有多少喜爱,对那个人就有着等同的愤恨,所以才会不由自主的分心旁顾吧!一如他之前所料,此时上台的都是些普通角色,先前那个下狠手立威的临时擂主也在不久后被人轻易打败了。成昆飘在师妹身边,看着年轻时的自己几乎将全部心神都放在师妹身上,而师妹却始终神色淡淡,万事都不萦于心的样子,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起来。师妹的性子从小就淡,因为陶秋山夫妇的宠爱,除了淡然之外还有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纯洁。正是这种气质让他数十年来始终将师妹看做心中的天人,不敢有丝毫亵渎。陶秋山虽然早早便将师妹许给了他,但是他始终尊重着师妹的意愿,十八岁以前以礼相待,不曾逾钜。他至今还记得,年轻时候的自己心中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师妹冠上他的姓氏,与他永结同心生生世世。却谁知他尚未等到师妹入了成家门,却先要眼睁睁看着她上了别人的花轿。好好的姻缘被阳顶天那魔头活生生拆散了,将近半生的愿望被颠覆,妻子被人霸占,最终竟落得了那样一个劳燕分飞的下场。阳顶天和师妹成婚之日,他曾去道贺,喝着喜酒之时便在心中立下重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定当杀了阳顶天,定当覆灭魔教!这个誓言他花了一辈子去执行,其后迫害好徒弟谢逊,栽赃明教种种,都是为了这个誓言。谁知道他殚精竭虑了一辈子,最终只落得一场空?长叹之余看着眼前的“自己”与师妹,除了恍若隔世之感,不知为何忽然觉得,那时的自己对待师妹,似乎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么专情。他生前始终将师妹放在心上,除了惦记与魔教、与阳顶天之间的深仇大恨之外,最难以忘怀的就是对师妹的感情。可是如今看着两人的相处,那种不确定感越来越浓厚:他曾经的目光原来是这般随意吗?师妹的神态也是这么心不在焉?正想着,视线一转,忽然便愣住了——他看到两人背后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正默默的站在一棵垂杨之下,目光专注的望着这边,神态中似笑非笑,目光柔和,竟有些令人心动的痴然……阳顶天?!第18章 对面相逢缘有误成昆此时心中感觉很有些微妙。若是没有刚刚经历过那些“过去”,他根本就不记得阳顶天和他之间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情,更别说注意到身边不远处的那个人。然而此时看到站在那里的阳顶天,感觉与过去截然不同——尤其是看到青年时期的自己全无所知般看着热闹,间或与师妹谈笑几句,再对上阳顶天的目光时,那种微妙感便格外的清晰起来。比起“十五年前”,此时的阳顶天外表上变化并不大,毕竟他们分开之时他已经是二十上下的年纪了。成年人的长相不似小孩子变化空间大,比较起来,反倒是气质与过去天壤之别。就说眼前这个人,比起跳下陡坡之前气质明显要凌厉许多,也内敛不少,不似那时年轻肆意,有种历经过世事的苍茫感——然而他看着年轻时的自己的目光却没有多大变化,除却惊喜之外,竟还有着隐隐的——宠溺?成昆生前活了七十多岁,早已练就一身识人的功夫,自然能够看懂阳顶天此刻的神情所代表的意义。其实就算没有那些阅历,他也不会错认对方此时目光中的含义,也许因为笃定了无人注意到他,阳顶天此时的目光很有些肆无忌惮,简直丝毫不加掩饰。这让他在惊讶的同时心中隐隐泛起一股陌生的情绪,说不上讨厌,除了诧异,居然还有些惊喜的样子。毕竟在他之前的猜想中,阳顶天应该是变了的,而且变化还很大——他的记忆尚且停留在再度相逢之后彼此便成敌对的“过往”,也曾不止一次怨念过阳顶天成年之后的反复无常翻脸不认人。然而此时看到他,似乎在面对“成昆”的时候态度一如过往,并不比之前所见差上多少,甚至因为经历过分离而更显炙热。这是为什么?心绪因为这个发现变得混乱,成昆没注意到从看见阳顶天起他的目光就一直盯着那个人,脑海中所思所想也都是那个人,只是反反复复的猜想着原因: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阳顶天当初看着他的目光是这样的?若真是如斯亲近宠溺一如往昔,他们又何至于发展到将来那般?也许——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曾关注,或者刻意忘却。毕竟人向来就是容易记住伤痛而忘记美好的存在,双眼被仇恨所蒙蔽,过往的一切好处便都忘得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再被记起,只剩下刻骨铭心的愤恨。渐渐日落西山,擂台上的比武暂停,有人上台高声宣布陈家已经办了流水席,请在场众人移步去庄园内用膳。于是人流渐渐散去,成昆看到年轻时的自己与师妹一同随着人群离开,犹豫了一下,站在原地没再动。阳顶天也没有动,只是在年轻的成昆离去后目光追着对方移动片刻,便转过头对身后之人吩咐道:“鹰王,一笑还没回来吗?”他身后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精壮男子闻言靠上来半步道:“还没有消息。少教主,可需要我派人去催一催?”少教主?他果然已经成为明教之人了!成昆看了眼那个说话的男子,那人双眉雪白,垂下眼角,鼻子钩曲,有若鹰嘴,一身灰色衣衫,看来气势不凡。认出那是后来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之一的殷天正,别号白眉鹰王,成昆微微垂下眉眼,这个人是除了阳顶天与谢逊之外,少数几个当年与他有过交集的存在。殷天正对明教很忠心,但是更重义气,阳顶天在世的时候他一直在前任教主的吩咐下尽心辅佐阳顶天,后来阳顶天死在明教的禁地里,其他人俱都为了争夺教主之位手段频出,唯有他因为无法忍受这种混乱的状况,又不想搅进这一潭浑水之中,于是愤而出教,自立教门“天鹰教”,与明教分庭抗礼,其豪气干云之势,令人无不叹服。 第15章 才一进门,就看到阳顶天正面无表情的翻看着“自己”的包裹,目光严肃,仿佛他正在做的不是未经主人允许妙手空空,而是在仔细检查什么做工精巧的艺术品。这人三更半夜无事可做吗?居然跑来做贼,还做得这么理所应当!成昆不无鄙视的看了他一眼,随即便习惯性的分析起阳顶天此举的用意:是发现他的身份了,还是有什么其他的猜测?或者他干脆便是觉得“成昆”这个初出茅庐的江湖小子与他此行的目的有关?可惜阳顶天只是将那些东西挨个翻了一遍就顺手将那些杂物归拢起来,目光落在床上正酣眠的青年身上。此时床上的青年显然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不请自来的陌生气息,兀自好梦正酣,甚至因为天气燥热的缘故蹬了大半的被子,中衣带子松懈开来,露出半个胸膛与一条大腿,根本毫不设防。看着这样的青年,阳顶天微一皱眉,转过身慢慢靠近,神色比之先前更加严肃。被他这番表情感染到,成昆的心情也随之变得紧张起来。虽然早就知道阳顶天不可能对他做什么,事实也证明第二天一早醒来后自己的身体根本没有丝毫异常,但是看着阳顶天靠近,他还是本能的觉得紧张。毕竟眼前的阳顶天不再是之前那个逗着小孩儿开心的师兄,已经彻底成长为他所熟悉的那个冤家对头,如今又顶着这般严肃的神情,他此时想要做什么,实在是难以预料。正想着,就见阳顶天弯下腰,缓缓对着睡梦中的青年伸出手,手指方向赫然便是青年露在被子之外的胸膛!第20章 镜中浅吻因何故要害!成昆睁大眼,反射性的冲上前两步,眼睁睁看着阳顶天扯开了他身上本就松懈的中衣,心中一突:莫非他要暗下毒手?胸口乃是要害,只要他随便在某个要穴上做了手脚,那么——谁知才冲出去两步,就见阳顶天收了手,目光落在青年的颈项之上,瞬间变得柔和起来:那里赫然有着一只小小的香囊挂在青年的颈项上,看得出已经佩戴了许久,香囊的布料已然有些褪色了。阳顶天盯着那只香囊看了许久,伸出手指勾了勾那个香囊,微一下压,便勾勒出珠圆玉润的弧度,其中的物品不言而喻。看到那个香囊的时候,成昆的动作生生止住,下一刻脸色变的分外奇怪起来。他记起那是个什么东西了!那个香囊三十岁以前他始终贴身带着,里面装着曾以为是父母遗物、实际上却是阳顶天所送的那颗珍珠!珍珠最忌油污,故而他才放在香囊之中贴身放置,以免污了明珠徒增憾事。而阳顶天定是知道这一点的,此时看到那只香囊,多半便已确认了他的身份。这一刻,成昆只觉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浮上心头,偏偏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尴尬所为何来。用手指抚摸了一下香囊勾勒出的弧度,阳顶天忽然微微一笑,笑意瞬间融化在眼中,显得格外温情起来。可惜成昆根本没注意到他眼中的目光,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对方距离“自己“胸口极近的手指上了。他忐忑不安的盯着他,生怕他在下一刻真的做出什么事情,一时竟没想到,就算阳顶天真的做了什么,他也无从阻止。而下一刻,阳顶天果然做了一件大出他意料之外的事情。他低下头,双唇缓缓贴上了少年的额头。“……”这一刻,成昆简直无法用语言来表达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他痴痴呆呆的盯着对方,满眼满脸俱是不敢置信。恐怕就算此刻,忽然有人告诉他说,他没有死,还活在这个世界上,也没有眼前这一幕更令他惊讶。不过片刻之间,阳顶天却已坐起身体,伸手隔空抚摸了一下青年的脸庞,笑意更甚,嘴唇无声的动了动,明显带着几分喜悦与满足。成昆呆呆的盯着对方的双唇,无比痛恨自己曾经学了唇语,以至于瞬间便读懂了那句话:“小昆,总算再见到你了!”那样一个浅吻,配上这样一句话,由不得成昆不想歪,他呆滞的看着阳顶天重新站起身,用与来时相同的悄然步伐推门离去,脑海中反反复复的想着:这人究竟是什么意思?莫非……莫非他……?哈!不可能!若真是如此,简直就是他与阳顶天人生中最大的一个笑话!绝对不可能!强制性的将浮上脑海的念头打消掉,成昆恶狠狠的想:是了,这个人此刻还记得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情分,所以才举止失常。但是后来他怎么就不记得这点情分,反而利用他的信任抢了师妹为妻?哈哈,阳顶天,你果然是个无耻小人!放在心上的时候各种珍惜,一旦另有所爱了便冷血无情!他一遍又一遍的在心中重复着这个念头,仿佛要说服自己,阳顶天对他根本不怀好意。可悲的是,惯于算计的他几乎在第一时间里便确定了这个念头站不住脚,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刻成昆分外痛恨自己来到了这面鬼镜子之中,看到了过去的那些事情,若是没有亲眼看见那些过去,他就能够心安理得的继续恨这个人,将他当做十恶不赦之徒恨上一辈子。可是如今这个念头越来越站不住脚,记忆中的魔头与眼前依旧宠溺着他的师兄根本就像是两个人一般。两相对立的结论使得脑海中像是有两队人马在不断冲突,搅得他心烦意乱,根本弄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就这样失魂落魄的呆在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床上的青年有了动静,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抬眼望去,天色已然亮了。他居然就这样呆在屋中,整整思索了一个晚上,却依旧没有答案。……后来的事情他曾经都亲身经历过,浑浑噩噩的一路看过去,看着庄中众人因为物品失窃而惊慌失措,看着庄园主人焦头烂额的保证定要找到贼人,他的神色始终有些恍惚,一切过眼不过心。直到无意中在人群里看到胜券在握的阳顶天时,才陡然清醒过来,定定的盯着他瞧,仿佛想要透过那张可恶的脸皮看透这个人的内心,看清楚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可惜阳顶天根本看不到他,依旧是那般踌躇满志的样子,间或目光扫过来,看向的也只是他身旁那个年轻的成昆,而不是他这个已经与之阴阳相隔的老鬼。说起来,他们从认识到如今,阴阳相隔的时间最多,自己活着的时候他已经暴毙,而自己在二十年后死去了,意外来到这里看着他时,却依旧是人鬼殊途。成昆忽然想到,若是他的人生能够重来一遍,再面对阳顶天的时候,没有那些分别与波折,会不会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但他随即便打消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这个世界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也许与如果,且不说那些都已经成了往事,就算他真的重来一遍,也不能改变阳顶天抢了他成昆的未婚妻的事实。他跟他只见,就算有再多的情分,只此一件事,也足以消磨殆尽了。其后庄园的主人果然压下了众人被盗一事,承诺三日之内查出盗贼的身份与下落,昨晚被妙手空空了的群雄这才悻悻然的散了开来,擂台比武也总算再度开始了。年轻的成昆与陶彩衣自然也在前往擂台的人流之中,之前那些事情重头看到尾,趁着众人散开之时,“成昆”皱起眉对身边的少女道:“说起来昨晚那贼人似乎也潜入我房里了。”“哦?”陶彩衣有些惊讶的看向他,小声道,“你刚才怎么没说?”“成昆”伸手挠了挠自己有些支棱的头发,道:“但是我查了一下,没丢东西,那些人都丢了东西才大声嚷嚷,我要是说我没丢,肯定会招骂的!万一被倒咬一口当成贼的同伙怎么办?”陶彩衣闻言若有所思道:“这样……该不会是你记错了吧?”“我也不知道。”虽然如此说着,青年的神色却是笃定了自己的东西被翻过。一旁飘着的成昆自然明白,他系包裹的方法与常人不一样,加上阳顶天本来就没怎么用心收拾,很容易就能发现不对劲。不过——他斜了眼距离他们不远的阳顶天,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知道自己系包裹的方法的,不然昨天在拆的时候也不会那么熟门熟路——他是有意留下线索,还是根本就没在意?想到昨晚,连带着额头有些隐隐发烫,成昆伸手狠狠蹭了一把那里,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有些挫败的盯着那个人,看着他不着痕迹的逐渐靠近年轻的自己与师妹身边,强行压抑住冲过去一把拉住他问个究竟的冲动。毕竟就算他过去了,那个人也感觉不到。很快擂台上的争斗便将气氛炒热了,众人的注意力大半都被擂台赛吸引过去,根本没人注意到阳顶天靠近的动作,以及其他在人群中蠢蠢欲动的明教探子。成昆居高临下,将人群中所有的动作都看在眼中,冷笑之余不得不为阳顶天的布置而赞叹。可惜被赞叹的那个却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成昆甚至感觉到他的大半注意力都放在了身边的青年与少女身上——尤其是看到那人的视线扫过师妹的时候,他心中反射性的一突,简直想要就此冲下去将师妹远远拉开,不让他们有这场宿命的相遇。可惜这个念头一如先前只能想想罢了,宿命不是希望改变就能够改变的。他能做的只有看着人群挤来挤去,年轻的成昆护着师妹一路向前,渐渐地靠近了擂台边缘,占据了一个有利的位置。而阳顶天也慢慢跟着靠近,不算周遭的观众,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两三步远。此时擂台上两个人打得正激烈,你来我往,渐渐已分出优劣。正当形势一面倒的时候,居于下风的那人忽然使出暗着,趁着对手得意之时一把暗器劈头盖脸的洒了出来!变起仓促,台下顿时一片惊呼,那人的对手勉强让过大半暗器,还是中招倒地。剩下的暗器却未长眼,余势未歇的向着成昆和陶彩衣所在的方向疾射而去。 第17章 漫不经心的跟在师妹两人身后飘着,成昆没注意到从阳顶天离开之后,自己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围绕着那个人打转,对于其他事情反而全不在意。思维从阳顶天此次制定计划的细节越飘越远,对于那个人,他更多的还是猜疑,见到的往事越久,就越觉过往对他的那些了解肤浅。如果有机会,他倒是想更多看看那个人曾经的所作所为,也许能够获益匪浅……这样想着,忽觉眼前一白,等他回过神来之时,才发现消失许久的白雾再度出现了。这次场景转换的过于突兀,成昆明显怔了怔,反射性的向前走了两步,随后便瞧见眼前的景色再度转换过来。这般毫无声息的变化,让成昆委实觉得不适应。明明之前还看得热闹,怎么这会儿却又……他不再像先前那样急于观察周遭的环境,而是皱起眉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每次经历白雾转换场景前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一而再再而三被这面镜子耍弄,成昆很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从进入这面镜子开始,他就发现镜中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比如每一次他离开镜子再度进来后,时间都会大幅度流逝;比如他只要想着自己所在的方向,就能够被无形之力牵引着靠近,并且不能距离镜中的“自己”太远的距离;比如镜中的时间虽然混乱,但是时间走向却是不可逆转的……唯有每一次白雾出现无迹可寻。但是种种巧合让他确定,那些白雾出现肯定也不是全无规律的,只是原因究竟为何暂时还无从知晓。成昆忍不住皱起眉:总不可能是他想出现便出现,想离开就离开吧!想出现便出现,想离开就离开……?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可惜闪的太快,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消失无踪了。成昆皱眉回想片刻不得要领,一时之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只得暂且放弃,抬头看向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这一眼便让他习惯性一个激灵,几乎便要竖起汗毛:如果他没认错,这里分明便是光明顶上!刚才还在参加“屠魔大会”,一转眼怎么就跑到魔头的老窝中了?!成昆满脸震惊的盯着眼前十分熟悉的环境,想到自己之前的推论:他不可能距离镜中的“自己”太远,立即皱眉回想着他第一次来到光明顶是什么时候。他记得阳顶天一开始与他们相交之时并未揭露自己的身份,后来彼此见面的机会多了,便提出要去陶家庄拜见许久不见的小师叔。那大概是他们再度相见之后的第二年。而陶玉山不同于他,那个老狐狸毕竟是成年人,对自己那个师门虽然一直讳莫如深,但好歹还是记得的,阳顶天才一出现在陶家,他就认出了他的身份,并私下里警告他们说不得与阳顶天走得太近。陶玉山虽然不知道阳顶天在魔教之中的地位,但却知晓他以及整个师门都与魔教有染,他辛苦了十余年才将自己与师门撇开了联系,如今自然不希望功亏一篑。想到这里成昆就忍不住冷笑,陶玉山那家伙是老狐狸,阳顶天在这点上也不遑多让。当初他还奇怪陶玉山为何对阳顶天始终不冷不热的,甚至不曾张口叫他一句“师侄”,以至于自己也丝毫不曾将阳顶天那句“师兄”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除了陶玉山有意撇开彼此的关系之外,阳顶天面对老狐狸之时也颇有些阴阳怪气,显然始终记恨着他当初背弃师门之举。不过陶玉山再狡诈,到底也不敢得罪魔教,冒着风险说破阳顶天的身份。师妹和他一开始也是完全不知道,直到后来陶玉山貌似“无意间说漏了嘴”,才让他们知晓了阳顶天出身于魔教,从而更有了后来那些事情。现在想想,从他们再度认识阳顶天起,那人当初的表现便始终淡定得很,哪怕身为魔教中人的身份被戳破也全不在意。事实上他也有不在意的资本,毕竟对陶家这种在江湖上没什么名气的世家来说,虽然他们更倾向于正道,但若能够攀上魔教的大船也不是什么坏事。因此知晓阳顶天是魔教中人,甚至身份可能还不算低后,陶玉山与陶秋山夫妇面对他时便逐渐和颜悦色起来,也不再阻拦他们师兄妹与对方交往。现在想来,没准当初阳顶天的身份与地位是他自己装作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也说不定。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阳顶天便提出了邀请他们去光明顶看看的建议。那么,此时他所身处的时间点,至少也应该是在那场“屠魔大会”的两年后?并不可惜镜中那些时间的流逝,成昆只是皱起眉看着眼前熟悉的风景,他曾在光明顶上住过许久,甚至因为师妹与阳顶天的关系往来此处二十多年,甚至比许多魔教中人还要熟悉光明顶的布置。当下他辨明了方向,确定自己所在的位置后,便向着上山的方向飘去。如此飘了不久,便闻不远处隐隐传来人声。成昆精神一振,向着那边望去,就见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两男一女三匹马并辔而行,向着这边徐徐走来,看那身影,不是阳顶天、陶彩衣与“成昆”又是何人?比起上次再见,除了衣饰有所改变之外,阳顶天与“成昆”并无多少变化,变化较大的是陶彩衣,所谓“女大十八变”,此时的小师妹看起来比之之前的恬静可爱更多了几分宁然的气质,身量明显长高了不少,窈窕的身体曲线也在裁剪得体的衣装衬托下显得格外优美。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大半都是阳顶天与成昆开口,而她只是含笑听着,不再像年少之时随意开口了。果然又是转瞬之间,一别经年。成昆望着那三道身影,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喜是惊,只能飘在半空中盯着他们一一看过去,通过他们的对话来判断此时距离之前过了多少时间。三人不过是随口闲聊,言语之中并未透露多少时间上的讯息。然而成昆毕竟曾经经历过这一切,听了一阵便回想起了眼前这一幕发生在何时:若他没弄错,这一次应该是他们第一次上光明顶,距离先前已近三年。三年的时间,于他而言不过转瞬。成昆一一打量着三人的神色,意外发现,除了自己的些许期待与兴奋,师妹的好奇与喜悦,阳顶天的神色比起那时的意气飞扬却要暗淡的多,虽然言谈举动依旧风采卓然,眉宇之间却隐隐透着些许阴郁与压抑,似乎长久困窘于不顺心的环境之中,以至郁郁寡言。第23章 真相荒谬枉瞠目作为明教的大本营,光明顶的布置数十年之间并没有多大改变,有些地方成昆不熟悉,有些地方却是闭着眼睛都能走明白的,比如阳顶天的那座庄园。身为明教少教主,阳顶天自然有独立的住处,客房主卧一应俱全。而作为被他邀请上山的客人,成昆师兄妹二人自然住进了他那座院子,三人每日虽不能说朝夕相对,但是住得近了,彼此走动之间也就方便许多。这个院子成昆当年住过许久,最初是受邀前来,后来明教第三十二代教主病逝,阳顶天继任了教主之位,这座院子便成了他私有的地方,用来招待一些特殊的客人,比如他娘子的亲人或是师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昆都住在此处,包括受邀落脚光明顶的那将近二十年的时光。说起来,似乎就是他们这次回来,阳顶天之前的那个短命教主便病重了。细节上的一些事情作为外人,成昆自然无从知晓,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阳顶天对师妹的行止就越来越暧昧,并逐渐透露出了觊觎师妹的态度。可惜那段时间他初上光明顶,正是对一切都新奇的时候,完全没料到阳顶天居然含了这么个心思。他每日带着自己走遍光明顶,打着介绍景物的名头减少了他与师妹相处的时间,暗地里却让明教那些和他交好之人前来引诱师妹,并无耻地让那些人认定师妹将会加入明教,一口一个少夫人叫了起来。这件事他之前并未察觉,竟还一心以为阳顶天是个不错的好友,如此热诚以待,似乎毫不担心他对明教不利。等他察觉的时候,这股流言几乎已经传遍了整个魔教,无人不知阳顶天这次带回来的就是他想要娶之为妻的心仪之人。而在这其中,他成昆被忽视的彻彻底底,不但是最后一个听到流言的,甚至直到阳顶天派人前往陶家求亲,消息传来之时,他才知晓了那人的险恶用心。想到这里,成昆便觉得心中郁郁,先前那种逐渐消退的恼怒与愤恨再度浮现在心头,他恨恨的盯着此时还带着温和儒雅面具的阳顶天,想到这人后来的翻脸变心,就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生啖其肉才解恨!到达光明顶之后,阳顶天一如过去将“他”与师妹安排在了距离很远的两间客房之内,成昆沉着脸盯着他这些举动,过去不觉如何,此时在看,那人分明便是有意为之,多半是想分开他二人后趁虚而入——成昆忽然想起自己之前一闪而逝的念头:他想要看到阳顶天不同的面孔与手段,这个时间点还真是再合适不过就在这段时间里,他亲身经历了好兄弟的背叛,夺妻之恨以及亲人背弃种种命运,而在这其中,阳顶天无疑饰演了主角,从与他最亲近的人之一变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虽然在那之后为了报仇,自己始终忍气吞声与此人虚以委蛇,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平和。直到现在他都想不透的是,阳顶天在做出这般卑鄙无耻的举动之时,究竟是如何那般自然的摆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态度出来,毫无悔过之意不说,居然还有脸依旧拉着他继续当什么好友兄弟!他曾猜想是否因为对方知晓他成昆无论是武功还是家世都无法与他阳顶天相比,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的做着表面文章。相识多年,打死他也不可能相信阳顶天不知道自己与师妹之间自小便有的婚约,虽然之前不曾提过,但是他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自己与师妹之间的关系,明眼人一看便知,更何况这素来聪明机智、又善于观察分析的魔教头子?哼哼,即使那人机关算尽,到头来也没占到便宜。想必他阳顶天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正是借由了他这种自大伪善的心理,在与他维持着表面上的友谊的同时私下里再度获得了师妹的心,甚至在这人的眼皮子底下与师妹在明教的圣地之中私通!越想越觉一阵扭曲的快意,然而快意之余,看到阳顶天每日带着年轻的自己出游,又觉得心中逐渐变得空空荡荡起来:眼下这段时间,只怕是他们之间仅剩的一段温情时光了,这个时候彼此相交心中毫无芥蒂,每日纵马高歌,携手同游,何等快意?!可是,这个人怎么忽然就变了呢……这一次的场景时间格外长,从他们上了光明顶开始便始终没有结束的迹象。成昆每日或者随阳顶天与年轻时的自己出游,愤恨而又迷茫着;或者去师妹那里,亲眼目睹魔教中人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的每日拜访,态度越来越热络,心中越发纠结。有时候他甚至忍不住会冷笑着想,当初仅仅是道听途说就让自己难以接受,甚至一度闹到与陶家众人反目,如今人老了,接受能力强了,居然连亲眼看着这一幕上演都不再复记忆中那时的锥心刺骨之痛。然而这一次重头再看,他却逐渐发现,有些事情与自己之前所猜想的截然不同。最让他疑惑的是,从一开始,阳顶天便没有丝毫属意手下人散布谣言的举动。站在旁观之局,成昆自认自己自始至终都盯着阳顶天的举动,但是从一开始,阳顶天就将大半时间都放在了“成昆”与他义父衣教主那边,甚至连师妹的面都没见上几次。而那些流言的出现,居然仅仅是因为明教那些人的好奇罢了。他曾经听说过,魔教第三十二代教主年轻时与人比斗曾受过重伤,所以身体始终不大爽利,阳顶天与他这个义父情谊甚笃,只要身在教中,每日定当前往拜访,而后剩下的时间不是与教中高手过招,便是独自一人修文习武或是协同义父管理教务,鲜少做其他事情。而这一次回来之后阳顶天的所作所为却与过去完全不同,每日见过衣教主后便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庄园,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么。如此与过去不同的举动,自然便招致了教中众人的好奇。一来二去,猜测越来越多,便有了上门试探的举动。作为少教主,阳顶天的庄园自然不许常人随意来往,众人只知道他带回来了一男一女两位客人,身份却是全然不知道的。故而各种猜测众说纷纭,其中最为众人所接受的一种猜测,便是少教主此次带回来的,乃是他的心上人。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与前世重合了。然而虽然结果相同,过程却与他过去所知南辕北辙。成昆耳目灵通,那些人窃窃私语的时候,他在旁边听了个一清二楚,从一开始那些人心有疑虑,到后来纷纷猜测来客的身份,俱都清楚明了。正因如此,他才越来越迷茫,万没料到所谓的“心上人”云云居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得知这个事实之后,成昆曾有片刻的呆滞,眼前这一切的发展与他之前所认知的事实真相全然不同。他本疑心是阳顶天有意放纵了这种留言,可是看着阳顶天每日离开衣教主后就与“自己”在一起,那些人恐他怪罪也都小心翼翼,居然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更别说是推动或者放纵了。 第19章 等到成昆回到客栈,已经又是一弯月上柳梢了。进门后他顺口询问了一下跑堂伙计与他同行的客人是否回来,在听闻“成昆”已经先他一步回到客房中后,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不过客官,您那位伙伴似乎喝了酒,小的准备了点醒酒汤?您看要不要端上去给您那位同伴解解酒?”小二贴心的提醒让阳顶天微微挑眉,随后便点头应允。成昆也跟着想起,他们下山后的第二天,自己似乎确实是去喝了酒。当时心情不好,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一些年轻气盛的想法罢了,而后便一觉闷到天亮,第三日便同阳顶天一起回了光明顶。当初他还纳闷酒醉过后一早起来并未觉得头疼,只道西域美酒与中原不同,原来竟是这人准备了醒酒汤。看着阳顶天从小二那里接过醒酒汤后端上楼,成昆慢慢飘在他身后,想着过去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又想到阳顶天此时一言一行,分明便是俏媚眼抛给了瞎子看——上辈子他活了七十多年,从来都不曾想过,那个阳顶天,对他竟会是这样的心思。若说成昆直到此时还不知晓阳顶天对他究竟是个什么感情,那他就真的枉活了七十余年了。这段时间他在镜中一路看下来,阳顶天根本不曾表现出丝毫对师妹的兴趣,反而自始至终都将注意力放在了“他”的身上。从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如今的亲眼目睹,就算再荒谬,他也无法再说服自己,将阳顶天的那些关心当做单纯的师兄弟之间的感情。嘿,多可笑,曾经在他的身上发生过这样一段往事,而他居然始终都不曾察觉过!两人所住的房间位于客栈的二楼,阳顶天蹑手蹑脚的推门进去,一开门便听到了内里传来的浅浅鼾声。他莞尔一笑,小心翼翼掩上门,将醒酒汤顺手放在桌面上,而后走到成昆床边探头一看,果然见到衣衫凌乱的青年正以一个十分难受的姿势胡乱躺在床上,那些鼾声想必也是因为如此难受的睡姿而发出的。“一身酒味,你这小子!”阳顶天摇了摇头,凑近了伸手推了推青年的肩膀:“小昆?醒醒!起来喝点醒酒汤,宽衣再睡!”回应他的是青年被打断的鼾声,以及可有可无的移动肩膀——与其说是清醒,不如说是在睡梦之中下意识的远离干扰源头。阳顶天锲而不舍的叫了几遍,可惜对方酒醉酣眠,丝毫没有醒来的打算。无奈之下只得摇了摇头,勉强捞起对方的身体,让他远离那种难受的姿势倚在床头,而后捞起那碗醒酒汤走回床边,坐在一侧让成昆歪在他的肩膀上,用右手勉强固定住了对方无力乱歪的毛躁脑袋。也许因为自小野惯了,从来不注重外表,成昆的头发很有些毛躁,就算梳起发髻也总会支棱出几缕来。之前他睡觉之时不曾卸下发带,本就已有些乱,如今在阳顶天的肩膀胸膛上一蹭,更是磨蹭成了鸡窝,支棱出的那几缕头发更是不时扎上阳顶天的脖颈脸颊,痒的对方失笑不已。“看你这毛躁脑袋!躺好,别动!”半是宠溺半是自言自语的抱怨了一句,阳顶天好不容易固定住青年的头,将他摆成微微仰头的姿势,而后将另一手端着的醒酒汤凑过来,一点一点替他喂了下去。好在青年此时虽然醉的七扭八歪,还懂得反射性吞咽唇边的液体,一碗醒酒汤喂下了大半,只有少数洒在了衣襟上。成昆皱起眉看着眼前这一幕,太过温馨的情景让他不自在的飘来荡去,固执的将视线定在“自己”的衣襟上,看着那件本来就皱皱巴巴的衣服因为撒上黄褐色的液体显得越发惨不忍睹,不禁撇嘴吐槽: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年轻时居然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甚至还被这个人看了个一清二楚。其实他心里知道,自己真正想要吐槽的不是那件衣服,也不是自己此时狼狈的样子,而是那种无法适应的气氛。喂完汤后,阳顶天并未让青年躺下,而是顺手将空碗丢到桌面上,而后便扶着青年的肩膀伸手解起他的衣带。成昆眼睁睁看着之前差点被他盯出一个窟窿的衣服在那人手中被逐渐褪去,顿时觉得老脸直抽,混乱的想着,他此时究竟应该因为非礼勿视而转过身去,还是因为对方逾矩的行为而恼羞成怒?可惜此时的心情太过混乱,无法用简单的一点来概括,成昆抽搐着脸的看着阳顶天解了青年的衣衫,顺手搭在一边,又拉过被子替对方盖好,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见阳顶天伸手摸上了青年的唇角——擦掉那里溢出的汤汁。就算被“占便宜”的是他自己,成昆此时还是忍不住由衷的鄙视了一下阳顶天过于纯情的举动——好吧,这个人在这方面一向是守礼的,他依稀记得师妹曾向他抱怨过这一点……看着对方的举动,成昆此刻实在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庆幸还是失望。不过这些念头只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接下来,擦拭药汁的举动便堂而皇之的变了味,摩挲在唇角的手指因为青年始终酒醉不醒而越发大胆,逐渐描绘起周遭的轮廓,而后那人歪过头凝视着他,低声叫了句“小昆”。仰躺着的青年此时正因唇上的麻痒有些难受,勉强睁开眼,看了眼面前之人喃喃了一句“阳顶天……”,随后便又闭上了眼。但就是这样一句低不可闻的名字,却让阳顶天周身一僵,他望着青年的目光明显深邃起来,他几乎是叹息着道:“小笨蛋,你可是因为我……而喝的烂醉吗?”青年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可有可无的“唔”了一声,阳顶天更加激动起来,忽然收回摩挲在对方唇上的手指,俯下身便——成昆猛地闭上眼,简直无法理解这一刻袭上周身的是什么感觉。他激灵灵的打了个哆嗦,若不是成了鬼已无法呼吸,只怕会当场窒息而厥。阳顶天!你居然——真的……再度睁开眼时,眼前的戏目不但没有结束,反而越发过火。身下的青年只着了一身雪白的里衣,此时已被阳顶天扯开了衣襟。厮磨与交叠从唇角向下,逐渐越过了界限,向着肩膀缓缓袭去——看着烙印在青年肌肤上的暗色痕迹,成昆此时居然有闲暇想着,当初的自己对于身上突兀出现的痕迹居然毫无所觉,甚至以为是蚊虫叮咬……也许年轻时的他才是那个纯情到可耻的人才对。床上那把大火越烧越旺,渐渐有了燎原之势,先前还被鄙视为纯情的那个人一反温和的表象,变得十分富有侵略性——成昆觉得此时自己应该破口大骂才对,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谁会像他这么悲剧,要亲眼看着曾经的情敌趁着自己酒醉不醒而大肆轻薄,并且不能做出任何阻止的举动。这样的一幕,荒唐而又莫名的引人注目,成昆原本大可以拂袖离去,他虽然无法阻止,却能选择转身离开视而不见的。可是此刻他却像是着了魔,只能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两个人,某一瞬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已变成了床上躺着的青年,昏昏沉沉的任身上之人亲吻,爱抚,甚至侵略……这一场大火,轻而易举便将他的意识卷入其中,真实且撩人。阳顶天的动作越来越放肆,从最初只是亲吻到后来隔着衣襟抚摸,最后竟大胆的拨开了之前由他亲手拉过来的被子翻身覆在了青年身上,手也挑开了裤带向下。而这一切,犹在醉梦中的青年全然不知,只是因为对方放肆的举动下意识呻吟着。那些无意识溢出的声音,显然更加鼓舞了身上那人——无疑已成恶性循环。成昆失神的盯着阳顶天此时的神情,看的专注且认真:他从来没发现,阳顶天居然会有如此吸引人的一面,向来一丝不苟的人情动之时往往更加剧烈,而此时那人专注且满足的神情,对他来说简直可谓是要命的吸引人。原来阳顶天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还是因为他成昆!此时此刻,他彻底忽略了阳顶天趁人之危的举动,满心满眼都是对方望向青年时温柔的目光。曾几何时,他将这些目光完全抛诸脑后,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如今变成了鬼才亲眼看到,然而这一切都已成了过去,也都不再属于他。成昆忽然呻吟一声,一把按住老脸,说不出的苦涩难言。而床上的两个人,也在情动之时双双低吟出声,他周身剧烈的发着抖,出于复杂的心理而无法面对眼前这一幕场景,只能死死的按着脸闭紧双眼。而也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床上那两个人各自低吟出的话语:“小昆……”“师……妹……”一瞬间,唯二清醒的一人一鬼,如遭雷亟。第26章 半生怨恨缘此处成昆越来越觉得,他生前那一辈子就像一场荒诞的闹剧,自己在其中扮演着刽子手的角色,却始终并不自知。就像眼前这一切,明明都是熟悉的结果,却偏偏有着与他意料之中截然相反的过程——如今看来,过去那些让他心心念念、一辈子都无法放下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譬如此时。站在光明顶中衣教主所在的房间里,成昆一面竖起耳朵听着屋中两人的对话,一面因为再度震撼自己的事实而逐渐变得麻木。自从经历过那个荒唐的夜晚后,成昆再面对阳顶天时,总不免感到心中怪异。而阳顶天也一如他过去所记着的那般,自从离开帛加镇回到光明顶后,面色便始终沉郁之极,连带着面对“成昆”与陶彩衣的时候也失了往日的热络,只勉强维持着温和的表象,常人若不仔细观察,根本感受不到其下的疏离。但是成昆感受得到,不仅是现在,就算是“当初”他也清楚的感觉到了这种无言的疏离。那时不知缘故,其后更是理所当然的猜测他是因为背着自己派人下山向师妹求亲,所以才因为心虚疏远了彼此的关系。现在再看,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不知道缘由的青年此时自然可以毫无压力的咒骂埋怨阳顶天,然而已经知晓前因后果的老鬼,却只有无颜相对的感觉。这段时间里,年轻与年老的同一个人思维完全走向了两个极端,一个愤愤不平,一个追悔莫及,偏偏无论是哪一个“成昆”,面对已成定局的事实都无力回天。成昆说不清楚自己此时对阳顶天的感觉如何,恨意随着事实真相逐渐被揭露而一点点消磨掉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陌生感觉。尤其是此时,亲眼看见、亲耳听见阳顶天与衣教主之间的谈话,他只有一种无力的荒唐感。“我派人去陶家替你求亲了,你不是喜欢陶家那个女孩吗?”衣教主一句话,不仅是阳顶天,连成昆都当场变了脸色。“义父?”没料到谈完正事后衣教主特地留下他来要说的居然是这件事,措手不及之下,阳顶天再也维持不住一贯淡定的表情,简直可谓是瞠目结舌,“我、我什么时候……”“别隐瞒啦!”衣教主笑吟吟的挥了挥手,“这几日教中都传遍了。唔,你都而立多年了,却始终不愿成亲,甚至不曾对哪个女孩子假以辞色,这次突然带着那个陶家的姑娘来光明顶,我们都很惊讶呢!”阳顶天显然被这个消息狠狠吓了一跳,闻言忙道:“义父,您误会了,我对彩衣不是……”“你看,名字都叫的这么亲热,还说对人家没意思?”衣教主若无其事般打断了他的话,伸手拿过桌面上的茶杯,缓缓地划动杯盖,“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定下来。咳咳,义父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或许是大限将至,可以的话,义父想要在去下面之前亲眼看着你成家立业,也好叫我放心。”“义父不要胡说!您的身子骨明明好得很,没那么容易……”阳顶天听到他咳嗽,上前替对方顺着后背,目光闪烁,显然是在思索着该如何应对。