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如日月》 第1章 [综]昭如日月 作者:小狐昔里  文案:  谭昭系列第二部。   清空时间,重新出发,依然无cp,一人仗剑走江湖。 第一部不看,并不影响阅读。   tips:  1、第一部《[综武侠]吾命将休》已完结,男主为同一个人,叫谭昭,外号苟红红,有个存在感不太强的系统,武侠技能满点,包括剑术、医术、铸造、阵法和酿酒,擅长短命,某种意义上是个不太要脸皮的满级大号。   2、这本,可能也叫《满级大号进修课》。  3、红红课堂很快就会开课,这里不会只局限于武侠,但不会写英美剧和动漫,唔,主要是考虑画风问题。  4、挖坑必填,坑品保障,喜欢请点我收藏,不喜请悄悄离开,作者玻璃心。  内容标签: 灵异神怪 系统 快穿 东方玄幻  搜索关键字:主角:谭昭 ┃ 配角:很多很多人 ┃ 其它:被短命,“战胜绝症”系统,第二部  vip强推奖章  谭昭是一一个拥有“战胜绝症”系统的快穿者。在不同世界活下来,累积下来的时间就能延续他原本的生命。  他曾经穿越过十数个武侠世界,辛辛苦苦攒够时间,却在最后为了朋友将时间全部清零,不得不再次踏上快穿之旅。  聊斋鬼妖、西湖残雪、朝堂书生、风水秘术,遇见不一样的风景,谭昭又会作出怎样的抉择呢?  本文延续 了作者上一部的风格,欢乐轻松的同时,也不乏有发入深省的时刻。故事行文干净利落,情节跌宕起伏,说尽人妖鬼之事,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是一本让人忍不住追下去的好文。第1章 道士与鬼妖(一)  “啊——鬼啊!道长救我!”  谭昭刚从地上爬起来,抹除一脸血,红影幢幢间,只看到一个人影尖叫着直冲他而来,什么情况?  还没等他眼睛里的血意消退,人影已经一下躲到了他的后面,谭昭猝不及防,差点被人拉得身形不稳:“慌什么!”  正是他话音刚落,周身气温突然骤降,谭昭抬头一瞧,只见得一妙龄女子满脸怒容,浑身冒着红意,五指成爪,直取他二人的心口来!  “道长救我!小生……小生愿出纹银一百两!”  这一穿来就是这么刺激的场面,不过这女的情况不对啊,哪有人浑身冒红光的啊,谭昭定睛一看,这女子竟然周身腾空,不凭内力,系统,这到底是什么世界啊!  系统非常安静地装着死,谭昭见地上有一柄沾血的桃木剑,脚尖一挑直接横了上去,刚好卡在女子掌心,不知怎的,靠得近了,空气里竟然有股骚骚的味道。  “啊——”  不知怎的,谭昭一使劲,这女子却像是被什么摄到一般,竟是直接倒飞出去,砰地一声砸在墙上,墙体直接凹陷进去,谭昭都替她疼。  他好像没用多大的力吧?这是碰瓷!绝对是碰瓷!  这女子倒在地上吐了口血,又艰难地爬起来,眼神望过来,皆是怨毒:“张生!你给我等着!”  说罢,竟然直接消失了。  消失了?!障眼法?  谭昭提着桃木剑,一脸木然,他正直的三观好像一去不复还了。  “道长果非常人,道长你可一定不能见死不救啊,道长……”  暂时摆脱道长前道长后的张生,谭昭揉了揉脑袋,一段不算长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原身名叫司阳,职业是个……捉鬼降妖的道士。  说好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呢?  系统:宿主你都穿越时空了,还核心价值观呢。  是这样说没错啊,但他穿越了十数个武侠世界,都非常符合“人间”这个定义,你看看现在这个世界,人、妖、鬼都齐乎了,这科学吗?  一上来就这么刺激,真的好吗?  谭昭曾经是个现代人,将死之际绑定了“战胜绝症”系统,去往其他世界代替别人活下去赚取时间,活下来的日子就可以累积加持在他身上延续他的生命,上限为一百年。他总计穿越近二十个世界,如今时间余额……为零。  唔,花时间大手大脚,又不是他的错。  系统:我就静静地听你瞎掰:)。  谭昭不再理睬系统,开始梳理原主的记忆,司阳是个孤儿,后来被个老道士捡回山做了小道士,长到今年二十岁,下山历练,还没等闯出一番天地呢,就碰上了硬点子,唔,也就是刚才那只狐鬼。  死去的狐狸精,才被称为狐鬼。  小道士司阳被狐鬼打得神魂要散,他才会过来。  哎,还是觉得好不真实啊,看着记忆里的介绍,这些个妖啊鬼啊精怪啊都能穿墙遁地的,这以后睡觉休息都没个安生感啊。  说起来,小道士道术水平不算高,他刚刚为什么能大发神威赶跑狐鬼?  系统:纠正一下,不是宿主你,而是宿主你家的小可爱和氏璧,积年的皇权象征,克制一切妖邪鬼怪。  [这么厉害?]  这和氏璧是他曾经穿越隋末唐初时,跟慈航静斋、魔门他们为敌时得来的,一起的还有邪帝舍利和长生诀。  系统:没错,还有你自身曾经当皇帝时攒下的帝皇之气,虽然穿越时空时溢散了大半,但你俩加起来,简直亮到发光,道门眼中的大宝贝,鬼怪眼中的大凶器,恭喜你:)。  [……]  系统:要不是你刚刚还没完全融合记忆,那只狐鬼绝对不敢攻击你。  怀璧其罪啊,谭昭开始有些担心自己的将来,这神神鬼鬼的世界就是麻烦,他这马甲根本保不住啊,系统,有没有什么遮掩的法子?  系统:这个宿主请放心,只要宿主不搞大事情,天道方面没问题的。至于遮掩气息的法子当然有,但宿主你有时间余额来买吗?  ……人生真的是太艰难了,他估计顶着这层锃亮的光环,那只狐鬼就算是再死一次也不想来了。  “道长,司道长!膳食已经备好了,道长……”  这个张生真的有点烦啊。  谭昭一跃从屋脊上跳下来,他扶了扶发髻,没想到他又当道士了,还是捉鬼的道士,好悬是正一教的,能吃肉喝酒,据说司阳所在的祁山观发源于闾山派,后来北上,历经数年,如今在安徽一带还算有名气。  这也是为什么司阳这么年轻,张生还如此信重他的原因,全因祁山观的金字招牌。  谭昭下意识看了一眼张生,这张生是个普通人,只是因与狐鬼有所接触,所以沾染了一些红意,令人脚步虚浮,神情萎靡。  他伸手替人拍了拍,张生立决周身舒爽,只觉这一百两没白花啊,于是就更加热情了:“司道长您真的是太厉害了,我若是有你这般厉害,必不会被那只鬼纠缠得险些没了性命!”  一般来说,不管是人、妖、鬼,只要没害过人命,周身的气息都是平和没有颜色的,当然也有特殊情况,比如累世的善人,皇家子嗣啊之类,但只要害过人命,周身就会显出红意,依颜色深浅判断其罪孽,刚才那只狐鬼,显然已是害了不下四五条人命了。  这么说起来,系统我不能杀人,也不能杀鬼吗?  系统:可以的,我们系统只设定了不能同类相残,宿主你的灵魂是人类,不管怎么穿越,都只会是人类,鬼、妖、魔并不在此类。当然你不想灭,也可以收了送去庙里度化。  行的吧。  张生引着谭昭到了膳厅,此时夜已深了,但打斗一番腹内确实饥饿,故而他也没客气。等到酒足饭饱,张生委婉地表示自己非常害怕,想与道长同塌而眠。  谭昭:……  “张相公,男子汉大丈夫,你要勇敢一些。还有道长我,卖艺不卖身的。”  “……”张生心里苦啊。  这鬼真不是他招惹来的,他平日里是仗着家里有钱不喜读书,也喜欢当个纨绔公子,但他真的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啊。  “司道长,你可一定要救我啊!我这么年轻,还这么有钱,我不想死啊!”  “……”你这么说,他就有点想见死不救了:)。  “五百两,只要道长替小生收了此鬼,小生定双手奉上!”张生想了想自己每个月的花用,心一狠,斩钉截铁道。  谭昭一拍桌:“成交!”  “……”祁山观的道士,现在都这么见钱眼开吗?不过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既是谈妥了条件,谭昭也非常具有契约精神:“既然张相公还不想睡,便说说是如何遇上这狐鬼的吧?”  “狐鬼?”  谭昭简单解释了一下,张生直叫冤枉:“道长明鉴啊,小生根本不识得什么狐鬼,小生路遇乞丐都会给上两文钱的,如何会去碰此等妖物啊!”  这张生家里是有矿吧,谭昭忍不住腹诽,仔细回忆了一下这狐鬼的状态,再看看面前的张生神情不似作伪,便道:“不,不对,这狐鬼显然认得你,你不认得她现在的模样,最近,你可见过什么狐狸?”  “狐狸?狐狸?狐狸!”张生猛地站了起来,一脸的恍然大悟,“这杀千刀的秦生害我!”  “这秦生又是谁?”  张生平息了一下怒气,这才开口说起了原委,却原来他们一群纨绔书生读书读烦了,便攒了个诗会的名头出城玩乐,城外有座深山,他们带齐了弓箭,便去深山狩猎。  “道长你不知,那小狐狸眼睛灵活,我看它甚是通人性,便与那秦生争执起来,我与他向来不太对盘,吵了一架就散了,可我后来偷偷派人去放了那只狐狸的,怎的会……”张生说完,自己也开始闹不明白了。  “明日一早,你去派人问问秦生是否还活着。”  张生立刻点头称好。  好不容易一夜过去,谭昭死活撵不走张生,只好抱着剑坐了一夜,说实话这个世界这么刺激,他也是睡不着的。  等天光一亮,张生方要派人出去,这秦家人竟是闹上门来了。  这下可好,一下就惊动他爹娘大哥了,张生只觉得自己太惨了。  “张老爷,老夫今日只说一句话,喊你家小儿子出来一看,这位燕道长法力高深,你家那畜生不堪造化害了我儿,竟还想全须全尾?不可能!”这锦衣老头满脸怒意,说话声音隔着院子,谭昭都听到了。  “哼!血口喷人,你家那儿子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张老爷作为惯子届扛把子,表示并不认输。  “小畜生,你竟还敢出来,还我儿命来!”  谭昭心道果然,这秦生没了。  这秦老爷见到张生,已是双目通红,提着根木棍就要打过来,众人阻拦,却没想到都老头跑得贼快,谭昭刚要阻止,却见一身形颀长的道长突然出现在张生面前,一下接住了秦老爷的木棍。  谭昭看不见其面容,只听得一道浑厚沉稳的声音:“秦老爷,不是张生。”第2章 道士与鬼妖(二)  “不是他还有谁!”秦老爷见自己被阻,声音愈发愤怒。 第3章 说起来,谭昭并不懂能困住鬼魅妖怪的阵法,他设的不过是最简单的五行困阵,真正管用的还是附着在阵石上和氏璧的威压。  谭昭站起来,施施然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道:“这样,咱们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了吧,如你所见,我,一个见钱眼开的道士,收了那张生的钱,就要替他解了这桩劫难。”  张生突然有点想哭,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花钱花得这么超值?感觉道士爱钱,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他觉得司道长好可靠。  狐鬼一听,也非常识时务:“他给你多少银钱,我给你双倍!”  “不要脸!我也能给双倍!司道长,弄她!”张生立刻就急了。  谭昭:……这怎么好意思呢,他不是那种坐地起价的人:)。  “你看,张相公出的价比你高,你还是乖乖坐下来吧。”  已经理顺气息围观了全场的燕赤霞:……耻与此人为伍!  狐鬼脸上一阵扭曲,伤口还在溢出鬼气,与燕赤霞打了一场,她显然也不是没有消耗,她思忖了片刻,似是已经认命:“你们道士,不就是降妖除魔!如今我落到你的手中,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是滚刀肉吗,谭昭朝着燕赤霞道,“燕道友,遇到这种情况一般怎么处理啊?”  燕赤霞还是比较兢兢业业的传统两袖清风型道士,虽然震惊于同道中竟有如此无耻之徒,但看了一眼狐鬼,还是开口:“斩。”  “……”  谭昭假装没听见,继续开口:“我能知道秦生他们到底做了什么缺德事吗?”  狐鬼一听,脸上又是一阵扭曲:“呵!告诉你也无妨!那简直不是人,是畜生!连畜生都不如!”  虽然叙述带着强烈的个人感情色彩,但并不妨碍听到的人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原来那日狩猎,两方除了一只自投罗网的蠢小狐狸外,一无所获。  当然了,作为一个合格的纨绔,张生并不以此为辱,所以他在命人放了小狐狸之后,就非常愉快地打马回家了。但秦生不,秦生是一个看不清自己纨绔身份的纨绔,他觉得自己比张生高贵,于是他在看到小狐狸被放走后,忍不下这口气,重新返回山中去抓小狐狸。  按照基本法,秦生该一去无获才对,可他偏偏就抓到了小狐狸,甚至用匕首在小狐狸心口开了个洞,取出心脏,又将狐皮剥了下来。  狐鬼原本在闭死关修炼,感知到爱子惨死,一下气脉走岔,然后自己也死了。狐妖怨气深重,直接化为狐鬼,已经杀害包括秦生在内的四个纨绔加助纣为虐的三个奴仆。  再杀上两个,恐怕凶性就会直接盖过理智,成为没有理智的怨魂,狐妖的怨魂,非同小可,这也是为什么燕赤霞说直接斩的原因。  道士说是匡扶正义,实际上,是守护人类的存在。  “唔,你就没给你家小狐狸一些防身的东西?”谭昭摸着下巴,这当妖也太惨了叭。  “当然有!”  “那就更不对了,那秦生一届凡人,又没有法力,如何能……”谭昭的话还没说完,狐鬼和燕赤霞就都反应过来了。  那秦生有问题。  “快放我出去!我不杀张生就是了!”  谭昭点头:“可以,你起誓吧,倘若违背誓言,便当场灰飞烟灭。”  “司道友,不可!”燕赤霞赶紧阻止,这鬼魅的话,如何能信。  “好,我发!”狐鬼面容又扭曲起来,只还未等她起誓,她忽然全身黑气大盛,谭昭这个小白看不明白,燕赤霞却是一眼认出这是背后那人的手笔,他立时动手,却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黑气与红气纠缠在一起,狐鬼漂亮的脸早已扭曲,一双眼睛红得滴血,显是已没了神志。  “闪开!”  燕赤霞提剑,足足用了十成力,却在俯一对上时被逼退数米,谭昭见此,他左掌蓄力,助力在燕赤霞背部。  燕赤霞只觉一股强大而中正的力量灌注在他体内,他立刻变换剑招,一招“诛邪式”使得顺畅无比,狂化的狐鬼瞬间不敌,倒飞出去砸在阵法壁垒之上。  “怎么回事?”  燕赤霞有些脱力,他以剑撑地,道:“这狐鬼恐怕被人控制了。”  “谁?”  谭昭自觉问了个蠢问题,便急奔去看那狐鬼,这狐鬼已虚弱不堪,鬼身呈现透明状,显然已是活不了多久了。  “你……”  “金华,金华城外,兰、兰若寺!”  “什么?”谭昭有点懵。  狐鬼却已是下半个身体都消失了,可她的脸却又恢复了柔美,眼睛也温柔了起来:“我的儿,我的儿,娘亲来了。”  最后一个声,浅淡到无力。  狐鬼,没了。  谭昭说不上什么感觉,相比人间的秩序,妖怪鬼魅之间的生存,显然更为残酷。  **  “来,司道长,老夫敬你一杯,要不是道长法力高强,老夫这不成器的儿子恐怕就要小命不保了。”张老爷胖胖的脸上,满是感谢。  就是热情得有点让人招架不住,某种意义上,张老爷跟张生确实是亲父子。谭昭好不容易就席宴上逃走,迎面就撞上了正在被关禁闭的张生。  “张相公,你我已经银货两讫了。”  张生一脸谄媚:“是是是是,司道长,听说你跟燕道长,要去金华一趟?”  “……没有的事,肯定是你听岔了。”  张生一脸不信:“带我一起去呗,要是你带我一起去,你们一路上的伙食,我都包了。”  刚刚走过来的燕赤霞:……  “司道长,出家人修身养性,切忌贪恋红尘俗世。”看在司阳天赋不错,心性又不错的份上,爱惜人才的燕赤霞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谭昭指着燕赤霞,对着张生道:“张相公你自己听,你要是说动燕道友,我自然是不介意带上你的。”  “当真?”  “自然当真。”  半日后,张生背着小包袱,屁颠颠地跟在两人身后。  谭昭一脸被世界欺骗的表情:“燕道友,说好的修身养性,不贪恋红尘呢?”假的,都是假的,人间不值得啊。  正直的燕道长难得有些羞赧,他轻轻咳了咳,非常正经:“张相公说,可以送贫道一壶陈年猴儿酿。”  “……”合着又是个酒鬼啊!  谭昭对这个世界微微有点儿绝望,不过他倒还没忘记正事:“燕道友重新去看那秦生尸身,有何发现?”  “我被秦老爷拒绝了,半夜偷偷去瞧了一眼。”  “怎么?”  燕赤霞的眼中有些凝重:“当日我路过秦家,见秦宅怨气冲天故而才入内,那秦生横死有怨气不奇怪,这么重的怨气,早该化鬼了,可他偏偏没有,早前我以为他的鬼魂是被那狐鬼给吞了,但我昨夜去看……”  谭昭突然有些后悔,他是不是应该拆伙啊。他还是个小萌新,一上来就这么刺激,他心脏不好啊。  “那秦生尸身上的怨气,仍未散。”燕赤霞平静的声音响起,空气都平白稀薄了一点。第4章 道士与鬼妖(四)  张家所在的平安县位于兰溪的东南方,不过平安县地处官道旁,整个县城都比较富裕,同时,这里也是兰溪距离金华城最近的县城。  三十公里的路程,靠步行也要一两日的脚程,当然了,这是张生的脚程。  “不,我不行了!我真的走不动了!”张生一下坐在了地上,也不管什么辱不辱没读书人的身份,只觉得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燕道长一看就是能吃苦的,这司道长生得这般年轻,面白无须的,斯文俊秀得比县太爷家的公子还要过分,怎么就连一滴汗都没流呢。  凭什么?欺负他不是修道的?还有他当初真是脑子进水了,要跟出来?哦对,他是不想遭遇父母大哥的超高规格“爱的教育”。  哎,当个老小怎么就这么困难呢,他就想混吃等死不行吗,为啥偏偏要赶着他上进,他愿意当一个不事生产的小纨绔啊。  “……是男人,就不能不行,看到前面的凉亭没有,到了那里你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了。”谭某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直点着目力所及处那一个小黑点道。  张生顿时一振,看了许久,脸早就垮下来了:“你管这叫前面?”  谭昭点了点头:“没错,因为你走得太慢,导致我们仨今晚要露宿野外,什么包伙食,没包圆方圆十里的孤魂野鬼就不错了。”  “……”他为什么要出来!  张生像一只死狗一样趴在了凉亭的柱子上,两只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歇了好一会儿,许是有了力气,终于不甘寂寞地开口:“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凉亭怎修得这般风雅?”  “你觉得呢?”谭昭逗他。  张生看了一眼闭目打坐的燕赤霞,心里有点怵,说实话他前些日子看了不少话本子,怪渗人的:“你可别吓我!你是吓不倒我的!”  “反常即为妖,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教?”  谭昭故意压低了声音,唬得张生一愣一愣的,也是天时地利,远处忽然传来了一个男子焦急的呼喊声:“三位公子,三位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张生当即吓得抱头鼠窜,那身姿叫一个灵活:“鬼呀!道长快,快快快啊!”  “……”这可不是他的错,谭昭将贴在后面的张生撕下来,指着远处的人说道,“看清楚,有影子,是人。”  张生一下子瘫软,一副万幸的模样。  “三位公子,天色将黑,不知可否搭个伙啊?”这旅人也走近了,谭昭见他一副书生打扮,背着个书箱,没带书童,走得满头大汗的,脚步虚浮,显然是个文弱书生。  “公子可是去往金华城参加秋闱的秀才老爷?”谭昭也是合理猜测,这回学政大人在金华城,再过不久就是乡试,如这般来的,其实已经算晚了。  这书生便自我介绍道:“小生宁采臣,确是往金华赶考的书生。”  ……这书生有点傻直傻直的,一个人赶路还敢跟他们攀谈,就不怕他们见财起意吗?  “小生张懋,幸会。”张生努力抢救了一下自己的颜面。  宁采臣一听,脸上甚是惊喜:“莫不是我们同路?”  同路是同路,只可惜他不是块读书的料,到现在他也就勉勉强强考了个童生,还是吊车尾,至于秀才,秀才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原来你叫张懋啊,哪个懋?”谭昭也是突然才发现,他竟然一直都不知道张生的名字。  这就是张生的一大痛处了,他克制不住脸上的扭曲:“……写法最繁复那个懋。”  “懋,勉也,张兄好名字啊。”宁采臣赞叹道。  作为一只学渣,张生本能地不想同宁采臣多说话,刚好燕赤霞这会儿也停下了打坐,他就立刻奔过去告谭昭的小状了。  “在下司阳,我、张生和那位燕生都是从兰溪来的,不过我们没公子这般大才,如今不过区区童生,只是在家读书无趣,便想先来瞧瞧这秋闱盛会,也好激励自己。”这次来,三人都着书生长衫,毕竟一个书生和两个道士走在路上,还是比较另类的。  “三位当真刻苦,小生自叹弗如。”宁采臣当即非常感动,他是个非常纯粹的读书人,学的是圣人知识,也不会觉得对方是童生不配与他来往,反而觉得他们很有冲劲,非常值得交往。  另一头,张生有些瑟瑟发抖,他戳了戳燕赤霞:“燕道长,你听得懂他们在说什么吗?” 第5章 张生立刻接过,左摸摸右摸摸,最后珍重地翻出一个挂在脖子里的小荷包塞了进去:“这样,就不会掉了。”  “……”其实他也不是很确定这平安符有没有用。  说起来道门坊间确实有“一点灵光即成符”的说法,但作为一只道门小萌新,谭昭即便继承了司阳小道长的记忆,也不可能立时立刻就完美玩转神鬼世界了。  他再怎么能耐,也不可能能耐到这个地步。  唔,等他学会高深的敛息符,就能遮盖和氏璧和他身上的“灯泡光”了。  想到这里,谭昭的心情又美妙了一些,他将东西收起来,小二刚好敲门进来,很快桌上就摆满了菜肴。  “来来来吃,不要跟我客气!”谭昭开心道。  张生也完全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还真别说,这白菜的滋味简直鲜极了:“要不,再来一盘?”  “行!”  谭昭摇铃,小二进来,外头乱糟糟的声音也传了进来。  张生点了菜,有些好奇:“这外头怎么了,闹哄哄的,别不是有坏人闯进来了吧?”  小二左右看了看,神色有些紧张,等关了门,这才开口:“二位客官有所不知啊,这堂下有位狂生大放厥词,竟敢影射当今天子近臣,这可如何使得啊!方有官差来,抓了他去,楼下的书生们正在作诗唾骂他呢!”  “……”这书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小二接着道:“说来这位陶生还是这次应试中魁首热门人选,外头的盘口都开着呢,可惜了。”  “陶生?莫不是陶望三?”张生大惊,这祸患未免也来得太快了吧?  “正是陶秋曹。”  等到小二将煨白菜再送上来,张生还有种不真切的感觉:“他这样,恐怕不是砍头,就是要流放了,倒是真可以同二鬼做鬼夫妻了。”  “……”我看你的心,也很大啊。  张生还欲说些什么,就见司道长腰间的铃铛大作,他一惊,谭昭已经开口了:“燕道长进城了,走吧,去瞧瞧。”  两人结账出了酒楼,果然外头的书生都在讨论陶望三的事情,有唏嘘的,也有愤慨的,不过很快,燕赤霞就带着宁采臣过来了。  谭昭一见宁采臣,就咦了一声,见燕赤霞神色凝重,便按下心思,将人带到租下的院落,才开口:“你们,当真去了兰若寺?”  燕赤霞看着宁采臣,显而易见的恨铁不成钢:“嗯,你问问他,招惹了何等祸患!”  “……”你是教导主任吗,宁生的脖子都缩起来了。第6章 道士与鬼妖(六)  在昨晚之前,宁采臣一直都是那个“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圣人弟子,而现在呢,他已经张口小倩姑娘,闭口望兰若寺了。  “真可怕。”张生拍了拍胸口,觉得自己没去实在是太好了,他还想留着小命多玩几年呢。  宁采臣却是一脸神往:“张兄你不懂,小倩姑娘她是一只好鬼,她只是被妖邪所控,待小生将她的尸骨挖出来安葬好,她便不会再作坏事了。”  “……”谭昭拍了拍燕赤霞的肩膀,一脸“你辛苦啦”的表情。  燕赤霞按了按眉心,丢下一个你们先看着他、他要去静静的眼神后,就背着他的剑匣飞快地离开了。  “司兄,连你也无法理解小生吗?小倩姑娘她真的不坏的,人与鬼,难道就这么重要吗?”某种意义上来讲,宁采臣拥有一颗非常纯粹的赤子之心。  “重要。”  宁采臣一噎。  谭昭却又开口:“却又不重要,鬼都是由人而来,你因她是鬼被人胁迫行恶而心生怜悯,那倘若她是人呢?”  宁采臣楞在了原地,因为他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  “听你们的叙述,那兰若寺就是个魔窟,它以美色与金钱吸引落单的书生,那些书生当真该死吗?却也未见得,倘若不是你心性坚定,于美色金钱面前毫无动摇,你如今焉能站在这里?”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张生很想为司道长鼓掌。  只听得人又道:“那枉死的人恐怕连个鬼魂都没留下,否则这兰若寺干这营生这么长时间,地府的人早该接到鬼魂诉状着手处置了,如此,你还觉得她无辜吗?”  “这……可是……”宁采臣脸上还是不信,但他的理智告诉他,司兄说的话也没错,一时,他脑中竟似有两个小人拉扯一般。  “不过倘若她当真心性纯善,待到燕道长将那兰若寺的妖邪一网打尽,你不妨去金华城中的城隍庙投个诉状,替她言明前尘往事,待她到了地府,或有轻判,也好早日投胎转世。”一切按规章制度走,总是没错的。  宁采臣眼睛一亮:“当真?不,不对,燕道长?燕生他是——”  完全是一脸吃惊,迟钝到这个地步,谭昭点了点头:“燕道长是张生雇来保护他的,对吧,张兄?”  张生一脸难言地点了点头:“没错。”  宁采臣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原来燕生,不对,是燕道长是怕他出事,才同他一道去兰若寺的,他错怪燕道长了,晚些该与他道歉才是。  “是小生轻狂了,司兄说得甚是。”宁采臣一脸惭愧。  张生却是看得啧啧称奇,当然也有昨晚陶生与女鬼的影响,忍不住问道:“宁兄,你难道不是爱慕那只叫做小倩的女鬼吗?”  宁采臣一脸惊恐,摆手摆得那叫一个快:“张兄慎言,小生家中已有妻儿,哪里能见一个爱一个,小倩姑娘身世凄惨又心性纯善,小生这才勉力救她出苦海,再多是绝没有的。”  张生、张生看宁采臣的眼神就像看一个圣人,但相比陶生,还是这傻傻的宁生看着顺眼许多。  “宁兄高风亮节,实是令人佩服。”谭昭的夸奖,总是来得非常真诚。  宁采臣一下就羞赧了,觉得自己实在配不上司兄的佩服,立刻退开了身子:“司兄实在过誉了。”  谭昭摇了摇头:“再过三日,就是秋闱了,宁兄还是应将心思放在这上面,这几日我们会与燕道长去探个究竟,待到宁兄考完,再去也不迟。”  宁采臣一听也觉得是此理,便背着自己的书箱告辞要走,张生看不过他这副样子,直接拉着他到隔壁的房间住下,宁生觉得这样不好,张生一句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就将人堵了回去。  谭昭竖起拇指,比了个嘴型:“厉害!”  “那是。”张生是绝对不会说,人多会让他有安全感的,不知为什么,他有种预感隔壁那两只女鬼今晚可能又要来,咦,为什么他会有如此可怕的预感。  要不,今晚赖在司道长的房间不走了?  很快便入了夜,燕赤霞带着一身风尘从外头,显然他下午的时候又出去探了兰若寺。现在天气还不算凉,谭昭便摆了张矮桌在廊下,借着月光画符。  张生以前完全闲不住,在平安县的时候不是揍鸡撵狗就是惹是生非,现在不知怎么的,竟也能拿本闲书坐上一两个时辰了,张生自己反省了一下,觉得大概是求生的本能。  “燕道长,饭菜温在锅里,是锦绣楼的烧鸡哦,还给你带了二两女儿红!”  燕赤霞眼睛一亮,道了谢,走路的身形未变,步子却快了许多。  “燕道长其实也不难相处嘛,他每天端着张冷脸,但其实当真是个好人啊。”张生仰面躺下,闲书被他枕在脑后,简直惬意。  谭昭不管他,这小纨绔心里很有一套自己为人处世的规则,或许燕赤霞将人带出来,不只是为了那一壶猴儿酿。  “啊——鬼啊!道长!救命!”  张生一个“垂死命中惊坐起”就直冲谭昭而来,一张驱邪符瞬间毁在一般,谭昭转头望去,只见昨晚那蓝衣女鬼飘然而至。  谭昭摸了摸下巴,他是不是应该在院子里摆个驱鬼阵法啊。  “道长,小谢求您,求您救救陶郎,陶郎他是无辜的!”这叫小谢的女鬼一下跪了下来,说着便要磕头。  张生:我就知道!幸好我没有回房!  谭昭:“……不是我不帮,而是我一个捉鬼的道士,实在帮不了你的。陶生他是凡人,是人走的就是人间的律法。”  小谢也知自己是病急乱投医,但她和秋容都是鬼身,无法在白天现于人前,根本没法救陶生于水火之中,可除了此法,她们已无计可施了。  秋容已经会老宅去找弟弟三郎,兴许三郎会有办法助陶郎脱困,但她仍然坐不住。  “陶郎他性情疏阔,嫉恶如仇,却绝不会如此糊涂,是有人陷害他,贿赂学使诬告陶郎,陶郎根本没有作过那样的诗词。”小谢自言自己与陶望三日夜相处,绝不会错看。  “竟有此等事?夫人莫急,倘若你那郎君真是冤枉的,小生虽不才,定会帮夫人同部院大人言说。”嫉恶如仇宁采臣,没错了。  小谢一听,当即就要磕头致谢,不过等她磕完,才发觉对方竟称她为夫人,不由既羞又恼,白皙的脸上竟起了一丝红晕。  谭昭&张生:……厉害!  宁采臣既然答应了,就不会坐视不管,第二日就出门查探真相去了,及至落日才回来,脸上显然带着愤懑:“司兄你是不知,那陶生果是被冤枉的,只知情的不说,不知情的痛骂,倘若没有证据,部院说不得会剥了他的功名。”  “他得罪了人?”  宁采臣点头:“小生打听过,那陶生词作俱佳,最喜好以诗文针砭时弊,讽刺权贵,恐是因此得罪了地方权贵,要整他一场。”  张生啧啧了两下:“要我说这陶生也是活该,没这个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啊!难道旁人就不知那些权贵手底下不干净吗?倘若他当真愤恨于此,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光说不练,那是假把式,他这么说,谁那个好性啊,不摆明了让人弄他!”  “……”小伙子挺犀利啊。  “此言差矣,陶生、陶生他恐也是看不过那些地方权贵鱼肉乡里。”宁采臣还是比较佩服陶望三敢说的。  张生却不这么觉得:“倘若他当真看不过,就该去衙门告发他们,写什么诗文讽刺人啊,他是不信任官家大老爷呢还是不信任自己的眼睛啊,咋地,他是炫耀自己诗文写得好,有真情实感还贴近民情?”  宁采臣嘴笨,急向司兄求助。  谭昭、谭昭觉得张生这小纨绔讲得挺好的,不过他倒是听出了这小纨绔一股子怨气:“怎么,你是不是受过谁的鸟气啊?”  张生被一噎,倒也没隐瞒:“你要不要这么敏锐啊?”难道是修道天赋?  “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小爷我现在吃好喝好,读书什么的,那都是过去了,嘿嘿!”读书哪有当纨绔好啊,没有啊。  一入纨绔深似海,从此读书是路人哇。  一看就还没过去呢,谭昭失笑,却没再追问,转头对宁采臣道:“陶生之事,我与张兄都帮不上忙,宁兄若要搭救,全在宁兄一念之间。”  宁采臣想了想,明白了。  宁采臣准备第二日去找部院大人,却未料昨日晚间秋容带着鬼弟弟三郎来了金华城,那三郎生前也开了蒙,一直都在陶望三的教导下读书,对陶望三很是敬重,便自写了诉状去找部院大人。  部院是个公正的人,他接了诉状,便要按规矩行事,却未料那三郎没坚持住,直接在部院大人面前消散了。  城隍庙的地府工作人员有所察觉,直接将人逮回了地府。  谭昭:……这又是什么骚操作啊?心疼那位部院大人的心脏,老人家这么一吓,可还好?第7章 道士与鬼妖(七)  这一个还没救出来,又折进去一个,小谢已经哭得不能自抑了,她说秋容做鬼时间长,已下了地府找熟鬼捞人,竟被那城隍底下的黑判官给扣下,非要逼她当第三房鬼妾才肯释放三郎,秋容不从,于是又折进去一个。  张生听得毛骨悚然,心想这祸患来得真是既快又狠,这一下进去仨,剩下一个柔弱的女鬼,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人鬼殊途,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不过,被地府抓进去的鬼,还能被放出来的吗?”张生觉得这个逻辑不对啊。  谭昭回忆了一下,组织了一下语言:“理论上是不可以的,不过一般滞留阳间的鬼,不是有夙愿未尝,就是怨气未散,这样的鬼一般是不能投胎转世的,地府收容能力也有限,所以只要确定鬼不会随便害人,法外也容情。”就是这种情况比较少,一般来说,都会强制性让鬼留在地府,毕竟也是廉价劳动力。  “小谢姑娘,这种情况你哭是没有用的,你会写字吗?”谭昭有些不由有些头痛。 第7章 ……谭昭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不是平息了嘛?”  “是平稳了一两月,我那万石兄竟好了伤疤忘了痛,心疼起媳妇来把事实告诉了她,那悍妇只觉受了欺骗,闹将起来,竟是害得万钟兄弟投井自尽了,她如此还不满足,竟迫得万钟的妻改嫁离开。”  “……”有毒吧,这什么奇葩一家人?  “这不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你管人家的家务事,不闲的嘛!”张生不甘寂寞,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谭昭也点了点头:“那杨生自己立不起来害了人,你不会又使法子了吧?”  马介甫点了点头:“我是心疼万钟兄弟那儿子喜儿,他叫我一声马叔,我不能让他死了,便给杨生喂了点‘大丈夫’药,他当场士气大增,将那悍妇一顿收拾,那悍妇吃了痛,便乖觉许多。”  “然后呢?”  马介甫一脸挫败,他堂堂大狐妖,也不好违背本心害人,竟被一个悍妇难倒了:“那杨生厉害了两天,那悍妇觉得他手段也就那样,便又狂了起来。”  谭昭听罢,沉默许久:“我觉得你不应该来找我,应该去找个大夫。”这肯定脑子有毛病啊,不找大夫找谁。  马介甫摇了摇头:“我现在这般,已登不得他家的大门了,那悍妻见到我,便命奴仆拿着笤帚赶我出门,还说那是杨生的吩咐。”  “……”张生就着这个故事,已喝完了一碗鸡汤。  “哎,小生实是没有法子,万钟死也是白死了,那日官差都上了门,他们一家都说万钟兄是失足跌落,道长,你说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家啊?也就喜儿那孩子念着父亲,但他人微言轻,官府不信他。”  这小狐狸不会被现实教得怀疑人生了吧,也怪可怜的,谭昭道:“你是不是心有愧疚,觉得若不是你横加干预,那杨万钟或许并不会死?”  马介甫一时沉默,显然是默认了。  他这回往南来,就是听了亲人的劝告来散心的,不过人是远了,这愁绪却还在。  “道长,可有良方解了这个困局?”  “这有何难,你这种法子都是治标不治本,那悍妇既然如此无法无天,必是因为心无忌惮,是人总归有弱点,你拿准了她的弱点,保管她从此以后都听话。”张生显是个混不吝的,他以前混迹市井时,什么样的奇闻异事没听过,在他看来,不过一个女人罢了,能狂到哪里去。  “你们随我来。”  马介甫随手一挥,竟是变换了天地,张生吓得攥紧司道长的衣袖,再睁开眼时,只见得烟雾消散,一座门庭展现在了眼前。  谭昭抬头一看,只见“杨府”二字,这好方便啊,下次能不能换个妖怪当当啊,说不定一个世界就赚足百年了。  系统:你想得美:)。  行的吧,谭昭带着张生往前踏了一步,烟雾瞬间消散,马介甫的声音很快传来:“这就是那杨生家,我去瞧瞧喜儿,二位是神魂出窍,不必忌讳凡人。”  张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是飘在空中的,顿时惊喜万分,又蹦又跳的,乐得没边了:“这就是飞翔的感觉?”  “不,这是做鬼的感觉。”  “你别吓我?”  谭昭咧嘴一笑:“我何时吓过你?”  张生立刻就不乐了,扯着人往杨府里去,这杨家家境还算不错,不过一路进去,奴仆皆是男性,走到偏院,隐隐还能听到老人和小孩的哭声。  两人飘过去,就见一衣衫褴褛的老者拥着个皮包骨的孩子哭得压抑,旁边是马介甫歉疚的身影。  “喜儿又瘦了,不行,我要把他带走!”  不过此时是“夜游术”,碰不得实体,故而马介甫恨恨地骂了一声,又冲去正院,谭昭拉着张生过去,一进去,就见一中年女子正拿着戒尺抽打一身着中衣的男子,这男子跪在瓦砾上,扑通一下就讲瓦砾跪碎了。  这中年女子又是一顿毒打。  谭昭:……斯德哥尔摩晚期患者?  “嘶——男儿膝下有黄金,这杨生简直枉为男儿身!”  张生指着杨生骂道,谭昭围着转了一圈,这分明愿打愿挨的,你还能劝分不成?!  “法术到时间了,请道长与这位公子随我来!”  马介甫幽幽的声音传来,只听得他轻叱一声,两人如梦似幻,再一睁眼,还是那个摊子,还是那棵树,连桌上的鸡汤还冒着热气。  “好神奇啊!”  “道长,如何?”  谭昭指节轻轻瞧着桌子,很快便道:“你是想要那悍妻得到报应呢,还是只想救那小儿出火坑?”  马介甫表示小孩才做选择题,他两个都要。  “若是后者,你将这孩子带出来就好了。”  马介甫点头:“我已有这个打算。”  谭昭说道:“倘若你要前者,那就需要费些功夫了,明人不说暗话,我呢因一些缘法想要知道关于兰若寺的消息。”  “兰若寺?”马介甫登时大惊,那可真是……摸老虎胡须了,“道长,我劝你还是量力而行,兰若寺,碰不得。”第9章 道士与鬼妖(九)  “为何?”谭昭奇道。  马介甫却是摆了摆手:“碰不得就是碰不得,我只能同你说,兰若寺,那是连地府判官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  来头这么大?  张生已经完全安静了,他就一个普通凡人,孤独、弱小又无助那种,不适合听这种秘密的。  “如此这般,道长还要知道吗?”  “知道啊,来都来了,都走到这一步了,我不听上一场,岂非可惜。”大概是从前没有这种熏陶,谭昭对于鬼神的敬畏实在不多,自然也不会……见势不妙就退。  张生:又是来都来了,真是信了你的邪。  马介甫:“……”有金光护体了不起啊!  “我倒是无所谓,左右不过嘴巴一碰的事情,这兰若寺在妖界很有名气,只妖怪修行不易,自不会与你们道门的人说。”马介甫摊手,一副我没什么损失的模样,“先说好,你们帮我解决了这桩麻烦事,我便将关于兰若寺的消息告诉你们。”  “那倘若你反悔呢?”张生忍不住喊了一句。  马介甫脸色一正:“我们狐狸,才不像你们人类那样出尔反尔、两面三刀呢。”  “……”不都说狐狸狡诈成性吗?难道还说错了不成?!  谭昭冲着张生微微摇了摇头:“好,一言为定。”  “一言而定。”马介甫脸上也露出轻松的表情,他的预感不会错,这位道长定能帮他解决这桩因果,“如此,道长能说说这如何解决了吗?”  其实这事,说难实在不难,也就是这小狐狸擅长仗着“法力”图省事想一步到位解决问题,却忽略了人与妖的规则是不同的。  处理人世间的事情,还得按人间的准则来。  “要我说,你就去花街找个能说会道的花娘姐姐,要能把死的说成活的那种,不是那种柔柔弱弱只能顺从的谦卑人,那悍妻横,你就找个比她还要横的,反正你都进不了杨家的大门,也管不上脸皮,左右书生间互送美妾本就是风雅之事,你使足银子,不消一月,那姓杨的定——哎哟,司道长你干嘛打我,很疼的!”  谭昭吹了吹手掌:“有个大蚊子,有点手痒!”说着,又伸手糊了一掌,“我让你给人出馊主意!”  张生捂着头上的两个包,委屈地抱紧了自己。  马介甫虽说常在人间行走,但哪听过这种混不吝的法子啊,当即有些心动,又有些放不下读书人的身段,小眼神瞅向谭昭:“这、这……”  “你听得他胡说,那是人家家务事,不需这种繁琐的法子。”谭昭扶额,这都什么事啊,“我问你一件事,那杨万钟可是已去投胎了?”  闻言,马介甫一脸难言:“应该吧,他是自尽而亡,按理说应该在地府待上百年才能往生,我……怜他替兄而死,托人找了门路,替他抹了前尘因果,插了个队。”  张生一脸看圣父的眼神:“他竟也肯?”  马介甫挠了挠下巴:“我那时还未与杨生撕破脸皮,他求我让万钟好好往生,万钟问我上面可好时,我与他说因他的牺牲,上面一切皆好。”  “……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这是谭昭实在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我原觉得我能照拂万钟妻儿的,哪知道还有什么长嫂如母的,人间的规矩可真是奇怪。”马介甫说着,脸上也是泄气。  谭昭替他拍了板:“你现在下地府找鬼,找到了立刻把杨万钟带上来,若他不肯,便将实情告诉他。”  马介甫:“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你想解决这桩事?”  点头。  “那就赶紧去!”  马介甫想了想,还是去了,他想得好,倘若未能解决,他大不了多费些心力再送人投胎就是了。  小狐狸一走,支撑在深巷中的阵法立刻消散,两人眼前陡然一变,哪里有什么树下小摊,这都天光大亮,早市喧闹了。  “这……”  “刺激不?”谭昭问他。  张生立刻摇了摇头,又狠狠点了点头:“刺激,是真刺激!”  “你还饿吗?”张生摸了摸肚子,竟一点也不觉饿,“这都一夜了,我竟然还有种饱腹感?”  “不饿就回去睡觉,道爷我都困死了。”  两人于是回到小院,到头就睡,白日里张生还是不怕的,抱着被子就睡得香甜。等两人醒来,已是日落黄昏。  “司兄,你起来啦?”宁采臣看着精神不错,此时正捧着杯香茗静坐在廊下。  谭昭嗯了一声:“明日就是秋闱了,宁兄的应考篮可准备妥当?”  科举考试嘛,秋闱可是算作一步登天的,只要得中举人就可以做官了,故而规矩更加严苛。  “我家阿娘早先就备下了。”宁采臣点头谢过好意,这才提起另一桩事,“陶生携两女,方来道别,小生见你同张兄彻夜未归,便没有叫醒二位,这是他们留下的谢礼。”  谭昭对陶望三的离开没有丝毫意外,留下来做什么?看别人高中然后成为柠檬精酸死自己吗?  “诶,我竟然睡了这么久?!”张生倚在廊下打了个大哈欠,左右看了看,“燕道长呢,他还没回来?”  宁采臣摇了摇头:“不知道,一直都没见到燕道长。”  谭昭低头摸了一下铃铛:“他也没同我联系。”  “那行,我去前面叫桌菜,给宁兄讨个好彩!”虽然宁采臣拦了,但张生就跟撒手没的二哈一样,很快就招呼着人上桌了。  因明日宁采臣还要考试,故而不饮酒,这顿饭吃得就很快了,待到吃完,宁采臣又去温书,谭昭和张生又端了瓜果点心在廊下,刚好此时,马介甫提着只男鬼来了。  “嚯——你别过来!”  这只男鬼的卖相实在不咋地,杨万钟因是淹死的,脸上都是胀白的,鬼有怨气的时候,根本不能维持当人时的模样,死的时候什么样就长什么样,张生见了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只攥着司道长的衣角。  “……”谭昭也默默瞥过了头,是真辣眼睛啊,大晚上的还真挺考验人心脏承受能力的。  “道长,好险,若我再晚去一步,万钟兄就上望乡台了。”马介甫也是后怕,那望乡台现在因为鬼多,许多鬼都不走这条路,却偏偏鬼差看在他的面子上,答应了万钟兄再看一眼家人的请求,幸好幸好。 第9章 “对对对,我自请下堂!”  马介甫听到这话,已经开始怀疑起了狐生,明明什么法术都没用,为什么杨万石突然就想开要休妻了,以前他怎么劝都没用啊?!  杨万钟也学乖了,他直接看向道长。  谭昭给了个继续的眼神:“这话,你大哥以前就没说过?”  杨万钟听罢,立刻就继续了。  尹氏又害怕得哭了起来,杨万石也哭了,甚至他鼓动杨父一起过来,马介甫过去已经将喜儿抱了过来,喜儿对马介甫甚是濡慕,并没有任何的反抗。  “杨伯父,你若当真为喜儿着想,便不该去。”这尹氏,早该死了。  杨父愁容满面,不明白好好的家怎过成了这样:“万石,只要你当庭写下休书,为父就舍了这张老脸替你再求上一回。”  “爹!”  一院子的人都哭了起来,谭昭抬头望了望月亮,只道:“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法子。”  “什么法子?”杨万石连哭都顾不上了,只喊道。  谭昭道:“分家。”第11章 道士与鬼妖(十一)  分家二字一出,满院皆静。  不过很快便有人急迫地喊道:“不行!绝不能分家!”  谭昭原以为最反感分家的会是尹氏或者杨万石,却没想到第一个开口的,会是苍老得快要入土的杨父,这可就……“既是如此,杨万钟你还不动手!”  杨万钟惊诧于“分家”二字,鬼眼却突然亮了起来,没错啊,只要分了家,就是两家人了,大嫂就是手再长,还能管小叔子家的家务事不成?想到此,他立刻朝着杨父喊道:“父亲,我要分家!”  杨父却是难得的强横,直指着杨万钟道:“万钟,你糊涂啊!兄弟齐心,家族才能繁盛啊,分了家,那可就是两家人了,你大哥还有秀才功名在身,由他教养喜儿才能有个好名声,倘若分了家,喜儿一个父丧母再嫁,他以后怎能在同窗面前抬得起头啊!”  喜儿这个时候,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不,爷爷!孙儿可以的!”  杨父只当小孩子不懂人间疾苦,一双老眼含泪看着二儿子,杨万钟立刻就动摇了,因为他自己也是读书人,最是明白读书人的孤傲清高,于是他狠了狠心,提着尹氏就要丢进井里。对,还是杀了尹氏最为稳妥。  谭昭弯了弯唇,竟是没有开口。  尹氏一见此,又哇哇地哭起来,哭自己为杨家的付出,又哭对杨万石的感情,说若不是心里有他,何必管他这么严,她不小心打落妾侍的胎,那也是羡慕嫉妒等等,反正……杨万石又扑过来阻止鬼弟弟了。  但杨万钟这回,却是铁了心的要尹氏死。  尹氏一见杨万石这个孬种模样,觉得必须自救,这姓杨的老东西就是巴不得她死,她偏要让他不如意:“叔叔,分家!我同意分家!”  “不!我不同意!”杨父立刻喊道,还带上大儿子杨万石。  杨万石夹在老父亲和媳妇之间,犹豫不决,他生怕这“钟馗脸”的批命奏效没了后,倘若将喜儿分出去,那他……  “杨郎,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妾身去死吗?”  尹氏双目垂泪,像极了年轻时柔美的她,杨万石……没有任何意外地选择了媳妇:“好,分家!”  “大郎!”杨父目眦欲裂。  “不,我不分家!”杨万钟却不乐意了。  于是一场“欢快”地戏码就上演了,两个哭,一个阻止分家,还有一个要杀嫂子,反正……挺欢乐的。  尹氏的一只脚已经被提了起来,她吓得哭都不敢哭了,只看到谭昭的衣角,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尖叫起来:“钟馗大人,请你做主啊!妾身愿意分家,愿意让出杨家三分,不,是一半家产!”  “当真?”谭昭终于开口。  “对对对,当真,杨家的祖产田地,均由妾身说了算!”尹氏的另一只脚也提了起来,已吓得不敢呼吸了。  谭昭一叹:“那好吧,我便尽力劝上一劝。”  杨万钟一听,立觉遭到了背叛,但他显然是只怂鬼,抗拒不了道长的“金光”,不甘地放下了尹氏的双腿,尹氏趴在地面上,竟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你跟我过来。”  谭昭随手布了个隔音阵法,这才对杨万钟道:“杀了尹氏倒是简单,但恐怕她心中有怨气也会成为怨鬼,倘若她要害喜儿,就得不偿失了。”  杨万钟一愣,没成想道长还有这个顾虑,便讷讷道:“那、那……该怎么办?喜儿的将来可怎么啊!”  “此事尚有转圜之地,我瞧喜儿眉目清朗,日后必成大器,此番劫难过后,便是坦途。”谭昭打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杨万钟杀人,平白背上一条人命这种事,还是少做。  以暴制暴,容易反噬。  杨万钟对这位道长很是信服,立刻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况且马介甫的为人,你还不相信吗?”虽然是只狐狸,但还挺讲情义的。  杨万钟再不犹豫:“好!我听道长的。”  这就是说服了。  谭昭解了阵法,带着杨万钟回到院中,杨父还想说什么,但他和杨万石面对尹氏,就是怂,尹氏惜命,她已经将祖产田铺都拿出来了,甚至还让丈夫写了分家的契书。  杨万钟也读书识字,想起道长的话,道:“可以,不过我不要田产,也不要铺子,我只要钱。”  杨父不依,但很快被尹氏武力镇压。  “我还有一点,喜儿她娘本不愿意改嫁,我希望尊崇她个人的意愿。”杨万钟大概尝到了强硬的好处,立刻又追加了一条。  尹氏对这个没什么意见,立刻答应了。  契书很快写好,双方按了手指,杨万钟已死,喜儿还未到立门户的年龄,喜儿他娘又不能当门立户,尹氏自觉聪明,干脆将老不死的杨父也分了出去,杨父根本敢怒不敢言,又担心孙子,也就没闹起来。  当然了,他就是闹,也……没什么卵用。  杨家的宗祠就在城外,有杨万钟这个鬼魂催命,尹氏办事那叫一个利索,即便宗族里的宗老觉得这样不妥当,但人家自家人都没意见,他们也不能强硬地不给分家。  他们只觉得有些奇怪,当初老二杨万钟成婚时就该分家的,杨父死活不肯,现在杨万钟死了,却又想分家了,难道是杨父终于想通这老大靠不住了?  看资产析分也挺合理,大房拿横产铺子,杨父带喜儿拿钱,宗老们就给主持分了家,几人又拿着文书去衙门分了户,这事儿就算是成了。  等拿到分户的文书,尹氏立刻就讲杨父和喜儿赶出了杨府,关起门来没多久,就听得里头传来了杨万石的呼痛声。  杨父倒是想管,可他显然明白自己已经管不了了。  他有些心灰意冷,只看着马介甫怀中的喜儿时,眼中尚有些神采。  “爷爷,没事,以后喜儿会很厉害的。”小孩子拿着馍,笨拙地安慰着杨父,马介甫瞧着一老一少,扯着谭昭到了一旁,现在是白日,杨万钟已经暂住进了符箓里,当然这符箓是谭昭画的。  “怎么了?”  马介甫悄声道:“这分了家,我怕那尹氏还会欺负这一老一少。”  “这个,道爷我自然也考虑到了。”谭昭点了点府衙的方向,“杨家爷孙并没有分到房产,你不会帮他们置一处吗?想必这里也是一伤心处,你去府衙替人签个路引,去远一些的地方,等到了地方买个横产,便能落户了。”  马介甫看了一眼杨父:“那万一他不肯呢?”  谭昭一脸你咋不知变通的表情:“这不有杨万钟嘛,你让他开口啊,再说了你可以送他们去啊,等到了地方安顿下来,买了宅子,剩下的钱也就够抚养喜儿读书长大,山高路远的,就算是杨父想回来,他也有心无力的,难道你一只狐狸还要养个凡人儿子不成?”  马介甫、马介甫觉得这个道长真是可怕。  古代通讯交通不便利,却也有不便利的好处,这人只要一离开,再想找人,那可就是千难万难了。  “确是好主意,就是便宜那尹氏了!”马介甫恨恨道,决定按照谭昭的建议去做。  谭昭听罢,笑眯眯地没说话,便宜不便宜什么的,现在可不好定论。  正所谓是送佛送到西,等马介甫去接了喜儿的母亲,又替人办完手续,也不想多加麻烦,便直接带着人都“缩地成寸”到了金华城。  谭昭一夜没睡,已是困倦,自行就回去睡觉了。  马介甫却是个劳碌命,带着杨家人在金华城里找房子,过了地契又嘱托杨家人过几日去换路引,杨万钟见到父亲老婆儿子安顿下来,脸上的青白色也渐渐褪去了。  杨万钟心愿已成,显是要去投胎了。  一家人话别,哭的哭,抱的抱,马介甫又送杨万钟去投胎,直到晚间,他才带着一身疲惫提着礼物去找谭昭。  马介甫表示,妖怪熬夜算什么,不眠不休一年都不会死。  谭道长又开始日常嫉妒妖怪,不过他的心理失衡也不久,很快便道:“可是已送杨万钟去投胎了?”  “嗯,我看着他喝了孟婆汤入了轮回,才上来的。”马介甫点头道,脸上却有些狐疑,“不过为什么要这么急?”  张生也非常感兴趣,他方才缠着谭昭将昨晚发生了什么一一道来,显还是在感兴趣的时候,便也催促道:“对呀对呀,这是为啥?”  谭昭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道:“那尹氏显不是个心眼大的,恐怕等她回味过来,定是要去找道士之类出气的,虽说真本事的道士不多见,但也总归是个保险,不是吗?”  “……你厉害!”  