成昆盯着他的面色,心中不停的猜测:他会推掉,还是顺水推舟应下来? 第21章 陶彩衣的声音明显变得柔和起来:“谢谢师哥。我得回去了,喜娘还在那边,我不能出来太久……”成昆抬起头,依稀记起了这个场景。是了,就在阳顶天和师妹成婚的那天一早,他按耐不住的将师妹从喜房中叫了出来,虽然早就知道此举不会有结果,还是选择了与她单独谈谈——也就是这个时候,他再度将那颗戴在身上近三十年的明珠作为贺礼交给了师妹——嘿,拿阳顶天送的东西当贺礼,可不就是亲手将师妹推入阳顶天的怀中吗?!想起这一点,心口还是一阵刺痛,然而却与之前有所不同——成昆分不清楚自己此时真正在意的,究竟是将师妹交给阳顶天,还是将阳顶天与师妹送做堆。也许感情上的一再失望,已经让他对某些事情吝于深思了。他深吸口气站起身,习惯性伸手掸了掸衣角,随即便想起自己此时的状态,苦笑着收回手。余光忽然瞄见什么,顿时一呆:阳顶天分明就站在离他不远处的窗前,正隔着窗子望向窗外!他先前太过失魂落魄,根本就没注意到身边居然多了个人,那人又将气息压得极低,仓促之间他居然没注意到。成昆怔了片刻,看着那人平静且阴沉的面色,心情随之化作两极,一则以喜,一则以哀。至于喜的是什么,哀的又是什么,一时间实难言说。门外不远处那两个人的对话还在继续,这座院子是阳顶天私有的,常人根本不被允许进入,而阳顶天接任了明教教主后搬去了光明顶内部居住,这里更是少见人烟。当初他选择来此与师妹私谈也是出于这种考量,却完全没想到,此时此刻,阳顶天居然也会在这里。他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人,此时的他与记忆中的那个人完全重合,高冠锦服,一身暗红色的大氅更是衬得他气质卓然,凌厉不凡。而此刻他剑眉高挑,薄唇紧抿,显出几分严肃的神情。配上这身装束,更是显得极为压抑,丝毫没有即将成婚的喜气。成昆失神的看着那人,从时间上来算,此时距离他们第一次上光明顶已经隔了将近一年的时光,这一年里阳顶天接任了明教教主之位,衣教主退位养病,最后做的一件事就是替他主婚。现下看来,他果然还是接受了这桩婚礼,至于原因,成昆发现自己一点都不想知道。——明知道自己将来的妻子与他人有染,却还是选择了成婚,若是过去成昆还能讽刺他几句,或是骂上一句“假惺惺”,如今却再也不会认为,他是真的爱师妹至深,所以才如此不顾一切定要结成这门亲事。但若不是为了师妹,又是为了谁?顺着他视线所望的方向看去,“成昆”已经摘下了颈项上的锦囊递给了师妹,低声说着什么。看到那个锦囊,阳顶天的眉头顿时越皱越紧,不言也不动。直到那两个人话必离去片刻后,他才伸手按上窗棂,慢慢闭上眼复又睁开,半晌后冷哼一声便拂袖走向正门。成昆看着他推门而出,慢慢走向师妹离去的方向,回头一望,就见先前被他按过的窗棂上出现一片龟裂,只需稍一碰触便将化作灰飞,足见此人之前心情何等激荡。他深吸口气跟上了阳顶天的步伐,一直走到师妹此时所在的房间外,只见阳顶天并未进门,而是在门外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后绕到一侧窗外。成昆正诧异,却发现那面窗子正对着师妹的梳妆台,而那个梳妆台上,分明便放着之前那个锦囊!陶彩衣此时并不在梳妆台前,想必是被喜娘叫去卧室更换礼服了。阳顶天显然掐准了这个时间,趁着左右无人探臂将那个锦囊拿了出来,细细看了几眼,便紧紧攥在手心中,转身离开了此处。不久吉时已到,在阳顶天的义父衣教主的安排下,开始迎亲入门。作为新郎的阳顶天迎亲出门前按部就班的献祭,跪拜以后,衣教主坐在主位上,伸手抚摸着他的发顶:“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勉率以敬,若则有常。从今日你,你便是有担当有家室的男儿汉了,切勿辜负我的期望。”阳顶天垂眸道:“是。惟恐不堪。不敢忘命。”始终蜷着的手掌却紧了紧。成昆一直跟在阳顶天身边,知道他手中握着的是什么,心中顿时一阵酸涩。显然衣教主也注意到了他略显不自然的姿势,意味深长的瞥了眼他那只手,动了动唇,却到底什么都没再说。于是阳顶天出门上马前去迎亲,因为光明顶距离陶家庄实在太远,因此陶家一行人早早便被接上了光明顶,都住在陶彩衣之前那间屋内,不过半里路的路程便到了。迎亲过程很顺利,毕竟是在明教总坛光明顶上,没有什么人会不长眼的跑来这里捣乱。迎接新娘出门后,阳顶天向着某个方向淡淡望去一眼,成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人群中年轻时的自己一脸妒意的望着这边,眉宇间尽是阴郁与恶意,脸上也都是强扯出来的笑,却根本遮掩不住弥漫开来的愤恨。如此显眼——恐怕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吧!那样的表情,阳顶天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他漠然的转过头,仿佛根本不曾留意过人群中这股不和谐的恶意,垂下的眼中却有一闪而逝的痛苦与快意。成昆读得懂他的表情,痛苦是因为青年的态度与对感情的迟钝,至于快意——不管这桩婚礼是出于什么缘故举行,对他而言只怕多少有着些许报复的快意吧!毕竟自始至终,他成昆都不曾读懂过阳顶天的心意。带给那个人的也只有一遍又一遍的失望。或许,这个人也会忍不住想着,他所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个沉默的男人,这一刻,成昆甚至忽略了一旁盖着鲜红喜帕的新娘。其后一切就一如记忆之中那般,青年随着人群一同去参加了喜宴,特地选了一个偏僻的位置。阳顶天也完美的扮演了一个沉浸在喜悦中的新郎,与新娘拜完天地后便下令开了美酒与众人同欢。但无论是拜天地也好,还是敬酒也好,自始至终他始终将那只小小的锦囊握在掌中,旁人问起也不答,只是含笑应付过去,只是始终都不曾摊开手掌,让人看见他珍而重之握在掌中的究竟是什么。此情此景,当真是说不出的讽刺,阳顶天想必做梦也猜不到,此时被他如此珍惜放在掌中心上的那个人,正一面喝着苦酒一面在心中立下毒誓:“成昆只教有一口气在,定当杀了阳顶天,定当覆灭魔教!”这样的珍惜与这样的誓言,交织在一起,终于彻底酿成了后来的那场悲剧。第28章 流年不谙离恨苦阳顶天与陶彩衣在光明顶上的这场婚礼,可谓是彻底拉开了后来那场悲剧的序幕。自那日过后,成昆便始终浑浑噩噩辗转于不同的场景中,一年,两年,五年,十年……一遍又一遍看着当初曾发生过的事情。镜中的时间转换并没有规律,有些场景不过是一晃而过,有些则是长期停留。这次没了外力桎梏,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在镜中经历了多少年,只是看着镜中那些人一年又一年的重复着记忆中的剧情,弥漫在心头的那种复杂情感也越来越深重了。记忆与现实穿插,成昆记得清楚,起初的两年自己囿于情伤,不愿再踏足光明顶,又因为陶家同意了阳顶天与陶彩衣的婚事与他们有了芥蒂,因此便孤身一人游历江湖,或是处心积虑的想办法抹黑明教的名声,报复阳顶天,或是专心教导之前收下的小徒弟谢逊——这一幕不过是一晃而过,只是看着年轻时的谢逊,成昆心中不免有些哀凉:他这个徒弟,完全是被自己的私心所毁掉了,一辈子背了骂名不说,更是妻离子散,双目近毁几近疯癫。看着如今这般师徒和乐的情景,再想到未来彼此反目成仇,当真恍如隔世。其后又是三年,陶玉山在江湖中被正道人士咬定与明教有关,没来得及逃脱,最终被围攻而死。当时成昆得到消息一路赶回,时隔数年再度踏入陶家大门,却只来得及参加了陶玉山的丧事。他那个老狐狸师父,谋划了一辈子,自私自利独善其身,甚至不惜背叛师门,到头来终究还是没能脱离与魔教的联系死在了这上面。虽然与他的师徒之情早在亲眼见到他丢弃还是婴儿的自己时便消磨殆尽,成昆还是免不了有了些许兔死狐悲的悲凉感,望着陶玉山的灵位时便忍不住苦笑:如陶玉山这样的人死后尚且有人祭拜,他自己呢?只怕尸身被扔在野外也不会有人在意吧!他曾经怨恨过这一切的发生,师妹欺骗他,师父漠视他,伯父一家背弃他,徒弟怨恨他……然而作恶一生却从不曾后悔。但是如今在看,一切不过是应了“咎由自取”罢了。相反,他以为待他不好的师兄却是一直在背后护着他,以为是情敌的师兄喜欢的其实是他。然而最终杀死这个唯一爱他之人的却是他自己。他这一辈子,无妻无子,徒弟与他反目成仇,未婚妻嫁作他人妇,师父以及伯父一家因为师妹的关系逐渐陌路,唯一一个真心待他的人……到头来惨死在明教的密室当中,他甚至不曾考虑过替他收尸,任由那副骸骨静静在密室中坐了二十多年,看都不曾看上一眼。当真是一辈子,浑浑噩噩,害人害己。可惜现在知道又有什么用呢?成昆常常自嘲的想着,他现在看到的不过是过去的回顾罢了,属于他的那一辈子已经结束了,做错的事情再也不能得到弥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上演。这种感觉,就像看着一把未开刃的钝刀子一遍一遍的磨着心口最柔软之处,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在那里刻上无休无止的悔恨与痛楚。也正是这次回到陶家庄,成昆再度收到了阳顶天与师妹的来信,邀请他去光明顶做客。那时的成昆心中弥漫着对阳顶天、乃至整个明教的恨意,闻言顿时计上心来,决定深入虎穴,亲眼看看有没有办法亲手报复。带着这样的想法,已年过而立的成昆上了光明顶,在假意与阳顶天称兄道弟打了招呼后,一眼便看到了跟在那人身边、略显憔悴的师妹。这一幕场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成昆早已全无过去的激动,看着镜中的那个“成昆”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师妹,只觉阵阵好笑与荒唐;再看阳顶天时,心口却只有空荡难耐。比起成婚之前,陶彩衣明显并不快活,过去成昆或许会以为阳顶天忙于事业,冷落娇妻,如今却起了异样的心思。并非他自作多情,实在是因为阳顶天看着“他”的目光虽然压抑平静,其下隐藏的情意却明显比面对师妹时火热的多。可笑那时的“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师妹身上,面对阳顶天时不过是虚以委蛇罢了,别说发现对方隐藏的情绪,便是多看一眼也觉得难受。——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只剩下了虚假,仿佛这一辈子全部的真实,都在那场喜宴之中消耗殆尽了。然而此时,老鬼却只能贪婪的看着对方的脸庞,片刻都不愿放松——即使对方永远也看不到自己,也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感情得到了回报,虽然已经来不及了。藉由教主夫人师兄的身份,“成昆”堂而皇之的留在了光明顶,一如过去住在了阳顶天的私人院落之中。正是这段时间里,他从师妹口中听说了阳顶天过分注重事业而冷落于她的种种举动,更顺理成章的与师妹旧情复燃,开始了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勾当。这一段时日,是成昆记忆中少数一段可称之为刻骨铭心的回忆。重新得回师妹的芳心,虽然碍于明教的势力不能正大光明,对他来说也是极好的结果了。因此他频繁往来光明顶,每年都要来此两三回,每次都会住到半月以上,长的时候甚至会停留两三个月。但他却从来都不曾想过,阳顶天为何每次都会将他奉为上宾,真诚以待,更不曾想过,以阳顶天的通透,怎么可能没看出他与师妹之间那些龌龊? 第23章 于世无功,于教无勋,赍恨而没,诚可笑也……阳顶天啊阳顶天,如果你预料到自己终将会有这样的下场,那么会不会后悔遇见成昆?“我却……不后悔遇见你呢,只后悔……懂得的太晚……”喉咙间发出一声呜咽,又一声,再一声,成昆已经听不到张无忌和那个女孩在说些什么,只是用枯瘦的手掌按着脸,仿若受伤的野兽悲鸣阵阵。他想要咬紧牙关,但是牙齿碰撞,徒然发出阵阵“咯咯”之声,不知不觉间,手掌逐渐濡湿,竟至老泪纵横。情不知时尚且懵懂,知时竟已失去,到头来只余他独身在此,悔恨难言。若是……若是能够从来一次……忽然间四周光芒大作,但闻阵阵佛号传来,四周的景物逐渐淡去,没了石室,没了张无忌,没了白绫,没了枯骨,转眼间只余镜面,繁复的花纹依旧,光滑的镜面上,映不出他此时老泪纵横的脸,只有“轮回”二字在其上划过,最终烙印在角落,直至暗淡无色。“阿弥陀佛,施主可有所悟?”一道慈和的声音突兀响起,像是直击人心,带着慈悲天下的悲悯与超然物外的淡然。成昆垂头跪在镜前,听到这个声音许久后才抹了把脸,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那间放置着轮回镜的屋中。而原本空荡荡的房间中此时金光大作,柔和的金光充斥在整间屋内,就在他的身侧,一人盘膝坐于莲台之上,正含笑望着他微微颔首。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大愿地藏王菩萨。第30章 因果轮回佛家渡虽然成昆生前拜入少林不过是为了求个庇佑,顺便挑拨少林与明教之间的恩怨,当了那么多年和尚也没认真撞过几天钟。但是对于佛家的事迹总也算比常人了解的多,看到那抹端坐在莲台之上的身影时,下意识便睁大了双眼。他后半生身在佛门却不信佛,更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亲眼见到那些神话传说中的存在。“本座地藏。”看到成昆的反应,地藏菩萨显然并不意外,只是微垂了眼看着面前老泪纵横的新鬼颔首道,“施主与我有缘,故来一见。”成昆惨然一笑:“成昆不过是罪人一个,何德何能竟得菩萨一句‘有缘’?”他声音嘶哑,听起来很有些自嘲的意味。地藏菩萨却全不在意,而是微微一笑道:“施主生前入了佛门,无论动机为何,也都算作我佛门弟子。况且你身死也与佛门有关,这份缘分如何?”成昆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这种事情也能算做有缘的话,世上与佛门有缘的何止千万?我生前虽藉由佛门庇护,到头来却又死在和尚手中,这么算来,还真不知道算不算是孽缘。”“以人世来算,约是二十年前,曾有一新鬼入了地府,过鬼门关,渡奈何桥,在这轮回殿上提出了一个要求。”地藏菩萨并未回答成昆的疑问,却转而讲起了古,成昆皱了皱眉,想不出这位曾发下宏愿,立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菩萨究竟为什么会特地跑来讲这么一件事给他听。“那人生前所为,有功有过,入了地府本可以正当轮回,但是他却在三生石前许了个愿望。”地藏菩萨的声音听起来不紧不慢,诉说的语气也淡然得很,然而成昆不知为何忽然觉得,他正在讲的事情或许与阳顶天有关。二十年前——不正是阳顶天死去的时候?“他许了什么愿?”地藏菩萨道:“他想在三生石旁等一个人,这原本无可厚非。个人有个人缘法,不愿轮回重生,也是自己的选择。但是那人在看过轮回镜后却改变了主意,想用自己一生不入轮回,留在地府抵过的方式,换求另一个人一生顺遂,无病无灾。”成昆心中骤然一紧。他转头看向身边的轮回镜:阳顶天也来过此处?!“那人生前所为,仅仅是勉强能让他正常轮回罢了。他不入轮回所付出的,也不过能保得那个人二十年。此事原本荒谬,地狱之主本不同意,奈何那人态度坚决,此事便闹到了我处。”地藏菩萨看着他的双眼,“那人与佛有缘,故而我便做主应下了这个要求,而他所保的那人,后半生依托于佛门,也算是我佛门的半个弟子,本座此行前来,就是想要看看那个人此刻如何。”地藏菩萨说着,看向成昆的目光透着些许悲悯,“成施主,你曾在佛门十数年,如今在这轮回殿中看着过往之事,不知有何感触?”成昆却不答,他从听到地藏菩萨所说的那番话后,就一直握紧了拳闭着眼。他心性好强,即使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面上也不愿显露出丝毫,只是神色抑制不住的黯淡且灰败:原来死亡不是解脱,那个人究竟还能为他做多少?不入轮回——嘿,仅仅二十年,居然要用不入轮回作为代价!简直愚蠢!就算这一世错过了,下一世,再下一世……总有再见的机会,何必如此做绝!即使那个时候阳顶天已不再是阳顶天,而成昆也不再是成昆……“这轮回之镜,鲜少有人能进入其中,成施主误打误撞之下到此,足以证明缘分。”地藏菩萨说着,缓缓降下莲台,莲台一落地,随即消失无形,“在这其中所见,均是心中执念最为深重之事,成施主观尽一生,想必已有所悟。”“所悟……哈哈,那些是我想看的吗?我何时又想去看他了?”成昆终于再度开口,声音先是嘶哑,而后陡然拔高,“现在告诉我这些有什么用?我要他付出这么多了?我要他压抑感情了?!我要他选择不入轮回了?!!说这些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吼完这句,他忽然嚎啕大哭起来,头发花白的七十余岁的老鬼,这一刻却哭得像个失去了一切的孩子。他此时恨极也怨极了身后那面镜子,起初便勾起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对父母的渴望与思念,但却没想到一开始便看到了那个人,身不由主的追逐起了他的脚步。如今知晓了那么多过去所不清楚的事情,半生的信念在一夜之间被颠覆,恨极的人成了爱极的人,到头来却发现,所有一切都只是场空。地藏菩萨神色悲悯的看着他,身在地狱多年,这样的情形他已见过许多,只是无论见过多少,那种悲悯的心态还是不曾变过。他缓缓叹了口气,道:“释家有言,生老病死,人死去以后,“识”会离开人体,经过鬼门关,黄泉路,奈何桥,涤尽前生种种,方能进入另一个刚刚出生的新生命体内,此称之为轮回。而若想要摆脱轮回,除了阳施主那一种之外,尚有另一种方法,即为涅槃。”看成昆此时的情状,似乎根本就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地藏菩萨也不在意,径自续道,“佛家所谓涅槃,意指清凉寂静,恼烦不现,众苦永寂;所谓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远离一异、生灭、常断、俱不俱等等,亦即成佛。而只有到达涅槃的境界,方可摆脱轮回。”摆脱轮回……成昆模模糊糊听完了这一段,简直云山雾绕,根本没听懂究竟是何意,也并未放在心上。然而下一刻,地藏菩萨忽然道:“成施主,你想要涅槃重生吗?”此言一出,成昆顿时呆住了,仿佛没听懂般看着他,下一刻踉蹡爬起身,骤然扑上前几步:“你说重生?!是那个重生?!我可以重来一遍?”地藏菩萨微笑点头,看着他的目光中满含深意:“确实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只是成施主,你只是一个凡人,双手尚且有前生罪孽需洗清,这条涅槃之路对你而言并不好走,你确定要试上一试?”成昆毫不犹豫的点头:“我要试!”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真的有机会能够重来一次?!他之前还以为,这只是一个空妄的梦想罢了!并不意外成昆的选择,地藏菩萨注视了他很久才道:“成施主,凡人涅槃代价极大,若是选择了走这条路,这一世走完之后,魂魄将会再也没机会进入轮回,用以作为你前生罪孽的赎罪。且终此一世,你将不能再做任何违背天地良心之事——你,可愿往?”成昆神色坚决,对他来说,地藏菩萨所说的那些事完全不足为虑。作恶与否他并不在意,况且若是真得到了重生的机会,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走回过去的老路。至于不入轮回——那个人都能因为他这样的人如此选择,即便只有一世,那又如何?!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地藏菩萨神色越发悲悯,他缓缓伸出手,手中光芒一凝,随即出现了一串晶莹碧透的佛珠:“既然成施主不会后悔,那么这串佛珠你且拿着吧!你与佛有缘,才有这场涅槃的机遇。重生之后,只要你作恶一次,佛珠就会黯淡一颗,一旦全部黯淡下来,这一世便将结束,施主也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说着,佛珠从他掌心缓缓飘起,向着成昆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成昆指尖一动,瞬间便将之抓在手中,神色顿时亦喜亦悲。就在佛珠落入成昆掌心的那一刻,忽然青光大作,瞬间便将他包裹在其中。成昆尚且来不急惊诧,就觉神智一晕,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看到的,只有地藏王菩萨双手合十,沉声诵念的模样:“佛说:孽海茫茫,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脑海中浮现出阳顶天温和而笑的模样,成昆慢慢闭上眼,嘴角浮现笑意:佛祖确实大智慧,但他此生已心有所向,入佛门怕是无缘了。但此次重生,定不会重蹈覆辙,即使不入轮回!——阳顶天,你还在等我吗?……识海中噪杂一片,耳边隐隐传来一声声佛号颂谒,一如最初进入轮回镜中的感觉,却又仿佛不尽相同。周遭尽是火焚般的热度——这是成昆从死后第一次感觉到实实在在的温热,贪婪的感受着之时又被无法动弹的境地弄的心绪浮躁。有一瞬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身在何处,又是在做些什么,直到那种热度越来越高,逐渐达到他所无法承受的热度,他才骤然大喝一声清醒过来,一瞬间大汗淋漓,连连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舒缓。因为过于强烈的动作导致一阵头晕眼花,成昆片刻后才缓缓睁开眼,入目所见的是一间有些眼熟的房间。他茫然的游目四顾,许久才找回思绪,随即意识到一件事,不敢置信的单手按上胸口,惊讶的睁大眼:他居然在呼吸!这个发现让成昆欣喜若狂,莫非他真的重生了? 第25章 师兄!第32章 垂髫之选当果敢抱在怀中的小孩儿忽然扯着他的衣领埋头在他颈间,阳顶天显然被吓了一跳,随即失笑:“怎么了?突然会撒娇了?”他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大概是因为自小便没有爹娘,师父又稍显冷漠的关系,成昆从懂事起便很少向旁人撒娇讨赏,在同龄小孩儿中尤其显得早熟甚至寡淡。阳顶天虽然跟他关系甚好,也是因为始终觉得与这小孩投缘的缘故。即便如此,两人虽较旁人亲昵,但阳顶天心知肚明,在成昆眼中,自己大概就是个不大同龄的玩伴罢了,是以无怪他会有些惊诧。——不过,倒也很是受用。抱了一会儿,阳顶天想到自己风尘仆仆沾了一身灰回来,不宜久抱,就欲将小孩放回地面。无奈成昆此时抱的极紧,竟是发了狠一般死死扣着他的肩颈,阳顶天动了两下,对方不但丝毫没松脱,反而扣得越来越紧了。“小昆?”这下阳顶天更加诧异了,感觉到小孩儿的抗拒,便停了动作,用稍显别扭的姿势拍了拍小孩的后颈。成昆摇了摇头,闷声闷气的道:“别动,让我再抱会儿,一会儿就好……”这下阳顶天更加明显的感觉到了成昆的异样,心下越发诧异。他又怎知此时怀中之人身躯虽小,内里却比任何人都老,此刻这个拥抱也不是小孩子的撒娇亲昵,而是蕴含了千言万语却无从开口、唯有用拥抱才能表达的感情。——那些过往,从此之后便只得他一个人记得,成了真正的过往,绝不会再现。这是自重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回荡在成昆脑海中的誓言。“哟?小昆这是撒娇呐?”忽然门外传来一句明显含着调侃意味的笑语,听声音是个青年男子。成昆一个激灵,手上的动作顿时松了点:只有他跟阳顶天两个人也就罢了,亲昵也好失态也罢,阳顶天总不会恶意笑他。但这种两个人之间的亲昵,他可没兴趣让外人拿来凑趣。感觉到小孩儿力道稍松,阳顶天顺势拍了拍成昆的肩膀,将他放回地面,转头道:“你怎么跑这儿来了?”成昆站稳脚步,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面相半生不熟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看起来十八九岁的年纪,长得有些瘦小,一身青色衣衫,头戴方巾,手上还不伦不类的摇着一把折扇——若不是处在乍暖还寒的春季,这身装扮看起来还勉强像个书生的模样,但是书生哪有像他这般大冷天摇扇子的?这人成昆勉强记得,和古贺之一样都是一面之缘。当初在镜中自己还是婴孩的时候随陶玉山与阳顶天来此见过,虽然隔了几年,长相变化却并不大——好吧,或许上辈子亦曾见过也说不定,但从他已将对方忘得一干二净这一点上来看,显然不是什么值得记住的了不起的人物。“是师祖让我来叫你。刚回山你就没了影,一猜你就是跑来看小昆了,啧!”那人说着慢条斯理的摇着扇子,一双略显小的眼睛斜向成昆:“我说大师兄,在你眼里,这小鬼该不会比门派大事还重要吧?又不是许久未见了,值得这么惦记?”那道眼神中有些恶意的凉薄,隐隐透着不善,瞬间便让成昆脊背发凉警觉起来:这人不是什么善茬!在场三人之中,论起察言观色的本事,就连此时的阳顶天只怕也比不过成昆,发现对方不怀好意后,成昆顿时就对这个人上了心:以前始终觉得这个门派隐于世外和乐融融,看来只不过是少不更事的记忆罢了。如今看来,只要有人之处就会有江湖,这话到哪儿都没错。但阳顶天显然早已习惯了这个师弟那副有些阴阳怪气的腔调,不以为意道:“小昆毕竟不是在山上长大的,一年就来这么几天,这次小师叔又与我等一起陪着师祖下山,只留他一个在山上,我会担心实属正常。”成昆在旁听的心中一暖:只怕便是陶玉山,也根本没想过将他这样一个“小孩子”独自一人留在并不算熟悉的山上有什么值得在意的。阳顶天此人——当真心细的很。那青年闻言哼了一声,显然被阳顶天一句“实属正常”堵住了话头,毕竟阳顶天所言在理,他若是反驳了便显得自私冷漠,反叫人看了笑话去。当下他便不耐烦的动了动脚步:“行了!看都看过了,快去吧!哎,小鬼,别说你二师兄我冷漠,你去不去找你师父?我带你过去!”成昆撇了撇嘴:老夫还用你带?当下慢条斯理的走到阳顶天身边,抬头对着他笑了笑,此举之意不言而喻:要走也有人一起,不劳您大驾了!青年虽不知成昆此举的险恶用心,却也看得出对方亲疏有别的态度,到底还是个半大小子,脸皮尚且嫩得很,被小孩子当面拒绝后有些抹不下脸了,顿觉自己热脸贴了对方的冷屁股,只好晃着扇子悻悻然靠在旁边,横了成昆一眼后便不再开口。阳顶天则在小孩儿靠过来的时候便习惯性的伸手拉住了他的手,感觉到小孩儿略微生疏的缩了缩,便没抓紧,任由他回抽。如此一来,成昆顿时自在不少。他此刻虽然打从心底想要亲近阳顶天,一时半会儿却还依旧没法适应太过亲近的举动。之前那次不过是情不自禁,以后恐怕还得慢慢适应。如此三人一前两后走向主屋方向,也就是成昆当初在镜中看到的、祖师收陶玉山为徒的那间屋子。路上成昆便发现周遭多了不少人,有见过的也有没见过的,前两天总是跑来烦他的那几个小毛孩儿赫然在列,正龇牙咧嘴冲着他做鬼脸。德行!成昆懒得同小孩子一般见识,一路淡定无比的进了主屋。才一进门,远远便瞧见一人站在东北角对他招手,正是他那老狐狸师父陶玉山。阳顶天和青年此时也各自走到了自己师父身旁,成昆有些不甘愿的挪到陶玉山旁边,乖巧的张嘴叫了声“师父”,心中却极为不以为然:若是能重选一次,他可一点都不想再做这老狐狸的徒弟了。陶玉山淡淡的点了点头,低声道了句:“站好,不许胡闹!”便不再看他了。成昆早习惯了他这般神态,在他旁边乖巧的一站,目光却极不老实的围着场中众人,一个个打量过去。这几日他从那两个小毛孩口中拐弯抹角套了不少情报,加上幼年那点断断续续的记忆,已经大约弄清楚了这个门派的规模。一如他之前所想,凌云门并不大,祖师名叫凌世勋,算上陶玉山,门下共有弟子四人,老大云易修,老二古贺之,老三冯松,陶玉山虽排行第四,因为不常在山上的关系,反而常常被忽略。而后是以阳顶天为首的三代弟子,算上成昆共有七人,最大的如阳顶天以及先前那个青年韩庆生也未过二十,最小的今年刚四岁。一共加起来不过十二人,此时居然全都在屋中了。成昆一一数了过去,有些能对上号,有些对不上,目光望向阳顶天的时候,那人顿时心有所感望了过来,一反之前严肃认真的态度悄悄对他眨了眨眼。呃……未等成昆反应过来,祖师一声轻咳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唤了过去。成昆悻悻然转过头,听着祖师絮絮叨叨的说着此次下山之事,一面用过去那些少得可怜的记忆分析印证着如今的江湖动向,不久后居然逐渐专注起来。而阳顶天毕竟随着师父一同下了山,这些事情听听便罢,并未放在心上,反倒是时不时注意着另一边小孩儿的动向。注意到小孩儿貌似专心致志的听着祖师的话时,顿时哑然失笑:这小孩儿认真起来倒也似模似样的,也不知道能听懂几句。按照他以前对小孩儿的理解,这些话他只怕听一会儿就腻了,多半便要走神或是找点乐子打发时间。谁知他这次却像转了性一般,不但听得认真,还时不时点点头,仿佛真的听懂了祖师所言。这小子……正自失笑,忽然听到祖师温声叫了他的名字:“顶天?”“是。”阳顶天一凛,忙收回注意力应了一声,成昆也随之望了过来。“你之前受的伤如何了?”成昆顿时一惊:他受伤了?阳顶天道:“无妨,已经好了。”看他面色,确实不像是重伤未愈的样子。成昆仔细盯着他的脸看了几眼,确定他气色如常后才安下心来。祖师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了其他人几句,最后问到陶玉山时,后者顺势便提出要下山的要求:“师父,弟子前日收到大哥的来信,嫂子如今身子不便,让弟子早点回去照料一二,您看……?”祖师点了点头道:“人之常情,回去也好。唔,那么小昆……”“我不回去!”他话音未落,一道脆生生的嗓音便跟着响起,只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几步跑到众人之间,一把拉住阳顶天的手臂,满脸不舍的道:“祖师爷爷,我要跟着师兄,不想下山!”听到小孩儿的话语,众人纷纷诧异的望了过来,陶玉山更是气急败坏的叫道:“昆儿!你乱跑什么?!快过来!” 第27章 成昆恨恨然的瞪了他一眼:“才不是!”他有些挫败的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实在是不知道要如何说,偏偏当事人还毫无自觉——也罢,大不了他先回家看看,然后寻个时机再跑回来就是了!最次就算依旧走回了前世的老路,以他如今洞察先机的记忆,拖个三五七天错开方家的命案也不是什么难事。“不是的话纠结些什么!”阳顶天摇了摇头,猜不透小孩子的想法。走了几步,忽然抬头闻了闻:“唔,好香!不知道三师弟做了些什么东西?走,去吃饭吧!”空气中确实飘出一股饭香,闻起来很是诱人。成昆本想问问阳顶天的伤如何了,见阳顶天健步如飞,这句话也就没问出来,加之自己腹中也有些饿了,便跟着他向饭堂方向跑去。用过晚饭后,两人一路走回阳顶天的卧室,天色已暗,月上中天,成昆磨磨蹭蹭的不愿进屋,站在门口像模像样的扎起马步做基本功,而后被三月的夜晚冻得阵阵哆嗦。“小昆?”阳顶天已是第二次出来催人了,“还在练功?快进来吧!都这么晚了,洗洗早点睡!”成昆不答,扎着马步睁大眼望着前方影影绰绰的树木,他才不是想练功才一直呆在外面,纯粹是因为——不自在。做鬼的时候无论怎么飘在阳顶天身边都无所谓,反正对方都看不见。但是如今却是切切实实的相处,晚上也要睡在一起——成昆忽然发现自己很有点叶公好龙的精神,以前不觉如何,此刻真的开始与这人同处一室后,浮现在心头的不自在感反而比上辈子还要严重。其实即便不算孩提时的那段时间,上辈子他和阳顶天也曾同床共枕过,而且不止一次。即使是与师妹成婚之后,阳顶天也常常会找些理由约他出来饮酒论武,累极了便效仿古人抵足而眠——但是那个时候他心有旁骛,一面小心翼翼的控制着不让自己杀气外泄,一面又忧于与魔头同床共枕,辗转反侧,根本就没想过其他,更没想过枕边之人心中抱着的是怎样的念头。现在想来,这家伙真不愧是魔教头子,当初他留在光明顶上的时候没少给彼此创造亲近的机会,甚至……就是自己一直迟钝的没发现。如今知道了他的心思,顿觉有些难以坦然而对。成昆扪心自问,他虽然感动于阳顶天对自己的感情,可是事到临头,还是会觉得心中发憷。感激之情与慕少艾之情,归根究底也不是一回事,他舍不得阳顶天全心全意的付出,又还没办法接受他的感情,这种感觉真是矛盾之极。说起来,阳顶天究竟是何时对他起了那样的心思的?再见之时还是那几年的相处?总不可能是儿时吧!最后一个念头才一冒出,成昆顿时一脸黑线,看着阳顶天的目光都添了几分怪异:这人不会真有什么不好的癖好吧?正好阳顶天这次不再听成昆的托词,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臂便拖着进了屋,成昆偷眼望去,盯着那人线条坚毅的下巴,心中暗自摇头:他实在是看不出这人有什么龌龊的心思,神态举止都正常得很——也就是说,至少此时阳顶天对他的感情还只是正常的师兄弟吧!想通这一点,不知为何居然有点失落。成昆在心中嘲笑自己:嘿,老鬼啊老鬼!你还真是自我的可以,纠结的是你,失落的也是你,再这么自私下去,小心又走了上辈子的老路!阳顶天可不管身后小孩儿在纠结些什么,只知道当他伸手拉住他的手臂时,便感觉到入手冰凉,担心对方春寒入体,忙从火炉上提了水壶下来倒了些开水兑入一旁的水盆中:“小昆,过来用热水洗洗手。”“哦。”成昆应了一声过去洗脸洗手,双手一浸入温热的水中,顿时舒服的直欲呻吟。这一舒爽,心中仿佛也被温暖了一般豁然开朗:不管这人究竟是什么想法,他对他成昆的关心是实实在在的,这一点始终不曾改变过。对他来说,这样不就足够了吗?成昆不禁暗笑自己之前那点纠结的心思,不再多想,大大方方的洗手洗脸,然后脱了外衣滚上了床,满足的窝在渲软的被窝里,趁机拉了一床被子将自己牢牢裹成了一团。看着小孩儿灵动的动作,阳顶天宠溺的笑了笑,就着剩下的水洗了洗手便将盆中水都倒掉了。回来时他顺手熄灭了桌上的蜡烛,顿时屋中一暗,月光顺着窗缝倾泻下来,流淌一地银白。他掀开摆在床铺靠外的被子躺下身,双手支在脑后,微歪了头:“别捂着口鼻,好好睡!明早还要赶路呢!”“哦。”成昆应了一声,毛茸茸的脑袋从被窝里钻出来,一头乱发彻底蹭成了鸡窝,他盯着阳顶天的侧脸,那人说完话便转过头平躺,闭上了眼睛,脸部的棱角轮廓在黑夜之中柔和了不少——他从没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如此轻松的躺在这人身边,还带着这般闲情逸致观察对方的长相神情,而没有丝毫的忐忑不安与防备猜忌。“看什么?”虽然没睁眼,阳顶天显然感觉到了他的视线,顺口问了一句。“嘿嘿……”成昆笑了笑,忽然想起之前祖师所言,期期艾艾道,“祖师说你受了伤?伤在哪儿了?现在好点没?”阳顶天睁开眼看向他,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这会儿总算想起师兄的伤了?”成昆也觉得自己太后知后觉了些,之前纠结了那么多,大半都是无用之事,反倒最该关心的却一直没能问出口,顿时有些赧然的挠了挠头,好在有着黑夜的遮掩,他又躺在里侧,不用担心月光将自己的面色泄露干净。“没多重的伤,不用担心。”也许是听出了成昆笑声中的尴尬,阳顶天没再为难他,抽出一条手臂按了按胸口,“一点内伤罢了,修炼几天就好。你看我今天气色可有半点虚弱?”就算有虚弱的感觉也都被那一脸风尘仆仆遮掩住了!成昆在心中吐槽,这话太成熟,想了想到底还是没说出口,而是干脆翻身而起,跪坐在阳顶天身边,作势要去扯他的衣领:“让我看看!”“看什么?都说了没事!”阳顶天好笑的拨开小孩的手掌,摇头不让他看。他越是如此,成昆越觉得担心,更要看了。两人推搡片刻,阳顶天忽然道:“咦?这是什么?”成昆虎着脸道:“少转移话题!”说着又去扯他衣襟。阳顶天大手一伸扣住了他的双手手腕,另一只手反而伸向成昆的胸口,拎起一物皱眉道:“哪儿来的——佛珠?”成昆莫名其妙的低头看时,就见先前被他藏在衣领内的碧玉佛珠在适才打闹中,不知何时从衣领中滑落出来,正被阳顶天拈在手中,旁边还缠绕着原本就挂在颈项上的红线锦囊,红绿相交,看起来还挺好看。他心中一惊,忙抽出手从他手中拎回佛珠,一面塞到中衣内一面强笑道:“没什么,之前在山下买的,觉得挺漂亮就戴在身上了……”“之前?”阳顶天盯着他故作淡定的动作,怀疑道:“什么时候买的?我走之前好像还没见你戴过?”你走之前当然没见过!成昆心中吐槽,一面在心中想着搪塞之词。他自从“醒来”后就发现这串佛珠戴在自己脖子上了,想摘都摘不掉,好在放在衣服内也不显眼,也就没再注意过,没想到此时居然滑落出来,还连带出了颈上始终挂着的那个红丝线系着的锦囊。“挂了这么多东西,不难受?”阳顶天瞥了眼他领口随意塞完鼓囊囊的一团,摇了摇头再度伸手过去:“别动,我帮你整理一下!”“哎……”那人动作太快,成昆来不急阻止,脖子上那些累赘已再度被扯了出来。不仅如此,阳顶天还试图将那串佛珠与香囊一同摘下,见状他忙道,“别忙了,那个拿不下来……”“来”字还在舌尖上打转,下一刻便生生噎了一半进去——阳顶天居然将那串佛珠解下来了!他瞠目结舌的看着阳顶天握着佛珠打量了一阵,点点头道:“品质不错!”而后又拿起那个锦囊,忽然想到,莫非这串佛珠只有他自己弄不下来,别人就可以?如果有可能,他还真一点都不想带着这个东西。虽然他不在乎地藏菩萨所谓的为善为恶之说,可是这么一串东西挂在颈项上,就像一根束缚的锁链一般,始终让他心中有些不自在。既然这会儿拿下来了,那么干脆便不再戴着好了!而此时阳顶天已经拆掉了锦囊上的红线,正欲将之绑在佛珠上,见状成昆忙道:“别!那个既然拿下来了,我也不太想戴着,收起来好了!”“嗯?”阳顶天诧异道,“你之前不是还说很喜欢?”成昆干笑道:“还好,就是有些沉。”他说着还揉了揉脖子,其实上辈子他早习惯了挂着佛珠的感觉,这么说不过是托词罢了。好在阳顶天信以为真,伸手掂了掂那串佛珠,笑道:“确实有点沉。”而后便将它收在枕头下面,“既然不想戴,明天便收到包裹里吧!好了,先睡觉!”说着将锦囊重又拴在红线上,伸手递给了他。成昆应了一声,将锦囊胡乱套在脖子上再度躺了回去,这一惊之下便忘了先前的话题。阳顶天乐得他不问,替小孩掖了掖被角后跟着躺下,而后道了句晚安,便闭上眼径自睡去了。这么一闹,成昆也有些困倦了,看着阳顶天闭上眼后,也觉得眼皮儿有些睁不开,干脆便舒服的躺倒在枕头上,渐渐地成了周公上门客,于是一夜无话。第35章 离行不隔万重山也许是因为正在长身体的年龄,又或许因为打从心底放松下来,这一觉成昆睡得极为安稳,印象中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深度的睡眠了,一直到耳边传来喊他起床的声响,才迷迷糊糊睁了下眼。迷蒙的眼中仅仅映入了一刻对方的身影,随即便再度被铅沉的眼皮儿覆盖住。耳边似乎传来对方好笑又无奈的叹气声,随即一阵悉悉索索,似乎有人离开——成昆满足的蹭了蹭捂在被窝中暖热的双腿,继续好梦沉酣。谁知才闭上眼没多久,脸上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润感,有什么湿漉漉的贴上来,一把一把擦拭着他的脸颊。成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被闷得“唔唔”两声,侧头避开了在自己脸上擦拭的东西。睁眼一看,正是阳顶天手持毛巾替他擦脸,见他拒绝才停了手,微笑道:“醒了?”“……”脸上湿漉漉的感觉,因为温热的缘故倒是不讨厌。但是这般被人当作小孩子般对待还是让成昆觉得全身都有些不自在。他伸手摸了摸脸,道:“师兄,你怎么……” 第29章 果然在得知成昆已有师承后,空见再与陶玉山谈话之时便明显有些心不在焉,说了不久便告辞离去了。离开之前还特地回头看了成昆一眼,目光中满是惋惜。成昆撇嘴暗笑,心中却不得不服:这老和尚看人的眼光倒是很准,居然能看出来他与佛有缘——嘿,去他娘的与佛有缘!他重生到这辈子,还真没想过要再去出家当和尚!不过——他伸手隔着衣领摸了摸那串佛珠,漫不经心的想着,除了当和尚这一点,空见倒是比陶玉山这个师父好上许多,也许是个人都比陶玉山强也说不定……这样想着,便下意识抬头望了对面一眼,却发现陶玉山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目光中奇异的神色让成昆心中一惊,忙摆出一副天真不解的样子笑了笑:“师父你看我作甚?”陶玉山扬起眉,似笑非笑道:“你小子这一路始终阴阳怪气的,终于肯再叫我一声‘师父’了?我还以为你打算跟我冷战到底呢!”成昆被老狐狸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弄得全身发痒,不安的挪动了两下,嘿嘿笑道:“师父说的哪里的话?小子有什么可和您冷战的?”陶玉山道:“不是在埋怨为师没将你留在北山,非要带你回去?”埋怨也不能说出来啊!小不跟老斗,这是定理。成昆故作天真的挠着头发:“怎么可能?呵呵,我不过是——嗯,不过是在担心阳师兄的伤罢了!”“最好你真的是在担心他!”陶玉山哼了一声,伸筷子夹了个馒头,若有所思的瞥了眼成昆,“不过我总觉得……”“嗯?”成昆睁大一双无辜的杏眼看着他。“……没事,吃饭吧!”陶玉山说着低头咬了口馒头,将未竟之言咽进了肚子里:他总觉得这几天徒弟变了不少,先是阴阳怪气的沉默不语,而后又明显比以前滑头许多——看来他对这个徒弟了解的还是太少了,又或许,离开北山真的给他那么大打击?成昆被陶玉山观察的目光打量的极为不爽,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表现得越淡定越好,若是当真坐立不安了,反而更引人疑窦。因此他干脆彻底无视了陶玉山打量的目光,自顾自的扫着面前的饭菜:对方爱怎么想是他的事,只要自己不露口风,就算他武功再高也拿他没办法。不过之前空见的出现倒是提醒了成昆一件事:他如今的功夫太差,师父教的又不尽心——且不说陶玉山本身底子就不算好,当年若不是这老狐狸阴差阳错之下拜入了阳顶天的师门,如今也不会成为山东那边数得上名字的高手,更连带着陶家庄在江湖上的地位水涨船高。可惜这老狐狸自私的很,教徒弟也不怎么尽心,这点从他重生起一直到现在,他们师徒之间都没谈论过武功方面的事宜这点便可见一斑,以至于一直到后来,他也不过是个江湖上的二流打手罢了。但是在这一点上,空见却与陶玉山截然不同。他虽然反对杀戮,提倡佛法度人,可是在授徒之时却从不藏私,甚至将少林九阳功传给了他——成昆现在在想的,就是要不要悄悄改练少林九阳功,毕竟那套功法比起陶玉山传给他的内功心法强了不是一点半点。只是如今他羽翼未丰,私练武功若是被老狐狸发现的话……或者他应该考虑弄个什么“奇遇”之类的搪塞一下老狐狸?可是那样的话,老狐狸肯定会要求他将心法告诉他,而后便会一传十十传百,总会有识货的认出这套功法出自少林,那个时候麻烦就大了!唔,果然还是应该找机会溜回北山去!这次不行的话,下次趁着阳顶天来陶家庄,无论如何都要跟着他一起走!一想到阳顶天要来陶家庄,便反射性的再度想起他想要扭转却仍旧不得要领的命运。成昆烦躁的啃着馒头,要想的事情真的太多,但却没一件已经解决的——麻烦!思来想去不得要领,草草吃完饭后,成昆跟着陶玉山再度上路,心中反复思索着未来的走向。命运既然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那么不该只有那些随时会被改变的“未来”可用才对,他一定能找出其他更合用的筹码!就这样一路思索着赶了两天路,师徒二人终于回到了陶家庄。陶家庄位于山东济宁,乃是有名的孔孟之乡、运河之都,此时已是晚春,万物复苏,运河上来往船只也随之逐渐增多。两人赶回之时临近清明,天色时好时坏,不时下个小雨,空气始终湿漉漉的偏着阴寒。陶玉山的大哥陶秋山的妻子此时怀有身孕,这种天气自然不便出门,以免着凉受寒,因此两人赶到陶家庄的时候,只有陶秋山带着和成昆年近的大儿子陶孟竹以及几个家丁站在门前迎接,兄弟俩见面,自然免不了一阵寒暄。而成昆在看到陶孟竹的时候,反射性的便伸手一把盖住老脸——啊不,现在应该是小脸。他跟这小子大半辈子不对付,此时见面,实在是有些好感欠奉。陶孟竹看到他却是十分开心,挣脱了父亲的手三步并作两步颠了过来:“小昆,你回来啦!”成昆扯了扯嘴角,从指缝间瞥见小屁孩讨好的笑容,心中默默的吐槽:少他x的在这儿跟爷示好!也不知道是哪个长大了彻底翻脸不认人,始终跟老子做对不说,甚至在当初阳顶天那厮求亲上门的时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毫不留情的将他这个青梅竹马骗的底儿掉!虽然当初在镜中世界没怎么看到这小子的身影,但是就像同样没怎么看到过的陶秋山一家一样,成昆根本没法忘记当初那些事情。虽然现在他对于阳顶天的感觉彻底改变了,但是对这一家子的怨念却是绝对没那么容易消失的。他抬头看了眼正门上方雕刻的端方整齐的“陶府”二字,心中冷笑,现在对这个地名乃至地方,他都没有丝毫的归属感。若说有,也只不过是上辈子残留的那点记忆作祟罢了!可惜无论心中如何吐槽,表面上的示好还是必要的。成昆从善如流的向着陶秋山打了招呼,又自认为友好的对陶孟竹扯了扯嘴角,可惜小孩子敏感的很,一眼就看出对方那副呲牙咧嘴的神情下隐含的不友善,当场便吓住了,半天没敢上来扯他的袖子。这就对了!成昆很解气的想着,就凭现在的他还能镇不住几个小屁孩儿?趁小的时候就呼噜顺毛儿,长大了看哪个还敢跟他摆出一副大哥的神气!就这样,散发着王八之气的成昆趾高气昂的迈入了陶府,身后跟着畏畏缩缩的陶孟竹,还有相谈甚欢全没发现异常的陶家兄弟,正式开始了再度“寄人篱下”的陶府生活。第37章 竹马嫌猜共患难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成昆顺利的在陶府安定下来,表面上也与所有人维持了一副不远不近的关系。而此时陶府中人大多将注意力放在了陶秋山即将临盆的夫人身上,对于成昆的变化几乎无人注意到。大概整个陶府之中,也只有陶孟竹那小子例外。大多数小孩子对于同龄人总是有着非同寻常的亲近感,整个陶府之中论起身份以及年纪,要属成昆与陶孟竹最为相近,因此陶孟竹也理所当然的认定,他们两个人是应该玩在一起的。然而这份认定却在成昆这次回来后收到了严峻的挑战,他忽然发现,以前的玩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再像以前那般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了,也不再兴高采烈的跟他一起偷懒躲避训练,而是每日兢兢业业的完成了叔叔布下的任务,对于过去那些感兴趣的玩意儿几乎再没看上一眼。这种变化让陶孟竹很是手足无措,心中甚至隐隐有种被抛弃了的孤独感。可惜无论他怎么示好,都无法唤回他所熟悉的那个小昆,昔年玩伴正在以一种他所无法理解的速度成长着,似乎一夜之间便长大成人,与他彻底成了两个世界的存在。而这种手足无措的陌生,在陶孟竹的妹妹陶彩衣出生以后,达到了极致。陶彩衣的出生可谓是近几年来陶府中最大的一件喜事,因此整个陶府上下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陶孟竹也被这种气氛感染到,某日趁着娘亲出门不在,硬拉着成昆去了娘亲房内看了看才出生两天的妹妹。可惜才看一眼床上皱巴巴的小孩,得出“难看死了”的结论后便再也不感兴趣了。然而当他转过头想要拉着成昆离开时,却发现成昆神色复杂的看着床上的小婴儿,脸上露出了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表情。简直——简直就像是那些讨厌的大人一般!陶孟竹从没比现在更清晰的意识到,以前那个小昆变了,变得他一点都不认识,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拖着成昆的衣袖,小心翼翼的道:“小昆,咱们回去吧!娘要是知道我来偷看妹妹,肯定要生气的!”虽然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娘亲不让他这么早来看妹妹,但也知道他们这种偷溜进来的举动,绝对会惹娘亲生气。成昆瞥了他一眼,总算是迈动了脚步,却不是走向门口,而是走到了婴儿面前。看着床上那个皱巴巴的婴儿,成昆此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什么感觉更多一些,但是有一点他已经确确实实认识到了:此时再度面对师妹,他的心中已经没了过去的那些波动感,只余一片平静。都结束了,那些事情,以及那样没心没肺的过去。这一世的成昆不再为师妹而活,至于他真正想要的——成昆淡淡一笑,隔着衣服与佛珠伸手抚摸了一下脖子上的锦囊,转过头大步流星的离开。那般决绝的态度彻底看傻了同来的陶孟竹,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被遗忘了,直到父亲带着娘亲回来,发现他居然偷溜进房后,才在怒斥中震醒了魂不守舍的长子。他不由得偷偷吞了口口水:那个人,真的还是他所认识的小昆吗?居然会有那种表情,那样的……一晃又是三个月,成昆每日除了练功,就是数着日子计算阳顶天来到陶家的时间。他已经无数次想过了再见到阳顶天之后的事情,包括怎么做到以如今的年龄来说稍显困难的事情,怎么提前上路,怎么避开方家血案等等。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再度见到阳顶天的时候,所有情况都与自己猜测的大相径庭。距离陶彩衣的百日宴还有七天时,陶家上下便开始做起了准备。这天一大早陶孟竹便兴冲冲的跑来敲响了成昆的房门,说要与他上山去采些果子给娘亲尝尝。成昆算了下时间,这个时候正是一些山果成熟的季节,还可以顺便弄些常用的药材,因此欣然同意,收拾了一下便与陶孟竹一同出门了。对此陶孟竹表现的十分兴奋,大概是因为成昆终于不再闷头练功,并且肯陪他一起出门的缘故。成昆对于小孩子的心理猜的很清楚,心中虽有些不屑,脸上却没显露出来,只是慢条斯理的背着竹筐,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小屁孩儿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一边盘算着这次上山都能找到些什么。这座山占地颇广,被称作济宁山脉,境内山脉是泰山、蒙山分支,有峄山、连青山、凤凰山、昌平山、尼山等山峰。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山。除了靠近城镇的那几座被城中一些大势力瓜分之外,大部分绵延极深,鲜有人迹。也有诸如泰山一类成为较大的武学门派山门,不过那些地方自然不会允许常人随意走动,故而更是少有人去。成昆和陶孟竹所去的自然是那些不出名的小山,两个小孩儿仅仅带了两个家仆便出了门,一人骑了一匹马出城上山,在仆人的带领下熟门熟路的踏上了后山那片果林。这片林子所在的山头属于陶家的产业,其中除了水果树外,还零零碎碎栽种了不少药材,以供身怀家传医术的陶夫人使用,此时倒是便宜了成昆。这段时间成昆太过专注于练功,忘记了小孩子的身体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训练,因此多处肌肉都有些隐隐酸痛,前两日更是不慎擦伤了左膝关节之处。好在伤势不重,只要不太过剧烈运动便无大碍。 第31章 他的声音因为颠簸而有些支离破碎,落入成昆耳中却不啻为惊雷一道。成昆猛地扬起头,几缕发丝打在他的脸上,因为急速的移动夹了风,打得脸颊生疼。他却根本顾不上躲闪,只是惊道:“阳顶天?”张口吐出的名字同样支离破碎,但却足以让对方听清。身后之人哼了一声,虽然没答,带给他的却是熟悉的感觉。成昆这下更坐不住了,正要再问,那人放在他胸口的手已轻轻拍了拍,低喝道:“收声!”这个时候确实不适合叙旧,成昆了然的闭上嘴,心口兀自“咚咚”急跳:居然真的是阳顶天!之前那一幕……但是他怎么会招惹上元兵?是了,明教一开始确实是以驱除鞑虏复我中华为目标的,他依稀还记得在镜中世界听到张无忌那小子念出的那封遗书中也提到过这一点,这么说来,这个时候的阳顶天便已经趟入了明教那滩群魔乱舞的浑水了?眼下这种情形实在不适合继续思索这些事情,成昆定下心来,吃力的扭转身体探出头去,他目力有限,只能勉强看到后面烟尘阵阵,有多少人追上来还不清楚。他默默估算着眼前的情势,冷不防那个遮了他大半视线的人忽然伸手盖在他的头上,将他拉了回来:“别乱动!”低沉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温热的感觉覆盖在头上,成昆伸手扯下那只大手,深吸口气仰起头道:“你打算去哪儿?”“未定。”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阳顶天开阖的下巴,耳边传来他不甚笃定的话语,成昆皱起了眉,目光勉强望向前方,沉声道:“这里我也不熟悉,先甩开后面那些人再说!”以他此时外表所体现出来的年纪,说出这种老气横秋的话实在是违和的紧。然而狂奔之中阳顶天也没注意,只是眯着眼平视前方,心中思索着下一步的走向。这一路跑得并不轻松,阳顶天一面控制着马跑的方向,一面担着身后追兵的压力,纵马狂奔的时候也始终以身体死死护着身前的小鬼,以防他被身后的冷箭伤到。之前在路边看到成昆的时候,阳顶天纯属下意识瞥了他一眼,却没想到就是这么一眼,那小鬼居然跟了上来。他之前本想夺了元兵的马离开,但是在发现这小鬼胆大妄为的举动后,只能临时变卦,带着他一同狂奔——若是将成昆一个人留在那里,他实在是担心那群元兵会在恼羞成怒下做出什么令他追悔莫及的事情。可是狂奔了不久,阳顶天便后悔先前的举动了。之前他为了躲避追兵始终挑着荒凉的路线去走,这会儿纵马狂奔之下,不久前方居然出现了一道断崖,距离对岸足足几十仗的距离!险险在断崖边勒住缰绳,阳顶天面色凝重的看着两岸之间的鸿沟,在马儿不安的响鼻声中转身看看身后逐渐靠近的追兵。这个时候想要放下成昆显然是不可能的了,毕竟那些元兵已经看到了他带着成昆狂奔的情形。就算他将小鬼留下,那些元狗们多半也会因为迁怒而对小鬼不利。视线最终凝在断崖下,阳顶天抿起唇,下定决心低头道:“小昆,抱歉连累你了,敢不敢跟我赌一把?”成昆此时也已看清了眼前的处境,正思量着应对办法,听到阳顶天的话后反射性抬起头看向那人:“你有办法?”“权且一试。”看着他郑重的神情,成昆微一思索便想到了大概,他瞥了眼逐步靠近的追兵们,又看向隔着鸿沟的对岸,“你想跳过去?”阳顶天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小鬼居然如此通透,当下点了点头:“别无可选。”成昆顿时笑道:“好,我信你!”他并不问对方有多少把握,阳顶天既然开口了,定然是有所想法——虽然在他看来,这道鸿沟单凭自己这匹马,能否跃过去完全是未知之数。听到成昆的回答后,阳顶天目光一亮,随即郑重的点了点头,拉动缰绳指挥着同样在断崖边来回转悠的马儿后退了数十步,而后从怀中摸出匕首,狠狠一下猛地扎入了马儿后臀!马儿吃痛,顿时嘶鸣一声,忘记了前方的危险狂奔起来。阳顶天顺势将小孩儿搂在怀中伏低身体,双腿紧紧夹着马腹,只觉马踏声声,周身腾空而起,已是跃马半空!第39章 险落悬崖陡难攀骤然腾空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虽然是前所未有的急速与畅快,但在周身紧绷的情况下,那一瞬间唯一的感觉就是紧张。成昆明显感觉到,淡定如阳顶天那样的人,在马蹄踏空的那一刻也几乎是反射性便抱紧了他。他自己也一样,紧紧揪着手中的马鬃,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地平线,几乎忘记了呼吸。但就在下一刻,身后忽然传来尖锐的破空声,成昆心中一跳:不好!元狗放箭了!正如他所想,看见阳顶天的举动,那群元兵们顾不得彼此之间还有一段距离,张弓搭箭便是一阵箭雨袭来。虽然离得远,准头也差上许多,但是数量多了,还是不免有些箭矢袭至两人一马所在的方向。“交给你!”见此情形,成昆果断低吼一声,伏下身便紧紧抱住马脖子。几乎是同时,阳顶天回过身,手掌一翻撕下半片盔甲抡成圆圈,将袭来的箭矢尽数挡了下去。他全身的功力之前已经消耗大半,纵马狂奔之时根本不曾恢复,此刻只能将剩下的功力尽数运于手臂,堪堪拦住了箭矢。可惜两人未等放心,身下的马儿忽然悲嘶一声,在距离悬崖不过数尺的距离力尽,随后载着两人坠落下去!那一瞬间成昆第一反应便是要踏着马背跳上对岸,同时明显感觉到背后一股推力传来,显然他身后之人打算牺牲自己也要将他送上去。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却做出了一个让自己都吃惊的决定:转过身一把扣住了阳顶天的手臂,用巧劲将他那股推力混合着自己的内力一同拍向不远处的崖壁,借着这股冲劲扑向了马儿坠落的方向。阳顶天力尽之时本想尽力保全被自己拖下水的小师弟,却没想到那小鬼居然完全不领情!他睁大眼瞪向成昆,但在下一刻,看到小鬼扯着他扑去的方向时,脑海中灵光一闪,顺势便向着那边冲了过去。在内力的作用下,两人很快扑到了马背上,脚尖用力一踏的同时缓了口气,内息微转再度运起轻功,总算阻了些许下坠之势。这处断崖不算高也不算低,下方隐隐可看见一片碧绿,应该是一片密林。他们下坠之势极为迅速,饶是两人借着那匹马垫了步,缓冲了下坠的趋势,落地之时还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冲击力袭了过来,几乎是当场便昏迷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成昆才在一阵阵冷意中逐渐清醒。那种手脚冰凉的冷冻感让他很快便被冻去了最后一丝迷蒙,吃力的睁开眼。入目一片黑暗,只能隐约视物,成昆怔了半晌才勉强坐起身,甫一移动就感觉到左脚一阵剧痛。他瞥了眼呈不自然的角度扭着的脚踝,吃力的伸手摸了摸,随即松了口气。“还好,只是脱臼。”他自言自语的说着,最后一个字开口之时,手上用力,一声闷哼之后便硬生生将脱臼的关节接好了。他试着动了动脚,虽然痛感还在,但是至少能动了。这个时候才有余力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成昆盯着周遭暗沉沉阴惨惨的树影皱了皱眉,看了半晌才认出自己此时是在一片林子之中。之前的事情已经随着清醒被记起,成昆望向旁边,之前一直觉得身下有些黏糊糊的,此时一看,便发现自己身旁一片暗色的存在,两步之外则躺着那匹倒霉摔下来的马。那匹马先他们一步摔下来,又做了他和阳顶天的垫背,此时早已死透。而自己身上那些黏糊糊的感觉,多半便是出自它摔下来流出的血……那么,阳顶天呢?反应过来另一个人还未见踪迹,成昆急忙望向附近,费了好大劲才在那匹马的背后找到了阳顶天的存在。那人的身体被死去的马尸遮了一半,另一半又被打翻了的竹筐以及其中洒出的东西遮掩住,所以适才居然没能看见。看到那人一动不动的趴在那里,有一刻成昆只觉自己心口空荡一片,好像瞬间便什么都不剩下了一般。当初那个人一动不动坐在石室中的噩梦再度浮现,成昆牙关一紧,拖着剧痛的脚便向着那边爬了过去。“阳顶天!”成昆以为自己高喊出口,事实上却只是细若蚊声,但这并不阻碍他手脚并用不断靠近的举动。直到爬上马背,能够够到那个人,他才定了定神,伸手触上了那人的颈项。入手微弱却依旧在稳定跳动的感觉让成昆松懈下来,微一闭眼舒了口气随即睁开,目光落在一旁的竹筐上——那是他先前挂在马背上的药篓,为了防止掉落绑得很紧,之前跑动的那么迅速也没掉落,这会儿倒是可以拿来应急了。他低声喊了阳顶天几句,可惜对方始终没有反应,周围太暗,成昆也无法分辨那一堆草药中哪些是自己能用的,无奈之下只能一边期冀天色快点亮起,一面小心翼翼的爬过去躺倒在阳顶天身边。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这里躺了多久,那匹马的尸体早就凉了,夜晚天寒,以他此时的情形想要生火取暖显然不可能,因此只能先紧挨着阳顶天,两个人的体温多少能维持些许温度。他不敢搬动阳顶天,因为还不知道他都伤到了哪里,若是不慎碰到某处断裂的骨头,刺入脏器内就糟糕了。躺下之后才发现自己此时的手臂实在是太短,别说环抱住阳顶天,就算是想要覆盖住他身体的一半都觉吃力。无奈之下成昆只能将自己的小身板勉强偎在阳顶天身边,贴上多少算多少,而后睁着眼睛等待天明。就这样两个人紧紧挨成一团,勉强维持到天色蒙蒙亮,成昆数次差点睡去,可是在荒郊野岭之中根本不敢闭眼,毕竟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清醒。然而破败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允许他继续拼下去,不知不觉间,上下眼皮便从打架逐渐变成了相亲相爱的腻在一起,之后便再难分开了……“咳、咳……”直到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轻咳,成昆才猛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后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抬头去看另一个人的状态。他听得分明,那两声咳嗽绝对不是自己发出的——阳顶天醒了?可惜抬头望去,那个人依旧紧闭着双眼,没有丝毫清醒的迹象,一张脸在朝阳的映照下苍白的可怕,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鲜血。成昆心中一紧,爬起身再度碰了碰那人的颈侧,却在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时收回了手掌,转而支起自己的身体仔细观察对方的情形。 第33章 那厢阳顶天独斗蟒蛇打斗正酣,根本没注意到身后那个人小鬼大的小师弟在想些什么。成昆也不出声,只是悄悄靠近战局,仔细观察着两者之间相斗的缝隙,手指蠢蠢欲动的再度运起幻阴指,随时准备悄然出手。他看出了阳顶天以静制动的目的,意在惹怒那条蟒蛇,从而让它暴露出七寸的弱点。而那条蛇也狡猾的紧,一开始就将弱点盘在内侧,对他们两个行动不便的人来说很是麻烦,两相僵持,就看谁先失败。而成昆所等的,同样是蟒蛇露出弱点的那一瞬。很快时机便到来了,那蛇被阳顶天劈头盖脸一阵摔打,早已怒不可遏,终于在又挨了一棍子之后忍无可忍伸展开躯体缠绕过来。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蛇身展开露出七寸的瞬间,成昆忽然闷不吭声的扑了过去,一指点向了蛇身七寸!而几乎是同时,阳顶天也一掌拍了下来,一指一掌一前一后,那蟒蛇要害连连被击,顿时痛的抽搐起来。阳顶天趁机补了一棍,当场便结束了战斗。两人虽是于瞬间之中初次配合,倒也尚算默契,只是那蛇倒下之后阳顶天便意味深长的看了成昆一眼,其中复杂难明的意味当场便让成昆背后汗毛直竖,只能嘿嘿一笑扯了扯面颊卖乖。——奇怪,这人不是该因为他的擅自出手兴师问罪吗?为什么刚刚那一眼他却完全看不出怒意?“师兄……”脑海中瞬间转了七八个念头,成昆后知后觉的想起,他似乎应该编造些什么东西来解释一下自己之前所用的功夫。谁知阳顶天却根本什么都没问,瞥了那一眼之后便转过身,道了句“走吧。”便当先一步进了山洞。如此容易便过关让成昆多少有些愕然,想了半天想不出缘由,最终只能安慰自己:反正阳顶天也不很清楚陶玉山的功夫,多半以为自己那招是学自陶玉山那里吧!嗯,看来回去还是得想个稳妥点的说法,不然若是阳顶天在陶玉山面前一问就全盘露陷了——他倒是不在意阳顶天猜测与否,但是陶玉山那里,却是绝对要瞒着的。解决了蟒蛇,洞中便再无动静了,阳成二人丢了石子探路,确定里面没有其他猛兽后便一同走了进去。才一进洞,鼻间便闻到了阵阵蛇身上特有的腥气,好在因为蟒蛇进食都是整个吞咽,并没有动物骨骸残留,所以环境倒还不太差。这山洞比他们想象中要深不少,诡异的是,随着他们越走越往里,先前那股腥气却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颇为清甜的味道,很淡,不仔细闻根本闻不出来。周围已经逐渐难以视物,阳顶天摸出怀中的火折子点燃,走了一阵后看了看前面,忽然道:“停,前面有水,小心别摔进去。”成昆正要迈步,听到他的话时顿了顿,借着火折子那点微弱的光亮看清了前方的情形。那边隐约已经到了山洞尽头,能看到暗沉的石壁,而在他们与石壁之间则积着一渠水,约一丈方圆,并不大,就像个浅浅的积水坑一般。水面平静无波,似乎没有源头,只在上方不时滴下几滴水落入其中,发出清脆的滴水声。他之前确实曾听到过前方偶尔传来的滴水声,只是并未在意,毕竟此处临近瀑布,山洞之中会有积水实属正常。可阳顶天显然不这样认为,只见他走到一旁伸手摸了摸石壁,而后皱起眉头道:“奇怪,这石壁一点都不潮,不太像是渗出的水啊!这潭水是哪儿来的?”第41章 篝火如星夜阑干两人在山洞中盘桓了片刻便一同走了出来,暂且决定住在此处。这石洞中虽然有些积水,但其他地方还算干燥,也没有蟒蛇之外的野兽存在的痕迹,很适合暂住。而且离开山洞不远处有瀑布和水潭,潭中能看到游鱼,可以充作食物。若是再加上之前那匹马以及竹筐中的水果,在这里生存一段时间不成问题。当晚两人便拣了干柴,在山洞口升起一堆篝火,叉了几条鱼上来果腹。期间阳顶天始终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眉头微皱,显然正困惑于某些事。成昆一面盯着木叉上的烤鱼一面猜想着能让他皱眉的原因,几乎是第一时间便想到,这人多半是在苦恼于无法按时通知他师父陶玉山,又有可能错过昆仑之行。算起来对成昆来说,这点倒是他们摔下悬崖唯一的好处了。所谓计划不如变化快,虽然他之前计划了许多,但是变数真正出现的时候,却比计划更完美的达到了他的目的。成昆曾想过自己的出现会改变未来,但是没想到会改变的如此——惨烈。他盯着自己的左脚以及阳顶天的右腿、左手看了眼,心中嘿嘿直笑:伤筋动骨一百天,至少短时间内,就算他们想办法爬上了山崖,恐怕也赶不及昆仑之行了。“鱼焦了。”正想得投入,耳边忽然传来温热的呼吸声,随即手中的木叉被人拿了过去,成昆一惊,侧过头来就发现阳顶天不知何时坐在了他的身后,正伸手拿着从他手里夺去的木叉,和之前他手中的那根一起在火上翻烤。两个人离得极近,只要成昆稍微向后或是阳顶天稍微向前就会贴在一起。如此近的距离让成昆极不自在,偏偏罪魁祸首还一脸平常的盯着眼前的烤鱼,似乎丝毫没意识到彼此之间过分接近的距离。成昆皱起眉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哎……太近了,热!”阳顶天瞥了他一眼:“热?那你之前还坐在火堆前发呆?”那不叫发呆,叫思考问题!成昆心中暗自撇嘴,盯着阳顶天移开手臂后忙向旁挪了挪,随即便听阳顶天若有所思道:“说起来你最近似乎一直有些不对劲,小昆,之前我一直没来得及问你,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成昆知道他问的是自己骑马跟在他们后面的事情,只是原因实在有些难以言明,当下挠了挠头,半真半假的道:“我之前是跟陶孟竹上山给师妹摘些水果,谁知正好看到你们那些人,就忍不住跟上去看了看……”他含糊过去了自己的心理活动,将所有原因都推给了好奇心,至少从表面上来看,这个答案并不是谎话。“师妹?”阳顶天的注意力却放在了另外一件事情上。成昆心中一咯噔,这才想起眼前这位此时还不知道师妹的存在,加之想起他们两个人“将来”的关系,神情便多少有些不自然了。他轻咳了一声,含糊道,“就是我师父的大哥陶秋山伯父刚出生的小女儿,过两天满百日——咳,倒是你,怎么会忽然来到山东这边?事先没听你说过要来啊?还有那些穿着官兵服装的是怎么回事?”他这番话题转变的真实且自然,加上语气中适当添了些孩童的天真好奇的语气,阳顶天不疑有他,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我是来找你师父的。祖师有个朋友过两日大寿,邀请凌云门上下都去观礼。唉,我本以为时间来得及,就没着急过去。正好路上看到一群元狗欺压民众,就动手教训了他们一下,扮成元兵将他们引出来打算逐个击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竟然……”他说着拎起木叉上的烤鱼戳了戳,又放在火堆上继续烧烤,神色中却有些隐隐的懊恼。成昆心虚的咳了一声,掩去悄然上扬的嘴角:想必“前世”之中阳顶天也曾这么做过,并且毫发无伤的便解决了那些元兵,而后才施施然的去了陶府。这一世却因为自己一时好奇跟过去,打乱了他的计划,才导致他们两个人现在呆在此处——嗯,果然是歪打正着,倒是省了他一桩心事了。可惜阳顶天对于身边小鬼那些弯弯绕绕的诡异心思完全不清楚,否则若是知道这小鬼正开心于他们两个如今狼狈的处境,只怕淡定如他也要当场变了脸色。他只是仔细烤着手中的鱼,确定熟了以后将自己烤的那条递给了小鬼,自己则将略焦的那条凑到了嘴边。吃过饭后两人合作移开火堆,坐在之前被火烤的暖热的地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他们两个人从这次见面后就一直没时间好好叙旧,此时安静下来,谈着这段时间的遭遇,不知不觉竟说了很久。阳顶天终究受伤太重,不久便面现疲色略显倦怠了。见这个向来刚毅强硬的男子少见的露出如此脆弱的模样,成昆心中莫名有些酸软,在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逐渐放缓了声调,有一搭没一搭的寻着话题开口,任由那人歪在石壁旁慢慢闭上了眼。“……所以说,师父就算再忙,我也得每日用功的,师兄你说是不是?”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听到那人渐渐变得和缓的呼吸,成昆自觉的收了声,目光望着那人在火光下明灭的脸庞,竟许久都没移开眼。火光下能看得出阳顶天紧闭的双眼下明显的青影,还有从受伤后就一直泛白的嘴唇,这样的阳顶天奇异的没给人以脆弱的感觉,反而有些说不出的……成昆不知道那种感觉该如何用言语形容,只能一眨不眨的盯着对方看。他心中静静的想着,虽然因为“过去”的缘故,他对于两人眼下的处境很满意,但是阳顶天如此苍白虚弱的模样,他却一点都不想再看见。自从成昆在地藏王菩萨的度化下有了这次重生后,便会时常身不由主的做着同一个恶梦,梦见他还在那间石室之中,有时是被师妹拦在身后惴惴不安的胆小鬼,有时是只能旁观却对一切都无能为力的老鬼,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那人黯淡到绝望的表情,开口说着那句话:“我娶到你的人,却未娶你的心。罢了……一开始就是场闹剧,一步错,步步错……”或是“余将以仅余神功,掩石门而与成昆共处……”种种,而后便是那两行血泪,仿佛将所有一切都涂抹成了血红的颜色。那个恶梦仿佛在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他,他曾经做过怎样的事情,又错过了怎样的未来。这让他在现实之中每每看到阳顶天,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一幕,继而宛如走火入魔般心口一阵苍茫。这种感觉很糟糕,很糟糕,如果能够选择,成昆真的一点都不想再去体会。刚和陶玉山回来的那段时间,老狐狸曾经满脸稀奇的讽刺他:“怎么就不见你这么在意师父或是伯父,反而把个一年见不到几次的大师兄那么放在心上?!”当时他面上虽然什么都没答,转过头便在心中恶狠狠的咬牙:“你、懂个、屁!”此时的他对于阳顶天的那份复杂感情,别说旁人不会懂,就算是他自己,也依旧不曾琢磨明白。但有一点他知道,不管这辈子怎么变化,他都打算跟阳顶天耗到底了,看看到最后,究竟能琢磨出个什么样的结果。……如是一直到第二天,当成昆再度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睡着了。身体依旧维持着依靠石壁的动作,只是身边的人却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件扯破了衣袖的外套盖在自己身上。那家伙还瘸着,这会儿能去哪?!发现不见了那人的身影,成昆急忙爬起身,起的急了蹭到左脚,顿时痛的一阵呲牙咧嘴,伸手一摸,那只脚比昨天肿的还厉害,显然之前那一段路走下来对这只脚负担不小。“不好好躺着,乱动什么?”忽然不远处传来一脚轻一脚重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微愠的呵斥,成昆揉着脚腕抬起头,就见阳顶天从山洞外走了进来,肩上背了个篮筐,手中还提着一根被布条包裹起来的东西。以他那般不怒自威的气势,作出这种——平民化的装扮,看起来还真有些诡异的不协调。当事人却全无自觉,径自走过来将肩上的竹筐放在一旁。“你一大早去哪儿了?”见那人完好无恙,成昆顿时松了口气,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与过去有些微妙的不同。但阳顶天注意到了,眉头微微一挑,随即弯下腰捡了根木柴拨了拨洞口死灰下犹有余温的火炭:“我去捡了些草药,伤口该换药了。”之前为了轻装赶路,他们并未将所有东西都带上,因此只能再回去取过来。 第35章 “小心。”阳顶天嘱咐了一句,看到彼此都还光着身子,心中一动,走到旁边扯断了几根叶子较为茂密的树藤,道,“这藤条韧度不错,你应该能上去,先用这个暂时蔽体吧!”说着就将藤条递给了成昆。成昆伸手接过,将藤条连着叶子在身上围了几圈,而后与阳顶天一同扯了扯周围的树藤,很快便找到了几根最为结实的,准备从这里向上爬。“我帮你。”看到成昆扯住树藤后,阳顶天忽然一把抱起他将他举高,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记得回来,万事小心!”不知道为何,听到阳顶天这句话,成昆忽觉心中没来由的一酸。他低头对上阳顶天透着真诚与信任的眼睛,后知后觉的想到,以他过去万事以自己为中心的个性,刚才居然完全没想到过要丢下阳顶天一个人——果然是被这个人吃定了吗?这个念头不过是在一瞬之间,下一刻他只觉身后大力传来,已被阳顶天运起内力向上托去。成昆借势在阳顶天手臂上一踏,纵身而起,而后稳稳扯住了上方的藤条。这一跃使他一举攀到了石壁中段,低头望去,阳顶天正后退几步仰头看着他,脸上满是鼓励,他咬紧牙关向着那人点了点头,而后拽紧藤条努力向上爬了过去。第43章 莫名少年何为然攀爬上去并未花费多少力气,伸手撑着地面爬上去后,成昆并未放开手中的藤条,而是机警的先左右看了看。这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山谷,比起之前那个地洞宽敞许多,可以看到远处重峦叠嶂,以及一片片明显有着人工痕迹的树林。很明显,这里有人居住。成昆沉吟了一下,望着树林中的小路,侧耳倾听片刻,确定没有问题后才悄然潜入林中。这片林子里并未设置什么阵法,小路看起来也不想有很多人走过的样子。成昆不敢放下戒心,打算再往前走一走,看看有没有人家,至少要先找到几件衣服蔽体。走大约半个时辰,前方再度听到了流水声。成昆沿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远远便看到一条河流蜿蜒而过,周围俱是高低不同的石堆,其中一个石堆上有一堆暗褐色的布料,旁边还放着个不大的竹篮。见状成昆顿时双眼一亮:衣服!有衣服就代表有人!成昆更加谨慎的放轻了手脚,他已经被一路上半裸奔的状态折磨的浑身不舒服,树枝直接接触皮肤的感觉很不好,虽然有藤条蔽体,但是对于穿惯衣服的人来说,这些根本远远不够。因此看到那堆衣服,他心中立刻便开始琢磨如何将它们弄到手。这并不是一件难事,成昆屏气凝神,走到附近后顺手捡起一根顺手的枝条,悄悄靠近河边,探头望了望。令他惊喜的是,从这个角度并未看到周围有人,显然衣服的主人不在附近。趁此机会,他飞快的用手中木条将那身衣服挑了过来,而后抱起那团布料便再度潜入了入林中。一边走一边将那身衣服穿到身上,成昆还没来得及系上腰带,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风声传来,同时一道略显清冷的嗓音低喝道:“何方小贼!给我站住!”糟!被发现了!这个念头才一浮现,成昆便听到身后一阵呼啸声传来,伴随着一阵奇异的叮铃铃的响声。他心道不好:那人会武!脚下顿时加快了速度。可惜即便成昆阅历无数心比天高,身体上的限制注定了他没那么容易逃脱,跑了没多久,他就觉腰上一紧,有什么东西牢牢缠在他的腰上,硬生生便将他拉扯的向后倒去。成昆自然不甘服输,没想到对方这么快就追了上来。他眼中厉色一闪,在接触到对方身体的那一刻运气于指,头也不回的便点出一记幻阴指。那人显然没料到刚抓到的小鬼反应居然如此迅速,低呼一声便放松了力道。趁此机会成昆猛地挣脱开桎梏,脚下用力就要跃开,谁知就在这一刻,他忽觉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被什么东西一锤锤过,神智微昏,一个踉跄左脚便重重踏在了地上。一阵令人目眩的剧痛瞬间传来,激的他周身力气顿失,闷哼一声便栽倒在地:惨了!忘了身上有伤……惨白着脸看到先前那人走过来低下头,成昆心中苦笑:一时不慎满盘皆输,这下麻烦大了。他此时才看清追上自己的居然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上只穿了一套湿漉漉的中衣,一张俊俏的脸面无表情,即使之前被偷袭了神色间依旧淡淡的,观察他的目光中倒是透着些许好奇,在看清成昆的长相后眨了眨眼:“原来是个小鬼!”成昆最恨别人管他叫小鬼,阳顶天就罢了,其他人有什么资格?当下便要发怒,转头一想,却摆出一副疼痛难忍的可怜模样抱着脚道:“哎哟!好疼!”那少年听到他的呻吟,微微一怔,而后冷冷的道:“我没伤到你。”他声音一如之前平板的很,一点都没有少年人的朝气,但成昆看得出,这人眼中的神情一派单纯坦然,脱口而出的话语也带着理所当然的味道。如此模样多半是因为不常接触旁人所至,再听到那人话中之意,成昆对于自己此举顿时多了些把握,便更加扮出一副可怜的模样打滚道:“好疼!我的脚……呜呜……”那少年看到眼前的小孩疼的缩成了一团,脸都快埋到双膝之间了,怔了一怔居然收回了之前束缚对方的东西。蹲下来伸出手指戳了戳地上的小孩:“我又没打你,你痛什么?”这人一句问话说的也像是平铺直叙一般无情,听得成昆一口气差点噎住:这要是常人听到他用这种语气来询问伤情,只怕会认定了这人冷血无情,一点怜悯之心都欠奉。心中虽然如此想,他面上却依旧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之前扭到了……”言罢还眨了眨眼,挤出几滴鳄鱼泪来博取同情。少年闻言,视线跟着便转到成昆的脚上,看见其中一只脚果然比另外一只肿了一圈,顿时了然,想了想道:“不是我弄的,怪不到我。你为什么偷我的衣服?”成昆心中暗自翻了个白眼,脸上还是一副怯怯的模样,道:“我的衣服没了……”他本想着要不要编一个催人泪下的故事来增加砝码,却不想少年闻言淡淡应了句:“哦。”便站起身来,“既然这样我不追究了,你穿着吧!”此言一出,成昆顿时傻眼:这么容易便不追究了?那之前究竟是谁追的他满山跑来着?少年却深谙说是风就是雨的精髓,既然说了不追究,态度顿时变了不少,虽然表情依旧欠奉,但却伸手过来捏了捏成昆的脚踝:“肿了。得治疗。”他面无表情的说完,又伸手拉了成昆一把,“走吧,去我家!”成昆一时没反应过来,任由少年将他拉起,等到少年作势要背他的时候才猛然醒悟,忙道:“不、不必了,我还得回去看我师兄,他还在那边等我呢!”“你师兄?”少年歪了歪头,“他也没穿衣服?”“……”好吧,这是事实,成昆无从辩驳。“那去我家拿一身衣服来好了。”少年说着再度屈膝示意,“你上来。”“不必!”成昆急忙拒绝,他十分不习惯与陌生人亲近,更何况自己之前还算计着对方,是敌是友尚未可知。他伸手指了指旁边地上断落的树枝,“我用那个就好,不必……”少年闻言也不坚持,站直身体便静静的看着成昆,那样坦荡清澈的眼神可谓是成昆生平仅见,心中莫名所以的“切”了一声:这种人跟他成昆,完全是两个世界的存在啊!他有些别扭的咳了一声,道:“这样吧,你家离这里远不远?不如我在这儿等你,你回去拿一件衣服过来?”“可以。”少年应了一声,看了眼成昆的脚便转身离开了,干脆利落的作风让成昆又是一阵愕然。随即便忍不住摇头低语了句“怪人”,再度低下头努力寻找合用的树枝充当拐杖。他当然不会当真留在这里等着少年回来,且不说少年那高绝的身手以及未知的身份,估计阳顶天也肯定不会愿意看到自己领着个陌生人回去。毕竟赤身裸体什么的,自己这副小孩子身躯也就罢了,阳顶天好歹也已成年,自尊心堪比天高,以那家伙的个性,肯定不会喜欢那种状况。当下成昆支着随手捡来的不太顺手的树枝,辨明方向便一瘸一拐的走向了地洞那边。他身上这件衣服撕开后足够两人暂且蔽体了,等到想办法出了山洞再说其他也不迟。好在他之前跑的方向就是山洞所在那边,这会儿也走不了多少路程。成昆蹒跚着挪到地洞口,吃力的趴在那里探出头:“阳——师兄,你还在吗?”“在。”下面很快便传来阳顶天温和稳重的声音,成昆松了口气,道,“我找了衣服过来,可惜就一件,撕一半给你?”阳顶天闻言不答反问:“外面有人家?” 第37章 杨义所谓的家在树林的另一边,与两人出来的地洞正好相反。好在路不算远,以阳顶天与成昆此时的状态走起来不算太吃力。当然这其中也有杨义刻意放慢了速度的缘故。不久后三人便看到了一处建在平地中的小院,院中就一座小茅屋,门前摆着石桌石椅,旁边种植着蔬菜,绿油油的很是喜人。靠外的一圈则种植着各色花卉,上面正有忙碌的蜂群往来飞舞,显然少年之前所言非虚。不过此刻群蜂看起来很是温顺,丝毫攻击性都没体现出来。杨义一把推开了木门,当先走了进去,而后指着石桌道:“你们坐那儿,我去拿衣服。”“多谢。”阳顶天礼貌的回复了一句,前者充耳不闻,径自迈步进了门。留下两个客人站在门前左右观望。院中的菜畦收拾的很干净,显然时常有人侍弄,茅屋很小,看起来住不下几个人。加上三人进门那么大的响动,屋中根本没有任何人应声,似乎这里只有杨义一个人居住。阳顶天拉着成昆走到石桌旁坐下,低声道:“小昆,你怎么看?”成昆此时已经下了走一步算一步的打算,闻言四处望了一圈,道:“什么也看不出来。这个杨义……很奇怪,不过如此离群索居和他的个性倒是很相似。”阳顶天道:“不错。为今之计我们还是早些离开比较好,其他事情先不要管。”成昆闻言警觉起来,瞥了眼阳顶天:“你很着急回去?”阳顶天伸手揉了揉成昆的发顶,引来小孩不满的一瞥,轻笑道:“不是我着急,是你。你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估计小师叔他们该着急了,而且……”他看了眼小茅屋,对于那个杨义,他始终有些不放心。两人正低声聊着,忽然听到院外一阵脚步声传来,阳顶天警觉地抬起头,就见林子外面的小路上远远走来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长袖飘飘,背后背着一柄厚重之极的长剑,眉宇间看起来与杨义竟有七分相似。那人慢慢走到此处,看到院中有人,先是一怔,随即便皱起眉:“你们是什么人?杨义呢?叫他出来见我。”第45章 匆促一别难心安这人开口便叫出杨义的名字,显然是熟识的,然而看他冷峻的态度,是敌是友尚未可知。阳顶天与成昆明智的闭口缄默,不打算参与到这潭浑水中。毕竟无论是哪一个人他们两个都不熟。可惜那男子显然不是这样想的,看到院中两个人不开口,眉头皱得更紧,淡淡的道:“没教养,问你们话不知道开口吗?”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很是耳熟,与杨义几乎如出一辙。不同的是杨义虽然寡淡,却能看出并无恶意,甚至隐隐还透出好奇;而这人那种长辈教训小辈的态度却委实让人觉得不舒服。成昆忍不住反驳道:“哦?照这样说来,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张口就教训旁人,算是有教养的行为了?”