张生也情不自禁地点头,说实话他昨晚没去,现在还有些小后悔,真的,太精彩了,他就喜欢看这种“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戏码,那杨万石和他那悍妻,绝对日子非常精彩,啧,他都想北上去围观围观了。  “如此,你可还满意?”谭昭对着马介甫道。  马介甫当即点头:“道长厉害,小生自叹弗如,这便将兰若寺的前因告知道长。”  只小狐狸刚要开口呢,外头忽然冲进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谭昭定睛一看,竟是两日未归的燕赤霞!第12章 道士与鬼妖(十二)  “燕道长,你怎么了!”张生离门边最近,立刻迎了上去,却未料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后面的马介甫狠狠拉了一把。  张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这么一拉直接跌坐在了地上,屁股根撞得生疼,当下便怒了:“喂——你干什么啊!”当然他吼完也有些后怕,因为……对方是一只狐妖啊,万一对方很记仇怎么办?  张生的小心思马介甫根本没看到,他只一脸凝重地看着进来的人:“你只是个普通凡人,刚才若我没有拉你,你刚就死了!”  “什么?”张生吓得屁股根都不痛了。  燕赤霞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血腥味,可他脸上却有许多细小的伤口,他此时扶着柱子,伤口上萦绕着一层薄薄的黑气,竟是在缓慢地吞噬他身上的生气!  “这是——”  燕赤霞是个相当能忍的人,即便如此模样,也只是眉头微微皱着,还能回答谭昭的问题:“是最纯粹的怨气。”  嚯——  这可跟杨万钟这样怨鬼身上的怨气不同,怨鬼身上的怨气是可以平息可以消散的,但这种可不一样,天生地长的,除非以最纯粹的善去净化,否则沾上了,死亡只是时间问题。  马介甫脸上有些难过,他到底是只心善的小狐狸:“我原还想若你们听了兰若寺的讯息,明白其中关窍,能知难而退呢。”  “我没事!暂时还死不了!”  燕赤霞抱着柱子坐下来,状态实在称不上好。 第11章 妖怪化身成人,夜晚鬼魅丛生,只江湖还是那个江湖啊,谭昭一笑,觉得也没什么不好。  “哎老伯,你这枇杷怎么卖啊?”  “不贵不贵,一斤五文钱。”老伯年纪大了,声音却很是洪亮,吼了一声,谭昭耳朵都有些震。  谭昭伸手,轻轻掸了掸老伯身上的鬼气,非常土豪地开口:“我都要了,能帮我到这个地址吗?”  老伯一听,立刻就应下了,只谭昭给了钱,他就挑着扁担去送货了。  哎,花钱就是让人舒心,千金散尽还复来嘛,谭昭走到智者寺的时候,兜里带着的银钱已经花了大半,他也不心疼。  那小二果真没有骗他,谭昭一进去就看到了陆游的石刻,说的是智者寺重修,陆游为悼念好友写下碑文之类,他只粗粗看了一眼,就往里头走了。  大佛寺,就是敞亮。  不过谭昭对修佛兴致实在不大,都说修佛修的来生,像他这种来生没什么指望的,你还能指望他参悟佛法不成?而且剃头发什么的实在是太不友好了:)。  “这位道友留步!道友!道友!”  谭昭当然听到了声音,但他以为是叫别人,等他停下来转过去,才发现是有人在叫他,叫他做什么?  “道友,留步!”  是个大和尚,而且老得牙齿都没几颗了,身上的袈裟也破破烂烂,杭州灵隐寺的济公法师?  “老衲悟凡,拜见这位道友。”  哦,不是济公法师啊,害他兴奋老半天。  谭昭正要回应,旁边扫地的小沙弥就立刻跑过来扯着他走:“这位施主您别理他,这是个疯和尚,整天说什么拯救天下,您别上当了。”  “……”看不出来啊,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中二?  这悟凡一听,可是气坏了:“你这小沙弥心都不清净,竟也入了我佛门!可叹,可叹啊,这位道友你可别听他胡说,老衲可是有正经度牒和修行寺庙的!”  小沙弥半点不怕:“疯和尚,又疯了!你若是有,拿出来便是!”  “……哼!老衲不与你个小孩计较,道友,快,拯救苍生需要你啊!”悟凡脸上皆是喜悦,就像是看到了什么乱世大救星一样。  谭昭、谭昭微微一笑,然后……非常礼貌地拒绝了对方:“抱歉,虽然我很想相信您,但小生觉得国家安定,百姓幸福,不需要在下去拯救苍生。”  “……”这修道的小道士,怕不是在嘲笑他?这身帝皇之气,肯定是假的吧?  老和尚开始怀疑自己眼光,趁着这个功夫,谭昭跟小沙弥打探智者寺的事情,将身上剩下的钱捐了香油钱,成功见到了智者寺的住持。  只可惜这位住持见到他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佛性虽好,却不具灵光,不是修行中人啊。  不过谭昭也不失望就是了,相反他觉得自己运道不错,原以为自己要走好几个佛寺才能找到个道友,没想到这道友还自己跑出来了,燕赤霞的卦算得当真是准啊。  又在智者寺蹭了顿素斋,拎着打包的食盒出了寺庙,走到一个略偏僻的小巷子,巷子口立刻有一道人影跑过来——可不就是那疯疯癫癫的悟凡和尚。  “你这——”  老和尚刚要骂这小道士坏心眼,就被一食盒堵了回来,只见这小道长一脸和善关切的笑容:“大师,可是饿了?要不用些斋饭?”  悟凡也想有骨气一点直接拒绝,但他的肚子却非常诚实地“咕——”了一声,又响又长,像是控诉一般。  “……大师请。”  “这、这可是你非要让老衲用的,老衲才免为其难的。”  悟凡老和尚一脸的拒绝,手上动作却是快得出奇,他也不讲究,直接坐在巷子里就吃了起来,刚扒了一口饭,便听到这小年轻道士说了一句话,然后,他这一口饭全都喷了出来。  “哦对了大师,您刚才说拯救苍生,是不是那兰若寺的事情啊?”第14章 道士与鬼妖(十四)  “你你你你你你——都浪费了!太可惜了!”这老和尚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看着地上的饭粒,终于一脸可惜地嚎啕出来。  谭昭:……怪我咯?  “难道不是吗?话说,不对啊,你……”老和尚凑上来嗅了嗅,一脸的狐疑,“你没去过兰若寺,你怎么知道的!”莫不是天命之人,当真如此玄妙?  谭昭自也不隐瞒,他今日原本打算去一探兰若寺的,于是就去找了燕赤霞要地形图,燕赤霞却送了他一卦,说他今日去城中佛寺,必定有所收获,只不知这老和尚是不是收获了:“我有一朋友,去了兰若寺一探,沾了些不好的东西。”  老和尚扒了口饭,啧了一声:“没救了,准备后事吧。”  “……告辞!”谭昭站起来就走,顺便还提走了食盒。  老和尚一见,立刻尖叫了起来:“有救!有救,他有你这个朋友,命不该绝!”  “怎么个命不该绝法?”谭昭这才转过身来。  “你先放下,放下,这可是你孝敬老衲的,怎好拿走啊!”老和尚上前夺过食盒,这才又盘腿坐下,“老衲问你,这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  “怨气,天生地长的怨气。”  老和尚一拍腿:“没错,那你可知,这天生地长的东西,怎会出现在一个小小的兰若寺中?”  ……他要是知道,还在这儿做什么啊。  “就知道你这年轻后生不知道,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最是可怕。”老和尚说话,还拿腔拿调的,“三百多年前,金华城中曾起过一场瘟疫。那时,整座城池都被外界孤立了,粮食、水、病痛,生老病死,连地府都要塞不下鬼了,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你猜,最可怕的是什么?”  谭昭没有开口,但他脸上的笑意已经淡了。  “是人心。”  “你想说,这怨气起自人心?”谭昭给了猜测,却又自己否定了它,“不,这不足以做到,瘟疫,地龙翻身,兵事,都可以摧毁家园,为何唯独此处……”  老和尚已经哐哐哐把饭都吃完了,一擦嘴,眼中带着欣赏:“没错,你猜到点上了,兰若寺最初,并不是佛寺。”  “那是什么?”  老和尚的眼神,飘渺了起来:“是祭坛,是以人心为供奉的祭坛。”  谭昭有种不祥的预感。  “人求活,本就是本性,孤立无援的人,更是如此,你知道兰若寺所在的荒山,名为什么吗?”  谭昭当然不知道。  “是黑山,黑山脚下,埋着无数人的枯骨,兰若寺,便是我的祖师为了镇压此地的亡灵而建造的寺庙。”老和尚说得并不动情,甚至有些平淡,但显然他的心情并不平淡,“那些亡灵,有些是死于瘟疫,但更多的,却不是。”  “是祭祀?”  “没错,是祭祀,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官府的人早就撤走了,知情的不会说,不知情的以为都是死于瘟疫,待到过去,人间烟消云散,地府却是冤魂当道。”  接下来的叙述,就比较偏向于悟凡老和尚家的师承了,兰若寺以前的主人确实是修佛的,不过修佛的一向都非常有个性,苦行僧的生活一过三代无怨无悔,到了老和尚这代,就……断了传承。  “我是被我师父收养的,才学了几天佛法,师父他老人家将我送走后,兰若寺就……”一切,皆是因果。  悟凡小时候调皮,不小心碰开了祭坛的阵法,祭坛里头的怨气跑出来一缕,被个心术不正的槐树妖得了去,槐树妖心生歹念,以怨念杀害了悟凡的师父。  倘若悟凡不是早被老和尚送下山,恐怕也早就入了轮回了。  “所以,你的度牒呢?”谭昭忽然开口。  悟凡:……现在的小道士,太精了!不好。  于是他自顾自地讲道:“老衲这些年,一直都在寻找师父所说的天命之人,如今,老衲终于找到了,纵是……”  谭昭一抬头:“不不不不等等,所以解决那怨气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老和尚、老和尚气得背过了身,然后……不小心钩破了半只衣袖,半条胳膊都裸露出来了。  谭昭:“……”  装逼没装成,老和尚直接捂着袖子站了起来,一脸的色厉内荏:“你是天命之人,当然是你想法子!前因后果皆告知于你,我师父说,封印只能维持三百年,若无加固,天下苍生皆会涂炭!”  “……三百年?从什么时候开始算?”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时间!  “当然是从最初的时间开始算!”  “……”再见,告辞,他准备去下一个世界玩了。  “哎,你别走啊,再过三日,就到时限了,我相信你道友,你天资聪颖、勤奋刻苦、文武双全、道法一流、能歌善舞……”  系统:宿主,我觉得你白费时间了,这和尚肯定是个傻的,他竟然夸你不带喘气的,绝对是假和尚。  “……”神他妈能歌善舞!  摆脱了莫名其妙的老和尚悟凡,谭昭一脸心累地回到了院子,一开门就见张生正在吃枇杷,好不惬意。  手痒痒怎么办?  “哎哟道长您回来啦,这枇杷好甜的,道长就是不一般,买个枇杷都比我买的甜!高啊!”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谭昭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枇杷,非常的冷酷无情,“这是我买来酿枇杷酒的,既然你吃了我的枇杷,就要帮忙。”  张生:“……其实我还吃了你买的梨、枣子、花生,还有一些小酥饼。”  “……”你属猪的吗?  谭昭心里有点儿乱,便非常“扒皮”地差使着张生干活,现在有了灵力嘛,普通的酒已经无法满足他了,听说有人会酿灵酒,不知道是怎么酿的。  “灵酒啊,我给燕道长的猴儿酿就是啊,据说那酿酒的果子是灵果,百十年才结一回果,这种普通的水果,应当是酿不出来的吧?”  谭昭没好气地丢了个枇杷过去:“就你会说话!”  “嘿嘿!甜!”忒是脸厚,三两口吃完,张生摊在廊下,“道长,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啊?今日出去,是不是遇上事儿了?别不是真去单闯……”  于是谭昭又丢了一个枇杷过去,却没说兰若寺的事情。  燕赤霞擅长算卦,他来金华之前不可能没算到此行凶险,可他却带上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张生,是不是张生……谭昭看着张生嫩嫩的小白脸,试图从简陋的相面本事里挖掘出一些有用的东西。  但显然,他失败了。  张生摸了摸自己的脸,默默往后挪了一点儿:“不是,我脸上沾了酒曲还是污渍?”  “哎,小张啊,你以后就打算一辈子做纨绔?”谭昭颇为和善地又递了个枇杷过去,反正买的多,不怕人祸祸。  张生自然不敢不接,人倒也坦诚:“那是自然,我这辈子就是掉进了福窝,我爹有钱愿意养我,我大哥呢,面冷心热又是个精明能干的,我大嫂人也和善,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一辈子也吃喝不愁了,我为什么还要上进!”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没有任何反驳的理由,“不过你爹和大哥,似乎都很想你走科举这条路?”  提起这个,张生一肚子的牢骚:“嗨,道长你可别说了,都怪你们同道,哦不对,那些骗子,我小时候生病,我爹以为是撞了邪就请了个道士,那道士连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也不见好,那道士就跟我爹说,我呢天生就是读书的命,只要我好好读书,就能出人头地,身体健康,那是祖坟都要冒青烟啊!”  “!”完全看不出来啊。  “我爹那人,您也知道,他那人三句漂亮话,人就在天上飞了,打那以后,他就逼我读书,拼死拼活的,我好不容易考了个童生,这才有些喘息。”张生满脸的,都是绝望啊。  “……”那你爹,估计也挺绝望的,“不过你爹那么疼你,也不像是非要你出人头地的样子啊?”  张生转了转眼珠子表示认同:“那确实,不过那道士忒坏,我到现在还怀疑那人是不是秦生买通来整我的,说我不读书,就会英年早逝,害得我啊……” 第13章 “司兄,按照小倩姑娘的描述,前头应该是一片坟场了。”宁采臣指着北方,悄声道。  还要往北?谭昭一皱眉:“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你知道小倩姑娘生前的生辰八字吗?”  “……不知。”他哪好随意问姑娘家八字的,男子问女子生辰八字,唯有配姻缘才使得,他怎好唐突佳人的。  谭昭也自觉问了个蠢问题,遂不说话,循着方向走,直走到一片白杨林,宁采臣惊了一声,微微带着喜悦:“就是此处!小倩姑娘说她的尸骨,就埋在树上有乌鸦巢穴的白杨树下。”  “……”这么随便的吗?  还真就是这么随便,谭昭并不动作,看着宁采臣做着迁坟仪式,即便是孤魂,若要迁坟也有讲究,此事宁采臣是托付人,他是不好插手的。  只是待宁采臣烧了黄纸敬禀天地,下了第一锹后,谭昭略带轻松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不,你等等!”  宁采臣也有些慌,他是个书生,这还是第一次干替鬼迁坟这种事,难免有些慌乱:“司、司兄,怎么了?”  谭昭却不语,他戴上手套,伸手捻了一点儿铁锹上的泥土,略带湿润,竟是漆黑如墨,他再伸手摸着这白杨树的树干感受了一下,里头果然……生机全无。  阴土,乌鸦,死树,白杨本是极富生命力的树,却被阴土扭转乾坤,颠倒生死阴阳,那下头埋着的聂小倩——  “你挖吧,是死是活,总得挖出来才算知道。”  宁采臣、宁采臣挺了挺自己的一身正气,又一铁锹下去了。  越往下,连宁采臣都感觉到了阴冷,正是此时,头顶的乌鸦忽然叫了起来,如泣如诉,竟似悲鸣一般,他吓得手中铁锹一松,若非是谭昭拉了他一把,恐怕是要砸到脚上了。  “凝神,静气,莫听莫看,继续挖!”  宁采臣也明白此时此刻已没有退路,想想小倩姑娘的惨况,他立刻捡起铁锹,一锹直接扎进了土里,然后、然后……拔不出来了。  谭昭忍不住扶额:……朋友,你是来搞笑的吗?  宁采臣脸上的恐惧却莫名扩大了,好半天,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道道长,下面、下面有东西在拉我!”  吓得都不喊司兄了,谭昭也是脸色一变,他让宁采臣拉着不要动,自己从怀中掏出一道正阳符,这符咒就同它的名字一样,乃是取正午的烈日所绘制,极阳极正,乃是阴物的克星。  这一道符上去,铁锹地下立刻发出呲呲声,宁采臣只觉手上的铁锹一松,竟能拔出来了。黑夜,风高,连月色都隐没了,他看不大清,只瞧见铁锹尖端沾着一截子东西。  “那、那是什么?”  谭昭摇了摇头:“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宁采臣立刻就不看了,他故作镇定地继续挥锹,这回倒是轻松许多,谭昭却伸手又是一道符咒,直接贴在了白杨树上。  虽然他现在不知这聂小倩的生辰八字如何,但以此般极阴之地养尸骨,恐怕这八字不仅足够轻,还非常阴。  “挖、挖到了!”  谭昭将背上的席子放下来:“你先捡骨,宁兄,你是圣人弟子,又刚入过考场,身上气息浑厚中正,万邪不惧,切忌用手直接触摸。”  否则会反应在小倩姑娘身上,苦楚不说,那槐树精一看,就知晓端倪了。  宁采臣点头如捣蒜,他觉得司兄当真是个妥帖人,本事也大,学问还好,当真是位奇人,想到此,他也不含糊,放下铁锹后,带上手套,将一截截白骨掸去泥土,小心安置在席子上。  这个过程,沉默而漫长。  “还有吗?”  宁采臣已经翻了又翻,但实在是找不到了:“没了。”  “少了一截骨头。”  “……”为什么他看不出来?!  谭昭点了点草席上的指骨:“这里,人的身体有两百又六块骨头,你方才挖的时候我就在数,她右手的小指没了,在五行上来说,右手小指代表癸水,北方壬癸水,正好是阴阳轮转的最后一程,癸水乃活水,若无这活水,那么你觉得会如何?”  宁采臣脸色一下惨白:“这……好狠毒的心思啊!此法可有破解之道?”  少了根指骨,那就不算是完整的,能有什么办法?只能去将指骨找回来啊,不过少指骨总比找头骨简单:“只能去找小倩姑娘了,五指连心,将她与这幅尸骨放在一块,必能有所感应。”  就怕是时间不够,枉费心血。  宁采臣点了点头:“我与小倩姑娘有约定,倘若挖了尸骨,就作三声鹧鸪叫,她定会前来。”  谭昭却没有那么乐观:“恐怕,没那么简单。”  果然,宁采臣学叫学的嗓子都要哑了,除了漆黑的夜风,当真连个鬼影都没有。  宁采臣:“……”  谭昭念动燕赤霞教的咒语,以符纸将聂小倩的尸骨收敛起来,并将之交付给宁采臣,语气带着稍有的凝重,毕竟这算是他第一次接触神鬼之事,心里也没什么底:“你在考试的时候,燕道长得知明日便是槐树精送小倩姑娘出嫁的日子,我原以为今日尚且来得及,不过一厢情愿的事情总归是有风险的。”  “司兄,你、你要做什么?”  谭昭咧嘴一笑:“放心,我比你惜命多了,毕竟倘若我现在是你,肯定早就麻溜地下山去了。”  “……”别这么说,脸红。  “我有个法子,能带你见到小倩姑娘,你……”  宁采臣立刻表示:“我可以的!”  “那便成了。”  谭昭伸手,将一道符拍在宁采臣的胸口,一刹那的功夫,他身上的活人气息就没了,只不过当事人没什么感觉就是了。  “你现在带着尸骨,赶紧去找鬼,找到后,就赶紧去找指骨,明日不管找没找到,你都要送聂小倩往生,去金华城中的城隍庙递帖子,写得越严重越好,发挥你最大的文采,可以吗?”  宁采臣赶紧记下了。  北面是黑山后山,两人原路返回,走到半山腰的地方,便见悬崖峭壁上有一座凉亭,凉亭的不远处,便是古朴幽深的兰若寺,断壁残垣,半夜,正是鬼魅活动的好时刻。  “你身上万邪不侵,今日在寺中的定不是聂小倩,但这些女鬼法力一般,否则也不会用女色金钱来诱惑男子上钩,你只要秉承初心,不受魅惑,将其贴在鬼魅身上,自可胁迫她带你去寻鬼。”  “……”第一次听到算计鬼,算计得这么明明白白的,宁采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那、万一那女鬼,也是个好的呢?”  谭昭手有点痒,如果对方是张生,他肯定一巴掌拍上去了:“又没让你斩妖除魔,倘若你成功了,你写递的帖子上不会多写几个名字吗?”至于如何定夺,那是地府的事情。  宁采臣有些憨厚地摸了摸后脑勺。  送了宁采臣一些符纸,谭昭目送人进了兰若寺,他守在外头,待鬼气逐渐浓厚,便敛息远了一些。  这荒山上,一个人还挺渗人的,谭昭等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兰若寺里头没了动静,恐怕是宁采臣已进去找聂小倩了。  系统:宿主,你要做什么缺德事了?  [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我什么时候做过缺德事啊。]  行的吧。  谭昭摸出了两张雷击符,这还是原主的财产,听说草木成精最怕雷火,不过倘若是聚阴成怨的槐树,恐怕还稍显不够。  他想了想,又从怀中将所有的正阳符取出来,雷击符不太够,谭昭干脆将符纸摆成了阵法,又取了桃木剑,直接提着就入了兰若寺。  作为一只黑夜里的“大灯泡”,功德亮得跟黑夜里的星子似的,气息又如此不同,即便是修行低位的小妖也会有所察觉,更何况是修行有成的槐树精了。  大补的“天材地宝”啊!  槐树精术魂魄都沸腾了,她也无所顾忌,直接就飞将出来,见是个俊俏的小郎君,脸上的笑意就更加浓厚了,还是个童子之身,她最喜欢这样的了。  然而下一刻,她就气得身上妖气沸腾了。  “哇,这么丑的妖怪,简直穷尽小生平生所见了!便是你这个丑八怪伤了我燕兄弟?这一身破破烂烂,扣扣搜搜的模样,当真是令人不爽!看招!”活似个愣头青小道士。  “不自量力!”没有哪个女性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即便是妖类,若不是受了怨气侵蚀,她如何能这般模样!她定要用这道士的精血洗脚!  “你看,更丑了!”  谭昭挥动桃木剑,脚下却是走得颇为玄妙,他在武侠世界跟人过招,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经验自然丰富,他走完一个圆,却见那槐树精一个“利爪掏心”,他向后一翻,正是此时,头顶一道阳雷,直冲院中着华盖如幕的槐树而去。第17章 道士与鬼妖(十七)  兰若寺里的老槐树,已经长得遮天盖日,它将这一整片土地都收拢在阴影之下,无论是白日还是黑夜,阳光都无法到达这里,雨水风霜也一样,由它笼罩着,就像是被辟出了一方小天地一样。  这里,是槐树精的大本营,也是她力量最强大的地方。  更何况,现在还是午夜子时!  槐树精眼见天雷,却是半点不惧,那婴儿手臂般粗壮的闪电直奔而来,她甚至还舒展了枝叶去迎接它,她打算得好,准备接下这波就将这臭道士割喉取血,这张嘴,她必是要填上腌臜物,让他求生不能,求死无能的。  好险。  果然妖怪本非常物,即便有了灵力加持,他如今的境界也达不到跟个近千年的老妖怪抗衡,谭昭急退数十米,刚好此时,惊雷也落了下来。  “啊——”  不男不女的声音惨烈地直冲人的耳膜,谭昭哽上一口血,又努力咽了下去,如此拼尽全力往反方向而去,直到堪堪出了辐射圈,他才拄着剑有些疲惫地望着院中的方向。  卧槽好家伙,这就跟往滚烫的油锅里倒水一样刺激啊!  “啊——我要杀了你!我的脸!”  黑山上的黑夜,本该沉默得像是最静谧的海水一样,今夜却莫名沸腾了起来,一道亮光刺破天空,坠落在半山腰,随后一直有小闪光出现。  谭昭掐算着数字,大概再过个五下,镇阳符就用完了。  夹带着太阳烈火的阳雷,无论是多么虔诚善良的妖物都能伤得了,更何况是手上有累累人命的槐树精,只是要就此杀了她,恐怕……还不够。  不过谭昭也没打算以一人之力就干掉对方,一来是他也吃不了这个大胖子,二来只要宁采臣成功了,那么再过些时日,这槐树精自己就得下地府了。  “四下了!”  “啊——杀了你!”  “三下了!”  “……”  这边谭某人听响声呢,那头宁采臣倒也挺顺利的,他胁迫了一女鬼,这女鬼生得楚楚可怜,说是名唤小翠,小翠各种卖惨卖柔弱,但宁采臣时刻谨记着司阳的话,半点不受其诱惑。  聂小倩就关在她自己的绣房里,女鬼指了指房门,便要离开,宁采臣按照司兄的祝福,贴了一张符在女鬼身上,女鬼自然不敢不从。  绣房门口有禁制,这禁制是专门用来对付鬼的,却困不住人,宁采臣一下推门进去,聂小倩原本在对镜垂泪,乍一见宁采臣的到来,眼泪还未落下来,眉眼的喜意却是已经藏不住了。  “宁公子,小倩便知道你是个讲情义重承诺的好人。”  聂小倩看了一眼门口的小翠,小翠眼睛皆是求救,她便开口道:“小翠她最得姥姥信重,公子你绝不可以放了她。”  “什么?”  小翠立刻双目淬毒般睨了聂小倩一眼,转而又用一双莹莹眸子深情地望向宁采臣。  宁采臣、宁采臣非常淡定地瞥开了眼睛,还小声道了句非礼勿视。 第15章 聂小倩对宁采臣非常信任,立刻点头,两人动身,这地宫因为谭昭这一翻搅弄乱得出其,两人或许又有几分气运在,竟是当真逃了出去。  而与之想对的谭昭,境况就惨上许多了,当然,按照系统的话来说,也是他自己作的。  为了让宁采臣带着缠着树皮同心结的指骨逃出去,他直接裹挟着灵力将黑绳直接拉了出来,却没想着这黑绳似是有无限长度一样,怎么扯都没有尽头。  这是个好消息,同样,也是一个坏消息。  这树皮乃是槐树精的千年树皮所制,自然与之息息相关,他这般大动,槐树精不可能不察觉到,谭昭甚至已瞧见槐树精那被劈得漆黑愤怒的丑脸了。  可他不能松手啊,一松手,今晚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不行,肯定会有法子的。  谭昭强自冷静了一下,却未料到手上的黑绳忽然猛地一拽,他整个人双脚悬空,一下子被扯着往甬道更深处而去了。  他只瞧见槐树精脸上错愕与快慰一闪而过,就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黑,如墨一般,他努力适应了一下眼睛,却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在耳边刮过,其他什么也没有。  完犊子,他这把好像开得太大了,这个世界不会这么短命又要完球了吧?别呀,他的枇杷还没好呢!  大抵是上苍听到了他的心声,谭昭感觉手上的拉力一下没了,甚至变得轻飘飘的。  “谁!”  好歹也是江湖刀光剑影里走出来的,谭昭这点儿警觉性还是有的,这股力量……就跟当初狐鬼狂化后的力量一模一样。  早在宁采臣抓下黑绳的时候,他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而现在,几乎已经是可以盖棺定论了。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杀了那只狐鬼,引我们前来?”  黑暗,无声,逼仄,除了浓重的恶意与冰冷,谭昭什么都感觉不到。闹了这一夜,他体力也早已走到了上限,见槐树精没追过来,他干脆一屁股坐下,摸了摸怀里,只有一小袋南瓜子。  算了,聊胜于无。  黑暗中,咔嚓咔嚓的声音接连响起,直到谭昭磕完了一把南瓜子,终于有诡异的脚步声传来了。  果然有东西!  谭昭也是胆大,竟是半分未动,知道那东西走得近了,他才暗暗摸着桃木剑凝神,不过他的剑还没出,那边的东西却出声了:“我也要吃!”  “……”合着,是个吃货?这声音听着,咋有点儿嫩呢?  “我说,给我!”  谭昭:给大佬递南瓜子。  然后不久,就听到了熟悉的咔嚓咔嚓声,不过谭昭严重怀疑对方可能是连壳一起吞的。  “其实,我还有更好吃的。”  “拿来!”更加稚嫩了。  谭昭又摸了摸,摸出昨儿个从张生那里夺来的地瓜干,又递了过去。  于是,又是一阵食物咀嚼的声音。  大概是吃得开心了,这东西竟又开口了:“不是找你们,是找他!”  “他?他是谁?”  又是一阵细碎的声音,似有些不满一般,竟带着说不出的孩子气:“要,我还要!”  “……”没了,咋整?  谭昭又掏了掏,竟从帽兜里翻出了两个枇杷来。  可以啊小张,回去他就要拿张生泡酒!  谭昭:给大佬递枇杷。  声音非常嫩的大佬又开始吃枇杷了,不过应该不吐核就是了。  另一头,宁采臣带着聂小倩直奔月老庙,却未料刚到城门口,就被难住了。天还没黑,他进不去啊。  “公子,小倩可以助……”  “宁生,这边!”  宁采臣忽然听到有人喊他,他一转头,竟是看到张生和燕道长站在他的后面。  “这……”  张生很是雀跃:“惊喜吧?哎,司道长呢,他是不是丢下你们直接进城了?他性子就这样,肯定是……”  他话还没说完,宁采臣眼眶都红了:“司兄他还在兰若寺里,求燕道长快去援助他!”  张生脸上的嬉皮笑脸立刻僵在脸上:“什么?你竟然丢下他自己一个人带着这女鬼跑了?你不能因为这女鬼长得好看,就把他丢下……”气得连恐惧鬼怪都忘了。  燕赤霞却眉头一蹙,一双厉眼射向躲在宁采臣后面的聂小倩,她身上……有股莫名的熟悉味道。第19章 道士与鬼妖(十九)  秦生!  燕赤霞的眼神瞬间如利剑一样射向聂小倩,倘若不是宁采臣在前面挡着,他或许已经直接提剑质问了。  没错了,在兰若寺的时候,有槐树精的气息笼罩着,他只是觉得微微有些奇怪,并未有这般的异样,现在鬼站在他面前,这种熟悉的感觉就非常强烈了。  “说!你是不是见过秦生?他身上的怨气,是你缠上去的,对不对?”  聂小倩被厉声质问,更加害怕了,她躲在宁采臣身后,扯着他的衣服怯懦不敢说话,宁采臣却不认得什么秦生,满眼都是疑问。  倒是张生,立刻就明白过来了,于是他愈发气愤:“原来是你!秦生那厮最爱美色,我想起来了,有段时间他确实来了金华,回来后我就觉得他不太对劲,他是不是早就着了你的道……”可是这样也不对啊?  “二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宁采臣有些惊疑道。  燕赤霞却很是明白时机,已决定不再多嘴,用事实说话:“张公子,劳烦你将宁生劝住!”  “明白!”  宁采臣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张生拉到了旁边,他也不用蛮力,直接给人贴了一张定身符,司道长出品,张生非常放心。  “张兄,快放开我!小倩姑娘她不是那种人,她……”  宁采臣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燕赤霞执剑跟小倩姑娘打了起来,起先聂小倩只是躲,但燕赤霞的剑太厉害,她很快就被迫出手,甚至……非常凌厉。  “呸!果然不是个好的!你个猪脑子,要不是为了你,司道长他会折进去!”张生气得直跳脚,“要是司道长有什么差池,你给我等着!”  宁采臣、宁采臣光震惊了,他根本什么都听不见。  “果然是你!那只狐鬼的孩子,也是你杀的吧!”燕赤霞忽然厉声一喝,剑气如虹,逼得聂小倩使出了绝招。  此时此刻的聂小倩,哪里还有半分柔弱模样,她冷然的脸上,尽皆肃杀,似乎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已是丝毫不惧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一人一鬼又战在一处,凡人根本看不清楚,张生的心都提起来了,掐得宁采臣的胳膊生疼,不过宁采臣已经不太感觉得到了。  他……被骗了,还害了司兄,为什么?  方是此时,燕赤霞直接引动玄雷,以惊雷式直冲聂小倩,脱离了兰若寺的束缚,她似乎鬼力大盛,但面对玄雷,依然不可挡,啊地一声,坠落在地上。  她刚要逃,却被宁采臣手中牵引的指骨拉了一下,她转身欲夺,张生却下意识地出手拦了一下,他身上忽然金光大盛,聂小倩被直接灼伤鬼体,爬不起来了。  张生:“……我这么厉害?”  燕赤霞:……不是你,是司道友给的气运,虽然他不知道到底是如何转赠的。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聂小倩脸上鬼气四溢,显然也非常不好受,可她紧闭嘴巴,什么都不愿意说。  宁采臣的心里十分不好受,他以为自己是帮助人,却没想到……虽然他明白司兄即便没有他的请求,也还是会去兰若寺,但这不一样。  他显然又气又懊恼,眼中带着深深的惭愧与内疚。  “小倩姑娘……”  聂小倩果然微微一动,只是她将头垂得更低了。  “小倩姑娘,小生是真心想救你的,小生觉得姑娘是善心人,一身傲骨,合该、合该有个好去处的,我还想等救出你,就去城隍处写个帖子,将你的尸骨葬在我书斋旁边,你孤魂野鬼没个去处,小生想认你做个妹子……现在看来,是小生想太多了。”宁采臣的声音低低的,闷得像是夏日里的雷声一样。  聂小倩到底还未是狠人人,听罢立刻落了泪:“宁公子,是小倩、小倩对不住你!对不起!”  宁采臣低头不语。  聂小倩却忽然开了口,声音凄楚,终究也是个可怜人:“我死的那一年,不过十八,刚许了人家,是死在出嫁途中的……”  谭昭猜测的没错,聂小倩的八字极轻,所以她即便长大,也会早死,但她生得漂亮动人,又是青春靓丽,就这般死了,夫家娘家,竟只轻飘飘地盖过了,也她的尸身都不来寻,只将她的妹妹许了过去,两边和美,而她呢,只能在兰若寺里受人驱使,做尽坏事,连投胎都无能。  无人依靠,她只能靠自己,所幸她生得美丽动人,做鬼后更甚。  “我有什么错!若我不做,死的就是我!”  张生立刻呸了一声:“你早就已经死了!”  “你说得轻巧,你比我又高贵得到哪里去!”聂小倩冲起来,当真是非常冲了,“若不是你,那秦生、狐鬼母子俩,根本不用死!”  张生瞪大了眼睛:“你胡说什么呢!”  “呵!”聂小倩怪笑了一声,不过即便如此,她也还是美的,“那秦生,我确实见过。”  甚至因为秦生,她得到了一个生机。  却原来,聂小倩某一日在兰若寺“上工”时,半夜的时候秦生来投宿,一人一鬼正要耳鬓厮磨呢,就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控制了她。  聂小倩当机立断跟人定了契约,只要她帮神秘人诱惑来指定的那个人,她就能得到自由。这笔买卖,怎么算都不亏,她已经在最差的境地了,不会再差了。  因为契约,她能使用一部分神秘人的力量,以此力量,她控制了秦生,当然离得那么远,她远没有掌控秦生神志的力量。  聂小倩是准备等个时机,捉了张懋前来的。  没错,就是张生,神秘人似乎对张懋很是熟悉,竟能凭着秦生身上细微的气息认出来,甚至带着某种迫不及待。  不过,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秦生跟张生去狩猎,出了岔子,秦生动了恶念,所以才能杀了小狐狸。后来聂小倩觉得秦生不抵用,就跟神秘人换了个目标,说那狐鬼更为妥帖。  狐鬼得了力量,转头……就把秦生杀了。  于是才有了后来司阳、张生和燕赤霞三聚首的事情。  “这关我什么事啊!我从来都没有出过家乡,这还是第一次出门,我怎么可能认识什么神秘人嘛,燕道长,她骗人!”张生只觉得荒唐。  燕赤霞却是眉头一蹙,看了张生一眼,竟是没有反驳聂小倩的话。  “信与不信,全由你们!”聂小倩冷着一张俏脸,她也不是什么杀人狂魔,是那秦生自己起了杀心,她的本心不过是要将张生带过来而已。 第17章 夺人气运,那是天理不容,能做这种事儿的,估计也只有那些邪道了。谭昭无意去探求曾经的过往,只走了一圈,就发现早已有人破了这个阵法,甚至在此之前,以自己的修为填充了另一个补气的阵法,而阵眼——  是一颗佛珠。  一颗金色圆满的佛珠,只可惜这颗佛珠现在晦暗不堪,像是积了许多年的尘土一般。  谭昭有些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大佬?”  “……你怎么知道的!”完全惊讶。  “……”其实挺明显的,不过你老大,你说了算,“大佬你英明神武,与众不同嘛。”  大佬何曾经历过这种啊,瞬间就飘飘然了:“你确实是个好人。”  系统:啧,不要脸~  懒得跟系统计较,谭昭一身功德,坐在佛珠边上倒也没觉得难受,他思虑着槐树精的打算,眼尖地发现自从上来后,阵眼也就是佛珠身边环绕的怨气更加浓厚了。  怎么回事?  他肯定还有没有考虑到的东西!  “大佬,你有没有觉得很难受?”  大佬非常耿直:“没有。”  这挺无解的,谭昭有点儿愁,于是他又剥了一颗棒棒糖,橘子味的,满嘴的酸甜,他忽然福至心灵:“是北坡!”  “喂——你去哪里!”  “去给你松松土,很快,等着!哦对了,还有那个使剑的道士,是我朋友,大佬你人好,替小的照拂他一下呗!”  谭昭轻功一提,很快就消失在了寺中。  大佬:“……”他有答应吗!有好吃的吗!  槐树精却瞧见了这臭道士离去的方向,心中嘎登一下,手下出招又是狠厉了三分,不行,她筹谋多年,决不能功亏一篑!  “你给我去死!”  燕赤霞提剑就迎了上去,即便他明白他这一接,不死也要去上半条命,但他毫无畏惧,司阳能做的,他也能做到!  无畏无惧,他仗剑一横,想象中的重压……却没有传来?!  怎么回事?  燕赤霞睁大了眼睛,只见他的剑尖所向,竟有一团怨气替他挡去了一半的攻势?!  这不是、这不是前几天刚把他伤得走不动道的怨气嘛?难道出发前,他喝了张生给的假酒?没道理啊,什么时候,天生地养的怨气还能助人为乐了?!第21章 道士与鬼妖(二十一)  燕赤霞不愧是久经江湖,心中即便疑惑不已,身体却已作出了最好的预判动作,瞬间就将槐树精打了个措手不及。  槐树精倒退数十米,呕出一口血,她脸上全是怨愤,却奇异地没有再上前,反而连看都未看燕赤霞一眼,扭头直往北而去。  燕赤霞虽不知北坡有什么,但他又怎会让槐树精得逞,当即仗剑一横,直拦了去路。  槐树精却理都没理,竟换了条路又往前冲去,这下燕赤霞更加断定北坡有异,拼尽了全力留住槐树精,两方一番纠缠,倒是给了谭昭更多充裕的时间。  兵贵神速,谭昭的动作也不慢。  因为他终于想通了,那槐树精是疯狂,但她根本不是想要毁灭苍生,也不是寿数到了要拉着更多的人一起死,而是——她要取而代之!  她想舍弃槐树根本,聚天地怨气,跳脱三界之外!  所以,北坡,才应该是槐树精的根本所在。  这里极阴,却种了一排排笔直的白杨树,可这些白杨却又都是死的,聂小倩的尸骨是埋在白杨树下的,也是他对这些神鬼之事还未熟悉,否则他早该猜到的!  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么这些树下埋葬的都是一具具少女的尸体,她们红颜薄命,死后还不得安生,怨气聚拢,形成了一个后天的怨气之地。  这些怨气,滋养着槐树,槐树本就为阴,以白杨树为蒙蔽天机,如此这般,便有了先决条件,加上这积年累月先天怨气的滋养与地下祭坛阵法的相通,只要最后一步吞没佛珠里的生灵,或许这槐树精当真能得逞也未可知。  只是……后天想要成事,也要问此方天道答应不答应了。  [统统,我能问个问题吗?]  系统:虽然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但是你问吧。  [我若是阻止了这事,这里的天道会不会察觉到?]  系统:要是会,你就不做了吗?  谭昭一楞,咧嘴笑了笑,低低道了一声:“要是会的吧,我可能会稍微犹豫个三秒钟吧,毕竟我惜命的人设不能崩啊。”  系统:……辣鸡。  辣鸡昭还真犹豫了三秒钟,他飞到半空中看了一下地上的白杨,果然白日里能看得更加清晰,夜里慌乱又急促,他竟然看漏了,着实是不该。  这阵法可不好破啊,要和氏璧在就好了,邪帝舍利里存储的是他过往世界的内力,和这个世界的灵力体系不对版,而长生诀……是道家功法,他倒是想挑选个时间好好参悟下,能不能攻克灵力体系的修炼。  说起来,他来这个世界其实也就半个月的功夫,这又是抓狐鬼,又是调理家庭矛盾,又是拯救天下苍生的,也是够累的慌的。这出门这么危险,他还真得加强自身建设了。  “啊!找到了!原来在这里啊!”  谭昭提着那夜丢弃在被破的铁锹,一锹下去,他就感觉到一股极其阴暗的力量从地底而来,如此,他就明白自己是找对地方了。  这里的泥石非常夯实,谭昭大概挖了有小半柱香的功夫,才挖了个半米见方的小坑,可槐树精去已经打过来了。  “竖子尔敢!”  谭昭喘了口气,觉得这样不行,他看了看自己的剩余时间,除却给大佬买零食用去的,也就剩那么七天多一点的获得时间了。  系统:宿主,炸药了解一下?  [行的吧,你的生意经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看到自己的时间一下见底,谭昭倒也没觉得不高兴,毕竟他时间见底……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一回生二回熟嘛,他非常淡定的,甚至将炸药埋起来后,还饶有兴致地开口:“哎,不敢动不敢动,这便走了。”  槐树精自然不信,可却看到人飞快地离开了。她自觉有诈,但此处乃是她根本之所在,不能有任何差池,用尽全力推开燕赤霞后,她一脚踏在了有些松散的泥土上。  不,不对!  “轰——”  谭昭已经捂着耳朵跑远了,燕赤霞提着剑有点懵,而槐树精……当然没有死。  [系统,你们这种不用引线的,真心不错。]  系统:那是,要你夸!  啧,你这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谭昭懒得理它,却见烟雾散去后,槐树精竟然断了一条胳膊,而方才埋了炸药的地方,已经被炸了一个大坑,而坑底——是一颗已经黑到滴墨的树心。  就像是人类的心脏一样,只是这颗树心足有两人大,上头还有黑色的血管,里面时刻鼓动着,像是预示着什么不好的东西一样。  “燕道长,快!引天雷!”  燕赤霞当即叱了一声,也不废话,立刻就起了剑式,槐树精原本气急败坏,却突然冷静万分直冲燕赤霞,谭昭当即提着自己的桃木剑迎了上去。  卧槽!他现在是真的有点虚。  “快点,撑不住了!”  燕赤霞也急啊:“再撑一下,很快!”  很快是有多快啊,谭昭被击退,灵力已经耗尽,他实在没法子,干脆引邪帝舍利中的内力抗衡,邪帝舍利里留存着他从前修炼长生诀时的内力,此时此刻,已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让他融合,他还就不信了!  不就一个槐树精嘛!干了!  “老燕,这把玩了,必须请我喝酒!”  “必须的!”  槐树精愈发急促,她甚至抽出力气去护着自己的树心,但眼前这臭道士不知用了什么禁术,竟比昨夜还要厉害,她即便使尽了法子,竟也突破不过去。  不行,再这样下去——  槐树精也拼了,成王败寇,她如何再珍惜这没用的树身!  这植物成精的,也不知哪里来的狠心肠,竟是将自己的另一条胳膊自爆了,若非是谭昭躲得快,恐怕半个身子都要没了。  不过他这么一躲,燕赤霞就完全暴露出来了。  槐树精立刻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可偏偏这小道士竟半分不急,她一击击上去,竟被阵势反弹了!  他何时布的阵法!  槐树精已来不及心惊道门何时出了这样的人才,她又一击下去,结界瞬间破了。她眼中一喜,燕赤霞脸上却也露出了松快。  “正是此时——”  随着他话音一落,天空中一道婴儿手臂粗的紫电瞬间奔袭下来,直冲树心而去。  “不——”  槐树精已经扑了上去,她甚至已经维持不住人形了。  谭昭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他已经完全脱力了,手中的桃木剑也早就碎成了木屑,他连个支撑的东西都没有,实在是站不住了。  “司道长,太好了,你果然没死!”  谭昭笑了一声,却在见到张生手中的东西时,笑不出来了:“这佛珠,怎在你手上?”  我去!这佛珠早就被你拿出来了啊,那他还努力个什么劲啊,让槐树精自取灭亡不就完事儿了嘛!还有,为什么你能拿出佛珠……  谭昭望着张生的眼神,忽然就充满了幽深与怜悯。  张生望着那边惊雷闪电一道一道的本就有点儿害怕,再见到司道长这眼神,立刻求生欲爆棚:“这佛珠……不能拿吗?我以为是你或燕道长掉的呢?难道不是?”  谭昭十分残忍地摇了摇头:“我们修道的,不是修佛的,两个体系。”  张生有点儿慌,但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佛道本一家嘛,别这么见外嘛。”  “……你倒挺会安慰自己,要不,你自己问问它想不要投入道门?”谭昭也没力气抬头,只微微努了努嘴道。  “你别开玩笑,它怎么会……”  “我不愿意,你说好要来接我的,你竟然不认得我了!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你说好要唤我的名字的!我超生气的!”  “妈呀!鬼啊!”  张生丢了佛珠就躲在了司道长的身后,蹲起来躲得非常严实那种。  “你忘了!你果然忘了!亏我还遵守承诺,亏我还……呜呜呜!” 第19章 谭昭套上衣服,简单洗漱了一下,推着人就走,顺手还跟佛珠大佬道了个早,这才将人推出了院子:“走走走,咱们先去小狐狸家蹭顿吃的!”  “我不去!”  佛珠大佬:吃的吃的!走走走!  被一人一佛珠顶着走,张生可耻地……屈服了。  马介甫的狐狸窝当然不好找,但他替杨家爷孙寻的宅子却十分好找,两人一佛珠拐了两条街,就到了杨家的家门口。  正要敲门呢,就看到门从里面被打开,出来的可不就是小狐狸马介甫。  “你们……怎么来了?嚯——”马介甫吓得直往后退了三步,这实在不能怪他,这张生身上的怨气,怎么的这般浓重,他快连脸都认不出来了,“让你们不听我的话,那兰若寺是那么好去的吗!现在来找本大仙,晚了!”  马介甫也挺难过,他觉得张生人其实不错来着,早死可惜了。  张生现在已经破罐子破摔,是狐狸也不怕了,鬼也不觑了,张口就来:“哼!谁说我们是来求你帮忙的,我们是来蹭饭的,小爷有钱!”  “……”马介甫忍不住往道长身边走了一步,天可怜见,有一天他竟然比较希望亲近道门中人,也是稀罕事,“他……这里也出问题了?”他点了点脑门小声道。  谭昭有点儿忍俊不禁,拼命憋笑中。  张生炸毛了:“喂——我听得见!大佬,给我弄他!”  然而……大佬已经闻到了小狐狸身上食物的芬芳,就差绕着人家转圈了。不过它昨晚上被科普过它身上怨气的可怕程度,只是可疑地直接跳了跳。  张生:气死!  “好了,别气了,咱找个地方吃穷他,怎么样?”  两人看上去这么轻松,马介甫自然不会感觉不到,所以……真的不是惹了祸找他送遗言的?那这怨气怎么回事?  小狐狸有点儿懵逼,他刚刚接到族叔的传讯,说是出了大事要回去商议,当下也顾不上了:“早饭啥时候都能吃,小生要先回族中一趟,回见啊!”  说罢,就要走,谭昭也不挽留,脸上噙着看好戏的笑容:“欸,好嘞,我们在锦绣楼等你来结账,别忘了!”  话音刚落呢,马介甫就消失在了原地。  张生看不懂这把骚操作,不过吃白食嘛,他最会了:“走走走,我也想念锦绣楼的烧鸡了!”  “大早上吃烧鸡,不腻得慌啊?”  张生立刻就反驳了:“哎,你不知道,我家阿佛刚从地底下出来,可怜见的,小生怎么可能苛待它!”  佛珠大佬闻言顿了一下,发出了一个可疑的傲娇音:“哼~”  谭昭:……阿佛这个名字,这人取名水平也太不经心了吧?!  系统:你还好意思说他,看看你吧,和氏璧叫阿和,长生诀因为有七幅图就叫小七,也就邪帝舍利稍微好点,不过叫阿曜什么的,你觉得对得起他高逼格的大名吗?  听不见听不见听不见。  两人一佛珠在锦绣楼开了个包厢,直吃得肚圆,马介甫这才风风火火而来,脸上全是惊愕与……惊愕,甚至还带了那么点儿小委屈?!  “你们竟然不告诉我,我的朋友竟然干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我马介甫……”  张生一听,嘿嘿一笑,纨绔大少的范儿立刻就起来了:“啧,谁跟你是朋友啊!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啊。”  “谁同你说话了!道长,司道长,快与小生讲讲你和另一位燕姓道长是如何为金华城除这一大害的!”马介甫略明艳的脸上,全是求知欲啊。  张生一听,就不乐意了:“什么?你可别后悔!”  谭昭也接着张生的话捧哏:“你说不得还真会后悔,我们小张现在可是有人撑腰的,不过你上次还对兰若寺讳莫如深呢,现在就改大快人心了,会不会变得太快了点?”  马介甫也是被族中长辈给烦的啊:“小生也不想啊,可我辈分小,金华城又是族地,别说了,自从那兰若寺的槐树精一来,金华城在妖界的名声就臭了,谁也不想来,连只鬼都想往外搬迁,生怕被捉了去当地缚灵,她也不看她那夜叉样,白送人都不要的!”  “……”  谭昭并不想多说,只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上次从小狐狸那里半骗过来的遮掩法诀递过去:“喏,物归原主。”  马介甫有点儿无措,当然也有点儿生气,他给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被退回的。虽然他挺肉疼的,但这是打他的脸。  “哎,先别急着生气,杨家一事不过是举手之劳,我拿你族中法诀,实是过了。”谭昭原就没打算昧人东西,直接说明了打算,“但小马你心善,兰若寺一事就像你的那样,凶险万分,你修行不义,若是逞强……”  “小生才不会逞强!你收回去,小生说值得就是值得!”  谭昭有点儿无奈地开口:“别炸毛嘛,拿出来,自然是想请你帮忙的,你看看我和小张现在,像是能下地府的模样吗?”  马介甫这才从惊讶与生气中反应过来:“你……”修为怎么锐减成这模样了?  “别说出来,喏,你拿好,我想请你下地府一趟。”  “下地府?”  张生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找这只狐狸精是为此事,但……道长瞒了什么,不要说出来?!  “嗯,因为一些事情,燕道长与宁生滞留地府,我怕他们出了事,想你跑一趟去瞧瞧。”  马介甫当即大惊:“什么?凡人滞留地府?他不要命了?等着,小生立刻就去!”  说罢,就消散在了原地。  啧,妖怪赶路就是方便啊。  谭昭一转头,就对上张生烁亮的目光:“道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还瞒着我?”  “没有。”  “当真?”  “咱俩谁跟谁啊,生死之交对不对,不信你问大佬?”  大佬吃饱了,大概又有了说话的欲望,因为昨天张生一不小心吐槽了大佬声音太嫩,直到方才都不肯开口呢:“不是!他骗你!”  谭昭:“……”  “说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谭昭站起来,整了整衣衫,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来呀,我选择从严。”  张生:“……阿佛,怼他!”  大佬依然只是慢悠悠地荡了荡,它又不傻,这人功德厚不说,身上还有与它相克的东西,他才不会上去呢~  “哈哈哈哈哈!记得付钱!”  张生气急败坏地追上去:“喂——不是说让姓马的付钱嘛,怎么又是我!我不服!”  两人慢悠悠地走在街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以后,另一头马介甫已到了地府。  地府,怎么有点乱啊,难道是因为兰若寺的事情?  马介甫心下坠坠,刚好看到熟人,立刻跑了过去:“李大人,李大人留步。”  说是李大人,其实就是城隍爷面前当差的,按照地府的品阶,也就是一七品芝麻官,但人毕竟地府系统里的,即便是他这样的狐妖,也是要尊称一声的。  这李大人一看是马家的小狐狸,便停了下来:“你有何事?若无紧要事,还是速速回去吧,今日地府有些乱,小官分身乏术啊。”  马介甫送上孝敬若干,见李大人面色稍霁,便道:“没什么紧要事便不能下来了?今日怎的这般忙乱?”  李大人看在孝敬面上,倒也说了:“你可别惹事,昨日大人从阳间带回来一姓宁的凡人,这凡人却要为一厉鬼求情,大人觉得他说不通,便说要关上一日好教他明白道理。”  “那他现在何处?”  “别说了,你可知道陵阳城的陆判官?”  马介甫倒是听说过,只听说这位陆判官生得凶煞,自来铁面无情,也没什么朋友,与同僚的关系也平常得紧。  “看你表情就知你听说过了。”这小当差的也挺无奈,“这陆判官啊,因缘际会与一凡人成了朋友,他那凡人朋友天生资质愚钝,不是块读书的料子,也不知他怎想的,竟想替这凡人换一副聪明肚肠!”  “什么?竟有这等事情?”马介甫也惊讶了。  “可不,他也知道在自家辖地不好办事,竟跑来我们金华城辖地,见那牢中关了个凡人,以为他犯了大错,竟将他那副聪明肚肠给换走了!”  马介甫简直要跳起来:“什么?