话音未落,那个男子的目光刷的扫了过来,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双目精光四射,冷厉异常。那种目光让成昆分外不舒服,当场便毫不犹豫的瞪了回去:好歹上辈子活了七十多年,在他眼中这点气势还不够看。那男子似是没料到成昆区区一个小孩子居然敢瞪回来,微微一怔后忽然便杨袖隔空一掌抽了过来:“无知竖子,胆子不小!”他这一掌拍的看似轻描淡写,蕴含的力道却让人不敢忽视,成昆瞳孔一缩,未及反应,阳顶天以先一步拦在他的面前,双掌连扫将对方打来的劲道尽数卸去:“身为长辈对无知孩童出手,阁下未免太毒辣了些!”那男子哼了一声,还未说话,就听茅屋那边传来另一道淡淡的声音:“杨兴锋,你来做什么?!”男子闻言踏上前几步,顺手推开挡在面前的木门走入院中:“直呼父亲的名字,你胆子不小!”杨义只是静静的站在门前,对男子的话置若罔闻,那叫做杨兴锋的男子眼中顿时泛起怒气:“说话!还有,这两个人是谁?你才离开多久,不知道江湖险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敢信,吃了亏别回过头来跟我哭诉!”杨义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依旧不答,径自看向阳顶天二人道:“走吧,我带你们出谷。”“杨义!”怒于少年无视的态度,杨兴锋沉声威胁道,“跟我回去!”杨义道:“我不回去,你勉强不了我。”“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我没有任性。”杨义垂下眼,“我只是不想呆在那里,你不要管我。”杨兴锋气急,道:“我是你爹!”“我知道。”任是杨兴锋再严厉甚至发怒,杨义自始至终都只有那么一个态度,淡然的好像在陈述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一般,甚至有些懒懒的不太理会。杨兴锋虽然已经习惯了他这副态度,还是被气得直爆青筋,他深吸一口气,忽然指着成昆道:“你不愿跟我回去,是因为他们?”正旁观的津津有味的二人没想到转眼间火就烧到了自己身上,顿时一个挑眉一个抿唇,惊讶诧异神色不一。成昆正要开口,不想杨义却看了他们一眼,神色微动,道:“我想跟他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这个回答很显然激怒了杨兴锋,那人刀子一般的目光再度扫了过来,冷哼一声道:“是他们蛊惑你的?!”“不是。”“哼!”杨兴锋冷冷的望过来,明显迁怒的态度让阳成二人心中暗叫不好。然而未等他们做出反应,忽觉眼前一花。下一刻成昆只觉身上一麻,腰间一紧,已被人点了穴道一把扯住腰带抓了过去!“小昆!”变起仓促,阳顶天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成昆被杨兴锋抓了过去。那人轻功比之杨义明显卓绝许多,瞬间便带着成昆飘出数十丈之外,只有冷厉的声音传了过来:“那我便带他回去,你若想救他,就回古墓!”阳顶天想都不想的便追上前,然而那人身影极快,就算阳顶天腿脚内力均恢复至顶峰只怕也跟不上。他徒劳的跟出去一段路,眼睁睁看着那人带着成昆离去,气的低吼一声便一拳锤在了身边的树干上。树干一阵摇晃,而后逐渐静止下来——他现在的内力恢复不到一半,竟连环抱粗细的树木都打不断。这个认知让阳顶天异常沮丧,捏紧拳头抵在树干上,双目死死盯着前方杨兴锋二人消失的方向。“没用的,我也追不上他!”杨义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在阳顶天身边停下淡淡的说了一句。阳顶天此时正气急,少年这句话无疑火上浇油,他转过身便一把扯住对方衣领:“你刚才为什么要说那句话?!”杨义虽然被扯住衣领,却丝毫不见慌乱,只是微垂下眼瞥了瞥那只揪着自己的手掌:“我说的是实话。”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是真的想出去看看。”阳顶天怒道:“那关我们什么事!你自己出去便可,何必拉我们下水!”“在这里我只遇上过你们。”杨义太过淡然的态度多少缓和了阳顶天焦躁的心情,他深吸一口气,心中不断地告诉自己,小昆的下落还要落在这人身上,此时翻脸实在不合适,而后缓缓松开手,道:“带我去找他!”杨义扯了扯被拉皱的衣领,慢吞吞的道:“我不想回去。”阳顶天的目光顿时一凝。“但是他既然抓走了小昆,我就该负责。”总算在阳顶天发怒之前说出了后半句话,杨义看得出阳顶天的怒火,却不太明白他究竟为何如此生气,说完这句话后,依旧用慢吞吞的语调道:“不过那个地方你现在去不了。”阳顶天一怔,随即皱紧眉头:“什么意思?”杨义看了看他的脚:“你现在有伤,进不了古墓。去那里的话要潜水很久,你的脚会废掉。”此言一出,阳顶天顿时沉默下来,他盯着自己的脚半晌,才抿紧唇,划出一道坚毅的线条:“七天,七天之后,我跟你一起去!” 第39章 听到“活死人墓”四个字,成昆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当初看到的那个黄衫女子的形象顿时浮现在脑海中。对方堪称绝顶的功夫,那句“终南山后,活死人墓,神雕侠侣,绝迹江湖”也跟着浮现出来。他惊讶的睁大了眼:莫非现在他居然便身处在那少女口中的“活死人墓”之中?!成昆在江湖上虽然呆了多年,也曾耳闻过昔年“古墓派”“神雕侠”种种往事,只是数十年前的前辈风采对他来说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往事,一时间也没将两者联系起来。他只是反射性的想起那黄衫女子卓绝的身手,以那时周芷若神出鬼没的本事也在她手中讨不了好处。且从那黄衫女子言行来看,她身后势力庞大,显然非泛泛之辈,这样一个人横空出世又凭空消失,多少江湖人都不知其去向,如今误打误撞,倒让他提前找到了她背后的势力。按照此时的时间来算,那黄衫女子只怕还没出生,甚至她的父母都有可能还未遇见彼此——哎哟,莫非杨义便是那黄衫女子的父亲不成?想到此处,顿时有些心痒难耐,若他猜想无误,此处乃是黄衫女子的家,那么她那一身绝学,是不是能从此处窥见端倪?他心中激动,呼吸便有些急促起来。那妇人见成昆听到她提起“活死人墓”后神色便有些呆滞,还道这小孩子被古墓的名字吓倒了,忙柔声安抚。成昆可有可无的听着,心中只反复思索,该怎样想个方法弄清此处的情形,若是能够学到那黄衫女子一身的绝学,那么以后行走江湖,又还惧得何人?这样一想,先前对杨兴锋的担忧便尽数压了下来,成昆打起精神应付那妇人的询问,仗着自己此时的外形不着痕迹套着妇人的话,终于确定了黄衫女子、杨义、杨兴锋以及眼前妇人的身份。这些人居然是数十年前享誉江湖的神雕侠杨过的后人!而就在半月之前,神雕侠夫妇才刚刚与世长辞,所以杨兴锋才会去寻找杨义——难怪女子会一身缟素,竟是为了那两位江湖前辈而戴的孝!知道此节之后,成昆不禁扼腕,为自己错失了认识那两位江湖前辈的机会而叹息。但随即心中又暗暗松了口气:那位神雕侠当年在江湖上便是出名的智计卓绝,加上人老成精,若是当着他的面,成昆还真没把握自己能够轻易过关。如今那人变成了鬼,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想法被拆穿了,至于杨兴锋和这个妇人,前者虽然邪肆狠辣,但是有杨义牵扯着注意力,未必会注意到他;而这个妇人倒是个不错的突破口——打定了主意,成昆面对妇人时的表现便越发乖巧,将所有算计都压在心底最深处,打算从博得妇人的信任开始留在此处的第一步。第47章 童声稚语为阻拦比起成昆,阳顶天的运气要好得多。就在成昆被杨兴锋带着疲于奔命的时候,他尚且留在山谷中养伤;而成昆在入水时被生生淹过了气,阳顶天却被杨义授予了闭气的法门,一路清醒着走入了古墓。但若论起心情,他却要比成昆焦躁许多,就算已经踏入了活死人墓里,也依旧不能减缓丝毫焦躁感。在这一点上,杨义的表现与他截然相反。虽然少年看起来依旧是一副淡漠的样子,但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从踏入终南山的地界后,他的眉宇之间便始终有些神色郁郁,似乎对这个地方排斥之极。带着这样的心情,两人潜水进入了活死人墓,杨义从最近的石室里摸出了火把点燃,伸手指指前方:“从这里走就能进去了,你跟紧我,别走错路。”阳顶天望向前方黑洞洞仿佛无止尽的石室,皱起眉道:“小昆会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杨义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望着前方,语气有些冷漠,回答的话语却很肯定,“我会帮你找到他,放心。”没见到人之前,任何安抚的话语都是徒劳。阳顶天不再言语,专注的看着前方。他看着杨义东推一下西拐一下,一直带着他走到一间石室内,指着旁边的阶梯道:“从这里上去就是墓室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成昆。”阳顶天忙道:“我跟你一起去!”“不行,你轻功太差,会被发现的。”杨义想都不想便拒绝了,接着不容置喙的将火把塞到阳顶天的手中,自己则转身上了石梯。阳顶天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目光四下打量。这间石室与他们之前路过的地方并无不同,不过两边的石壁上似乎因为年久潮湿已经被腐蚀的不成样子了,这一点倒是与其他石室不同。阳顶天心中一动,凝神细看,那些疑似被腐蚀的地方分明便是被强行破坏的,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部分遗漏却不知其意的文字。他无意深究这活死人墓的秘密,看了数眼便移开了视线。索性等着无聊,他便干脆将火把插在一旁的灯架上,捡了个角落盘膝坐下,一面运功一面思索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闭着眼打坐片刻后,他心中忽有所感,猛地睁开眼,同时只听一阵轧轧声响,上方的石门被人推开了。他还道是杨义去而复返,正要呼喊杨义的名字,抬眼望去,却发现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杨兴锋束手站在石门上方,正冷冷的看着他。乍一见那人出现,阳顶天心中微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他慢慢站起身,向着杨兴锋作了一揖,道:“杨前辈。”杨兴锋道:“擅闯活死人墓,你想死吗?”阳顶天不卑不亢道:“若不是前辈先一步带走了晚辈的师弟,晚辈也不会贸然上门,还请前辈行个方便,放了晚辈的师弟,晚辈自当带着他离去,绝不会打扰前辈清修。”“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杨兴锋冷笑一声,“你凭什么?”阳顶天垂下眼:“前辈若是不肯讲理,晚辈自然无所依凭。只是堂堂神雕大侠杨过的后人,如此仗势欺人掳劫幼童,说出去只怕会平添笑柄罢!”“放肆!”杨兴锋大怒,他向来以自己身为杨过后人而自豪,听到阳顶天此言自是怒不可遏,扬手便是一记黯然销魂掌拍出,“我倒要看看,你是凭着什么说这些废话!”从见到杨兴锋起,阳顶天就一直暗暗戒备,对方此刻虽然出手迅疾,他却是早有准备,不慌不忙运气于掌,面色瞬间青红交替,双臂一旋便将对方拍来的这一掌尽数震于一侧墙壁之上。只听一声巨响,那道掌力已被他轻易卸去,而他本身却是毫发无伤。见他此招,杨兴锋顿时“咦”了一声:“好奇怪的招数!小子倒是有些手段——再接我一掌!”说着又是一招“孤形只影”隔空直取阳顶天门面。他这连续两掌拍出,神色间忽然变得萧索之极,阳顶天心中一动,身形腾地后退,双掌连挥,将对方掌力尽数卸去,高声道:“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前辈这一手黯然销魂掌法果然精妙的很,小子无礼,要反击了!”杨兴锋听到他叫出自己掌法的名目,眉头微微一抬,不怒反笑:这小子未免太过狂妄了些!他原本还只是想教训一下这狂妄自大的后生,这会儿却是真动了怒气,出手便加了两分实力。阳顶天更是不敢大意,他心知眼前这人只怕是他出道以来面对的最强大的敌人之一,更是打叠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但见他不退反进,一掌挥出之时,面色铁青之色一显即隐,立即又变成血红之色,忽青忽红,在瞬息之间接连变换了两次。两人此次距离靠近,他每一掌推出,都将掌力反震到对方身上,只是他与杨兴锋内力毕竟相差甚远,,虽已将功力运至极致,终究还是无法完全转移伤害,被对方浑厚的内力震伤了内腑。两人打了一阵,杨兴锋忽然收手,后退数步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斗转星移?不对,是乾坤大挪移?!衣正风是你什么人?”他一后退,阳顶天自然不会不知趣的继续穷追猛打,便也收手而立,一面暗暗调息一面道:“不敢,正是晚辈义父。”杨兴锋目光闪烁的看着他,半晌才道:“罢了,既然是故人之子,我也就不难为你了。你走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阳顶天闻言大喜:“那我师弟——”杨兴锋哼了一声,“你跟我上来吧!我带你去见他。”他抓成昆前来本就为了引回杨义,既然杨义已归,留着那小子也没什么用。之前不过是看不惯这两个晚辈才会出手相视,谁知竟是故人之后。见他转身推门,阳顶天急忙快步跟上,直到此时才有心关注其他事情。杨义过了这么久还没回来,加上杨兴锋并未询问,显然多半是已被留在古墓中了。他瞥了眼杨兴锋的面色,将疑问的话吞下腹中:见到小昆之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不久后阳顶天便在杨兴锋的带领下见到了成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成昆居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竟还有另外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原来你就是小昆口中的师兄。”那妇人见到阳顶天后,微微一笑,先一步开口招呼了他一句,“过来坐,小昆总是提起你呢!”阳顶天看到那妇人之后微微一怔,眼中一道奇异的神色划过,随即便消失无形。他望了眼坐在一旁神色乖巧的成昆,向着那妇人微微一揖,道:“晚辈阳顶天,不知前辈怎么称呼?”“你叫我杨夫人就好。”那妇人含笑说着,目光望向杨兴锋,“大哥,我听说小义回来了?”杨兴锋点了点头:“我命他去闭门思过了。阿英,这是衣正风的义子,他要带这小鬼离开。”那妇人闻言却是吃了一惊:“离开?”她看了眼身边的成昆,踌躇了一下才道,“大哥,有件事小妹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刚刚决定收小昆为徒了,你看是不是可以让他暂时留在古墓之中?”这一遭却是大出杨兴锋意外,就连阳顶天也诧异的望向成昆:“小昆,你不跟我回去?小师叔他们还在等着你呢!”成昆从见到阳顶天起就有些心虚,他自知自己这个决定多半会让阳顶天失望,但是对卓越武功的渴望以及未来的不确定感让他终究还是选择了留在此处。以他的口才与智慧,说动杨夫人并不是什么难事,心中也再三告诉过自己,就算他与阳顶天将会有一段时间的分别,总也好过依旧走回未来的老路。 第41章 古墓中多年的历练让他看起来内敛不少,昔时飞扬跳脱的小孩已经长成翩翩少年,这般漫步在雨幕之下,嘴角含笑,步若流云,望之颇有偏偏风姿。而就在他对面的不远处,一身紫黑相间华服的青年站在回廊尽头的凉亭中束手而立,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对方走近,眼中闪烁的尽是欣赏。待到管家带着那人走到近前,收伞抬头,微微一笑道了句:“师兄。”他才扬起唇角,点头轻笑道:“好久不见,小昆。”成昆含蓄的眯起了眼:“好久不见。劳师兄特地冒雨前来接我这个不成材的师弟,让我实在是受宠若惊啊!”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望着阳顶天,不掩欣赏的打量,又扫过他身后跟着的中年人,道:“数年不见,师兄变化很大。”阳顶天挑了挑眉:这小鬼是打算跟他打官腔到底了?当下伸手摸了摸脸,意味不明的笑笑:“还没老,放心。”“……”没料到这人竟会在这当口耍冷,明明之前还是不苟言笑的样子,一转眼就形象全无了。成昆一时语塞,愣了一愣,先前营造出的气氛瞬间便消散了个一干二净。见他如此,阳顶天顿时大笑,伸手拍了拍如今只比他矮上一头的少年,道:“怎么,几年不见,倒是学会跟师兄生疏了?那些没用的场面话还是少说为好,来,让我看看,你这几年长进了多少?”两人分别多年,甫一见面对话自然难掩生硬,但许是因为始终都有书信往来的缘故,倒也不觉生疏,阳顶天此言一出,成昆便不再扳着那副无害的样子松了口气,全身上下都于瞬间放松下来,顿时眉眼弯弯,原形毕露:“哎,都是叫便宜师父训练的!师兄要跟我过过招?好啊!我也正好手痒,等雨停了咱们找个地方比划比划如何?”“随你。”阳顶天的语气一如过去那般温和,全不顾身旁殷天正屡屡投来的诧异目光,径自拉着成昆的手臂走下凉亭步入回廊,“我备了酒菜给你接风,走走,去喝两杯酒暖一暖,你的手可冰的很呢!”说着他的手掌十分自然的从他手臂上滑落到手掌,一把扣住,牢牢牵扯着前行。成昆被他掌中暖意熨帖的很是受用,嘴上却习惯性的反驳道:“这可不是冻的,只是我现在所修炼的心法所致——嗯,热起来反而就糟糕了。”“哦?这心法倒是独特,是偏阴柔的路子?”“倒也不是,只是练功法门比较怪异罢了。下次过招我用出来给你看看!”“哈哈!好,我等着。”两人一问一答说的飞快,话语间尽显热络。待走到回廊尽头,眼前便是一间精致的雅舍。阳顶天示意跟在身后的中年人暂且离去,又对站在门前的小厮吩咐了几句话,自己则亲自为成昆打开了房门,热气与酒香味顿时扑鼻而来。“好香!“暖热的感觉让成昆下意识抽了抽鼻子,目光盯着桌面上的酒坛就不动了。阳顶天见他站在门口发呆,诧异的瞥过去一眼,随即便失笑:“怎么站在这儿不动了?进去啊!”他说着顺手抽出对方手中的竹伞撑开来放在一旁,好笑的摇摇头:那一脸馋猫的样子,不会是他所想的那个原因吧!成昆顿时老脸一红,在古墓这几年他根本就没怎么沾过酒,唯一尝过的只有玉蜂酿。但是那东西数量有限,杨兴锋又看的紧,他虽然不十分好酒,多少也念想过几次。再加上阳顶天准备的闻起来就知是极品佳酿,很难不勾引的他食指大动。两人走进门后,随即便将房门关上,将蒙蒙春雨挡在门外。阳顶天一面招呼成昆坐下一面笑道:“这酒温了有一会儿了,饭菜要等下才能送上来,先吃点点心喝口酒暖一暖。”成昆依言而为,酒尚未入口胸腔内已被暖意涨满。他端起酒杯看着面前的男子,时隔多年,他的长相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明显成熟了不少,此时一身黑紫相间的衣衫,原本披在肩膀的大氅被解下来放在一旁,露出宽阔的肩膀,以及被衣衫所勾勒出的紧实的线条。他此刻态度虽然温和,一举一动都透着久在上位的气势。这样的他让成昆想起了记忆中的阳顶天,那个前世曾经分别十五年后才再度见面的男人——与此刻简直不谋而合。这个人——未免成熟的也太快了些。这个想法只是在成昆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便被抛在脑后了。至少无论那个人如何变化,此时对待自己的态度也还是一如过往——对成昆来说,这点就够了。他要的只是这个人所给予的温暖,至于他的事业或是外表上的变化,并不在他顾虑的范围内。不久后先前离开的小厮便带人将饭菜一一端上来,每个人都恭敬的向阳顶天行礼,等到阳顶天示意后才鱼贯而出。这般恭谨的态度让成昆扬起眉,望向那人戏谑道:“师兄好大的威风!”阳顶天轩眉一扬:“自然。我是这宅子的主人,他们自当敬重。”成昆道:“哦?师兄何时在此处购的宅子?”此处还在长安的地界之内,距离活死人墓不算远。之前他们通过的最后一封信上约好了再见的时间地点,他当初还以为阳顶天最多只是亲自赶来此处接他,却没想到这里竟有那人的住处。“离得近一点总是好的。”阳顶天说着将两个人面前的菜色稍一置换,指着挪到成昆面前那盘道,“我记得你最爱吃这道桂花鱼,尝尝看怎么样?”成昆却好像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抿起唇,目光微闪:什么叫“离的近一些”?就算是再近,不也依旧看不见吗?仅仅因为这样的理由就买上一栋宅子,阳顶天……果然已经再次对他起了不同寻常的心思吧!成昆曾无数次猜想过阳顶天究竟是何时喜欢上的他,又看中他哪一点。上辈子直到两人尘归尘土,这片用心都不曾被透露半点。而镜中寥寥几幕场景也并未解答他这个疑问,只知道分别之前他们还只是普通的师兄弟,分别之后,那人望着他的目光才逐渐变了神色。这一世他原本便揣着几分矛盾的心情,既想要理所当然的再度享受到上辈子那种被默默付出的温暖感,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用同样的感情来回应。他甚至曾自私的想过,只要这个人永远不说,他便永远不会主动捅破。可是不知何时,这个想法居然让他不满足起来。他不希望这个人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除了他成昆之外,任何人都不可以。而让他察觉这点转变的,正是六年前两人即将在古墓分离的那几天。那个夜晚阳顶天浅浅的吻奇异的并未让他觉得恶心,比较起来,还是惊讶多一些。毕竟当时他外表只有十岁,仅仅十岁的孩童,阳顶天究竟是如何看上的?曾怀疑过他恋童,却又不愿往这方面想,只在心中不断说服自己那人是藉此表达亲昵之情。当初那样澎湃且纷乱的心情难以言表,只能暂且压下一切坐观后续。其实那时心里不是没有得意的:两辈子都被这样一个优秀的人关注并且喜欢,他成昆足以自傲了。而之后杨义作出与阳顶天同行的决定后,他则是郁闷不已,先前那点小小的自傲也于瞬间变成了戒备。那个时候成昆就知道,事情不妙了。这六年在活死人墓当中,成昆除了拼命学武之外,时常会想起这件事。这种想要将一个人据为己有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体会,当年对师妹,他也曾有过这种想法,只是不及如今强烈。而且两者也有些本质上的却别:对师妹,他是敬重与爱惜,对阳顶天,却是独占和温暖,截然不同,却能轻易分辨出孰轻孰重。所以——成昆看着面前的青年,也许他是时候作出选择了。只要时机恰当——菜色很快上齐,两人边吃边聊,多年未见的隔阂终于在酒菜的香气与相处的温暖中融化殆尽,推杯换盏之余态度更显亲昵。不知不觉两人都有些喝多了,却谁也没有劝停的意思,只是杯来盏往,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在信上大半曾提起过的话题,乐此不疲。这顿饭一直吃到月上柳梢,下了一天的小雨在黄昏时终于停止,天空中的云彩也打散不少,露出弯弯月牙挂在其上。两人歪歪斜斜弃了桌面上的一片狼藉,相互扶持着进了内室,那里有早已铺好的宣软床铺,还有旁边烘着的暖热小火炉。“嗝……师兄,这是你的房间?”成昆已经醉了大半,整个身体几乎都靠着阳顶天的支撑才不至于直接瘫倒睡着。“不是,是给你准备的。”阳顶天神色还算平静,他饮酒向来不上脸,看起来面色与平时无异,开口说话也流利顺畅,只是略显踉蹡的步伐出卖了他已醉意盎然的事实。“哦。”成昆迟钝的点点头,松开阳顶天的手臂几步走上前,脚一歪便斜在了床上。柔软的床铺让他舒服的直欲呻吟出声。他歪扭扭的斜倚着坐起身,眯起眼看到阳顶天站在一旁,扶着床柱闭上眼,一手揉着额头,顺口便问了一句:“那你、你住哪里?”阳顶天掀了掀眼皮儿:“隔壁。”也许是因为找到了支撑点的关系,他看起来已经有些迷糊了,语气中也透着几分慵懒的味道。这样的阳顶天成昆是第一次见,被那人醉眼一睨,瞬间便诡异的感觉脊背上一股酥麻感一划而过。他打了个冷战,心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大胆且放肆的想法:这种情况下,也许他可以趁着酒意做点什么?这个想法才一出现便盘踞在脑海中,不停的诱惑着他为数不多的清醒。成昆看着阳顶天重新站直身体,摇摇晃晃要走出去,忽然便伸手一把抓握住了那人刚要离开床柱的手掌:“去哪儿?阳顶天,我们抵足而眠好不好?就像以前那样?”第50章 同榻无眠酒壮胆这句话成昆说的异常清晰流利,甚至有些不经大脑,说完之后自己先呆了一下,却并不后悔。也许真是饮酒壮胆,今天晚上他很想去试试看踩一踩两个人之间那道底线,看看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阳顶天则有些诧异,顺着被拉住手掌的姿势转过头,似乎觉得自己没听清楚:“什么?”成昆很是肯定的道:“就睡这儿!”说着还慷慨激昂的拍了拍旁边的床榻,忍不住又打了个酒嗝。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阳顶天愣了一下方才失笑,瞥了眼那张看起来很温暖的床铺:“……行。”他倒是没太纠结,甚至还有些愉悦的勾起嘴角,只是态度怎么看怎么像是在应付胡闹的晚辈一般自然,大方的过头了。于是两个醉鬼各自宽了衣,往屏风上搭的时候还有些不稳,外套掉在了地上,但谁也没注意,只是各自歪在床上,一个捅了捅另外一个:“你睡里面,我在外。” 第43章 偏偏此时阳顶天又在盯着他看,还那样一副温和关切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成昆心中暗骂:也不知道昨晚是哪个酒后发情才导致了他们眼下如此狼狈的情形,身为始作俑者好歹有点自觉可否?也许是真的听到了成昆的心声,阳顶天沉默了一下,竟似相信了他那番说辞,如他所愿顺着他按压的力道躺下神来,依旧不失关心的看着成昆挤出的笑脸,道:“笑的这么难受,扭到腰了?”“呃……嗯……”成昆胡乱应了一声,他已经找到了绳带结的突破口,正努力将手指伸进去挑开。谁知下一刻腰上忽然一热,惊得几乎弹跳起来——是阳顶天将手掌放在了他的腰上轻轻揉了揉:“疼得厉害?”那种触电一般的感觉让成昆不适得直咬牙,神色扭曲道:“疼……别揉了师兄!”说着已将绳结挑开,用最快的速度跳起身闪开了某人无意识般伸出的禄山之爪,三下两下便抓起地上的外套穿了起来,“已经好了,我去洗脸!”说完便落荒而逃。眼睁睁的看着小师弟衣衫不整的跑出门,阳顶天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了看自己兀自伸出的手,随即便失笑:“这小子!跑得到快——”他低头看了眼自己的中裤,在看到那条孤零零并未系上的裤带时饶是脸皮够厚也不禁老脸微红:昨天在替那毛小子善后之后一时动念做的恶作剧,现在酒意一醒,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也亏得那小子能想出这么拙劣的方法掩人耳目——扭到腰了?呵……不过看成昆的反应,除了慌乱之外,似乎并不排斥,也许——他可以再多加一点期待?从成昆的表现上来看,或许离他想要的那一天并不远了。他看看自己的手掌,之前温热柔韧的手感令人回味之极,阳顶天垂下眼睫,眸色微暗:什么时候才能不再藉由这种小动作来靠近呢?想要正大光明的拥抱着他,已经想的太久了。……步伐凌乱的一直跑到园中的水井旁,成昆才停下脚步,心中不停的唾弃自己落荒而逃的举动:跑甚啊!不过是碰一下而已,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怎么就……纠结了片刻,成昆看到井边犹有半桶清水的木桶,捞起一把便抹了抹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算了!跑都跑了,一会儿回去装的若无其事点就好,反正他皮糙肉厚,也不怕阳顶天拿这种事来糗他。打定了主意,心中顿时安定不少。成昆伸手抹了把脸,目光左顾右盼,打量了一下周遭的环境。昨天那场细雨似乎预示着梅雨季节即将过去,此刻艳阳高照,倒是难得的好天气。清晨的地面仍有些湿,石板路的凹陷处犹有积水聚集,周遭各式各样的树木看起来倒是欣欣向荣的很,尤其是叶片上不时低落的水滴,在阳光的照耀下更显得青翠可爱。这样清净的早晨与晴朗的天气多少平复了成昆之前毛躁的心理,他一面用袖子擦着脸上剩余的水珠一面四下张望,心中暗暗点头:阳顶天的品味倒是不错,这宅子环境清幽,布置得极具匠心,方正的石板路又平添几分硬朗,不似江南水乡的庄园那般温婉,颇和他胃口。看来阳顶天真的不是仓促便住在此处,而是经常来此落脚。想起昨日席间两人的谈话,成昆心中轻叹:这人若真想对一个人好,怕是什么人都逃不过去的吧?他对自己的用心倘若当初对师妹只用半数,她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抱怨成婚后阳顶天冷淡了。想到师妹,跟着便想起了之前的打算。他这次离开古墓算是正式出师,此刻既然已经与阳顶天再见,也该回去看看陶家庄的那些人了。通过这几年与阳顶天的书信来往,成昆并未完全断了外界的讯息,他知道自己当初改换师门的事情曾让陶玉山大发雷霆,但是后来在阳顶天的安抚下最终不再追究;也知道没了记忆中那场分别,陶玉山到现在也没和阳顶天的师门决裂,每年彼此依旧有着往来,只是态度已渐渐不如过去热络;还知道陶玉山“再度”收了陶孟竹做亲传弟子,尽心尽力传授其武艺,而陶孟竹也一反过去的懈怠拼命习武,这两年已逐渐在江湖上崭露头角……这些事情都在无形中告诉他,历史已经被他之前的举动所扭转,如今这个世界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走向,有些事情已经彻底改变,但是有些人虽然换了个方式,却依旧在逐步走向各自既定的道路。成昆摊开自己的手掌,少年的手指修长,因为内功心法以及玉蜂蜜的滋养使之看起来并不粗糙,但常年习武还是使得骨节略显粗大,透着不容忽视的力度——成昆想着,自己的未来就掌握在这样一双手中,接下来的路要如何走,没人比他更清楚:想要变强,去体会上辈子所没能体会过的铁血豪情,去走上辈子所不曾走过的另一条道路,去抓住上辈子所没来得及珍惜的那个人。他做了个虚握的动作,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中般踌躇满志。但是下一刻,忽然像是想到什么一般面色骤然泛红,忙不迭的甩了甩手,摇摇头背过手去走回了来时的那条路。回到昨晚休息的房门外时,门前正有人收拾了昨晚的狼藉出门,见到他纷纷垂下头做恭谨装,几个胆子大的还偷偷瞄着他年轻俊秀的脸庞。成昆心中冷笑一声:这些人想必都很好奇他的身份吧?让他们好奇好了,反正早晚有一天会习惯的。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已经擦干净的桌椅,并不见其他仆从,想必已经收拾完了。内室中倒是有呼吸声,成昆心中一凛,暗叫不好:那些人该不会去里面收拾床铺去了吧?!那他昨晚丢的那块布——三步并作两步跑入内室,成昆一把推开门,才一看到屋中的情景便即呆住:屋中的是阳顶天,但他在做什么?听到脚步声,阳顶天微侧了头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手指间则拿着一物举在面前,显然之前正仔细观察。成昆一眼便认出了那东西是何物,瞬间面色爆红,张口结舌道:“那、那个……”“嗯?”阳顶天挑起眉,目光看向手中的东西,随即扬了扬,“小昆,这是你的衣摆吧?怎么便撕下来了?”成昆期期艾艾道:“你从哪儿捡到的?”说的急了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忙“呸”了一声,将几乎打结的舌头捋顺。阳顶天冲着旁边歪了歪头:“地上。”顿了顿又道,“我才捡起来,刚认出是你衣物上的料子你就进来了。”成昆顿时松了半口气。还未等彻底放松,又听阳顶天自言自语道:“不过怎么有股奇怪的味道……弄脏了所以才撕下来的?”“……”成昆二话不说上前,一把将那块破布夺下来,面红耳赤的塞入怀中:“没错!就是脏了才撕下来——啊,师兄,我饿了,我们去吃早饭吧!”阳顶天倒是没被他急惊风一般的动作惊到,笑吟吟的任由他将那物夺去,束手道:“行,我已经命他们准备早饭了,马上就送过来。吃过饭后想去哪里?”听他此言,成昆的动作微顿,随后才道:“我想先回济宁看看。一别就是六年,小师妹的百日宴我都没能亲自参加,也不知道她是否知晓还有我这么一个师哥。你呢?没有其他事情要忙吗?”听到他提起“小师妹”三个字,阳顶天的眼底掠过一丝阴霾,快的来不及捕捉,随即便神色如常道:“没事,我最近清闲,你想回陶家庄的话,我便陪你走一趟吧!正好我也很久没见过小师叔了。”作者有话要说:ws版脑补小剧场:他做了个虚握的动作,脑海中反射性的想起,其实昨天晚上他已经抓住了上辈子他所没来得及抓住的那个人,正是用这样的姿势……第52章 春风又绿江南岸既已议定,当日两人便收拾了一下东西,阳顶天又吩咐过跟在身边的其他人,这才与成昆一同离开了长安。长安距离济宁不近也不远,常速行马大约十来天的功夫便能到了。两人也不着急,一路上且停且走,打量着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景色,倒是春游般兴味盎然。他们此次既然打着访友探亲的名号,自然一切轻车简行,除了他们二人之外任何人都没带。原本殷天正是想要跟来的,但是阳顶天言明教中之事尚需他费心,硬是让他独自一人回了坐忘峰,才有了两人如今这般逍遥自在。阳顶天在提及坐忘峰以及“神教”之类的字眼时并未避着成昆,因此他算是“正式知晓”了阳顶天如今的身份。这些上辈子虽然晚了几年才知道,毕竟心里早已有谱,所以成昆也不怎么惊讶,只是想到明教,表情多少还是有些不自然的僵硬。他心中对于明教的抵触几乎刻入灵魂,无论是以前因为恨阳顶天这个人而引发的恨意,还是后来亲眼看到明教中发生的那些事,都始终让他耿耿于怀。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愿承认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迁怒,对那里的一切始终抵触,所以此番回济宁没有其他人跟着,也算正中了他的下怀。这几日天公倒也作美,梅雨时节已入尾声,从他们出行起便连着数个晴天,不必因为下雨而耽搁行程。可惜好运不会一直跟在身边,就在他们踏入兖州府的地界时,天色便再度暗沉下来,不过短短半日的时光就从艳阳高照变得乌云密布,充分见证了晚春天气的多变。眼见大雨即将倾盆,两人急忙快马加鞭赶往城内,可惜在找到客栈落脚前雨点便劈里啪啦砸了下来,饶是两人运功护体,也还是被重头到尾浇了个通透。好在已经进了城,落脚之处并不难找,两人冒雨牵马进了一家不算大的客栈,将马儿拴在门前的马棚里,便砸了锭银子过去,吩咐掌柜的准备房间烧水暖身。掌柜的老远便看到他们两人到来,早就迎在门前,闻言一一应答,命小二将两人分别引到楼上第二间和第三间客房内,又名其他人送上早已烧好的热水浴桶等物,这才带着手下人告辞离开。热水是之前刚烧好的,可惜只有一人份,因此阳顶天便让成昆先洗,他则走入对面那间房先行换衣,等着掌柜的再烧水送上来。对此成昆也不跟他客气,点头同意后便关上门走到兑好的热水桶旁,先抬手试了试水温,这才开始宽衣。水温正好,熨帖着冰凉手指的感觉极为舒服。成昆不禁想着:这掌柜倒是个伶俐的人,居然知道要早早烧上热水,他们两人这锭银子倒是砸的不冤,进门就能洗到热水澡去去寒气,恐怕就是在家中也没这么好的待遇。才脱了湿衣服踏入浴桶,成昆还没来得及舒服的松口气,忽然便听到楼下一阵吵嚷声传来,似乎在喝骂小二与掌柜。他听而不闻,本不欲理会那些杂声,但听着听着便不由得皱起眉:那些杂声居然越来越近,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便向着他所在的房间冲了过来。“小爷倒要看看是哪个这么胆大包天抢了爷的洗澡水!”随着这一声怒气冲天的吼叫,成昆所在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向内一脚踹开,那砸下来的门板直接将拦在门口与浴桶之间的屏风砸倒,不等成昆反应,他已与冲进来的那人面对面瞪上了眼。门前站着的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长相偏向阴柔,正瞪着眼睛看向屋内。看到成昆时顿时怒气冲冲的冲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挽起袖子:“小子,就是你抢了小爷的洗澡水?!” 第45章 之前楼上闹得这么凶,又是因为自己之前为了讨好眼前的客人擅自动用了给其他客人准备的洗澡水,掌柜的对于楼上发生的那些事自然早就知晓,见到阳顶天前来也不意外,只是搓着手陪笑道:“客官!嘿嘿,您看今儿雨大,来小店打尖住店的客人不少,这房间嘛,实在是有限,而且您那位同伴那间房门已经损坏了,这个……”阳顶天道:“谁弄坏的你去找谁,他会赔你。你只需要给我在楼上另外开一间房就好。”掌柜的瞥了眼韩庆生所在的方向,后者此时正怒气冲冲的踹开自己的房门进去,将门板拍得震天响。他惊得缩了缩脖子,看着那位爷冲动的个性,心中连珠价的叫苦:就那位的态度,这钱怎么可能讨得回来嘛!顿时态度越发谦恭,说出来的话却是委婉地拒绝:“嘿,真不好意思,客官,楼上人已经满了,这楼下也只剩一间偏阴的屋子,您看……”阳顶天闻言皱了皱眉,似笑非笑的看了眼那掌柜的:“真没了?”“真没了!”掌柜的咬死了答案不放松,他心中如意算盘打的霹雳啪啦响:从之前那件事看来,眼前这人与楼上那少年的交情显然不是一般的好,若是他们两个一定要住在近处,少不了要花钱买个舒坦,就算他们真不想花钱,就干脆将那间仓房给他们,收上房的价钱补回来便是。那份赔偿金挖不出来,他心中肯定不会舒坦,既然如此,要么大家同乐,要么一起不爽好了!出乎他意料之外,阳顶天却是轻笑一声,并未在此事上纠结,而是道:“既然如此,我朋友那间房我们不要了,你给退了,按时辰算应该是打尖的房钱吧?我们两个人住我那一间就成。”说完便不再看掌柜的目瞪口呆的神情,转身便走。“哎、哎!客官!”没料到阳顶天竟会如此选择,掌柜的急忙开口想要阻止,可惜对方根本不理会他,大步流星上了楼。他恨的一拳锤在自己手心里,暗骂之前的小聪明赔了夫人又折兵,这下好了!到手的两份钱一下变成了一份半,就算他想反悔说还另有客房,只怕对方也不愿听了!……阳顶天当然不在乎那一份半份的房钱,不过是顺便教训一下掌柜的贪小便宜罢了。再者能用这个理由正大光明和成昆住一间房,他心中乐得很,对于掌柜的出尔反尔的答案自然是无所谓的很。回到成昆房里时,后者已经穿戴完毕,散着湿漉漉的头发正将之前换下的衣衫团成一团。见到阳顶天回来,成昆一面收拾一面道:“换完了?我住哪里?”阳顶天故作无奈的叹了口气:“去晚了一步,掌柜的说没多余房间了,只剩楼下一间仓房,阴雨天住不了人。”“这样?”成昆顿时皱起眉,他可不想住在仓房,既然没的选了,那么——“既然如此,我跟师兄你住一间?我看这客栈屋子不小,咱们两个挤一挤的话……”这话正中阳顶天的下怀,当下含笑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反正咱们两个抵足而眠也是常有的事,你收拾一下就过来吧!我方才已经做主替你将这间屋子退了。”听到阳顶天说出“抵足而眠”四个字的时候,成昆卷衣服的动作忽然一顿,反射性便想起自己那个喝醉酒的晚上拉着阳顶天所说的话,心中顿时闪过一丝尴尬,但随即便抛在脑后:那天不过是喝醉酒擦枪走火而已,又不是真的……再说他反正已经打算试着去接受这个人了,适当的亲昵也没什么不好。于是在此事上两人达成了共识,成昆拿好包裹便与阳顶天一同去了对面的房间。不久后小二送了第二批热水和浴桶过来,成昆待阳顶天入水后,将两个人的衣服一同送去小二那里吩咐他们洗净送回,又大方的撒了赏钱,这才捋着半干已开始毛躁的头发下了楼。他们之前赶路的急,来了之后又忙着洗澡,还没来得及吃晚饭,他打算去看看客栈里有什么拿的出手的吃食,准备一点先用来果腹。谁知才走下楼就看到另一个小二端着个食盒蹬蹬蹬跑上楼,看到他后顿时笑逐颜开:“客官!您下来的正好,这是和您同行的那位点的饭菜,您看看,还需要点什么吗?”那人居然已经准备好了?成昆挑挑眉,瞥了眼小二手里的食盒,大半都是两人喜欢的菜色——他心中一动,阳顶天在对待他的细节上常常如此细心,就像记忆中他们两人在时隔十五年后再度见面的那一次,那个人似乎也是点了这几道菜……“客官?”发现成昆居然在发呆,小二诧异的喊了一声,当即惊醒了前者的神智。成昆心下暗惊:自己居然如此轻易便失了神,看来多年的古墓生活多少磨损了他的警觉性,居然在陌生人的面前如此不设防!他心中懊恼,面上却不动声色的伸手接过小二手中的食盒,三言两语将他打发下去,自己则端着那些东西转过头重新上楼:既然已经准备了饭菜,那么也就没必要再下去了。木制食盒上的菜色不少,重重叠叠摞了近三层之高,也亏得那小二之前拿的那么稳当。成昆慢慢走上楼,眼见就要踏上最后几阶,视野中忽然出现了一双月白色的薄底快靴,以及浅棕色的衣摆,抬眼望去,只见一个眼熟之极的少年正抿着嘴,双手环胸满脸不耐的看着他,那双眼中除了探究之外,还有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看来阳顶天那厮根本不懂得何为怜香惜玉么!居然让自己的娈宠出来端盘子洗衣,啧,真是粗鲁!”成昆不知道他与阳顶天之前那番对话,闻言一呆:娈宠?什么娈宠?他诧异的盯着那少年看了看,确定自己没认错人后皱起眉:“姓陶的,你发什么疯?少在这儿挡路!”怎么几年不见,当初那个少爷脾气但还不失可爱的陶孟竹又变得如此尖酸刻薄了?还在此处让他遇上,摆出一副不认识的态度满口胡柴?第54章 春雨依旧行路慢那少年在听到成昆的话之后当即大怒,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便骂:“谁允许你擅自称呼我了?!小爷的名字是你能叫的?给我闭嘴!”他心中暴怒,只当是阳顶天将自己的姓名告诉给了眼前这少年,说出来的话更加恨恨然:“阳顶天那厮太不要脸!我警告你,别以为自己有他护着有什么了不起,早晚有一天我会让那混蛋为他当初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言罢少年扬起脖颈,一甩袖子便宛如高傲的天鹅一般蹬蹬蹬走下楼去,还泄愤般将那几阶可怜的木质阶梯踩得咯吱直响,噪音入耳,引得不少人频频望过来。成昆莫名其妙的看着陶孟竹下楼离去,完全没弄明白他这一趟示威究竟是为的什么事。但是有一点却是听明白了:这小鬼似乎是和阳顶天有矛盾,所以才会特地跑来找他示威。不过——成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满脸黑线的想着:他长得有那么“特别”么?还娈宠?虽然他现在年纪不大,但好歹将来长的也还算硬朗精悍,浑身上下哪儿有那么重的脂粉气了?左思右想不得要领,干脆便放置脑后,成昆暗暗给陶孟竹记了笔账,一路提着食盒上了楼。才一推门就听到屋中传来的阵阵水声,不禁笑道:“门都不锁?师兄好大的气魄!也不怕随便什么人就推门进来了!”阳顶天低沉的笑声从屏风后传来,因为隔着物件显得有些含糊:“落了锁你要如何进来?唔,好香,饭菜送过来了?”成昆将食盒放在桌面上,道:”我下去时正与小二遇上,顺路便提了上来。”言罢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拿了出来摆在桌面上,看着那些令他食指大动的菜色,有意无意的又加了一句:“我的喜好师兄你倒是记得清楚。”屏风后阳顶天正站起身,哗啦啦的水声将成昆的话语遮掩住了,一时没听清,一面穿衣一面便问了句:“什么?”“无事。”成昆觉得自己之前那句话就算是说了,阳顶天也不会明白,便只是招呼他过来用膳,这个话题也就到此打住了。吃饭时成昆顺口便提起之前遇上陶孟竹的事情,打趣阳顶天道:“那小子似乎对你很有些敌意啊?你做什么惹到他了?”阳顶天心道:真要说出来还不吓跑你?面上却只是轻哂一声道:“我前几次去陶家庄惹到了那小子,从那之后他就一直记恨着——不过是小孩子置气罢了,过两年想必就忘了吧!”“哦?”成昆却是来了兴趣:“陶孟竹那小子又不是第一次见你去陶家庄,我记得以前你们相处的虽然不算好,但也不算交恶吧?是不是他大少爷脾气发作,惹急了你,所以你出手教训他了?”他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知之甚深,陶孟竹上辈子一直到死大少爷脾气都没改过,始终是鼻孔向天的德行,丝毫不懂得藏拙,比起他老奸巨猾用慈和长者的形象蒙骗世人的心机手段差了不是一点半点。若说他心直口快惹到阳顶天还真有可能,而阳顶天若是忍不住出手,肯定会被那小子记恨——只不过究竟是什么事情成为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导火索?这样想着,便直白的将心中疑问问了出来。阳顶天闻言神色奇异的看了他一眼:“你问为什么?我还以为你能猜到。”听他这么一说,成昆心中顿时一动:“难道——”他带些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阳顶天,后者点了点头,“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他因为我将你‘弄丢’了,所以发了很大的脾气,并且立下誓言与我势不两立——呵,虽说是小孩子脾气,他待你倒是十足十的真心。”成昆闻言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欣喜,而是有些莫名的烦躁袭上心头。他皱了皱眉,捏着筷子沉吟:他怎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值得那个鼻孔朝天的陶孟竹如此另眼相看了?上辈子他不是对他始终相看两厌吗?甚至阻止他娶小师妹,并且口口声声认定了阳顶天才是他最中意的妹夫……难道说重生之后,命运的改变真会如此之大?“小昆?”见成昆吃了一半便停下筷子,阳顶天担忧的敲了敲他面前的盘沿,“怎么不吃了?发甚么呆?”成昆回过神来,忙伸筷子夹了口青菜:“没,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那小子其实是讨厌我的。”阳顶天诧异:“你怎么会这么想?”随即好笑摇头道,“那小子虽然傲了些,对你倒是真心实意的相交,这几年没少从我这里旁敲侧探你的消息。不过我记得你说过,你的消息尽量不要告诉给其他人,便没多说,因此还惹的他发了好几通脾气,哈哈!”想到陶孟竹每次见到他都气急败坏的神情,阳顶天好笑之余又不禁有些隐隐约约的惋惜。其实他挺欣赏陶孟竹的,虽然傲气,但确实有傲气的本钱,可惜他们这辈子显然八字有些犯冲,做不了朋友。说着他顺手便给成昆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菜,成昆怔了怔,礼尚往来般顺手从面前还没动筷子的浇汁鱼上夹了一筷子无刺的鱼肉回给他,道:“不告诉他也好。”他完全没觉得自己和陶孟竹的交情有达到多好的地步,对他来说,那人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上辈子还能在小师妹那里使使绊子,这辈子既然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再选择师妹,又拜入古墓派单方面断了与陶家的联系,以后他们之间大概也就没什么交情可言了。阳顶天扬起眉:“你倒是看得开。”说着夹起那块鱼肉放入口中,忽然皱了皱眉,伸手将成昆面前那盘鱼整个端了过来,“这个做的太腥,你不喜欢腥味,还是别吃了!”成昆轻笑:“是么?反正我也不爱吃鱼——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过去也不怎么喜欢吃来着,后来才……”话题自然而然便转变到了另一个方向,关于陶孟竹的那些便就此告一段落,谁都没再提起。吃过饭后,两人看看窗外,雨势丝毫没有变小的模样,便绝了出门的念头,坐在屋中切磋了一下彼此的武功心得。这是成昆从出了古墓之后他们两个人便养成的习惯,成昆掌握了古墓派许多外界闻所未闻的心法要诀,阳顶天则以从明教中得到的武学精要与自己的心得体会为主,两个人互相参详,互相交换着意见,对于彼此的武学修为都有不小的补益。 第47章 成昆那个时候最向往的就是江湖上的事情,只是囿于师门无法外出闯荡。谢逊却不同,他家门生变,从小耳濡目染知道不少江湖典故,就因为这些典故让成昆与他的距离逐渐拉近,后来竟真的半玩笑半认真收了他为徒弟,而那时的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辈子他唯一认真教过的,也只有这一个徒弟,最后还闹到彼此反目的地步。虽然这一切都是他亲手策划。这辈子成昆原本想着,现在的他已经没住在陶家庄了,也许和谢逊的师徒缘分会就此消失。谁知道在这间偏僻的小客栈中,他居然再度见到了那个小鬼,还有他身边那个暂时不知道身份的中年人。成昆将目光转向拉着谢逊的那个人,那人看起来四十上下,一副普通的农家装扮,目光疲惫神色沧桑,看来并不出彩。他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大概只有背后背着的那个破烂包裹,因为体积太大,无论是谁望过去,目光都会忍不住第一时间被它吸引。而此时,陶孟竹便是被引去了目光的人之一。注意到这一点,成昆的神色越发玩味起来,再加上原本回了房间的韩庆生也悄悄拉开了一道门缝——这下可有意思了!客栈中的其他人并没因为这一大一小的出现而有什么反应,该喧哗的喧哗该吃喝的吃喝,只是若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间隐隐浮动着一股不明显的紧绷感。成昆正琢磨着那中年人包裹中可能有些什么东西,身后的房门忽然打开,阳顶天迈出一步拍向他的肩膀:“怎么?一直站在门口发什么呆呢?”成昆一把扯住他的手拉下来,扬起下巴指了指楼下:“看热闹。”“哦?”阳顶天瞥过去一眼,似乎对于下方的情形并不感兴趣。见他如此,成昆倒是有些奇怪了:“你不好奇?”以这人的敏锐,应该很容易就能看出楼下的不对劲吧?阳顶天挑起眉,又瞥了那边一眼:“他们的事与我无关,再说,不管是什么目的,无非都是贪念作祟罢了。”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功夫里,楼下有几个人已经摇摇晃晃站起身,有意无意的拦在那一大一小面前,开口说着什么。成昆饶有兴趣的听着那些人敲诈的言辞,摸了摸下巴,慎重考虑是应该看在他和谢逊上辈子的渊源上插一把手,还是任由事态发展,在旁赶个热闹?见他神色闪烁,阳顶天也不急着进屋了,而是双手环胸站在他身边:“怎么,想打抱不平?”成昆嗤笑一声,他成昆最缺的就是这种打抱不平的侠义精神。在他看来,各人自扫门前雪是最基本的处世态度,旁人死活与他何干?若不是因为认出了谢逊的身份,只怕这些热闹他连看看的兴趣都欠奉,最多琢磨一下如何趁火打劫。阳顶天却误会了他的意思,看了楼下几眼后,忽然传音道:“你知不知道那中年人包裹中放着的是什么东西?”成昆扬起眉看向他,同样传音:“你知道?”阳顶天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包裹,高深莫测道:“江湖上近些年来流传着一句话,你或许没听过。”成昆对他投以询问的目光。阳顶天缓缓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耳熟能详的话一说出,成昆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淡定的模样,惊讶的睁大眼看向那个中年人:阳顶天的意思难道是说,那中年人的包裹中藏着屠龙刀?!第56章 螳螂捕蝉黄雀掩屠龙刀的传说此时在江湖上或许刚传开时间不长,但对于成昆而言却是耳熟能详的。毕竟上辈子谢逊曾经得到过屠龙刀,因为这把刀也曾掀起过许多血雨腥风,就连他成昆也借着这个传说造了不少势,顺水推舟达到了许多目的。这屠龙刀乃是江湖上名副其实的第一宝刀,被江湖人推崇为“武林至尊”,相传这把刀与另一样至宝“倚天剑”,乃是当初大侠郭靖黄蓉夫妇眼见襄阳城将破,于是请人熔了神雕侠杨过的玄铁剑及加入西方精金所铸,重百余斤,锋利无比,无坚不摧,强力磁性能吸天下暗器。这柄宝刀原属郭靖之子郭破虏所有,他殉难后屠龙刀落入江湖。初时尚且不知所踪,后来随着峨眉派倚天剑大放光彩,不知何故便传出了这样的流言。且随着年数渐长,因为始终无人参透其中隐秘,以至于传说越发邪乎,屠龙刀所到之处,常会引发一系列的腥风血雨。只是——成昆看了看下方那个男孩,上辈子的谢逊不惜屠戮武林也要夺得屠龙刀找他这个师父报仇,这一世却与屠龙刀的拥有者一同出现,看来他这个小徒弟也是有秘密的人啊!一旁的阳顶天望着下方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两个人若是没些本事,恐怕保不住手里的东西。”成昆瞥了他一眼:“你早知道他带了什么东西?”阳顶天微微一笑,成昆忽然便想起他早晨收到的那封信:是了,这人好歹也是魔教的少教主,消息只会比寻常江湖人更加灵通,这么说来,他也想要屠龙刀?仿佛看出他心底的疑问,阳顶天淡淡的道:“要与不要倒在其次,重点是知与不知。那柄刀我并非势在必得,但如果真的有缘,我也没必要将之拱手让人不是?”此言一出,成昆顿时挑眉,看向楼下那些人的目光中添了些许怜悯:阳顶天若真的出手,这些人哪里还有机会?并非他高看阳顶天,而是信得过他们两个人联手——既然同行,他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而这世上若说耍阴谋手腕,他成昆还真没怕过谁。不过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眼下还是先看热闹要紧。楼下那伙人已经闹的有些大了,中年人明显面露不耐,却始终强自忍耐,不肯轻易惹起事端。而旁观众人出于各自不为人知的目的,竟无一人出手,全都在旁或正大光明或遮遮掩掩的看热闹。忽然出口威胁的那些人其中之一伸手一把掀了旁边的桌子,引得那桌客人惊呼出声。陶孟竹下意识站起身,向那边走了两步,却又想到什么顿住不前。就在这一刻,成昆分明看到谢逊抬眼望了陶孟竹一眼,但在看到他停下脚步之后便再度垂下了头,拉过兜帽更加密实的遮住了自己。这小鬼……此时掌柜已经战战兢兢的推了小二出来处理被那些人掀的满地狼籍,那些人却犹不肯干休,见那中年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恼羞成怒之下一巴掌便将小二扇倒在地,而后指着那中年人开口便骂:“爷们警告你,少他妈给脸不要脸,识相的立马将东西交出来,否则别怪哥几个不客气!”那小二冷不防招此横祸,“哎呦”一声低呼,手中的簸箕扫帚全都脱手而出,好巧不巧正冲着陶孟竹所在的方向飞了出去。陶孟竹脸色一变,忙挥手将那些东西扫落,谁知簸箕与扫帚虽然如愿落地,其中秽物却因惯性溅了出来,正溅落在陶孟竹那身干净的衣衫上!这下陶孟竹彻底变了脸色,他性子高傲又好洁,如何受得了这种待遇?当下冷哼一声,飞起一脚便将那簸箕再度踢飞,直直冲着那些找茬之人的门面呼了过去。“妈的,哪个龟儿子偷袭爷爷!”那些人听到风声急忙闪避开来,看到簸箕砸落后回头一望,就见陶孟竹双手环胸,正冷冷的站在那里盯着他们:“小爷我踢的,怎样?!”成昆心中暗笑:这小鬼答的倒是利落,被人占了便宜都不知道,果然江湖历练还是有所欠缺。那些人见开口的是个年轻人,果然便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之前那口出脏话的更是斜了眼看他,邪笑道:“孙子诶!答得还真顺口,乖乖叫声爷爷给老子去角落里猫着去,否则小心老子踹你屁股!”“哈哈哈哈!”他身边那几个人跟着大笑出来,对着陶孟竹的脸指指点点:“你看老大,那小白脸脸都红了!”“就是啊!哎我说老大,你一会儿当人家爷爷,一会儿又当人家老子,这到底是个什么啊?”“去一边儿去!这小子一看就是个装孙子的货!”那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陶孟竹气的面色涨红。他性子高傲,平时也毒舌的很,但是面对这种乡村俚语般的粗话却是完全没辙,顿时双拳越发捏紧,忽然低吼一声,扬拳便向着之前出口嘲笑的那个人下巴揍了过去!成昆自上而下看着下方打成一团,完全没有要去帮忙的打算。倒是阳顶天向前走了一步,双手放在栏杆上,盯着下方微微皱起眉。见他如此,成昆斜眼睨他道:“看不惯了,想出手?”说完却是悚然一惊:他这句话怎么这般顺口便说出来了?平时他心中念头再自私也不会表现出来的,怎么刚才却……阳顶天会怎么想?他转头去看阳顶天,后者正好诧异的瞥了过来,那目光看的成昆心中一个咯楞,眼中顿时浮现出一闪而逝的纠结与懊恼。阳顶天却又毫不在意般轻笑起来,再度转过了头去:“不是,这种小场面陶孟竹应付得来。不过……”“不过什么?”成昆极快的接过了话头。“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他盯着自己觉得可疑的几处地方看了看,道,“没意外的话,这场乌龙仗恐怕会闹大。” 第49章 “怎么样?有没有被刀刃伤到?”直到对方的声音再度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停下,他这才猛然惊醒过来,一句话想也不想便冲口而出:“你这样……会引来上面那些人……”这话他自己都觉得忘恩负义的紧,才一开口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他想说的明明不是这个!阳顶天却毫不在意的踏着刀刃走了过来:“那又如何?我们虽然不能上去,却不怕他们下来!再说……”他几乎可谓是精确的摸到了成昆所在的位置,将他一把抱住,顺着最先碰触到的位置便向下摸了过去,“你的伤……”成昆急忙拦住对方的上下其手,尴尬道:“别!腿上,就腿上之前挨了一刀,其他地方没事。”谁知阳顶天却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呵斥道:“受了伤之前怎么不说?若我没发现,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成昆实在是没力气与他争执这些,任由他扯着,有气无力道:“说不说又有什么干系?这种情况下与其担心这些,还是先想想怎么出去的好——师兄你说是不是?”再说他受伤又不是因为阳顶天,纯粹是自己计算失误,平白挨了一刀——哼,这一刀早晚要在始作俑者身上十倍讨要回来!“……该死!”阳顶天却显然很在意,懊恼的低咒了一声,握着成昆的手掌紧了又松,而后道,“我背你过去那边!这里距离上面太近,不安全。”那些人若真的下来便罢,若是用些什么手段,比如撒些药或者滚油之类的,他们在此只会坐以待毙。“嘿嘿,有劳师兄啦!”成昆老实不客气的应了下来,这种时候白痴才会用逞强来拖后腿,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想办法离开再说。阳顶天却学不来他这种苦中作乐的调调,冷着脸将他背在身上,手掌碰到湿黏的部位时微微一颤,随后便换了个方向托着,以免身上之人掉下来。确定成昆趴好后,他才慢慢迈步向前,道:“小昆,你伸手摸着点边上,若是碰到墙壁便出声。”他双手都用来稳定他的身体了,腾不出手来探路。成昆打起精神点了点头,这个方法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借由警觉来保持他的清醒——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失去意识,否则就真成拖油瓶了——他成昆从懂事后什么都干过,就是没当过拖后腿的那一个,也绝对没打算尝试。可惜虽然这样想着,理智还是抵不住药物的侵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一开始还能用苦肉计来维持,到了后来,甚至连抓破伤口的力气都没有了——成昆此时无比憾恨,若是他将包裹一起拿出来,那里好歹有火折子或者疗伤的药丸,还不至于如此不济,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为今之计,只能弃卒保帅了!当下他伸手扯了扯阳顶天的衣领,凑到他的耳边道:“你将我放在此处。”阳顶天冷声道:“别胡说!用心探路!”成昆摇了摇头,微笑起来低声道:“你一直带着我有什么用?你看,刚才就算我伸着手臂,你还是照样撞了上去,这样下去咱们只会原地踏步,走不了多远,不如你将我放在此处……”“我不可能放下你的。”阳顶天沉声道,因为背对着他的缘故,声音有些闷闷的。像是为了要证明自己所言,他还将他向上掂了掂,背的更稳了。成昆又是感动又是叹气,这阳顶天向来有分寸,怎么偏就在这节骨眼上犯倔?他们两个继续这么走下去根本毫无建树,甚至于前方有没有出路都不知道。与其如此,不如兵行险招。他打叠起精神,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你先听我说,你现在带着我于事无补,不如将我留在这里,尽快找到出口然后回来找我。嗯,不用担心追兵,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阳顶天一语不发,继续迈步。“而且我想到了一个方法,若是真有人在你回来前找到我,也是个不错的主意,你莫忘了,我现在还中了他们的药,解药肯定在他们手上,凭我的本事,要骗得他们将解药教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说了一半又有些迷糊了,他急忙伸手到自己小腿那里,正要再掐伤口以保证最后的清醒,谁知阳顶天却忽然停了下来,身体一歪将他放下,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同时一把扣住他向下伸的手腕,用一种近乎于恶狠狠的语气道:“不许再弄!那些废话趁早给我闭嘴,我说能带你出去,就一定能带你出去!再废话的话我便直接点你睡穴,看你还啰嗦什么!”第58章 暗夜相扶逐步探这是阳顶天第一次对成昆发火,至少是重生以来,成昆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他静了半晌,才在黑暗中嗤了一声道:“何必如此……我又不是没办法逃脱……”“我管你如何!”阳顶天强硬的说着,忽然一把按住成昆的肩膀,将他牢牢按在墙壁上,“有本事你现在就挣脱开我的桎梏,只要你挣得开,想做什么随你!”成昆整个后背被迫贴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到对面之人的呼吸陡然靠近,不由得一窒,声音也跟着冷了下来:“你做什么?!”“就像我说的,挣脱开,推开我。”阳顶天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现在只用了两成功力按住你,若是连这两成功力你都推不开,还谈什么自保?!”这人是有意炫耀还是故意刺激他?!成昆气极反笑,抬手便扣住了阳顶天的手臂:“你真当我手脚残废了?”说完手中已扣了一把玉蜂针,他并不忌讳被旁人看扁,但是阳顶天不行!在他面前,他永远都想多争一口气,哪怕明知道比不过,也总想去试一试。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种想法或许有半数是源于上辈子被阳顶天的积威压迫下所产生的反弹心理,还有半数则是出于其他复杂的想法——能够在这个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事情,他一点都不介意多做一些试试!然而针尖即将扎下去的时候,一个声音却在心头骤然浮现,反复告诉他,这一针要是下去,只怕他这辈子都不够拿来后悔的。看不到对方的表情,耳中也只有彼此凌乱的呼吸声,成昆剧烈的喘息着,半晌才慢慢松了手指:无论如何,这一针他都扎不下去,这个人是阳顶天,是他不可能去伤害的存在。上辈子他为自己所做的事情历历在目,就算他再狠毒,又如何做得到去伤害这个人?但嘴上总还是忍不住倔了两句:“你这种方法有什么用?我又不会跟敌人比拼蛮力,比起拳头,头脑才是最好用的!”阳顶天道:“但若敌人不给你开口的机会呢?”成昆不服气的反驳:“怎么……”“你我两个人,他大可以杀掉一个追另一个,省得麻烦,小昆,你敢说没有这种可能性?”成昆抿起嘴不说话了,他总不能告诉这个人,他是打算用点手段,比如以玉蜂针偷袭对方,以毒攻毒;或者干脆假装投诚,最不济他也总有些阴毒的法子先发制人的……那些歪门邪道甚至下三滥的手段他向来用的得心应手,可是出于一种微妙的心理,他根本不想让这个人知道。无关于善恶,只是单纯的想要留给这个人最好的印象——就像当初他所恋上的那个还算单蠢的“成昆”,至少现在,他不想将自己黑暗的那一面暴露出来。见成昆沉默了半晌,阳顶天知道,这个人终归是妥协了,但或许也不乏因为疲累而暂时妥协的缘故。阳顶天知晓自己先前的语气太过冷硬,怕吓到了这个师弟,便放缓了语调,温声道:“小昆,只有确定你跟我在一起,我才能放心。又不是只有分开行动这一条路可选,你说是不是?”成昆默默的收起了玉蜂针,他心中明了,这种情况下若阳顶天不点头,他什么都做不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安安分分的趴着,免得彼此在这种情况下起了争执,平白便宜了在暗处窥伺之人。“……算了,随便你吧!”终于听到了成昆的妥协,阳顶天欣慰的笑了起来,道,“好啦!既然咱们两个再度达成一致,就继续走罢!”说着便试着伸手去碰触对方。谁知或许是因为黑暗之下看不真切,又或是他估计的方位有误,阳顶天的手并未如愿拍上成昆的肩膀,反而好巧不巧触上了少年的嘴唇。恰巧成昆张口欲言,红口白牙一张,对方的指尖同时送来,让他含了个正着。温软与硬热的感觉令阳顶天手指尖一抖,成昆也是半合了牙关呆滞住,一时间竟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叼着的是对方的手指,甚至还反射性的伸出舌尖抵在那指尖上向外送了送。几乎是同时,两个人瞬间清醒,一个慌张张口一个急忙收手,彼此沉默了一阵,成昆才故作无事般打破沉默到:“该走啦!”他声音低低的,不知道是因为药性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阳顶天心中一荡,随即醒悟过来,“嗯”了一声,这次不再去碰了,而是转过身背对着他道:“上来吧!”由他来寻找他的后背能容易很多,而且刚才那种意外——他悄悄以拇指摩挲了一下之前被咬的食指,眯起眼,缓慢的握紧了拳,而后在感觉到成昆碰到他后背的时候才再度松开。两个人恢复了先前的姿势,谁也没再开口,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与浅浅的脚步声。成昆感受着彼此逐渐交融的心跳,慢慢的伸出的手臂逐渐垂了下来:在经历过刚才那一阵强撑后,药性已经彻底发作了。“困了就睡,有事我叫你。”耳边隐隐约约传来阳顶天的声音,听不太真切,成昆点着头慢慢闭上眼,终于还是没能扛过周身传来的软麻感,彻底合上了眼睛。失去意识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说什么困不困,阳顶天这个人,还真懂得怎么给人留面子……等到成昆再度清醒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温热的怀抱里,上方是浅浅的呼吸。眼睛因为已经适应了黑暗,已经渐渐能看见身边之人的轮廓了。他抬头看向阳顶天,后者察觉到他的清醒,伸手在他冒了汗的额头上擦了一把:“醒了?”成昆感觉到阳顶天的手掌冰凉,擦过额顶的时候很是舒服,下意识便蹭了蹭,含糊道:“我睡了多久?”“片刻罢了。”“没走出去?”“嗯。”阳顶天应了一声,任由他蹭,只是用不温不火的语调道:“不用担心,很快就能出去了。” 第51章 其后便是在那一年秋季寺中例行一年一度的达摩堂大校,那火工头陀一鸣惊人,出手接连打败了数个弟子,为雪前耻开口便将那些弟子贬的一文不值,并且开口便要达摩堂首座之位。苦智禅师问明原委,冷笑三声,说道:“你这份苦心,委实可敬!”当下离座而起,伸手和他较量。苦智禅师是少林寺高手,但一来年事已高,那火工头陀正当壮年,二来苦智手下容情,火工头陀使的却是招招杀手,因此竟斗到五百合外,苦智方稳操胜券。两人拆到一招“大缠丝”时,四条手臂扭在一起,苦智双手却俱已按上对方胸口死穴,内力一发,火工头陀立时毙命,已然无拆解余地。苦智爱惜他潜心自习,居然有此造诣,不忍就此伤了他性命,双掌一分,喝道:“退开罢!”岂知那火工头陀会错了意,只道对方使的是“神掌八打”中的一招。这“神掌八打”是少林武功中绝学之一,他曾见达摩堂的大弟子使过,双掌劈出,打断一条木桩,劲力非同小可。火工头陀武功虽强,毕竟全是偷学,未得名师指点,少林武功博大精深,他只是暗中窥看,时日虽久,又岂能学得全了?苦智这一招其实是“分解掌”,借力卸力,双方一齐退开,乃是停手罢斗之意。火工头陀却错看成“神掌八打”中的第六掌“裂心掌”,心想:“你要取我性命,却没如此容易。”飞身扑上,双拳齐击。这双拳之力如排山倒海般涌了过来,苦智禅师一惊之下,急忙回掌相抵,其势却已不及,但听得喀喇喇数声,左臂臂骨和胸前四根肋骨登时断裂。当时旁观众僧惊惶变色,一齐抢上救护,只见苦智气若游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原来内脏已被震得重伤。再看火工头陀时,早已在混乱中逃得不知去向。当晚苦智便即伤重逝世。合寺悲戚之际,那火工头陀又偷进寺,将监管香积厨和平素和他有隙的五名僧人一一使重手打死。合寺大震之下,派出几十名高手四下追索,但寻遍了江南江北,丝毫不得踪迹。之后少林寺中高辈僧侣为此事大起争执,互责互咎。罗汉堂首座苦慧禅师一怒而远走西域,开创了西域少林一派。再其后便听说那火工头陀在西域开创了一个叫做金刚门的门派,教授的功夫与少林寺大同小异,只不过为了防止少林寺僧人找上门来,这个门派极为低调,而少林寺又将此事当做耻辱禁止向外谈及,因此火工头陀虽然做出如此惊人的事迹,他与他的门派在中土武林却并不出名。阳顶天会知道这个典故是因为另有机缘,加上明教总坛距离金刚门不算远,两者之间多少曾经接触过,此刻看着眼前这人的招数,自然而然便猜测他来源于那个火工头陀随创立的金刚门。只是那个门派向来低调,又在西域发展,怎么会跑到中原来了?想到这里,他便干脆开口试他一试:“你是金刚门谁的门下?究竟有何企图?”(请看作者有话要说)作者有话要说:阳顶天会知道这个典故是因为另有机缘,加上明教总坛距离金刚门不算远,两者之间多少曾经接触过,此刻看着眼前这人的招数,自然而然便猜测他来源于那个火工头陀随创立的金刚门。只是那个门派向来低调,又在西域发展,怎么会跑到中原来了? 想到这里,他便干脆开口试他一试:“你是金刚门谁的门下?究竟有何企图?”那头陀听到“金刚门”三个字,肩膀顿时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却仍不说话,只是出招越发紧急。见他如此,阳顶天心中疑虑更深:“看这头陀的反应,分明是与金刚门有关,但为何我才一提及,他出手竟像是疯了一般不要命?”又接了两招,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阳顶天心中一跳,急忙运起十分内力急出两掌逼开那头陀夹缠不清的招数。这一下再不留情,加上那头陀忙于抢攻疏于防备,竟生生将他打飞了出去,一口鲜血喷出,溅了阳顶天满身。阳顶天却根本顾不上这些,逼退那头陀后返身便跑进石室,借着外面的光线看来,石室中却哪还有成昆的身影?想是他方才被这头陀偷袭缠住的时候,有人悄悄潜入进来,就在这瞬息之间便将仍在昏迷中的成昆给带走了!发现这个事实后,阳顶天顿时怒红了双目,他四下望了一圈,猛地转过身跑出门,一把揪住正委顿在地嘴角流血的头陀冷声道:“他呢?你们将他带到哪儿去了?!”那头陀只顾吐血,抬了眼皮儿瞥了他一眼,露出个近乎于挑衅的微笑,却依旧不说话。若不是甫一见面时这人曾说过一声“无量寿佛”,旁人只怕会将他当作哑巴。阳顶天见他不肯说,气极反笑,也不继续逼问,而是直接点了他的穴道,倒拖着他便再度飞奔进了那间石室之中。那头陀腰带被阳顶天扯着,头脚都几乎拖了地,阳顶天才不管他是头撞上了门槛还是脚磕上了石壁,只是展开轻功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向前飞奔。然而直到他眼前再度一片漆黑,脚下因踩中断掉的刀刃而发出金属摩擦声,也始终没再看到成昆的踪影,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留下。仅仅一步之差,他居然就这样弄丢了成昆的下落!阳顶天心中恨极,总算还有些理智控制着他没将所有怒气都发泄在拖在身后的头陀身上。他深吸了口气:至少对方留给他的不是成昆的尸体,既然他们抓走了成昆,肯定是另有用途的,成昆的安全暂时还能保证。石室中香甜的味道还没完全消散,阳顶天已经感觉到自己有些头晕,不敢再呆,便提着那头陀出了石室。他听着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无暇分辨是敌是友,只推开仓库的门,辨明方向向着城中明教分坛所在的位置赶了过去。=======================咳,因为有一段原著引用,所以为了不让大家觉得我有骗字数的嫌疑,我将多出来的字数放在作者有话说里了,在这里的部分应该不用花钱!~第60章 身陷囹圄铜镜錾成昆几乎是被冻醒的。当意识回笼的时候,他就知道事情不对了:身下冷得很,不用睁眼也能感觉到沁入骨髓的凉意,与之前截然相反的待遇让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一边维持着之前那般和缓的呼吸频率不变,一边凝神倾听周遭的声音。周围静的很,从呼吸上判断,似乎并没有人存在。成昆不敢大意,仔细听了一阵,一面猜测着自己此刻究竟身在何处——他晕倒前最后意识到的就是从石壁上摸出的那根丝线所牵扯的机关枢纽,还记得当时心中一喜,放松下来之时忽然便觉得全身酸软,而后就跟着失去了意识。那么,阳顶天呢?成昆是个谨慎的人,他不会在这种时候睁开眼观察四周。在不确定自己的安危之前,贸然让可能存在的敌人发现自己的猎物清醒过来绝非明智之举,而且不利于化明为暗。事实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因为就在他仔细听了一阵周遭的声音后,就听到一浅一缓两道脚步声向着这边走来。成昆心中一凛:从脚步声上来看,那两个人功夫应该都不会差,他暗暗估计着自己以一敌二的可能性,决定暂且按兵不动。那两个人走了一阵,脚步声在临近成昆所在之处不远的地方缓了下来。其中一个忽然开口道:“就在这里面,我之前放的宝贝那小子吸了不少,这会儿应该还在睡梦中呢!”开口说话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是个男子,语调有些怪异,不像是中原人。另一人同样也是个男子,听到之前那人所言后从鼻腔里哼了哼:“能被这种程度的迷烟放倒,那小子看来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居然还如此大费周章,哼,老大越来越不像话了!”先前那人道:“老大看中的人,就算你再怎么不喜欢也只能忍了!”他语气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显然也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而他旁边那人被他如此说也不恼,只是不屑道:“谁是老大还不一定呢!他有本事夺得屠龙刀,我才服他,否则——哼哼!”两人说着便推门进来,成昆保持着自己的姿势一动不动,感觉其中之一呼吸声陡然凑近,心不慌眼不跳,甚至连戒备的意识都没摆出来——他有自信这两个人现在不会对他不利,否则也不会大费周章的让他处于眼下这种境地了。那呼吸声在距离他不远处停下, 而后成昆便感觉到一只大手钳住了自己的下颌,左右翻了翻,啧了一声道:“不过是个还没长开的毛孩子,不过筋骨倒是不错。”另一个人道:“所以老大才会临时起意将他带回来,一来若是有什么意外,这小鬼还可以用来要挟他那个强横的同伴;二来他看上了这小鬼的资质,大概……”钳着成昆下颌的那人不屑的打断道:“我也没看出他资质好在哪儿,根骨再好也都这么大岁数了,没准骨头都已长成,能顶什么用?”这两人话中所指语焉不详,成昆听得云里雾里,总算他耐性绝佳,没有丝毫不耐的听着两人从对他品头论足。只是下颌被掐住的感觉实在很糟糕,那人钳得太用力,他甚至已经品尝到了从齿缝中逐渐弥漫开来的咸腥味。好在不久后那人便收了手,站起身道:“他那个同伴吗?哼,倒也算厉害,不过——”“那小子被打得很惨呢!”另一人幸灾乐祸的嘿嘿笑道,“让他逞强出去,现在怎么样?哼,还以为能讨得了好不成?势力再大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人财两失,自己也……”“行了别提他了!想到就恶心!”听到这里,成昆心中顿时一突:他们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他仔细琢磨着那两人话语中的味道:如此幸灾乐祸,又说什么“逞强”“势力大”之类的话,莫非——他们居然打伤了阳顶天?!不,不可能,阳顶天的武功如今在江湖上应该鲜逢敌手才对,他们曾昼夜论武,对方实力几何他心知肚明。单打独斗的话,阳顶天根本不惧——但若是一拥而上呢?甚至是用他来做威胁,投鼠忌器的话……这个猜测让成昆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但却又是最为合情合理的。一想到阳顶天可能会因为自己而受到要挟,甚至因此而受伤,他就觉得心中作呕的很,恨不得立刻跳起身来赏两记幻阴指给这两个人尝尝。要不是之前中了那刀尖上的药,他也不至于在那种情况下昏迷,落到如今这般境地——果然还是太不小心!正在心中恶毒的想着折磨这两个人的方法,成昆忽然听到这两个人其中之一冷冷的道:“小子,既然醒了,就给佛爷爬起来吧!”他这话说完,屋中突然便安静下来,然而过了片刻,成昆却依旧维持着之前那个姿势,莫说是动上一动,就连呼吸声都没乱丝毫。那说话之人不禁“嘁”了一声,有些挫败的道:“居然真没醒?我还以为这小子是装的,半天都没动一下!”另一人凉凉的笑道:“你就是多疑,每次都要来这么一手,放心!我这次可下了不少血本,这小子之前就中了我布在刀上的药物,又吸了不少不少宝贝进肚,根本不可能那么快醒过来的!”彻底确认了成昆并未清醒后,那两个人的聊天就越发随意起来。成昆心中暗笑:这两个人那点手段都是他上辈子多次见过或者玩剩下的了,也真敢班门弄斧!随即又想到自己能够这么早便清醒,多半是托了之前六年在古墓中常与玉蜂打交道的福气:被蛰的多了,对于玉蜂毒以下的毒性都有了一定的抵抗力,更何况还有玉蜂蜜养身,相比寻常药物在他身上多少都会打个折扣,体现不了十足十的威力。就这样成昆堂而皇之的听着那两个人聊了一阵,也大概听出了这些人属于一个门派,但是心却不齐,勾心斗角的很。就算是“眼前”这两个结伴同行的人,言谈之间也常常免不了试探与讥讽,感觉不到丝毫同门之谊。从这两个人的谈话中成昆逐渐了解到,这些人来自于西域的一个叫做“金刚门”的门派,机缘巧合之下打听到了屠龙刀的线索,于是便在此处设了圈套准备瓮中捉鳖。他们之前住的那间客栈里从掌柜的到小二都是他们派去的人,有些则是临时雇佣,为的就是扰乱众人的视线好从中渔利。 第53章 “魔教?”韩庆生对于成昆的答案很有些不可思议,他低声重复了一句,道,“你居然称呼明教为魔教?阳顶天那家伙该不会是从哪个名门正派将你拐出来的吧?”“谁说只有名门正派才能称呼魔教了?”成昆不以为然,他不喜欢明教已久,这个称呼也已叫了两辈子了,跟他是不是正道弟子可没关系。韩庆生微眯起眼:“阳顶天大小也算是明教核心人物,你若是在他面前这么说也就罢了,要是让明教中其他人听见——”他笑的很是意味深长,仿佛在说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成昆分明从中听出几分期待。他嗤笑一声,带着些微恶意嘲讽道:“我看不出一个还要求助于对方的人有什么资格幸灾乐祸。”“你!”韩庆生脚步一顿,随即才再度迈步,恶狠狠道,“小鬼,嘴巴太毒不是好事,小心得罪了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成昆嘿嘿一笑,不再言语。他还真不怕得罪了谁,而且也笃定了韩庆生这个时候绝对不敢与他翻脸,不趁这个机会敲打敲打他,还以为他成昆好欺负不成?出了那个小巷之后,韩庆生便背着成昆拐入了一家农户,从中取了一套做工考究的衣衫出来:“喏,原本是给那小子准备的,这会儿倒是便宜了你!”而后又指了指旁边的水缸,“那里有水,要喝要洗自己看着办,我出去跟这家主人打个招呼!”成昆伸手接过那身衣物,他自己身上的早在这一路折腾中或破损或脏污了,就这样穿出去目标未免太过明显。他见韩庆生转身出门,一面在心中吐槽着这人闷骚一面随手换上,并整理好领子袖口,想了想,又撕下之前旧衣服上干净的部分将腿上的伤口重新扎好,这才放下衣摆整理完毕。韩庆生给他的这身衣衫比之他常穿的华丽许多,换上之后赫然便是一翩翩少年,就连原本因为受伤中毒而苍白的面色也被衬托的不那么明显了。韩庆生再度进门的时候便打量了他一番,忍不住赞道:“喝!换了衣衫倒也人模狗样,难怪阳顶天那厮……”不用听也知道他后面没好话,成昆撇了撇嘴,道:“有时间废话不如快点带我去明教分坛,耽误了找人着急的可是你!”韩庆生却不急了,笑吟吟的站在门前打量他一番,道:“急什么?反正阳顶天现下多半还在满大街当无头苍蝇呢!哎!小子,你脸这么白,受伤了?”“与你无关。”“呵!”韩庆生的目光落在成昆被衣袖半遮掩住的手掌上,之前他就看到那里被胡乱包扎出的布团上渗出的血迹,再想到这小子出来的方法——“虽然还是个小鬼,倒也挺有胆色。我说,你何必跟在阳顶天身边?不如干脆拜我为师好了!我教你武功,凭你的资质,以后肯定能闯荡出一番天地来。”成昆闻言,反唇相讥道:“拜你为师?只怕你忘了之前咱们两个那场架还没分出胜负吧?”他之前身处那样的劣势都没被这人打败,还说要拜他为师?说笑么!韩庆生听他提起此事,脸色一黑,顿时悻悻然的一甩衣袖:“罢了!江湖上想拜我为师的多了,我又何必热脸贴你这小鬼的冷屁股?!收拾完了?那就快走!”眼见对方恼羞成怒,成昆不怯反笑,懒懒的向旁一倚,似笑非笑道:“还要麻烦韩‘大侠’屈尊了。”言下之意很简单:他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多动,想走的话,过来背着!“好!好!好!”被他这副情态气乐了,韩庆生连说三句“好”,大步流星走过来,一把将成昆拎起,十分粗鲁的往背上一扔,全不管成昆被他的动作弄得直皱眉,转身便出了茅屋。……明教在兖州的分坛设立的并不起眼,与之前那间客栈方向正好相反,两者一个在东一个在西,难怪他们当初冒雨进城后阳顶天会选择临近的客栈,而没直接来此——成昆看着不远处那座挂着“倚红揽翠阁”牌匾的花楼,默默的想着:而且这里显然不太适合落脚暂住。因为是连续阴雨后难的的艳阳天,倚红揽翠阁门前格外热闹,熙熙攘攘,迎来送往,比起寻常茶馆可要热闹的多。韩庆生在附近将成昆放下,指了指那里,道:“这就是明教在兖州的分坛之一了!