那宁生的?”  “可不是嘛!这如何使得啊,兰若寺那事儿想必你也听说了,那姓燕的道长如何凶啊,竟是那宁生的朋友!”这小官差说得那叫一个义愤填膺啊,“这可不就捅了马蜂窝了嘛,那姓燕的道长一眼便识破了,连带那只姓聂的女鬼,也闹腾起来了,愁啊!”第24章 道士与鬼妖(二十四)  事实上,事情远比这李姓小官说的更加闹腾。  燕赤霞的一柄剑, 尚且还算是比较好说话的, 宁采臣一片赤诚, 却遭了这般大的罪,于情于理, 地府都该补偿于他。  作为道门中人,燕赤霞起先并没有诉诸武力,最先开始闹腾的, 是聂小倩。  聂小倩韶年而死, 又在槐树精手下做了那么多事, 论说本事,绝对是有的, 如今她脱离了槐树精, 无人操控, 这一发作起来, 整个金华城地府都鬼哭狼嚎的。  宁生于她,就像是人生中最后一盏灯火一样, 这甚至无关情爱, 她只觉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即便她骗了他, 他也依然想让她走上一条更好的路。她再是不甘, 也懂得知恩图报,宁公子这样的人,怎有人敢这般对他!  她聂小倩第一个便不答应!  于是, 便有了地府一番大乱,燕赤霞参加进去,实属无奈。不过也因为他的参与,这场大乱迅速就结束了,毕竟兰若寺一事,他的凶名无人不知啊。  不看僧面看佛面,便是这个道理。  “那他们现在何处?”马介甫听得简直头发都要竖起来了,这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事情,他活了几百年都没听说过啊。  “却原来你是打听这个来的。”这小官低叹一声,倒也没隐瞒,“也罢,说与你听也无妨,城隍爷特赦,已让那姓燕的道士带着文书去陵阳城地府兴师问罪去了,哦对,那只厉鬼也去了。”  马介甫听到此处,立刻行了礼:“多谢李大人。”  “无妨,本官忙去了,你且上去吧。”  马介甫回身就走,等到了阳间,也不过是中午时分,他明白此事紧要,便立刻飞遁去寻司道长二人。  “诶,你来啦,燕兄他们可好?”  马介甫却眼神直愣愣地望着那边的张生:“这、这又闹的又是哪出啊?”  “扶老奶奶过马路啊,做好事嘛,勿以善小而不为,不是吗?”谭昭也接得顺口。  “……”不,这张生何时竟有了这等领悟?果然还是脑子出毛病了吧。  谭昭眼见话题又要跑偏,立刻道:“看你的模样,似乎他们二人并无生命危险?”  马介甫立刻想起了正事,正容道:“确实并无生命危险,就是那宁生……有些不好,恐怕已是遭了些罪。”  谭昭早猜到可能是出了什么事,但听马介甫讲来,他觉得……还是自己的想象力不够丰富,这古人会玩,这地府的人更会玩啊。  这交友换智商,还有这等好事?!  张生天生嘴甜,把人老奶奶哄高兴了,还顺带回来三个梨,脸上难得带着纯然的笑容,见到两人就道:“还别说,做好事怪让人开心的。喏,请你吃梨!”  谭昭接过了梨。 第21章 朱妻点头:“城隍爷怜陆判为地府效力多年,且又没闹出人命,只判陆判官将我家相公的聪明肚肠收回,罚俸三百年。”  “……”无话可说。  “不过既是已经了了,怎又闹这一出?”  朱妻倒是全知晓,又或者她提起陆判和朱尔旦,都带着仇恨:“哼!了了?怎么可能!那副聪明肚肠,是陆判从地府千万心肠里挑出来最聪明的,地府里的肚肠,道长觉得可能是个好的?”  “……”他不得不佩服陆判的想象力。  “那副心肠,即便取了,也早已毁了我家相公!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从前的朱尔旦了!”朱妻说到此,已是仇恨满目,“还有我这脸……”  谭昭这才看到,朱妻的脖子上下竟是不一样的颜色,上头竟然还有针缝的痕迹,这……不会吧?  神鬼世界真的太会玩了。  “想必道长也猜到了,妾身原本容颜平常,相公自从换了心肠后,愈发觉得妾身不得看,竟撺掇着那陆判,不顾妾身意愿,强行换了一颗死人头!”  对于朱妻来说,这无异于否定了她这个人。她在家侍奉公婆,操持家业,她的丈夫却嫌弃她的容貌,只因为她换了张脸,便日日与她欢好。  他欢喜的,究竟是她?还是她这张脸?  朱妻起先迷惘了很久,但每每欢好后对上丈夫怜惜的眸子,她就明白了。  不是她,是她这张脸!  更何况,她并不想顶着别人的脸过一辈子!这张脸虽然美得惊心动魄,但不是她的,她宁愿自己貌丑无盐,也不想随意被人摆弄!倘若哪日这张脸也老了,朱尔旦是不是还要让陆判替她换一张更美的?  世人皆说,负心多是读书人,实是无错。  谭昭只能说这朱生真不是个东西,陆判这么一操作,跟坊间的戏言“升官发财死老婆”实在是差不离了,这好事都搁一人头上,哪有这种道理!  “妾身这张脸,乃是吴御史小女儿的脸,相公因此搭上了这‘半个岳家’,陆判直到他秋闱后,才将那副聪明肚肠收回,恐怕今次秋闱,我家相公是要中解元了。”  谭昭越听越糊涂,这道理说不通啊:“那吴御史,竟也肯?”因为一颗头,就认了一个女儿?这般荒唐的吗?  朱妻冷笑一声:“肯!大大的肯!陆判手眼通天,竟让那吴家小女儿去托魂,说将妾身当女儿养便算作她,妾身也不知前世修了多少福分呢!”  谭昭无言,说实话今天这事儿对他三观冲击挺大的,以前他觉得江湖人会玩,现在他才知道,会玩的是真的无法无天。  “只可惜啊,他俩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这副聪明肚肠取了之后,朱尔旦他变得更驽钝了!性情也比之从前更加骄纵放肆!”说到气急,朱妻连相公都不称了。  “所以,他们才又铤而走险取了我朋友的心肠?”  朱妻摇了摇头:“许是如此吧,妾身死了不怕,只怜妾身老母被他朱家所威胁,只求道长……”  谭昭却退开半步,让后面的人露了出来:“此事,夫人不应求我,应是求他。”  朱妻一楞,倒也没拜下去,只见阴影中,一男一女站在那里,女的容颜幽兰空谷一般,竟是比她的脸还要动人三分,而那男子只是斯文俊秀,眼中却带着盛怒。  谭昭走过去,道:“宁兄,地府的人可是来了?”  宁采臣点了点头,见到司道长脸色稍霁:“司兄,小生竟不知这地府还有此等不分是非黑白的贪官污吏,小生若不是得你们与小倩姑娘相助,恐怕是要求告无门了!”  宁采臣这么说,聂小倩脸上的怒容就愈发,大抵是脱离了槐树精,她喜怒全在脸上,根本不加掩饰。  “宁公子请放心,小倩定会替你讨回公道的!”第26章 道士与鬼妖(二十六)  聂小倩说罢,看了一眼谭昭,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位宁公子时常称赞的司道长, 说句大实话, 她的容貌,即便是燕赤霞初次见她时都有片刻的分神, 这位却是仿若未觉,难道是她最近容貌下降了?  还是,此人心思深沉异常?  聂小倩这边胡乱猜度着, 宁采臣已是谢过聂小倩的好意, 又劝她莫冲动行事, 这才答应,要替朱妻讨个公道。  “这世上, 哪里能见一个爱一个的, 这朱生的书, 都读到哪里去了!”宁采臣换了个笨肚肠, 连骂人水平都变得平常得紧。  倘若是从前,恐怕是要之乎者也、圣人道理的扯上一大通。  这还是谭昭第一次看到宁采臣脸上这么郁卒, 有怨不能吐, 估计是挺难受的。  “啊啊啊, 司道长, 你又骗小生!要不是有我家阿佛, 小生就要没命当官了,我家阿佛又要变成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了!”  张生人还没到,声音就传了过来, 半点不知道在别人家克制一下,当然他就这种性子,若是斯文俊秀了,谭昭或许也要怀疑他被换了副肚肠了。  “不骗你,你肯留下来?”谭昭伸手撸毛,“留下来涨功德,好事儿,你是不相信你家大佬还是不相信我呀?”  张生:“……这全天下的道理,是不是都跟道长你姓了?”  聂小倩:……为刚才莫名其妙的怀疑道歉,难道当真是她的美貌下降了?又一个男子无视了她的美貌!  这不能怪张生,张生他光顾着生气了,根本没注意到!而且他对女鬼还是敬谢不敏的,连瞧都不愿瞧一眼。  “外头如何了?”  张生瞅了瞅外头,小声说着:“都来了,燕道长可威风了,他拿着一柄剑,手里又揣着一本文书,那些个鬼差都恭恭敬敬的,我家阿佛起先拦住了那红胡子判官,这会儿应是逃不脱了。”  说起八卦,张生来劲了:“这事儿简直是闻所未闻,那朱生竟不是第一次换肚肠了!咦?为什么你们一点都不惊讶?”  谭昭一笑:“因为我们刚好也知道了。”他点了点朱妻的方向。  张生却也不沮丧,又道:“你们肯定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那陆判官当真好生厉害,这朱妻的头……”  “这个刚好也知道了。”  “喂——”讲八卦被人打断,真的很难受啊,“那……陆判引诱地痞流氓杀害吴小姐,又威胁吴小姐托梦的事情,你们也知晓了?”  “……刚刚不知道,但现在知道了。”谭昭:)。  “……”张生也不皮了,直接道,“这外头苦主冤魂还在哭呢,那吴小姐起先以为自己当真是遭了意外身亡,虽有怨气,但也不算多,正在地府等着投胎呢,但后头她的头颅被盗走另作他用,她被判官逼着给父母托梦,陆判以她父母性命要挟,她不得不从,从吴父口中,才得知害她的流氓乃是在十王殿中被引着起了歹心!”  “什么叫做被引着起了歹心?”朱妻有些听不明白。  张生退后了一步,倒是非常规矩:“就是陆判暗中推波助澜,那流氓本就是个好色之徒,但你见过哪个好色的地痞流氓敢半夜翻御史家院墙的?不仅翻了,还杀人砍脑袋的?好色之徒哪有砍美人脑袋的道理!”  朱妻自也听过这一段公案,她一个深宅妇人没什么见识想不到,难道旁人就猜不到吗!原来里头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好一个陆判!  朱妻想到此,忽然眼神一亮:“如此这般,已是出了人命,我的头……是不是可以换回来了?”  “那恐怕,还需城隍爷凭断。”  朱妻却不见消沉,此事闹得这般大,就是城隍爷与陆判关系再好,也是不能徇私的。  几人一番交谈,马介甫也从十王殿回来了,他是第一次做毁人神像这种事儿,既新鲜刺激又忐忑不安,回来后又是好一番说道。  朱妻已让奴仆摆了茶水,等到夜深透了,便有鬼差押着陆判与朱尔旦进来。  谭昭怕自己黑夜里太亮,默默往张生后面躲了躲,猫了起来。  “道长,你做什么?”张生配合着小声道。  “回去同你讲,先听着罢。”  张生也不怀疑,他对司道长的品行是非常信任的,闻言还往侧边坐了一点,将司道长的身形整个挡住。  如此万般铺垫,城隍爷的法身终于降临了。  “陆判,你可知错?”  陆判心中自然不觉有错,但他也知道好歹,便说道:“小臣知错,但此时与朱尔旦无关,乃是……”  “放肆!你私自盗窃凡人肚肠,挪作他用,本官看在你往年的面上,轻饶你一回。你却仍不知悔改,竟从活人身上……”  城隍爷讲完陆判的罪责,又讲了朱尔旦的,没想到这朱尔旦竟是将那投了诉状的落第书生害得家破人亡,人是未死,却比死还不如。  “陆判、朱尔旦听判,陆判革除判官之位,永世不得录用……朱尔旦寿命减三十,死后入……”  城隍爷大忙人,很快便离开了,只是离开前瞧了一眼谭昭所在的方向,这才离开。  陆判被革了判官之位,就是普通的鬼,他要入轮回,恐怕下一世也不会太好。至于朱尔旦,他是活人,在收回聪明肚肠后,他必得走完人生,才能去地府领罚。  当下,便有另外的判官将朱尔旦与宁采臣的肚肠互换,又将朱妻的头换了回来,吴小姐已死,便将她这世的福祉加注在下一世上,许她立即投胎,不用苦等。  吴家一顿哭别,此事就算是了了,至于吴御史是不是要报复朱尔旦,那就是人间的事了,不归地府管辖。  刚好,地府的人离开,撤去结界,外头敲锣打鼓的仪仗队来报喜:“朱相公可在!朱相公可在!头名解元公……”  朱尔旦却躺在地上,昏死过去,他身上还有血污,也不知还有没有福分去享受解元带来的这份荣耀。  朱妻换头之事,整个陵阳城的人都知道,她换回来了,反而没人认得她了。她对朱生生恨,左右她也没儿女,便直接带着寡母离开了陵阳城。  奔波一夜,此时谭昭一行已经回到了金华城,正蹲在早餐摊上吃馄饨呢。  “诶,对了,今日是秋闱公布的日子,宁兄你……”  张生这话音刚落呢,外头敲锣打鼓的人就来了,是贺宁采臣得中举人的,榜上第八名。  宁采臣喜不自禁,出去便被人拥着往考试院去了,聂小倩撑着油纸伞,忽然脸上的怨气就散了。  “真好。”她忽然开口。  聂小倩想,她在最孤注一掷的时候,遇上了宁公子,他是个端方持重的君子,不为她的美色所惑,也不为金钱折腰,他相信她的本心,对妻子忠诚不二,对萍水相逢的她也是全然相信,她感激他,欢喜他,如今看到他高中,便是好了。  没有嫁给那个薄幸人,得遇此番良人,虽无缘,却已是满足了。  “我要走了,替我同宁公子道一声恭喜,愿他平安喜乐,仕途顺遂。”聂小倩说完,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随后消散,徒留一柄雨过天青色的油纸伞。  许久,张生道:“这宁生,傻人有傻福啊!”  谭昭就笑他:“你也是啊!”  “我哪有!”  “哦,是吗?我可是瞧见了,你替那朱妻作掩饰送她离开了,可是真?”  张生炸毛:“不是你让我做好事嘛!再说了,什么负心多是读书人,小生也是读书人,必须为读书人正名!像朱生这样的,只是个例,个例!”  “行的吧,你开心就好。”  张生囫囵吞了个馄饨,烫得龇牙咧嘴,引得马介甫一顿嘲笑,旁边的佛珠跳了跳,显然也是幸灾乐祸。  谭昭:……没救了没救了。  燕赤霞是隔日夜里离开的,走之前带走了一坛谭昭酿的枇杷酒,背着一个剑匣,一身轻松。  谭昭听到声音起来,却没有出声,直到人离开,才走到廊下坐下,也不知燕赤霞的心结解了没有,万事不相信,只凭锋剑,希望他能早日得成大道吧。  “司道长,你也要走了吗?”  如今,这座暂时落脚的院子,只有他们二人了,宁采臣中了举,便回乡报喜去了,而且他妻子久病,因换肚肠一事,朱尔旦那减去的三十寿数加在了宁妻身上,他心中自然欢喜。当然,也有聂小倩迷途知返,他能帮到人,自也非常开心。  如今燕赤霞一走,难道当真是曲终人散?  谭昭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你嫌弃我?” 第23章 “男子汉大丈夫, 他偷你东西,你还不会抢回来啊!”  张生颇为委屈:“他说, 读书人的东西, 那能叫偷吗!道长, 你说气不气人!”  谭昭想了想, 给出了一个馊主意:“……要不, 我给你招个魂,把他弄来让阿佛大佬打一顿?”  张生、张生有点儿心动。  然后,张生的脑门就被佛珠砸了一个包, 张生捂着包嗷嗷直叫,倒是鲜活了许多。  第二日,谭昭让小二叫了辆马车,拎着张生往慈溪府去了。王生一家,现在就住在慈溪府。  “我不去!我才不去参加仇人的葬礼!”  “……那你下车吧。”  张生屁股挪来挪去,挪去挪来,最后一口气呼出来,脸上有点儿沮丧:“你说这人多行不义自作孽死了,小生本该开心才是,为甚心里这般堵得慌啊!”  马车一晃一晃的,谭昭闭着眼睛,忽而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他,你才一直是童生之身?”  “呵!他哪有这般能耐!”张生气得呵了一声,不过到底与这王生有些关系,司道长你可以不用这么敏锐的。  “他与你是同龄人?”  张生点了点头:“嗯,小生小时候早慧,读书就比旁人早,我家只是殷实人家,家族中并无族学,我爹就送我去我娘那边的族学开蒙,王生比小生大上五岁,是我在族学里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他背叛了你?”  张生摇了摇头:“也谈不上,小生那时候傻,当他是知己好友,即便后头觉得他太好面子、耽于玩乐,他总归还是小生的好友。”  大抵是起了话头,张生也有了倾诉的欲望,这事儿放在他心里已有快十年了,他不敢告诉父母兄长,也对读书没了兴头,索性就做起了纨绔,后来发现当纨绔真他妈好啊,就一直到了现在。  “当年小生十岁便中了童生,乃是兰溪府头一个,府里的学政大人都听过小生的名头,即便小生的名次靠后,也足够引人注目。”  回忆过往,张生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排斥,或许他已经长大了,又或许经历了这么一遭妖妖鬼鬼的事情,这些个旁门左道实算不上什么,才能这般轻松地说出口。  “其实那次,小生本可以考得更好的。”  谭昭已经预想到,这实在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故事:“他害了你?”  张生摇了摇头:“那倒也不算,小生那时候对他颇多信赖,不过在进去之前,吃了他递过来的吃食,引得肠胃有些不适罢了。”  “小生原以为是自己身体不适,那时出了榜还甚是自责,关在家里许久才去族学告罪。”  “那你后来,是怎么知晓的?”  张生见道长脸上并无同情,这才心中安稳,继续开口:“那是因为,我吃了一个大亏,太气了,我真想把当初的自己拎过来打一顿!”  看来是真的很气了,连小生都不自称了。  张生打童生试后,就更加努力,要在院试上一雪前耻。他难得按捺着性子读了几月的书,不过他性子本就跳脱,又对自己的才学颇为自信,王生邀他出游,他就欣然答应了。  却谁知道——读书人狠起来,当真是没其他人什么事了。  “当日,他诓我做一套试题,说是夫子单独给他出的,破题不太顺畅,央我替他瞧一瞧。我那时虽觉得不太好,却还是替他破了题写了文,却未料想——”  谭昭静静地听着,只听得张生道:“我缺考了那年的院试,而王生……考中了案首。”  院试第一名,头名秀才也叫案首。  “那试题……”  王生郁卒地点了点头,越想越气:“这个忘恩负义、两面三刀的奸诈小人,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他使了阴谋诡计不让我去参加院试!”  “呵!也是,我要是去了,他买试题的消息不就泄露了,破题一模一样的答卷,他还想考秀才,呸!”最可气的是,他后来知道了此事去质问他,这王生竟恬不知耻地与他说了一道,他甚至没办法去检举他,因为……不管他愿意不愿意,替王生捉刀代笔的人,是他。  “走走走,招魂去!你家大佬不愿意,我来帮你!”  张生气愤的表情立刻就被笑容取代:“哎呀,道长你这么客气,这怎么好意思呢!”  谭昭看了人一眼:“那算了。”  “不不不不,小生脸皮厚,还是使得的。”  马车,很快就驶入了慈溪府,自院试“出师未捷身先死”后,张生再未来过慈溪,这还是打那之后的头一回,沿街的街铺都大变样了,那边起了高楼,这边推平造了客栈,已不再是往日光景了。  看到此,他吐出一口浊气,心情忽然有些轻快:“走!”  说是走,也不能这么大喇喇地去,张生想先打听下这王生到底是害了什么急症走的,就十分眼尖地瞧见一衣衫褴褛的道士,可不就是那日卖弄戏法的吃梨道士!  “哎哎哎,道长,是他!”  谭昭看过去,就见这道士被王家的人簇拥着进了王府,张生还看到自己的兄长也在其中。  “这什么破县太爷啊,不关他个三五日,这般快就放出来了。”不过转念一想,张生也回味过来了,“这王家虽不大富,但办丧事也不至于连请个正经道士也请不起吧?”  “你这书生,休得胡言!那位道长,可是有真本事的,只可惜这王生啊,不听劝诫,一意孤行,这才弄得这般难堪。”  这显然就是知道内情的街坊了。  张生凑过去,同人说了没多久,就听了个大概,那小表情,简直是通体舒畅啊:“先生,不用招魂了!简直是太痛快了!”  却原来这王生啊,十五岁用见不得人的法子中了案首后,整个人就飘了。这不仅是娶了富庶人家的女儿红袖添香,更是还有数位红颜知己,这读书哪有这快乐啊!  “该啊!活该二十五了,还没考上举人!说实话,他读书天赋真的一般,我一遍能背下的东西,他竟然要看十遍,难以理解。”  张生脸上全是小得意,一脸真呀么真开心的表情。  “小张啊,你也飘了。”谭昭忍不住打趣他。  “哎,开心,飘就飘了!”  这王生沉迷男女之事,最近秋高气爽正好郊游,半道上遇上了一位落单的妙龄女子,见人家漂亮,就把人迎回了家中。  “你说他脑子是不是被屎糊住了?半道上的漂亮姑娘,那不跟半夜女鬼敲门一个道理嘛!如今这光景,哪里会有漂亮姑娘独自出行的!”  王生将貌美女子藏于书斋,每日与她欢好,不听妻子劝告,也不读书,然后就遇上那道士警告,他半分不听,然后……就被妖怪挖心而死了。  活该啊!当真是恶有恶报!  谭昭平静地听完了这个故事,这与陆判给人老婆换头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诶——小弟?混小子,你还知道回来!你给我过来!”  这才听了个囫囵,那头王府竟已将那褴褛道士送了出来,刚好张家大哥也在其中,瞧见张生,立刻就奔了过来。  “大哥!大哥,你轻点打!疼!我知道错啦!真的!我以后会好好读书的!大哥您看弟弟,弟弟全须全尾的,道长将弟弟保护得甚好!”  张家大哥一脸家门不幸的表情,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弟弟性子跳脱不是一天两天了,自不会怀疑司阳道长将小弟拐了去,见到司道长,还非常妥帖地感谢致歉。  “张公子不必如此。”  张家大哥忽然一愣,既然脸上很有些欢喜:“道长,还请道长进去一叙。”  张生立刻就明白了:“大哥,那王生自己贪图美色,你救他做什么!”  “胡言乱语,那妖怪惑人,岂能姑息!”  谭昭想了想,点头:“张公子说的是,降妖除魔,乃吾辈本分,请。”  张生望向道长:真假?  谭昭回了一个带笑的眼神:你跟你兄长,当真是亲的?  张生气鼓鼓地走到了后面,还被佛珠顶了一下,他刚一踏入王府,就觉得王府……整个气息让人非常不愉快,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道长。  谭昭此时,也皱紧了眉头,这王府……是什么妖精窟吗?为何在外头时,他半点都没察觉到?  “司道长,到了,这便是王夫人了。”  谭昭定睛看去,这王夫人……似是魂魄不稳啊。第29章 道士与鬼妖(二十九)  这位王夫人生得端庄美丽,此刻她眼眶尚带着红意, 看着他的眼神带着说不出的希冀, 隐隐, 却又藏着些其他:“这位,便是除了你家鬼祸的祁山观司道长?”  平安县距离慈溪府本就近, 张家又是平安县的富户,张家小幺招惹了鬼祸的消息,早便传开了, 王家人自也听过。这位王夫人倒是心思剔透, 见到张家大哥这般郑重带个年轻人过来, 竟是心领神会了。  当然了,说实话谭昭现在的卖相一般, 毕竟为了图方便, 他根本没穿道袍, 自从兰若寺一役后, 他连唯一的桃木剑都没了,博冠峨带, 两手空空, 怎么看都不像是个道行高深的道士。  “没错, 也是机缘巧合, 司道长法力精深, 定能替王家除了这妖祸的。”张家大哥对司阳的道行,还是非常信任的。  谭昭闻言摆了摆手:“精深实在谈不上,前些日子与一妖斗法, 伤了根本,连防身的桃木剑都折了,恐怕是要有负二位所托了。”  张生:“……”这突如其来的坦诚,让他稍微有一些不安啊。  张家大哥一听,忽然觉得自己鲁莽,他方要开口,又听得人开口:“不过降妖除魔乃吾辈职责所在,哪有遇到妖魔便躲开的道理!”  “道长大义。”  王夫人闻言,却好似心中松了一口气,又或者是觉得又没了希望,整个人精气神都去了一半:“如此,便有劳道长了。”  客气话说完,王夫人就强撑着身体带着几人去了灵堂,这边素来有停灵的习惯,早些年有那不讲究的,见人断了气就将尸体封棺,却谁能料想到那人竟只是闭了气,并未死啊。  张生自方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当他见到脸色惨白的王生躺在棺内时,一时竟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仿佛一瞬,他回到了十年前,那个寒冷的春日里,他听到王生与人吹嘘,又听到夫子所谓的“劝告”,宾客迎来送往,全是虚伪与吹捧,他那时想,这便是他日夜苦读所追求的功成名就?  或者说,当他长大,有朝一日也会成为这样的人?  越想越恐怖,张生只记得那时的自己浑身冰凉,回家就发了高热,等醒来后,他望着窗外的桃花,就做了一个决定。  读书就是王八蛋,他要当纨绔,一直做自己!  于是到了今日,他还是他,而王生……躺在了棺木里,胸口还被妖物开了个血洞。  十年未见,王生这张脸,真是越来越老了,这不知道的瞧见,还以为四十开外要当爷爷了呢。  张生心里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难过,便只能木着脸,眼神往旁边瞧,这一瞧,他登时吓得两腿发软!  “道、道长!”张生忍不住小声尖叫起来。  谭昭扯了张生一把,他自然也瞧见了,看张家大哥和王夫人的模样,应是未瞧见的,故而他立刻掐了一下张生,低声道:“镇定点!”  张生、张生只能抱紧了佛珠。  阿佛大佬也闻到了空气里不同寻常的味道,它不是很爱说话,平日里专注于吃和坑主人,这会儿倒是非常配合张生的行动。  “司道长,如何?”  谭昭上前,查探了一下王生的情况,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王生的心脏都被人挖了,焉还能活!但也不知是哪个损阴德的,竟将旁人的灵魂与王生的尸体拴在了一起,这就使得王生虽已死,身体却仍然带着温度。  这大概也是王家不停请道士上门的原因。  “抱歉。” 第25章 佛珠一马当前,谭昭紧随其后,直追出了兰溪府外,谭昭才能辨明方向,当然这也意味着离得很近了。  “此处?”  佛珠上下窜了窜,随后直接砸向了地面,怨气渗透进去,地上的枯草瞬间化为灰烬,而地底下,也有一物尖叫了起来。  谭昭退后三步,便见得一妖扶着额头跌落在地上。  这妖生得端的是美丽,媚骨浑然天成,衣衫也穿得着实清凉,秋日里还露着香肩,行动间微微喘着,甚至还拿着娇羞的媚眼瞧着谭昭。  谭昭:……她不冷吗?  系统:哎,人生啊~  “把王生的心脏交出来!”  “公子在说什么,奴家听不明白?奴家是……”  谭昭觉得自己有点冷了,非常的不客气:“大佬,砸她!”  佛珠早已是迫不及待了,一下便冲了过去,它裹挟着无边的怨气,便是穷凶极恶的恶鬼见了,也难撄其锋芒,更何况是这种已吞吃人心来增长修为的妖物了!  几乎是辅一交手,这女子脸上就被怨气砸了一个黑色的坑!  这妖物显是非常在意容貌,这一下直接打破了她“岁月静好”的外表,一瞬间的功夫,她的指甲陡然变长,直取谭昭的心口。  谭昭却避都不避,悠闲得像是来郊游一般,眼看着利爪就要袭上心口,一颗佛珠已是贯穿了妖物的心口。  女妖眼睛满是难以置信,谭昭与其离得非常近,就在一刹那的功夫,女妖的脸……竟然直接消失了?!  什么操作?无脸女?  还未等他动作,这女妖精当着他的面,整个儿消失了,连点儿踪迹都没留下。  “不对,这女妖是被人豢养的!”  谭昭眉头一皱,唤了一声大佬,便往城中而去,比来时的速度更快。  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回到了王府,而此时的王府里,王夫人正在宴请一位道士。更准确来说,是两位。  一位,是先头那个吃梨变戏法的,而另一位,穿着破破烂烂,大概可能是出身丐帮。  都到了这种地步,谭昭也不搞迂回计策了,直接带着佛珠闯了进去。  那吃梨道士见了谭昭,立刻便冲着旁边的丐帮道士道:“仙长,便是此人!”  那丐帮道士一双浑浊的眼睛望过来,谭昭与之对视,分毫不让:“仙长?王夫人,您可见过混得这般惨的仙长?”  “王夫人”厉喝一声:“你这小子懂什么!仙长之所以为仙长,便是因为不同寻常!”  此时,刚好张生也得到消息跑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张家大哥,见到这阵势,张生直接就拉着自家大哥躲到了司道长的身后。  早知道他就不过来了!要命啊简直!  谭昭望了望外头,正是阴阳交割的时候,整个厅堂内,明明都是凡人,却比鬼物更加可怕。  “你说得也是,只是不同寻常些,是人总归还是好事。”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只有谭昭自己明白,说起来对付鬼物妖类他还要思忖片刻,但若是人……那就要简单许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谭昭露出一个笑容:“打过了,你就知道了。”  竟是什么都不作理论,拎着一柄铁剑就挥了过来。剑是他回城的时候,随意在街上买的,不算锋利,但附着了灵力,就不是普通的凡铁了。  曾经在武侠世界里,他的剑道早已走到了极致,如今到了这里,倒是又有了新灵感。脱去了桃木剑的桎梏,果然还是铁剑来得畅快!  “好狂的小子!”  吃梨道士根本没有一战之力,三下就扑倒在地,倒是那乞丐道士,能打得很,谭昭甚至在他身上闻到了妖类的味道。  不,更确切来说——  “你竟然吞吃妖怪的内丹!”  这道士桀桀一笑,甚是阴狠,这般瞧着,已是没了多少人形。  谭昭却半点不受影响,他挥剑时,向来专心,要做的,仅仅是打败自己的对手,说实话,画符,掐诀,于他而言确实新鲜得紧,但论说畅快,还应是挥剑!  “道长他、他好厉害啊!”  张生捏着佛珠,眼睛里全是赞叹与艳羡,他是见过燕赤霞出手的,但倘若让他选,他还是喜欢这样酣畅淋漓的,哪个男子没有江湖梦,这简直是——  “司道长果非常人啊!”这是张家大哥。  此番打斗,已是不死不休的模样,乞丐道士越打越心惊,这小道士竟不以道法对敌,让他许多法子都施展不开,倘再这样下去——  他已生了退却之心,瞬间就拎起地上的王夫人丢了过去,自己则往外逃去,丝毫不顾吃梨道士。  王夫人一声尖叫,竟是扒着谭昭过去,谭昭给自己贴了一张轻身符,轻轻一跃,躲开了王夫人的同时,一跃到了门口。  他利剑一横,已是锋芒毕露:“害人性命,还想走!”  “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凡事留一线,他日好相见!”  谭昭啧了一声:“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先把王生的心拿来。”  乞丐道士暗恨,不情不愿地从怀中掏出一颗心丢了过去:“给你!还不让开!”  谭昭接了心,又有些嫌弃,便丢给了旁边的张生,自己利剑又起,直指人心口:“谁还想跟你他日相见,少自作多情了!”第31章 道士与鬼妖(三十一)  “你找死!”  乞丐道士目眦欲裂,整张脸竟开始涌出粘稠的黑雾。  谭昭丝毫不觑, 一剑直接戳散了袭来的黑气, 金光从中心破开, 乞丐道士这才心惊肉跳,竟直接要钻上院墙逃走。  不过他很快发现, 院墙……不是你想跳,想跳就能跳的。  他刚一跳上院墙,脸上的得意都还没来得及浮现, 一颗佛珠垂直落下来, 啪嗒一声, 直接砸在了人的胸口。  谭昭捂住了眼睛,一脸的“我佛慈悲”。  捧着心的张生原本还沉浸在这场酣畅淋漓的打斗中, 突然这么虎头蛇尾来了一下, 感受着手中温热一鼓一鼓的心脏, 瞬时间五感回笼, 吓得表情都失去了控制。  “活、活的!道道道……大大大……”  知弟莫若兄,张家大哥非常迅速地退后了一步, 张生欲哭无奈, 却见方才脸着地的王夫人忽然一个鲤鱼打挺, 那真是动如脱兔啊, 张生下意识地拦了一下, 但这位王夫人也不知平日里如何锻炼的,竟是出乎意料的灵巧,抢了心脏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张生虽然害怕, 但这是道长丢给他的心脏,他怎么也该……  方式要提步追呢,后头就传来了道长的声音:“不用追,让他去。”  张生狐疑转头,却见道长那头已走到院墙下,用铁剑挑开乞丐道士腰间的玉葫芦,这玉葫芦萦绕着黑气,俯一落地,竟是应声而碎。  谭昭直接以灵力覆盖铁剑,暴力劈开了乞丐道士与玉葫芦的契约。  契约一断,乞丐道士身上的生气已肉眼可见的速度锐减,契约的妖物也开始反噬,以人身吞噬妖丹,那距离当场去世也就只差那么一步了。  [统统,他要是这么死了,算我头上吗?]  系统:不算,他是自己作死的,这个你不是很有经验嘛,以前你也经常作死的。  ……并没有,谢谢。  不过显然,这乞丐道士非常命硬,他困住的妖物反噬,谭昭甚至见到了那只无脸妖,两方缠斗,几乎是同归于尽的方式,没成想这道士竟有扛过去了,剩着最后一口气,一脸怨毒地盯着他。  ……是个狼人。  然后,谭昭就看到佛珠大佬轻飘飘地一压,道士瞪大了眼睛……死了。  谭昭:……  他其实想废了人道法,送官来着,现在……谭昭转头看向吃瓜道士,吃瓜道士努力将自己猫在墙角,待到对上谭昭的眼神,两眼一翻,竟是吓晕了过去。  谭昭觉得自己是无辜的,他摸了摸鼻子,藏好了手中的铁剑:“我有这么吓人吗?”  有,超有!但张生不敢说。  “心、心被抢走了,没事吗?”  张生搓了搓手,他现在突然有点想洗手,没想到他竟然实现了十岁时的愿望,那时候他是真想掏出王生的心脏看看是不是黑色的,现在他倒是真瞧见了,还捧在了手心,只是很有些可惜,这王生的心竟也是红色!  老天不公啊。  “没事,‘王夫人’深爱王生,定是迫不及待想让王生复生了。”  张生:……这王夫人长得挺漂亮,就是眼神不太好,看上谁不好,竟然看上王生,眼瘸,太瘸了!  谭昭拿出收妖符,将王府里乞丐道士豢养的零碎妖物都收起来,又贴了净化符,待到明日太阳升起,妖气也差不多能散了。  “喏,给你!”  张生脸上写满了拒绝:“不,我不要!”嘴上也非常抗拒。  “大佬,他不要!”  佛珠立刻飞了过来,张家大哥脸上都是心惊肉跳,他倒是想出手,但……他没有这个能力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弟不情不愿地接了收妖符。  “司道长,这……”  谭昭笑着道:“放心,积福的,对张生有好处。”  张家大哥深信不疑,他也是当真不怕,还替自家弟弟把收妖符揣好。  是亲大哥啊,张生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明日送去附近灵验的寺庙就好了,他们和尚最知道怎么处理了。”闻言,张生立刻点了点头。  “至于这个道士……算了,等王家人自己解决吧。”  吃梨道士本就没有多少道行,谭昭替他“稀释”了,就往灵堂而去。  此时此刻,刚好已近午夜子时。  王家的下人因主人的吩咐,早都回了下人房,三人这番过去,自是无一人阻拦。谭昭走进去,正好看见“王夫人”举着心脏投入王生的胸腔,一脸的狂热与期待。  “这王夫人,怎么……莫不是妖物变成的?”  张生胡乱猜疑着,其实他能感觉到眼前的王夫人并没有妖气,不过白日里道长还教他不能以外表判断人与妖,所以……期待的小眼神。  谭昭伸出食指摇了摇头:“不是哦,他是人来着。” 第27章 等到马车消失在远方,“王生”才转身回城,哎,这天底下确实有好男子,只是她没有这福气,不过没关系,她总归还是遇上了好人。  如此,真好。  马车中,张生又恢复了生龙活虎:“道长,你们聊什么呀?”  谭昭嘿嘿一笑:“想知道啊?”  “对呀。”  “她说呀,要考三年后的秋闱,小张啊,说不定你们会在考场上相遇哦~”  张生、张生自闭了。  **  这转眼啊,就是三年匆匆而过。  前几日,秋闱才刚刚放榜,如今的张生,已经是张大举人了,榜上第一名,解元公是也。  这平安县张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走走走,咱们还是早些上京赶考去!”  张生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张家父兄也不会阻挠,况且还有司道长,哦不,现在是司先生陪着,他们是一千个一万个放心啊。  原本两人还觉得张生找了个道士当先生非常不靠谱,或许又是像从前那样搪塞他们,不过经过王生一事,张老爷也看开了,故而也没有反对。  谁知道啊,这一路案首解元地上来,张老爷完全被征服了。  哎呀,谁让他家小儿子识人有术呢,果然是没错,他儿子就是当大官的料,于是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将人送出了平安县。  司先生的道行放在那里,那是百邪不侵,张生此番上京,也就只带了一个书童白天。  值得一提的是,“王生”也中了,不过“王生”并不打算上京赶考,据说已托了人推官去了。  举人,本就是可以入仕了。但天下书生,谁不想金榜题名,故而即便明知道大概率不中,却都会入京赶考,“王生”这样的,实是少数。  “先生,此番咱们上京,路过祁山观,你要回去一趟吗?”  祁山观啊,谭昭来到这个时空三年了,一次都没有回去过,先不说他身上的“破绽”一眼就能被人洞穿,再者说……道士云游在外,就是十年五载不回去,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先不回去,都没闯出名声啊,没脸回去啊~”  张生:……先生您真爱说笑。  他倒是想怼回去,但……三年的读书生活,已经让他非常乖觉了。先生看着是光风霁月,但当他露出这种笑容时,千万别说话,乖巧点总归没有错的,毕竟连他家阿佛遇上,都会乖觉不少。  哎,也不知先生这三年修炼了什么,感觉越来越高深莫测了,惹不起惹不起。  “哦对了,等你这次金榜题名大登科,回去后也快要小登科了吧?”  张生想到这个就头大,他其实从小就跟人结了亲,只是那李家小姐守孝连守六年,过了开春,才出孝期,他爹早几个月就开始做准备了,才让喜欢看人好戏的先生知道了这个消息。  “先生还说小生呢,先生比小生还大上五岁呢,怎调侃小生这个!”  谭昭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做道士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呢。”第33章 道士与鬼妖(三十三)  张生:……完全忘了有这回事了!  然后,心里就不自禁地起了一种“哇, 做道士真好”这样的想法, 不过他很快摇了摇头, 他爹要是知道他要做道士,可能会直接打断他两条腿的。  太可怕, 他年轻又富有,承受不来。  “说起来,咱们去得这般早, 说不定还能见到宁采臣呢。”张生果断转移话题。  宁采臣三年前中举后, 第二年开春就入京参加会试, 一路到了殿试,得中二甲进士, 他功课扎实, 又考了翰林, 三年刚好是翰林结课的时候, 估计是要外放了。  马车摇摇晃晃的,这天气尚且寒冷, 谭昭有些懒懒的, 一脸提不起劲的模样:“三年前也没见你对宁生有什么特别, 这会儿倒是说起他来了。”  “还不许小生缅怀从前吗!”说起来, 先生当真是越来越懒散了, 近些日子更是,天天揣着个手炉,裹得严严实实的, 还每日睡不够似的,逮着机会就睡,也是没谁了。  “行的吧,说来那李家小姐……”  “喂——小心我欺师灭祖哦!”  谭昭:“来呀~”  张生、张生又自闭了。  越往北走,这北风就越大,张生想想自己要穿着单衣在这种天气连考三场,每场还要考三天,光想想他的上牙齿就要跟下牙齿打架了。  “这可如何是好啊,原来北地真如书中所写,寒冷异常啊。”作为一只纯种的南方人,张生被冻得真要自闭了。  相比张生,谭昭倒是还好,他又冷又困,纯粹是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的先兆反应,跟他本身没有多大关系:“不是早知道的事情,就前些日子,不还有人同你说他就是因为冻伤才久考不中嘛。”  “小生还当他给自己找补理由呢,没成想竟是真的!先生,小生要是这回砸了您的招牌,可以求个痛快的死法吗?”可怜巴巴地望着人。  谭昭伸手指了指佛珠:“你问问你家大佬呗~”  大佬之所以为大佬,就是因为沉默寡言,不过这会难得开了口,依旧是嫩嫩的小嗓子:“可以哦~”  张生抱紧了自己,决定对自己好一点儿。  首先,找一家像样的客栈投诉,点上十六七个菜,再烫上一壶好酒,哎,说起酒,张生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巴,先生酿的枇杷酒,那当真是一绝啊。  只可惜,去岁马介甫跑来找他们玩,一晚上嚯嚯了所有酒,他到现在还记得他爹“气急败坏”的模样哩。  冬日里的白日总归不长,再往前走恐怕就要在野外过夜了,两人都不是亏待自己的人,便让书童白天去安排住宿,两人则下车逛了逛。  与三年前相比,谭昭的进步还是非常明显的,虽然他身上的“灯泡”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但暂时遮盖还是可以的,不然他也不会同意陪张生入京了。  要知道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能人异士肯定很多,当今又崇商道教,宫里头供养了好几位能人,他若是就这么去,恐怕第二日就要被人请去皇宫喝茶了。  他画的特制遮盖符箓,以大佬身上的怨气做基底,加上他自己修炼出来的长生诀灵力做枝干,一张能坚持七日。  自产自销,还算供需平衡。  “这镇子看着不大,读书人倒是挺多的。”  这都快日落了,街上还有不老少书生摆着字画摊子,远处还有书生接二连三从书肆中出来。  张胜闲极无聊,一条街走下来,还帮着抓了一回小偷,当然,这多亏了阿佛的鼎力相助。这三年,张生也习惯了做好人好事,等到天色完全黑透,他还结识了一位书生。  这位书生自言名唤蔡子经,本地人氏,也是此次要入京赶考的举子,他与张生是因为帮助一摔倒的老伯结识的。  “张兄古道热肠,小生自叹弗如。”  张生坦然地接受了新朋友的称赞,还将早早窝回客栈的谭昭挖起来,介绍了一番。  蔡子经见又是一位卓采风流的书生,心中不由赞叹。但他很快就知道,这位姓司的书生,并非上京赶考的举子,而是……张生的老师。  这么年轻的老师?  “老师实谈不上,不过是教些基础的东西罢了。”  蔡子经人生得斯文俊秀,听罢脸上也并无鄙夷,三人一同吃酒,大抵是有些小醉,或许是书生总喜欢在夜里说鬼神之事,这姓蔡的书生就说起了一桩往事。  “三年前,我小妹夭折,停尸两日,尸体却不翼而飞了,小生总觉得小妹她还活着,小妹她自小身体康健,竟这般去了,小生真是怎么都无法相信啊!”  “这……”张生忍不住看了一眼自家先生。  氤氲的热气向上蒸腾,与外头的寒冷不同,屋内烧着暖炉,谭昭微微眯了眯眼睛,开口说了一句话:“没醉就不要装醉,你是不是知道我是个道士?”  张生放下了筷子。  半扑在桌上的蔡子经楞了一下,很快就坐正了,眼里哪有半分的醉意:“道长英明,是小生唐突了。”  “你、你——”  “抱歉张兄,不过小生所说,句句发自真心,与你相识,很是令人开心。”  气氛,忽然迅速冷淡下来,张生想了想,摇了摇头:“无妨,小生并不生气。”  蔡子经听罢,脸上难免有些颓唐:“小生原想单刀直入的,但道长作这般打扮,小生还以为……是小生自作聪明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修道之人?”  蔡子经这才道自己三年前妹妹尸体消失后,遇上了一位奇人,这位奇人一掐算,告诉他三年后的今日会遇上有缘人,这位有缘人或许能带着他找到妹妹。  “所以你认为,我就是那个有缘人?”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蔡子经点头。  “我不会掐算,但此事,有个更简单的法子。”  蔡子经屏息:“什么法子?”  谭昭蘸取桌上的酒水,随意写下两个字,两人定睛一看,是为招魂二字。  “生辰八字,加上沾着她气息的东西,她若是死了,就能召唤上来,倘若没有,她便是还活着,可要一试?”  蔡子经有些犹豫,他站起来,道明日会再来,然后步履缭乱地冲入了黑夜。  张生晃着手中的酒杯,已没有了喝酒的兴致,他倒也不是对蔡子经有什么意见,毕竟易地而处,或许他也会这么做的,只是喝酒也要看心情,现在的他不是那么想喝酒了。  “先生为何要帮他?”  谭昭摇了摇头,其实他也不知道,只是直觉应该帮上一下,于是他就开口了,做事情,哪那么多功利性的,随心即可。  “万一他妹妹三年前死了,已经投胎转世了怎么办?”  “那不可能的。”  张生有些疑惑:“为什么不可能?不是也有插队投胎的人嘛。”  “早夭而死,多半是个福薄的,就现在地府那工作效率,再来个三十年恐怕也够呛。”  “……”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  第二日一大早,谭昭还未起呢,蔡子经就到了。  等到谭昭起来,太阳都升得老高了,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粥,说了一句:“可是想好了?”  蔡子经点了点头,眉间不见昨日的彷徨。  “可以,准备好东西,今日子时,就招魂。”  说起来,这三年谭昭也解决了不少奇幻事,大部分是张生带着佛珠招惹上的,也有一部分是他自己撞上的,数来数起,招魂业务,今日还算是头一遭。  “当真不去?”  张生狠狠摇头:“不去!哪有人上赶着去见鬼的!” 第29章 “那就去死好啦。”  张生简直要哭了,他也没想到去个诗会竟然比捉鬼还要吓人,一夜鬼打墙,好不容易靠着阿佛走出来了,谁知道——  这辣鸡赵世子,简直就是霉星转世啊,要不是为了攒功德,他早就把阿佛丢出去大杀四方了!  “先生!我的好先生!”  谭昭这才不情不愿地开了门,这一开门:“嚯——你们去狐狸窟办诗会了?挺有雅兴啊,这味道可真够熏人的!哎哎哎——离我远点!”  张生哭唧唧,赵世子已经被一夜的惊心动魄吓得瘫在了原地,要不是眼睛还在眨,谭昭都要以为这人的魂魄已经被吓飞了。  “先生,真的,您还说京城有高人呢!这简直——”  张生想到刚才那场景,心都要跳出来了,他怕鬼怕妖,没有先生在身边,他根本承受不来啊!  谭昭刚点了点头,方要调侃回去,鼻尖一股难以言喻的浓郁味道飘散过来,他脸上瞬间凝重,哪里还有半分的不正经。  他依然披着外衣,伸手将墙上的铁剑取下来,灵力附着在铁剑上,随手一挥,院墙外,妖气猛地一下升腾起来。  “这大半夜的扰人清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啊。”第35章 道士与鬼妖(三十五)  正是话音刚落,院墙外一阵妖冶的光芒急闪而过, 又在刹那间光芒迅速暗淡下去, 谭昭提着剑, 足尖轻点,落在了院墙之上。  “啧, 跑了。”  鼻尖仍是难忍的骚味,这狐狸手里怕是沾染了不少人命,京城出了这般穷凶极恶的妖怪, 竟没人发觉吗?不过跑倒是跑得快, 这四面八方的狐骚味, 很难让人辨清楚方向。  “先生?”  赵世子发誓,就从此时此刻开始, 司阳道长, 就是他最崇拜的人了, 没有之一。  太飒了, 他要是也能如此便好了,赵世子垂下头, 眼中难掩落寞之情。  谭昭从墙头跳下来, 十分没有高手风范地打了个喷嚏, 随手将铁剑挂回墙上, 抱着杯张生递上来的热茶, 冲着两人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  张生率先举起了手:“他!都是他,小生清清白白的,从不招惹狐祸。”  于是, 谭昭望向傻白甜赵世子,赵世子立刻也有话说:“本世子行事端方,品性高洁,何能招惹此等祸事!绝不是本世子的错!”  “……”刚刚还吓得屁滚尿流呢,现在夸起自己来也是半分不见脸红,厉害厉害。  “那今日的事情,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小锅分一半,兄弟齐齐背呗,还能咋地。要说今日张生应邀出去参加诗会,那是实在推拖不得,要知道书生交际,那是非常重要的。  不要以为书生们就只会十年寒窗苦读,那死读书的,还真没有几个能混到来京城参加会试的,这考科举以后是要做官的,能中举的,说明以后大小都是个官,早点结交自然没甚坏处的。  要张生是普通的举子,不去就不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但谁让他是南方金华城的解元呢,缺了谁也不能缺他啊,于是他被迫告别自家先生,揣着佛珠就去赴宴了。  到了地方,张生也是佩服了。  他以前当纨绔的时候,也算是会玩了,但论说最会玩的,还是要属京城。  这如今水暖花开的,这普普通通的诗会怎么配得上举子们的风雅,要办,那就得办得敞亮,办得大气。再说举子们盛会,也有不少二代衙内们参加。  一群天之骄子,就去了京郊一处久负盛名的梅花庄。  这梅花庄,虽被唤为梅花,却是个百花园,黄的粉的,独独就缺了梅花,但你要说它没有梅花,那也不是,你瞧它的名字,不就有嘛。  文人雅客嘛,就喜欢这种调调,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为了文化人才能来的地方。  一群人来了梅花庄,曲水流觞摆起来,吟诗作画搞起来,最后,还请了京城一位诗画大家来品评。  这都是能扬名的,大家爱秀的都秀起来,张生就比较孤独了,因为……他画画真的非常一般,一般到什么程度呢,反正他家先生看到他画画,就会提着剑追杀他。  恰好呢,赵世子也是与会人员,他呢,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就坐到了张生的旁边,好歹凑个桌,没那么显眼了。  “既然你什么都不通,那你去干什么!”张生简直绝望了。  赵世子表示自己有理有据:“朋友相邀,若是不往,岂非小气。”  你哪个朋友啊,这么缺德,不如早点友尽吧。  谭昭蹙着眉:“不说我走了。”  张生立刻上前抱大腿:“说说说!其实小生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不是说比画嘛,就有人说要不就定‘画狐’吧,于是就定了这个主题。”  “你也画了?”  张生点了点头:“画了,我画了马兄。”  ……马介甫要知道,说不定跳起来就给你一套组合拳。  “那你呢?”  赵世子抱头:“本世子当然画了!”  “对,你画了一只猫。”  “那是狐狸!”  “小生真替狐狸感到委屈,哦对,猫也是。”  赵世子要自闭了。  “继续。”  “我们画完狐狸,论了第一,就把画收起来了。”张生挠了挠头,显示有些苦恼,“原本我傍晚就要回来的,却没想到……我们走不出梅花庄了。”  赵世子疯狂点头:“对对对对,我们一直都在林子里绕路,也看不到其他的人,还被个东西追,我和张生走了好久,一直走到先生院墙之下,才发现已到了子时。”  “哦?你们去的真不是狐狸窟吗?”  张生……张生有些不太确定了,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谭昭听了,困意消去了一些,懒懒地倚在椅子上:“说说那幅得了第一的狐狸画吧,是怎样一幅?”  赵世子虽然不会画画,不过点评起来,倒是不差,只听得他开口道:“是幅红狐归山图,年轻的猎人在山上放了一只捕兽夹,捉到了一只红狐,这只红狐通体火红,眼光湛湛,浑似通人性,于是这位猎人就放了它,远山、红狐,栩栩如生,浑似真的一般,就连猎人的手,都仿佛是真的一般。”  张生点头:“没错,是很真,如果不是小生亲眼所见,或许会觉得那山那景是用法术摄进画中的。”  谭昭听了个囫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你们相信,狐狸能从画中跑出来吗?”  张生&赵世子:瑟瑟发抖,不敢说话jpg  第二日,阳光普照,赵世子好死赖活也不想回府,张生呢,也不想出门,但他二人昨晚从梅花庄独自回来,怎么都该去瞧上一瞧。  可要让他们去,两人都挺怂的。  “都三年了,小张你还没习惯啊?”  “这是人能够习惯的吗!小生不服!”  谭昭托着下巴想了想,看着外面才刚刚泛起的春光,颔首道:“左右无事,我便陪你们去一趟罢。”  两人立刻开心,准备了马车便往梅花庄赶。  等到了梅花庄,太阳刚刚升到半空中,谭昭看了看日头的方向,又看了看梅花庄里头,唇边显然带着一些玩味。  “走吧。”  谭昭随手给自己套了个隔绝阵法,便跟着赵世子走了进去。庄子里头见到赵世子,竟都是惊讶与喜悦:“赵世子,您出去怎么也不支会一声,小的们都以为您在山上走丢了。”  赵世子有点儿懵:“走丢?你们昨晚……”  “昨晚怎的了?”  赵世子的表情愈发奇怪了,他难道见了个假妖?!  刚巧,赵世子的友人从外头匆匆而来,见到赵世子非常开心,脸上亦是难掩焦急之色,赵世子闻言,也非常开心,就要将司阳道长介绍给好友认识。  “这位是——”  “小生司阳,见过梅公子。”  这位梅公子,就是这座梅花庄的主人,也是吏部侍郎家的儿子,不过不是嫡出的。  