我已将你送过来,现在该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成昆瞥了眼面前那栋过分繁华的建筑,转过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你不怕我离开后就不兑现承诺?”韩庆生笑眯眯道:“怕,我当然怕!不过——”他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出手,一把钳住成昆的下颌,飞快塞了一物在他口中。几乎是同时,成昆惊怒出手,始终扣在掌心的银针毫不犹豫的一针刺下,可惜韩庆生闪的太快,他又因无法动用内力速度慢了不少,这一针仅仅在对方手上划了一道不起眼的痕迹。“啧,原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韩庆生瞥了眼手背上的痕迹,抬眼看着成昆 ,后者正扣着喉咙皱眉:“你给我吃了什么?!”“一点好东西!”韩庆生笑眯眯的道,“放心,只要你履行约定,我绝对不会害你。有些事情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说是不是?”韩庆生塞入他口中的东西入口即化,成昆根本没来得及吐出便已化尽,他深吸了口气,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冷笑道:“你还真是好手段!”“过奖。”韩庆生拱了拱手,道,“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日此时我会过来找你,等你的好消息!”说完摆了摆手,就这样堂而皇之的离开了!看着韩庆生离开的背影,成昆气的直磨牙,无奈这个时候他还真奈何不了那个人,之前那一针又没能刺下去——他抬起手看了眼掌心中扣着的银针,身上大部分针都已在昏迷中被人搜去,就剩下这么一根,可惜关键时刻却没能奏效。心中暗暗给这人又记上一笔,成昆深吸了口气,不再纠结于此事,转过身神色复杂的望向不远处那栋建筑,他倒不惧于进出青楼,上辈子多少有过这种经验,因此当门前的花娘们迎上来时,他能够很淡定的应对,甚至配合的摆出一副闲散浪荡的模样应景。但是心里却始终觉得有些厌烦,尤其是想到阳顶天此刻居然就在里面的时候,很有种冲进去将他揪出来的冲动:——倚红揽翠?阳顶天,你倒想得齐人之福!有本事当着我的面倚红揽翠试试!看小爷不废了你!第62章 闹事不成再见暖被簇拥进门后,成昆的神色就变了,从温和无害状的少年变成了轻佻浪荡的公子,只差没弄把折扇摇上一摇以显示其纨绔本性。——如果韩庆生所言非虚,这里真是明教的分坛,他一个不属于明教中人的弟子开口就要找对方门派的少主,多半会被当做捣乱的处理,没准还会适得其反。既然如此,他便干脆真来捣乱一场,这样才更有可能引出认识的人。所以成昆放任花娘们围在身边,一边心不在焉的摆出一副沉迷酒色的模样敷衍着她们,一边眼带桃花貌似猎艳般四下观望,寻找有利的时机。这样一观察倒真被他找到了机会,或许是因为白日的关系,楼中虽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但众人多少有些收敛,唯一例外的是东北角那一桌,客人们高声划拳,笑闹之声不绝于耳。比起如他们那般高声喧嚣的情态,其他人说话简直可以称之为轻声细语。但是轻声细语有八卦,这一点无论在什么地方都适用,成昆便听到那些悄声谈论着的人以不屑的语气对那桌人指指点点,仔细一听才知晓,那桌人竟是换了便装的蒙古鞑子,据说是兖州城内官员的家仆,难怪如此肆无忌惮。看样子他们似乎是第一次来,不懂得收敛,这般高调着实惹恼了不少人。看着那桌人,成昆眼中光芒一闪:目标有了!当下他便端起桌面上花娘刚给他斟的酒,三步一晃两步一摇,吊儿郎当的走了过去,在与那桌人擦肩而过之时忽然“失手”弄翻了酒杯,好巧不巧正扣在那些人其中之一身上。当下对方便如他所料“哎呦”一声跳起身,张口便是一连串蒙古语骂出口来。成昆半懂不懂,只是故作醉酒斜着眼睨过去,打了个酒嗝,一口酒气便喷在了对方脸上。此举在常人看来绝对是十足十的挑衅了,更何况此刻成昆嘴角还带着坏笑,脸上神情也是挑衅过后那种得意与蔑视。那几个坐着的蒙古人中当场就有人鼓噪出声,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那个正面被挑衅的居然没生气,反而呆呆的看了成昆一眼,随即便怪异的笑了,叽里咕噜的说了一段什么,伸手便去摸成昆的脸颊。而阳顶天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一个长相粗豪满脸色相的男子操着一口蒙古语调戏了面前背对着门口的少年一句:“哪儿来的兔儿爷,长得不错,正好来陪陪官爷!”而后便要出手去摸。阳顶天懂得蒙古语,他将驱逐鞑虏复我中华当做毕生之志,那人一开口他就听清了那些荤话,调戏的还不是这楼里的姑娘,恶形恶状引人憎恶。他这两日心情本就极差,看到这一幕顿时怒气上涌,想都不想便随手捞了根筷子掷了出去。这一筷子正中那蒙古人肩膀,登时引起一声惨嚎,阳顶天听着快意,正要走过去说些什么,却在看到那少年半侧过来的脸时忽然顿住脚步呆住了:“小昆?!”他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正好成昆转过身,看到他后也跟着睁大了眼,露出惊喜的神色:“阳顶天!”没想到还没开始闹就看到了目标人物,成昆不得不感慨自己好运气。眼看着阳顶天走过来,一把扶住他的肩膀上下打量,口中还习惯性道了句“叫师兄!”,不由得笑出声:这个时候还不忘强调一句,这家伙——他仔细观察着阳顶天的面色,有些苍白,胡碴都冒出来了,但气色不算差,看不出究竟受伤与否。正要问,又觉得地点不对,犹疑间却听对面的人先开口了:“小昆,你怎么会在这儿?之前——”那时阳顶天眼睁睁看着成昆被人用计带走,懊恼了许久,这两日也始终忙着寻找他的下落。谁知外出寻找屡屡一无所获,回来后竟会看到成昆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面前。成昆见他毫不掩关切的神情,心中一暖,正要回答,旁边那些被忽略许久的鞑子却不干了,叽里咕噜几句后便横冲直撞的揍了过来。他们这一闹,两人的对话自然被打断,阳顶天剑眉高挑,捞着成昆的肩膀将他揽在怀中,侧身微让,同时挥袖吐力将他们几个尽数摔了出去。那几个人一摔出去后,顿时乒乒乓乓撞翻了周遭的桌椅,引起一阵惊呼。阳顶天却不管这些,踏上半步又在先前那个欲调戏成昆的鞑子身上重重补了一脚,这才对闻声赶来的老鸨道了句了:“处理干净点!”而后便带着成昆施施然走向了后厅。于是成昆筹划的这场“闹事”到头来竟成了阳顶天亲自完成,目的虽然达到,过程却是与预期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成昆任由阳顶天就这样带着他离开,出了众人的视线外后才回头瞥了眼那边纷乱的情景,好笑道:“没想到你居然会当众出手,打的痛快吗?”阳顶天揽着他肩膀的手掌一紧,沉着脸道:“打他算轻的!”而后微舒了口气,缓下脚步道,“刚才被他打断了,小昆,你还没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成昆想到阳顶天方才不顾形象也要上去补的那一脚,不由得勾起唇角:“你是问刚才,还是问之前?”“都有。”阳顶天想到刚才那一幕,声音有些闷,还有对成昆出现在此处的疑惑;他根本没告诉过对方这里是明教的分坛,那么小昆怎么会跑到青楼来了?还被人当做小倌—— 第55章 “嗯……啊!好哥哥,别着急啊!”“乖!美人儿,爷的宝贝,听话!”“嗯……啊啊……”阳顶天自然也听到了那阵声音,向前凑的动作跟着一僵。其实那间屋子距离他们这一间还有段距离,并非比邻,但是二人都是内力卓绝之辈,那些声音透过墙壁影影绰绰的传来,到了他们耳中却还真切的很。他们两个都非不谙世事之辈,自然知晓那阵声音是什么,一时间就着彼此这个本就暧昧的动作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有些尴尬起来。此时成昆外袍褪去,其内衣衫凌乱,上身半仰,下颌微抬;而阳顶天则倾了半身上前,居高临下不说,单手还支在成昆身侧,目光专注与之对望。这般情态配上耳边若有若无缭绕的声音,实在有些过于暧昧,一时间彼此心跳都有些难以抑制的急跳起来。隔壁的声音自然不会因为他们两个人愣住而消失,反而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成昆注意到阳顶天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变得深邃起来,呼吸渐乱,心中警铃大作,本能意识到不好。伸手欲推他,不想手掌才触到阳顶天肩头,就感到掌下肌肤剧烈一颤。随后自己的手腕就被扣住了。“师兄!”成昆低呼出声的同时扯了扯手腕,再迟钝也知道此时情况不妙,彼此都是男人,对方眼神代表着什么成昆再清楚不过。况且这人白天就已经若有若无的表达了些心思出来,此刻若是再不阻止——他这一喊,阳顶天如梦初醒一般放开他,目光却依旧紧紧锁着他的,一瞬不瞬。仅是如此成昆也已如蒙大赦,急忙跳起身就要下床,然而才一动,肩膀就被突然推压向下,随即天旋地转,后脑已被人扣住了凑向前——一口咬住,可喜可贺。成昆脑海中“轰”的一声,没想到阳顶天居然真的亲了下来。脑海中除了一片空白之外仅仅剩下一个念头:这人原来不是只会付出而已。想也是,养的久了,早晚该有被咬的觉悟,可惜在这一点上,成昆一直被那人温柔的表象所迷惑,醒悟的太晚。于是这一刻对方终于露出尖牙,他才会被炸的头脑一片混乱,仿佛被注入了毒液一般,连挣扎的力气都没剩下。最初其实只是试探的一点,并未侵袭,不过是浅浅的厮磨罢了。阳顶天终究留了余地,若是此刻成昆稍有推拒,也许他还有机会暂且收手,做回那个无害的师兄。可惜这个机会成昆没能抓住,当对方从蚕食到鲸吞过度完毕,开始大举侵袭夺城掠地,就算他想后悔,也彻底没了回头之路。一吻过后,阳顶天稍稍抬起头,深邃的目光盯着身下被他吻得云里雾里的小师弟,一股满足感油然而生。此时外面所有声响他都听不见了,心中只有得偿所愿的喜悦,看着那人被自己咬的艳红的唇,忍不住便再度低下头,而后——被捂住了。成昆仿佛也才发现自己居然捂住了对方的嘴,这种动作由他这样一个爷们做出来实在有些微妙,一时之间松也不是不松也不是,正犹豫间,却被那人下一个动作惊的刷地收回——阳顶天伸舌舔了舔他的掌心!“呀!那里……不要舔……”应景一般的呻吟声从隔壁传来,本该旖旎的场景顿时添了些许好笑的意味,尤其是看到阳顶天眼中一闪而逝的懊恼时,成昆一个没忍住“噗”的笑出声,身上之人顿时眯起了眼:“很好笑?”“确实……”迟钝的没察觉到不对劲,成昆才回答了两个字就被阳顶天居高临下捏住了下颌,随后之前还挑着笑纹的嘴角就被湿热的舌尖舔住了。“很好笑,嗯?”唇线被舌尖来回勾画,不时若有若无的吮吻,过分怪异的感觉实在难以言说。成昆被这种带点惩罚意味的动作弄得全身寒毛直竖,下意识伸手去推,却被抓住了按在头顶,被迫微微弓起身来承受。“喂!够、够了!”下意识出声拒绝,可惜说出口的话却因为对方的舔弄断断续续。偏偏对方还唯恐天下不乱一般补上了一句“叫师兄!”,激得成昆急喘出声,忍不住骂道:“你他妈……这种时候居然还……计较这种……”阳顶天目光深邃,唇舌并用,沿着成昆的唇角一路上升到眼角,留下湿漉漉一道痕迹,又一路下移,舌尖划至耳侧,灵活的在成昆耳蜗中卷了一圈,一面按住对方欲缩的身体一面在他耳中吹了口气:“叫!”“叫……嗯……”成昆呻吟一声,身体因为这种过分亲昵的感觉瞬间一弹,慌道,“妈的……叫什么师兄?!放、放开我!阳顶天!”“不放!”阳顶天目光沉沉的看着他,幽黑的眸子简直要将成昆吞噬入其中一般深邃,“小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开你,不准逃!”——上辈子便是连“师兄”二字都不可得,这辈子却再也不满足于只做“师兄”而已。但是从始至终想要的都是你,只有你一个。所以,不准逃!成昆被阳顶天从不曾显露出的强势惊得瞠大眼,一时间竟忘记了挣扎。待温热的气息上移时下意识闭了眼,感受到对方的唇舌落在眼睑上,带些怜惜与霸道,仿佛烙上势在必得的印记般,脑海中忽然便跟着浮现出这人曾经为他做过的那些事情,以及那份让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的温暖。心口有什么一荡一荡,而后便脱落下来沉落到心湖深处,再也没了踪影。于是一瞬间心门大敞,所有的桎梏与顾虑都消失殆尽,只余豁然开朗。成昆在对方抬起身时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口,睁开眼看着他道:“阳顶天,你确定你不后悔?迈了这一步,以后的路……”“我不后悔,也不许你后悔。”阳顶天不待他说完便接过话头,郑重得道,“小昆,和我一起,我想要你。”第64章 幽夜不闻千丝乱有些话就像打开玲珑锁的钥匙,一旦说出,后果绝非再度上锁所能补救。更何况持有锁的人还亲手将锁丢入心湖深处,一时半会儿是弄不回来了。这种情况下一旦失控,接下来便什么都无法阻挡——这一点成昆此刻深有体会。在阳顶天摆出不容置喙的坚持时,成昆便不再矫情了。而且,他也确实不那么想喊停。于是一个愿攻一个愿受,剩下的事情便顺理成章起来,成昆任由阳顶天将彼此脱了个干净,还顺手帮了他一把:老实说,亲手解开如阳顶天这样的强者的衣衫很有成就感,尤其是对方不但不反抗,反而配合着褪下自身伪装的时候。习武之人的要害就这样毫不遮掩的暴露于人前,无疑是对他全身心的信任。这一点让成昆格外有感觉,他能够毫不保留的信任阳顶天,是因为经历过一世的多疑,曾亲眼见过这人能为他做到什么地步;而阳顶天这样信任他,却是真正的全身心放松。可惜他才褪了对方两件衣物就被阻止了,阳顶天拉住他缠着绷带的手掌道:“你手上有伤,别乱动,我来就好。”成昆就着这个姿势向后撤了撤,不自然道:“我还不至于手脚残废。”“呵,没人这么认为。”话虽如此说,阳顶天却还是倾身下来将他压在身下,扣着他手腕的手掌也没松开,就这样凑过去亲吻他的颈项,“而且,你有经验?”他这话只是顺口问了一句,成昆却是悚然一惊:这样的经验按照常理他确实不应该有,总不能说上辈子曾经有过不少实战,还是跟你夫人吧?一时囧然失神的后果就是主动权彻底离手,被摆成了完全被动的姿势。成昆挣扎了两下,忍不住反唇道:“那你就有经验?”他这记回马枪杀的阳顶天有些措手不及,他抬眼看了成昆一眼,片刻后才意味不明道:“小昆,我已经及冠好久了!”言下之意就是曾有过?成昆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味儿,虽然理智上完全能够理解,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忽然联想到对方可能会有的情史,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就好像原本一件完美的瓷器上出现了一道不起眼的裂痕,虽然无伤大雅,但终究有些碍眼。这一刻他忽然有种冲动,想要解决掉所有碰过阳顶天的人,让那些全部都不存在!见他怔忪,阳顶天却忽然笑了:“想什么呢?逗你的,我没和别人有过。”成昆抬眼瞥向他,有些不可思议:“什么?”阳顶天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嘴角:“都是从话本上学来的,这些事情——这样,还有这样——”他亲了亲成昆的嘴角,手掌抚上他光滑的皮肤来回按揉,“都没对其他人做过。我想抱的,从始至终只有你。” 第57章 阳顶天不敢大意,又替他理顺了一下体内的内力,他感受到成昆体内内息混乱,似乎被什么桎梏住一般七零八落不成章法,略一思索便猜到了先前那件事上:“是金刚门的那些人给你下的药?”这么说倒也不算错,桎梏住他内息的确实是之前金刚门的手笔。成昆虚脱的点了点头,缓缓松开手,之前刚折腾了一阵,而后又遇上这样的事情,此时他真有些脱力了。“那你……”“暂时无碍了。”成昆浅声道,“我……呼……大概知道什么原因,明天再处理不迟。”阳顶天不赞同的皱起眉:“这种事怎么……”但是看到对方已经连动动手指的力量都没有的疲倦神情后却住了嘴。成昆不愿说话,缓缓抬了抬眼皮儿,看到阳顶天不掩关心的目光时微微一笑,最后吐出“没事……”这么两个字就闭上了眼。实在是有些支撑不住了……阳顶天见少年惨白着脸色闭上眼,下意识便要去推,但看到那张脸上透出的安稳神色后便顿住动作,微微松了口气。他伸手捞过堆在旁边的里衣替少年草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拉过被子替他盖上,自己也顺手披了件衣服:之前的惊吓来的太过仓促,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穿衣,更别说是清理身上那些痕迹。他眼含爱怜的摩挲的一下成昆的脸颊,想到刚才所见不免有些后怕。刚刚夙愿得偿的喜悦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尝就被惊吓消耗殆尽,此时终于换得片刻安静,却再难找回之前的安宁心态了。阳顶天轻手轻脚的下地,伸手摸了摸地上那盆水。入手冰凉,水早就冷透了,他微一沉吟,这个时候天色已暗,实在不愿其他人打扰,便干脆再度运起内力,强行将那盆冷水加热,直到有些微烫了才满意的收手,取过布巾浸透了拧干,走回床边替成昆细细擦拭。首先便是身上的汗水,而后是身上一些暧昧的痕迹,阳顶天特地检查了一下成昆身上的伤口,万幸之前那场运动并不激烈,并未伤上加伤。将他全身上下都擦过一遍之后,阳顶天再度将成昆裹进被子里,就着那盆水草草处理了一下自身,而后才走到床边拉出了成昆的手腕,皱起眉细细探听。可惜就凭他那半吊子都不算的诊脉本事,实在是听不出成昆体内究竟有什么异样,但至少能确定指下的脉动频率还算和缓,应当没有性命之忧。他悄悄松了口气,这才再度上床,掀开被子将成昆向怀中揽了揽,依旧保持着扣着他手腕的姿势合上了眼。折腾了这些天,加上之前那一遭,即便阳顶天精力过人也不免疲累,两人就这样裸裎相拥,耳边听着对方和缓的呼吸,不知不觉便也跟着睡了过去。……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成昆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前厅传来阵阵低语,其中一道声音是属于阳顶天的,另一人声音虽然粗哑,听来却是个女子。“……奴家能看出来的就是这么多了,只是药性难解,还需斟酌一二。少教主若是不急,就给我三日时间,三日之后解药定能制出。”“有劳梅姑了。”阳顶天的声音听起来一如平时温文,还带着些许尊敬。成昆有些好奇,究竟是什么人能让阳顶天如此对待。他坐起身动了动,发现自己睡了一觉过后,身体状态恢复了不少,虽然仍旧四肢无力,但是并无特别不适的感觉。倒是身后那处,因为昨日进行了某些不太寻常的运动有些胀痛,但于行无碍,可以忽略。成昆伸手摸了摸,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中衣,不用猜也知是何人的手笔。善后工作倒是做的不错——成昆意味不明的微笑,翻身下地,鞋子衣物都在旁边摆着,尽数换了新的,不过穿在身上很是合身。大概是因为听到了内室的响动,阳顶天三言两语送走了那个女子,走进来道:“醒了?怎么不多休息一阵?身体怎么样?”“还好。”成昆答道,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不能再休息了,今天还有事,别忘了我之前与韩庆生还有约,总不能让他白等一场。”说着他的目光微微一闪,随即便尽数若无其事般掩藏住了。经他一提,阳顶天也想到此事,沉吟道:“你不提我倒忘了。既然如此,我去见他就好,你身体抱恙,还是多休息一下。”成昆摇了摇头:“事情是因我而起,不出面实在说不过去,而且他要救的人多半是小陶,怎么说也算是我的师弟,不亲眼看着我也实在放心不下。”这些话只有三分真,大半不过是托词罢了。但成昆说的自然,丝毫不似作伪,阳顶天便信了,摇摇头无奈于对方的坚持,倒也不再勉强,只道:“一起去也不是不成,但你要量力而为,若是身体稍有不适一定要告知于我。”成昆斜睨了他一眼,扬眉送了个秋波过去:“知道啦!师兄~~~”音调特地学女子状一波三折,末了自己却先受不住喷笑出声。阳顶天也是失笑摇头,习惯性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头发:“少作怪!走吧!先去吃饭,你们不是约的下午吗?这之前先做点别的吧!”他二人经历了昨夜交颈与惊变,此时相对自然格外亲昵,但毕竟都是昂藏男子,做不来女儿家忸怩黏糊之态,乍然望去态度倒是与平日相仿。只是出门前阳顶天在成昆唇上啄了啄,比起昨晚要清淡许多的接触,却让成昆老脸微红——果然青天白日与夜晚还是有所差别,光天化日之下,就算脸皮厚如他也有些扛不住了。吃过饭后阳顶天便要求成昆去休息,算是为下午之事养精蓄锐。成昆这次没推辞,他需要时间来整理一下下午的打算:韩庆生给他的招待昨晚着实让他“惊喜”不已,不想个像样的法子招待回去,成昆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他之前就对阳顶天隐瞒了韩庆生对他下药一事,先前又将昨晚之事尽数推到了金刚门的头上,这会儿自然也没必要再提。但是虽说如此,韩庆生那里的解药却是必须拿到手的,天知道那家伙给他下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若是时不时发作一次,他这辈子就算废了。成昆并不担心韩庆生会拿假的解药来糊弄他,说他狐假虎威也罢,对阳顶天格外信任也罢,他相信当着阳顶天的面,韩庆生那样的跳梁小丑肯定不敢弄虚作假。也正是因此,按照那人的个性,未必会当着阳顶天之面将药递给他,那样等于将他韩庆生之前的举动昭告天下,明白的告诉阳顶天说他之前有谋害他成昆之心。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肯定会有些单独相处的机会,而这个机会,就是成昆最需要把握住的。他要给韩庆生一个教训,用以回报他之前的举动。但是这一点得瞒着阳顶天,他不希望那个人看到自己狠毒的一面,一点都不想。“你只要看到那个干净的我就好。”成昆握着胸口放有明珠的锦囊自言自语,眯着眼微微笑着,“至少到目前为止,看到的成昆还是你那个单纯的小师弟,那些龌龊的手段,我自己背负便可,最好你永远都不要知道。”他伸手摩挲着与锦囊挂在一起的那串碧玉佛珠,佛珠上露在外侧的部分依旧晶莹碧透,但是在颈项后面的那一部分,已经有六颗黯淡了光芒,那是他过去六年之中或成功或失败的举动留下的印记,而这些印记所代表的事情,他此生不会向任何人提起。第66章 围坐共议理疑线当阳顶天再度来叫成昆的时候已经是未时初了,除了他之外还跟着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女人。那女人看起来四十上下,头发乌黑,皮肤却苍白,穿着朴素,看起来与这倚红揽翠阁有些格格不入,长相倒是能看出年轻时美貌的痕迹,但此刻不施粉黛,一副寻常女子的模样,唯一例外的,就是她身上若有若无却不容忽视的药香,显然常年浸淫于药材之中。“这是明教兖州分坛的坛主,小昆你叫她梅姑就好。”阳顶天简单介绍了一下那女子,后者向成昆拱了拱手,哑声道:“成公子,请多指教。”原来这就是早晨那个女人。成昆以挑剔的眼光打量了她一番,才道:“梅姑客气了!小子不过是后学末辈,还要仰仗你多多指点。”这些门面上的话张口便来,成昆早已习惯,而后看向阳顶天,“师兄这是准备走了?”阳顶天道:“早点去早点解决。韩庆生既然想借明教的势力,由梅姑出面是最合适的。”顿了一顿又道,“梅姑不仅是分坛坛主,还是我明教之中医术最为高明的,金刚门那些人中有擅长使毒的人,梅姑正好克制他们。”难怪他们之间早晨会有那样一番对话。成昆又看了那女人一眼,后者大大方方对他一笑:“都是教中兄弟谬赞,梅姑不过侥幸学了前人留下的遗著,不敢称最。”话虽如此说,她眼中却隐有得色,显然对自己的本事颇为自负。三人寒暄过后便在成昆的带领下去了之前与韩庆生约定之处,远远就见韩庆生一身靛色长衫站在那里,显然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成昆等人,韩庆生顿时面露喜色,但目光落在阳顶天身上后便习惯性敛了笑意,摆出那副无所谓的恭敬神态来:“大师兄果然来了,有劳有劳!此番师弟的事情还得你多多费心啊!”话虽这么说,他脸上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没丝毫感激的样子。阳顶天早就习惯了他这副做派,也不在意,道:“站在这里不方便说话,找个地方坐坐罢!”韩庆生早有准备,当下便指了指附近一家酒楼,道:“韩某早在那里定了位置,几位请!”一行四人鱼贯进门,韩庆生向一旁的小二低声吩咐了几句话,便带着其他三人去了楼上的雅座。甫一坐定,阳顶天便单刀直入的问道:“我听小昆提起你要救人?救什么人?”“是陶家的小师弟,陶孟竹。唔——小昆?”韩庆生回答完后看向成昆,摸着下巴嘿嘿笑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名字,之前还怎么问都不肯说——”说着他忽然想到一事,瞪大眼上下打量对面的少年,“哎!你、你是成昆!成鹏生?!”不是阳顶天从外面收来的男宠?!成昆笑吟吟的看着他:“二师兄现在才认出我来?师弟可真是心寒啊!”你心寒个屁! 第59章 “是!”梅姑应了一声,转而看向韩庆生,“韩少侠,这段时间请多指教了!”韩庆生点点头:“好说。”他并未拒绝阳顶天的提议,反正在他而言,面对梅姑要比面对阳顶天好得多。于是这个提议被所有人接受,几人又商议了几句便散了,阳顶天将梅姑留下,自己则带着成昆走回兖州分坛。“师兄,走那么快作甚?”匆匆和阳顶天赶回分坛方向,成昆有些诧异,阳顶天很少像今天走的这么急。阳顶天闻言缓下脚步,看向成昆道:“我是无妨,关键是你,你不知道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了吗?”“哎?”成昆诧异的摸摸脸,他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难受的,但看到阳顶天关切的神色时还是心中一暖,笑道:“你太大惊小怪了!也罢,实在不行我先尝尝二师兄的丹药好了!既然他极力推崇,没准真有奇效也说不定。”这当然只是借口,但是阳顶天信了,点点头道:“也好。你现在实在太单薄了,也该补补身体,免得我总是担心。”成昆撇撇嘴道,懒得反驳他,他的身体单薄只是因为还没长开罢了,毕竟他才十六岁,身量虽然抽起来,骨架却还没定型,自然比不得阳顶天强壮。这种话他自然不会说,只是摸出那个瓷瓶,反复看了看,拔出塞子将药丸拿了出来。那药卖相极佳,嗅之有股淡淡的清香,显然并非凡物。成昆将之吞下,只觉一股热流从上而下直扑丹田,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不由笑道:“二师兄没框我,这药确实——唔!”话说了一半,丹田中忽然一阵翻江倒海般的疼痛,就像昨夜胸口一般,搅得成昆瞬间缩成一团,整个人都向后倒去!“小昆!”阳顶天原本正笑吟吟的听他说话,忽见成昆就这样倒下,吓得三魂去了一魂,急忙伸手捞住他。眼见着成昆一如昨晚神色扭曲,面色苍白似鬼,顾不得他们还在外面,急忙运起内力按向成昆胸口,“你怎么……”然而这一次,他以内力辅助却没见效,成昆疼的面色惨白,只来得及留下一句“那药有毒……”便整个人都昏了过去。阳顶天这下真是魂飞天外,他晃了成昆几下不见清醒,用手一试,少年分明已经气若游丝,脸色简直难看已极。他紧紧抱着成昆,脑海中反复只剩下一个念头:韩、庆、生!……梅姑做事很迅速,阳顶天才一离去,她就打暗号招来了明教教众,向韩庆生告罪一声后便暂且离席,带着那些人走到远处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遍。他们离得远,说话声音又小,韩庆生自然听不见。他也不急,摇着扇子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品尝着杯中酒,目光盯着前方某处,显得心不在焉。这家酒楼不算大,所谓的“美酒”也不过味道平平,不过勉强能入口罢了,要是平时韩庆生定会挑剔一二,但此刻他心系陶孟竹的安危以及屠龙刀的线索,表面上虽然淡定,心思却不知早已飞到何处,酒味醇香也好寡淡也罢,喝下肚中也不过就那么回事了。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杀气扑面,不禁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没等看清面前情况便下意识一个闪身纵身向外。可惜他反应再快,也不如对方掌力迅捷,身体才扑出一半就被对方掌风击中,顿时一阵气血翻涌,口头一甜,踉跄落地的同时也跟着喷出一口血来。他这一跳正落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中心,顿时引起一片惊叫与慌乱。他却根本顾不上这些,伸手抹了把唇边血迹转头望去,正见到阳顶天单手揽着成昆轻飘飘从窗口纵身而下,目光冰冷的看着他:看清来人的身份,韩庆生顿时满脸愕然:“阳顶天?!你发什么疯?”刚才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间这人便去而复返,还赏了他一掌?!阳顶天冷声道:“解药!”“什么解药?”“你还装傻?”阳顶天眯起眼,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握起,目光落在怀中人身上,“你干的好事!”韩庆生这才注意到成昆软软的倚在阳顶天怀中,两人闹出这么大动静都没见他动上一动,显然已经失去意识了。他惊异的挑了挑眉:“成小师弟这是怎么回事?”阳顶天道:“他吃了你的药,而后就变成这样了。”韩庆生大惊,看看他又看看成昆:“你、你怀疑我下毒?”“不是你还有谁?你敢说你没对他下药?!!”“我……”韩庆生还真有点心虚,他昨天确实对成昆下药了没错,但是之前给他的那颗明明就是解药!再说他之前那颗药应该也不会造成这么剧烈的结果,顶多不过是身体酸软不适罢了,怎么会……见他如此,阳顶天只道他默认了,心中恨极,只道韩庆生因为记恨自己迁怒成昆,所以才下毒手,当下再也顾不得两人上辈子那笔烂帐,气运于掌便要出手!“且慢!”见他如此,韩庆生也恼了,他对自己用药很有信心,如今成昆出现这个情况完全在他意料之外,阳顶天咄咄逼人的态度又让他着恼之极,口吻顿时也变冷了,“阳顶天,你根本就是看我不顺眼,所以才弄了这么一出吧?告诉你,姓韩的从来不屑于用这种方法,你休得侮蔑我!”“我污蔑你?”阳顶天气急反笑,他紧了紧揽着成昆的那条手臂,而后缓缓走到一旁的客栈门前,伸脚勾过一个长条板凳将成昆小心翼翼放在上面,站起身看向韩庆生,“小昆吃了你的药变成这样,你还好意思说我在污蔑你?姓韩的,现在立刻将解药叫出来,我还能放你一马,否则……”韩庆生冷冷的道:“否则?少他妈给我废话,姓阳的,你不就是想打一架吗?我奉陪!”说完一甩衣袖,竟当先一步冲了上来。第68章 药性相斥成磨难其实从始至终,成昆都没有失去意识。就像第一次痛楚来临的时候那样毫无预兆,这股疼痛虽然来的急促,走的也迅捷,或许跟身体自身的适应能力也有关系,这一次就算没有阳顶天的内力相助,他体内的情况也逐渐稳定了。但是在“毒发”的那一刻,他却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对他来说很有利也很容易就能达成目的的方法:装晕,诱使阳顶天对韩庆生出手。这并不是一件难以办到的事情,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事情可能会有的走向,那一句“有毒“就是他临场设置出的陷阱,而阳顶天会有的反应也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认定是韩庆生暗下毒手,带着他追回去,都是最正常的举动,而韩庆生的不屑于分辨,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既然他从最初就隐瞒下来了关于下毒胁迫他的事情,之后就没理由提出来自打嘴巴,就算他提了,这种情况下也只会加深阳顶天的怒气罢了。躺在硬邦邦的横椅上,成昆并未睁眼,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场中的情况。阳顶天和韩庆生已经打了起来,事情的发展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成昆暗暗翘起嘴角:韩庆生最忌讳的就是阳顶天,由他来出手来打败他,只会让他更加郁闷。若是阳顶天再一个错手……在这一点上,他丝毫都没有自己栽赃了韩庆生的心虚感,毕竟他服了那人的药后身体不适是真的,韩庆生既然敢对他下药,就该有承受后果的觉悟。至于他付出的是性命还是其他什么,成昆完全无所谓。至于是不是自己亲手报复过去,成昆倒是并不在意。事实上他现在能不出手就不出手,虽然之前那六年大概试探出了佛珠的限制,可谁知会不会还有些其他限定呢?因为这个人暗下一颗珠子,未免太不值得了。所以借阳顶天之手教训韩庆生一顿,既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又不会因为直接出手而消耗机会——多么美妙的局面!而阳顶天,从一开始成昆就不曾想过他会输。正如他所想,场中二人激斗片刻,忽然传出一声闷哼,随后彼此分开,一人卓然而立一人抚胸弯腰,明显是韩庆生受伤了。阳顶天并未乘胜追击,只是冷冷的看着他道:“交出解药,我饶你这一遭!”韩庆生伸手抹了把唇角的血迹,冷笑道:“没有!你能奈我何?阳顶天,残杀师兄弟可是要被逐出师门的!”阳顶天剑眉倒竖,上前一步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杀了我,你的小昆也没有解药!”韩庆生大笑,下一刻却又闷哼着后退——却是阳顶天盛怒之下又给了他一掌,虽然不重,但还是将他整个人击的“蹬蹬蹬”后退数步。“咳咳……”没料到阳顶天居然如此步步紧逼,韩庆生握着嘴唇抬眼,苦笑道,“居然真的……阳顶天,你好、好得很啊!”阳顶天皱起眉看着他,心中莫名有些郁闷。眼前的韩庆生让他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这一幕与记忆中“那件事”也诡异的重合在了一起,让他感觉越发烦乱。不过就算如此,该做的事还是要做,见韩庆生如此冥顽不灵,他不再迟疑,踏上半步便要再度出手!忽然不远处梅姑匆匆赶了过来,张口喊道:“少主且慢!”阳顶天扬起眉,看向她跑来的方向。只见梅姑气喘吁吁的赶过来,跑的有些急,额头都见了汗。她虽然是兖州分坛的坛主,但是生平专攻医理,武功不过平平。之前这两个人打斗激烈,她根本无从插入,直到此时才有了时机:“少主,属下有些话要跟你说。” 第61章 他垂下眼望向成昆,后者正无事人一般闭着眼,仿佛什么都没做一般无辜。阳顶天盯着他那副神态看了片刻,顿了顿,转向梅姑道,“你先下去吧!稍后我再叫你。”梅姑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看不到覆盖在被子下面的事情,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见阳顶天态度坚决,已到唇边的话明智的吞了下去,只拱了拱手:“那么属下告退。”她说着便转身向门口方向走去,绕过屏风的时候,视线若有所思的向床上瞥了眼,随后皱皱眉,冷着脸推门离去。待她离开后,阳顶天才再度看向成昆:“怎么?”成昆半睁开眼眯向他,狡黠的一笑:“我说无事你信么?”虽然这么说着,掩在被子下面的手指却暧昧的勾了勾对方的掌心,看准一点屈屈伸伸,律动一般动作。阳顶天的回答是挑起一半眉毛,目光逐渐深邃:“我以为你想休息。”“睡了一天,早睡够了。”阳顶天凝视着他微眯的双眼,他还有些不太适应一夜之间忽然变得如此“大胆”的小师弟,但却意外觉得很顺眼。不过——“那也得休息,我可不想又做到一半见你吐血。”他若无其事般收回手,又替他将被角掖好,哄小孩一般拍了拍。听到这个回答,成昆才是真的想要吐血:该不会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让这人有些心理阴影了吧!他心中将韩庆生祖上挨个腹诽了一遍,目光却不怀好意的瞄向阳顶天身下:“……是么?既然你不行的话,我来?”这话一出,阳顶天的神色顿时变得有点危险,他伸手一把捏住成昆的下颌,哑声道:“小昆,别撩拨我,不然吃苦头的是你。”说完便松了手,又习惯性的在他头顶上揉了揉,站直身体便向门口走去,口中道:“我去梅姑那里看看。”成昆闻言满脸哀怨:“你为了另一个女人离开我?”语调装的要多忧郁有多忧郁,若是没隐含着些许笑意,简直便要将怨妇的腔调学了个十足十。阳顶天顿时脚下一滑,哭笑不得的瞥了他一眼:“别胡闹!我找梅姑有正事。你身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况,不趁早解决掉谁都不能安心。而且——我也下不去口。”成昆挑起眉:好吧,他也没把握自己身上那怪异的情况会不会在做了一半之时再度抽风,心中又将韩庆生骂了个狗血淋头:就冲这一点,之前让阳顶天胖揍他一顿丝毫都不冤!更何况他还因此失策黑了颗佛珠,真是赔本买卖!听到关门声后,成昆重重躺回床上,以一种歪七扭八的姿势摊开手脚,盯着床顶看了半晌,才重新坐起身:罢了!求人不如自救,还是先看看自己体内现在究竟乱成什么德行吧!他可不希望之前辛苦学的武功就这样莫名其妙付诸流水,继续当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梅姑的动作很快,不久后就配出了一副能暂时缓解成昆体内情况的药方。她将药方交给了自己手下的药童,命他熬好药端去成昆那里,自己则与阳顶天讨论起之前未竟的话题。这一点倒是在成昆意料之内,所以在看到送药过来的药童后也只是温和的笑着点点头,顺手捏了把那小鬼粉嫩的脸颊:“小鬼,这药有点苦,替我去厨房的糖罐中拿两颗方糖来好吗?”那七八岁上下的药童用颇有些怪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顶着脸上被捏出的指痕皱起眉,以人小鬼大的口吻道:“你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怕吃药?”成昆笑眯眯道:“不是怕,只是不喜欢苦味——你也不喜欢对吧?拿了糖你我对半分,如何?”他只是顺口搪塞了这小鬼一句,谁知对方居然真的慎重思索了一下,而后点点头:“行!正好小羊这段时间一直跟我吵着要糖吃呢!你等着,这药不能凉,我马上就回来!”说完便放下药碗跑了出去。成昆等的就是这一刻,小鬼一离开,他便从怀中拿出一块碎银子沾了沾那碗药汁,确定银子并未变色后才再度收起:他实在有些信不过梅姑,不过心中也清楚,就算这么做也未必防的了什么,不过是多年来小心谨慎的习惯使然罢了。等到药童拿了方糖过来,成昆才无事人一般将那碗药饮尽,随意塞了颗方糖在口中就将那小鬼打发走了。看到他宝贝一般带着剩下的方糖离开,口中还嘀咕着“小羊如何如何”之类的话,不禁好笑的想:小阳?嘿,不知道若他这么喊阳顶天一句,那个端方惯了的男人会有何感想?……这副药他一吃便是三天,这三天里除了第一次是那个药童送来之外,剩下的几次都是阳顶天亲自端来。梅姑的医术果然名不虚传,只是短短三天就将他体内乱七八糟的药性尽数驱逐出体,内力逐渐恢复,先前那种有气无力的感觉也随之消散殆尽。而就在第三天一早,梅姑便派人来报,说已顺利将陶孟竹二人救了回来。只是那两个人多少有些受到惊吓,不愿见人,回来后便闭门谢客,谁都不肯见。除此之外,成昆还从阳顶天口中逐渐了解到,明教的人已经大致找到了此次出手之人的线索,那些人确实与朝廷有些若有若无的联系。可惜对方行事太过谨慎,抓不到什么把柄,能够顺藤摸瓜找到陶孟竹与谢逊的下落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可他们这次救人的举动有些打草惊蛇,让对方逃逸了,没能抓到主事者。对此阳成二人扼腕不已,韩庆生倒是无所谓,他主要的目的只在于救人,对于其他事情倒是一点兴趣都欠奉,因此在谢过阳顶天后便二话不说带着陶孟竹二人离开了。他离开的有些仓促,甚至不曾知会阳成二人一声。倒是梅姑这几天里与韩庆生接触比较多,对于这位韩少侠欣赏的很,韩庆生离去的时候更是特地前往相送。对此韩庆生表现的很是欣喜,还坦言若非陶孟竹二人经此一役受了惊吓,不肯再留,他定要留下来与梅姑探讨一下医术。而陶孟竹和谢逊自始至终都留在马车里不曾露过面,梅姑虽然觉得有些怪异,倒也没多想,只是心中有些不以为然:这些年轻的男孩子,怎么一个个都如此脆弱,动辄便缠绵病榻,真是毫无气概!当晚梅姑送行回来,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了。她估计着阳顶天二人已经休息,便没去打扰,径自回了房间。可第二天一早,还未等她前去找人,就得知那两个人已在昨天下午离去,只留下令兖州分坛的教众继续观察朝廷动向的命令便离开了。“少主怎么会——”听到这个消息后,梅姑的第一反应便是成昆那厮蛊惑了教主,顿时暗骂一句“美色误人”。但转念一想,就成昆那副长相,周正是周正了,距离美色却实在是差了不少,顶多因为年少而骨架未成,稍嫌纤细而已。一时间更有些莫名的恨恨然:少主喜欢上个男人也就罢了,怎么眼光还如此差,就看上那么一个长相本事都平平的小鬼?真是匪夷所思!“啊——啊欠!”冷不防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成昆满脸无辜的揉着鼻子:“谁念叨我呢?!”他此时正与阳顶天赛马,春风得意马蹄疾跑了一路,始终领先一步。谁知就在临近终点的时候忽然鼻头发痒,一个喷嚏打下来,手中下意识一勒缰绳,马儿嘶鸣一声便生生止了步,不仅害他差点摔下马,更让后面只是半步之遥的阳顶天顺利赶超,稳稳当当的在前方不远处缓下去势,调转马头看向他,爽朗大笑:“你输了!”“……”成昆揉了揉鼻子无语,这场赛马输的真憋屈。有心提议再比一场,但是看着前面百丈外的城池,只能悻悻然放弃:距离太短,还没跑尽兴呢就到城门下了,进了城可不能纵马,过不了瘾,还是以后再说吧!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成小渣】:姓阳的你太坐怀不乱了!【阳教主】:我要是乱的话,你觉得你能三天内解毒?【成小渣】:太理智的话勾引起来没成就感。【阳教主】:没关系,账我给你记着呐!三天的份儿,到时一起算!【天音】:成小渣,注意形象!怎么说你现在也才是个十六岁的青葱(不美)少年!【成老渣猥琐笑】:老子灵魂都做爷爷的年纪了,怕个毛!调戏年轻教主毫无压力!【骨子里本质是什么只有自己知道的阳教主】:笑而不语第70章 玉店争执直欲战他们二人昨日下午离了兖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才来到此处,中途根本不曾休息过。之所以如此仓促的离开兖州,是因为忽然想起一事:下月初便是陶彩衣的生日了。虽说成昆这一世还没和小师妹有过什么交集,但是这个日子却是始终不曾忘记的,这一想起,便打算赶在那一天之前回去看看。之前在兖州耽搁的时间太长,再等几日怕是就要错过正日子,因此路上赶得急,也就少了原本游山玩水的兴致。只是从离开兖州起,成昆就发现阳顶天神色一直有些隐约的不愉,虽然态度一如既往温和,但是整个人都透着些许沉郁。成昆原以为这人还在担心他身上的余毒未清,但是旁敲侧击一番后却根本没得到肯定的答案,心中莫名便有些抑郁。因为不习惯两人之间的气氛,又猜不透阳顶天心中究竟在想些什么,成昆只好使了个偏门的法子,想尽办法逗阳顶天开口,之前那场赛马便是其一。此法颇为有效,至少一路纵马过后,阳顶天的神色明显开朗不少。可惜一进城,阳顶天便故态复萌,那张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一板一眼的模样,订房的时候也是开口便要了两间。虽说与过去相同,但是他们两个人才刚刚捅破了彼此之间的窗纸,又是血气方刚的年龄,正常人应该都会想要与恋人在一处吧?他这副态度便更加明显的透着不寻常了。成昆侧头看着阳顶天,他还在一板一眼的吩咐小二第二天一早准备好干粮饮水等物,似乎根本没意识到异样,眉头顿时微蹙,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如何询问,便也拉长了脸一声不吭的去了属于他的那间客房,晚饭都不吃便爬上了床。 第63章 搞定了要送陶彩衣的礼物,便有些无所事事起来,成昆不愿过早回客栈,干脆便在这条街上随意闲逛,谁知天公不作美,他才走了没几步,天空中就风云变色,转眼间被乌云笼罩,不过盏茶的功夫,雨点就劈里啪啦打了下来。这场雨下的很急,许多在路边摆摊的商贩还没来得及收摊,顿时忙了个人仰马翻,行人也急匆匆的来回奔跑,踩踏水花溅的哗啦直响。这种天气别说逛街,就算想要回去客栈都有问题,成昆急忙闪入旁边一家店铺檐下,一面伸出手指弹着水珠一面低声咒骂:“这是什么见鬼的天气!”眼见周围光线越来越稀疏,天空中的乌云阴沉沉的将外面渲染的跟黄昏一般黯淡,成昆心知这场雨一时半会儿怕是下不完了,无奈之下抬眼瞥了瞥旁边悬挂的招牌,上面“写意酒坊”四个大字被雨水冲刷的来回摆动,看来有些模糊。他摩挲着手中的木盒,果断下定决心进了酒楼内:只能先在此处等到雨势减小了!显然有不少人与他同样的想法,旁边有好几个人与他同时迈步进入酒楼,站在门前的小二挨个招呼,忙的应接不暇,成昆也不指望他,放眼望了一圈,抬步迈出,选择了相对来说比较清静的楼上。这家酒店能够开在如此繁华的街上,足见其规模,楼上楼下布置的很是用心。相比一楼大厅的热闹繁华,二楼除了最外圈半开放之外,都是门窗紧闭的雅间。成昆走到楼上,早有小二迎接过来,殷勤道:“爷,几位?”“就我一个,找个清静的地方,要有窗。”成昆淡淡的道。“好嘞您的!”小二吆喝了一声,作出虚引的动作,“您这边请!里面有个雅座,半敞对窗,您看如何?”成昆不置可否的点头,反正他也只是来打发时间,出门前吃过饭,也不算饿,因此坐下后只点了两个下酒菜,一壶黄酒便让小二下去了。这个座位在二楼尽头,贴着窗户,因为潲雨的缘故小二将窗子关上了,只留了道缝,能隐约瞧见外面的雨势。成昆瞥了眼外面,因为压抑的天气有些烦躁,便顺手打开了桌面上的木盒,拿出打算送给小师妹的玉像把玩。说起来这辈子他跟小师妹之间几乎没什么交集,记忆中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片段已经永远不可能发生了,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还会记得。这次回去,贸然送了礼,只怕小师妹也不会有什么感觉,最多觉得这份礼物比较有趣——那也得她大小姐看得上眼才成。嘿,他这两辈子活的还真是截然相反,曾经最熟悉的人变成如今的陌生人,而曾经最恨的人却变成最亲密的人,上一世少年时懵懂木讷,这一世却成了奸猾老鬼……这样的变化要是说出去,怕是无人会相信吧?就算是那两个人本身,只怕也会觉得荒谬。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这几日那个人的情绪变化,成昆微微挑起眉:若不是确定自己和师妹的“过去”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阳顶天不可能知道,他简直要以为那人这几日隐约的疏离是因为吃醋了。好笑的摇摇头,这辈子他跟师妹还没来得及有交集,对方又是个才六岁的小孩,哪有什么醋可吃?更别说阳顶天那样的人,这种横空飞醋绝对不会乱吃的。而且真要说吃醋,倒是他应该防备一些才是,毕竟阳顶天那厮对于小孩子明显格外有耐心,从他当初对待自己的态度便可见一斑。但若不是吃醋,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恰好此时小二将酒菜送了上来,一一放在成昆对面,熟络的道:“菜齐了!客官您慢用!”成昆点了点头,看向窗户道:“这窗子还是打开吧!关着闷得慌!”小二倒也干脆,笑道:“当然可以,只是外面雨势大,只能开旁边半扇,客官您看——”“可以。”于是小二利落的走过去伸手推窗,外面的雨声顿时大了起来。好在外面只是下雨,并未起风,雨水潲的不多,只是丝丝凉气顺着打开的窗子扑入屋内,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丝雨水的沁凉。“喝!这场雨下的可够大的!”小二倒是被窗外的雨势惊了惊,他一直在屋里,虽然知道外面下雨,却不知大小。如今看到眼前瓢泼一般的雨幕,不禁感叹了一句,“这样下去,怕是要涨水了!”济宁乃是运河之乡,周遭诸多水泽,虽然地势颇高,水患不重,但河流涨水是肯定的。对此成昆自然熟悉的很,他从小便在此处长大,没少钻江入河,一身水性自然练得十分了得。倒是阳顶天,从小在那样的山中长大,别说泅水,就是较深的河流都没见过几次,水性自然差得很……等等!成昆忽然皱起眉,这次清楚的抓到了脑海中一瞬间闪现的疑问:阳顶天不是不会水的吗?“当初”韩庆生的儿子韩千叶跑去找他报仇就是抓了这个空子,提出要跟他在寒潭之下比武。当时若不是波斯总坛的圣女黛绮丝“代父迎战”(注一),恐怕阳顶天囿于誓言,那一场定然不会善了。可他若是不识水性的话,那次在悬崖下的山洞中是怎么回事?成昆还记得六年前他们二人一同掉下悬崖,在寻找安身之所时看到的那潭石乳水,当时阳顶天毫不犹豫的就走进去了,甚至还调侃他不会水性来着。后来触到机关,连他都是挣扎了一下才游至对面,阳顶天的神色却是丝毫没变。好吧,就算当初石乳水潭很浅也很窄,那么后来前往古墓的那一次呢?从外界进入古墓的水道可是长的很,就算学了闭气功,不识水性的人想要通过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他看到阳顶天的时候,那人除了衣衫潮湿之外根本没有其他异样——是他根本就会水性,只不过隐瞒了所有人,还是说……一个近乎于异想天开的猜测浮现在脑海中,成昆捏住酒杯面色狰狞,他根本没注意到小二是何时离开的,只是在脑海中反复回想阳顶天和他相处时的细节——有没有可能,有着重生奇遇的不止是他一个人,阳顶天也……不,不可能!成昆自嘲的闭了闭眼,伸手摸上隐藏在衣领下的佛珠。他是付出了不入轮回的代价才能够重生的,而阳顶天之前在轮回镜中所说的,明明是永远留在地府以换得他之后半辈子的平安顺遂。可是,如果“那个阳顶天”还停留在地府中,那么如今陪在他身边的这个又是谁?地藏王菩萨当初所谓的“涅槃”,究竟只是他一个人的时光逆转,还是所有人的命运都一同变化?作者有话要说:【注一:见金庸原著第三十章:东西永隔如参商。时阳顶天任明教教主,韩千叶独自一人勇闯光明顶,提出单挑阳顶天,为父报仇,并指定要在碧水寒潭中比试。就在阳顶天认输听罚时,黛绮丝自认为阳顶天之女,代父出招,与韩千叶比试,一举成名,赢得“紫衫龙王”的美号。之后,用谢逊的话说,黛绮丝虽胜却为之向阳顶天说情,饶其挑战之罪获允,并多次病榻之畔探病,因怜生爱,从歉种情,后竟嫁了此人。】咳,金花婆婆此人甚妙。顺说,看原著的时候再度看到谢逊说:【阳教主夫人是我师父成昆的师妹,是我师姑。阳教主对夫人是十分爱重的】,总觉得这两句话分开看便罢,放在一起看说不出的怪异,好像是在说,因为教主夫人是成昆的师妹,所以教主才对她十分爱重一般……好吧我自重。第72章 情不自禁幽夜暗这场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才淅沥沥鸣金收兵,虽然云消雨散,时辰却也不早了。街上零零星星只有几个摊位重新出摊,只是因为积水的关系,逛街之人寥寥。这种情况下成昆自然逛不下去了,而且因为之前的猜测也无心继续,反正该买的东西已经买到,干脆便结了帐回到了客栈。于是一下午别无它事,到了晚上,阔别近两日的阳少教主终于出现。他进门时成昆刚吃过晚饭,屋中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正在收拾桌面残羹的伙计。“哟!稀客啊!”见到阳顶天进门,成昆顿时微挑了眉,张口便调侃了他一句。阳顶天倒是不意外,他在进门前就已将成昆可能会有的反应猜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只是微笑道:“才吃过饭?”“对付两口罢了。”成昆睁着眼睛说瞎话,单从桌面上那些杯盘就能看出他晚餐的丰盛成度,显然这话也不过是赌气罢了。阳顶天自知有愧,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和他计较,只是开口吩咐伙计收拾完后速速离去,明日早晨将早餐送来,有条不紊一如平时。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做这些的时候,他一直在悄然观察着成昆的神态,那其中可有丝毫期待中的表情?可惜事实一如他所料想,那人的神色看起来与平时殊无区别,既没有雀跃也没有失落,两日不见对他似乎毫无影响。阳顶天在心中自嘲的笑笑:罢了,还指望什么呢?他又不知道……看着那两个伙计唯唯诺诺的应声加快速度,成昆却忽然轻笑起来,对着阳顶天眯起眼道:“师兄,你这几日忙的厉害?师弟我可是连找都找不到你呢!”阳顶天淡淡的道:“也不算。不过是分坛有些事情,已经处理好了。”“哦——”成昆拉长了语调点点头,似笑非笑道,“原来是真有正事,看来是做师弟的小人之心了。我还当师兄你‘吃醋’了,所以不打算再理会师弟呢!”他说着凝目看向阳顶天,后者却依旧如常,看不出丝毫变化,只是笑着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发顶:“胡说什么!别乱想。”顿了一顿才又道,“你之前不是一直念着要去看看小师妹吗?明天就是她生辰了,礼物准备了没有?若是还没,我这里——”“已经备了。”见自己的试探没有结果,成昆有些悻悻然,又听他提起小师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上辈子看到他们二人成婚的场景,再加上之前的猜测,嘴里顿时有些苦,随手指向床前木桌上雕刻精美的木盒,“白日去买的,你看看如何?”阳顶天瞥了那边一眼,道:“不必看了,你看中的定然不差,明日一早我们便一起去吧!小师叔许久没见你了,想必会高兴的很。”那个人可未必会惦记他!成昆哼了一声,翻身上床,两人说话间伙计已经收拾完毕告辞出门,屋中只剩他们两个。成昆双手交叠在脑后,也不去看他,只道:“既然天晚了,师兄就请便吧!我要先睡了!”两人相对安静了几息,阳顶天才转身走向门口,却并未出去,而是伸手将房门带上,上了栓,又走回了床边,俯下身捏着成昆的下颌便亲了上去。成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任由他亲,半点反应都没有,阳顶天也不急,很有耐心的辗转吮吻着,还伸出舌尖描绘他的唇型,模拟着穿刺的动作不时试探着那道紧抿旳缝隙,手掌也慢慢抚摸着他的脖颈。 第65章 阳顶天道:“小昆,你字鹏生,令尊给你取名,当真是颇有深意,想必令尊是希望你生为鲲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就如那般。”说着指了指天空中那片宛如巨鸟逐日的云。成昆挑起眉,不禁想起当初在轮回镜中与父母那短暂的两次见面。当时成震给他取名确实是有此意,只是江湖人很少互称字号,多半以诨号或敬称代之,久而久之,他的字几乎无人知晓,这人倒是记得清楚。此刻望着那片磅礴的云海,成昆忽觉胸怀大畅,直欲高喝一声直抒胸臆。但他毕竟已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很快便按捺下轻狂的冲动,目光中却是异彩连连。阳顶天见他如此,不由得伸手从后面揽住他的腰,道:“我名自诩顶天立地,你则是天地任徜徉,小昆,咱们两个此生合该在一起,什么问题都不会成为阻拦的。”他顿了一顿,望着窗外目光坚定,“不管是谁,都拆不开咱们两个。”听出他语气中的郑重与笃定,成昆不由得闭了闭眼,脑海中再度浮现之前的猜测:这人无端便出此言,莫非是真的担心他被其他人么人勾去了不成?但是这一世除了他阳顶天,成昆谁都没沾惹过,甚至于曾经亲厚的小师妹也彻底疏远,那么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想之无用,片刻后他才拍拍阳顶天的手,笑道:“好啦!这话我信!能难得住你阳教主的这世上怕是没几个!嗯,有什么事情,咱们两个一起担着便是,你我携手,我还真想不出有什么值得顾虑的。”这话说得大有傲气,阳顶天听着痛快,笑道:“不错,你要你我不放手,就算出了其他什么事,怕得谁来?”两人收拾完自身,换上新衣后拿着礼物下楼,先简单吃了点东西,这才出门前往陶府所在的方向。此时辰时未过,按照习俗陶彩衣的生日宴还没开始,此时去正好。虽然几年没回来,去陶府的路成昆还是记得的,但是陶府中还有几个人能认得他就不好说了。好在阳顶天这些年中没少往来此处,门口侍卫都认得他,见他二人带着礼物前来,只是问候两句便由着他们进门了。两人到了客厅门前,从通报之人处听到消息的陶孟竹已经迎在那里。陶秋山和陶玉山此时正忙于与其他客人寒暄,又念着阳顶天不是生人,并未与他客套,所以才只派了长子与管家过来。倒是陶孟竹看到阳顶天后反射性皱起眉,摆出一副冷淡的态度先哼了一声,正要开口,目光却落在成昆身上,顿时神色大变,指着他的鼻子道:“他怎么也来了?”这话一出,阳顶天顿时挑起眉,他并不知道成昆与陶孟竹之前那几次单独交集,颇有些诧异的笑道:“你这小子还真有趣,之前不是一直念叨着他么?怎么小昆回来了,居然摆出这么一副态度?”“你说什么?!他——”陶孟竹大吃一惊,这话不失为一道惊雷响在头顶,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一贯骄傲的神态彻底绷不住了,只剩下惊愕,“他——你说他是……”仿佛配合着他的话一般,成昆踏上半步笑的满脸温良:“小陶师弟,好久不见啊!才一见面就如此火爆,你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他这话无疑证实了陶孟竹的猜测,少年的脸上顿时五颜六色起来,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之前一直被他当作阳顶天的娈宠的少年居然是他念念不忘六年的成昆?这——怎么可能?!成昆好笑的上前半步抬起手,在陶孟竹的脸上轻轻拍了拍:“傻了?傻小子,我回来你不高兴?”见他慢慢转过头看向他,嘴角笑意更深,“不管你信不信,我确实是成昆、成鹏生无疑。”阳顶天在旁看着两人奇怪的互动,目光玩味的从陶孟竹身上移到成昆身上,确定他们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事情。不过看陶孟竹现下这副模样,显然他们之前的接触中他根本就不知道成昆的身份,至于成昆是有意不讲还是无意,恐怕就只有对方心中清楚了。眼见陶孟竹张口结舌一脸受了打击的模样,显然大失水准,一旁的管家急忙开口圆场道:“叙旧的话稍后说吧!少爷,不请这两位进门?”陶孟竹闻言反应过来,他深深看了成昆一眼,想到之前几次与成昆的争执,以及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面色顿时薄红,瓮声瓮气道:“哦,跟我来吧!”说着忙不迭的转过身,大步向着侧面的小径走去。管家无奈,只得向着阳成二人点头道:“两位,少爷失礼,还请见谅,两位这边请。”成昆点头笑道:“陶管家不必客气,成昆怎么说也曾拜在二爷门下,当初在此居住时承蒙老管家照顾,呃,不知他老人家——”眼前这个管家他自然认得,严格说来这位与陶家还有些远亲,不过对方不认识他实属正常,因为眼前这位是在他十五岁左右坐上管家位置的,在此之前那位则因家中有事回乡养老去了。陶管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恭敬的道:“老管家已告老离去,原来您就是二爷的大弟子成昆少侠,早听二爷与少爷说过。陶奇有失远迎,还请见谅!”“不妨。我与师兄来的仓促,之前又多年未归,与你尚且第一次见面。”成昆随口敷衍两句,带入正题,“不知我师父现下在何处?”陶管家道:“二爷正在后厅迎客,两位——”他看了看寡言少语的阳顶天,或许是摄于这人的气势,急忙低下头,“两位请随在下去偏厅,大少爷想必已在那里等着了。”说话间三人已经拐入了一个小院,远远便看到陶孟竹站在门口以脚尖蹭着地面,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与谈话声才抬起头,对着两人招了招手:“小、小昆,你们进来!管家,上好茶!”说着脸色又有些红了。“是。”陶管家毕恭毕敬的应了一声,又向着阳成二人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去,只剩下三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语。直到管家彻底离开,陶孟竹才推开身后的房门,道:“进来说。”便先一步走了进去。此举倒是让成昆有些诧异:没记错的话,这里似乎是陶孟竹的卧室?什么时候变成偏厅了?似乎察觉到了两人的诧异,陶孟竹在屋中转过身,目光落在阳顶天身上:“实不相瞒,带你们来此是我的意思,有件事要同你们说。”第74章 师门情谊犹可断等到三人各自落座,陶孟竹用脚尖搓着地面,半晌都不开口。这副模样成昆还是第一次从他身上看到,顿觉有些好笑,打破沉默故意逗他道;“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是成昆?”陶孟竹却猛地抬起头,盯着他道:“我信!以前是没往这方面想,你那张脸——就算变化很大,仔细去看也还是有小时候的轮廓的。”成昆挑了挑眉,这一点他自然知道,不然阳顶天也不会轻易就认出他。难怪以前这小子之前反应那么迟钝,原来是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又听陶孟竹道:“我是真的没想到——不过也难怪,阳顶天会那么在乎你,嘿,也只有你才会……”他心中有些乱,也许是因为之前与成昆有所争执的关系,此时知道幼时玩伴终于回来了,却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心中的情绪反而很是复杂,一时间连自己都弄不明白。成昆却是扬起眉,只觉得陶孟竹刚才那句话有些说不出的奇怪,但是究竟奇怪在哪里又说不出来,正要再问,一旁的阳顶天却先一步开口了:“对了,你不是和韩庆生他们一起走了?他们两个呢?”“他们?”陶孟竹莫名其妙的眨眨眼。“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走?又不是很熟。那天离了兖州城我就直接回家了,他去哪儿我怎么知道?”“你们没在一起?”成昆诧异道,“那谢逊呢?被韩庆生带走了?”“谢逊?你是说那个小孩子?我不清楚。”陶孟竹想了想,又道,“不过他们两个一直在一起,应该现在还跟在姓韩的身边吧!那小子胆子大得很,跟我又不怎么对付,跟着韩庆生比跟着我强。”这副说辞与韩庆生之前的大相径庭,阳成二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从说辞与态度上来说,他们两个都倾向于相信陶孟竹,也就是韩庆生很有可能说了谎话——但是为什么?陶孟竹看着对面两个人之间流转着的无声默契,微微皱了皱眉,又想起多年前阳顶天曾对他说过的话,只觉眼前这一幕刺眼的很。他轻咳一声才道:“韩庆生的事情先放一边,我找你们过来另有要事。小昆,你们这次来的太不凑巧,师父他前两天刚放出话来,说不允许我们与凌云一脉再交往了。”“哦?”阳顶天挑起眉,成昆却是了然:陶玉山又走到这一步了吗?没有了昆仑那件往事,这一世又是因为什么?只听陶孟竹叹了口气,道:“你别觉得荒唐,这事儿其来有自。事情也怪我,我之前虽然知道阳顶天是明教中人,但是并不知道他在明教中的地位,这次意外发生,我听到姓韩的和那个一身药味的女子谈话,才知道你是明教的少教主,回来就顺口对师父说了。谁知他当场发火不说,还勒令我不得再与你交往。”他说着看向阳顶天,这个“你”自然指的是他。阳顶天有些意外,顺口问道:“为什么?”陶孟竹皱起眉:“当然是……”话说了一半却又顿住,只听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顿时没好气的道:“进来!”“是!”话音落下,就见一个丫鬟端着茶杯茶壶走了进来,陶孟竹道:“一人斟一杯,茶壶放我这里,你下去吧!”“是。”那丫鬟唯唯诺诺的应下,按照吩咐将茶具放好,然后安分的行了一礼转身出去,还细心的重又掩上房门。她这一趟送茶将先前的对话打断,片刻间阳顶天也已琢磨过味儿来,端起茶杯品了品,嘴角勾起:“是因为我的身份?”陶孟竹抿起唇,半晌才道:“你没发现这次爹爹和师父都没出来么?他们也是有着自己的打算。你——以后还是少来陶家吧!至于小昆——”他看向成昆,后者正好整以暇的品着茶,听到自己的名字后抬起头:“看我作甚?师兄去哪儿我就去哪儿,无所谓的事情。”他这辈子早就看开了,况且留在陶府本就非他所愿,比较之下,跟着阳顶天浪荡天涯要有意思的多,这次来此,其实多少也抱着点了结前缘的打算。闻言陶孟竹却是高高扬起眉,不可思议道:“你说什么?师父可在此呢!你居然……”成昆歪了歪头:“那又如何?”那般理所当然的态度令陶孟竹瞬间哑然,成昆却还嫌对他的打击不够,道:“我早在六年前就算是叛出师门了,师父不追究我也无所谓,大家还有份交情在;他要是一定要追究,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就当陶家的叛徒,反正从始至终我都没姓过陶,没准什么时候就被当做外人踢开了。”这句话多少带了些上辈子的怨念,他原本有机会成为陶家的半子,最后却因为小师妹朝三暮四、陶秋山夫妇贪求富贵而葬送了。虽然如今他已经放下了小师妹,可是当初被背叛的感觉却始终留在心底,他之所以对于陶家没什么归属感,陶玉山在他幼年时的丢弃只是其一,更多的还是因为陶家带给他的失望。曾经因为在乎才会受伤,现在彻底不在乎了,就此斩断,皆大欢喜不是吗? 第67章 听着阳顶天一点一点细数他们二人相似的地方,起初成昆尚且含笑以对,听到后面却逐渐笑不出来了:经他这么一说,他成昆与陶孟竹确实是有很多相似点,确切地说,阳顶天口中所形容的、与之相似的更像是幼时的成昆,而并非他这个已经历尽沧桑的老鬼。哈!单纯什么的,他已经抛弃许久了!嘴角原本的笑意越来越僵硬,说不清浮现在心中的感觉是什么。成昆皱起眉,再没了之前的兴味,只能做出浑不在意的样子草草敷衍过去这个话题,心中却再度浮现出了之前那个问题:——阳顶天真正喜欢的,究竟是他记忆中那个“成昆”,还是他这个如今除了皮相年轻,骨子里已经开始腐朽了的老鬼?就因为这个疑问,他甚至不敢去确定阳顶天究竟有没有前世的记忆。这件事始终是成昆心中的一根刺,拔不出抹不去,不碰触的时候还可以当作不知道,一旦碰触到了,就会觉得难受之极。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成昆看着枕边呼吸匀畅的阳少教主,压低声音悄悄的问:“喂,阳顶天,你到底是前世的我认识的那一个,还是全新的阳顶天?”可惜熟睡的人根本听不见,兀自好梦正酣,成昆自嘲的笑笑,翻个身闭上眼:罢了!不管哪个“阳顶天”都是他,就算他喜欢的是过去的那个单纯的自己,难道他还不能将自己变回那样吗?这个世界上,唯有阳顶天是真心在乎“成昆”这个人,也唯有他是他绝对不能放手的存在,就算为此敛起一身阴险与狠毒,从此学着纯良待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成昆伸手抚摸着领口中的佛珠,它的存在并非一无是处,至少可以随时提醒着他不能逾钜了那条危险的线。至于上辈子种种,就让他一个人封存在记忆当中好了。那个人的灰心与绝望,他这辈子绝对不要再看见,绝不!……在济宁呆了三天 ,两人就如之前所打算的,上路去往光明顶所在的方向了。这一世成昆还没上过光明顶,虽然是熟门熟路,还要装作一切都很新奇的模样,结果连着赶了许久的路,到了目的地,他的脸都快僵掉了,急忙借口旅途劳顿钻入房间,一面松了口气一面揉着脸,就差没打个呵欠以示无聊。不出意外的,他们两个人落脚之处还是阳顶天的那个独居的院子,不同的是过去的他每次前来住的都是客房,这次却是堂而皇之的占据了主卧。他们并不担心彼此的关系暴露在外,在这一点上,阳顶天显然不是个懂得掩饰为何物的男子,巧的很,成昆同样也是。于是一夜之间,少教主带了个男人上光明顶,还将之“金屋藏娇”的消息不胫而走,飞速成了整个光明顶上无聊人士最大的谈资。第二天一早,就在阳顶天例行前去拜见义父、现任明教教主衣正风的时候,门口不出意外的来了访客。成昆一副主人样子的将对方迎入门,不着痕迹的将对方的表情尽收眼底。他心中始终是抱着戒备的,上辈子他跟明教中人相处的极差,前半辈子因为是外来者,又是“教主”与“教主夫人”之间的一根刺,尽管阳顶天始终对他以礼相待,他也能感觉得到明教中人对他的排斥与厌恶;后半辈子则是他致力于覆灭明教,彼此已成仇敌不死不休,更是相看两厌。再加上他将所有悲剧都迁怒于明教本身,本能的便认为自己在光明顶上,恐怕会有一段不太好过的日子,所以全神戒备,打算将所有“来犯之敌”尽数扼杀。可惜在这一点上,成昆算是彻底想错了。明教中人并不像正道那些人看重伦理之类的事情,他们此次前来,大半都只是抱着来看看成昆是何许人的打算,并没透露出恶意。成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特地摆出的主人模样算是一拳打空了。相反,那几个人倒是颇为欣赏成昆不畏缩的淡定神态,试探了几句后就与他相谈甚欢了。这倒是大出成昆意料之外,他一直以为衣正风在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后一定会阻拦——上辈子阳顶天跟陶彩衣之间的婚事,若说衣正风没在后面推波助澜成昆一百个不相信,所以他始终认为,将来他若是打算和阳顶天在一起,衣正风甚至整个明教都会是极大的阻碍。谁知道今天看来,似乎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世人都说明教中人惯于率性而为,现在看来,倒真有那么点意思。送走了那些人,成昆倚在门前歪着头思索:这些人究竟是先头探路小卒,还是单纯出于本身的好奇来的?若是他们的态度能够代表整个人明教……第76章 红颜薄命惟嗟叹接下来两天的事情发展证实了成昆之前所想,明教中那些个有地位又闲极无聊的大多都跑来看了看他,谈上几句就走,竟没有一个拿了那陈腔滥调的伦理道德来说教,甚至连个异样的眼神都没有。这辈子与上辈子截然相反的待遇让他隐隐有种一拳落空的异样感,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惋惜,这般失落的心理让他一时间很有些啼笑皆非。但是除此之外,松了口气的感觉也是有的,甚至占了大多数。虽然成昆不怯战,但是麻烦这种事情,少一点总比多一点要好得多。而阳顶天这几日,因为之前许久没回光明顶,积累下了许多事情要去处理,故而能够回来的时间很少。他眼光独到,提出来的意见又往往很有大局观,以至于现任教主很早就让他参与进了明教的决策层中,甚至常常会直接采纳他的建议,这般看重自然让他忙碌的时间大为增加。成昆也不将之前发生的事拿来烦他,每天晚上笑吟吟的恍若无事人一般,倒是让阳顶天暗暗松了口气。就这样两人在光明顶上平静无波的过了几日,到了第三天,平静的日子被一位突然到来的不速之客打断了。这天阳顶天正与衣正风讨论着明教一些发展的事宜,从在江湖上的发展一直讨论到日后驱逐元兵的韬略计谋,正聊的兴起,忽听门外进来一人禀报道:“教主,外面来了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自称是少教主的故人,特地前来求见少教主!”听到属下人所言,衣正风微愕的看向阳顶天,随即想到什么笑道:“顶天,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妇人求见,很容易就让人想到风流债之类的事情。以阳顶天如今的年纪,寻常男子早就该成家立业了,但是他却迟迟没有成婚的打算,甚至连相好的女子都没有一个,如今有人找上门,是不是说明……阳顶天也正自奇怪,闻言摇摇头,向着那人道:“那妇人姓甚名谁?可有说其他什么?”那人道:“属下不知,那位妇人来此时神色憔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昏过去了。”若不是她晕倒之前提了阳顶天的名字,他们也不会草草将此事禀告上来。这下阳顶天更好奇了,思索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紧,忙转身对衣正风道:“义父,我去看看那人究竟是谁。”衣正风点头道:“去罢!”见阳顶天站起身,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若真是你的……好好待人家,一个妇道人家独身带着孩子过来不容易,想必吃了不少苦。”因为义父突然冒出的话愕然片刻,阳顶天顿时啼笑皆非:“义父莫要胡言,那女子所抱婴孩与我绝对无关,或许是哪位故人之子也说不定。”衣正风见他说的肯定,心知义子的为人,他说没有就肯定没有关系了,顿时有些失望。他将阳顶天视如己出,自然是希望能够看到他开枝散叶的。可惜江湖人的婚姻大事不讲究那些个俗礼,一切都得他自己看得中才罢,于是只好摆摆手,示意他自行过去。阳顶天随着那前来通报的教众下了山,照他所说,那妇人因为忽然晕倒,加上怀中尚有婴孩,不宜搬动,便暂时被安置在了山下的五行旗之中锐金旗所居之处,一来可让她暂歇口气,二来也防止她此举有诈,对明教图谋不轨。阳顶天来的时候,锐金旗的掌旗使庄华明正领着大夫走出来,见到他后忙低头行礼。阳顶天摆了摆手,道:“自家兄弟不必客气。屋里的人怎么样?”庄华明道:“那婴孩无恙,属下已让拙荆暂时帮忙看顾,至于那位夫人……”他说着看向身边的大夫,后者上前半步躬身道:“回少教主,屋中那位夫人来时受了重伤,外伤不显,内伤却是极重,而且她产后伤了身,长途跋涉又没好生将养,老朽怕是无力回天,只能以参片暂且吊着她的性命。您看……”这番话原是在他意料之中,阳顶天皱起眉,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道:“劳烦大夫。我现在可否进去看看?”见那大夫示意无碍后便推开房门,一撩衣摆走了进去。少教主亲自过来,庄华明自然不能轻易离开,便也跟着走了进去。他心中也在嘀咕,吃不准屋中之人的身份。伤重至此,按说不该有埋伏,但是看少教主的模样,似乎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阳顶天可不管他心中的弯弯绕绕,进门走了两步,忽然又想起一事,侧过头对庄华明吩咐道:“派人去山上我的庄园,请一位成昆少侠下山过来,就说我有要事要告知于他。”庄华明忙道:“知道了。”顿住脚步便转身向外走去。阳顶天则进门拐入内室,就看到床上躺着一道纤细的身影,床边则站着个四十上下的女子,想必就是庄掌旗使的夫人了。庄夫人也是明教中人,见到阳顶天急忙行礼。阳顶天应了一声,走到床边低头一看,只见床上正躺着一人,那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十岁上下,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然而两鬓却已花白,面色憔悴,不见血色,双颊消瘦,薄唇干裂,显然这段时间吃了不少苦。他神色一凝,心中叹息:这人不是六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杨夫人又是何人?此时的杨夫人较之过去除了极度憔悴之外,面庞并没有多大变化,六年的光阴并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是以阳顶天能够轻易认出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故人。看她此时如此狼狈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抱着怀中婴孩来到这万里之外的昆仑山的。见对方此时眼睫颤动,呼吸急促,将醒未醒的样子,阳顶天弯下腰低声喊了她几声,就见杨夫人吃力的睁开眼,目光虽然浑浊却也透着清明,显然适才并未睡去。她盯着面前的男子看了半晌,嘴角微微扬起,勉强扯出一道笑意来,挣扎着便要起身。阳顶天急忙道:“杨夫人稍安勿躁,您身体差得很,躺着说就好。”杨夫人也知道自己此时的状况,并未坚持,看着阳顶天的目光带着渴求:“阳……少教主,妾身有礼了……冒昧打扰,还请、还请勿见怪。”阳顶天道:“夫人客气了,您是小昆的师父,自然也是我阳顶天的长辈,不知究竟是何人伤了你,竟让你……”杨夫人的目光中透着些许凄楚,吃力的道:“这个已经不重要了……阳少教主,有件事……妾身冒昧……想请您相助……”“可是需要我派人通知杨兴锋前辈?”阳顶天道。岂料杨夫人却摇了摇头:“不要……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什么都不要说,就、就当我从来没出现过。”她说着急急地喘了几口气,目光望向床边庄夫人怀中抱着的婴孩,“我、我想……请求你的是,收留那个孩子……不要告诉他……他的身世,就当他从、从没有过我……这样的母亲。”阳顶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那孩子分明才刚刚出生不久,身上胎毛很浅,脸上的皮肤也才长开而已,他有些诧异,道:“夫人这是何意?这孩子的父亲……”杨夫人却根本没听到他的问话一般,兀自喃喃道:“对,不要告诉他他的身世,我……宁可他只是个寻常婴孩,一辈子活、活的潇洒自在。”她说着精神忽然便好了起来也似,猛地坐起身,一把扣住阳顶天的手腕,一句一顿道:“阳少教主,这孩子……杨逍,他叫杨逍……就交给你了!请你务必看在我与小昆师徒一场的情分上,帮我照料于他,九泉之下,妾身感激不尽,定会为你祈福,来世……” 第69章 明教的线索查的不可谓不快,当阳顶天将此时布置下去之后第四日,韩庆生如今的下落便已飞鸽传书送了上来。一如他们先前所想,他始终将谢逊带在身边,两人一路北上,不知究竟所为何事。“既然如此,我们也下山去看看吧!”成昆提议道。“嗯。”考虑到光明顶上目前没什么大事,阳顶天也同意就此下山。谁知计划不如变化快,就在两人准备好下山事宜,打算去衣教主那里辞行之时,衣教主却先一步派人前来了。“少教主,教主有事相请!成昆少侠也请一起。”阳成二人对视一眼,不知衣正风这个时候叫他们过去是何用意,成昆更是惊诧,忍不住在心中思索:是不是继之前那些人之后,这位衣教主打算亲自出面来掂量一下他这个抢走了他义子的罪魁祸首的分量了?当下两人在那人的带领下去了衣正风那里,才一进门,就看到衣正风一脸凝重的看着手上的信笺,见到他们时抬起头招了招手:“坐。顶天,你过来看看这个。”说着便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来。阳顶天伸手接过,低下头才看几眼,眉头便皱了起来,他诧异的抬眼看向衣正风,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凝重。“怎么样?”还是衣正风先一步开口,他伸手端起桌面上的茶碗喝了一口,忽然想到一事,忙开口吩咐门口的仆从备茶送上。“这是今早送来的消息?”阳顶天抬起头看向衣正风。衣正风点了点头:“不错,这个消息是我刚收到的,朝廷设计夺走了屠龙刀,对于整个江湖来说,可大可小,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他们以屠龙刀的名义兴风作浪之前,将屠龙刀重新夺回来。”阳成二人闻言倒是并不吃惊,当初他们在寻找谢逊以及陶孟竹的下落之时就已经推测出那些人背后的势力隶属朝廷,虽然他们及时将人救了出来,但是却没能通知到当初和谢逊同行的那个中年人。现在看来,那人到底还是救人心切,用屠龙刀前往交换了。只是那些人根本没有谢逊在手,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夺得神兵的。还是说,朝廷那些人根本就是直接出手强抢,那中年人已经遭遇了不测?第78章 故人来信惹心乱上辈子成昆和谢逊相遇的时候,乱局已成,他一个普通的少年什么也做不了。谢逊说他的全家被人追杀,他一个人逃出来,其他人生死不明。虽然后来他艺成出山,再度找到了失散的亲人,成昆也没在意过他的那些家人都有谁。现在想来——他悄悄握了握拳,回忆着自己上辈子杀的那些人,并不记得有那个中年人存在。不过也不排除他没认出对方的模样,毕竟那都是数十年之后的事情了,中年人与老年人,外貌上还是有一定的差别。不过就算那中年人当时还活着,这辈子已经变数无数,上辈子那些事情能否作为参考还是未知数。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支起耳朵听阳顶天父子二人的谈话,他们现在所讨论的已经算是明教的秘辛了,对方没有避着他这个“外人”,他却不能若无其事的厚着脸皮插话,这点自知之明成昆还是有的。“义父打算争夺屠龙刀?”听了衣正风的话后,阳顶天挑起眉。“武林至尊,我明教并不稀罕。”衣正风缓缓曲起手指敲着桌面,道,“屠龙刀无论落在哪个江湖人手里,对我们来说都没差别,但是落在朝廷手中就不一样了。想我明教致力于驱除鞑虏,鞑子一日占着我汉家江山,我们便一日不得安宁,所以——咳咳,至少不能让他们拿着屠龙刀在江湖兴风作浪,否则乱局一成,只会让我们的大业更加寸步难行。咳咳咳……”他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神色也变得有些难看,阳顶天一惊,忙上前拍着他的肩膀,一面端起茶杯:“义父,你的病……”“无妨……咳咳……”衣正风一手扯着领子,另一手抬起摆了摆,“不过是最近受了点凉,梅姑之前留下的药还有,待我吃一颗就好了。”阳顶天却依旧皱着眉,替衣正风顺了气,确定他无碍后才回去重又坐下:“那么义父的意思是,趁着朝廷没用屠龙刀作出文章之前,将屠龙刀弄到手,然后送出去?”衣正风喝了口茶润润喉,道:“不错。屠龙刀我们留之无用,将它放在江湖上任由那些人争夺就是。有那东西吸引江湖人的注意力,也能少些乱子,若是落在我们手里,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少不得要跑来啰嗦,到时候又是一番麻烦。”他气度雍容,将名门正派所谓的挑衅尽数以“啰嗦”二字一笔带过,如此胸襟便是在正派也很少见。这样的衣正风,与成昆过去所想像的完全不同,此刻放下成见再看,才知道阳顶天何以对这位义父如此推崇。视屠龙刀这样的神兵为粪土,这样的话若不是亲耳听见,且上辈子亲身经历过,成昆是说什么都不相信的。就算是他,也始终惦记着要将屠龙刀夺过来,比较之下,衣正风所为便是正道那些个大家,也没几个做得到。明教在江湖中口碑极差,被称之为“魔教”,一来就是因为他们特立独行的作风,志趣、行为与一般江湖有异;二来或许是因为他们长期对抗朝廷,和一般江湖门派梦寐以求的称雄江湖、粪土朝廷的态度不同。而且他们在某些事上态度坚决,而行事诡秘,所以看起来有些“魔性”,被视作邪门歪道。现在看来,也许他应该换个角度来看待他们了。不过虽说如此,成昆还是忍不住会暗笑这位衣教主的失算,从他们的目标看来,明教一直想要对付元兵,只是苦于教派力弱,抵不得国家的强势才始终隐秘行事。