赵世子有些不太明白道长为何这么说,但他想了想现在也不好戳穿,故而就这么介绍下去了:“司公子可厉害了。”  梅公子面带微笑道:“在下梅华。”  张生和梅公子昨日就见过,点过头,这一场“早上的闹剧”,就算是收尾了,赵世子怕好友因他遇上了狐祸而担忧,便假作遇上了朋友司阳,误了时辰,半分不提昨晚的遭遇。  大家也不作怀疑,吃过早饭,陆陆续续回了城。  “那我们也告辞了。”  赵世子有些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接过张生递过去的护身符,就跟梅华一同离开了。  张生转头:“先生,那梅华有问题?”  “哎哟,还不算太笨嘛,昨儿个你就没发现?”谭昭鼓掌,以示称赞。  张生望着外面的渐渐沉下去的天色,控诉道:“是先生你说京城能人无数,必定没什么祸患的!”  意思就是,信了他的邪,要他负责?  不行的哦,他也就随便说说罢了。  谭昭一推二五六:“我的话,你竟也信?”  “……”是他太天真!  “那梅华确实有些问题,不过他身上并没有妖气,他是个凡人来着。”  “凡人?那先生你还说他有问题?”  谭昭手里拿着一张符咒,此时此刻,符咒的边角都已经发黑风化了:“凡人跟有问题冲突吗?他虽是个凡人,身上的戾气可不比鬼妖来得少,你瞧这符咒,恐怕他阳寿也早就尽了。”  张生:……真令人头秃,为什么他总遇上这种事情。  “那狐狸呢?先生不是说有狐妖?”  谭昭摇了摇头:“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先知,不过此事,只系于一人之身,循着他,估计就能摸清楚了。”  张生立刻福至心灵:“赵世子?!”  谭昭点头:“是他,初见他的时候,他身上就萦绕着淡淡的妖气,不过十分浅淡,估计是因为去了什么地方,沾染上的,他替咱们租了院子,我就替他挥散了那点儿妖气。”  原来如此,他说那天的先生怎么那么多管闲事呢。  “那现在呢?不会又有了吧?” 第31章 “嘶——这画, 莫不是活的?”  画卷渐渐展开在眼前, 张生一瞧, 忍不住倒抽一口气,他怎么觉得这画上的流水都在流动啊, 错觉吗?  谭昭将画放在石桌上, 指间蓄着灵力, 一点点划过画上的山水, 忍不住蹙起了眉头:“这画……”  “这画怎么了?”  谭昭书画造诣一般,但看还是没问题的:“这画, 看着像是从某处石壁上拓印下来的。”  “拓印?”张生和赵世子齐齐探头过去瞧了起来, 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说不好, 这画有点门道, 我要仔细研究几日。”  赋灵之术, 并不稀奇,简单的纸鹤传信,复杂的取草木初生精灵于纸木之上, 都建立在本身就有的基础之上,挥毫泼墨就能创造生灵的,那只能被称为神迹。  梅华的血滴在画上,就能唤醒画中仙?又不是爽文小说,金手指还需要滴血认主的,最主要的是灵体初生之时,并无善恶之分,即便会掠夺一些凡人的阳气,也绝不可能短短数月就害了人的性命。  这里头,有猫腻。  “道长!不好了,梅华他死了。”  谭昭心头一跳,望向匆匆而来的赵世子。  赵世子心里其实并不好受,原以为是交了个知交好友,却没成想他掏心掏肺对人,人呢,竟然只是处心积虑地想要他的命,甚至因此,还波及到了家中父母,他如何不难受啊。  他简直难受坏了,故而他最后还是决定去找梅华论个是非,却没成想……梅华当着他的面咽了气,死时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惊恐。  “不好!”  谭昭立刻往里屋奔去,因为这幅画“自带风味”,所以他将画安置在了阵法结界之中,套了足足有三层结界,这会儿冲进去,红儿倒是因此还未消失。  不过距离消失,也实在是不远了。  红儿满脸痛苦,下半身已经完全消失,身上的红衣翻滚扭曲,若不是阵法有抵消作用,她或许早就消散了。  “是谁!”  红儿却仍是缄默不言,她眼中犹带癫狂,和昨日见到的模样完全不一样,整个房间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味道,谭昭却也顾不上这个了,他掐动真言决,就在红儿只剩一个头颅的时候,终于完成了。  红儿百般抵抗,最后吐出了三个字:“大……觉……寺。”  三个字艰难地说出口,红儿就直接消散了,若不是室内难闻的气味,谭昭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呢。  这世界,可真是越来越玄幻了。  “她、她、她……”  谭昭凉凉地开口:“她可能是殉情了。”  赵世子:……信你才有鬼。  “哦对了,你知道大觉寺在哪里吗?”  赵世子闻言,非常果断地摇头:“不知道,京城附近有很多寺庙,金光寺啊,菩提寺啊本世子倒是听说过,这大觉寺却是闻所未闻,怎么了?”  谭昭非常沧桑地摇了摇头:“贫道只是觉得,寺庙可能是个高危地点,当书生的,还是少去寺庙比较好。”  前脚兰若寺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这会儿又冒出个大觉寺,人间不值得啊。  虽说赵世子说并未听过大觉寺的名头,但闲着也是闲着,趁着春光尚早,权作是踏青了,谭昭花了小半个月的功夫,将京城周边大大小小的寺庙都转了一遍,但很可惜,大觉寺,查无此寺庙。  “先生,找到了吗?”  谭昭摇了摇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没呢,倒是你,明日就要会试了,准备得如何了?”  张生想了想,道:“就那样吧,马马虎虎,保二争一吧。”  “不是状元吗?”  张生表示惊恐:“小生从未说过!”  “哦,这是你家先生对你的期望。”  “……先生的期望,小生承受不来。”张生只觉得累觉不爱。  谭昭失笑,这才开口:“放轻松吧,哦对了,记得把阿佛留下,你带着它去,恐怕你周围的考生就要遭殃了。”  张生点头,听说京城的会试规矩甚严,连父母赠与的平安符都不能带,他也没奢望能带着阿佛进去保平安。  第二日,便是会试了。  赵世子天刚刚擦亮就过来了,和谭昭一起送张生应考,天气其实称不上好,倒春寒将身着单衣的考生们吹得瑟瑟发抖,大概等到太阳跃出地平线的时候,所有的举子都入了考试院。  “这可真是遭罪啊,不知张兄他撑不撑得住?”赵世子面露担忧,他还是头一回送人考试,没想到考科举这么不容易。  谭昭忍不住露出了迷之微笑:“放心,他会努力撑住的。”  赵世子:有什么他不知道的故事吗?!  ……唔,也就是他开了个方子替人固本培元罢了,不是什么大事:)。  会试一连三场,每场考三日,统共要考九日,京城缺了一批书生,茶肆都冷清了许多,谭昭已经走遍了京城的寺庙,毫无所获,是日到了一处偏僻的村子,却听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故事。  故事说的是数百年前,有一个猎人,他无意间救了一只红狐,红狐感念猎人的救命之恩,便化作美貌女子,以身相许,偿还恩情。  百年后,猎人老死,红狐却并未离去,而是以“狐仙”的名义继续庇佑这个偏僻的小村子。  村子里所有人都信狐仙,认为狐仙是无所不能的,连刚会说话的小孩子,都会拜狐仙。甚至村子的名字,也改成了狐仙村。  村子非常排外,谭昭是察觉有些异常想进村打探,但还没走到村口,就被人拦住了,这个故事,还是他辗转到山外的村子里听来的。  “他们那是保家仙,很灵的,外头的人,是进不去的,小伙子,快走吧。”  谭昭听了故事,也没强留,他站在山顶,望了一眼狐仙村的方向,便返程回京城,今日是会试结束的日子,作为西席先生,怎么都该关心一下学生的考试成绩。  等回了别院,已是日落黄昏,书童白天早就接了自家公子回来。张生瞧着气色还算不错,见到谭昭还打了声招呼。  “我以为,你在休息。”谭昭道。  张生嘿嘿一笑:“其实小生已睡过一觉了,早晨便出来了,睡了一天,头都睡扁了。”  “有事?”  张生点了点头,还真有事。  当然有事的不是他,而是陶望三和蔡子经,更准确来说,是小谢。  “陶望三考完第二场的时候,弃考了。”  “嗯?弃考?”  张生点头,陶望三弃考,是为了小谢。  小谢占的身体,乃是蔡子经妹妹的身躯,蔡子经不愿妹妹尸身为人所用,蔡家妹妹自己也不愿意成全有情人,所以谭昭给了蔡子经一道符咒让他自行决断。  蔡子经的决断,自然是要带妹妹的尸身回乡,入土为安。  他带着符咒,就去找陶望三了,也不玩什么虚的,开门见山就说了。  陶望三当即大惊,他自是不愿意的,求着蔡子经开恩。蔡子经自然也不愿意退步,便威胁陶望三,说是不还他妹妹的尸身,就要写帖子去城隍庙通禀鬼神,如此不仅是小谢,连你那明媒正娶的妻子秋容都要归还尸身。  陶望三当即痛苦万分,手心手背都是肉,于是他就犹豫了。  他犹豫的刹那,小谢就冲了进来,说她愿意送还身体。  蔡子经见小谢如此,也不再为难陶望三,带着蔡家妹妹的尸身就离开了。  谭昭一奇:“那他如何又要弃考?”  “这又是另外一桩事了。”张生想起考场上发生的事情,脸上带着唏嘘,“一场考试完,我们是能出来休息的,陶望三考完第二场时,接到一个消息就脸色大变,不顾考官的挽留,坚决离开了。”  “咦?”  “小生耳朵尖,那日来的好似是陶望三的妻子,她说——”张生顿了一下,才道,“小谢被摄进画里去了。”  谭昭这下,终于明白张生撑着倦容也要等他回来了。  “我会去查探的,瞧你那青黑的眼圈,是想喝药吗?”  张生猛然想起了曾经被“药汤”支配的恐惧,麻溜儿地就滚去休息了。  是夜,无风也无月。  谭昭提着一柄剑,找到了陶望三落脚的客栈,但显然,陶望三并不在这里。城中并没有妖气,他想了想,转而去寻了另外一人。  蔡子经今日也才从考场出来,因为妹妹的事情解决,他的心情还算不错。  “道长,您怎么来了?”  谭昭提着剑,开门见山:“深夜叨扰,贫道是来求你帮个忙。”  “道长吩咐便是,小生必不推脱。”第38章 道士与鬼妖(三十八)  找不到陶望三,谭昭也不打算满京城乱晃。  他来找蔡子经, 自然是来“借”蔡家妹妹的尸身一用。小谢能“穿上”蔡家妹妹的身体, 那就意味着她的鬼体与蔡家妹妹的身体非常契合, 小谢用这具身体行走人间三年,气息相通, 自是尚还未完全断绝的。  “这……”蔡子经听到事关妹妹,忍不住有些犹豫。  谭昭明白对方的顾虑,道:“不是借走, 只是取一缕小谢的气息。”  蔡子经听了解释, 脸上有些惭愧, 他神情有些困倦,但仍十分殷勤地请谭昭入内。谭昭也没跟人客气, 取了气息收入符中, 便提着剑告辞离开。  有了小谢的气息, 鬼怪的追踪符也就不难做了。  谭昭站在京城最高的酒楼楼顶, 指间带着灵力不停在黄符上跃动,待到最后一点灵光落入符中, 这追踪符就算是画成了。  黑夜中, 一点黄光如同射线一样急射出来, 谭昭足尖轻点, 随着光芒往远处而去。急行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 黄光竟是指向赵世子家。  谭昭:…… 赵世子,水逆和流年不利,选一个吧, 哦对了,转运是另外的价钱,一千两起步哦。  [统统,这赵世子是什么命格,这么吃香?]  系统:给钱!  [那算了,你就是欺负我不会掐算。]  系统:那你有本事掐一个呀,不会就给钱吧。  哎,要是燕赤霞在就好了,不知道老燕这会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大战妖邪,也不知他心结解开了没有。  已是深夜,谭昭也没走正门,熟练地跃上围墙,整座侯府都静悄悄的,万籁俱寂,就像是一座死宅一般。 第33章 “没错,确实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我如今怎会是这般模样!都是你!你的假好心,你的老好人,你帮别人的时候,怎么不考虑一下我啊!”  男子痛苦地哀嚎出声。  谭昭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地里:)。  你们鬼妖世界的人谈恋爱,就不能和谐友善和平一点儿吗,动不动就生离死别,动不动就要带着别人一起去死去活,别人也很累的啊。  一男一女开始对吼,很快谭昭就将这个狗血故事拼凑出来了。  怎么说呢,流传在山外的故事跟原版……出入还是非常大的。男子是狐仙村村民,是个书生,姓周,姑且就称作周生吧。  周生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他读书天赋不怎么样,却很擅长书画,有一日他看到村中的猎人将一只红狐放走,回家便画了一幅红狐归山图。  周生对这幅画非常满意,满意到每天不抱着这幅画睡觉都睡不着,久而久之,村里的人就都知道了。  读书人都有些怪癖,周生这样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事传着传着,就传进了红狐玉儿的耳中。  玉儿觉得既羞又恼,便来找周生算账,算来算去……就算计到床上去了。  谭昭对此非常沉默。  但好景不长,周生跟只狐狸精在一起的事情,很快就被人识破,村民们聚集起来,要周生处决了狐狸精,周生当然不愿意。  村名就抓了周生的寡母,要他做个选择。  这选择,就跟你女朋友和你妈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谁是一个性质。  周生没办法,他表示自己很想救玉儿,但他选择了救老母亲。后来他才知道,是周母主动要求将她作人质要挟他的,为的是让他清醒回头。  玉儿被村民烧死了,周生就疯了。  周生疯疯癫癫的,拿着画笔就到处乱画,都是那副红狐归山图,地上,石壁上,纸上,桌上,画得到处都是。  就有一日,他画在石壁上的红狐,突然就活了,变成了玉儿的模样,周生的疯病立刻就好了。  可有种疯病,叫做别人觉得你没好。  最后的最后,周生也死了,于是……鬼狐玉儿就疯了。  她本就含怨而死,按照基本法,地府工作人员应是会来接她的,但并没有,后头周生也死了,做对鬼夫妻就得了,但玉儿……咽不下这口气。  她要让这一村的村民都得到应有的报应,甚至她想了一个绝佳的法子——用这些村民的命来复活周生。  “这是我对你报复,你必须承受!”  谭昭:……这是哪里跑出来的中二病?  周生眼睛里满是痛苦。  谭昭却终于明白为什么这只红狐“体味”会这么重了,合着是杀生太过,怨气冲杀所致,这些因果,大部分在红狐身上,也有一部分在周生身上。  “周郎,你等等,待我杀了这个道士,你便可以活了!”  周生再度痛苦地喊道:“不要——”  谭昭觉得自己也有点儿痛苦,不过好在吼了这么一顿,他的灵力也恢复了不少,虽说有点儿捉襟见肘,但有总比没有好啊。  却没成想,他正跟狐妖搏命呢,周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尸身的桎梏,他的身体在刹那间化为齑粉,而他本鬼……一下扎到了谭昭的剑上。  下一刻,狐妖满脸惊恐,往前一扑,也扎在了剑上。  谭昭:……鬼怪羊肉串,了解一下?  两个“有情人”,就这么愉快地消失了,谭昭站在无人的荒村,觉得今天晚上的风儿真的是有够喧嚣的。  “噗——”  一切尘埃落定,谭昭心口的血终于吐了出来,脸色看着惨白惨白的。  “诶?那是什么?”  谭昭将地上白色的珠子捡起来,差不多手掌心大小,里面似乎含着一层薄雾,他晃了晃,这些烟雾竟然还能飘着动。  系统:……沉默,是今晚的狐仙村。  他明白了,是好东西,揣走揣走,说不定这就是今晚最大的收获呢。  **  “哎,道长,小生好紧张啊,你说小生今天这身衣服怎么样?会影响小生当会元吗?”  今天是张榜的日子,赵世子早早就包了个包厢,邀了两人前来,一听张生这话,一下就笑出来了:“看来张兄你很有信心啊。”  当然心里,却没觉得张生能考会元,就算他再无知也知道,考会元那就跟登天差不多。  “哎呀,一般一般啦。”  “张兄好心性,本世子佩服。”  然后,赵世子就觉得……自己当真是太年轻了,这大街上他随便称赞了两个人,一个是降妖伏魔超厉害的道士,救了他命的那种,一个看着吊儿郎当,竟然一声不吭中了会元!  他当即就激动了:“张兄,本世子突然记起来,你好像还是解元吧?”  “是这样没错。”张生谦虚地点了点头。  赵世子觉得自己好没用,心疼地抱紧自己,只要当今脑子还在,张兄距离“三元及第”,也就是半步路的功夫了。  而事实证明,张生这半步路也走得非常稳当。  谭昭自己也当过状元,但能教出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还是非常开心的,他将贺喜的礼物递过去:“恭喜啊,状元郎!”  张生嘿嘿一笑,竟带着点憨厚,后头的佛珠也高兴地跳了跳,虽未说话,但显然是非常满意的。  “都是先生教得好。”  “你这么夸我,我怎么好意思呢。”  张生:“那我不夸了。”  谭昭想了想,还是道:“那你还是夸吧,听着怪让人开心。”  大喜的日子,张生好听的话呀,跟不要钱似的往外蹦,他早就想好了,先在翰林院待个三年,三年考核过后,就回南方去,怎么也要拉着先生一起的。  可他打算的好,却没想到……先生竟然留书出走了。  “哇——先生你好狠的心啊,你丢下我们孤儿寡珠,以后可怎么活啊!”  赵世子就劝啊:“张兄,你好歹也是三元及第的状元,注意点儿身份啊,这般模样……”  “哇——你不知道!”  赵世子心想他当然不知道啊,你家先生武能降妖除魔,文竟然还能教出一个三元及第来,这外头打探你家先生的人,已经从状元府排到了京城菩提寺,这说出去谁信啊,妖孽成这般的人物,的确不是凡尘中人。  “其实小生明白,先生他……只是不想让小生难过,小生晓得的。”  张生忽然就不哭了,望着南方,叹了一口气,继而又露出了一个笑容。  “世子,你知道吗?倘若不是先生,小生这会儿说不定还在南方的县城里当着纨绔呢,哦不对,小生或许,早便死了。”  赵世子想了想,道:“好巧哦,本世子也是呢。”  两人四目相对,忽然一愣,随后就笑了起来。  风吹开桌子上的红木匣子,匣子里是两枚带着灵光的玉阙,还有一叠厚厚的黄符,这大概是先生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喂——你干什么,这是先生留给小生的!”  赵世子半分不退:“见者有份,本世子也要!”第40章 张生番外  又是一年阳春三月,张懋回京述职, 走完吏部的流程, 又成功升了一级。不过如同从前一样, 他并没有选择留在京城当一个京官。  “我说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呢,留在京城不好吗?”  张懋脸上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 不过性格显然还是没变:“本官怎么就死心眼了,你不懂,本官还要养家糊口的。”  “你这话说出去, 谁信呢。”赵世子, 哦不, 他现在已经继承他爹的爵位,是赵侯爷了, 如今入仕, 也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爱信不信, 不信拉倒, 哎,命中注定他要当大官为万民请命, 他也很无奈的啊。  “时间过得真快啊, 今岁又是开科取士的时候了。”  赵侯爷就不爱听这话:“你可别说这个了, 你这个三元及第的风头, 后头多少人都没盖过你去, 就现在,还有人不死心找到我这儿来打听你家先生呢!”  张懋一听乐了:“还有这等事情?那感情好啊,他们若是能找到先生, 我请他们吃酒,吃多久都没问题。”  赵侯爷看了一眼张懋,没说话。该劝的话,他早就劝过了,张懋也不是那种沉湎过去的人,点到为止,就足够了。  “说来我这次回京,还遇上了一个熟人呢。”  “熟人?”  张懋想了想,又摇了摇头:“熟……妖吧。”  赵侯爷觉得自己有点儿不太想听接下来的故事了,但他显然不能。  “其实你见过他的。”  “这不可能!我打那之后,就没遇见过灵异事了。”他平日里都避着走的,绝不会多看一眼。  张懋:……天天见鬼的本官说什么了吗!  “梅花庄诗会,我画过他的画像。”  赵侯爷回想了一下,又努力回想了一下:“抱歉,想不起来了。”  张懋只当没听到,继续说着:“他叫马介甫,今次是带他认的小辈杨喜上京赶考的。”  赵侯爷当即大惊:“也是……妖?”  “是人,而且年纪尚不足二十,也是金华府的解元哦。”  “哎哟,不会又是你家先生的弟子吧?”  张懋摇了摇头,眼里带着莫名的骄傲:“我家先生只收了我一人,只不过马介甫那厮忒不要脸,竟将先生给我做的教辅抢了去,着实可恶!”  赵侯爷大惊:“你有这种东西,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你知道我被烦了多久吗!”  张懋一脸无辜:“你又没问。”  “……”那难道还是他的错不成,绝交吧。  “说来,这杨喜我是认识的,当初还是先生出手,才能有他如今的前程。”此次北上,也是机缘巧合,竟然又遇上了那杨万石。 第35章 没想到,这偌大的永济堂一朝散,只有这一个傻小子留了下来。  “不,小生不走,外头的人都是胡说的,夏大夫您绝对不会为了赚钱,开高价药方治死人的。”  哦豁,开高价药方治死人啊,谭昭望着被翻得乱糟糟的药柜,眼中带着点儿玩味。  “也罢,既然你想留下来,老夫总归不会赶你走的。”  许仙是个勤快的,一听脸上露出傻笑,忙前忙后就打扫起来,掉在地上被人踩过的药材当然不能用了,一切收拾完,谭昭算了算药店的总资产,竟然……是赤字。  感觉真的药丸。  就这还有人来医闹,良心被狗吃了吧?!  “夏大夫,都打扫好了,没有问题的话,小生明日再来上工。”许仙非常忐忑地开口。  谭昭想了想,将柜台里最后的两贯钱拿出来递过去:“你的工钱……”  许仙连忙摆手,正欲说什么呢,刚刚竖起来的门板被人从外头强行踹开,看到两人正在进行“金钱交易”,立刻义正辞严地吼道:“还说没有赚黑心钱,人赃并获,乡亲们,你们可瞧见了?”  外头围观的乡亲们立刻指指点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嫌恶与憎恨。  许仙一脸慌乱,忙解释起来,但他一个读书人,解释来解释去,别人看了,跟做贼心虚没任何分别。  于是指指点点,就更加热烈了。  踢门的人见了,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得意。  谭昭:哦豁,这世上只有他踢别人的场子,还没有人敢来踢他的呢,这多新鲜的事情啊。  “你个死瘸子,连自个儿都治不好,还敢开方子治病救人,当初我就不该将母亲送到你这里来,就该送对面的天佑堂去!可怜我老母亲,含辛茹苦将我抚养长大,她只是头风发作啊,本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是儿子对不住您啊!”  “你确实是挺对不起你老母亲的。”谭昭看着男子的背后,忽然道。  这儿子听了,脸上是满满的羞愤:“你这个庸医!我母亲会死,都是因为你!”  许仙这个急啊,可他嘴巴笨,什么都说不出来。  谭昭都替他急,便道:“那倘若不是呢?如果不是,你是不是得赔偿我药店的损失,再当着众位乡亲的面公开道歉呢?”  谭昭的样子,实在是太坦然了,他即便坐在轮椅上,也给男子带去了不小的压迫感,与昨日的怯懦无措完全不同。  男子心中有些胆怯,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当下便夸下海口:“这个自然!难道你还想颠倒黑白不成!”  谭昭非常和善地摇了摇头:“那倒不是,这门功夫你精通就好了,老夫只需精通医术即可。原先老夫怜你骤然失了母亲,并未与你计较,如今你日日上门,将你母亲尸骨曝于老夫门前,老夫孑然一身,两袖空空,不开张也无妨,就怕耽误了其他病人的病情,也罢,老夫便自证一回吧。”  系统:他不该给你说话机会的,可怜见的。  这话一出,长脑子的立刻就摆正了心态,夏大夫平日里为人怎样,其实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只是骤然有人说治死了人,人人都惜命,自不会去想从前如何如何。  “你少信口雌黄了!”  谭昭莞尔,一副包容你、体贴你的模样:“老夫是不是信口雌黄,你和众位乡亲瞧着便是了。还是,你心虚了?”  “呵,我心虚什么!你要证,便证啊,难道你还能让我母亲活过来不成!”  他话音刚落,外面也有人应和:“是啊,要是真弄错了,我们替你打他!”  “对呀,你证明给咱们看啊,人都躺在这儿没气了,你难道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谭昭心想,没准还真能。  说实话,以他的医术,判断下这老妇人是如何死的,死于何时,那就跟玩似的。可怎么办呢,场子都摆好了,他怎么都要玩点儿新鲜的不是。  光医术打脸,多无趣啊,怎么也得……唔,老母亲还阳痛打不孝儿这样子的。  谭昭望了望远处将要坠下山的太阳,开口道:“老夫满足你们,这便看好了。”说罢,看了一眼许仙。  许仙反应过来,立刻推着夏大夫往堂中走,天知道他现在手掌心全是汗,他已经想好了,要是真打起来,他拼了命也要护住夏大夫的。  谭昭却是丝毫没感觉到许仙的决心,只道:“此乃老夫家传本事,原本不该现于人前的,奈何这年轻小子执意如此,老夫不得不做,有胆小的,现在离去尚还来得及。”  然而这种时候,谁走谁是王八蛋啊。  最后一丝阳光落入地平线,谭昭终于将目光收回,落在了男子的身后,倘若有人能见鬼,大概就能看到一个身穿绛红夹袄的老太太正在疯狂地捶着男子的头。  男子偶尔也会挠挠头,显然也不是全无感觉。  “这便是了,这位老太太,既有话说,何不出来一叙?”  那势要锤爆自家儿子头的老太鬼魂忽然一顿,竟从男子后颈飘了下来,谭昭手中掐动符咒,一刹那的功夫,尖叫声几乎要掀翻整座药店。  谭昭:……耳朵要聋了。  系统:哈哈哈哈,你活该啊。  好端端的,凭空竟然就见鬼了,谁见谁害怕啊,已经有胆小的直接跑掉了,谭昭也不管,不过也有一部分胆子贼大,虽然两股战战,但并不妨碍他们看八卦。  可以说,是用生命将八卦继续到底了。  当然了,最害怕的,还是要数心虚到天边的医闹男了,见了自己的老母亲竟然凭空出现,他登时两眼一翻,就要晕过去了。  这谭昭哪能让他晕啊,一个清心诀就丢了过去。  这老太太也是个狠人,看到众人的反应,立刻就明白过来,抄起手掌打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好你个不孝子!好你个不孝子!你竟敢为了那点钱害死你老娘,我今天就打死你个不孝子!”  这医闹男抱头痛哭,直喊冤枉,又哭着喊娘,简直把众人见鬼的恐惧感都喊跑了,甚至还微妙地有点想鼓掌。  老太太打爽了,便向谭昭道歉:“夏大夫,是老身连累了你,生了这么个畜生东西啊,竟然有了媳妇忘了娘,为了那点子银钱,竟闷死了老身,您打死他吧。”  谭昭忍不住提醒道:“……杀人犯法的,老太太。”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可惜意味。  谭昭:……第42章 小青与小白(二)  老太太这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瞬间就冲击了围观吃瓜群众的三观。  这可是亲生母亲啊, 竟然耳根子浅听了媳妇的话, 要弄死老母亲讹钱,这得多黑心肝的人啊, 也不知这媳妇谁家出来的,竟是这般的毒妇!  “丧尽天良啊,我早看出他不是个好的了。”  “是啊, 夏大夫多好的人啊, 他就是看夏大夫善心人……”  这坚强的吃瓜群众嘴巴上转了一圈, 夏天无就是一棵清清白白的水莲花了,还是自带圣光属性那种。  不用谭昭开口, 早便有人去请了衙役过来, 看到真是见鬼, 都有些不敢靠近。  最后, 还是谭昭将老太太唤住,才让衙役绑了医闹男离开。  “老太太, 官府会还您一个公道的。”  老太太脸上尤带着怒气, 加之面色青白, 看着着实有些吓人, 谭昭刚要唤许仙推他到旁边, 后头就传来了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转头一看,人竟然已经吓晕过去,半个魂魄都快卡出身体了。  谭昭:……  谭昭赶紧一道定魂符打过去, 这可别把人给吓死了,吓死他也要玩完了:)。  系统:要是真吓死了,你可就破纪录了,我会向总部替你申请一枚勋章的,不用谢。  [谢谢,用不着。]  得亏他眼疾手快,这魂魄好险险是塞回去了,可怜见的,这胆子当大夫真的没事吗?小伙子你这个职业规划,要不要再修改一下?  又是三日,证据确凿,县太爷也非常爽快,就弑母讹诈案作出判决,古代以孝为天,弑母为重罪,判处斩立决。  行刑那日,谭昭没去看,许仙那小鸟胆子也没敢去,倒是街坊领居去了一大串,有丢烂叶子的,也有丢臭鸡蛋的,回来后还给他带了不少慰问品,可以说是非常忙了。  “夏大夫,外面……赵大夫他们回来了。”  许仙从前头进来,欲言又止,好半天才把话说完全。  谭昭此时已经把胡须给剃了,吃饭忒不方便了,果然仙风道骨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所以他选择剃掉:)。  “哦,他们来干什么?看病吗?”  许仙一时语塞。  “行吧,你拿着这个单子,去采购下药材,这是摆渡的钱。”  许仙一听,立刻恭敬地接过,看了一下上头全是自己熟悉且知道的药材,立刻道:“好的夏大夫,小生一定给您办妥。”  谭昭点了点头:“嗯,去吧去吧。”  许仙嘴巴笨,却是个会干实事的,虽然不太聪明,胆子又小,手无缚鸡之力,身上还带着点文人的迂腐气。  系统:……你这是夸人吗?  谭昭懒得理系统,等到许仙从后门离开,他才自己推着轮椅去了前头。  永济堂被砸了之后,一直无限期停业,前头已经按照他的设计全部空了出来,既然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传统的药店走不通,那就只能稍微走点不寻常的路子了。  “哎哟,这不是赵大夫嘛,稀客啊。”  赵大夫是个老大夫了,眼皮眼袋全都耷拉下来了,医术确实不错,却是个喜欢倚老卖老的,夏天无能忍得,谭昭可忍不下去。  赵大夫脸上讪讪,正欲开口,却又被人截了话头,只听得人开口:“哎哟,赵大夫你瞧着肝火虚旺,脾脏也不大好吧,不巧了,小店还未开门,不如请您移步对面天佑堂吧。”  赵大夫死要面子,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一挥袖转身愤愤离去。  后面还有几个学徒工面面相觑,显然想留下来,但谭昭并不是什么客气人:“怎么,还要老夫请你们离开不成?”  他现在这模样,他一口一个老夫的,这些学徒面上臊得慌,也很快走了。  谭昭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嗯,差不多该治治这两条老寒腿了。  夏天无这两条腿,其实是冻坏的,大冬天的雪夜里,活生生冻了一夜,要不是他本身是个大夫,恐怕早冻死了。  谭昭早检查过双腿的情况,痛觉神经仍在工作,每年冬日里,夏天无都会痛得死去活来,但有些经络已经冻坏了,虽然后续精心调养,但还不足以让他重新走路。  他方才交给许仙的,一部分是给店里采买的药材,一部分则是用来给他泡腿的。这两条腿治起来,也没什么捷径可走,只能等他再修炼出长生诀灵力,每日以灵力冲刷经脉,辅之药浴,才能见效。  能跑能跳估计悬,但走走路应该不成问题。  窗外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雷阵雨,这夏日里的雨总是来得又急又多,这一下雨,他的腿就有些隐隐作痛,不过这点儿疼痛尚且还能忍受,谭昭便悠悠闲闲地泡了杯茶,翻起原主留下的家传医书来。  也就个把时辰的功夫,许仙回来了。  “夏大夫,都办妥了,那伙计说明日就把药材送过来。”  小伙子撑着伞从外头进来,显是跑着回来的,说话还有些喘,谭昭一抬头,眼中难免露出了几丝玩味:“汉文啊,老夫记得你出门时,没带伞吧?” 第37章 小二端着茶上来,也抬头瞧了瞧:“客官说笑呢,今日怎的会落雨!”今日天公好,他家里的被衾都晒在外头呢。  谭昭笑笑,没说话。  然后喝了半盏茶的功夫,下雨了。  小二:啊啊啊,我的被子!完蛋了!  谭昭望着天上越来越低的云层,可算是知道“雨神”的真实身份了,合着不是许仙,是另有其人啊。  他就说嘛,哪那么凑巧。  “掌柜的,结账。”  “好勒,夏大夫,这雨势还大着呢,您……”  谭昭摆了摆手,接过掌柜出借的伞,道:“无妨,家中有些药材还晾晒在外头,急着回去呢。”  婉拒了掌柜的再三挽留,谭昭撑着伞,推着轮椅进了雨幕。  哎,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特别是这种人参馅的,吃起来总归心中难安。  循着妖气扩散的方向而去,雨势越来越大,幸亏掌柜借的油纸伞很大,刚走到湖边,旁边“啪叽”一声,一头鱼……砸在了岸上。  谭昭:……好大一头鱼。  “你怎么会在这里!快走!”  鱼开口说话了,竟然还是男人的声音!!!  谭昭难得楞在了原地,他现在是应该离开呢,还是离开呢?  系统:宿主,你真是个现实的人:)。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  青鱼听到,拼命地扭着身体往湖边去,沿途流淌了大片的血迹,又被雨水冲刷,只可惜,它还未到湖里,降魔杵已经落了下来。  青鱼痛苦地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谁曾料想,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  青鱼睁开眼睛,就只看到了轮椅并不算新的轮毂,不,等等?!  “你——”  鱼眼珠子里,满是惊恐,徒手接降魔杵啊,就两根手指,开玩笑的吧?!现在人间的大夫,都这么可怕的吗?啊——不对,那他昨晚岂不是……  地上的青鱼,非常安详地闭上了鱼眼珠,他现在已经是一条死鱼了。  “他在镇江伤了人,此等妖孽,留他何用!”  “竟有此等事?”谭昭讶异道,“看不出来啊,你这头鱼……”  死鱼瞬间充满精力,怒道:“什么头,你会不会说话!没错,小爷我就是伤了人,那是他活该,谁让他调戏我姐姐的!”  谭昭一伞棍就砸了上去,青鱼瞬间就没声了。  “他伤了什么人?”  “精怪伤人,你焉能信他!”  谭昭想了想,点了点头:“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你们出家人,杀生是不是掉功德的?”  “……”  “所以说嘛,喊打喊杀多不好啊,你可以教育他、感化他、让他皈依你佛啊,如果他再不听,你就把他卖到杭州城的楼外楼,去做西湖醋鱼好了,还能添点香油钱,是不是?”  青鱼当即一个鲤鱼打挺,扑通一声落入了西湖里。  法海:“……”杀妖不过头点地。第44章 小青与小白(四)  小青入了湖,游了没两下就没了鱼影, 求生欲可以说是非常强烈了。  妖走了, 这一片天地自然也云收雨歇, 谭昭将伞收好放在轮椅后面的隔层里,开始装起了虚弱:“大师, 可以麻烦你推老夫去那边的茶肆吗?”  法海:……  正直的和尚倒也没拒绝,他收了降魔杵,一路无话, 很快便到了西湖边的茶肆。  茶肆的掌柜见到夏大夫去而复返, 脸上不禁有些疑惑:“夏大夫, 您怎么……是忘了什么东西在小店吗,您知会一声, 让小二送去永济堂便是了。”  闻言, 法海俊秀的脸上闪过错愕, 这人竟是个大夫?  谭昭将雨伞从后头隔层里取出来递过去:“没忘什么, 就是顺道来还个伞罢了。”  掌柜的接过伞,心里有些纳闷, 不过像他这样开门做生意的从来不会去细究这些细节, 接了伞, 脸上仍挂着热情的笑容:“诶, 夏大夫讲究人。”  两人出了茶肆, 法海正欲开口相询,又听得人道:“大师降妖累了吧,老夫知道一家店素斋做得不错, 不如坐下来聊聊?”  法海情不自禁想起了楼外楼,阿弥陀佛。  “施主,请。”  好在,谭昭口中素斋做得不错的店并不是楼外楼,而是一家门脸并不大的夫妻店,两夫妻待客非常热情,很快一桌素斋就摆满了。  “老夫夏天无,是个大夫,在这杭州城开了家药店。”  “阿弥陀佛,贫僧法海,镇江金山寺永惠住持门下。”  大概行走江湖降妖除魔的,气质都有些冷冽,当然也只有这般杀伐果断的,才能承受这一份责任。谭昭觉得某种意义上,这位法海大师身上,有一点点燕赤霞的影子。  “原来是法海大师,来,吃菜吃菜。”  法海对妖邪出手不容情,面对人类却很是束手束脚,显然他从小生长的环境比较单纯,黑是黑,白是白,真是好懂的人。  “多谢夏施主,贫僧……”  然后,法海就被投喂到了十成饱,这才有了说话的契机:“夏施主,你为何要放走那伤人的青鱼妖?”还有,此人分明是个凡人,为什么可以轻而易举接住他的降魔杵?  谭昭想了想,放下筷子道:“他身上并无因孽缠身,气息虽不稳,却并不因此所致。”  “妖邪善于蛊惑人心,他今日能伤人,他日便会杀人,妖怪之言不可信。”法海言辞恳切道,不管如何,面前坐着的应是一位同道,他只希望这世界降妖除魔者,能更多才好。  然而,谭某人只想当个普通人:“可是怎么办,这鱼放都放走了呀。”  法海,气到离开。  另一头,白素贞终于找到小青,唔,情况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小青,你还好吧,叫你别去挑衅那和尚,你偏去,下回你若是还这般莽撞,就回洞府好生修炼去!”  小青翻了翻鱼肚皮,越想越气:“姐姐,为什么我们不能杀生!”他不仅要吃糖醋凡人,还要吃剁椒凡人,清蒸凡人,凡人三吃!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里,小青被自家姐姐押在佛前,苦逼逼地抄写心经十二遍,顺便连吃了三日素斋,小青成功地把脸都吃绿了。  女人的心啊,姐姐对着他就各种高贵冷艳、冷酷无情,对着那呆子许仙就装柔弱装无辜装大家闺秀,呵,报恩的女人真可怕。  “姐姐,你观察了这么多天,那许仙究竟缺什么,才能抵了他对你的救命之恩啊?”  白素贞对此,也有点儿愁:“那许仙确是个忠厚老实的,以他的心性,倘若你我助他入那官场,恐怕是害了他。”  小青就不客气许多了:“好听点叫忠厚老实,直白些不就是蠢嘛。”  “小青,不许这样说恩公!”  小青有些不忿,但到底没有反驳白素贞的话:“那还有其他的法子吗,那金山寺的和尚都追杭州来了,姐姐你还是早些报完这恩,早些回山去吧。”  再待下去,他会控制不住想去搞个糖醋凡人吃吃的,啊,想想就超气。  白素贞沉思片刻,摇了摇头:“人间有人间的规矩,许仙如今在永济堂当学徒,我打听过,那夏大夫医术高明,人品也好,已无需我们帮忙,倒是……”  “倒是什么?”  “倒是瞧恩公的打算,以后准是要自己开医馆的,他父亲早逝,家姐出嫁后,家中银钱恐怕不多,要开设医馆,咱们或许可以帮帮他。”  小青一听,脸上终于露出了轻松的表情:“那还不简单,今晚上我去给他送上千两百两的银钱不就好了。”一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的模样。  然后,白素贞无情地戳破了他的幻想:“不妥,恩公不是这等人,若是乍获重金,恐怕不会占为己有。”  小青:“……这些凡人磨磨唧唧,怎么就这么难搞!不行,我要出去冷静一下。”  半个时辰后,说要冷静一下的小青走到了永济堂的门口。  正是下午时分,天公尚好,许仙正在收晾晒的药材,一瞧见小青姑娘,他下意识地望向周围,没见到白姑娘,心里有些遗憾,却也莫名松了一口气。  “呆子,别瞧了,就我一人,我姐姐在家呢。”  许仙点点头,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就不说了。  小青想来都来了,他要是就这么走了,岂不是会让人觉得他怕了那坐轮椅的“老头子”,不行,想到此,他开口道:“喂,你家夏大夫可在店里?”  闻言,许仙点了点头:“嗯,姑娘你是来看病的吗?”他有些欲言欲止,小青早已突破了许仙,冲了进去。  谭昭早听到前头的动静了,只是他懒得动,见到小青鱼气冲冲地怼进来,不由有些好笑:“怎么?是来要回那根人参的吗?”  小青闻言,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不要以为你救了我,我就会感激你!”  “汉文,你先出去吧。”  许仙闻言,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道:“那小生出去了,夏大夫您有事,喊小生一声便是了。”  小青待许仙离开,哼了一声:“我若要害人,又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能拦得住的。”  “噢哟,三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啊。”  “你这凡人,说话忒的气人,我虽然读书少,但这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  那你真的很棒棒呢,谭昭忍不住乐了:“其实,老夫倒也有个问题相询。”  小青一听,裙子一撩,大喇喇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那姿势豪放的,根本不像一个女孩子:“说来听听,正好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他突然又不是那么想问了:)。  于是,谭昭顺遂地又换了个问题:“你们两只妖,三番两次接近许仙,是为何故?”  原本喜怒全挂在脸上的小青立刻变了脸色,满脸都是戒备。  “你怎知道我们是妖?”  谭昭:“……”说来惭愧,他长眼睛的。  “对啊,你分明是个毫无道行的凡人,为什么能接住那和尚的降魔杵!”  谭昭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句:“我现在懂了,鱼的记忆只有七秒竟然是事实。”可怜见的,这反射弧连起来,能绕雷峰塔三百六十五圈了吧。 第39章 人群中的法海:……  谭昭一转头,也刚好看到熟悉的降魔杵,他立刻挥了挥手:“大师,好巧啊!”  刚安稳下来的容尧:!!!  他吓得推着小福就走,索性他到了后院,那和尚也没追上来,好险好险。  “相公,都是我连累了你。”  容尧立刻安慰起妻子来。  前头闹剧收场,人很快散去,法海拎着降魔杵进门,嗅着满屋子的清浅妖气,眉头紧皱:“夏大夫,人妖殊途,倘若你助纣为虐,必会招致祸患。”  谭昭点头,表示明白:“大师说得对,不过老夫这回救的是人。这么大清早的,大师你吃早饭了吗?”  俊秀的和尚一脸正容:“贫僧不饿,先论正事紧要。”随后,和尚肚子咕地一声,非常诚实地宣告着它的真实想法。  谭昭:“……”  法海脸上立刻出现了一层薄粉色。  刘娘子摆了早膳,法海还是受不住盛情邀请,坐在了饭桌上,连吃了三大碗白粥。等吃到第四碗的时候,小青从外头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谭昭:……这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吃粥吃粥。第46章 小青与小白(六)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守株待鱼”?  法海见这妖孽竟然跑来自投罗网,难得楞了一下, 一人一妖四目相对, 就在某一个节点, 小青鱼似乎智商回笼,骂了一声夏天无, 便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妖孽!哪里走!”  法海紧随其后,提着降魔杵也冲了出去。  “喂——大师,饭后不宜剧烈运动啊!大师——”谭昭吼了一声, 人早就没影了, 他现在腿脚不便, 实在是爱莫能助了:)。  慢吞吞地就着新腌制的脆藕吃了一碗粥,谭昭伸了个懒腰, 刚要进里头去瞧瞧那小福娘子情况如何了, 便见到一阵风冲了进来。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这才发现这阵“风”竟是小青。  小青喘着大粗气, 衣服全黏在身上,毫无女儿家的仪态, 叉着腰吼着:“夏天无, 小爷跟你没完!”  “……是什么给了你我店里挺安全的错觉?”  小青得意洋洋道:“最危险的地方, 就是最安全……”  谭昭“痛苦”地捂住了眼睛, 接下来的场景他有点不忍卒看了。  只见不大的大门口, 法海提着降魔杵,进来了。  小青:!!!  “妖孽,哪里逃!”  “哎, 大师大师消消气,你看这头鱼,连逃跑都不会,就这脑子,要不再观察观察?”谭昭被迫横在一人一妖中间,开口道。  法海还没表态呢,小青先炸了:“喂——小爷的脑子聪明得不得了,要你说!”  “大师,你看,他这样……”  法海……法海竟然觉得这人说得有几分道理,他思忖了一下,眉头蹙起愈发紧了:“夏施主,你为何几次三番要搭救这青鱼妖?”  小青拳头一紧,耳朵微微一动,显然也挺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两双眼睛盯着他,谭昭想了想,道:“顺心而为吧,人分善恶,妖也分善恶,这头鱼虽然冲动了些,嘴巴坏了些,还男扮女装……”  “喂——”  “男的?”法海看向青鱼的眼神,愈发奇怪起来。  “但总的来说,本性不坏,大师不如这样如何,便按人间的规矩来,怎么样?”  法海想了想,很快摇头:“人妖岂可一视同仁,妖便是妖!”  小青一听,火得要命,他也不是惜命的主,立刻就嚷嚷开了:“妖怎么了!妖吃你家大米了,就因为我们妖会法术,会变化,比你们凡人厉害,你们就歧视我们!你们凡人还要不要脸啊!”  说着说着,还委屈上了。  谭昭想了想,其实不是歧视,更准确来说,是畏惧。  妖有法力,凡人少有企及,故而令人惧怕,使人远离。鬼呢,是由人而来,本质上也是人,可人还是厌恶鬼,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心中的害怕。  所以,小青鱼啊,你根本不用委屈的。  “夏大夫,你快来看看小福,她又喊痛了!”原本容尧不敢往前头来,可事关妻子,他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冲出来就喊。  “果然还有一只妖!”  谭昭:……大师,咱打个商量,能不能不要用这种看妖怪窝的眼神看他,他会慌。  小福的情况不大好,她原本体质就偏弱,树妖的精气带着植物特有的生机,按照基本法,应是能强身健体的。但凡事都有个度,过犹不及,便是这个道理。  “原本,老夫是准备配合你循序渐进演完这场戏,但现在看来,恐怕是不成了。”  容尧都要哭了:“我只要小福活着,只要她活着!要我的命都可以!”  法海站在旁边,眼中显然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愕。  谭昭便安抚他:“那倒还没到这么严重的地步,你介意‘早产’吗?”  容尧:“哈?”  “小福体内滞留了大量草木精气,你是不是因为培育新‘幼苗’,已经做不到对它们的掌控了?”见容尧点头,谭昭才继续说,“所以,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路。”  “什么路?”  谭昭道:“早产呀,你能不能一下子催熟你的‘幼苗’?”  容尧讷讷,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谭昭得到答案,转头对法海道:“大师,帮忙救了人,怎么样?”  佛和道,其实还是有本质区别的。谭昭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道修,精通的不是剑,就是符咒,这替凡人疏通气脉,其实还是佛家的人更为精通一些。  法海眸深似海,不过对于救人,他还是责无旁贷的:“夏施主,你说便是了。”  于是,小青和容尧两只妖就被赶出去了。  “小青,你说小福她会不会有事?”  “那夏老头医术还不错,死不了。”  又过了一会儿,容尧又问:“这都多久了,会不会……”  小青脸上烦不胜烦:“喂——你好歹也是一只大妖,有点大妖应有的沉稳好不好!我比你小了整整一千岁呢!”  容尧:“……”可他还是担心。  小青气得想去西湖里游泳,可那该死的和尚在门口画了道结界,凡人能自由出入,妖怪却不成,若不是他法力不够,非要将这和尚做成糖醋凡人不可!  “小青,我……”  小青沧桑地摊在太师椅上,他现在好想回山修炼啊,说起来,那许呆子哪里去了,怎的不见人?  大概是说曹操,曹操不禁念,小青眼瞧着许仙从外头走进来,紧随其后的:“姐姐,不要进来!”  小青吼这一声,把许仙吓的,一个趔趄就要栽倒下去,后头的白素贞见此,立刻伸手去接,触到结界,她本能地缩手,许仙“啪叽”一声,脸着地砸到了地上。  三只妖:……  “小生没事,真的没事,白姑娘你莫要自责。”  白素贞简直想哭了,她报恩没报成,还让恩公摔伤了,着实是她的不该,于是两人一个道歉,一个安慰,小青……小青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  “小青,你姐姐和他……”  小青凶巴巴地吼了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容尧:那是哪样?  “许公子,我就不进去了,你拿了伞与我便是。”  许仙连连点头,很快跑进去找伞了。  见许仙离开,白素贞立刻收了脸上的温柔,道:“小青,你又闯了什么祸?”  小青苦着脸,开始喊冤:“姐姐,这回真不是我,是……反正就不是我,姐姐你快走,金山寺的和尚在里面呢。”  “那他又是谁?”  小青简单说明了容尧的身份,白素贞心中微微一动,却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变幻出宝剑,便要劈开结界救小青出去。  小青连忙阻止,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阻止:“姐姐,不必如此,若是伤了修为,我们就真没有一战之力了。”  白素贞有些犹豫,犹豫的片刻,许仙已经抱着油纸伞出来了。  “白姑娘,给。”  白素贞连忙收了剑接过伞,仍是不放心,她焉能将弟弟置于此等险境。可要让她当真恩公的面动手……  “容尧,进来!”  容尧早已等得急不可耐,刚听到声音,便直接冲了进去,他一眼便瞧见妻子的腹部已经瘪了下去。  两行热泪,从他眼眶里流了下来。  见此,法海握着降魔杵的手紧了紧,什么话都没说,沉默地走出去,又沉默地看着谭昭推着轮椅出来,这才开口说话:“你是道门中人。”  谭昭点了点头:“嗯,我身上戴了隐藏修为的东西。”  法海的眼中愈发不解:“为什么?”  “每个人走的道,都是不同的,有人志在天下,也有人藏匿市井,诸如大师你修的佛一般,无论是修的何种佛,只有大师你自己想通了,才是你心中的那座佛,对不对?”  不得不承认,法海有些被面前的人说服了。  “其实,你应该修佛的。”  谭昭立刻拒绝:“不用了,修道使我快乐,我爱修道,修道爱我。”  “……”不,他收回刚才的话。  两人交谈的功夫,病房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为了跟凡人在一起,这树妖也是拼了,竟拿着自己的精元与本体当儿戏,法海是愈发看不懂了。 第41章 两人闻言,都是眉头一皱,法海已经提着降魔杵冲了过去,谭昭行动不便,等他操作着轮椅到达事发地点时,刚巧看到官差过来,锁了……许仙去见官。  诶,不对?许仙,他家那个杀只鸡都不敢的小学徒?开玩笑的吧?  “大师,怎么回事?”  法海闻着屋里冲天的血气和妖气,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有人认出了谭昭,道:“哎哟夏大夫,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您没事吧,您这店里的学徒,杀人啦!”第48章 小青与小白(八)  “杀人?”