若是他们得到了屠龙刀中的《武穆遗书》,再加上五行旗等等手下,摆出阵势,要灭蒙古并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说,这位衣教主胸襟开阔是开阔了,运气却还是差了那么点,不然也不会将可能到手的机会推了出去,失之交臂。那厢阳顶天二人已经商量好了行事步骤,衣正风打算让阳顶天下山探查,毕竟在这光明顶上,除了他之外,阳顶天无论是个人武力还是权势都是最高的,而且胆大心细,行事稳重,这种大事派给他再合适不过。对此阳顶天并未拒绝,毕竟此行与他们之前的打算并不冲突——韩庆生带着谢逊若是真的为了屠龙刀,他们早晚会碰头,而且从情报上来看,他们两人的路线正是冲着大都去的,多半也是因为得到了什么消息。这件事衣教主自然不知,所以谈话结束之前还特地看了看成昆,语重心长地道:“对了,我听说你们这两日打算下山?如此一来你们的事情可能会因此而耽误,不埋怨我这个老头子不通人情吧?”“哪里!”成昆急忙回答,这也是他从来此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便是进门时的那句招呼。衣正风对他的态度还算满意,毕竟成昆外表看起来很乖巧,这副模样很能蒙蔽人。从这几天手下人的试探中他对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对阳顶天还算真心,行事也有分寸。年轻人的事情,只要不出格,由着他们去折腾便是。只要成昆没抱持着什么不好的心思,他并不打算掺和他们之前的事情。于是事情就这样敲定了,东西之前都已收拾好,两人顺理成章向着衣正风辞行,阳顶天又多准备了一下, 便一起纵马下山了。一如来时一般,他们身边什么人都没带,既然是要去元大都,人数越少越不容易引起注意,其他人尽数隐在暗处,有需要的时候阳顶天自然会传唤。离开光明顶第三日,两人却意外收到了陶孟竹的飞鸽传书。“见字如唔:余近日欲前往拜访,不知方便与否?弟孟竹谨字。”“陶孟竹要来?”看到阳顶天书中的字条,成昆不禁挑起眉:还以为那小子之前说要出来闯荡江湖是客套话,没想到做起事来倒是很雷厉风行,这才不到半个月,居然真的离家找来了。阳顶天将纸条捏成一团,顺手丢开:“这小子也算有心了,估计是放不下你,打算来看看吧!”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他们二人此时还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段时间天气晴好,他们赶路也不急,找不到人家便露宿野外,反正江湖人也没那么多讲究。成昆见他举动,不由得笑了,这家伙如此反应,该不会是吃醋了吧?但是看阳顶天的面色,又与平时无异,看不出究竟如何。他心中顿时有些痒了起来,莫名想要撩拨这个人,便卷了马鞭向他一指,歪了头道:“小师弟要来,你这个做大师兄的是不是该有点反应?”阳顶天斜睨了他一眼:“我要有什么反应?”“比如回个信,告知一下是否方便。”他看了眼稳稳站在马头上的信鸽,“人家可还等着呐!”仿佛配合着他的话,那只胆大的信鸽还咕咕几声,在马头上踱了两步,扇扇翅膀站稳,以显示自己的存在感。阳顶天顿时好笑道:“这鸽子还没急呢,你急什么?”说着转过身摸索包裹,拿了支笔出来。成昆故作正经:“很久不见那位小师弟,我也有些想念,唔,不如让他在前面那个城市汇合?他要闯荡江湖,这次不正适合历练?”他说着瞥了瞥阳顶天淡定的面容,摆明了看他反应。谁知阳顶天又拿了张纸出来,二话不说大笔一挥写下地名,而后撕成小块折叠起来:“就这样吧!再走两天就到奉元了,让他先一步去那里等着。”如此干脆利落的作风让成昆顿时瞠目结舌,不禁有些失望:这人的反应未免也太干脆利落了些,之前明明是他说过陶孟竹对他有意,怎么此刻还如此不假思索?真是连醋都不会吃的木头! 第71章 对方自然不知道他的想法,似乎确定烤兔已熟,满意的点了点头:“罢了,就这样吧!”说完也不再看他们二人,就这样拎着烤兔喝了一声,纵马便向着阳顶天之前所指的方向赶了过去。确定马蹄声渐行渐远,并未转回的意思,两人同时松了口气,成昆抬起头望了眼那边,“噗”的笑出声:“师兄,你心眼儿够坏的,居然指了错路给他,那道士怕是有的冤枉路要跑了!”他这一笑,下身更是在阳顶天身上磨蹭,阳顶天隔着衣襟拍了拍他毫无遮掩的屁股,分身在他下身磨蹭了一下,眯起眼哑声道:“小昆,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第80章 聚头奉元又见面“呃……”成昆这才想起自己之前那番举动,之前他挑拨的愉悦,只是想看阳顶天濒临失控又强自忍耐的模样,但真的事到临头了,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现世报怕是要来了。尤其是感受到仍坐在身下过分涨大、正蓄势待发的某物,不禁更加心虚的抬起眼皮儿,正要说话,下颌已经被一把掐住,随即便被彻底夺去了话语权。阳顶天早被他撩拨起火,这会儿见成昆抬起眼,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样让他再也无法忍耐,干脆便就着这个姿势将成昆向着自己按了按,张口咬向了主动送上门来的大餐。这个时候再无顾忌,可以放开了吃个痛快,之前那点账,统统都要找回来才是!很快两人便大火复燃,之前本就处在临界点,这会儿继续更是畅通无阻。阳顶天背靠在树上,一手扣着成昆,一手熟门熟路的到了下方,硬是挤进两人相贴的下身探入幽处,缓慢的做着扩张。成昆则半坐半趴在他的身上,不适的扬起头:“阳顶天……让我躺下……”“不乖的孩子,又忘了叫师兄!”阳顶天在他颈项上印着痕迹,闻言勾起唇角,却不动:“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姿势?”“我……”喜欢个屁!成昆心中几欲破口大骂,这种时候还纠结叫什么师兄,干脆叫相公好了!他用力摇了摇头,这个姿势因为自身重力的缘故,让他有种自己整个人被钉在了阳顶天身上的错觉。这与他主动坐上去不同,阳顶天的大手一直稳稳压在他后腰,让他想要大幅度的动动身体都不可得,实在难受了,也只能扭胯摆臀——简直就是在逼着他主动迎合一般。这种彻底失去主动权的感觉,对于控制欲旺盛的成昆来说,实在是有些难以接受。可惜论起控制欲,阳顶天显然比他还要重,成昆的恳求听在此时的他耳中,不但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让他眸色一暗,压制他的动作越发用力不说,下面的手指扩张的幅度也更加大了。成昆勉力吸着气,忽然被碰触到某一点,整个人差点跳起来。身体动不了,快感更是无从发泄,只能高声叫出来。这一下郁积的快感算是找到了突破口,成昆的呻吟声越来越大,根本顾不得此时是在荒郊野外,简直难以自控——实在是太舒服了!阳顶天听着成昆毫不掩饰的呻吟声,心中大悦,感觉到那处已经扩张的差不多了,便放松了对成昆的钳制,双手扶着他的腰抬起,下身对准,道:“小昆,慢慢坐下来。”成昆咬牙切齿的看了他一眼,只是这当口身体敏感的很,身后手指抽出带来的空荡感让他食髓知味的想起之前被充满的爽快,心中虽有纠结,终于还是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被粗长的硬物贯穿的疼痛感与充实感让他再度呻吟出声,狠声道:“阳顶天,你——呃……”他本想撂几句狠话充充门面,但是就在他刚一张口的同时,阳顶天忽然将他向下一按,同时挺身迎上,就这样一举贯穿!自身重力与那人向上的迎合同步,又快又急的直戳向他最不堪的那一点,瞬间酸麻感窜过周身四肢百骸,成昆“啊”的大叫一声,居然就这样射了出来!偏那人还沉沉笑道:“好快!这么舒服?”话虽如此,倒是体贴的并未动作,只是好整以暇的欣赏着身上之人舒爽之极的表情,一面安抚性的揉捏着他后背,一下一下顺毛似的动作。片刻后,等到成昆开始大口喘息,身体抖得没那么厉害了,他才慢慢还是侵略鞑伐,由慢到快的顶弄。“嗯……”成昆有些失神的扣着阳顶天的后背,骤然而来的快感让他手上动作稍松,身不由主的随着对方的动作摇摆。等到气息不均的醒过神来,不禁又羞又恼——居然……这么快……他恨恨然低下头在阳顶天脖子上咬了一口,引来后者沉沉低笑,怎么听怎么带点得意的意味。他心中不忿,感到阳顶天对他的压制放松了,便深吸口气,沉下腰开始反击。他此时的位置很容易占据主动,加上阳顶天又有意配合,很快便由他掌握了律动的规律。他两手勾着阳顶天的颈项,剧烈的移动着,掌控的滋味让他心满意足,但又带着些许说不出的焦躁。总觉得还差点什么,是什么呢?他双眼迷茫的向后仰了仰,目光对上阳顶天的双眼,不自觉便将心中那点焦躁透了出来:是了,就是这样全心全意的包容,完全配合的感觉,和平时的阳顶天完全不一样。虽然一直渴望着掌握主动,但是真到如此了,他却觉得格外不适应。伸手抚上阳顶天的脸颊,成昆略显失神的低声道:“我还是……喜欢你飞扬嚣张的样子……”对,就是那种不动声色掌控一切的感觉,虽不外显却睥睨天下的豪气——成昆终于明白,其实一直以来阳顶天最吸引他的除了无声的温柔付出之外,就是这种豪情。哪怕是上辈子,他心中将这人恨得咬牙切齿的时候,也还是忍不住受其吸引,在维持着近二十年的表面和气的同时,他又何尝不是被这人的魅力吸引着?就像明教中那些人一样,哪怕阳顶天失踪了二十年,他们也始终心心念念不曾忘怀。而自己的后半生所记住的,同样也是这个人的不可一世。成昆盯着阳顶天的双眼,忽然轻笑一声低下头,牢牢吻住他的唇,轻声道:“师兄,我累啦,你动吧!”说着果然缓了下来,还故意紧了紧后处,随即便满意的看到阳顶天眸色越深,忽然一把搂住他放倒在地,重新压了上去。“这样不遗余力的诱惑我,小昆,你长进啦!做的过了可怪不得我!”近乎于咬牙切齿的低语,狂风暴雨一般的侵略,显示着身上那人的忍耐也已到了限度,成昆难得放开了让他占有,享受着被征服的快感。不同于他精心算计得来的痛快,在被对方占据的同时,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个人对自己的渴望,只此一点,就能让他心满意足。所以——“那就要看你阳教主有多大本事了!”他眯起眼,狐狸一般对着那人轻笑,变本加厉的诱惑。阳顶天顿时低下头,狠狠咬住他的喉结,含含糊糊道:“不让你满足的话,岂不是我失职?放心,今晚一定满足你,小昆。”……放任的结果,就是第二天上马的时候,成昆几乎迈不开腿了。昨晚被颠来倒去换了不知多少个姿势,荒郊野外的冷硬草地又没有棉褥锦被来的舒适,尽管他体质绝佳武艺高强,也被折腾的全身酸软,说不上疼,就是暧昧的酸痛才格外难以忍受。阳顶天显然也知道自己太过放纵了,忙前忙后帮他找些东西垫在鞍上,那般温柔又担忧的模样让成昆好笑之余又觉得极为窝心,不由的道:“没事,就是有几块骨头酸的厉害,颠不散的!”阳顶天道:“还是软一些坐着舒服,咱们还要赶一段路,下一个驿站恐怕要天黑才能到,你的身体未必坚持得了——唔,不如再拿点什么给你靠着?”成昆懒懒的横坐在马鞍上,闻言玩笑的抬脚踢了踢他的胸口,道:“还用找什么?这身板给我靠着正好。”阳顶天闻言双眼一亮:“说的不错!”言罢也不忙了,只将自己的马牵过来系在成昆的马鞍上, 而后推了推对方翻身上马,坐在成昆被后牢牢抱着他的腰:“这样正好!”这人还真做得出来!成昆也不客气,动了动身体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将自己窝了进去,还打了个呵欠,最后瞥了眼地上已经熄灭的火堆,闭上眼道:“走吧!相公,妾身这会儿可全靠你了!”他这话自是应对着昨晚阳顶天对那道士所说的诸如“拙荆”云云的话语,还带着对他们如今这般情况的打趣意味。阳顶天顿时大笑,也玩闹般在他脸颊上拧了一把:“走吧!娘子!”话未说完忽然挑起眉:却是成昆忽然侧头张口叼住了他的手指。稍微用力咬了一下,留了圈印子,成昆懒懒的睁眼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娘子?师兄,你的娘子若真如我这般形貌性子,只怕你就要郁闷了!”阳顶天正色道:“你这样貌怎么了?反正都是我喜欢的人,只要里子不变,外貌如何性子如何,我都是不在意的。”他说完“驾”了一声,也不等成昆回话便纵马前行了,只余成昆窝在他怀中怔愣半晌才闭上眼,心中反复想着这人先前那句话,一时间竟有些痴了。一如阳顶天所说,两人傍晚才赶到距离最近的驿站,两人下马后便要了房间昏天黑地的睡了一夜,毕竟昨天晚上不止成昆,阳顶天也没少受累。等到休息够了,才在第二天再度上路,赶往奉元所在的方向。又过两日,陶孟竹的飞鸽传书送了过来,言明他已从济宁出发,不日便到奉元。这小子如此雷厉风行的作风倒是有点出乎两人意料之外,也不知他究竟是急于摆脱陶家出来游历还是单纯迫不及待想要见某些人。阳顶天看过之后照旧将字条团成一团丢开,简单回了封信便罢。如是再过十余日,两人终于到了奉元,陶孟竹先他们一步来此,早早订了房间预备着,本人更是一大早便站在城门口张望,远远看见他们出现,随即面现喜色,待到二人下马,偏又要板着张脸,故作高傲道:“我已经在城中孝先客栈定了客房,又备了洗尘宴,走吧!”他一身月白色的衣衫,看起来格外精神贵气,头发也是盘成了时兴的髻子,梳得一丝不苟,显然来时精心打理过。成昆看的好笑,想起这人小的时候还是团子模样,也是这般跟在自己身边,再想到彼此之前的交集,忍不住便开口逗他:“小师弟啊!你拾掇的这么光鲜跑过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要去见哪位姑娘呢!太正经了!”他这身行头确实是与城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同,没少被人瞩目,更有来往的姑娘不时青睐,只是碍于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不敢上来搭讪。陶孟竹却是全然不在乎,只是弹了弹衣摆:“有时间废话不如早点进城!去的晚了,小心本少爷让你们吃冷饭!”说着留下白眼一枚,转身便先一步进了城。 第73章 因为此次事情事关重大,从到了大都之后,两人便坦诚的告诉陶孟竹他们有要事去做,对此陶孟竹倒是表现的格外爽快,他既然知道了阳顶天的身份,当然也就知晓了他们所做多半是与明教有关、外人不方便插手的事情,所以便自行在大都中找乐子,对他们的下落不闻不问,看起来倒也算是逍遥自在。他这也是无奈之举,虽然陶孟竹不打算做到师父吩咐的事情与阳成二人绝交,但是陶玉山想要和明教撇清关系的吩咐他还是不敢不遵从的,所以关于明教的事情他都不会过问。只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成昆居然会加入了明教。这一点完全是他误会了,因此席间陶孟竹玩笑式的谈到此事时,成昆也小小吃了一惊:“我什么时候加入了明教?”“你没加入?”陶孟竹更加吃惊,看向阳顶天,“那你们……”“是他的事,我只是陪客。”成昆嘿嘿一笑,用筷子指指阳顶天,他还真没想过要加入明教,就算如今他已经逐渐对那里放下成见,但是也没什么归属感,说白了,他为的也只是阳顶天一人而已。陶孟竹却有些发怔,尤其是在见到阳顶天点头后,目光变得格外复杂。他手中捻着小笼包半晌都没下口,眉头紧皱,片刻后才道:“小昆,你莫忘了,师父他……”“做不到的事情,我不会承诺。”成昆看着陶孟竹纠结的神情,无所谓的道,“而且他也未必将我这个徒弟放在眼中,最多我承诺不会加入明教便是。”阳顶天闻言眉头一挑,似乎有话想说。但随即却勾起唇角:“罢了,你不加入也没关系,反正你也不差那个头衔。”他此言一出,陶孟竹才浮现在嘴边的笑容顿时微僵。干脆低下头发狠一般狠狠咬住手中的包子,这一幕恰好被成昆看见,顿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饭后两人回房补眠,顺便商议下一步举动,皇宫既然被排在最后,下一步便干脆去崇国寺和万安寺。这两个地方比起汝阳王府要小得多,查起来也容易,所以当晚二人便兵分两路,阳顶天去崇国寺,成昆则去了万安寺。也许是为了掩人耳目,金刚门的头陀们是分散了住在这两个寺庙当中的,万安寺坐落在西城,成昆到了万安寺门外的时候,恰巧见到两个眼熟的人正走进寺庙的门中,低声交谈着什么。是兖州城那家客栈的掌柜的和小二!此时已经入夜,这两个人如此晚前来,显然是想避开寻常香客。成昆心中一动,悄悄坠在他们身后:当初屠龙刀的事件这两个人算是直接参与者,现在他们出现在此,莫非屠龙刀就藏在这万安寺当中?他抬眼望去,那万安寺楼高四层,寺后的一座十三级宝塔更是卓然矗立,扎眼的很。成昆跟着那两个人从左侧绕过主殿,一直走到那宝塔之下,心中一动,忙顿住脚步:此时他距离那宝塔还有二十余丈距离,只见上面人影绰绰,每一层中都有人来回巡查,门口还有军队守候,这般排场,显然并非等闲。成昆看着那两个人对门前的侍卫亮了亮腰牌,待侍卫验证之后才让人进入,不禁皱起眉,心想:这些人好生谨慎!该从哪里弄个证明好混入其中呢?他的轻功还算卓绝,但是自忖未必能够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潜入其中。阳顶天更不必想,凌云一脉的轻功本来就平平,那人的水平只怕还未必及得上自己。这样一想,便决定等那两人出来后,寻个法子将他们的令牌弄来,好混进去探查一番。带着这个念头,他将周遭其他地方都查了一遍,除了看到几个打扮眼熟的头陀之外,并未见到其他可疑之处。如此一来就只剩下那座宝塔没差了,成昆先绕了整个寺庙转了一圈,确定那两人并未离去,便再度潜回塔外。就这样呆了一阵,那两人果然出来了。成昆悄悄跟在他们身后,将两人言谈之中所提及的话一一记在心底。如此一直走到寺庙外的一个转角,他才骤然动手,一左一右将两人解决了。他做事干脆,杀了这两个人后又将他们身上从头到尾搜了个遍,令牌等物自然到手。除此之外,他还搜到一封信,一时也来不及打开查看,便一股脑都塞入怀中,就地将两人掩埋了。做完这些之后,他再度回到万安寺。才靠近宝塔,忽然发现另外一道黑影悄悄潜了过来。那人身法比起他还要好得多,黑夜之中直如一缕青烟,若不是他仔细观察,只怕还发现不了对方的行踪。成昆顿时上了心,躲在一旁细看:这个时候悄然前来的,莫非是梁上君子?待那人靠得近了,他才发现来者居然是老熟人:赫然便是韩庆生!在此见到他倒也并非意料之外,成昆早就猜想韩庆生是为了屠龙刀,他们能得到屠龙刀被朝廷弄去的消息,韩庆生未必不能。令他惊讶的是,韩庆生此时展现的卓越轻功,与他先前表现在人前的完全不同,这人居然始终藏了一手!他眼见着韩庆生轻易便仗着高深轻功纵身上塔,三绕两绕便消失了身影,不禁悄悄握起拳。如今各方人马均已露面,眼前这场局,真是越走越扑朔迷离了。不过也好,有韩庆生替他进去探路,也省的他还要想方设法混进去。他盯着宝塔那边的动静,心中暗暗盘算:若是韩庆生遇上了埋伏,他是要救还是不救?正想着,塔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高声喊着:“贼人入塔!”随即就见那些官兵二话不说冲了进去,整个塔身也一层层亮了起来。成昆顿时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有埋伏!只怕这宝塔本身就是个巨大的陷阱!他一面庆幸自己谨慎,没有贸贸然潜入进去,一面估计眼前的阵仗。万安寺这边显然是早有准备的,韩庆生陷进去怕是出不了,只凭他一个人,根本救不了人。成昆深吸了口气,最后看了眼宝塔那边骚乱的情形,心中默念:韩庆生啊韩庆生,不是小爷狠心,你这样我也救不得你,是生是死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带着这样的想法,他悄悄离开了万安寺,远远还能看到高大的佛塔灯火通明。就这样跑了一阵,路过一片窄巷的时候,忽然从中伸出一只手,将他一把扯了进去。成昆一声惊呼刚到嗓子眼,就被熟悉的气息堵了回去。他瞪大眼看着捂住自己嘴的人,摇了摇头一把拉开,低声道:“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放心。”来人自然是阳顶天,他先是仔细看了一圈成昆的身体状况,确定他无碍后松了口气,才瞥向万安寺的方向:“那边是怎么回事?我远远就看到佛塔突然亮了起来,有情况?”成昆点了点头,道:“一言难尽。”言罢便将自己之前所见尽数说了,只隐瞒了自己在看到韩庆生时的心理变化。阳顶天听罢,修长的眉顿时紧蹙,他与成昆想到一处了:“韩庆生应该是为了屠龙刀去的?那家伙还真是不够谨慎!”成昆不以为然:“太过骄傲的人本来就容易犯轻敌的毛病,他栽的不冤。”两人说话间外面的大路上正好跑过一队元兵,看方向都是冲着万安寺那边过去的。成昆和阳顶天躲在巷子中看的清楚,心中咂舌:这么大排场,难道只是为了韩庆生一人?又看了一阵,确定别无其他后,两人悄悄回到客栈之中,没敢点灯,以免被人察觉。韩庆生被抓算是给他们两个当了探路石,但是他这一折腾,朝廷肯定会严加防范,接下来想要继续探查,恐怕会更加困难了。这个晚上他们两人的查探又没有结果,崇国寺那边没有线索,万安寺那边经此一役,那宝塔之中究竟有没有屠龙刀还是未知之数。阳顶天明显有些心烦,推开窗子看着万安寺所在的方向不发一语。片刻后还是成昆走过去再度开口:“你想救他?”阳顶天抚着窗棂:“毕竟师出一门,既然知道了,我也不可能等闲视之。”他似乎下定了决心,手掌握拳,在窗棂上轻轻锤动,“小昆,明晚你留在这里,我去万安寺看看!”“不行!”成昆反射性拒绝,他想到韩庆生神乎其神的轻功,那个人太不坦诚,谁知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诈?阳顶天却转过头来看向他,神色坚决:“没什么不行的!这事儿没得商量,我必须去。”他目光坚定,显然此事不容置喙。成昆皱起眉,徒劳的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了解阳顶天的个性,这人向来说一不二,且义气当先,若是他会放弃去救韩庆生,那才是怪事。成昆忽然有些后悔将韩庆生之事说出来了,早知道便随便编个甲乙丙丁,也省的这人惦记。他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又说不清楚是什么,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韩庆生之前飘渺的身影,越发觉得不安。可惜阳顶天定下的事情不容改变,这人就算待他再温柔,也不会轻易破戒,末了成昆只得妥协:“好吧!你想去,我明日便陪你走这一趟!”谁知阳顶天却皱起眉,大手一挥拒绝道:“不行,你不能去!”被他如此坚决的态度弄得心中不爽,成昆冷笑道:“凭什么我不能去?怕我拖你后退?”听出他语气有些不对,阳顶天转过头对上他的眼睛,伸手揉了揉眉头:“小昆,听话!”“当我小孩子哄?”“我只是不想你有危险!”“……”成昆顿时一噎,阳顶天眼中的关切太清晰,让他一时间无言以对,他撇过头,感觉到身边人凑近,伸出手指摸着他的脸颊,道:“我知道你身手不差,但是这次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够了。若是我不小心陷落,你还能来救我。况且——你应该相信,这个世上还没什么地方能困住我阳顶天的。”这般温存的样子,成昆就算有气也发不出来,又听阳顶天道:“再说我也不是独自前往,我可是备了杀手锏的。”第83章 少年心事为谁乱 第75章 “我上一次还看到元兵当街将一个小乞丐活活打死呢!那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世道如此,夹着尾巴活罢!”这话倒是不错。世道如此,平民百姓也只能夹着尾巴过活。成昆无意上前干涉,这一幕屡见不鲜,就算他救了那孩子,也不过是一时相助,帮不了他一世。再说他们此刻本就处在非常时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咦?居然是个小鬼佬?”正待转身离去,忽然旁边的讨论声一变。成昆顿住脚步,转身便看到那个暴怒挣扎的小孩子兜帽滑落露出的金色头发,还有其下熟悉的面容——怎么会是谢逊?!想到昨晚韩庆生被抓,今天谢逊就出事,成昆很难不联想到什么。他皱起眉,既然是谢逊,就不能束手旁观了。他想了想,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过去干涉,也幸好那些元兵并没当街处理谢逊,而是明显要将他带去其他地方。这就方便了成昆,他跟着那些元兵一直走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而后出其不意偷袭,将那些人通通解决,轻易便救下了被抓的小孩。这一下变起仓促,谢逊完全没反应过来,顿时呆呆的看着成昆。成昆熟稔的在他头顶上弹了一记:“怎么傻了?不认识了?”“你……”小谢逊倒是没忘了成昆,毕竟彼此之前曾经见过几次。他只是没想到成昆会在此时突然出现,还救了他,所以才呆住了。被成昆这样一弹,神智回笼,谢逊急忙弯下腰,郑重道:“谢谢您!我、我还有事,要先走一步了!”说完就要离开。“急什么!”成昆一把拎住小孩的衣领将他扯了回来,“跑这么快,也不不想想你现在这副样子,一出去肯定会被人认出来!”他说着伸脚踹了踹旁边倒地的元兵,“这些人我虽然处理了,但是难保其他人看到你不会嚼舌根引来下一批,怎么,你还想被抓?”谢逊顿时握紧拳抿紧唇,他显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我必须出去,他、他被抓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却什么都不做……”“他?”成昆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你是说韩庆生?”“对了,你们……”谢逊一怔,随即想起面前这个人与韩庆生是认识的,本想要求助,但是天生的傲气又让他开不了这个口,只能睁大眼睛看着成昆,透着些许固执与期待。这样的目光成昆熟悉的很,忽然便想起上一世他与谢逊结缘的时候了。原本以为这辈子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缘分没那么容易接续,没想到……中止了脑海中的感慨,成昆双手环胸,道:“你想让我救他?”“可、可以吗?”“这个嘛……”成昆好笑的看着小鬼眼中的期待,忽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他是你什么人,让你这么紧张他?”“他是对我最好的人!”谢逊毫不犹豫的回答,斩钉截铁。此言一出,却让成昆悄悄皱起眉,对于谢逊这种无条件的信任,不知为何总有种想要冷笑的感觉。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昨天晚上韩庆生才被抓,今天就有元兵跑去抓谢逊了,这速度会不会太快了点?假如朝廷之中另外有门路调查也就罢了,但若不是,韩庆生妥协的速度也太快了些。又想此处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成昆沉吟片刻,并未应承,而是伸手拍了拍谢逊瘦弱的后背:“跟我来,找个地方先坐,你给我详细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重新给他扣上兜帽,带着他另外绕路走向他们所住的客栈。谢逊懵懵懂懂的跟着成昆,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韩大哥说有事要出去,然后就一夜未归。今天早晨我有些担心,就想出门看看,谁知道才出门,那些元兵就出现了,正在问掌柜的什么,见到我就二话不说冲过来,说我犯了罪,要抓我下狱。”“直接就冲着你来了?”“嗯。”这算是直接印证了成昆之前的猜测,他的脸色顿时更冷,尤其是想到阳顶天说今天要去救韩庆生的事情,之前那种不安的感觉更甚。他看了眼身边的小孩,道:“那你们来大都做什么?你之前的家人呢?”“家人?都走散了,我也不知道。”谢逊有些黯然,“这一路都是韩大哥在照顾我,还教我武功,他说他可能有办法找到我的家人。我们一路走了很多地方,才到了这里——您、您知道那些元兵为什么要抓我吗?韩大哥肯定已经落在他们手里了!”原来这孩子都是推测,倒也八九不离十,他虽然表现的紧张担忧,可是该观察到的细节倒是不落,小小年纪已经初显上辈子金毛狮王谢逊的特点。成昆也不瞒他,点点头:“他确实是被元兵抓了,昨晚我亲眼所见。”谢逊一听顿住脚步,睁大眼瞪着他:“亲眼所见?!那你、你……”“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救他?”成昆也跟着停下来,转过身,微眯了眼看着那小孩,“我和他又不是一路的,凭什么去救?而且他当时还是一个人冲进了贼窝,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已经将马蜂引了出来,我要不走,现下定已去和他做伴了,今天也就没人救你!”谢逊猛地反应过来:是啊!这人又没有义务去救人……成昆察言观色,自然知道他所想,这才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救你也是因为看不惯元兵欺负人,没有多大的善心,不过韩庆生我不打算救,还有其他人会救的。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闻言谢逊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急忙跟上:“是谁?”“他的大师兄。”成昆说着加快了脚步,心中暗自思忖:那位大师兄此时应该回来了,韩庆生和谢逊的事情还得跟他仔细商议一下,这其中有些细节不得不防。谁知当他回到客栈,阳顶天却还是不见踪影。成昆又不知道明教在大都的分坛设立在何处,顿时有些烦闷,只能先打发谢逊去休息。可惜小鬼心系韩庆生的安危,根本睡不着,要不是成昆盯着,只怕早就跑出去了。看着小鬼这样在意一个上辈子没什么交情的人,成昆心中顿时更加不是滋味。他前世与谢逊之间那笔烂帐虽然都是自己一手策划,但是彼此的师徒之情到底还是有的,这一世却还没来得及延续,小鬼就先在意上了其他人——两辈子简直变化的一塌糊涂!而且那姓韩的很有可能对不起这小鬼,之后呢?这小鬼会不会走上老路?成昆心中阴暗的想着,就算没他成昆,谢逊也总是信错人,这小鬼的命运真是糟糕!啧啧!不过韩庆生不像他当初,有着对阳顶天的满腔愤恨,也许这小鬼这辈子不会那么惨罢!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对付完了午饭,到了下午,阳顶天还是不见踪影。这下成昆也有些急了,看着屋中坐立不安的小鬼越发烦躁,好几次忍不住想要开口数落他,又觉得太过苛刻。正自烦闷,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浅浅的敲门声。成昆心中一喜,随即又是一惊:他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对方?而且这气息……抬手阻止了小孩要去开门的举动,他谨慎的问了句:“什么人?”片刻后门外道:“可是成少侠?在下殷天正,之前曾见过。”明教的人!成昆忙走过去打开门,果然见到曾有数面之缘的殷天正站在门外,看到他的时候眼中精光一闪,微微颔首道:“成少侠,又见面了!少教主请您跟我去分坛。”成昆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阳顶天人呢?”殷天正不答,只道:“少侠去了一见便知。”说话间谢逊也跟着走过来,他警惕的看着殷天正,伸手拉了拉成昆的衣摆:“这个大叔是什么人?不是骗子吧?”他现在对什么人都有警惕心。殷天正鹰目扫向谢逊,眉峰一皱:“敢问少侠,这少年是?”他不记得少教主提过这么一个小孩子存在。“路上捡的,无妨。”成昆说着安抚性拍了拍谢逊,既然是殷天正亲自来,那么应该是阳顶天亲自下的命令无误了,毕竟殷天正对明教的忠心他再清楚不过。现在最让他忧心的,反而是阳顶天的情况,那个人肯定出事了,不然不会派人过来,而不是亲自回来。事实正如他所想,阳顶天确实出事了。跟着殷天正去了大都明教的分坛,因为设立在蒙古人的眼皮子底下的缘故,这处分坛十分低调,是设在一间医庐当中的,从外面根本看不出什么。殷天正带着两人进了门,转身对着成昆道:“成少侠,少教主只让属下带你进去,这位小哥能否暂且在外稍等?”明教的保密规矩,成昆明了,低声嘱咐了谢逊几句,谢逊也乖觉,虽然心中焦急,倒也应承下了留在此处。对此殷天正很满意,随即便带着成昆一人走了进去。两人兜兜转转,一直走到里面的一间密室内,才一进门成昆就闻到了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顿时变了脸色,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去,随即就见阳顶天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一旁有个小孩正在给阳顶天包扎,旁边还摆着个满是血水的瓷盆。而年幼的韦一笑则站在一旁,身上也有绷带,神智却还是清楚的,看起来伤得也不重,只是满脸担忧看着床上的男子。 第77章 成昆的身体顿时一僵。师妹——也罢?“那件事”终于彻底摆上了台面,他犹豫半晌,才闷闷的道:“阳顶天,你……是不是记得——那些事?”问出这句话,他心口跳得厉害,甚至有点不敢去看阳顶天的双眼:他不知道他想要的究竟是肯定地回答还是否定的回答——不,应该说话一出口,他就有将那句话拎回来团吧团吧吞回腹中的冲动。阳顶天也是一怔,顺口问了一句:“什么事?”“……没什么。”成昆急忙含糊过去,有了吃后悔药的机会,他一点都不想再尝试戳破彼此之间窗纸了。有些事情,或许不说破才是最好的。就算说透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只要他知道这个人是他想要的那个人,就足够了。嗯,至少现阶段,足够了。阳顶天皱皱眉,看了他片刻,到底没追根究底的问下去。两人随意拣了话题聊了几句,殷天正便来了此处,手上还捏着一封未开口的信:“少教主,总坛来信了,是急件。”阳顶天伸手接过,一面拉住起身欲走的成昆:“留在这儿。”成昆推开他的手掌,正色道:“你明教内部的机密要事,还是少些人知道较好。正好我要去看看你的药煎好了没,一会儿回来。”他这话一出,殷天正看着他的目光首次带了些赞许,阳顶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也没坚持,任由成昆离去,而后才拆开了信封上的火漆,拿出其中的信笺来。信是衣教主所写,开篇便是正事,言简意赅:“顶天我儿:近日波斯总教遣使者前来,言中土皇室大统已定,且与波斯相交甚密,故命中土明教奉蒙古元人为主。本教虽发源于波斯,然在中华生根,开枝散叶,已数百年于兹。今鞑子占我中土,本教誓与之周旋到底,决不遵波斯总教无理命令。“然总教桎梏本教许久,非为父一言所能动员,余名义上亦桎梏于总坛,若有圣火令尚可与波斯总教分庭抗礼,然本教圣火令自第三十一代教主石教主之时,便已失落,余年事以高,本教神功《乾坤大挪移》也未大成,虽欲率众前往总坛以迎回圣火令,只怕力有未逮。故余决意传位于汝,即日起共与研习神功,只盼早日大成,得以率众前赴波斯总教,设法迎回圣火令。“此事慎重,不得传他人耳,我儿见信即回,屠龙刀一事可交与殷天正暂摄。”至此便无下文,阳顶天仔细翻看了一下,确定并无遗漏,便扬手以内力将信震碎散落。他抬头看向一直注意着他的殷天正,道:“义父叫我尽快赶回光明顶,这边的事情要交给你来负责了。唔,梅姑也在此,大都这边她比较熟悉,有事你们可以商议着做。”听他这么一说,殷天正就知道信上所提之事非同小可,他也不问,只是点头应下,倒是正好端着药碗过来的成昆听到这话后皱起眉:“怎么,你要回去?”阳顶天看到他,抬手招了招示意他过来:“不是我,是我们。光明顶那边有要事,我们得尽快赶回去。”“那这边的事情……”“暂时交与鹰王殷天正。”阳顶天早知道他想问什么,将信中的安排简略说了一下,顺势嘱咐殷天正道:“屠龙刀一事事关重大,鹰王需谨慎处理。韩庆生如今人在哪里、是敌是友尚未肯定,这件事你便宜行事便是。”成昆从旁道:“还有谢逊。我刚才出去正好遇见他,药也是他送来的。唔,那小子好像听说了韩庆生的事情了,神色有些不太对劲。”阳顶天闻言也没放在心上,只道:“那小子应该是无辜的,鹰王适当照料着点便是,不必太过注意。若有急事可传信去光明顶——唔,暂时就这么定了。还有其他问题吗?”“有。”开口的不是殷天正,却是成昆,他将手中的药碗塞给阳顶天,道:“你的伤,现在赶不了路吧?”“无妨。”阳顶天还道他要说其他事,没想到竟是关心自己的身体,心中一暖,笑道,“这点伤还不至于动弹不了。再说梅姑之前不也说我可以下地活动了吗?”成昆道:“能下地不代表能纵马狂奔,赶路绝对不成。”殷天正也不赞成阳顶天就这样赶回去,附和道:“少教主还是再休息几日吧!你的伤口才开始愈合,万一有个好歹,以后可要麻烦了!”阳顶天微一犹豫,想到信上的措辞,还是摇头道:“等不得。这样吧,我看梅姑那个叫胡青牛的小徒弟医术不错,就让他跟我一起回去,前半段路我们坐马车,等到他说我能骑马了再纵马赶路,如何?”说是询问,却不等二人再发表建议便一口喝下成昆递过来的那碗药,随后放下药碗摆了摆手:“就这么定了!鹰王去备车吧!中午我们就走。”明教上下都是雷厉风行的性子,阳顶天吩咐下去后,很快便将一切都准备好了。这几日大都因为他们先前闹得那一通正在戒严,因此阳成二人带着胡青牛是悄然混出城的,马车等物则备在城外,等三人汇合之后才前往光明顶。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离开不久,殷天正便接到消息,谢逊之前借口有事出门,而后便在闹市之中失踪了,无论明教中人如何去找也找不到。殷天正想到阳顶天之前的吩咐,提笔片刻,还是没将此事上报,只是派人仔细留意谢逊的行踪,打算等有消息之后再说其他。那厢阳顶天三人风尘仆仆赶回光明顶后,已是大半个月过去,阳顶天身上的伤结了痂已无大碍,虽说如此,还是被衣教主很念了一通。见到成昆回来,衣正风倒是并不诧异,只是淡淡的问了一句,成昆知趣,与他打了招呼就要起身离开,谁知阳顶天却忽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与他一起站起身,目光笔直的看着衣正风:“义父,有件事孩儿之前一直没来得及告知您,关于小昆……”衣正风顿时皱起眉,抬手示意他住口,四下望了眼,周围的人急忙退下,还带走了一脸懵懂的胡青牛,屋中便只剩下他们三人了。阳顶天并不阻止,只是依旧大大方方的握着成昆的手。衣正风盯着他们两个人交握的手片刻:“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件事?”阳顶天点点头:“之前还未定下来,所以孩儿不曾多言,事到如今,也该告知给义父知晓了。这是成昆,成鹏生,我认定携手一辈子的人,希望义父能祝福我们。”衣正风看看阳顶天,目光望向他身边的成昆,后者毫不畏惧与他对视,甚至还笑着颔首,一副知书达理的大方模样,全然不在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压迫气势。“就是这个人,你认定了?”片刻后,衣正风再度看向阳顶天,看到对方毫不犹豫的点头,眉头皱的更厉害了:“义父不是老古板,咱们明教也不在乎世俗闲话,但是这小子功不成名不就,我也没看出他有什么长处,顶天,你值得更好的。”“但是除了他之外,没有其他人让我有与之携手生生世世走下去的打算。”生生世世……这四个字落入成昆心中,引起一阵轻微的刺痛,成昆猛然想起地藏王菩萨在他重生之前对他说的话:“凡人涅槃代价极大,若是选择了走这条路,这一世走完之后,魂魄将会再也没机会进入轮回,用以作为你前生罪孽的赎罪……”只此一世,之后便魂飞魄散么?成昆忽然笑了起来,他握紧阳顶天的手,扬声道:“我无法保证生生世世,但是终此一生,成昆只为阳顶天而活,此誓不违!”忽然便得到他的承诺,阳顶天的身体几不可查的微微一颤,随即更用力扣着他的手,闭上眼轻笑一声,而后睁开,坚定的望着衣正风。见他二人如此,衣正风轻咳了一声,挥挥手道:“罢了!你们两个人的事情,自己看得开便罢!只是——成昆是吧?有一句话我老人家先一步撂在这儿了,记着你的誓言,未来你若是敢对不起我儿,倾我明教上下,也不会让你自在!”他做了数十年的明教教主,早就练就了一双慧眼,自是多少看得出成昆的本性。对上那双几乎要将他看透的眼睛,成昆毫不退却的点了点头。就算他本性难移,有些手段也永远不会用在阳顶天身上,这一点只要他自己明了就好,就不必说与他人知晓了,衣正风多少感觉到了少年的诚意,总算是满意的松了口:“唔,此事也不必刻意宣扬,要不要告知给教众,你们自己看着办。我老了,今后明教就交给你们两个了。”言罢挥手让他二人坐下,自己则在上首落座,说起了正事。这一次他算是摆明了不再避讳成昆,当着他的面定下了要传位给阳顶天的事情,只是在此之前,必须让阳顶天的《乾坤大挪移》有所小成才可,鉴于阳顶天的伤还未痊愈,两人闭关的时间定在了半个月之后。这个决定倒是让成昆多少有些诧异。算算时间,距离上一世阳顶天继任教主还有近十年的光景,这一世就算是闭关,未免也太早了一些!果然历史已经被改变,这一世的事情,已经不能继续用上辈子的那些来揣摩了。不过——看着阳顶天意气风发的样子,成昆微微笑了起来,这样也不错,没有师妹,没有其他因素从中阻挠,这一世,他应该能走的比上辈子更远吧!第87章 尾声、细数流年望倚天元成宗六年,衣正风授意阳顶天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扰,成昆于光明顶上无所事事,便只身入了江湖,不久后闯出“混元霹雳手”的称号,与各大派关系交好,因其待人温和真诚,口碑良好,成为江湖上屈指可数的青年俊杰,甚至于少林派以空见为首的空字辈僧人也与之关系极佳,空见更是多次欲收其为徒而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