谭昭惊讶道。  “可不是嘛,那血都流了一地, 作孽啊, 这家孤儿寡母啊, 这顶梁柱死了,你让这老婆子怎么活啊, 哎。”  谭昭听了一耳朵,便见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妇人被官差扶了出来,她满脸的泪痕, 已是哭得难以自抑, 身上还带着血渍, 倒是未见什么伤口。  “是妖孽作祟。”  “嗯。”谭昭点了点头,让法海推着他随着人潮往县衙走。  钱塘县并不大, 人命案子更是少, 这猛地出了一起, 这围观的吃瓜群众数量自然非常可观, 不过作为许仙的东家,谭昭在堂上还是拥有一席之地的。  许仙从小学文, 他有秀才功名, 按律可以不跪, 可谭昭一入内, 便见到许仙两目无神地跪在地上, 竟似一副要认罪的模样。  “堂下,可是夏天无夏大夫?”  谭昭口称是,这县太爷才继续问他是否知道许仙今日要往那范生家中去, 这范生,自然就是死者,弱冠的年纪,也是一名秀才,曾经是许仙的同窗。  “不知,今日许仙向老夫告假,言说要回姐姐家去。”  谭昭话音刚落,外头也有街坊应和,说是早晨的时候,他们也听到了,可以替夏大夫作证。  当然了,县太爷只是走程序问一下而已,并没有怀疑人的意思,许仙在死者家中被发现,手中握着凶器,被发现时还在行凶,已经是铁板上钉钉的杀人凶手,开堂审讯,也就是让百姓知下情而已。  程序走完,这惊堂木一响,县太爷喊道:“许仙,你可认罪?”  许仙一直木愣愣地跪着,他身上沾了不少血,头发也被扯得乱七八糟,闻言就好似没听到一样,扑通一声,竟然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汉文!汉文!汉文!”  外头,一个惊慌的女声传来,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恐,她冲进来,看到一身凄惨的许仙,终于忍不住落泪:“大人,大人,我弟弟他秉性纯良,绝不会杀人的,大人,还请大人明鉴啊!”  “来人,把这妇人拉开。”  因为许仙的意外昏迷,升堂自然是无法继续下去了,县太爷再次落下惊堂木,就是一个收监再审,但谭昭和法海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恐怕……许仙再这样下去,就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刚才案发现场,妖气血气冲天,谭昭光顾着看这些,竟没有发现许仙的一魂一魄被吓走了,他都给平安符了,咋还能受惊呢。  “夏大夫,我听汉文说过,您会招魂是不是,您能不能将那范生的鬼魂招上来问上一问,我家汉文从小善良,连条蛇都不敢打,他是绝不会杀人的!求求您,求求您!”许家就许仙一根独苗,要真坐实了杀人的罪名,许家不仅要绝后,甚至还带着污名。  “无稽之谈!来人,将这妇人拉下去!”  县太爷下了令,衙役很快动手,许仙被丢进牢房里,许姐姐哭得肝肠寸断,才有一男子姗姗来迟,许姐姐见到他,眼泪再也止不住。  “李大人。”  有人认出了男子的身份,是邵太尉手底下管钱粮的李仁李大人,此人竟是许仙的姐夫,许姐姐看到夫君到来,便将实情一一叙述出来。  李仁当着肥差,却并不是个徇私的,他这样玲珑的人,自然知道妻弟是什么样的人,但他同样也明白,倘若没有十足的证据,如今他强出头,恐怕是救不了许仙的。  他与妻子耳语两句,许姐姐对丈夫很是信重,便也听劝,只是弟弟还未定罪,又晕了过去,她想请个大夫进去看看。  县太爷看在李仁的面子上,准了。  谭昭立刻毛遂自荐:“李夫人,老夫随你进去吧。”  许家姐姐也知道自己刚才太过唐突,见夏大夫竟不怪责,哪有拒绝的道理,狱卒带着两人,很快便到了牢房。  许仙是杀人重犯,呆的是独立牢房,钱塘县还算富裕,牢房自然也不算差,谭昭一进去,就看到许仙被人丢在石板上,人事不省的模样。  “汉文,汉文!姐姐来了,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姐姐啊。”  许仙自然还是无动于衷。  谭昭安抚下许家姐姐,假作伸手摸脉,实际上是想查探下他给许仙的平安符如何了。牢房里光线昏暗,趁人不注意,他迅速拉下许仙挂在脖子上的锦囊。  果然,平安符已经化为了黑灰。  他画的平安符,效力还是非常不错的,这一下子挡了灾,恐怕这回招惹上的妖物,能耐不小。  “夏大夫,怎么样?”  “李夫人,你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许家姐姐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想听真话。”  “汉文在老夫的永济堂呆的时间虽不长,却也不算太短,他是什么样的人,老夫自然是相信他的。”谭昭掏出许仙身上的锦囊,递过去,“前些日子,他屡屡倒霉,老夫便与了他一枚平安符,如今,这平安符已成了这般。”  许家姐姐接过,打开一看,双目骇然,险些就站不住了。  “老夫也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但汉文身上,有一魂一魄已不在己身,这也是他昏迷不醒的原因。”  一听此,许家姐姐立刻着急了:“这可如何是好,可能唤回来?”  “可以是可以,但这还需夫人你的帮助。”  许家姐姐自然同意。  等两人从牢房里出来,已经是接近黄昏了,谭昭一出县衙,就看到了夕阳下一身白衣的俊秀和尚。  “哟~”  “夏施主,请你吃。”  谭昭接过,是两个炊饼,酸菜馅的,他咬了一口,又递了一个回去:“哪儿来的?”  “化缘化来的。”  ……怕不是靠脸化缘?!  “真好吃,果然吃白食最开心了。”  法海有些无语,不过他到底还是接过了炊饼,吃了一口,才道:“怎么样?”  “是缺了一魂一魄,老夫已请李夫人帮忙,她与许仙是血亲,由她出面,最为合适。”  法海点了点头,才说起自己打探到的:“那范生,读书很有些天赋,只是家中贫困,秋闱的盘缠都没凑齐,城北的赵家看中了范生的资质,有意招他为婿,不过那范生拒绝了。”  “可这结亲不成,也犯不着杀人吧?”  “确实。”  两人说着各自得到的消息,炊饼很快吃完,回到永济堂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夏天无,听说那许仙杀人了?!”  谭昭撕开又作女装打扮的小青,义正辞严道:“女孩子家家,能好好走路吗?”  “不能!小爷是不是女孩子,你难道不清楚吗!快回答我的问题!”小青叉着腰,那叫一个气焰嚣张,誓言已下,他已经完全不怕这金山秃驴了,嘿嘿。  “真是欠你的,你既然听到了传闻,跑老夫这里来做什么?”  那还不是因为他姐姐去了大牢,他被姐姐打发过来听听事情发展经过咯:“你先别管这个,那呆子当真杀人了?人不可貌相啊。”  法海皱着眉头,他对这些妖类还是非常看不惯,什么模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成何体统。  “刘娘子,摆膳!”  里头的刘娘子哎了一声,谭昭才开口:“那你恐怕要失望了,人不是许仙杀的。”  小青耸了耸肩:“果然,我就知道他没这个胆子,若说是你,尚且还能听听,切,没意思。”  “……”他怎么了,吃你家鱼头还是吃你家鱼尾巴了。  “哎,他倘若真杀了人,我姐姐倒是轻松许多。”  法海皱了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杀人偿命,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哼!”小青撇过头,想起姐姐凶巴巴的模样,才好险没怼过去。  又等了一会儿,小青还是没忍住,凑到谭昭面前,道:“既然他没杀人,为什么没被放出来啊?”  谭昭挑了挑眉:“好奇?”  小青点了点头。  “那你就继续好奇吧。”  “啊——小爷我要咬死你!”  一旁端着饭碗的法海默默举起了旁边的降魔杵。  一顿饭吃得“鸡飞狗跳”,谭昭心累地泡着脚,细细梳理了一遍白日里发生的事情,来回推了一遍,还是卡在了一点,许仙他为什么会去范生家?  两人虽曾经是同窗,但关系也就一般,所以是为什么呢?  系统:你出时间呀,你出时间本系统就告诉你呀~  哼!欺负他不会算命,谭昭抱着疑问入睡,第二日早早便起来,还没用早餐呢,许家姐姐就上门了。  谭昭明白对方的迫切,便道:“李夫人,东西准备好了吗?”  许家姐姐颔首,她眼下青黑,显然昨夜睡得并不好:“一大早便买全了,可是现在就开始?”  “先不急,既然事情出在范家,我们便要先去范家一探究竟。”  许家姐姐点了点头:“我明白。”  小青昨晚就没走,一只妖睡到日上三竿起来,看到他们竟然在准备招魂的东西,忍不住有些好奇:“我说夏天无,你是药店开不下去,准备干回老本行了吗?”  这姑娘怎的这般轻佻?许家姐姐一皱眉,心道。  谭昭咦了一声,道:“老夫昨日没说吗?哦对,好像是没说来着。”  今日份的小青,又想吃糖醋凡人了呢。第49章 小青与小白(九) 第43章 谭昭没点头, 也没摇头,伸手向法海讨要那枚红扳指,血色的玉,水头原本极好,却因为里面雾状的妖气,使得扳指蒙上了一层阴翳。  “方才李夫人在,老夫没有多言。其实这戒指上,尚还有一层封印。”  小青惊讶道:“还有一层?”  “嗯,不过暂时老夫并不打算解开它。”  ……你们人类真的很黑心啊,为什么这种事情还能忍着,简直可怕。  谭昭兀自说着:“范家一事,说来复杂,却也简单。范生死了,许仙被目击杀人,可他偏偏不是凶手,还被吓掉了一魂一魄,那么,谁是凶手?”  小青一脸懵逼,他怎么知道?  他听得旁边的臭和尚开口:“范生是个书生,人际交往并不复杂,他前三年都在守孝,并不赴约参加诗会,只在家中清贫度日,倘若是匪贼,也不会去找家贫的范家,甚至不会去那条巷子。”  “没错,不过在这之前,范家可不穷。”谭昭将李夫人所说一一道来,这么一番推下来,矛头就只指向了一处——赵家。  法海听罢,沉思片刻,道:“如今说来,赵家与范家显然有些龃龉,如此情况,却传出了要结亲的传闻,实在说不通。”  小青不由得腹诽:你一个出家人,竟也懂这些?  “还有就是范家老爷身死的事情,衙门的人查不出来,范家吃了闷亏,不仅人死了,货和钱都没了,我打听过,赵家就是从那时候生意突然起来的。”  法海突然开口:“咱们去探探这赵家!”  赵家住在城北,坐北朝南的大房子,这风水顶顶的好,这生意自然做得也不错。前些年的时候,只有一家染布纺,如今已经开了好几家成衣店,生意都拓展到了府城。  虽称不上钱塘第一富贵,但绝对不出前三。  这钱塘县数一数二的富庶人家,凭谭昭他们三人的身份,恐怕是登不得人家大门的。不过进不去,在外头看看还是使得的。  “怎么样?你都看了有小半柱香了,看出来什么没有,那白墙都要被你看出个窟窿来了。”  谭昭不理小青,转头看法海:“大师?”  “没找错地方。”  说着,法海便提着降魔杵上前敲门了,谭昭竟也没有阻止。  小青眼睁睁看着那臭和尚被人礼貌的请进去,眼睛都看呆了:“那我们不进去?”  谭昭摇了摇食指:“不是‘我们’,而是老夫,钱塘县应该只有极少人不认得老夫,老夫进去不妥。”  小青不解:“为什么?因为你医术好?”  谭昭风轻云淡地开口:“大概是有人来找茬,老夫替他招了回鬼,让他认清楚事情的真相,好教他知难而退,乡亲们知道后,替老夫‘美言’了几句。”  ……那你可真善良,那凡人怕不是已经吓疯了?!  “哎说起来,许仙也是见过鬼的人了,上次吓到半个灵魂卡出身,这回戴着平安符,怎么还被吓掉了魂魄啊?”  ……破案了破案,许仙怎么还没打死你呢。  小青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再没有比此刻让他更加明白凡人凶残是何意了,这夏天无平日里看着没正形,但绝对是个狠角色。  “哎,青鱼爷爷,你离老夫这么远做什么?还有事要做呢。”  小青才不会承认自己是怕了,上前一步道:“什么事?”  “自然,是需要爷爷你帮忙的事情。”  “你再叫一声爷爷,我立刻卸了你的头!”  谭昭一脸惋惜地答应:“好的吧,小青鱼。”  怎么会有这么讨人厌的凡人,小青气得狂推轮椅,原本要走上半柱香的路程,竟只走了半盏茶的功夫,谭昭捋了捋头发,这才推着轮椅进了安和堂。  安和堂,是范母暂时安顿的地方。  同样是开药店的,安和堂的华大夫自然认得夏天无,很快便迎了出来,两方一接洽,华大夫也明白了夏天无的来意。  “这……病人情绪激动,恐怕不能见外人。老夫明白夏大夫你的心,但人命关天,恐怕老夫不能答应你。”  谭昭点头:“老夫明白华大夫你的难处,范母她还好吧?”  “昏昏沉沉的,吃了药昏睡了,醒来的时候就是哭,官差来了好几趟了,夏大夫你还是赶紧走吧。”  华大夫心中一叹,这白发人送黑发人,哪里会好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扯着,小青已经偷偷拿到了范母的脉案,冲着谭昭比了个完成的手势,谭昭便与华大夫告辞了。  “你要这凡人的脉案做什么?你要想知道那凡人的身体如何,我带你进去看便是了。”  “然后呢?突然出现,吓死个人?”  “喂,你不是会画隐身符咒嘛,别藏了,小爷我早便看到了。”  “这华大夫据传祖上可是华佗,虽说现在行医,十个里头有四个都这么说,还有五个说是张仲景的后人,但一般来说,这些人都有些看家手段。这华大夫摸脉,可是一绝。”  “那又如何?”  ……费劲,谭昭秒放弃:“走走走,到了施展你真本事的时候了。”  “什么?”  半柱香后,小青迅速就后悔了,他想去西湖里多游两圈。  “你说的真本事,就是让我带你进来偷尸体?”  “当然不是,老夫偷尸体做什么!”范生的尸体暂时被安置在县衙,他现在行走不便,即便贴了隐身符也没用,只能让小青带他进来,当然他也不是仵作,不会验尸,此来,他只是想知道范生死于何物,同时也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  谭昭将许家姐姐准备的那一套东西又拿了出来,让小青摆在旁边的小几上。  小青这回反应倒是快:“你这是要招魂啊?倒也是简单,只要这范生自己开口,我们确实不用再费心替许仙脱罪了。”说着,便愉快地动作起来。  你想得倒是挺简单的。  走了程序,谭昭很快点燃了引魂香,这范生若是心有冤屈,感受到与身体的联系,必定会有所动作。  大半柱香,很快燃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谭昭的耐性极好,直等到香快要燃尽时,他眉头一皱,一张黄符自他右手急射而出,将最后一点香灰包裹起来,就在黄符落下的刹那,最后一丝火星坠入了黑暗。  和招许仙那一魄时的感觉一模一样,果然如此,这许仙……恐怕只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倒霉孩子。  “姐姐,你怎么来了?”  小青忽然冲着门口,低声喊了一句。  白素贞进来,她在护送许家姐姐送还一魂后,便准备来查探下范生的尸体,却没想到刚好撞了个正着。  “白素贞,拜见夏道长。”  妖与妖之间,怎么差别就这么大。  “不必如此多礼,老夫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白素贞颔首:“道长请问。”  谭昭也不点出对方的称呼问题,只问道:“为什么几次三番接近许仙?老夫想听真话。”  白素贞和小青两只妖,做主的显然是白素贞,小青一头小鱼妖,就知道打打杀杀,从他平日里的言行来看,对许仙显然不甚在意。  也不是什么热心妖,这次许仙出事,却跑上跑下,他几次三番出言相激,若是以往,早跑西湖里游泳去了,这回却是一路跟了下来。  这很难不让他多想。  白素贞看了一眼小青,心中一叹,倒也明白这不能怪责小青,这位夏道长不仅擅长隐匿道行,亦是识破人心的好手。  倘若人间的道长都如对方一般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或许人妖之间的天堑也不会那么大了。  “还请道长不要外传,许仙前世,曾与我有过一段救命之恩。”  “……”报恩?!  “那时候我还没有如今的道行,若非得他相助,早便是人间一碗蛇羹汤了。”  “……”突然饥饿。  “小青只是想帮我而已,还请道长不要为难于他。”白素贞开口道。  谭昭摇了摇头:“自然不会。”  旁观鱼:……自闭了,他要回西湖。第51章 小青与小白(十一)  小青开始怀疑自己的鱼生,片刻后, 他摇了摇脑袋, 果断放弃了怀疑。  “怎么?晃脑袋, 听听里面的西湖水声吗?”  小青顿时怒发冲冠:“姐姐,你不要拦着我, 我要卸了他的头!”  白素贞:……并没有拦来着,而且她觉得你也卸不了,认清现实吧, 小青。  这惨烈的人间真实, 小青抱紧自己蹲在门边, 终于彻底自闭了。  招完魂,印证了自己的猜测, 谭昭并没有急着离开, 反而是掏出一个口罩戴上, 将轮椅推到了范生的尸体旁边。  白素贞立刻会意, 帮着将尸体上面的白布取下来。  范生死去已有一日了,尸体已经完全僵硬, 他的胸腔被人生生开了一个血洞, 周围一圈全是刀口, 少说也有十六七个, 看痕迹, 都是死前造成的,这是活生生给人剖腹啊。  “好生残忍的手段!”白素贞皱着眉头道。  谭昭也紧皱眉头,这样的手段, 绝对不是普通的杀人,更像是泄愤、报复、折磨,这范生究竟是得罪了谁?  “这手段,难怪许仙那呆子吓到‘失魂落魄’了!”小青轻瞟了一眼,立刻移开了双目,给出了自己的结论。  “小青!”  白素贞喝了一声,小青原回去猫自己的门口了。  谭昭倒没多在意,他仔细查验了一下范生的尸体,终于在心头的刀口附近发现了一处印记,好巧不巧,这处印记与血扳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都是一个带着兔头的祥云图案。  图案依稀隐约可见,他忍不住拿出扳指比照了一下,虽然有些模糊,但显然是一个图案。  “这扳指……”白素贞的眼眸动了动,显然充满了惊讶。  谭昭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的情绪:“你认识?”  白素贞不由地苦笑,倒也没有矢口否认:“没错,我认得它的主人。”  有趣,人妖之间的契约啊,谭昭开口:“那白姑娘可知道,她为何与范生签了主从契约?” 第45章 法海一句话,场面突然变得火爆起来。  这妖道手掌被飞刀击穿,当即又痛又恨,随后他竟是一掌将左臂齐根砍去,伤口处,片刻后又长出了一条新的胳膊,小青察觉到妖道的想法,立刻提剑挡在了夏天无的面前。  “夏天无,对不起,我不该带你来的!”  小青说罢,提剑就砍了上去,他剑术不错,只可惜……这妖道已经聚敛了赵家所有的气运和人气,身兼人妖道三种气息,点子非常扎手。  很快,就啪叽一声落在了谭昭的轮椅旁。  谭昭:……  “一个残废,你很好!”  谭昭看了看院中,除了法海和他,能喘气的就都是妖怪了,那边横七竖八躺了一群,看衣服打扮,估计是赵家人和赵家家仆,不过都没了气息。  谭昭忽然轻轻笑了一声:“不用你夸奖,老夫也知道老夫很好。”  躺在旁边的小青:……你这种时候,还能说这种玩笑话?!  “小青,老夫觉得你的剑不错。”  然后,小青就发现自己的剑被人捡走了,青色宝剑,是他用自己褪下来的鱼鳞铸造的,当然是好剑!  小青刚要让人不要逞能,然后……然后他就看到夏天无这个坑货他竟然站起来了!!!  “卧槽?!”  法海和白素贞也惊呆了。  谭昭适应了一下双腿,其实他的疗程才进行到第二阶段,远还没到能自如行走的地步,这不事赶事儿嘛,他只能拜托小可爱阿曜和阿和出来帮他撑撑腿了。  “既是同门中人,贫道……”  打从来了这个世界,谭昭还没有站起来过,这感觉居然挺新鲜的,新鲜到谭昭根本不想听人哔哔,一剑直接挥了过去。  “谁特么跟你同门中人!脸呢!”  这妖道在赵家蛰伏多年,为的就是谋求赵家气运和人气以抵挡天命的侵蚀,这一朝成功,难免得意,否则以他往日里的谨慎和精明,恐怕早就遁逃了。  可如今他血肉饱满,体内气息充盈,自然不觑。  两方缠斗,斗得此方天地风云搅动,若不是外头的阵法,恐怕早便惊动了凡人。  小青受伤并不重,他惊讶够了,便去将姐姐白素贞扶起来:“姐姐,你没事吧?”  白素贞摇了摇头,她受的不过是皮外伤。  小青是个自私的妖,听到姐姐没事,这心里就安定了许多,他眼中异彩连连,显有些跃跃欲试:“姐姐,你说夏天无有这等本事,他干嘛在杭州城里当瘸子啊!”  “……这个问题,你以为我会知道?”  说实话,小青现在觉得自己有点亏,他的人参啊,简直血亏!  “不过也幸好他是这样,倘若他是那种以降妖除魔为己任的道士,恐怕妖界又要迎来一场灾难了。”白素贞忍不住庆幸道。  两妖的对话,全部落入了旁边法海的耳中。  法海亦受了不小的伤,在发现赵家有蹊跷后,他迅速找到了由妖幻化而来的赵家二儿子赵有德,此妖妖气红如点墨,他当即挥动降魔杵打了上去。  却没想到此妖狡猾无比,不知哪里得到的机缘,竟修炼了道门功法,用替身术逃过他的追杀,又施了妖法,让人目击了是他挥杵“杀人”。  他身上的伤,全是为了保护那些凡人受的,倘若是单打独斗,他相信自己绝不比夏天无差太多。  不过道门中人善剑,实不欺他。  法海见过无数人用剑,但用得最好的,绝对是夏天无。  纯粹的灵力与剑,不夹杂任何的东西,足够地快,足够地狠,若是方才的飞刀惊艳,那么剑就令人望而畏之了。  青色的锋芒划过,带起了……一只只的百足腿。  妖道开始慌了,他是个谨小慎微的,也非常地惜命,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感知到天命将至时铤而走险。  他要逃!  “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便捏死他!”  谭昭一剑险险收回,剑锋所向,只见这妖道手中捏着一团魂魄。  “范郎!”是屠小小的声音,带着惊惧与喜悦,“你放了范郎!”  妖道却对谭昭径直说着:“你们凡人不都不伤同类的吗?你们道士,不都自诩正义的吗?你要是再进一步,我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谭昭……瞥见了范生魂魄中,夹杂的许仙一魄。  他眼睛余光迅速瞥了一眼白素贞,见对方眼带激动,显然也发觉了,他往旁边踏了一步,道:“……但你要知道,他已经死了,明确意义上来讲,人鬼其实也挺殊途的。”  “你——”  “范郎!”  妖道立刻露出得逞的笑容,捏着魂魄,似乎已是胜券在握。  谭昭扶了扶额,谈判这种事情,你一旦曝露了自己的底线,主动权就会彻底丧失,就比如现在,就挺让人无奈的。  “放了我,我把他放了,如何?小兔妖,你心心念念的范郎,可是为了你而死的,你忍心看他连个投胎转世的机会都没有吗?”  屠小小眼睛已经完全红了,她自知法力低微,只扑到谭昭脚下,一个劲儿地求:“道长,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范郎,只要您能救了范郎,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这是第二只,在他眼前说可以为凡人付出一切的妖怪了,法海眼神莫名,眉头轻蹙,然后开口:“夏道友,你不能放他离开!”  “道长!我求你道长!”  红尘浮世绘,谭昭持剑站在原地,面前是得意的妖道,地上是哭求的兔妖,后面是心有担忧的两妖一人,一切抉择,全系于他一身。  就在这种形势紧张的关头,谭昭忽然开口:“赵家的气运,是你帮赵家从范家偷来的吧?”  “那又如何?”  谭昭摇了摇头:“不如何,老夫只是不太喜欢做这种没有意义的选择题,还有就是——”  他摊开了手,赫然是那枚血扳指。  “老夫这人,一向很有些好奇心,这枚扳指上还有一层封印,老夫心痒难耐,总归是很想解了它,老夫知道你一定不会介意的,对不对?”  小青:……去你鬼的好奇心!凡人真可怕。第53章 小青与小白(十三)  谭昭一向觉得自己至少拥有一个良好品德,那就是说话算话。  妖道下意识地觉得不妙, 但显然谭昭的良好品德在此刻得到了极大的“施展”, 就在他想要转身逃跑时, 一束红光从扳指中冲将出来!  封印,破了。  封印这种东西, 只要找准了突破口,其实破起来是非常容易的。谭昭打从得到了这枚扳指,就在研究这层隐蔽的封印, 是道门术法的影子, 却又不完全是。  如果一定要给个形容, 这更像是有人自己照着书研究出来的法子。  封印的力量并不强,却足够隐蔽, 这层封印显然不是为了将扳指的力量禁锢, 反而是想要在某段时间里……使其隐蔽。  原本他是不知道的, 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应该那么快解开这层“脆弱”的封印, 但白素贞……告诉了他这枚扳指的由来。  这是白兔妖与凡人范生签订主从契约的媒介,里头既有白兔妖屠小小的妖力, 也有凡人范生的气息。两层封印, 一层隐蔽, 一层外在的妖气裹挟, 这就有些令人玩味了。  是什么东西, 需要如此遮遮掩掩避人耳目呢?  谭昭打赌,一定是非常有趣的东西。  红光突破封印,里头的妖气迅速溢散出来, 屠小小瞪大了圆圆的兔眼,片刻后,迅速露出了惊愕的神情:“不!不!不!范郎!”  是范生,也只可能是范生。  谭昭勾了勾唇,心道他果然猜对了,进士之才,蛰伏多年,怎会这般轻而易举就消失了。  妖道一见红光,立刻明白自己上了当,反应过来,他迅速将手中的魂魄投掷出去,随后头也不回地向外冲!  这姓范的小子好算计!竟将自己的魂魄活生生撕裂了一块与妖气融合,又借着主从契约吞噬了这小兔妖身上的孽债,是他小看了这凡人!不过,还来得及,妖道这样告诉自己。  但显然,谭昭已决定好好教教对方怎么做妖了。  “去哪儿呢!连个再见都不说,做妖就可以没有礼貌了吗?”  小青:……神特么的没有礼貌,佩服。  谭昭拦住了妖道,那边范生的魂魄一脱手,就被白素贞截住了,她迅速将许仙的一魄剥离出来,下一刻,从血扳指里冲出来的红光立刻融进了范生的魂魄之中。  原本混混沌沌的范生,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血红色的,范生……借着屠小小的杀戮妖气,变成了厉鬼。  “卧槽!”小青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谁都没说这范生是身着红色亵衣惨烈死去的啊,加上这白兔妖的妖气,这厉鬼……他咽了一口口水,这届凡人有点可怕。  “范郎!范郎不要!求求你,不要!”屠小小已全部明白了,就是因为明白,她才这么害怕。倘若范郎就这么死了,她虽然伤心,但她还可以等,等他的转世,等她再度找到他,可是厉鬼——  “不要!”  范生一身红衣猎猎,眼眸红色如墨,他看了一眼屠小小,随后捡起了地上的玉扳指,里面的血红色雾气已经完全消散,只有两道气息,这种契约,即便是死了,亦是能维持的。  可现在,他已经不需要这层契约了。  主从契约,他是主,屠小小是从,心念一动,玉扳指里头的气息迅速就消散了。  “不——”  范生将扳指放在了屠小小的面前,转身后,瞬间鬼气溢满整个院落。  “卧槽,烈日下力量还如此强劲的厉鬼,姐姐,怎么办?”  白素贞掐着许仙的一魄,同样眉头紧皱,两妖还未行动,法海已经站了起来,他一向是个坚韧的人,即便带伤,也会坚持做认为该做的事情。  “范施主,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吧。”  范生样貌俊秀,即便成了厉鬼,也只是让他显得鬼气森森了一些,闻言他一咧嘴,身上已没有半分读书人的儒雅:“回头?和尚,可我回头也是苦海呢。”  “阿弥陀佛。”  这便是战的意思了,这样的厉鬼倘若手上沾了性命,就再难入轮回了。  他是个和尚,度人是他的职责。  范生生前就明白,倘若他只是一个凡人,那么他即便穷尽一辈子,也无法替父母报仇杀了这个妖道。他范家,上上下下数十口人命,也只能冤死在黄泉路上。  所以,他在遇上屠小小之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第47章 “不要钱的东西。”  “……”范梦华想到了屠小小,金山寺转了一圈,他终于明白屠小小为什么那么拼尽全力来帮他了。  报恩啊,范梦华对屠小小有愧疚,事实上他在施行自己的计划时,利用了屠小小,即便他最后利用契约将屠小小因他犯下的杀孽“偷渡”了过来,但利用就是利用。  而且他也不是傻子,屠小小……对他动了真心,而他自己却没有。  “夏大夫,你听说过妖怪报恩吗?”  “……略有耳闻吧。”事实上,他上个世界就遇到过,那时候他还挺怀疑,这些妖怪究竟是报恩还是报仇来着。  当然,这个疑惑一直持续到了这个世界。  谭昭喝了口茶压了压惊,这才开口:“简单点来说吧,妖怪修炼是要渡劫的,心境修为缺了一个都不行,修为是硬性要求,而心境就宽泛许多,小到你小时候被人欺负掉在地上的糖葫芦,大到别人对你的救命之恩,你可能忘记了,但当你要渡劫的时候,天道会提前通知你做好准备。”但谭昭很怀疑这种报恩的真实性,因为他……从没见过报恩成功、度过雷劫的妖怪。  “所以,屠小小找我报恩,是为了渡劫?”  谭昭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白地点破,不过他却没有点头:“那倒不一定,你这个问题问老夫,不如直接问本人,哦不,本妖。”  “……”到此,范梦华觉得这场聊天简直太多余了,他鞠了鞠躬,一下消散在了原地。  屠小小暂时住到了白府,她是白兔精,化人后,双眸剪水,很是惹人疼惜。她其实不算是多坚强的女妖,但打从金山寺回来后,她就再没哭过了。  因为她明白,她跟范郎的缘分已经尽了。  “白姐姐,报恩真的是一件好难好难的事。”难到她动了凡心,却依然没有做成,都是她太没用了。  白素贞闻言一愣,因为她忽然发现屠小小说得半点都没错,报恩真的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情,她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了,以为报恩,就是一报还一报,但恩情这种东西,又不是做买卖,一斤一两明码标价的。  什么东西,才抵得上救命之恩呢?  她想过给许仙荣华富贵,权势才学,如花美眷,但这些东西,就真的敌得过救命之恩吗?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更何况是天道!  不,她打从一开始就错了,或者说,从一开始,天道就给她出了一道几乎无法破解的难题。救命之恩如何抵?白素贞只想到了以命抵命。  她忽然浑身冰凉,再没有比此刻更清楚天道对妖类的凉薄。  下一刻,晴空一道惊雷划过天空,不过片刻,风云变幻,乌云压城,一场夏日的雷雨迅速落了下来。第55章 小青与小白(十五)  小青是第一个发现白素贞不对劲的。  打他两百岁那年遇上姐姐,姐姐就一心向道, 他对这方面比较惫懒, 能有如今的修为全靠姐姐的督促。  一个习惯坚持了三百年, 基本已经成为了本能,一连数日没有见到姐姐早起修炼, 小青就算是再迟钝也发现了。  莫名的,小青有点心慌,他下意识跑到了永济堂, 才发现许仙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 于是他就更慌了。  谭昭坐在窗边喝茶, 瞧着一脸活似被盗号的小青鱼,道:“怎么一脸西湖被人吸干了的表情?”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谭昭觉得自己说话挺动听的。  小青往店里头张望了两眼, 脸上有些惊讶:“那金山寺的臭和尚和那只厉鬼呢?”  谭昭脸色一郁, 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但很快, 小青就知道了。沿街的铺面都是相对而立的, 不算宽敞的青石板路,小青一转头, 就瞧见了对面沿街窗口站着的鬼。  这鬼见了小青, 还十分友好地招了招手, 那笑眯眯的模样, 让他感觉非常不好。  “夏天无, 你就容许一只厉鬼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溜达?”  谭昭给了对方一个沧桑的眼神:“所以老夫选择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  ……你这样是自欺欺人。  小青走进药店,倒了杯清凉茶一饮而尽, 心倒是没那么慌了,这才开口:“他一只鬼开店,金山寺的和尚们怎么想的?”  谭昭忍不住盯着鱼看。  小青有点儿虚,道:“你这么看着小爷做什么!”  谭昭摸了摸下巴,道:“在老夫的印象中,你青鱼爷爷可不是个会关心人间事的妖,你匆匆忙忙跑老夫这儿扯了这么一大堆,是来找老夫帮忙的吗?”  “谁要找你帮忙!少自作多情了!”  然后又喝了一杯清凉茶,风风火火地走了,看模样这清凉茶于妖是没甚效果的。  范梦华倚在窗边,冲着谭昭喊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想同他认识认识呢。”  谭昭云淡风轻地喝了口茶,气定神闲地开口:“你那鬼气,妖都被你吓跑了。哦对,还还连喝了两盏茶压惊。”  范梦华:“……”  和他做邻居,有这么不痛快吗?  摸良心讲实话,谭昭并不是个小气的人,妖怎样,鬼又如何,他何曾怕过!可他不怕,他的病人怕啊。  除了树妖容尧和他的凡人小媳妇外,就再没有过病人上门了。  系统:哈哈哈哈哈,你居然还怪别人,你天天招魂招鬼的,心里没点数吗?  [没数。]  谭昭在寻思着给店里再招个学徒,这些日子他一边治腿,一边将夏家的医术看了一遍,当然并不仔细就是了。不过即便只是囫囵看了一遍,他也明白夏家医学的底蕴,既然担了这层身份,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知识断在他的手里。  平心而论,许仙的资质还是非常不错的,他努力认真,看病救人最忌讳的就是半瓶水晃荡,有多少能力做多少事情,许仙就做得很好。加上他人忠厚善良,家里头也没什么乌糟事,承下夏家医学其实不错。  但经过范梦华的提醒,他忽然想起了妖怪报恩的坑爹性,那是真坑啊,天坑莫过于了。  倘若是他自个儿的东西,他随手给了就给了,想那许多做什么,可问题它不是啊。谭昭思考了两天,决定再找一个学徒。  “你要招学徒,夏大夫,您觉得我怎样?”范梦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自荐道。  谭昭将红纸上的招工启事吹干,凉凉地拒绝:“首先,他得是个人,谢谢。”  范梦华觉得委屈:“我以前也是人。”  “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哎,对,贴高点,对对对,就那儿!”  范梦华将招工启事贴好,心情却是不错:“看我贴得不错吧,招了我您绝不会吃亏的。”  ……那是,吃亏的是他的病人。  系统很想说你哪来的什么病人,但求生欲使它安静待机。  谭昭选择岔开话题:“哦对,法海大师呢?”  “那日回杭州城,喝了您开的一副药,这会儿还在闭关修炼呢。”范梦华如是道。  谭昭觉得自己跟鬼实在没什么好聊的。  但显然范梦华并不这么认为,他很喜欢跟夏天无聊天,有这么一种人,分明不是熟识的人,却莫名地令人信任,也能将心里话说出来。  初次做厉鬼,抛开最初的不适应,范梦华觉得做鬼比做人舒服多了,只有一点:“我去找过屠小小了。”  谭昭转头,无声询问。  “她不愿意见我。”  谭昭无奈了:“所以呢?”  范梦华一拱手,行了一个弟子礼,他生得好看,又是一身广袖长衫,要不是鬼气森森的,倒真有那么几分光风霁月:“还请先生解惑。”  “其实老夫也不甚清楚。”  范梦华非常机灵地替人斟了杯茶,谭昭接过,这才开口:“所以首先,你得先知道你曾经给与了对方怎样的恩德。”  范梦华理直气壮道:“这个我不知道。”  谭昭忽然有些好奇:“你想助她渡劫?”  人大抵做了鬼,就会坦诚许多,范梦华非常果断地点了点头:“有法子吗?”  这种事情,谭昭也不会隐瞒,修炼渡劫飞升,本就是逆天而为:“难,非常难,你要知道,修炼一途,靠的是自身,倘若你再帮她,她估计下辈子都要走在报恩的路上了。”  范梦华一楞,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想到了症结上,一旦想通,他就明白“妖怪报恩”真的非常难,甚至他觉得很难成功。  “是不是觉得对妖怪特别无情?”  范梦华没有说话,但他显然是这么想的。  “老夫却不这么认为。”  “有法子?”  谭昭非常痛快地点头:“有法子。”  范梦华难得激动得鬼气四溢:“什么法子?”  “四个字。”谭昭比了个手势,“以身证道。”天无绝人之路,既然是有可能的,那么抛开报恩这一点,回归本真,那就是证道,最纯粹的证道。  这么一推,报恩是不是就像天道给予的考验,只要通过考验,就可以踏入另一番天地。倘若连这点儿考验都过不去,那还证道做什么,天道又不是搞慈善的。  虽然经常被不同的天道针对搞得小命不保,但谭昭认为天道是非常公平的。  系统:……你作死,还作出优越感来了?!  范梦华被这四个字震在原地,外头偷听的小青已经忍不住跑了进来,相比较当鬼不过两三天的范梦华,小青太明白“证道”的概念了。  而就是太明白,所以他才如此惊慌失措:“什么是以身证道?”  谭昭摇了摇头:“老夫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小青鱼,你是第一天修道吗?逆天而为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让人随随便便成功!”你天道爸爸不要面子的啊,“而且,这是必经之路,旁人的横加干预,好心襄助,只会增加考验的难度。”  小青愣在了原地,他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回答。  范梦华忽然开口:“我明白了,多谢夏大夫,这是诊金。”  谭昭听到诊金二字,眼睛一亮:“承蒙惠顾,老夫就喜欢你这样的讲究鬼。”  范梦华:……高人形象瞬间崩塌。  “你明白了什么?”  范梦华看了一眼小青,沉思片刻,道:“我明白在这场报恩里,我根本无足轻重,重要的是,不是我接受了屠小小多少的报恩,而是她自己的信念。”  说实话,小青没有听明白,他的世界,黑是黑,白是白,但只要拳头够硬,黑白都可以靠边站,太过深刻的道理,他是不懂的。 第49章 “哦对,后院池塘里那头鱼醒了,闹着要换水呢。”  ……兄台,为什么你一脸这鱼怎么没被淹死的可惜感,谭昭拉回跑偏的心思,义正辞严道:“惯的他,你告诉他,这是另外的价钱!”  小青整头鱼都不好了,他不仅非常没有尊严地被雷劈晕,还被劈晕在了姐姐怀里,最惨的是,竟然还落到了夏天无的手中,苍天误他!  “为什么我身上味道这么奇怪,好臭!这是什么臭水沟的味道!我要换水!”  小青尝试着变成人形,然而……他失败了。  谭昭推着轮椅过来刚好看到,忍不住乐了:“嘴炮一时爽,事后爽歪歪了吧,珍惜吧,没有老夫,你还晕着呢。”  “我要换水!”  谭昭假装听不见。  骂也骂不过,打也打不过,小青鱼生突然充满了绝望,突然一下,他想起了一件事情:“夏天无,白府还好吗?”  “你才想起来啊。”  “快说!”  这头鱼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谭昭刚要开口,范梦华突然出现,他脸上全是凝重,拉着谭昭就要走。  “出什么事了?”  “屠小小出事了。”  谭昭一惊,好歹也是快千年的兔子了,如今杭州城中也没什么大妖气,怎么好端端出事了?第57章 小青与小白(十七)  事实证明,不是好端端出事的, 是自己……作死的。  范梦华的鬼脸白得吓人, 也没有了前几日的轻松感, 显然屠小小在他心目中,虽不是心爱之人, 却也有其特殊的地位。  “小小她的血脉之力被人夺走了。”  谭昭一惊,说实话他对妖族的修炼法门并不了解,至于特殊血脉、天赋技能就更不懂了:“这与生俱来的东西, 还能被人夺走的?”  白素贞开口, 替他解惑:“可以, 但需要小小主动献祭,心甘情愿地给予。”  谭昭越听越听不明白了。  “是蛊惑, 没有一只妖会主动将自己的天赋血脉送与别人的。”作为在场唯一一只妖, 白素贞对此更加具有发言权, “你们随我来。”  白素贞引着一人一鬼到了杭州城外的一处竹林里, 穿过外面的阵法,谭昭与范梦华终于见到了屠小小。  范梦华飘过去, 眼前的屠小小面如金纸, 双目紧闭, 聚灵阵为她输送着灵气, 但显然这些都是杯水车薪, 他能明显感觉到屠小小生命力的迅速流失。  “不是说,只是血脉之力被夺走了吗?”  白素贞摇了摇头,那日雷劈之后, 她安排好白府的一切就去找屠小小了。只是屠小小妖气内敛,只要她不想,谁也找不到她。白素贞正是知道这一点,才认为屠小小不会有生命危险。  但妖算不如天算,屠小小还是出事了。  “我们妖与你们人是不一样的,血脉之力,是支撑她妖力和气息的支柱,天柱一塌,她体内所有的东西都会瞬间紊乱,我用这聚灵阵替她延缓崩塌,但时间不多了。”  范梦华看了一眼床上双目紧闭的屠小小,道:“还有多少时间?”  “七日。”白素贞眼中带着悲伤,“不出七日,她身上的妖气就会完全褪去,返璞归真,她会变成这世间最普通的兔子。”  “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她?”  白素贞道:“两个法子,一是把血脉之力夺回来,二是找到相同的血脉之力替代。”  但这很难,妖族修炼,逆天而行,拥有特殊血脉之力的妖族就像妖族的宠儿一样,诸如屠小小,身负上古玉兔血脉,擅长隐匿踪迹,即便修为不高,却也能安安稳稳修炼到渡劫的年岁。  而像白素贞这样的普通妖族,修炼就要艰难许多,所有妖族都想得到特殊血脉之力,白素贞想不到会有妖在得到特殊血脉之力后放弃的,这难度都直逼她报恩成功了。  谭昭听罢,就找到了问题的症结:“你们妖族,融合血脉之力需要多久?”  “短则三日,长则一月,就能暂时炼化使用天赋技能了。”白素贞道。  “她的血脉被夺,多久了?”  “已有半日了。”  谭昭看了一眼小兔妖,又看了一眼范梦华,觉得这事儿挺糟心的:“那就不是七日,而是两日半,只要夺走血脉之力的妖怪使用隐匿能力,恐怕我们再找也是徒劳。”  白素贞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没错。”  “既是如此,与其在这里沮丧,不如去找妖,杭州城并不算大,你们一个是千年的妖怪,一个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厉鬼,倘若以你俩的能力都找不到这么一只妖怪,那么恐怕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了。”  “那小小便拜托给您了。”  家里已经有一头鱼了,谭昭也不介意再多一只兔子,反正正常的病人他也不肖想了:“无妨,给足诊金即可。”  白素贞:“……”人间的道士可真是现实。  聚灵阵谭昭也会摆,很快屠小小就由白素贞运回了永济堂,后院的池塘边的屋舍,迎来了它新的住户。  “这不是那只蠢兔子嘛,她这是怎么了?”  小青忍不住在水里吐着泡泡,因为给了另外的价钱,池塘里的水已经换过一遍了,这刚说完,眼见姐姐白素贞一身男装的模样,又非常没有出息地沉了下去。  ……真出息啊。  白素贞很快匆匆离开,谭昭将外头的聚灵阵摆好,这才打了个哈欠去喂鱼。  “出什么事了?”  谭昭简单说了一下,手里往池塘里丢着鱼食。  小青暴怒地跳出水面,又落了回去:“夏天无,我是妖,不是普通蠢鱼,不吃你这些鱼食!”  “……哦。”非常可惜的语气。  小青又吐了两个鱼泡泡,忍不住道:“那只蠢兔子,会没事的吧?”  谭昭摇了摇头:“不知道。”  小青闻言,沉到水底,不过很快又浮了上来,声音有点嗡嗡的:“喂,你对人妖相恋,有什么看法?”  谭昭想了想,给出了一个非常具有个人风格的答案:“可以,但没必要。”  “……你竟然觉得可以?!”小青吃惊地张大了鱼嘴。  “存在即合理,那树妖容尧和凡人小福老夫不也没有阻止嘛,都是成年人,自己做出的选择自己负责,老夫一个外人难道还管人谈不谈恋爱吗?”  这番话可真是新鲜得紧,反正小青从没听过这样的话,他想了想,还真就是这么一回事,便忍不住叹了一句:“可惜了这蠢兔子,喜欢上谁不好,喜欢上自己的恩人!”  说起这个,谭昭有点儿不太明白:“为什么不能喜欢上自己的恩人?”  小青用自己贫瘠的鱼脑袋想了想,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便道:“所有妖都是这么说的,喜欢上自己的恩人,千年修炼也会功亏一篑的。”  谭昭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小青鱼,老夫那日在西湖边救你一命,算是你的恩人吗?”  小青鱼当下愣在了水中。  谭昭眨巴眨巴了一下眼睛,道:“你也要报恩渡劫吗?”  小青想了想:“要……的吧。”  “……”突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早知道应该见死不救的。  系统:哈哈哈哈哈哈,等他渡劫你都不知在哪个犄角旮旯的世界里,这头鱼太可怜了,要不你……  [无量天尊,青鱼三吃还是算了。]  系统:……  “喂——你这是什么眼神,是瞧不起你青爷爷吗!”  不,这是愧疚的眼神:)。  谭昭想了想:“你要不现在就报了吧,老夫不介意你多来几根人参的,最好是千年的就更好了。”  小青气得直甩鱼尾巴:“你想得美!”  谭昭:失落jpg。  夜色渐渐浓了,不过夏天的夜晚依然潮湿闷热,谭昭吃过晚饭后泡腿,用灵力细细梳理完经脉,这才推着轮椅出去。  “小妖拜见夏大夫。”  “你是?”  “这是白大人托小的带给您的。”  谭昭接过信,这小妖立刻麻溜地跑了,生怕走得晚了,会被谭昭逮了做成红烧野猪肉似的。  哎,这年头的野味怎么都成了精。  谭昭一脸可惜地打开了信,看完信,他立刻推着轮椅到了屠小小的房间,又将阵法巩固一遍,这才准备出门。  “喂——你要出门?”  谭昭点了点头。  小青立刻跃出水面:“我也要去!带上我!”  谭昭看着半人高的大鱼,心道你这是在为难老夫,他有毛病啊,大半夜出门提着条大鱼出门:“不行。”  小青将小池塘的水搅得一团乱,声音有点儿小小的委屈:“我可以变小的。”  谭昭无奈,拿了个小鱼缸装了点水将鱼带上了。  “今晚你竟然没偷懒坐着轮椅去!”  “……”你当他喜欢坐轮椅啊。  “你为什么能走路,却还要坐轮椅啊?好玩吗?”  “……”不想回答这种问题。  “你们凡人真是令妖难以理解,如果我是你,肯定早就名满人妖鬼三界了。”  谭昭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你想死吗?”  小青鱼安静了。  白素贞送来的信里,说是杭州城西边山林里出现了可疑的踪迹,但她和范梦华都抽不开身,所以请求他走一趟。带上小青鱼,就是多了个“寻妖器”,何乐而不为呢。  谭昭很快就出了城,循着地图,一片幽深的林子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第51章 第59章 小青与小白(十九)  说起来,范梦华能找到容尧, 那还真是机缘巧合。他是新死的厉鬼, 对于鬼界的规则还不甚了解, 用的还是人间的法子,他差使了不少能力不强的小鬼, 这些小鬼也不甚懂规矩,这东跑跑西看看的,竟比有章法的白素贞要先找到线索。  不过范梦华并不认识树妖容尧, 倘若不是白素贞及时赶到, 恐怕此时此刻容尧已经在地府排队等投胎了。  但即便没有排队等投胎, 容尧的情况也说不上多好。  “这道士是谁?”  谭昭想了想,答:“大概, 就是罪魁祸首吧。”  范梦华立刻一个“和善”的眼神射了过去, 黄袍道人终于心理崩溃, 喊道:“原来你们与那树妖是一伙的!”  此时, 范梦华已经抽出了自己的鬼刃,脸上残忍一闪而过:“要我解决了他吗?”  谭昭:……装得就跟真的似的, 你忘了你跟金山寺和尚签的互不伤害契约了吗?  谭昭知道内情, 黄袍道人却不知, 他又惊又怕, 直喊道:“人妖有别, 这树妖混居人间,与凡人结合生下妖孽,又对村民施展妖法, 罪无可恕,贫道不过是替天行道,道长与妖孽为伍,何以对得起天地!”  谭昭听罢,忽然一楞,低声道:“是我太过想当然了。”  人与妖之间,原本就带着天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黄袍道人其实没有做错什么,他只是在做这天底下绝大部分道人都在做的事情。  不过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罢了。  “你说什么?”  谭昭摇了摇头,才道:“没说什么,只是……突然很想教人做人而已。”  他这人,一向不会做随大流的事情,人做人该做的事情,妖做妖该做的事情 ,鬼做鬼该做的事情,可到底该做什么,还得他自己说了算。  “你们要对贫道做什么!”  小青默默地替这个凡人点了一根蜡烛,这人到了夏天无手上,恐怕……是好不了了。  回到永济堂,已经是中午时分。  范梦华来寻他的时候,白素贞就已将容尧和凡女小福提前接到了永济堂,等谭昭回到永济堂,就看到临时病房里躺了两只妖。  一只当然是白兔妖屠小小,情况和他离开前差不多,另一只就是树妖容尧,因为黄袍道人的“火烧孽婴”,失却了一半的精元,可也不至于……这么惨吧?  还有,屠小小的血脉之力呢?  谭昭的疑问全摆在脸上,白素贞适时将身后挡住的地方让出来,神奇的一幕展现在了谭昭眼前。  “她……”  “我们找到他们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了。”  谭昭难得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表达自己的心情,小福娘子身上大面积全是烧伤,利害部分的烧伤,显然已经被容尧治疗过了,但更多地方……  谭昭惊恐地发现:“屠小小的血脉之力在她身上!”  所以,这才是范梦华觉得难办的点,倘若东西在容尧身上,“杀妖取卵”这种事情,说不定他还真做得出来,可东西在一个重伤的凡人身上。  按照基本法,凡人的身躯根本无法承受妖族先天的血脉之力,可巧就巧在,容尧曾经作过一会死,将自己精纯的草木精元注入过小福娘子的体内,后来又是谭昭和法海合力将这股精元平息,虽说小福身体没有吸收多少,但绝对也是获益无穷。  一系列的阴差阳错,导致小福娘子也能融合妖族部分的血脉之力。不过凡人的身躯,到底不能容纳太多,所以这剩下的一部分——  “这是什么?!”今天,感觉是要把他一年份的惊讶全都用光。  “是草木之灵。”白素贞给出了她的判断。  草木之灵?谭昭忽然福至心灵,他想到了昨夜山中那只山灵,其实他早前就问过容尧,这分裂下来的婴孩并无灵智,他要如何办,容尧说他早想好了法子,如今想来,莫不是……真是一个“天才”的想法。  先天的草木之灵,是没有身躯的,容尧赋予了它身躯,就是父亲一样的存在。  谭昭望向小福娘子,或许……也还用了她的血,他原本只是顺心而为,随手帮妖,却没想到会引出这么一系列的事端。  他替容尧圆了谎,让他们成了“三口之家”,幸福安乐没多久,就遇上了黄袍道人的搅局,黄袍道人道法不高,便“指点”村民也就是小福的娘将容尧夫妇引开,先对小孩下手,半路容尧发觉,带着小福到了广场。  小福一下冲进了火力,容尧此时半身被烧毁,修为锐减,又要与黄袍道人斗法,稍一顾及不到,就让小福娘子出了事,容尧发疯,拼着最后的力气带着小福娘子离开。  然后,才有了屠小小的血脉之力“被夺”,才有了这么一遭。  这么一想,就像是……天命一样,冥冥之中,有一只手推动着所有人向前,谭昭又坐回了轮椅上,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扶手,他看了一眼屠小小,又看了一眼容尧夫妇,天命啊天命,他还就不信命了!  “白姑娘,还请你往城西山林走一趟。”  白素贞看了一眼屠小小,又看了一眼夏天无,她对人类自然有警戒,但倘若是此人,她倒是不怕信上一回:“好,我去。”  “带上小青吧。”  白素贞点头,表示明白。  这一溜躺了三个,范梦华站在屠小小面前,他脸上神色莫名,双手一时紧一时松,心里显然带着起起落落的挣扎,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夏天无开口,他终于还是没忍住,倒也不是什么催促的话:“其实,我很庆幸能遇上她。”  “我那时候,其实有想过死,不过只是一瞬,她是我最好的伙伴,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可我却利用了她,在这段关系里,是我先走错的,她是只好妖,不管是报恩还是其他,她都做得很好。”  谭昭明白此时,他只需要倾听,而不是开口安慰或者是其他。  “是我,是我‘引诱’了她,让她步步走到了现在,是我的错。”范梦华闭上眼睛,终于将一直缠绕在舌尖的话说了出口。  “不——不是,范郎的错!”  关键时刻,屠小小竟然醒了过来,又或者,她只是不想醒来,不是不能。与上一次见到时的落寞不甘不同,现在的屠小小整个人沉稳异常:“我都懂,范郎,我活了九百多年了。”  九百多年,足够凡人起码轮回十世,她就算再单纯,其实也是明白的。  “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屠小小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对范郎你是,对他们,也是。”  谭昭:!!自愿的?!  范梦华打屠小小醒来,心里就有些猜到了,可当真听到,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也问了出来:“为什么?”  屠小小摇了摇头,可她心里明白,她只是想将自己的情思寄予下去而已,人妖相恋太难了,难得碰上一对有情人,如此全心全意为对方考虑,为对方牺牲,她已经渡劫无望,不如就成全有情人吧。  “你怎么就……这么傻!”  每当这种时候,谭昭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脚下泥土的缝隙里。他刚要推着轮椅离开,忽然屠小小和范梦华身上的气息突变,冥冥中一种联系,好像忽然就断了。  断了?!  “我……”屠小小脸上全是惊讶,因为她发现自己流失的妖力竟然在迅速回笼,甚至比流失时的速度更快,她还没反应过来,她甚至已经能坐起来了。  谭昭:!!!  “轰隆——”  一声惊雷划过天空,谭昭打开窗一看,天上的云层已经在渐渐聚拢,云层越压越低,他甚至都能看见里头的雷光和闪电了。  “快走!范梦华,快带她出城!她要渡劫了!”  谭昭难得失声喊道,这一喊,好歹是将一妖一鬼喊了回神,范梦华抱起屠小小就是一个百米冲刺,转瞬就消失在了永济堂。  屠小小一离开,谭昭抬头,云层显然是察觉到了他,闷雷声一道道划过,却并没有真实打下来,差不多五个呼吸的功夫,他才感觉到雷光的远去。  “呼——”  谭昭呼出一口浊气,摸了摸后背,全是惊汗。他刚要回身替容尧夫妇治疗,却见闭关许久的法海提着降魔杵匆匆而来,见到他便问:“那白蛇竟是这么快就要渡劫了?”  谭昭摇了摇头:“不是白姑娘,是屠小小。”  “屠小小?!”法海也惊了。  惊诧过后,他立刻便道:“不行,贫僧得去瞧瞧!”  说罢,就御气离开了。  这转瞬,除了那位被他困在院中阵法里的黄袍道人,永济堂瞬间就空荡了下来。  系统:宿主,平日里有这等热闹,你不都往上凑的嘛。  [我低调嘛,再说我还要给人治病,本职工作要紧的。]  系统:……你说句实话会死吗?  [会。]  系统服气,不过它也明白,如果这趟它家宿主跟着去,那天雷不抵是冲着谁来了,这要是惊雷两开花,那乐子可就大发了,哎,想想还真挺可惜的呢:)。第60章 小青与小白(二十)  惊雷一直落了一夜,到了后半夜, 整个杭州城普降大雨。  谭昭点了一盏灯, 一直都在听城外的雷声, 其实就渡劫而言,他……是有渡过的, 就是天道考试比较严格,他在考试资格栏就被拦下了而已。  系统:2333你觉得这只兔子精不能成功?  [相反,我觉得十拿九稳。]  天行有常, 有失必有得, 倘若天道不允许屠小小成功, 那么打一开始就让她自生自灭好了,这又是恢复如初, 又是天雷降世的, 岂非是多此一举。  如果这个程序是他写的, 他会判定它不合格。  “下雨了。”  谭昭抬头, 雨丝已经飘到了他的鼻尖,几个呼吸的功夫, 雨势就变得巨大, 如织如幕。谭昭伸手关窗的手一顿,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系统:……  五分钟后, 谭昭的“老脑子”终于开始工作, 哦对啊,院子里还有个黄袍道人呢,他差点就给忘了!他准备把人交给容尧来处理来着。  已经被淋得透心凉的黄袍道人瑟瑟发抖, 完全不敢说话。  谭昭最后还是撑着伞将人弄到了廊下,毕竟他也不是什么魔鬼来着,刚把伞靠在廊下,容尧居然醒了。  “小福!小福!小福!”  容尧已经扑到了小福娘子的身边,他苍白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急,在看到血脉之力尚在后,脸上倏尔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那只厉鬼会——  “老夫已经替她简单处理过了,药也喂过了,至于你家儿子……”  容尧摇了摇头,语带真诚:“他叫容情,法外有情的情,夏大夫,您已经帮我良多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您。”  谭昭摇了摇头,这只树妖也是真的倒霉,妖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无事,你给足诊金便好了,老夫已经让人去城西山林了。”  容尧脸上错愕一闪而过:“您……知道了啊,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谭昭觉得自己必须为自己解释一下:“容尧,老夫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厉害,听到外头的雷雨声了吗?”  同为妖类,容尧很快便觉察到了不寻常:“这……是那位白姑娘……” 第53章 容尧立刻摇头:“我不——”  谭昭抬头对上容尧充满担忧的眸子:“不,你饿了。”  容尧:……  容尧也不是真正的低情商,很快就明白是小福不愿见他,故而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等到门被人从外头关上,谭昭才道:“他走了。”  被子显而易见地动了动,但并没有拿下来的意思。  作为一个大夫,谭昭显然不太合格,但好在他亲和力尚算不错:“夫人不必怕,你身上的烧伤新,只要抹上老夫特制的药膏,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当……真?”  谭昭颔首:“自然当真,不过倘若夫人还这般捂着,恐怕就不会好了。”  小福娘子终于将捂着的被子拿了下来,因为情急之下冲进火里,她身上有大面积的烧伤,头发也被烧得跟枯草一样,着实是有些狼狈,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背过身去,才开口:“多谢夏大夫。”  一室静谧,小福娘子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知道,我能感觉到阿情还活着,是不是?”  阿情,自然就是指的容情。  谭昭进来前,还让容尧给他看了一眼,容情除了没身体,其他都挺好的,于是便点了点头:“嗯,他还活着。”  小幅娘子开始低声哭泣,似喜悦,似悲伤,哭了也不久,她便开口:“其实,我早知道容郎是特别的,就连阿情也……”  谭昭觉得自己应该另外收“树洞”诊金才是。  小女儿的情态,人妖相恋的艰难,小福娘子虽不是什么满腹诗书的奇女子,心里头却是门儿清的。  “容夫人旷达。”  小福娘子背着身,摇了摇头:“不,是我拖累了他们。”  她显然还有话说,但谭昭却非常简单粗暴地打断了她:“容夫人,老夫想先同你说一下你的病情,如何?”  小福娘子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再说了。  “你身上多是烧伤,并无性命之忧,但其实,原本是有的。”  小福娘子惊得转过身:“是容郎——”  谭昭立刻摇头:“不是,是另一位老夫朋友的朋友,她用自己的血脉稳住了你与容情的伤势,但因此,也给你带来了一些后续的影响。”  “什么……影响?”  说实话,凡人身上掺和进了妖族先天的血脉之力,怎么听怎么不可能,谭昭也是闻所未闻,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各种机缘巧合,你身上融合了部分妖族的血脉,虽然你无法化形,也并无妖族修炼的能力,但或许你会长生不老也未可知。”  “什么?!”小福娘子突然很想很想容郎了。  “先别急,长生不老只是一个形容词,只是相对来说长寿许多,或许两百年,或许三百年,又或许更久。”  小福娘子听罢,心情那叫一个心旌摇曳:“小女子可否见一下那位恩公?”  ……人家已经变成玉兔飞走了。  谭昭几句略过,又告诉对方要问容情的下落,就去找孩子爹,说完,他就推着轮椅出来了。这一出来,就看到容尧光风霁月的……大脸。  “嚯——”吓人!  “夏大夫,怎么样?”  谭昭将轮椅往后拉了三寸,这才道:“进去吧。”  容尧道了谢,立刻就推门进去了。  谭昭笑了笑,刚要走,忽然瞥见廊下黄色的身影,终于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好像……没给人送“牢饭”来着。  为了不吓到刘娘子,他还给人套了阵法来着。  已经快饿晕的黄袍道人:……  找了小青将人弄出来,给了点儿清粥咸菜,谭昭捏着手指,显然在忖度些什么。事实上,他从城外差点被泼狗血回来,就一直想要做点什么。  至于想做什么,如何去做,他有那么一点儿想法,而眼前的这个道人,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突破口。  人嘛,既然不能靠医术济世救民,那么……就只能另辟蹊径了。  原主夏天无替人看病攒功德为死去的家人积福,他承了原主的情,总归是要办点实事的,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唔,或许没必要,但可以做。  “你叫什么?哪门哪派?哪个道观的?道牒有不?”  黄袍道人仍是心有不甘,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我叫黄有道,无门……也无派,我的道法和法器,是师父叫我的,道牒是有的。”他努力翻了翻,才发现道牒忘在城外村子的房间里了。  黄有道:……天要亡我!  黄有道其实并不老,只是他为了行走江湖让人信得过,续了胡子,晒黑了自己,其实他今年也不过三十有五而已。  “有道?好名字。”谭昭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  小青托着腮,瞥了一眼这丑道人,又有点嫌弃地移开眼,冲着谭昭道:“就这怂货,火烧容尧?看不出来啊!”这种货色,他青爷爷能打十个,不虚的。  黄有道忍不住反驳:“出家人,替天行道,斩妖除魔,乃是责无旁贷!贫道做事,无愧于天地,那容得你一只妖胡言乱语!”  小青立刻拍桌而起:“夏天无,小爷能宰了他吗!”  “……杀人犯法的,小青啊,法盲要不得。”  小青:抱歉,我们妖族没有这条律法,谢谢:)。第62章 小青与小白(二十二)  暂且按下发怒的小青,谭昭望向黄有道, 忽然问了一个问题:“那么在你看来, 这便是‘道’?”  黄有道是有点怵夏天无的, 但他仍然道:“是!”  谭昭捏着一颗杨梅,轻笑了一声:“肆意煽动百姓, 不问缘由斩杀妖怪,却因自己能力不足,伤及无辜,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比普通凡人多了几分能力, 就高人一等, 所谓降妖除魔,就是见到妖怪就喊打喊杀?”  “你的师父难道没有告诉过你, 累计无辜, 不论人妖, 皆损阴德吗?”  这人分明说得轻描淡写, 可却偏偏让人如此信服,分明上一刻还在说些说的没的调侃话, 小青忍不住一楞, 心里又将夏天无这个凡人的警戒往上提了一层。  再次重申一遍, 凡人真可怕, 特指夏天无这类人。  黄有道本事学得一般, 他师父比他还不如,他往常一个人行走江湖,一向自傲自己的本事, 偶尔遇上比他厉害的,他也不会上前打交道,说起来,夏天无是他人生中踢到的第一块铁板,而他现在明白,这块铁板硬到他难以想象。  “你口口声声说斩妖除魔,那你当真斩了吗?”  “老夫很佩服行侠仗义之人,能凭着的能力去帮助别人,这本身是一件美德,但老夫想,行侠仗义的前提是,有人需要你的帮助,对不对?”  这件事掰碎了,揉开了,还是妖该不该存在人间这件事。  “是那树妖先——”  谭昭直视对方,步步紧逼:“那你可曾见到有村民受到迫害?”  黄有道哑然,因为他真的不知道,也未曾见过。  “那又如何!他一只妖,竟与凡人结合生下妖孽,半妖不容于世,前辈难道不知吗?”黄有道激动地反驳道。  “……”谭昭忽然就笑了。  “你笑什么!”黄有道脸上辣辣的,被人笑得心头直跳。  谭昭将手中的杨梅放下,轻轻用棉布将指间的汁水擦拭干净,这才道:“你也知道半妖不容于世啊,所以,你哪只眼睛看到那是半妖的?”  “难道不是吗!”  谭昭无话可说,送了对方一句话:“如果你的眼睛不需要的话,可以移植送给有需要的人,老夫可以帮忙的。”  小青:噗——好恶毒,不过他喜欢。什么货色啊连是灵是妖都分不清,还说什么斩妖除魔,简直好笑。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师父留下的寻妖铃是绝不会出错的!贫道杀错人?这不可能!贫道没有错!没有错!”  黄有道有点儿疯癫,一副三观被人击溃的模样,小青将谭昭要走,悄声问:“你就不打算做点什么?”  “做什么?老夫是个文明人,不使用武力胁迫的。”  “……”假,太假了。  谭昭原是把黄有道交给苦主容尧来处置的,但显然容尧这只树妖非常与众不同,他居然说信服他,觉得他能给他一个公道,于是黄有道又被移交到了他的手里。  不过,谭昭严重怀疑是某只树妖忙于照顾媳妇儿子,抽不开身搞报复,他自己不想手上沾人命,又不想随便便宜了人,这才让他来处理。  啧,果然活得久了,都不简单,人类惧怕妖怪,一为力量,二为阅历,妖怪觉得天道偏爱凡人,可他们却不知道,凡人也觉得天道偏爱妖类,否则为什么要给他们超长寿命、超高武力和绝佳外貌。  谭昭找到了法海,说要与金山寺谈一笔有关千万功德的大生意。  法海:“……千万功德?”  谭昭颔首:“没错,不知贵寺感不感兴趣?”  如果真的有,那肯定是感兴趣的,只是法海没有想到,有人会把修功德说得跟商人做生意一样,平白沾了烟火气,这功德还纯粹吗?  “此事,贫僧是做不得主的。”  谭昭摇头,道:“没关系,老夫可以与能做主的人谈。”  和尚嘛,他其实也当过,只是后来还俗了而已,佛修来世,修的就是功德,道家反而对这个不那么看重,所以要找合作方,和尚庙还真就是第一选择。  刚巧,金山寺就在他的眼前。  有威信力,本事高,能教导出像法海这样的弟子,谭昭相信金山寺绝非徒有虚名,这么好的合作商,他要是放过,上哪再找去。  法海认同夏天无的能力与人品,最后还是答应了,要换个人,降魔杵了解一下?  他也刚刚闭关出来,因为白兔妖屠小小成功渡劫飞升的事情,必定要回师门禀报一番,事情办起来,倒也不算麻烦。  谭昭听到人应下,笑眯眯地掏出一封信,说是他要谈的生意都写在里头了,静候贵寺佳音。  法海:……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法海和尚呢,也不是从前的法海了,他收了信,竟然还寻求主动蹭饭:“夏道友,不请小僧吃个便饭吗?”  “……”神奇的眼神。  法海摸了摸自己的脸,到底还是脸皮不够厚:“缘何这般看着小僧?”  谭昭啧啧了两声:“大师您可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走,吃饭去,老夫请客!”  一僧一道这种神奇的约饭组合,即便是小青这种没什么眼力界儿的妖都不会往上凑,毕竟和这两人坐在一桌上,是只妖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小青虽然自信心爆棚,但该怂的时候,青鱼爷爷也表现得非常从心。 第55章 永惠大师:这一看就是我们佛门的人啊!  “小友不必如此多礼,坐!”  怎么说呢,跟谭昭想象中的不太一样,他还以为像法海这样冷静自持的和尚,会有一个非常严苛自律的师父,没想到……恰恰相反。  一番“机锋”打下来,法海站在旁边笑看两位“推拿大师”过招,大概说了小半个时辰,这才讲到了正事上。  “老衲也不与小友说空话,此事涉及甚广,但小友若是真要做,金山寺必定相陪!”  话既然说到这个地步,谭昭也拿出了他的诚意:“人有人道,妖有妖道,鬼亦有鬼道,但人间魑魅魍魉,总归有心术不正者,但既是到了人间,就要守人间的律法,无论是人是妖,只要出手戕害他人,就要付出代价。”  “哦?”  谭昭捧着金山寺特有的苦茶,语气是出奇的坚定:“杭州城,只要我在,那么只要不害性命,杭州城的妖我都罩了!反之,亦然!”  说真的,永惠大师本已有些衰老的心陡然跳了一下,年轻真好啊。  他看了一眼自己年轻的徒儿,又望向对面坐着手捧香茗的夏天无,同样的年轻,同样的锐意,这天下,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  他只听得道了一声:“好!”  这就是答应金山寺做人“宣传单位”和“靠山”的意思了。  谭昭高兴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好苦,比他开的药还难喝!  系统:说得你好像喝过自己开的药一样。  [就你会说话!]  要做大事,总不能一蹴而就,既然图谋大功德,那就只能以点打面,以面来扑向整个中原大地,地府能约束鬼事,那么人间也能。  人间为什么是凡人当道?那是因为人间拥有秩序,勿论功过,它都自有一套律法和世俗规矩在约束着,这样才能长治久安。但妖与鬼不同,与生俱来强大的力量让他们不喜欢受约束,同样也向往完全的自由,追求与天同寿,肆无忌惮。  说他轻狂也好,轻慢也罢,他就想试试,能不能搞点像样的名堂出来。  系统:宿主,我跟你讲,你这是在作死,等你走的时候,肯定要挨雷劈的!  [你快闭上你的乌鸦嘴吧。]  有些人哦,就是不听统劝,不过系统也没再劝,毕竟被雷劈……也不会少块肉,谁挨谁知道呗~  从永惠大师的禅房出来,天边的落日正在缓缓坠入地平线。  此时,方是阴阳交割之时。  “夏天无。”  谭昭嗯了一声,这好像还是这位严肃的和尚第一次叫他的全名。  “小僧会帮你。”而且,他也想看看,这些妖,是否真的值得信任,是否真的如同人心一样,有好有坏。  谭昭满口应下:“那感情好啊!我就知道大师你为人光风霁月,乐于助人的!”  “……”害羞jpg。  法海第一次被人这么直面地夸,自然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他选择岔开话题:“你把黄施主也带来,是为了什么?”  谭昭非常自然地开口:“自然是受佛法熏陶,感悟人生了。”第64章 小青与小白(二十四)  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  黄有道自认有理走遍天下, 一言不合就要降妖除魔, 听说修佛修心, 谭昭一想也对,立刻就把人捎上了。  “……你的想法, 总是这么出人意料。”法海也有点儿无言以对。  谭昭只当这话是夸奖,道:“听闻禅音,涤荡心灵, 沉静己身, 老夫想黄道长如此急躁, 定是非常需要的。”  法海这下真的无言以对了。  金山寺僧规戒律严苛,修心修身, 常人看来确实清苦, 但法海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 于他看来, 连这点苦都吃不了,何谈其他!他虽不太认同夏道友的说辞, 但也默认了他的做法。  总归不是坏事。  然后, 黄有道就被迫“营业”了。  他一个道士, 竟然驻扎在了寺庙里, 倘若是普通寺庙, 他肯定早就逃之夭夭了,但……这里是金山寺,随便拎出一个和尚修为都比他高, 他就算想逃也无处可逃。  如此过了三日,黄有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  “阿弥陀佛,黄施主为何如此愁苦?修行之人,修心修身,克己克身,乃是一生的修行,一日都不可懈怠的,还请黄施主随贫僧来。”  黄有道有苦说不出,磨磨唧唧地跟了上去。  刚从镇江街上回来的谭昭:……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后面推轮椅的法海再次沉默寡言。  等到僧人带着黄有道消失在转角,法海才开口:“夏道友,你打算一直将他放在金山寺?”  谭昭立刻摇头道:“怎么可能!哪有这等美事!”  “……”修行确实是美事,法海觉得这话没毛病。  “再过两日,等一切商量落定,老夫自然是要将他带回去的。”谭昭说完,话锋一转,“再说了,他身上还有人命官司,焉能让他逍遥法外!”  法海:人……人命官司?!  又是过了两日,谭昭与金山寺的合作事宜终于全部敲定,当然也包括他镇江一日游的行程,作为一个讲究人,他还给认识的妖啊鬼啊都带了点土特产,想想也是惭愧,他竟然……没个凡人朋友。  系统:许仙许汉文啊,不算吗?  谭昭思考了三秒钟,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  黄有道被通知可以出寺的时候,竟然有种地府归来的错觉感,他明明……呆在金光闪闪的佛寺啊。  “走了,还流连忘返呢?要不,你销了道牒,来这里剃度出家算了?”  黄有道立刻非常麻溜地爬上了马车,五日的佛寺生活,至少让他学会了静思静己,简单来说,安静如鸡。  法海闻言,却很是不认同:“夏道友,以后这样的话请你不要说,黄施主这般,如何能出家为僧!”  ……如果他没有听错,这话的意思是——我们佛寺也不是收垃圾的,什么猫猫狗狗都收?  这正直人正直起来,还真有几分可爱呢,谭昭看了一眼旁边一脸敢怒不敢言的黄有道,从善如流地开口:“是,大师说得没错,受教了。”  法海微微皱紧的眉间放开,点了点头,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等再次回到杭州城,谭昭坐在永济堂门口,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这还是他离开前的永济堂吗?  为什么这么多病人?!这不科学!  系统: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  这络绎不绝的人流,脸上还喜滋滋的模样,这还是他“门前冷落鞍马稀”的永济堂嘛?招了只厉鬼当临时跑堂,没听过还自带锦鲤财运属性啊?  “哎,夏大夫回来了!大家伙儿,夏大夫回来了!”  谭昭坐着轮椅呢,一下子被人团团围住,连个遁逃的机会都不留给他,喂,法海大师,你别走啊,就这么丢下他真的好吗?  “夏大夫,您快看看我,我命中可还能有子?”  “夏大夫,先看我,听说您妙手回春,我都生了七个丫头了,下一胎……”  “你给我起开,夏大夫……”  夏大夫本人听得两只眼睛转圈圈,就算是活了十几辈子,也招架不来这个阵仗啊,这是怎么个情况?来个人解救一下他啊!  法海之所以不管夏道友,是觉得他不能打扰夏道友的给人看病,加之他要防止黄有道跑了,故而才转去后门进了永济堂。  这才刚进去,就碰上了推着娘子晒太阳的树妖容尧。  容尧倒是不怕法海,见他,脸上一喜:“可是夏大夫回来了?”  法海对于妖怪,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他只是点了点头,却并未说话。  好在容尧并不介意,他得到肯定地回答,先是将媳妇小心翼翼地推回房间,这才迅速跑到前头,将被中年妇女团团围住的夏大夫解救出来。  谭昭:……刚刚差点以为自己要提前离开这个世界了呢:)。  系统: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大家大家,夏大夫刚刚从外面回来,舟车劳顿,还请诸位见谅,明日赶早再来,可好?”  谭昭头痛地看容尧一脸笑容地将“客人”送走,等到关了门,他揉了揉太阳穴,眼睛指了指:“这你招来的吧?”  容尧一笑:“夏大夫怎么知道的?”  “……”瞧你一下就把人劝走了,他刚刚连个屁话都没说就被人截住了话头,他还能猜不出来嘛。  “都是街坊们的抬爱,我只是告诉她们是因为夏大夫您妙手回春,我与小福才有了阿情。”  “……”你自己有丝分裂的关他什么事!送子神医什么的,他宁愿关店歇业,转行捉妖!  “这全是我的真心话,句句发自肺腑。”  谭昭看了一眼容尧,表示自己累了:“姓范的厉鬼呢?”  “今日是范家老爷的祭日,他去祭奠了。”  ……一只鬼祭奠另一只鬼,他怎么听着这么玄幻呢?他这才离开几天啊,这世道怎么变得这么陌生呢。  “哦对了,小青回来过一趟,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谭昭接过信,入手沉甸甸的,边拆边道:“他不在杭州?”  容尧摇了摇头,小青那日急匆匆地来,似是有要紧事,听说夏大夫不在,脸色难看得要命,匆匆写了这封信,请他第一时间交给夏大夫就又匆匆离开了。  信封拆开,倒出来一枚深青接近墨色的鱼鳞,上头有小青的妖气,想来是小青鱼的鱼鳞,可看着……并不想是褪下来的鳞片,谭昭忍不住皱了皱眉头,把信展开,然后他可疑地沉默了。  “怎么了?事情很严重吗?”  谭昭将信递过去,一脸严肃:“快看看,你们妖族的文字写的什么?”  容尧结果,一看,然后也沉默了。  “……这不是我们妖族的文字。”  谭昭一拍手:“老夫明白了,这是鬼族的文字。”  系统:宿主,你想说这是鬼画符,可是直说。 第57章 谭昭坐在最靠前的座子上,第一时间见到了两位见证人,哦不,见证妖,脸色铁青下一刻可能就要提刀杀人的白素贞和……一脸丧到地府的青鱼小青。  “他这是脱水了吧?”  范梦华闻言,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我看着也像。”  一人一鬼出声,且声音并不小,白素贞和小青立刻一眼就锁定了夏天无,就在小青满眼惊喜想要张口时,新人入场了。  凤儿姑娘可真是一只别出心裁的妖,红男绿女,偏生到了她这边反了一下,许仙穿了一身绿色的长袍,双眼无神,显然……不是心甘情愿的。  “姐姐!你到底要等到何时!”  白素贞脸色极其难看:“再等等。”  小青一脸暴躁。  凤儿姑娘却好似没瞧见两位见证人的“心不甘情不愿”,一脸欢喜地拉着许仙走过来,她边走,还便挑衅地看了一眼白素贞。  待到她拉着许仙走到前头,白素贞终于忍不住了:“好,我答应你。”  “当真?”  白素贞点头:“我说话,从无反悔,你放了他吧。”  凤儿姑娘的神色莫名:“我竟不知,纵横妖界出手凌厉的白大人,竟会为了一介凡人……,渡劫,就这般重要吗?”第66章 小青与小白(二十六)  小青听到姐姐竟然是答应而非动手,立刻暴躁地站了起来:“姐姐, 你不能答应她!”  凤儿姑娘眼神逡巡了一遍小青, 又回到了白素贞的身上:“你看, 连小孩子都知道你不该答应我,英明神武的白大人竟然越活越回去了!”  “你——”小青虽是气愤难当, 竟是并未有动手的意思。  这显然是私人恩怨,且是妖与妖之间的瓜葛,兜了这么一大圈, 合着许仙又是池鱼之灾啊, 这脸未免也太黑了吧, 谭昭瞧了一眼一身绿的许仙,唔除了黑, 浑身还冒着绿光。  不吉之兆啊。  遂开口道:“汉文呐, 这离开永济堂才几日, 怎么见了老夫连声问好都没有了?”  谭昭这一开口, 显然将满堂的视线都拉了过来,没办法, 作为在场唯二的凡人, 刚刚还与大妖打过一场, 大家想不关注都难。  凤儿姑娘不愧是久经人世的大妖, 一听便娇俏地笑了起来:“许郎, 夏大夫同你说话呢。”  许仙原本什么反应都没有,一听凤儿姑娘的话,立刻就僵硬地转过来, 强行挤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道:“夏大夫好。”  “……”这是控制还是水仙花毒啊,这么强劲?难怪以白素贞的道行,并没有强行抢夺许仙了。  “凤儿,你该知道我的决意是不会变的。”白素贞忽然开口,她今日作女装打扮,却没有再cos扶风弱柳的大家闺秀装,反是一身白色劲装,眉宇间英气勃发,即便怒气上头,也难掩她的气场,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白素贞,只听得她又道,“我已应下你的条件,还不放了他?”  凤儿姑娘多情地看了一眼许仙,又迅速有些意兴阑珊地收回:“我明白了。”  “可老夫不明白!”  这幕戏眼看着就要落下帷幕了,谭昭却又非常不合时宜地开口了:“凤儿姑娘,是谁给了你这个胆子,肆意挟持凡人的?”  凤儿奇异地看了一眼白素贞,脸上神色莫名:“我竟不知白大人在人间,还有此等好友!”  小青:分明是小爷的好友!  然而妖怪之间武力为尊,大妖博弈,为了不给姐姐添麻烦,他是不好多开口的,否则要说白大人家的弟弟没有素养。  白素贞看了一眼夏天无,心中认为是小青传信对方才出言相帮,但以她的骄傲,并不需要道门中人的帮助,便道:“夏大夫,可否请你带小青先行离开?”  这全场的人都站着,就他一个坐着,谭昭想了想,站了起来:“这个先不忙,人妖两届虽没有明确规定,按常理老夫是不该插手你们妖与妖之间的瓜葛,但……”他只想一身绿的许仙,笑了一声,“这种情况,你们妖族是不是当我们道门都是死人?”  范梦·真死人·华表示不敢说话。  “那么夏道长,是想单刀赴会,与全杭州城的妖族为敌吗?”这一下,就换了称呼,甚至将在座所有的妖怪都托了进来。  妖族与佛道,本就关系紧张,像谭昭这样锋芒毕露的,更是惹妖警惕,这全场的妖加起来,倘若连一个道士都打不过,那也不用活了。  所有妖和鬼,都认为这个道士在找死,又或者在强出头,博声名,连范梦华听了,都难得有了几分紧张。  气氛一刹那凝滞,连小青都安静入鸡,谭昭忽然就笑了:“没这么严重吧,老夫一向很是惜命的,虽说四面环妖,但老夫相信你们都是好妖,不会欺负老夫一个可怜无辜又短寿的凡人的,是不是?”  卧槽?这人的脸呢?妖力都打不穿吧!  “再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老夫既是出了这个头,焉能有缩回去的可能!”漂亮话嘛,谭昭是非常会说的,“今日你拿许仙作要挟,他日别人就会拿李仙、赵仙要挟,我们凡人难道欠你们妖族的吗?”  这么不畏强权的夏天无,简直不像他认识的夏天无,小青表示惊呆了。  “是不欠,可这世界,向来强者为尊,夏道长没听说过吗?”凤儿开口道。  谭昭颔首点了点头,指了指许仙:“自然是听说过的,但人老夫还是要救!”  “你找死!”  凤儿眨眼间就出手,白素贞出手欲阻拦,却没想到夏天无的动作快得出奇,这个男人平日里当着懒散的凡间大夫,可当他动手时,却比许多妖还要果决。  小青那柄青鳞剑在其手中,就像是另一柄剑一样。  这当然不能说小青的剑术不好,小青的剑术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凌厉不减锋芒,绝对已是一流的水准,但剑法,到了一定境界,看的就不是这种表层的东西。  是更深层次的,玄而又玄的东西,道门的人向来擅剑,他们不像佛门中人讲究渡人,反是以诛杀灭妖为己任,他们妖族不知有多少死在道门中人的桃木剑下。  她见过许多道士,也出手教训过许多人,却只见过夏天无这么一个不用桃木剑的道士,甚至他用的……还是妖剑。  这个夏天无今日如此咄咄逼人,究竟有何目的?  相对于白素贞的沉思怀疑,小青就简单许多了,他心里面难得挺感动的,心想着等这回事儿过了,夏天无不是喜欢人参嘛,他去深山里头多挖两根送人就是了。  作为一只能与白素贞打得不相上下的大妖,凤儿并没有什么渡劫升仙的伟大野望,她所向往的,无谓是撩最好看的小哥哥,做最靓的妖,她本人荤素不忌,对于凡人妖族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概念,倘若许仙是妖,她照样会绑架了来威胁白素贞。  她行事想来无忌,开心起来可以漫天撒钱,但倘若觉得自己被冒犯,那出手绝对能让妖界许多妖闻风丧胆。  可偏偏,今日就有这么一个不知死活的道士来挑衅她!  她非要让他知道,妖界的花儿为什么不好欺负!  “小心她的花毒!”这显然是小青的声音,带着难掩的焦急。  谭昭稳稳一跃,剑比他的人还要快,灵力隔绝,花毒被格挡在外,凤儿的利爪却已近前,这显然是生死存亡的关头,谭昭再不藏锋,剑尖一弹,又将花毒返还了回去。  他自然没寄希望于这花毒能伤了原主,可他却因此多了一个呼吸的功夫,这一个呼吸的功夫,已经足矣做许多事了。  比如,将困阵最后的一步落成。  一刹那,阵法起,谭昭一向喜欢玩剑法阵势两开花的联动,此次也不例外。  作为一个合格的假道士,他当然明白什么样的阵法才能困住大妖。  青光一收,谭昭坐回了轮椅上。  “白姐姐,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被个道士欺负!”  白素贞自然不是那种听了一句两句激怒的话,就匆忙动手的人,但她确实不能坐视凤儿落入凡人之手,即便这个凡人是她颇为信任的夏天无。  “夏大夫。”  “不用谢老夫。”  白素贞:“……”突然说不出口。  谭昭打了一回岔,却并没有避开这个问题:“你想让老夫放了她?可以哦,我们谈个交易吧,于你有益无害那种。”  “什么交易?”  谭昭摆了摆手,道:“这个先不急,这里,就劳烦白大人先搞定了。”说罢,招了招范梦华,示意他推老板回家,走到半道,忽然转头又开口,“劳烦白大人带句话给那只花妖,就说老夫要看到许仙明早之前安全回到家,否则明日一早,阵法里的烈日符就要起作用了。”  水仙花最是怕热,即便是经年的大妖,也禁不住灵力聚拢的烈日曝晒。当然,这并不会致死,就是可能会毁容而已。  一旁明明听得见的凤儿:“夏天无,你给老娘等着!老娘不弄死你……”  然而谭昭已经走远了。  在场所有的妖和鬼:遭了,是要变天的赶脚!  等背后的喧嚣妖宴抛在远处,范梦华才长吁了一口气:“夏大夫,你吓死我了,刚刚那样的情况,为什么要强行出头?”既不讨好,也不像……你的风格。再说许仙的事情,白素贞肯定积极,就算不出手,许仙绝对也不会出事。  这刚才要是错了任何一步,夏大夫说不定就可以跟他作伴了。唔,这样想想,鬼生要是有夏大夫作伴,其实也是蛮不错的。  谭昭莞尔,他现在还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便道:“难道你以为老夫当真是去喝喜酒的不成?”  “说的也是,不过我瞧那只小青鱼有点不对劲啊,感觉跟上一次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不是说受了伤,而是更玄的东西。  谭昭点了点头:“是有点儿不同了,他或许得了某些奇遇。”至于是什么,他也不是妖界百事通,不可能什么都知道的。  这闹了一场,范梦华虽说没参与,却有种与有荣焉的感觉,他从前是个书生,擅长谋定而后动,像夏天无这样全凭武力来硬杠的,他以前从未想过,但第一次瞧见,竟有种别样的爽感。  “哦对了,那只花妖当真会放许仙回去吗?”第67章 小青与小白(二十七)  “老夫赌她会,你信吗?”  范梦华心想他信不信又有什么关系, 关键是那水仙花妖怎么做, 不是吗?  但事实证明, 夏天无赌赢了,范梦华作为一只鬼, 本身也不怎么需要睡眠这玩意儿,他干脆跑去许家门口蹲守,等到第一缕晨光破开地平线时, 他就看到许仙由白素贞送了回来。  清醒状态的那种。  当然了, 白素贞也做回了伪装, 一个中年平淡无奇的坐堂大夫,范梦华懒懒地看了一眼, 没甚兴趣, 转身消失在了原地。  打昨夜回来, 谭昭已是困倦不已, 这一回永济堂倒头就睡,连泡脚都没顾上,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的中午。  其实他现在的腿已经好了不少, 虽然不能长时间的行走, 但短暂地站立穿衣已经不成问题, 想想刚来时的窘境, 谭某人不禁落下了一滴辛酸泪。  “夏道友,可是醒了?”  门外传来了法海的声音,谭昭估计是对方知道了他昨晚大闹妖族婚宴的事情, 便应道:“嗯,早啊!”  法海敲门的手一顿,非常无奈地开口:“昨夜,夏道友你……”他本想说太乱来了,可想了想自己没什么立场,故而又换了种说法,“许公子已经平安回家了。”  “那就好,稍等。”  说是稍等,也真的就非常快,法海很快就听到了轮椅滚动的声音。门吱嘎一声打开,同时也传来里头人的声音:“是不是白姑娘来了?”  法海点头,甚至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谁知某人半点不急,摸了摸肚子,一脸正经道:“不急,等老夫先吃个饭先。” 第59章 而事实上,谭昭……只是赶上了而已。  碍于种族不同,谭昭并没有去掺和妖口普查这档子事,反而是跟法海两个人沿着杭州城的城墙走了一遍,因为他腿脚不便,走了三日还没走完。  今日刚走到西城门口,有点累想坐下来吃碗茶呢,就碰上有妖挑事。  当然你也不能说是妖挑事,是穷,是囊中羞涩闹的,其实这事儿吧,归根结底也有部分谭昭的原因。  妖怪嘛,一向都没什么人间产业,钱财什么的,讲礼貌一点的还会用猎物啊名贵药材换取,就像容尧这样,还有些来自江河湖海,自带家里有矿属性,比如白素贞这样的,但更多的妖,会使用一个法术——点石成金。  谭某人,为了让妖更好地融入尘世,非常皮地在各个城门口设下了“点石成金失效阵”,简单来说,这只妖别看外表光鲜亮丽,竟然连十文钱的过路费都交不起。  这守城门的士兵一看这两人一身富贵,却连个几文钱都不愿意交,显是个刺头,当下就要将人赶走,这妖自然不愿意啊,两方立刻起了冲突。  像白素贞这样的周到妖,城门口自然是安排了妖的,只不过这妖的战力一般,所以这才刚打起来呢,就有小妖回去通报了。  等白素贞过来,其实法海已经忍不住出手了,唔,根本轮不到谭昭。  只不过谭昭,觉得躲在穷鬼妖身后的小少年有点眼熟,至于怎么个眼熟,他还没想起来,否则就不是眼熟这么简单了。  “你们欺人太甚!”  其实杭州城并没有限制妖啊鬼啊翻墙进来的,毕竟谭昭本人就非常喜欢翻墙而不是走城门,不想交这份钱也是可以的,只是后续会有白素贞的人手跟进而已。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遇上的第一只会走城门交钱的妖,谭昭要为对方的守法点赞。  “小事小事,来官爷,算个酒钱。”  谭昭给了钱,守城门的掂量了一下,语气不甚好地放行,全不知自己刚才差点跟妖打起来,要真知道了,胆大的说不定可以说出去吹一年。  “这位小哥,怎么称呼啊?”  然而这位小哥,正被法海的降魔杵压着,脸上全部悲愤,而旁边的小少年正扒着法海的降魔杵让人松手,但显然小少年这力气……不值一提。  以上,就是白素贞和范梦华赶到时看到的场景。  一人一鬼急匆匆地来,收拾完现场,又急匆匆地离开,还有事儿忙呢,如果这点儿信任都没有,这份合作也不用再继续了。  倒是凤儿姑娘,消失了两日,不知打哪听说了城门口的事情,摸到了永济堂来。  “噢哟,小女子竟不知我们族中还有这般可口的小郎君啊?”凤儿一奇,植物成精的妖,实为少数,这竟又遇上一个,她倒是来了兴致。  不过她这话刚一说完,一只凡人小崽子就挡在了小妖面前。  “咦?你不会是那夏道士的小崽子吧?”  旁边的法海:!!!  谭昭努力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原主的妻儿是原主亲手下葬的,再说往生位都放了,倘若是活人,根本不可能放的:“我不是,我没有,你别瞎说。”  “我哪里瞎说了,你瞧瞧这眉眼,跟道长你那讨厌的模样,一模一样!”  ……那真是抱歉,让你讨厌了。  但凤儿这么一说,法海和谭昭都望过去,连后面被捆着的妖也忍不住看向两人,越看还真就越来越像。  而终于有人,打破了这份寂静:“族叔好。”  族叔?  谭昭又努力翻了一下记忆,夏家三代单传,夏天无这一脉就他一棵独苗苗了,不过离着五服的亲戚还是有一些的,古代讲究大家族嘛,有时候一个村的人都在一份族谱上,这小不点看着也就十一二岁的年纪,按照年岁往前推……  原主也就带着妻儿回过一次族中,这小孩既然记得他,那么——  “啊,老夫想起来了,你是那个夏钰!”  小少年眼睛微微亮了亮,又沉默地点了点头。  谭昭想起来,就不由地有些怜惜,夏钰是夏天无一个远方堂妹的儿子,那远方堂妹嫁了个负心秀才,那秀才停妻又娶亲,远房堂妹一下没绷住,在秀才家门口上吊死了。  秀才因此被人指指点点,彼时夏钰刚刚才满一岁,就被亲爹赐了名叫“余”,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多余的意思。  夏钰长到三岁,堂妹他爹去瞧外孙,见外孙这个待遇,当即就怒了,经过一系列的撕逼与谈判,夏钰从秀才亲爹的户口簿移到了夏家的户口簿上,也改了名叫夏钰。  只是后来好景不长,堂妹他爹死了,一个小孩没爹没娘,无人照顾,夏天无去族中时,见小孩大冬天穿得单薄,还送了棉衣和吃的给小孩。  如今一转眼,小孩已经长成小少年了。  “族叔,夏家村没了。”第69章 小青与小白(二十九)  人都说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天意难测, 夏钰在夏家村并不受欢迎, 也没有相熟的同龄伙伴,于是他就有了一个妖怪朋友, 小君。  小君是一棵兰花,品种未知,自小长在深山之中, 听偶然路过的精怪说起外面的红尘世界, 就起了向往之心。  他修行数百年, 才脱离了土壤的束缚,这一出山, 就被花花世界迷了眼, 然后可怜的被“骗身骗钱”, 要不是妖怪强大的身体素质, 他说不定就交代在花楼里了。  “人间太可怕,我要回深山”成为了小君的人生信条, 然而他身中药物逃离城池, 走到夏家村没力了, 噗通一声砸在了夏钰小茅屋的门口。  夏钰出门一看, 就看到了……大变活人。  作为一个不被人喜欢的存在, 夏钰平静地接受了小君妖怪的身份,小君原本都对凡人失望了,最后却因为人间“最后的良心”夏钰留了下来。  两个半大的少年互相取暖, 小君为夏钰去偷书学习,夏钰教小君怎么在尘世间生活,相互扶持着过了两年,夏家村没了。  夏钰是夏家村唯一的幸存者,因为小君的庇佑。  打那之后,一人一妖就开始了流浪之旅,小君因此也学会了点石成金之术。打学会之后,两个少年这才脱离了赤贫阶级,但术法终究有失效的时候,所以偶尔两少年也会被人追着打,就比如现在。  “没了?什么意思?”  北方虽然起了战祸,但夏家村地处偏僻,应该不会被祸及才是,谭昭脸上有点纳闷,难道是响马之类的?  倒是凤儿瞧了一眼小君,猜到了事情的真相:“恐怕非是人祸吧。”  夏钰点了点头,他看向自家小伙伴小君,小君除开夏钰外谁都不信,看到小伙伴的眼神,本有些桀骜的他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道:“没错!要不是我带着小钰跑得快,我俩都得没命!”  小君是见识少,但生而为妖,对力量有本能的判断:“那是献祭,夏家村整个村的人都被献祭了。”  嚯!满室哗然。  谭昭有点儿睡不着觉,怎么说呢,实在也说不好。  跟块烙铁一样在床上翻了许久,谭昭终于放弃挣扎,坐起来准备去吃个宵夜,前段时间泡的杨梅酒早就好了,只是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导致他都忘了。  已是到了夏天的末梢,夜晚已没有前些日子那么热,反而身上的单衣穿着,有了一丝凉意,其实他还蛮喜欢秋天的。  他穿越多年,不说看淡生死,但绝对没有一开始那么警惕和郑重其事了,也经历过战争,当过皇帝,什么大场面没见过,献祭之言,并非鲜事,上个世界的兰若寺就是因此而来。  总感觉自己到了这里,反而惫懒了许多啊,谭昭抿了一口小酒,如是想道。  “大师也睡不着?”  法海从阴影里走出来,颔首道:“是,你要回夏家村?”虽是疑问句,但显然心中已是笃定了。  “嗯,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法海一向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就连师父也说他太过较真,是非黑白就要分个清楚,可夏天无分明不是这样的人,他却很是佩服对方的德操,知世故而不世故,能做到的人又有多少。  “你实不必内疚。”  谭昭心想这是哪到哪啊,不由失笑道:“我并不内疚,你不要多想。”  法海自觉自己没有多想,但他实在不是多言的人,对方既然这么说了,他也不会追根究底,而是用行动证明他的立场:“可要小僧陪同?”  “哇塞,你们俩半夜居然偷偷摸摸喝小酒!”  ……搁你嘴巴说出来,咋跟他俩半夜偷情似的,谭昭无语地扶额,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咦?你不是被你姐姐摁在西湖底下修炼吗?”  小青站在屋檐上,一身青衣猎猎,好一个如玉郎君,然而下一刻,他就气得跳下来,身上那点儿高杆气质瞬间掉没,跟只炸了毛的猫似的:“什么叫摁!小爷那是努力修炼,勤奋刻苦!会不会说话!”  谭昭赏了他一个后脑勺:“青鱼爷爷,你第一天认识老夫吗?”  小青气得说不出话来,他原本出了关修为精进还挺开心的,被夏天无这么一说,那点儿喜悦都跑了,拿起桌上的酒杯就给自己倒了一杯:“这酒可是我酿的,你居然不叫我就开封了!”  说罢,一饮而尽。  杨梅酒并不烈,甚至非常温和,这果酸发酵来的,酒味也不重,就跟甜酒似的,偏酸甜口,小青没怎么喝过酒的鱼,一下就被俘获了。  “好喝!小爷的手艺果然不差!”  ……尽往自己脸上贴金,谭昭都懒得搭理这条鱼。  “喂——夏天无,听说你要出远门?”  谭昭看了一眼不停摸桌上桂花糕吃的鱼,颇有些无奈:“怎么?你要跟着老夫出去不成?”  谁知小青毅然点了点头:“是啊,姐姐让我跟着你哩~”  法海闻言,微微皱起了眉,显然是不大赞同。  谭昭闻言,失笑道:“老夫又不是衣锦还乡,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积极做什么?”  然而事实证明,大家都非常积极,就连凤儿也想凭空插一脚进来。  小君作为一个涉世不太深的妖怪,还没见过这种……上赶着送死的,反正他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带夏钰再回去的。  “族叔,带上我吧。”  小君原本真翘着二郎腿吃糕糕呢,一下就坐不住了:“小钰,你疯了吗!回去送死吗!”  夏钰垂下了眼眸,即便夏家村对他并不算友好,但他在那里长大,那里就是他的根,更何况外祖的墓还在那里,他不想老人家在地下难安。  谭昭对上小孩子黑白分明的眸子:“不怕吗?”  他坐在轮椅上,甚至有些仰视夏钰少年,原本想摸摸少年的头,但想想还是作罢,谭昭捏着指间,就听到了小少年坚定的声音:“不怕,族叔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怪会讨人喜欢的,谭昭一乐,然后非常痛快地拒绝了夏钰少年。  夏钰:……  小君疯狂点头:“就是,族叔你说得对。”  ……你叫谁族叔呢,谭昭倒也没纠正对方的称呼,直言道:“你看族叔这副模样,像是能保护人的样子吗?”  围观的法海&小青&凤儿:竟然骗小孩,良心不会痛吗?  “这些哥哥姐姐保护族叔已经很辛苦了,你看这永济堂,族叔走了就没人打理了,族叔将它交给你,你能帮族叔这个忙吗?作为交换,族叔可以答应你一件事。”唔,也好躲避那些催生、不孕不育的疑难顾客。  哎,人生得太优秀果然是种过错。  系统:哎,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啊。  夏钰看了看屋里的妖,他早从小君嘴里听说了这些妖的身份,心里有点儿打鼓,又看到小君对着他拼命点头,这才道:“我明白了,族叔,我一定会替您看好药店的。” 第61章 相对于修行者赶路的速度,妖族显然快上许多。  谭昭释放和氏璧的力量接济龙脉准备爆破阵法的时候,凤儿就带着一干妖们赶到了。  “小青儿,你这是……”  凤儿才刚开口,就被眼前的大场面给惊住了。  这夏天无到底是什么妖孽投胎转世啊,这货竟然是个人,这简直令妖难以相信。而同来的妖……惹不起惹不起,等下回去就把妖口资料表格填了。  这谁能抵挡得住啊!  而事实证明,谁也不能。  永惠大师带着修行界的人过来时,就瞧见天边天色不妙,心中料到恐怕龙脉之事或许是真的,众人心事重重,等到了夏家村,集体沉默了。  却是法海,第一个冲进了阵法。  “夏道友,你还好吗?”  即便杯水车薪,法海也不是那种看着朋友出力,自己站在边上看的人。  谭昭有点儿虚弱,但阵法已经到了临界点,法海过来,刚好可以接替他,他想也不想,就将爆破工作交给了对方:“不行,老夫虚弱得要死了,你快帮帮老夫。”  正直的僧人法海:……突然有点不太相信怎么办?第71章 小青与小白(完)  话虽如此,法海还是第一时间接棒了夏天无手中的工作。  谭昭得以喘息, 他手中的鱼鳞剑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冰裂纹, 即便是妖族褪下来的鳞片, 也承受不起龙气的冲刷,他看着天边逐渐压倒四兽翻腾的龙脉, 积蓄力量,最后朝着龙脉的方向挥出了一剑。  剑出,谭昭有些脱力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手中的鱼鳞剑瞬间化为了齑粉, 他轻咳了一声, 嘴角隐隐有血渍,只可惜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天边的龙脉和四兽上, 并未有人察觉。  这当然不能怪围观吃瓜群众不专业, 只能怪谭某人这一剑太过惊人。  青芒犹如穿云逐日一般破空而去, 有道行深的, 便发现这道青芒之中隐隐有帝皇之气浮现,众人惊疑, 心都被提到嗓子眼, 就在此时, 天边传来了一声巨响!  成了!  谭昭终于整个人坐在了地上, 嘴里喘着粗气, 刚要歇一会儿,忽然听到后头的破风声,这还让不让人喘口气了!他刚要闪避, 却在下一刻听到了刀剑相撞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白素贞替他挡下了杀招。  “谢了!”  白素贞点了点头,提着宝剑迎击了上去。  谭昭再转头,道门佛门妖族的人都已经冲了进来,他一下就从孤军奋战的小可怜变成了可以仗势欺人的虚弱大夫,唔,他的轮椅呢?  哦对,先把混沌珠——  谭昭刚要唤系统将混沌珠拿出来,忽然从天空爆破的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龙吟声,在场所有人齐齐心惊,那甘做阵眼的摆阵糟老头似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他拖着残躯拼命往阵外逃去,谭某人摸混沌珠的手就不小心摸到了飞刀,然后有不小心地将飞刀送了出去,飞刀又非常不小心地……扎到了人腿上。  捂着心口坐在不远处的热心妖民小青目睹了这一切,然后他默默撇开了头。  而下一刻,一道金光从云霄而来,一下将摆阵老头扎了个对穿。  阵眼一死,整个四兽阵瞬间崩塌。  好消息是,束缚龙脉的东西没了,而坏消息是……暴虐的四兽吸收了龙气,不好对付啊!  永惠大师十数人见此情形,立刻迎了上去,谭昭身边原本热热闹闹地围了一圈人啊妖啊,一下子全散了。  谭昭艰难地爬起来,找到阵中心,将比往日暗淡的阿和迅速取出来,揣在怀里,这可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感受到怀里阿和小可爱轻轻地蹭了他一下,谭昭伸手摸了摸,随手在地上捡了把剑,权当做拐杖了。  他这才刚站稳,忽然头顶黑云积聚,隐隐还有雷电翻滚而过,这熟悉的闷雷声,这熟悉的场景,谭昭抱着剑整个人都不好了!  “喂——夏天无,你还好吧?”小青也感知到了头顶的动静,有些担心地喊道。  说实话吧,那自然是不太好,不过看小青鱼这灰头土脸的模样,谭昭刚要笑笑调侃过去,忽然就被一阵风送上了天!  小青:=o=!  谭昭也是一下没察觉到,等他反应过来,就发现出手的竟是龙脉,几个意思?!我去,这闷雷声近了听更可怕了,他不想挨雷劈啊。  系统:它这是让你何不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啊!  ……抱歉,他并不想上天,土里呆着挺好的。  但既然这天上都上了,谭昭也没办法下去,只能顺着龙脉的力量往前而去,速度非常快,一下子所有的喧嚣都被抛在了脑后。  包括四兽,包括并肩而战的人啊妖啊,谭昭就明白,自己进入了龙脉里面。  龙脉并不会说话,只会一声一声地低吟,几分凄厉,几分心酸,几分豁然,谭昭忽然怔楞在原地,明明没有言语,他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不行!你要牺牲你自己去,我家阿和和此间并没有任何的关系!”  “吼——”  “你嫉妒也没有用,外面的四兽是你喂大的,关我们何事!”  “吼吼——”  “那也不行,你既已觉察出我的身份,你当我家阿和开慈善堂的啊!”  “吼吼吼——”  “你求我也没有用,我这人最是铁石心肠了,不行就是不行!”然后强行按下了怀里的阿和,伸手拍了拍,显是安抚的意味。  然后,阿和就不闹了,阿昭很厉害的,它相信他。  “吼吼吼吼——”  “既然你都做好死去的准备了,要不要换个法子?”  一直对着他的耳朵吼,谭昭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出血了,迫于无奈,他决定献上妙计一条。  系统:妙计?我突然不太认识这两个字了。  四只裹挟着龙脉之气的凶手之魂,就算是想硬杠都不成,如果条件允许,谭昭肯定会选择“打服”这个选项,但当没有这个选项的时候,那就要动动小脑筋了。  龙脉都没办法,准备牺牲自我与凶手同归于尽,从而保护这片土地,那么换一种思路,龙脉你并不是一条龙在战斗啊!  你还有我啊,你还有你……亲爱的天道爸爸啊。  龙脉的龙吟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或许是分析了一下利弊,觉得这波可能不亏,一声相对清越的龙吟响彻了此方天地。  这是又要做什么?  四兽太难对付,即便这些搞事的外族人已经全部被消灭干净,但这“利器”已经锻造成功,就要有解决的办法。  龙脉绝不能有事!  永惠大师想到了一个法子,佛门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招来弟子法海,刚要开口,一道龙形金光冲天而走,而龙头上,坐了一个……人。  法海一惊:“夏道友!!”  “什么?那是夏天无?!”  法海眼力极好,自问不会看错,特别夏天无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他是绝不会认错的,夏道友他这是要做什么?  “不得了,龙脉为何这般亲近于他?”更甚至,此人身上功德深厚如海,普通人要有这般气运,封王拜候都是轻的,还有就是……  “轰隆!”  激越的雷声终于完全落了下来!  倘若没有什么龙脉啊四兽啊什么的,肯定早就有人认出来这是要渡劫了,可现在危急关头,谁都没料想到竟然有人这个节骨眼上……要飞升了?!  “卧槽!他这是要渡劫啊!”凤儿姑娘终于爆了句粗口,喊了出声。  这声一出,所有人与妖齐齐惊了。  到底还有什么事是这位做不出来的?回去一定要填妖口普查表!  谭昭却已经由龙脉送到了半当空,脚下虚悬,得亏他不恐高,否则这一低头,可能脖子都要吓掉了。  刚刚测试了一下天道雷达追踪系统,谭某人愉快地靠着龙脉躲过了第一道雷,而头顶轰隆轰隆的声音显然预示着第二道雷的到来。  “就是现在!快!”  龙脉听到声音,立刻一个深潜往下而去,那方向,自然是四兽所在的方向。  底下站着的,自然也都不是蠢的,看龙脉迅速掠过来,立刻明白过来,飞一般地撤离了夏家村。  四兽见龙脉又飞扑过来,立刻像是蚊子见了血一样地扑上去,谭昭执剑,足尖轻轻一点,直接借由龙脉飞掠了过去。  如此,本来悬而未下的天雷,一下“kua擦”砸了下来!  这雷可真够瓷实的,谭昭急忙呼叫龙脉!  龙脉也非常够义气,有和氏璧锁定着,它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这个人类,赶在天雷到达之前,它一个飞跃,衔着人往天上冲!  谭昭被龙脉叼着,还能感受到天雷擦肩而过的那种凌厉!  感谢天道爸爸的天雷没有自动追踪功能:)。  “轰隆——”  天雷之下,所有妖孽无所遁形,即便是心有魔债,天雷都能帮你烧个对穿,更何况是这种生前孽债无数的妖魂,四兽怎么了,天道爸爸的雷什么都劈!  而且非常明显,劈他的雷劫都是照着“死亡标准”来的,谭昭都明白自己十死无生,那更何况别的呢!  “再来!”  于是“轰隆”“轰隆”“轰隆”……就跟爆玉米似的,起先的震惊都变成了麻木。  最后一只四兽消弭在天雷之下,只剩下九九玄雷的最后一道了,要是这道谭昭再挺过去,他就要飞升成仙了。  所有人和妖都屏息等待。  然而头顶的劫云一闪一闪,就是没有玄雷再次落下,刚才可是紫色的大闪电毫不留情的,和屠小小那时的小打小闹完全不一样,这是怎么了?哑炮了?  谭昭坐在龙首之上,却明白这最后一道应该是不会落下来了。  天道是不会允许他飞升的,他还以为可以钻钻漏洞呢,哎,果然像他这么能干的人,就是遭天妒忌啊。  系统:需要我帮你把你离家出走的脸找回来吗?  “放我下去吧,我家阿和就先拜托你照顾一段时间啦,等到时间我再来接它。”有来有往,他家小可爱这次出血不少,可不得找补回来。  龙脉轻吟一声,衔着阿和,瞬间消失在了天地之间。  谭昭一落地,有些支撑不稳地单膝跪在地上,他将混沌珠立刻取出来,而头顶的劫云也迅速消散,劫难过后,碧空如洗,晴空潋滟,无波无澜,一切安好。  所以,说好的渡劫飞升呢? 第63章 以一人之力,创前人从未行过之壮举,唯此一人。  妖族寿数绵长,即便凡人忘了了,他们也记得,有那么一个人,惊才绝艳,手段莫测,让他们走到了阳光下。  他叫夏天无,自称是一位大夫。第73章 信了你的邪(一)  谭昭只记得凭着本能挥出最后一剑,铁剑在天雷中消弭, 他跌落在地, 看到天边霞光初生, 他摸出一片鱼鳞搁在地上,唤了两声龙脉, 然后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龙脉感应到凡人的离开,轻吟了两声,地表的土微微一动, 瞬间将夏天无的尸身掩埋地底, 谁也不会知道闻名妖鬼两界的夏天无身在何方。  谭昭再次醒来, 酒气熏得他整个人都想发呕,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最后折腾了许久, 发现他自己就是“干酸菜”发酵体本尊。  他终于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想要挪起来先去洗了澡, 谭某人虽然没有洁癖,但也是非常爱干净的, 他两脚伸到地上, 摇摇摆摆地站稳, 终于感受到了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我去, 这粗壮的大腿是几个意思?!  “少爷, 您醒了吗?”  少爷很想躺回去重新再来一遍,这坑爹的人生简直了,谭昭木愣愣地由着书童梳洗穿衣, 等到一身酒气散尽,他看着镜中两个巴掌都遮不住的脸,开始怀疑原身到底是不是读书人。  这身板,简直比杀猪的还要魁梧,谭昭捏了捏胳膊上的肉,都是虚胖。  [系统,出来受死吧。]  系统乖巧地安静如鸡,而且这分明是它家宿主自己脸黑的原因,能怪它吗?当然不怪:)。  谭昭叹了口气,开始接收原主的身份记忆。  此时,是明嘉靖十年。  原主名叫高中元,这名字一看就寄予了父辈高中状元的美好期盼,当然原主爹高尚贤官至太常寺少卿,高家一向诗礼传家。如果按部就班下去,原主应该会走上他爹的老路,然而事情的转折发生在原主十六岁那年。  高中元十六岁,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他随他爹高尚贤进京,谁知道赶上了永淳公主选驸马,彼时十六岁的高少年唇红齿白,秀美俊逸,按理说只要选的人不瞎,以高中元的个人条件,起码有百分之八十的胜算。  然而,高中元落选了,败给了一位叫做谢诏同乡,这位同乡不仅比他年长,长得没他好看,还秃头,也就是才名比他高上一些。  高少年心高气傲,内心非常不忿,他为此规划了一系列的“复仇”计划,头悬梁锥刺股地读书,立志要在才名上压倒对方。  终于在今年秋天考取了礼经魁,他立刻重返京城,势要一雪前耻。高中元到了京城,活跃在各大诗社和聚会现场,作诗写文,喝酒画画,一时才名甚高,然而却看到了公主和谢诏相亲相爱的样子。  他悲愤欲死,回家喝酒泄愤,然后……就把自己给“喝死”了。  但事实上,谭昭坐在廊下,身上衣服的领口紧得他呼吸都难受,他伸手拉了拉领口,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瞧瞧这一院子乌腾腾的气,从逼仄的庭院口直冲而来,一道煞气穿堂而过,刚巧目的地就是高中元的卧房。  风水煞局,杀人于无形啊,谭昭往旁边坐了一点,这才喊道:“和顺,和顺!”  高家不是什么富贾之家,此次原主来京城,也就只带了一个书童和顺,京城居,大不易,这两进的小宅子,是通过牙行租下的,虽然小,但租金可不便宜。  就这破房子,还要他每月二十两银子,冤大头啊!  和顺生得圆头圆脑的,逢人就笑,今年十八岁,听到少爷喊他,他立刻满头是汗地跑过来:“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谭昭不会相面,看不出一个人的从前未来,但他会望气,当然这是他修道的衍生技能,这书童与他同住,身上显然也沾染了不少煞气:“忙什么呢,去,帮少爷去抓点药!”  见和顺应了,谭昭随手丢了块银子过去。  和顺拿上药单和银子,就披上外衣出门去了,十二月苦寒,这屋子里比外头还有冷,谭昭咒骂了一声鬼天气,抱着暖手宝阿和默默地躲到了避风处。  哎,小白菜啊,地里黄,身体胖啊,被人害啊,还没钱,哎~  系统:2333,宿主,我可以用系统高清相机为你记录这美好的一刻吗?  [你想死吗?]  系统:系统减肥药,无毒无副作用,排出毒素一身轻松,一年获得时间一颗,了解一下?  [……你这里哪里来的老掉牙的减肥广告,丑拒。]  系统:宿主,你再也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挥金如土的人了!话说,你是终于要尝试喝自己开的方子了?  谭昭可疑地沉默了。  等身体暖了许多,大概是因为上个世界龙脉蕴养的关系,和氏璧变得像一块暖玉一样,谭昭现在基本是抱着不松手,瞧着满院子的煞气,他慢腾腾地走到小花坛旁边,一脚将花坛里栽着的老树给踢倒了。  等和顺买完药回来看到倒伏的树,眼睛都要吓飞了:“哎哟我的少爷啊,牙行说这树挪不得,会坏风水的!”  “风水?什么风水?”  谭昭兀自翻了一下记忆,这才想起了这破房子为什么能租高价的原因。  “这树可是保佑您高中状元的,不行,小的马上去把树种回去!”和顺放下药,就急匆匆地去找铁锹种树去了。  谭昭倒也不拦着,这风水气场这东西,一旦破了,外行人根本复原不回去的,就是不知道这“状元房”变成“催命房”,是个例还是普遍了,原主因此付出了性命,他怎么也该查上一查。  但首先,还是从调养身体开始吧。  因为常年寒窗苦读,熬夜伏案,饮食不规律,长期不运动,过度饮酒,高中元年纪轻轻,就有各种大大小小的毛病,要知道今年他才二十岁啊。  “少爷,这是您最爱的红烧肉,今天小的赶了大早去集市买的。”  谭昭:……  还是从教育书童从科学养生开始吧,这大肥肉真的堵心,堵得胃疼。  这冬月里,书生们的交际活动也减少了不少,原主作为交际达人,自然还有不少帖子邀他出去玩,不过谭某人非常硬气全都拒绝了,托辞说要参加会试努力读书。  果然拒绝了三四回,就再没有帖子登门。  然而背地里,谭某人想出门就出门,想逛街就逛街,顺便还去牙行翻腾了一下租房记录,发现所谓的状元房竟有数百处之多,除了城西的贫民区,大大小小分布在京城的巷子里。  ……太会做生意了。  书生特别是举人老爷们都要脸皮,这牙行就是抓住了他们绝不会对外说自己住状元房这点,肆意乱吹虚假广告,奸商。  谭昭随便逛了两处离他宅子近的状元房,风水不吉不凶,气场平和,难道当真是原主倒霉撞上的?  不,谭昭直觉不是这样的。  如此过了大半个月,谭昭都一无所获,倒是他一身蛮横的肥肉,靠着他灵力冲刷和药浴减掉了不少。  当然,这可把和顺给心疼坏了,跨上小篮子就要冲去买肉:“少爷,您可不要熬坏了身体,都瘦脱相了!”  谭昭:……行的吧。  和顺嘴里念叨着什么,挎上小篮子离开了。  谭昭捏了捏还存在的小肚腩,决定再打一套拳,不过这拳打到一半,就有敲门声传来了。  和顺不在,他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套上外衣去开门。  “你是?”  来人头戴方巾帽,穿青色的圆领袍,年三十左右,生得端方,脸上带着笑容,见他开口,拱手道:“高相公,冒昧到访,在下谢诏。”  谢诏?谭昭情不自禁地望向来人的帽子,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还礼:“学生拜见谢都尉。”  谭昭在看谢诏的同时,谢诏自然也在看高中元。  他俩虽是同乡,却因为年纪少有交集,唯一一次见面就是四年前选驸马的时候,他原以为自己只是陪跑,却没想到自己被点作驸马。  “谢都尉请。”  谭昭招待谢诏进门,和顺不在,茶还是他泡的。  两人相对而坐,谢诏带来的人站在庭中,等谈论家乡谈得差不多,谢诏就道明了来意:“三日后,同乡飨宴,高相公可要同来?”  谢诏亲自相邀,谭昭一个无名举子,自然是要应下的。  目的达成,谢诏很快离开。  谭昭将人送走,掂量了一下手里的帖子,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这位谢驸马眉宇间清气萦绕,当驸马可惜了。  将帖子放好,谭昭又回去打拳。  等他的拳打完,和顺挎着一篮子的菜回来了,似乎是受了惊吓的模样。  “这怎么了?看到什么稀奇事了?”  和顺放下菜篮子,一脸的惊恐,显是还有些惊魂未定,听到声音,忙道:“少爷,您可还记得前几回同你一块儿争吵的秦相公?”  谭昭想了想,又想了想,才想起来:“哦,他啊,就非同我争诗会第一那个?”  和顺点头:“对,就是那位秦相公,他今日被发现死在家中了!”  “什么?”  谭昭心头一跳,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和顺打开门,两个身着官服的官差走了进来:“顺天府办案,可是高中元高相公?”  谭昭:……第74章 信了你的邪(二)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啊。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最近脸是不是真的有点黑?要不怎么这些麻烦事都一窝蜂地冒出来的呢。  “在下高中元, 见过两位官差。”  明朝的顺天府衙, 其实就管管鸡毛蒜皮的小案件,真要扯上大的, 三司啊锦衣卫啊早就跑来截胡了,导致很多人对顺天府的尊重不足。  高中元无论如何,至少人挺讲礼貌的, 两位官差脸色稍霁, 其中高个的道:“高相公, 不知你可认得山西举子秦牧?”  谭昭点头:“自然认得。”  “昨夜子时到丑时,高相公在何处?”  这是例行公事, 谭昭自然不会生气:“在家中苦读, 余已足有半月未出门。”旁边的和顺插不上嘴, 闻言拼命在后面点头。  “秦牧死了, 有人在现场看到你,高相公你如何作答?”  “这是污蔑!是谁红口白牙污蔑学生, 还请大人请他出来对峙!”谭某人立刻表现出了读书人不畏强权、被人污蔑的愤慨。  然后, 两位官差将高中元“请”到了顺天府衙。  高中元怎么都是个举子, 已是能当官了, 虽说在京城连京官都不值钱, 但该走的场面还是要走的,谭昭得到的待遇并不算太差。  等他在顺天府衙,谭昭就见到了这两位目击证人。 第65章 “又有一名姓吴的举子死了!”  “什么?!”  两人立刻望向廊下的高中元,谭昭对上两双惊诧的眸子,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  “而且现场有人说,又看到了高相公出现在案发现场。”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高中元,旁边的朱厚熜听了,不由抚掌大笑:“你天生,还会分身术吗?”  谭昭:抱歉,这个玩笑并不好笑。  这接二连三的死举子,这可都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啊,死的还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皆是各地名列前茅的举子,第二日,顺天府尹就将折子呈到了朱厚熜的面前。  朱厚熜在看到折子上河南高中元的名字后,忍不住一笑,转头就找了锦衣卫指挥使骆安,不知道吩咐了什么,谭昭转头就成了锦衣卫所的临时工。  谭昭:mmp!  监督他跟他搭档的,是一位锦衣卫百户,名叫白浚,一身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量极高,生得极好,一看就是个狠人,后头还跟了两个锦衣卫。  “小生拜见白大人。”  白浚轻嗯了一声,两人隔着五六米呢,忽然就对着谭昭发难,绣春刀贴着谭昭的耳边呼啸而过,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唔,还在。  锦衣卫在当朝权势有多大,在坊间的风评就有多差,瞧瞧这先兵没礼的样子,谭昭摸了摸自己的小心脏,原地表演了一回“腿软的读书人”。  白浚见了,也只看了一眼,说了句跟上,就大踏步往前走了。  后头两个锦衣卫看了一眼高中元,等他动了,才快步跟上。  等谭昭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去的是那位姓吴的举子家,也不能说是家,是这位叫吴简租住的状元房,谭昭心想,第三个了。  同样的煞气风水,高中元的是庭中的树,秦牧是大厅房梁上的厌胜之术,这位吴简又是什么呢?谭昭转了一圈,将视线落在了庭院里的泥土上。  然后,又很快移开了视线,这土里有东西。  不过他们一行人,很快就离开了吴宅,去了秦宅,这一天一圈圈地跑下来,因为一个沉默是金的上司,谭昭当了一路的“吉祥物”,甚至晚间,还被强行挽留在了锦衣卫所。  “不行,小生明日还要赴宴的。”  “赴宴?可以。”  谭昭心头一跳,锦衣卫这么好说话的吗?  “你亮出真本事与我打一场,我明日放你去赴宴。”  “小生只是个读书人……”  “出手吧。”  说着就要拔绣春刀了,谭昭立刻表示:“小生觉得待在锦衣卫所挺好的,我很喜欢。”  白浚拔刀的手又收了回去,冷着一张俊脸道:“没有人会喜欢锦衣卫所。”  说着,就离开了。  谭昭:……这人到底为什么认准他会武?  系统:自己什么演技,心里没点数吗?  谭昭表示自己心里不种树,在锦衣卫所将就了一晚上,第二日又跟着白浚三人跑,不过这回,去的不是案发现场,也不是停尸室,而是……牙行。  等从牙行出来,谭昭看到了门前停了一辆简朴的马车,马车里传来了熟悉的……帝皇之气,他突然就有些能领会到别人看到他身上冒光时的感觉了。  “不是说去公主府赴宴吗?还不上来!”  谭昭非常乖巧地上去了,同时也暂时结束了锦衣卫“吉祥物”的使命。  “听说你很喜欢锦衣卫所?”朱厚熜随意地免了人礼,饶有兴致地问道。  “陛下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谭昭想了想,还真说了真话:“还行,不算坏。”  “恐怕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说了。”朱厚熜斜觑了人一样,他很喜欢同这人呆在一块儿,让他长时间处于暴戾的情绪能平缓许多,“快,再帮朕开个天眼。”  “……”天眼是什么鬼?  不过心里是这么吐槽,谭昭手下动作也不慢,反正这个世界没有鬼也没有妖,就算是开了眼也无事。  “哎,此人竟身带绿光,是何意?”  ……哦,那可能是头顶绿帽太多,戴不过来了。  谭昭伸头去看,道:“文气,说明他很有才华。”  “那红色呢?”  “手上有人命官司。”  “金色呢?”  “功德好人。”  “那你为何什么都没有?”  谭昭一噎,他混沌珠拿下来,分分钟吓死你,然后……估计就要被全国通缉了:)。  “怎么不说?”  “陛下,一个人承认自己无能,总归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哈哈哈哈!你说得有理!”  赶马车的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听着里面的笑声,皇上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  很快就到了公主府,驸马作为公主的附庸存在,是住在公主府的。明朝的驸马比之宋朝,地位至少还是有些上升的,虽然同样没有实权,但至少有爵位有官职,拿的俸禄堪比朝中一二品的大臣,谭昭一下马车,就看到盛装相迎的谢诏。  “高兄,这边请。”  谭昭递上拜帖和薄礼,刚要随人走呢,一阵西北风呼啸而过,烟卷尘沙的,等喧嚣的风平息,他刚要跟上去,就看到了……谢诏的大脑门!  光溜溜的大脑门,稀稀拉拉就几根头发,说“浑欲不胜簪”,都觉得对不起这句诗。  英年早秃,何其可怕!第76章 信了你的邪(四)  永淳公主的驸马谢诏秃头之名,就是京中的黄口小儿都知道, 但到底秃成什么样, 那还真没多少人见过。  明朝继承了唐时的衣冠制式, 大部分男子出门都是要戴帽子的,不论是戴方巾还是戴乌纱, 规规整整的,帽子一戴,谁知道你秃头不秃头, 谢诏秃头之名远播, 还是因为他驸马的身份, 要搁普通人家,根本没人关心你帽子底下的头发状况如何。  就像当初选驸马之前, 谁知道谢诏是个秃头啊。  然而现在, 这股妖风莫名将谢诏的帽子吹飞, 谢驸马头顶光溜溜的大脑门配上比孩童还稀稀拉拉的小揪揪, 那颜值瞬间跌停板了。  原本方方正正的帅哥,一下子就……刚要下车的朱厚熜难得生出了几许同情, 觉得自己该为便宜妹夫留点面子, 让车夫赶着马离开了永淳公主府。  谭昭:……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来。  在场的人尴尬, 倒是谢诏本人很是豁达, 他接过奴仆捡来的帽子重新戴上, 挽起笑容道:“让你见笑了。”  谭昭扯出一个笑容,跟了上去。  说是同乡飨宴,倒还真都是河南来的举子或者客居京城的青年男子, 谭昭凭着记忆还认出了几个,打了一番招呼这才施施然落座。  他这人不爱交际,但要论说胆怯,那是没有的,反正吟诗作对没有,脸皮贼厚,这酒过三巡,一名姓李的书生提起了举子被杀案。  正是此时,所有人的目光若有似无地都落在了谭昭身上,虽说官府没明说也没定论高中元是否清白,但外头的风言风语都传遍了,有很多人都以为高中元被锦衣卫关进了诏狱,却没成想并没有,还来参加同乡宴饮。要搁别人,指不定得跳脚了,毕竟举子要科举,那名声可比金子值钱多了,稍微有点儿瑕名,是要被革除考试的。  “小生行的端,坐得直,没做过便是没做过,小生相信律法与事实会给小生一个清白。”谭昭说话的时候,眼睛微微一闪,望了一眼屏风后头,又很快转头,这谁在看他啊,这般明目张胆,他一个修道之人,真的挺难忽视的。  算了,被多看一眼,也不会掉层皮,谭昭坦然自若地接受着明里暗里所有人的注视。  这顿饭,吃得不好不坏,反正绝大多数的人心思不在酒宴上,很快就有人告辞离开,而谭昭……是最后一个走的。  “都尉莫送,莫送!”  谭昭再看了一眼公主府,潇洒转身离开,他犹带着半身酒气,那一副模样,在旁人眼中,不知如何潇洒旷达,即便他现在还有点胖。  谢诏有些苦涩地转身回府,他对公主自然心存爱慕,只可惜这四年多以来,公主的心一直不在他身上,他略略嘲讽地摸了摸帽子,都是他这半头乌发闹的。如今他帮助公主窥见心中挂念之人,恐怕他在公主心中……就更没位置了。  哎,他又叹了声气,最后也没鼓起勇气去见公主,先让他再逃避半日。  没错,酒宴上躲在屏风后头窥探人的,正是嘉靖帝的亲妹妹永淳公主。  要说永淳公主选驸马,那还真是一波三折,其实原先在高中元和谢诏之前,就有过一场选驸马的比赛,这场比赛的胜者是一位叫做陈钊的少年郎,该少年郎生得那也是一表人才,兼之才华横溢,朱厚熜很满意,当即就为妹妹择定了驸马。  谁知道佳期将近,却爆出该少年郎的爹不仅是个小妾生的,他娘还是二嫁,公主的正头公婆这么掉价,陈钊少年就此失去了驸马的位置。可礼部选定的佳期不能改啊,所以底下人跑断腿,愣是在三日之内凑出了三位合宜的少年郎供人选择。  高中元和谢诏就是其中之二,永淳公主是知道的,她也遥遥看过一眼,那时候的高中元还是水嫩嫩的青葱小白杨,当即是一见倾心啊,然而……皇太后出面,指定了谢诏。  原本永淳公主也没那么失落的,毕竟始于颜值什么的,其实不太靠谱来着。怪就怪谢诏的英年早秃,生生地让公主记住了当年皇宫惊鸿一瞥的少年郎。  这一别经年,原以为从此不相见了,谁知道京中又流传起了高中元的才名,又说他才华横溢,又说他得中经魁前途无量,永淳公主看着驸马的秃头,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作为公主的枕边人,谢诏看在眼里,最后出了个馊主意,说要宴请同乡,好让公主一解相思意,如此才有了这场飨宴。  要谭昭知道他努力来的赴宴是这个目的,估计是要死赖在锦衣卫所,都不肯来了。不过好在,他这会儿还不知道。  “高相公,这是主子与你的。”  谭昭恭敬接过锦囊,道了谢,这一看就是宫里出来的公公,他坐上马车打开,差点一个趔趄撞在马车内壁上。  我去,他真的对搞封建迷信没有任何兴趣的啊!  然而人在屋檐下,稍微低低头,谭昭将锦囊里的信足足看了三遍,终于感受到了来自天子迟来的恶意,他只是会点别人不会的东西,却要被逼着写青词,可他不会啊,这有错吗?当然没有:)。  青词是什么?大概就是道士们做法事时,念的背景音乐,用各种华丽优美的语句吹着上苍和道家的彩虹屁,就好像谁吹得好,上苍就会对谁好一样。  系统:2333,你就算吹得天花乱坠,天道也不会高看你一眼的,相反,他会送你几个天雷尝尝鲜~  谭昭难得地自闭了。  自闭的谭某人正经当道士跳大神都不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现在却因为“五斗米”而可怜巴巴地趴在锦衣卫所“挤牙膏”。  哎,突然觉得当皇帝也挺好,为所欲为啊。  系统:哦嚯,是吗?  [随便说说,你还当真了不成?]  系统:嗯,当真了:)。 第67章 “你是不是早就怀疑,证人在案发现场看到的你,是幻术变化而成?”  白浚武艺高强,冷冽,这种人要是在官场上,绝对没什么人缘,但在锦衣卫,却不然。谭昭望向白浚后面的两个马仔,呼出了一口白气:“没错。”  “为什么不说?”  “因为说了,你不会信。”  白浚皱着眉,思虑着这话的真实性,不过他很快就开口:“你跟锦衣卫档案里记录的高中元,完全不同。”  知道你们锦衣卫情报工作做得好,谭昭张口道:“那只是你们调查到的东西。”  白浚承认对方说得对,如果是这种手段,瞒过锦衣卫暗探确实不难,他定了定心,开口:“我想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因何而死的。”  谭昭从白浚脸上看不出什么,却在白浚马仔脸上看到的漏洞,他心思一动,一刹那福至心灵:“你找到杀死秦举人和吴举人的凶手了。”  是个聪明人物,只可惜锦衣卫从不与任何人做朋友。  白浚倒也不隐瞒:“没错,找到了。”  谭昭一下就开心了:“那小生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可以。”  “好了好了,小生知道你还有条件。”谭昭嘬了一口热茶,只道,“其中关窍,言语赘述太过麻烦,小生能见一下凶手吗?”  白浚却摇了摇头:“不能。”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死了。”  谭昭忍不住望了望自己背上的黑锅,啧,真是又大又圆,还发亮哩~第78章 信了你的邪(六)  一个死无对证,此案涉及人员, 除了高中元一个, 其他都死翘翘了, 是个人听到都觉得高中元此人有问题。  可问题是,高中元其实也死了, 活着的“高中元”早就换了芯子。  谭昭四指敲着桌面,显然在思索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外头还未融的积雪, 道:“怎么死的?”  白浚示意属下开口, 靠左的马仔立刻便道:“秦举子曾在死前一日与一江湖游侠起了冲突, 那游侠不忿,半夜潜入府邸将之闷死, 他则夜奔出城, 因慌乱天黑, 坠落护城河而死。”  ……这特么你还能更扯一点吗?  “吴举子家境一般, 却在京城长租了状元房,因此囊中羞涩, 有人见他曾出入赌坊, 我们查证他已欠了赌坊三百两白银, 他一时铤而走险, 拿同窗把柄威胁其索要封口费, 那名同窗怒而杀人,事后担惊受怕,已在家中自缢身亡。”  “那名同窗也是举子?”  “不是, 只是家离京城很近的秀才公,因而此事才没传开。”  谭昭相信锦衣卫对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么他也非常坦诚,很多事情故弄玄虚、遮遮掩掩,反而不利于寻找真相:“事实上,小生也曾差点命丧黄泉。”  白浚微微眯着的眼睛,瞬间就睁开了。  “状元房,小生、秦相公、吴相公我们三人租的房子,有问题。”谭昭将风水煞气一事娓娓道来,外头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风雪,等到叙述完毕,白浚立刻站了起来:“立刻去秦牧家里查探房梁情况!”  然后自己则麻溜地提着高中元,赶去了吴简家中。  谭昭一踏入吴简的状元房,立刻就皱起了眉头,白浚命人去寻铁锹,但显然……如今已经不需要了。  “东西没了。”  “没了?”  白浚也皱起了眉头,他顺着高中元的目光望过去,是一片平整的土地,从最上面来看,瞧不出被翻动的痕迹。  不过尽职尽责的锦衣卫属下还是找来了铁锹,白浚接过,一铁锹下去,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土不对劲。”  谭昭蹲下看了一眼,立刻就明白了白浚的意思,寻常人家庭院里的土,绝不会这么肥沃,吴简家境一般,也不是个喜欢摆弄花草的,这冬日里没谁会去翻弄泥土,更何况雁过留痕,这裹挟过风水阴物的泥土,自然也不能留。  恐怕这一片地,从里头的东西到泥土,都换过了。  “查!这几日谁来过这里!”  “是。”  正说着呢,去秦牧状元房的锦衣卫也回来了,言房梁上并没有压胜之物。  白浚神色莫名地望向高中元:“你怎么说?”  ……小老弟,你这是让他去死啊!  谭昭当然不扔,他心里也有些后悔,但后悔是最无用的东西:“走,去瞧瞧其他的状元房!”  早在好几天前,谭昭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对状元房进行摸查走访,但大概是因为脸黑手气差,他探了好几天都没在地方状元房找到怪异之处,因此还差点怀疑自己的调查方向是否正确。  不行,这样还是太慢,谭昭拉着白浚,送了一副临时“天眼”给人家。  白浚:……猝不及防jpg。  “老大,你怎么了?”  白浚狠人及时撑住了自己的“偶像包袱”,他看着眼前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来不及惊叹,点了人马,兵分两路去摸各个状元房了。  风雪,渐大。  夜也来得非常快,谭昭披着一身大氅,抖落上头的白雪,屋子里暖融融的,桌上还摆了膳食,他洗手吃饭,吃到一半,门重新打开,白浚裹着寒风走了进来。  “快关门!”  门很快关上,事实上直到现在,白浚对这个新世界仍然有些难以接受,又或者说……他不想去相信。  “你可有发现?”  谭昭颔首:“有,你呢?”  白浚不说话,他沉默地洗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吃起了饭,门外再也没有其他的锦衣卫进来,等屋子里再次发出人声,已经是半盏茶之后了。  “有。”  谭昭喝茶的手一顿,没反应过来:“什么有的没的?”  “高中元,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谭昭抬头,对上白浚的目光,锦衣卫所的烛火点得明亮,他能轻易看到里头翻滚的情绪,但这位狠人很快就将心思全部压了下去,寒星点墨,深如潭水。  “白百户,想请小生听故事吗?”  白浚闻言,嗤然一笑,他冷厉的脸怼近,轻道:“你想得美。”  “……”谭昭默默抱着茶,喝了起来,假装什么都没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这正经人就是开不得玩笑,哎。  “今日,本官一共排查了状元房五十间,其中四十一间毫无问题,另有九间,气息虽平和……你那边呢?”  谭昭续着对方的话头讲:“五十一,十七所。”  “这么多?”  谭昭摇了摇头:“看几率,小生特意问你属下要了这些人的秋闱成绩,按着成绩找,不是案首就是魁首,秦牧是诗经魁,那位吴简则是书经魁,小生不才,也是区区礼经魁。”  所以,这个事情告诉我们,考得差点,兴许能保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有这种解读?!  谭昭被自己神奇的脑回路给逗笑了,但白浚却不以为笑,因为……这其实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他虽然看不上那些书生,可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些举子会成为官场上的栋梁,为整个朝廷注入新鲜血液。  “但这十七所的风水盘,都被人破掉了,有些掩盖掉了气息,有些直接粗暴地解开,恐怕这背后之人,消息非常灵通。”  白浚点了点头:“没错,所以就劳烦高相公在锦衣卫所多待上两日了。”  “两日就够了?”  “再过两日,就是除夕之夜了。”  哦,谭某人孑然一身,只要想过,每天都是除夕,不想过的时候,除夕也可以只是普通日子,没什么好伤春悲秋的,为什么要羡慕别人阖家团圆的热闹?可以,但没必要。  “还有这十七所,有十四所是有举子预定还未入住的,估计年关过后,才会有人住进去。”  两人交换着讯息,直到最后,谭昭道:“你是觉得,牙行的人有问题?”  白浚此时,方显露出他锦衣卫的狠绝来:“有没有问题,等了锦衣卫所就知道了。”  ……没什么好说的,祝好运吧。  第二日,谭昭接着去排查剩下的状元房,至于去牙行抓人,自然不用他操心。等到中午时分,最后一间排查完毕,谭某人望着旺源酒楼,走不动道了。  穿便衣跟着的两个锦衣卫:……  旺源楼那可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锦衣卫的工资虽然不错,但也禁不住上这里头吃一顿好的,两位囊中羞涩的小干部肉痛地抱着钱囊只敢点了一碗面,那头的高相公就已经点了两荤一素一汤了,瞧着就非常有食欲。  “客官,您的菜上齐了。”  坐的是二层窗边的位置,楼梯刚好在谭昭的右手边,这刚要动筷子呢,就察觉到一股奇异的气息从楼梯下面传来。  还未等他动,谭昭就看到了想看的人。  是个书生,身量也挺高的,圆领锦衣,披着一身狐裘袍子,峨冠博带,非富即贵,周身气息非常复杂,谭昭估摸着这位应该还是位皇亲。  “孔相公,您楼上请。”  小二一脸热诚地引着人上楼,谭昭看着人消失在雅间尽头,戳了戳锦衣卫小张:“这人谁啊?姓孔,孔圣人后人?”  小张倒也不隐瞒:“是,此人名叫孔天胤,他母亲是庆成郡王的女儿,县主之尊,他祖母乃是晋王之女,山西百金堡孔家,世代书香,孔相公从小聪慧过人,此次山西的头名,正是此人。”  哇喔,这就是传说中的人生赢家吗?不过本朝似乎有规定,皇亲国戚不能当京官的,可惜了。  “那你说,如果小生去搭讪,会不会被打出来?”  ……这位高相公,总是这么爱开玩笑。  饿着肚子去搭讪,不是谭昭做人的风格,他将桌上的菜品一扫而空,也不急着走,续了茶水挺悠闲地等人下来。  直等了差不多一个多时辰,孔天胤才与另一位穿着富贵的公子哥儿从楼上下来,两人并肩而走,到了门口各自分开。  “走!跟上去。”  老大说了要听高相公的命令,两锦衣卫只能跟着走,孔天胤的马车,自然不是往普通住宅区行进的。  皇亲国戚,不谈权势,有钱那是真的有钱,永乐帝当初为了削藩,削了兵权钱来凑,那给钱不知道有多么痛快。既然有钱,皇亲国戚住的,自然是在勋贵住宅圈。  孔天胤的马车在一座高门大院面前停下,谭昭远远地望着这座宅邸,风平浪静,宁和中正,没什么异常,但……这位孔相公文气灼然,又兼之皇亲国戚,地养人,人养地,这显然就有猫腻了。  系统:2333,一个浑身散发着绿光的男人。 第69章 他身手极好,兼之他开了“天眼”,轻易就避开了牙行的耳目,一路顺着追踪符,就找到了一个幽深的院落。  一般来说,牙行会有一块地方给买卖的奴役们住,白浚没想到符纸会一路进入这里,里面还藏着这样一个“洞天”。  他生怕耽误工夫,直接就翻窗而入,只见里头燃着各种油灯,味道古怪异常,里头坐了一个老人,口吐鲜血,脸色惨白,再看周围的布置,白浚已经作出了他的判断。  刚要上前,白浚立刻意识到不妙,他从窗口冲了出去,整间院落瞬间就落入了火海。  谭昭问白浚看到了什么,他说是一个小孩用自己身躯点燃了里面油火,也正是这一场火,将院子底下掩埋着的枯骨全部曝露在阳光之下。  “你在想什么?”  谭昭回神,道:“草民在想,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踏骨在人命之上,以淫邪手段追求长生?权势?富贵?抑或是气运?就谭昭目前所知,都是行不通的,除了害人害己,他想不到任何的结局。  图什么呀?  “你当然想不到,人疯狂起来,从来不讲道理。”  这话听着,显是深有感触,身在皇家,朱厚熜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他入京时,除了一个所谓“未来天子”的名头,什么都没有,但现在,他富有天下,期间所经历的,自然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人心啊,在紫禁城里,都是黑的。  这个话题太过沉重,交浅言深实乃大忌,谭昭立刻转移话题:“草民斗胆,第一次进皇宫,不知可否参观下陛下的御花园啊?”  “嗤,这冬日的御花园有甚好看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朱厚熜身体还是非常诚实的,反正谭昭这会儿作锦衣卫打扮,并不用避讳什么,又不是去逛人家的后宫。  这御花园珍奇异宝,即便是冬日也并不单调,这粉的腊梅,白的似雪,前两日的雪也还未消融,愈发显得傲骨,虽然有些冷,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然而,谭昭很快就为自己随便找的借口后悔了。  “陛下,您上次逛御花园是几时啊?”这大冬天的,一连串的宫妃跑出来“偶遇”,也是非常辛苦了。  朱厚熜努力想了想,大概是……上次皇太后开菊花宴的时候吧,好像确实蛮久了,他摸着下巴,半点不因此内疚,甚至派人随便将宫妃们打发走了。  谭昭:……  系统:这皇帝很有你当年风范啊,当初你也是这么无情地将所有秀女送出了宫,哎~  [……你闭嘴!]  自己做的还不让人说,霸道。  “好看吗?”  谭昭老实地点头:“挺好看的,草民想着万一会试失利,就要回乡种田了,等回去乡人问起,草民也可以吹嘘是见过陛下御花园的人了。”  “……”朱厚熜难得被这接地气的话梗住了,随后便指着远处道,“看到那里没有?”  谭昭不解地点了点头。  “那里日夜不断设了斋醮,你要是考不上,朕可以考虑给你另谋一份差事,如何?”  ……不如何,他虽然修道,但对当道士没什么想法。  “哦差点忘了,你不是道士!”  “……”哎,人在屋檐下,总要低低头。  低头的谭某人跟着陪聊,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僻静处,角落里,传来了一个小宫女和一个小太监的宫闱密聊。  密聊的内容,是关于帝皇年方二十六,正值壮年,生得龙章凤姿,后宫佳丽三千,却无儿无女,这究竟是人性的丧失,还是道德的沦丧?  谭昭:……喵喵喵?!  他抬头看了一眼嘉靖帝,这脸色可真是有够难看的,今天除夕啊,宫里头忙上忙下,居然还有人派了两个宫人来给帝皇找不痛快?  “你也觉得朕生不出皇嗣?”  ……这种送命题,他不想回答。  然而非要他回答,谭昭就选了一个风险性最小的回答:“啊?有这回事吗,刚御花园那位穿粉紫褂子的娘娘不是早怀了龙嗣吗?”  这下,就算是朱厚熜也有点儿震惊了:“这种玩笑,你也开得?”  “千真万确,草民扯这种谎做什么!”谭昭表示自己是无辜的。  朱厚熜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他立刻就笑了,郁气尽消:“好你个高中元,竟敢偷看朕的妃嫔!”  谭昭:……他就说是送命题了,果然:(。第80章 信了你的邪(八)  话虽是这么说,但朱厚熜显然并没有怪责高中元的意思, 若是旁人说看一眼就能分辨女子是否有孕, 他肯定要请太医给人开上一月的苦药治治脑子, 但高中元是个有本事的人。  这下,御花园也不逛了, 朱厚熜哪里还记得刚才是哪个宫妃穿了粉紫褂子,但有权能使鬼推磨,让人翻了翻起居注, 不过是分分钟的事情。  很快, 朱厚熜就知道怀孕的人是谁了。  “回禀陛下, 是丽嫔。”  听了名字,朱厚熜倒有了些印象:“可是去岁方进宫, 阎家的女儿?”  宫人立刻称是, 朱厚熜脸上神色莫名, 但后宫有孕自然是喜事, 他立刻命人送去了赏赐,又暗中命人保护丽嫔的安全, 这才满意地喝了一口茶。  消息传回后宫, 丽嫔几乎被所有女人妒忌了, 可人家肚子里揣着龙嗣, 即便是皇后心里头不顺心, 也只能强打着笑容去关怀,更何况是其他女人了。  今天是除夕,晚上还有宫宴, 丽嫔注定是今晚最亮眼的人了。  “你这双眼睛到底是怎么长的?太医院的院正说孩子才一月有余,摸脉都不甚清楚,倒是被你一眼瞧了出来!”人逢喜事精神爽,朱厚熜说这话的语气,显然是笑骂居多。  一则,他有个皇嗣,那些叽叽歪歪的朝臣能闭上嘴,二来也能洗刷他某些“污名”,他虽是不在乎,但到底不中听,至于御花园讲小话的宫女太监,既然那般喜欢叫小话,就去讲一辈子小话好了:)。  谭昭恭敬地当着木头桩子,将谦虚进行到底。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真的什么赏赐都让草民提?”  这话要是从朝臣口里出来,朱厚熜自然要思忖片刻,但高中元这嘴巴,他立刻便道:“春闱走后门不行。”  谭昭:……总觉得这皇帝把他想得太坏:)。  系统:不,我觉得他想得挺透彻的:)。  谭昭拒绝去听,想了想,秉承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理念,他立刻道:“启禀陛下,草民这人很俗的,您随便给点钱草民都能乐上一整天。”说完,又觉得不够,补充了一句,“草民知道,您绝不是小气的人。”  瞧瞧这马屁拍的,朱厚熜又忍不住笑了:“你竟只想要黄白之物?”  谭昭点了点头:“草民本就不是多贪婪的人。”  “……要点脸吧,朕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贪财说得这么清新脱俗。”朱厚熜如是道。  话虽是如此,但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朱厚熜从自己的私库拨了万把两银子给人,又留人吃了顿午饭,这才放人出宫。  因为“有孕”一事,白浚提前就出了宫,等谭昭坐着马车回到锦衣卫所,竟是得到了自己无罪释放的通知。  “高相公,怎么?还想在外面锦衣卫所吃年夜饭啊?”  谭昭摸了摸肚子,腼腆一笑:“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啊,李师傅的手艺这么棒!”  然后,高相公就被恭恭敬敬地送出来了。  牙行一场大火,“烧”出了二百余条无辜性命,锦衣卫办案向来独断专行,因为往深了查显然是另一个世界,所以明面上的举子被杀案自然需要结案。  反正,两桩案件的本就各有凶手,白浚命人写了结案词抄送刑部,刑部的人接收后,这案就算是结了。至于为何会有人频频在案发现场见到高中元,一则是案发现场目睹的高相公身形肥胖不似现在的模样,证词对不上,二则是后来证人自述也模棱两可,这种证词一般不被采纳,高中元自然就被无罪释放了。  作为唯一一个从锦衣卫所全须全尾出来的男人,高中元被书童和顺“亲切友好”地问了足足三十遍,要不是他讨饶,估计还要被念:“好和顺,你家少爷饿了,今年除夕就你我二人,可有什么好吃的?”  和顺立马使命感上身,眼泪一抹,穿上围裙就冲进了厨房。  而另一边,嘉靖帝在封印后,见到了自己的亲妹妹永淳公主和驸马谢诏。大概是那日的秃头太过令人记忆深刻,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谢诏的帽子。  说起来,高中元不是答应他要帮人治秃头吗?怎么没见人动作起来。  一番见礼,说起来,永淳公主对她这位亲哥一向很有些惧意,但这回却在驸马谢诏走后独自去而复返。  朱厚熜有些狐疑:“永淳可是有事?”  永淳公主欲言又止,最后狠了狠心,想着皇兄定不会让人外传,便道:“臣妹确有一个不情之请。”  “说来听听。”  “臣妹听说……听说高相公他被人诬陷下了诏狱,高……他应不是那种人,还请皇兄……还他一个清……”永淳公主还未说完,头都快低到地上去了。  朱厚熜:……好你个高中元!  但面对妹妹,他还是有几分耐性的:“这话,你打哪听来的?”  永淳老老实实地开口,说是她出去逛街散心时,在锦绣坊听人说的,后来他又派侍女去打探,消息是真的。  这要搁一般爱护妹妹的皇帝,指不定就找人下去查了,但朱厚熜显然不是一般的皇帝,他脑回路就跟别人不太一样:“你这么帮他,他知道吗?”  永淳公主摇了摇头,高中元就是她少女时期的一道光,虽然她没想听嬷嬷的建议挟恩以报,好求个私下往来,但能出手救下那人,也是好的。  他这个妹妹,是非常好懂的,这也是朱厚熜对这个妹妹宽厚许多的原因:“永淳,是谁给你出的主意让你来求朕的?”  永淳公主摇头说是自己的主意,朱厚熜也没为难妹妹,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会帮她看看,要真没罪,就把人给放了。  永淳公主很快离开,朱厚熜转头就派人去查永淳最近的动向,想了想,他又派人出宫,看方向,似乎是锦衣卫所的方向。  白浚查了一天的案子,水米未进,刚将所有的尸骨统计看完,宫里头就来了人。  “锦衣卫百户白浚接旨。”  白浚听完密旨,难得楞了一下,这才接旨,顾不上吃饭,翻找出高中元的住址,匆匆找了过去。  白浚来的时候,谭昭正准备吃年夜饭呢,和顺的手艺不错,不过这小孩犟得很,非不要与他同桌而食,最后搬了张矮几在耳房吃饭。  一个人的年夜饭,自然有些寂寞,不过白浚的上门,显然打破了这份寂寞。  “哟,今儿个这西北风可不得了,竟将白百户给吹来了寒舍!”  白浚一身衣服都还带着尘土,整个人冷得像一柄刀一样,让人分不出他跟绣春刀到底哪个更冷一些,连说话都带着冰碴味道:“奉命而来。”  谭昭立刻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和顺听说是官老爷,吓得连耳房都不待了,跑去厨房灶头烤火,送了碗碟过来,就猫着不出动了。  “瞧你把人小孩吓的。”  屋内烧着炭火,暖意融融的,谭昭有了钱,自然不会亏待自己,这新炭还是他高价买来的,烧的都是钱。 第71章 第82章 信了你的邪(十)  当初永淳公主选驸马虽然事急匆忙,但到底谁更有希望, 大家都是心里有数的, 高中元作为三人中的佼佼者, 只要不眼瞎,差不多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谁知道呢, 皇太后老人家眼光与众不同,最后的驸马是谢诏。  谭昭站在原地,将其中关窍梳理了一遍, 原主与永淳公主从未谋面, 也没有私情, 换句话说就是没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而驸马谢诏倒是有关系, 两人不仅是同乡, 还曾同台竞技, 但……仍然非常牵强。  先不说谢诏看着不像是个心思不正之人, 就说这为了害原主,兜了这么大一圈实在太过费劲, 又是谋杀举子又是搞风水, 杀鸡用牛刀, 完全没必要。  “你在想什么?”  谭昭摇了摇头:“小生只是在思考刚才的问题。”  锦衣卫也不是没有排查过高中元的人际关系, 白浚看过, 确实没什么可疑的,只是:“有问题?”  “没问题,只不过……找到一条新的思路。”  白浚心思一动:“什么思路?”  既然是有心要高中元死, 不仅设了风水阵,一看风水阵不成,干脆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栽赃,这显然带着一定的感情因素,又或者……高中元是一颗必须死的棋子。  为什么?  “你说,如果小生死了,对谁的影响最大?”  白浚心里迅速划过高中元的交际网,有一个人从他脑中划过,但很快就滑了过去,想来想去,排除高中元的神妙能力,这人将自己藏得甚好,根本没有任何结仇之人。  “猜不到,对不对?”谭昭没等对方回应,就直接道,“既然猜不到,咱们不妨就试验一下,如何?”  白浚立刻就明白高中元的意思了:“假死?”  谭昭点头。  “要想瞒天过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白浚虽然觉得这是一个好法子,但这背后之人显然非比寻常,恐怕瞒不过去。  “虽然不容易,但也绝不是难事,干一票,怎么样?”  案情毫无进展,这把火烧掉了太多的线索,白浚思索片刻,便点了头:“好,你说该怎么办?”  “首先,拿出你们诏狱最严厉的那一套对待‘小生’。”  ……你确定你不是受虐狂?  谭昭当然不是,他表示自己说的只是形容词而已,锦衣卫所最不缺的就是严刑逼供和屈打成招了,诏狱之名更是“闻名遐迩”,这进了诏狱不脱层皮,那还是诏狱吗?  大年初四,锦衣卫所传出了“举子高中元不堪受辱,自尽而亡”的消息。  “听说你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了?”朱厚熜瞧着堂下拿着块糕点吃得开心的高中元,不无调侃地开口。  “哎,小生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自然是受不住这严刑拷打的。”谭昭两手一摊,非常地光棍。  打从“高中元”进了诏狱,谭昭就进宫又当起了临时锦衣卫,不谈其他,皇宫的伙食还是非常不错的。  “你这嫌犯,当得倒是不错。”  谭昭立刻顺遂地谢恩:“多谢陛下夸奖。”  朱厚熜一笑,连日来繁文缛节缠身的他也心情畅快了许多:“不过朕可是听说高相公深藏不露,武艺非凡呢!”  “……”白浚这张嘴巴,就不能稍微收一点吗?  “客气,都是客气话。”  “哦?朕可不这么认为,白浚此人,严肃认真,他可不是会替别人美言的人。”  谭昭糕点一扔,认命地开口:“还请陛下指条明路。”  朱厚熜心道上道,立刻开口:“很简单,朕想出宫去走走。”  ……你这是在为难他,头秃!  不过还没等谭昭把头发抓成“谢诏”模样,外头就传来了永淳公主求见的声音。  朱厚熜看了一眼高中元,谭昭立刻心领神会地跃上殿中的房梁,年轻的帝皇撩了撩眼皮,开口道:“让她进来吧。”  外头的宫人应了一声,门很快打开,永淳公主神色略带仓皇地走进来,她行了礼,兄妹俩明明该是最亲近的人,却陌生得很。  最后,还是永淳公主没忍住:“皇兄不是答应臣妹,饶他一命吗?”  朱厚熜是个一流的演员,说起话来半点不心虚:“永淳,你这是指责朕吗?”  “臣妹不敢。”  “朕早已下令彻查此案,那高中元他自己没用没撑住,你竟还眼巴巴地跑进宫来质问朕?你倒是愈发有出息了。”  头顶的谭昭:……哈?!什么鬼?  永淳公主的头几乎要低到地上去了,今日她还准备在府中宴请宾客,就听到了高中元自尽而亡的消息,那一下她手中的杯盏都没拿住,直接落了地。  “皇兄,您明明知道,为什么……”  朱厚熜看着堂下的亲妹妹,神色莫名:“知道什么?”  永淳公主听到皇兄冷漠的声音,再也抑制不住悲伤:“明明知道臣妹爱慕高公子,臣妹只是想他好好活着,皇兄何至于此啊!”  “你认为朕是故意这么做的?”  “难道不是吗?”永淳公主落了泪,“当朝公主见异思迁,皇兄难道不是怕臣妹玷污了皇家威名吗?”  “没想到,你竟是这么想朕的。”朱厚熜声音里喊着落寞,但很快又疾言厉色起来,“来人,永淳公主御前失仪,带她回公主府好生静养,不得外出。”  永淳公主见到皇兄的态度,心里愈发冰凉,她推开宫人,挺直了身躯离开了乾清宫。  房梁上的谭昭已经惊呆啦!  这特么什么神展开的节奏?高中元和永淳公主见都没见过,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为什么永淳公主会说爱慕他?这也太天方夜谭了吧?  他脚下一滑,差点从房梁上摔下来,就那么一刹那,谭昭忽然福至心灵,那日去公主府赴谢诏的宴,有人在屏风后面偷看他,不会就是……  “还不下来,上面呆着就这般舒服吗?”  ……说实话,挺舒服的,这皇家秘闻听多了,他是不是更加短命了?!  系统:2333,宿主你居然反应过来了,可喜可贺啊。  “陛下,如果草民说刚才什么都没听到,您信吗?”  朱厚熜送了谭昭一个和善的笑容。  “草民冤枉啊,草民与公主从未相识,真的,草民巨冤啊!”可以说是非常有求生欲了。  “哦?”朱厚熜支棱着下巴,一副看你演的表情,“皇家公主如此青睐你,你这心里就没有半分的得意?”  谭昭终于知道为什么朱厚熜要一直留他了,合着是在这儿等着他呢,他也是傻,居然傻傻地往里钻,不过这神转开,就是他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高中元的死,可以离间皇家亲兄妹的感情。  他抬起头,直视过去:“没有,草民虽不才,但也不需要以此来抬高‘身价’。”  要说高中元这人,刚是真的刚:“高中元,你当真以为朕不会杀你吗?”  说真的,你杀不了。  谭昭有绝对的自信,甚至他可以保下高家所有人,可以但没必要,所以他给了另一个答案:“嗯,陛下不是那等滥杀无辜之人。”  系统:马屁精!  马屁精谭果然再一次缓和了气氛,刚才那兄妹关系那么紧张,朱厚熜却看不出任何的失落与难过,反而又是想起了出宫的事情。  谭昭苦着一张脸:“能不出宫吗?”  “你说呢?”  那当然是呆在宫里吃糕点最适宜了,可做主的不是他,这做皇帝的想寻刺激,高相公人微言轻,只能带着皇帝“越狱”。  两人改头换面,走在街上,就跟普通的富家公子一个样了。  这一路逛过来,谭昭就是个付钱的主,等走得累了,就随便上了一家茶楼吃茶,楼下还有说书先生在说书,场子搞得挺热闹的。  等茶上齐,下头的说书人忽然就换了人,说的……居然是要为举子高中元鸣不平的事情。  谭昭:……哈?!  “没想到你自己这么有名吧?”  谭昭点了点头,那是真的没想到,他是有一些猜到这事儿可能与公主府有关,但没想到“他”一死,就有人开始替他翻供了。  这言之凿凿,说那河南府礼经魁高相公被人陷害,便这般不明不白地死了,乃是高节,又是煽动举子,论说礼法,举子已经身有功名,显然是剑指锦衣卫啊。  这番言论,带有非常强烈的煽动性,如果谭昭自己不是当事人,他也会觉得挺有……个鬼道理啊!  他终于明白高中元必死的原因了。  以一己之身,挑动整个京城的局势啊,这背后之人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  “来,给朕开个天眼。”  谭昭依言而动,只见朱厚熜抓了抓眼睛,顺着往下看去,看了许久,眉头进蹙了起来:“不对啊。”  “哪里不对?”  “他说得活灵活现,朕还以为他有什么神通,能亲眼所见呢,无趣。”  ……陛下,咱的视角,能不能切入得不要这么清奇?他都差点没跟上节奏!  朱厚熜托着腮,看了看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这京城当真是越来越有趣了,他都忍不住想下场试试了。第83章 信了你的邪(十一)  有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皇帝,这才刚迎来新年的京城注定安生不了太久。  有人想搅弄一朝风雨, 好从中浑水摸鱼, 谋取最大的利益, 谭昭一向认为无欲则刚,对权势欲望过分看重, 即便是聪明人也会阴沟里翻船。  朱厚熜是个特别喜欢集权的皇帝,但他本人给人的感觉却不是那种权欲滔天的人,与其这么说, 不如说他喜欢那种掌控别人、操控别人的感觉。  作为帝皇, 他站在高处, 足够看得清所有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想让谁活, 谁就能活, 让谁死就谁死, 不仅游刃有余,甚至还乐在其中。  如果用句时髦的话来形容, 那大概就是在别人的bgm里, 也能放肆舞蹈的男人。  系统:宿主, 你的形容也是醉了。  说实话, 谭昭觉得自己没有喝酒, 可听着楼下的壮士豪言,也有种醉了的感觉。 第73章 “当真?”怀疑的眼神。  谭昭狠狠点头:“你要试了没用,小生脑袋摘下来给你当蹴鞠踢。”  ……那多恐怖啊,他不要。  话虽是如此,谭昭强行强买强卖,终于将“生发良方”送了出去,可以说是非常辛苦了。  “谢都尉,以后能不戴帽子,就别戴了,日常的穿戴自然没问题,但像都尉这般,头皮也需要呼吸,长时间憋闷着,再好的头发也经不起的。”  “竟有此等事?”  谭昭颔首:“倘若一人一直掩着口鼻,是否很难受?”  谢诏顿作如梦初醒状,居然还有这等事?难道他戴帽子还戴错了吗?可是不戴帽子,顶着这样的头发走出去,他……  “谢都尉何必烦忧,等生发良方奏效,就是每天掉上白来根头发,都尉都是不会心疼的。”谭昭立刻替人展现美好的未来。  谢诏立刻连眼睛都嫉妒红了。  多么朴实的愿望啊,要嘉靖帝也这么好骗就好了,谭昭托着腮,心安理得地套上斗笠,跟这谢诏去了他自己的私宅。  不过还没走到地方,两人就被巡防的人给拦住了。  谢诏虽然打理过,但一身衣服皱皱巴巴,旁边的男人还遮遮掩掩的,一看就形迹可疑,谢诏一想高中元的身份,立刻头就大了。  他刚要表明身份掩饰过去,高中元居然将斗笠摘了下来!  “你不要命啦!”他伸手要去捂,显是来不及了,抬头却发现,“你怎么……”变了模样不说,脸上还长了这么大一块儿痦子?  “官爷不好意思,草民生得有碍观瞻,这才出此下策。”  见是个丑逼,巡防的人立刻放行,谭昭戴上斗笠,两人终于到了宅子里。这宅子是谢诏的私产,除了有人定期来做洒扫,宅子里连个鬼都没有。  “高兄,你刚才可是吓死我了,你这……”  谭昭冲人眨了眨眼:“行走江湖,基本保命的伎俩而已。”  ……这可一点儿也不基本,变脸都没这么快的。  “哦对了,还请谢都尉,不要将小生还在世的消息告诉公主,锦衣卫查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这件案子过去,小生还要参加春闱呢,届时便知晓了。”  谢诏有些犹豫:“这……”他忽然想起了公主跟他谈和离的事情,恐怕现在公主已经不需要他进门了。  锦衣卫的人,一直都监视着公主府,打从“高中元”一死,京城的这潭水就瞬间动荡了起来。有些人沉得住,有些人却已经忍不住动作起来。  有了鬼蜮手段,就无视人的能力,这是大忌。锦衣卫的能力,非同一般,不过一昼夜的功夫,已经查到了永淳公主身边李嬷嬷的身上。  这李嬷嬷,原名李桂春,湖北安陆人,兴王府旧人,不过那时候宪宗生活简朴,这李桂春是被爹娘卖身进了兴王府,后来陛下登基,她也随之来了京城。在公主面前很得脸,只是永淳公主比较低调,坊间并未有太多关于李嬷嬷的传闻。  白浚一目十行地将情报看完,最后视线落在了嘉靖五年上面。  嘉靖五年,李嬷嬷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是要去了,却在三日之后突然醒来,醒来后整个人不复以前骄傲,待人和蔼,宫人都说她是看淡了人生。  也就是下一年,公主出嫁,她也跟着出宫到了公主府。  这李嬷嬷被人调换了?不,白浚认为不是,永淳公主又不是傻子,自小看护她长大的奶嬷嬷还能认错?永淳公主认错,难道锦衣卫的探子还会认错吗?  天子脚下,想要偷天换日,除非是像高中元一样身带异能……不,身带异能?  白浚眉头一皱,他下意识地想去找人,不过想到人在宫里头,他就立刻打消了这个想法。锦衣卫没有高中元,难道还不能破案了不成!  他忽然一笑,招来手下吩咐了两句,几道轻微的脚步声飞掠而过,往公主府深处而去了。  此时此刻的永淳公主,正在对镜垂泪。  说出和离二字,远比她想象中的要痛苦许多,她以为自己不会在乎一个秃头驸马的,可在看到痛苦的谢诏答应她时,她的心狠狠被揪住了。  或许,她对驸马……也不是没有感情的。  他除了头发少点,生得俊朗,脾气也好,温润如玉,学问也不错,跟她的口味也很相似,会不时给她带小礼物,也会包容她。  她真的要,放弃他吗?  驸马他性情平和,是不是她和李嬷嬷都误会了?  想到这里,她擦了擦泪水,唤了一声:“驸马他,可曾回来?”  侍女脸上神色仓皇,不敢回答,永淳公主见了,立刻就明白了,他……约莫是被自己伤了心,想到此,她又有些想哭了。  刚好此刻,李嬷嬷来了,侍女立刻感激地退下。  作为“洗脑高手”,李嬷嬷再次对着永淳公主施展起了本事,而这一切,都落入了锦衣卫的耳中。  半个时辰后,这份对话一字不落地出现在了白浚的面前。  白浚的神色有点难看,他只翻到一般,就立刻去找了指挥使骆安,骆安看了一些,立刻换上官服进了宫。  朱厚熜刚从后宫慰问回来,丽嫔怀了孕,他要再不去,皇嗣都快掉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实在有些不郁,抬头看到那副大大的“青词”,这才想起了高中元好像一上午都没出现了。  “那人呢?”  “说是出宫去找驸马,完成陛下您交代的任务去了。”  朱厚熜一笑,这高中元倒是会见缝插针。  “可要属下去将他找回来?”  “随他去吧。”  这话音刚落,就传来了骆安求见的声音。  很快,骆安怀里的证词就来到了朱厚熜的案几上,朱厚熜看了,倒是连脸色都没变一下,世人都觊觎皇位,倘若他每个都要生气一下,岂非早就气死了。  “倒是有些意思。”  骆安的头,又低了一分。  “不过他们恐怕找错人了,永淳性子固然执拗,但……高中元不是还没死呢,不是吗?”  朱厚熜一想到对方竹篮打水一场空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继续去查,朕倒想看看,是什么让这么多人死心塌地用命去填这个坑?”  “是!”第85章 信了你的邪(十三)  一个计划运作了近二十余年,且是在京城天子的眼皮子底下, 这何其可怕啊。  但换个角度想, 一份所有人小心谨慎都要维护着运行下去的计划, 绝对是关乎上下所有切身利益的,否则不可能会有这么强的黏性。  谭昭托着腮, 他手里拿着那份白浚口述绘制的四不像灯阵图,指间无意识地划过上面的每一个点。  排除各种细枝末节的东西,起先, 牙行的存在源于太监刘瑾为了避灾避劫, 刘瑾死, 宁王的人接手了牙行。没几年,宁王也死了, 牙行落入了谁的手中?  谭昭想不好, 于是他又想到了举子案, 风水害人, 大喇喇地就摆在明面上,嘉靖帝崇道, 身边不可能没有真正的懂行之人, 这就像……故意放出来惹人去查一样。  窗外一片寂静, 这种时候格外适合人沉思。  倘若他不来, 会怎么样?谭昭想了一下, 大概就是高中元死、秦牧死、吴简死、孔天胤死,甚至还会有不少经魁举子死去,举子案风波闹大, 修道之人察觉到皇城有妖道作祟,朝中几番人马这这局棋中博弈。  然后事情越闹越大,牙行被牵扯进来,人命案还是会被发现,新命旧命,堆叠起来,就是皇帝不施仁政,再加上前几年嘉靖帝的“大礼议”,或许还可以再算上嘉靖帝同胞的亲妹一力作证,谭昭想到这里,忍不住放下了阵图。  个大傻子,求啥不好求皇位!倒找钱他都不要。  系统:2333,你说得很有道理,哈哈哈哈!  朱厚熜可不是一般的皇帝,谭昭切了一声,又换了条思路推进。因为初来乍到的原因,他下意识地不跟这个世界的道门中人联系,但或多或少,他也见识了一些。  煞气,风水阵,转运化煞,还有降雨之术,最后是——倭国的幻术。  幻术,其实也算是阴阳术的一种衍生,相传起源于春秋战国时期,传到了东瀛,就形成了一系列的阴阳术,幻术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这是中原道门的称呼,在东瀛,这门技法被称之为式神。  谭昭捻动手指,倭国人一向在南方宁波沿岸活动,他是不是可以合理怀疑一下南方的各位“土霸王”?  “高兄,你看这些准备的,还差什么吗?”  谢诏出去采购生发的药材,最后还是没忍住偷偷回了一趟公主府,只是……不提也罢,恐怕公主也不想再看到他。  四年了,其实谢诏也有些累了,难得也放任了一下自己,回到了这处“避风港”。  “不错,要现在就开始吗?”  这么随便的吗?谢诏自然点头,越快越好啊。  熬了一大锅又苦又涩的药汤,谭某人已经放弃口服汤剂,转而向药浴和外用发展,虽然味道依旧“非常迷人”,但不入口显然能让人能接受许多。  系统:你也就只能自欺欺人了,没看到驸马爷的眼睛都快翻过去了吗?  ……谭昭选择没有看见。  白浚到的时候,他差点以为高中元受到了幕后之人的袭击,他提着绣春刀翻墙进去,然后发现……  “高中元,隔行如隔山,不要随便祸祸人。”  “你……”  白浚还未等人说完,就粗暴地打断:“本官已经说得非常委婉了。”  谭昭很想把人扫地出门,无奈这儿不是他家:“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找小生何事?”  “找你去看一个人。”  “一个人?”  看白浚的神色,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谭昭犹豫片刻,用纸条写下注意事项贴在门上,又嘱咐谢诏到点了自己出来,就跟着白浚离开了。  等到了地方,谭昭望着里面鹤发鸡皮的老嬷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都看不出这老人有什么特别之处。  “特别老,算吗?”  白浚已经开始后悔来找高中元了:“这是正经事,不要胡言乱语。”  谭昭坐在屋脊上,顺手还给周围套了一个隔绝的阵法,也非常正经:“她老得太快了。”  “什么意思?”  谭昭不会看相,但他好赖算个大夫:“她大概五年前左右,是不是生过一场大病?”  白浚真的惊讶了:“这你都看得出来?”  “看来小生说中了。”谭昭托着腮,说了一句让人冒冷汗的话,“她本该十死无生的。” 第75章 这坑挖的,可以说是非常缜密了,保管谢诏回了城,百口莫名。  早上有人来叫他出城,喊他的是李嬷嬷?开什么玩笑。到了公主别院,一天都在这里?别院上下的下人都没见过驸马到来。  “谢驸马,请你将今日所发生之事,一一道来。”  谢诏尚且还不知自己“神通广大”杀了李嬷嬷一事,但从这位锦衣卫的神色来看,他也明白自己可能摊上了大事,随即想了想,开口道:“今早李嬷嬷敲开了门,高兄还在睡,我就跟李嬷嬷离开了。天微微亮,我们坐的马车,因为出城的时候天色还有点儿黑,我就在马车里睡了一觉,睡醒就到了别院。”  “那你见到公主了吗?”  谢诏摇了摇头:“没有,我在别院喝了三盏茶,左等右等不来,就去找李嬷嬷。她与我说了许多公主幼年的事情,让我好生体谅公主的不易,又说今日她是背着公主出来相邀,只希望我能先退一步。”  谭昭一听这话,就懂了:“你答应了?”  谢诏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当驸马也未免不不容易了,不仅头上有点儿绿油油,还要忍气吞声,小高同学还是见过的世面太少,要不然怎么对驸马之位耿耿于怀呢。  “我应下之后,李嬷嬷就给我备了马车,让我自回城去,说是不好同路,以免公主发现恼了我。” 谢诏回忆到这里,最后开口,“我坐上马车,然后就遇到了你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谭昭与白浚对视一眼,最后还是白浚开口:“谢诏,李嬷嬷死了,是你杀的。”  谢诏扶着树的手一滑,噗通一声跌在了地上。  ……虽然知道谢诏不是凶手,但这么怂还是出乎了白浚的意料。  “我没有杀人,真的没有。”  “嗯,我们知道人不是你杀的。”  谢诏立刻眼睛一红:“……那公主呢?”  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了开来,好在白浚是个破坏气氛的好手,他明白此时此刻应该是争分夺秒的时候,所以毫不顾忌谢驸马的玻璃心,当即道:“京城周围就这么大点地方,要想伪造公主别院,须得是一个方向,这周围的府邸,能够的上的……”  谭昭却摇了摇头:“这样太繁琐了,也太慢了,倘若对方用了幻术伪造呢?”  白浚着实有点怒了:“有这等本事的人,还做这般魑魅之事,究竟是如何想的!”  “走吧,等抓着了人,关进诏狱里,由你盘问!”  这事儿,自然还是要带上谢诏的,谢诏却是有点儿神思莫属了,直到谭昭掐着法诀到了山后头的另一处别院,他才心惊肉跳起来:“这……”  “看来没找错地方。”  白浚是个百事通,立刻就道:“这里是荣王的产业,不过荣王常年在封地常德府,已有许多年没有回京了。”  荣王?那不是嘉靖帝的叔叔?  追踪符飞得迅捷,却在接近正厅时像是遇到了什么阻碍一样,瞬间化作了飞灰。  谭昭急退两步,手指翻飞,只见残影,下一刻,一柄青剑从他手中凭空而生,这还是上个世界小青后来又重新给他铸的剑呢。  那时候小青修为精进,用的鳞片已经具有藏匿能力,只要认主,就可以隐匿在灵魂之中。  “好剑!”  就在白浚话音落下的刹那,谭昭已经一剑挥出,整个结界,瞬间土崩瓦解。  速战速决,老是被牵着鼻子走,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谭昭手中“咻——”地一声,另一道追踪符出手,不过这一次,已经没有了结界阻拦。第87章 信了你的邪(十五)  白浚率先追了进去,谭昭看了一眼谢诏, 谢诏也明白此时此刻自己无疑是个累赘, 刚要开口说你们先去追, 后领就又被提了起来。  谢诏已经没脾气了,任提, 却没想到高中元并未跟着那个冷面锦衣卫追进去,反而是跳起来落在最高的屋脊上,四面山色尽收眼底, 此时此刻西面的落日余光透过树梢传过来, 晃得谢诏眼睛一闭, 下一刻他就听到呼呼的冷风在他耳边疾驰而过。  高兄,究竟是什么人?  谢诏自然没想明白, 但他很快就明白自己只需要做个安静的木桩就好了。  共事虽然不久, 但白浚和谭昭少说也有几分默契, 白浚跑出去大约十来米没听到后面的脚步声, 就大概猜到高中元应该是走了另一条路,他立刻心领神会, 全力去追追踪符。  符咒飘在冷风中, 直追得白浚脸被风刀刮得通红, 这才停了下来。  四周静寂无声, 白浚虽然年轻, 却是个高手,他也足够警惕,在听到第一丝响动的时候, 他的绣春刀已经格挡在了眼前。  一道金丝,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带出了一滴鲜血。  “李嬷嬷,你果然没死!”  “你们都还没死,老身怎么舍得去死呢!”这李嬷嬷脸上,哪里还有什么和善模样,白浚对上其眼睛,连眼珠子都带着鲜红的血意。  他既不相信眼前这个是真的李嬷嬷,也不相信这里任何的一草一木,他所能信的,只有他手里的绣春刀。  凭着身体里的本能,白浚双手执刀,一刀冲着李嬷嬷的方向砍了下去。  就在一刀落下之际,谭昭带着谢诏落在了旁边的假山上,才刚刚停稳,就吓得拉起谢诏又是一个大鹏展翅。  假山应声而烈,谭昭摸着小心脏落到了白浚对面。  “了不得,白百户一刀破结界,佩服!”  白浚且仿若未闻,一刀刚出,一刀又接上,显然是冲着要跑的“李嬷嬷”而去的。  “不好,她要自戕!”  锦衣卫或许没什么大本事,但有的是本事对付要自尽之人,况且李嬷嬷的动作再快,也快不过谭昭的剑。  一瞬间的功夫,定身符终于贴在了“李嬷嬷”的身上。  谭昭收掉手中的灵力,青剑自然在他手中慢慢消失,忙活了一圈,索性也不是全无收获。  白浚刚才那一刀威力极大,微微有些脱力,不过他只歇了一会儿,就开口问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能跑能跳,会开口说话,除了人,还是什么?”谭昭耸了耸肩,得亏这世界没有鬼和妖,不然这京城的天都要被掀起来了。  谢诏:……这一点儿也不好笑,还有这真的不是李嬷嬷吗?  “李嬷嬷”的脸上并没有易容,白浚已经仔细检查过了,就在他准备将人捆回去之时,“李嬷嬷”七窍开始渗出鲜血。  这鲜血将定身符染红,她的嘴巴开始吱嘎吱嘎地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眼睛也完全充血,可她的脸上却带着十足的笑容,就像……是得到了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一样。  “想死?不可以哦。”  好不容易废了老鼻子劲把人抓住了,谭昭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人在他面前死了,这说出去,他妖界鬼见愁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系统: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不知道?  [滚蛋!]  谭昭心里啐了一声,手里布阵的动作却是快得出奇,远程要操控,无所谓就是通过灵力或者阵法引爆,化繁为简,一个百分百的隔绝阵法足矣。  再配上他捏的小药丸,保管一时半刻死不了。  原本满脸慷慨赴死的人,突然就发现……华光从她面前远去,“李嬷嬷”整个人都开始暴怒了,她满脸鲜血,此时此刻看上去,犹如罗刹转世一般。  反正谢诏是没勇气直视其容了。  鲜血划过“李嬷嬷”狰狞的面容,谭昭示意白浚将其脸上的鲜血擦去,白浚撕了一块布随便一抹,一张完全男性化的脸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谭昭不认识他,但并不代表谢诏和白浚不认得。  这是原昌国公、现南京锦衣卫指挥同知张鹤龄最为信重的管家,张泉,京中甚少有人不认得这张脸的。  白浚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事情的牵扯的人当真是越来越多了。  张鹤龄不过是一个革除爵位的外戚,可他是当今张太后的亲弟弟,张太后为人和善,却最是护短,特别是对两位弟弟,更是不问缘由一护到底。  这事情,难办了。  谭昭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他立刻察觉到了男子身份的特殊,很快他也从白浚口中得知了此人的身份。  先是永淳公主,再是张太后,谭昭看着张泉的脸,不由地有点头痛。  这没线索苦痛,有线索更折磨人,果然这世上当皇帝什么的,最累人了。  人是好歹找到了,锦衣卫自有一套掩人耳目的法子,入了夜,谢诏和张泉同时出现在了皇宫的一处偏殿之中。  朱厚熜早已了解过“详情”但他显然并不生气,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盯着谢诏的帽子看了许久,这才悄么声地同高中元道:“他的头发,当真长出来了?”  耳力太好的白浚:……  也就是谢诏今天出去吹了一整天的风,不然……谭昭默默地摸了一下自己并不存在的良心,脸上带起了非常官方的笑容:“自然,再再过段时间,陛下可以亲自查验。”  朱厚熜也明白这事情不能一蹴而就,他有些可惜地看了一眼谢诏,这在谢诏眼里,就是全然的威胁与探查了。  他噗通一声,立刻跪了下去:“微臣请陛下明鉴,微臣绝对没杀李嬷嬷。”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来人,带谢驸马下去见公主。”  立刻就有锦衣卫过来,拖着谢诏就迅速消失在了殿中,谢诏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公主不是在与陛下争吵后,被押回公主府了吗?怎么听着,像是还在皇宫一样?!  “你们也都下去吧。”  谭昭明白这是“秘密宫闱”时间了,他非常懂事地往后退,正准备转身离开呢,就被人给叫住了:“你,对,你留下。”  ……不,他不想:(。  但人在屋檐下,总得低低头,高举子忍住了,等到整个大殿都空了下来,他才发现大房子也有不好的时候。  就像现在,人多地大,他就没办法当个乖巧的吃瓜群众了。  “你有没有法子,能让他开口说真话?”  张泉现在的状态,依然被套在隔绝阵法之中,谭昭能够肯定,只要他一解开阵法此人就会瞬间死亡,而今天这一场也算是白忙活了。  想到这里,谭昭也不是吓大的:“有法子。”  朱厚熜的眼神有点儿虚无缥缈,带着点儿微妙的不赞同:“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  谭昭摇了摇头,非常坦然地承认:“不,草民不过一介愚夫,只想为那些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  朱厚熜深深地看了一眼高中元,此时此刻他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此人不凭着道术来走后门,反是费了大劲去考那艰难的科举了。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既然如此,朕倒想听听这狗奴才嘴里的真相了。”  真言符,谭昭手里没有,但现画也还是来得及的,草率是草率了点,但好在还算管用,没有在帝皇面前跌了面子。  朱厚熜:……这可真是有够草率的了。  没有修为来抵抗真言符,张泉也没有什么福祉功德加身,几乎是没有多少挣扎,一下部分真相就从张泉的口中说了出来。  张泉是张鹤龄的得力手下,张家以前不是显贵世家,否则也不会配给皇子做正妃。只是后来,张家女儿当了皇后,最主要孝宗吃了后宫的苦,要与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 第77章 谭昭全作没看到,摇了摇头道:“草民不修丹道。”修了也卖不出去,效果再好也没用,他已经放弃了:)。  系统:人家的丹药要钱,你的丹药不仅要钱,还要命,啧啧啧!  现在的系统,说话当真是越来越不中听了。  “再说灵药、灵酒、灵丹,皆是要用灵草灵花来炼制炮制的,草民有这闲工夫去找这些深山老林里的百年药材,说不定早就破碎虚空了。”上辈子他后来腿脚好了,倒是被雷劈着走了好多深山,挖了不少好东西,这个世界能舒坦,自然是舒坦着来。  朱厚熜竟有些无言以对,他是个聪明人,当然能明白高中元话里的意思。  合着他的丹药,都白吃了?!  “朱砂、水银、铅石,陛下可想说这些?”哦,有毒有害元素,可以纳入短命之术的范围之内,“哦,没听过这种丹方。”  朱厚熜有点想把墙上的剑取下来,在高中元身上戳上两三个血洞。  这世上能把他气到这种地步,还能活着喘气的,估计也就眼前这个胆大妄为之人了。  “据说最好的灵丹,是要渡雷劫的,雷劫之下,祛除一切杂质,浑然天成,是为仙丹。”谭昭吹着牛皮,这还是他听马介甫那只小狐狸讲的呢,“不过这种传说中的东西,炼制的材料肯定都是天材地宝,求人不如求己,依靠外物还是自身来得可靠。”  一个晚上知道太多,朱厚熜的一杯凉茶都见了底,这才微微浇灭了心里的一点火热。不知几时,天边露出了鱼肚白。  一夜未睡,朱厚熜的眼睛却清醒得不得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悄悄响起:“高中元,怎样才能入道?”  谭昭:“……”他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放弃修道,而不是向他学道啊。  “为什么不说话?”  谭昭肃着一张脸,开口就是:“心中有道,即是入道。”讲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道的,好像是以剑入道?又好像是靠小七入的道。  说起来,修习长生诀到极致确实可以入道,不过小七这家伙非常挑人,一万个人里面挑一个都悬,要想靠小七入道,不如自己悟道来得快。  “你撒谎!”  谭昭坦诚地承认了:“没错,草民撒谎。”  这次,朱厚熜却并没有拿出他做皇帝的威严,再过不久就是早朝了。  “因为那是草民的道,而不是陛下的道。”谭昭想了想,掏出了自己的看家本事,他戳了戳怀里刚刚苏醒的小七,将团成一个小球的小七唤了出来。  “此为何物?”  小七晕乎乎地想,这人怎么跟从前阿昭身上的气息这么像啊?  然后就晕乎乎地飘了过去,还扭了扭身体,看在朱厚熜眼里,就是一颗发光的白球跌跌撞撞地冲着他过来了。  谭昭决定装个逼:“它就是道法。”  胡说,伦家明明是你的小可爱呀!  小七刚要砸回去,就被朱厚熜一手捏住了,他这一捏,小七立刻呈现出了七幅图的平摊模样,每一副图都散发着柔光,然后……看不懂。  “您没有机缘。”谭昭忽然开口。  “朕再细细看看。”  没用的,谭昭眼瞧着人将小七带着去上朝也没有阻止,自己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倚在软榻上睡着了。  朱厚熜在跟长生诀较劲,而底下朝堂上的大臣……则在跟昨晚紫禁城惊雷一事较劲了。  这天象要有点儿不一样呢,总归是令人在意的,特别是像打雷这种不太吉利的天象,更是需要大家一起来讨论讨论。  朱厚熜刚顺着善图摸索完整张图,下头的人就已经吵过了一波,天相有异,必有灾祸,又说最近京城怪事频出,乃是陛下废礼,才招致天现异象。  知道真相的朱厚熜:……  “邵真人,你觉得如何?”  邵元节出身龙虎山,一入京就很得朱厚熜重用,统辖京师朝天、显灵、灵济三宫,总领道教,如今官至二品,可以说是京城里道门第一人。  知道真相,朱厚熜却觉得自己对邵元节的话更感兴趣了,倒是有没有真本事,还真是令人期待呢。  “回禀陛下,天意难测。”  “哦?”  邵元节是有真本事的,否则又如何能呼风唤雨,祈福祭天呢,正也是因此,他才被昨晚那满含警告的雷声吓到了。  难道,是他太过贪恋权势,被警告了?  这样的话,邵元节当然不会说,所以他只能模棱两可,表示自己对上天的敬意。  朱厚熜:……还不如看高中元那怂样来得有趣。  这底下的大臣们都吵成一锅粥了,其实各个心里都有一杆秤,朱厚熜来的路上已经收到了锦衣卫连夜拷问张泉的详述折子,这会儿他心里毫无愧疚,就将此事捅到了朝堂之上。  要是从前,张家两兄弟必定位列早朝,但现在早就往日荣光不再,连个当场讨饶的机会都没有。  “这——”  “张泉已经招供,张鹤龄、张延龄倒是好大的胆子,朕对他们网开一面,他们倒是对朕心有不甘啊,张璁,你说是不是?”  作为内阁首辅,拿到这样一份折子,张璁自然不会反驳皇帝。  内阁都不动,底下的人就都不太动了,张家兄弟从前交友甚广,可如今早已大不如前,况且这一桩桩一件件,俱是死罪,牙行百来条人命,这事儿谁都兜不住。  “便是昨晚雷击之时,张家二兄弟所做之事曝于人前。”锦衣卫指挥使骆安,如是下了定论。  刚刚还在吹礼教的礼官和言官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朱厚熜弯了弯唇,果然是一出好戏,要不是舍不得这出戏,这早朝当真是不上也罢。  这鬼图到底应该怎么看?要不试试对高中元严刑拷打?  朱厚熜看了一眼骆安,非常遗憾地放弃了这个想法。  **  谭昭一觉醒来,张家满门都统统关进了诏狱,当然还有一份牵连的名单,有些锦衣卫暗中行动将人虏了进来,有些则按兵不动派人监视,以期钓出更大的鱼来。  跟这么大的案子一比,公主府死了个奶嬷嬷这种事,就没什么人关注了。至于永淳公主到底有没有回公主府,外人就更不敢揣测了。  所以当谭昭在宫里见到公主驸马两人时,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  当然,他也第一时间将自己藏了起来,不藏起来难道还要被公主发现,吊起来打吗?他可还记得自己现在还在诈死期间哩。  去御膳房顺了点东西,谭某人回来,就只看到谢诏一人了。  “哟~”  谢诏抬头,就看到站在宫墙之上的高中元,他惊恐地小声道:“高兄,你快下来!”  然后谢诏,就被人拎了上去,美其名曰同流合污。  谢诏抱着自己的帽子,坚决抵制。  “不饿吗?这都晌午了。”谭昭自己吃了一口,他可是饿得很,昨晚脑力消耗太大,急需补充体力。  “不饿。”然后谢驸马的肚子就诚实地咕了起来。  “……”谭昭默默地递了个糕点过去,谢诏默默地接过,咬了一口,甜到倒牙,跟他现在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高兄,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谭昭吃了一口肉,点了点头:“你问。”  “如果你最亲近的人,只是如果,不相信你,你会怎么办?”谢诏轻轻地开口说道。  ……那就用拳头说服他。  不过考虑到谢驸马的个人条件,谭昭换了种说辞:“那就也让他尝尝不被人相信的滋味。”  谢诏瞪大了眼睛:“那可是你最亲近的人?”  “所以我才不搞那些虚的。”谭昭自觉有理有据。  ……高兄,你的报复欲这么强烈的吗?!第90章 信了你的邪(十八)  谢诏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谭昭不觉莞尔:“便是因他是亲近之人, 所以才费心思相待, 否则他相不相信, 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话虽是这么说,可我远没有高兄来得洒脱。”谢诏抱着自己的帽子, 声音明显地低落,他没有高兄的无双样貌,也不及他高洁品行、文武双全, 若他身为女子, 也会喜欢这样的疏阔男儿, 而非是他这样平平无奇还寡发秃头的。  系统:小谢同学,劝你莫学他, 学他注孤生啊!  谢诏低垂着头, 一把清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为什么要妄自菲薄?”  “啊?”  “小生觉得谢兄你为人没得挑, 又温柔又有原则, 人虽然凭眼睛看人,长得好看固然占优势, 但人相处久了, 区别于容貌, 更可贵的是内心。” 谭昭是真的挺佩服谢诏的, 毕竟驸马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 “谢兄你一直是个内心非常强大的人。”  一般人,被全京城的人嘲讽秃头,早就自闭府中、怨天尤人了, 但谢诏却没有,他依然亲和待人,也会笑着接受别人的调侃,这样的人,没有人会讨厌的。  谢诏被说得有点儿不太好意思了,他拉了拉帽子,最近不知怎的,头皮痒得狠,他想要挠一挠,最后还是放弃了:“我、我没你说得那么好。”  “如果他不相信你,你就拿出证据甩在他脸上,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谭昭忽然开口,说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  他虽然不懂感情,但又不傻,谢诏亲近的人,统共就那么一个。  谢诏……谢诏显然有些跃跃欲试。  这边谭昭兼职做着知心树洞,那边朱厚熜下了早朝,就被张太后派来的宫人绊住了脚步,他心里早有预料,倒是并非拒绝前往。  按照辈分来论,张太后只是他堂兄的母妃,但因他继承的皇位是堂兄的,故而朱厚熜也不得不敬着张太后。  当初他能继承皇位,说来还要多亏张太后的坚持,但朱厚熜显然不是什么知恩图报之人,当然他对张太后也没什么恶感,只是他厌恶透了张家人的贪得无厌。  到了太后宫中,两人也没什么母子情,张太后丧夫又丧子,这些年深居简出,其实挺安静一老太太,唯独遇上与两个弟弟相关的事情,她就会瞬间强势起来。  今早她一起来,听到宫人说两个弟弟被抓入了诏狱,当即头顶充血,若是、若是他还在,该多好啊。  但世事没有如果,她也知道现在的皇帝与她不亲近,甚至杀伐果断原比她的丈夫和儿子,可那是张家的血脉,她不能不救,她的弟弟宅心仁厚,沉迷读书,怎么可能会做那些事!  张太后据“理”力争,朱厚熜就站着,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  “太后娘娘,张延龄今年五十有五了,不是五岁小儿,您这话说出去,恐怕是要笑掉大臣们的大牙了。”  “你——”  朱厚熜继续说着诛心之言:“这牙行底下,数二百条性命,全是五六岁的小儿,也不知与您弟弟比起来,哪个年龄要更小上一些?”  在张太后心中,她的两个弟弟还是会扮丑逗她笑的人,也是她在丧夫之后支撑她走下去的人,怎么可能……“你胡说!”  天地良心,朱厚熜戳了戳袖子里一直闹腾的道法,唇边露出了一个凉薄的笑容:“不知太后娘娘,是否听到昨晚的天谴了?冬日惊雷,天理不容啊,侄儿即便有心想替两人遮掩一番,朝堂上的大臣们也不愿意。” 第79章 真公主被“幽禁”在宫中,那么公主府里的公主自然是假的。  当然官方制假,这山寨也山得非常真,锦衣卫本就有训练一批人做“监察”工作的,男女老少都有,永淳公主并不是一个复杂的人,这也就意味着这项工作并不难。  唯一的难点,大概是不被幕后之人的道法识破。  当然这点也老早被解决了,朱厚熜既然起了入局的意思,那么他也就不会放任亲妹妹去趟这浑水,他妹妹人是蠢了点,但到底是他亲妹妹,还轮不到什么阿猫阿狗来算计。  要做就要做得最好,“以道治道”,谭昭就是这块万能砖。  “有人来接洽公主了?”  白浚点了点头,公主这根线确实是他这边在跟进:“是李嬷嬷的侄儿。”  “侄儿?”谭昭有些惊讶,“不是说这李嬷嬷在京城举目无亲吗?”  他刚问完,就发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立刻就道:“他做了什么?”  “他来求公主做主,要替李嬷嬷扶灵归乡。”  依照永淳公主的性子,绝对二话不说就要答应:“你们答应了?”  白浚居然露出了一丝笑容:“你猜?”  呵呵,不猜:)。  猜不猜,这局棋都得走下去,第二日,谭昭易容成锦衣卫,带着嫌疑人谢诏回了公主府。  外边都在闹张家牙行案,公主府死个奶嬷嬷这种事,来个小锦衣卫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两人一路长驱直入来到大厅,自然是见不到公主的。  这整个公主府都知道,驸马和公主在闹和离呢!  “谢驸马,一切选择皆在你自己,请吧。”谭昭故意说得一脸刻薄,那仇恨拉得,公主府的下人对谢诏其实很有好感,当即就稳稳地拉了一波。  系统:小场面小场面,都坐下,基本操作。  谢诏青着一张脸,眼含怒火,却并没有说话。  谭昭是押着谢诏来求见公主的,只可惜两人足足等了两个时辰,也没见到公主的一丝裙摆,反而是在两个时辰后,等来了……李嬷嬷的侄儿。  那场面,那一个赛一个影帝啊,谭昭作为一个背景板,都要为谢诏的演技鼓掌。  系统:我知道,人一般都羡慕自己没有的东西。  [你闭麦吧。]  谭昭继续看影帝同台飙戏,李侄儿扮演着平民弱势群体,卖惨卖凶试图抱上永淳公主的大腿,谢诏扮演着一个被冤枉无人相信的冤屈驸马,哀莫大于心死,李侄儿一句激言,谢诏终于忍不住踢脚揣了过去。  刚巧,永淳公主来了。  影后也来了,谭昭抱着绣春刀,觉得自己缺一把瓜子。  锦衣卫培养的“公主”,几乎以假乱真,连谢诏都晃了一下神,要不是知道是假的,恐怕他的情绪做不到如此“收放自如”。  很快,“永淳公主”就跟李侄儿站在了一条线上。  “谢诏,你到底在倔什么!”  “公主,微臣不敢,微臣虽人微言轻,却不想背负杀人的罪名过一辈子。”谢诏一脸悲愤,眼睛里甚至带着点怒,这自然不是演出来的,而是他的真情实感,“公主,微臣如何为人,难道您就不能稍微相信一下微臣吗?”  “永淳公主”当即有些松动,李侄儿一看,立刻就点火:“驸马这话说得好听,我姑姑照顾公主长大,栽赃你有什么好处?她本来都要回乡颐养天年了!”  “永淳公主”立刻说:“本公主相信自己的眼睛。”  谢诏瞬间就黯淡了,干脆也没了敬意:“谢诏什么都没有了,公主既然不念往日的情分,诏即便死在诏狱里,也决计不会认罪!”  “公主,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并非事实。”  谢诏真情实感地说完,手一拱就要告辞,李侄儿立刻想追,但碍于身份只能就罢,“永淳公主”见此,立刻喊道:“谢诏,你给本公主站住!”  谢诏顿了一下,继续大跨步往前走。  到此,谭昭的戏也看得差不多了,他微微眯着眼睛,刚要走,两人就被公主府的宫人拦住了去路,公主府是有府卫的,谭昭看着一圈人,默默将绣春刀握在了手中。  几个呼吸后,谭昭非常“顺利”地带着谢诏出了公主府。  公主府的朱门还在身后,原本一脸凄风苦雨的谢诏擦了擦眼睛,因为刚才的出手,声音都带着点儿敬畏:“这样,行得通吗?”  谭昭摊手:“走一步是一步咯,棋局是人家在下,咱们只是负责执行使命的棋子而已。”  ……你当棋子还挺开心的?!  假模假样地将谢诏押回了锦衣卫所,公主府自然又经历了一场“浩劫”。  “永淳公主”这公主当得太惨了,明明是陛下唯一的亲妹,却比三四品家的女儿都不如,如今居然连讨还身边人的尸身都不行了,公主的里子面子都丢光了。  可想想,打从她家人开始,就没好过。  婚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差错,最后好不容易找了个性子不错、家世清白的,却是个秃子,她一下沦为京城的笑柄。  如今一桩桩一件件浮现在眼前,“永淳公主”有点儿其他的心思,也是理所当然的。  入夜,朱厚熜召见了高中元。  两人不是朋友胜似朋友,也不讲那些虚的:“你在公主府,发现了什么?”  谭昭自然也不作隐瞒:“一个有趣的阵法。”  “什么阵?”  “七情六欲阵,能放大人心里的负面情绪,等到达临界点,会产生有趣的质变。”第92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  朱厚熜一噎,这名字听着可一点儿都不“道家”, 他狐疑地开口:“这名字怕不是你瞎说的吧?”  谭昭理不直, 气也壮:“它在草民这儿, 就叫这个名字。”  系统:请恕在下直言,它叫炼心阵。  不过显然这对未来的君臣对此并不在意, 在意的是这个阵法所能起到的作用。  “这么说,长久下去,呆在阵法里的人会被自己的负面情绪所控制?”  “也可以这么说。”谭昭点了点头, 却又摇了摇头, “其实本质上来说, 它只是放大人的欲望,至于放大后会发生什么, 全在个人。”  “如果是你呢?”  谭昭托腮想了想, 给出了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答案:“草民或许会连夜收拾包裹出京。”  朱厚熜听了, 自然有点不高兴:“为什么?”就这么不喜欢呆在紫禁城中吗?  “这样, 草民就不用参加春闱了。”  “……”可以,为什么他一点儿都不意外, 朱厚熜忍不住一笑, 随后敛容道, “你做梦!”  谭昭立刻顺遂地借坡下驴:“陛下说的是, 梦里什么都有。”  ……所以有时候聪明人太没脸没皮也不好, 连威胁都大打折扣。  “你放心,即便你死了,会试名单上也有你的名字。”  这可真是太可惜了, 谭昭假模假样地哭了两声,在皇帝拉着他又要论道之前,脚底抹油飞快地溜走了。  想想他也挺可怜的,诈死后居无定所,天天不是住在皇宫的冷宫里,就是在锦衣卫将就,连张软和床都没有,想想都替自己委屈。  系统:所以呢?  谭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想到这里他脚步一移,直往宫外掠去。  黑夜深深,谭昭跑去城外的温泉山庄“凑活”了一宿,却不知皇宫里后半夜灯火通明,朱厚熜甚至派锦衣卫找了他半夜。  直到他日上三竿出现在锦衣卫所,才被白浚“快马加鞭”送到了皇宫中。  “这是发生什么了?”  白浚闻言摇了摇头:“你到了皇宫,就知道了。”  很快就入了宫,走的自然是非官方通道,朱厚熜一见到谭昭,也顾不上那许多虚礼,直接道:“高中元,快随朕来!”  谭昭有些不明就里,不过还是很快跟了上去。  “这是?”  这虽然不是后宫第一次有孕,但如果生下来就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即便镇定如朱厚熜,此时眉上也染上了担忧与害怕,当然帝皇善于控制情绪,很快就收敛了起来。  “可是能治?”  说真的,悬丝诊脉真不是一般考验人的技术,反正谭昭自己达不到,要不是有灵力“作弊”,或许他连病灶都发现不了。  而正是因为他发现了病灶,谭昭也满脸的疑问?!  如果不是情况不对,他甚至想摸摸朱厚熜头上的帽子,看看底下是不是透着青翠欲滴的绿意?  咦,不会!这孩子,也不对劲啊?!  谭昭是见过丽嫔的,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他记忆本就甚好,修道之后更是过目不忘,那日的丽嫔瞧着还福寿绵长,怎么现在……一副福薄早死的样子啊。  即便他不会算命,但这周身气场是不会说谎的。  “陛下可否屏退左右?”  朱厚熜立刻挥了挥手,宫人们立刻鱼贯而出,连一直看护的太医都比撵了出去,如此,他才道:“你说吧。”  谭昭看了一眼屏风:“可否撤了屏风?”  朱厚熜点头,谭昭就绕过屏风走了进去,两个呼吸的功夫就走了出来,脸色比进去时凝重多了。  “你的表情告诉朕,似乎并不那么令人欢喜。”  谭昭抬头看了一眼朱厚熜,诚实地点了点头:“是的,陛下可要草民直言相告?”  朱厚熜却已经在盛怒边缘了:“还不快说!”  这种时候,谭某人也不敢皮一皮,他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的脸,这才开口:“陛下有没有想过,为何如今后宫没有皇嗣诞生?”  这其实非常不科学,但生育一事本就有几率,君不见民间多少夫妇苦求一个孩子而无望。在这个面前,皇家和平民难得地平等。  “你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谭昭随手布了一个隔音阵,可见他要说的话有多么令人惊骇了:“武宗亦无子。”  轰——地一声,朱厚熜脑海里几乎炸开了花。  但他很快就稳定下来:“你这话,可不能随便胡诌!” 第81章 这就是断绝张家仕途的意思,不过与掉脑袋相比,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家在京城扎根几十年,除了牙行案,牵扯的侵占土地、杀人灭口等案件,一桩桩一件件全部由锦衣卫挖了出来,到最后真正清白的,其实并不多。  当谭昭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张家已经完全散了,而宫里的张太后也病倒了。  只是张家人死了,背后的人还躲在背后,张家人只是拿刀之人,真正背后要人命的仍然逍遥法外。  举子案和牙行案相继完美告破,同时也宣布了举子高中元无罪,但人都已经“逼死”了,锦衣卫表示也很无奈,毕竟高中元是“自尽”的,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谭昭:……那你们真的很棒棒哦。  “白浚,我发现你们算计起我来,真的非常精打细算,居然连和顺都不放过?!”谭昭真的是非常佩服了。  白浚喝了口茶,利落地戳破了对方的话:“我以为你看得出,那并非和顺。”  谭昭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那也是我家书童的名声。”  门外的和顺默默地送了茶点进去,又默默地出来,反正、反正他只要知道他家少爷没事就好了,他还是回厨房跟李师傅学厨好了。  “瞧你把我家小孩吓的!”  白浚反问:“难道不是你?”  “你的刀道入得怎么样了?”  “……”白浚迅速转移话题,说起了这几日公主府的动态。  如今虽是开春,天气却还是很冷,李嬷嬷的尸体停了好几天也还未臭,但这么停下去也不是那么回事。  有公主的撑腰,李侄儿带着公主府的侍卫就来锦衣卫闹了,闹的过程中,由锦衣卫扮演的假和顺就非常顺利地与李侄儿接洽了。  “和顺”要为高中元讨个公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李侄儿将“和顺”带回了公主府。  “永淳公主”一听高相公竟是死于非命,当即又受不住了。  公主府里,随时随地都上演着影帝影后飙演技的场景,在李嬷嬷和高中元两条人命加持之下,“永淳公主”终于冲进了宫,然而……朱厚熜忙于斋醮,连见都没见一眼。  “永淳公主”回到府中,大闹一场。  第二日,就来到了锦衣卫所,要求见驸马谢诏。  “永淳公主与谢诏,和离了。”白浚最后给了结果。  谭昭一惊:“可那公主不是……”假的吗?这也能算数?真公主不是在皇宫里藏着吗?  白浚摇了摇头:“那是永淳公主的意思。”  “这么草率?谢诏也同意了?”  皇家之事,白浚不好多言,反正他们下面的人按旨意办事,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公主不满驸马杀害身边奴仆,与驸马谢诏和离了。  谢诏的都尉爵位被收回,如今也只是一平凡举子。  “那谢诏现在何处?”  “李家侄儿到顺天府状告他行凶杀人,如今人羁押在顺天府,今日晚些,顺天府的人就会来把李嬷嬷的尸身运走。”白浚开口道。  谭昭听到了套路的声音。第94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二)  京城的三司,什么时候能越过锦衣卫所啊。  什么时候顺天府的人敢上锦衣卫所来要人?那只能是捡锦衣卫所不想要的案子。李嬷嬷一案牵扯甚广, 锦衣卫就此放手, 这里面没有猫腻, 谭某人的姓倒着写。  “这件案子证据‘确凿’,按律法来讲, 谢诏死罪可免,但他的仕途却就此断绝了。”白浚肃着一张脸,说道, “案件不难判, 顺天府很快就会出结果。”  谭昭立刻就明白了:“你们想看那李侄儿带李嬷嬷的尸身往哪里去?”  白浚沉默地点了点头。  谭昭直言不讳:“说实话, 我觉得你们可能会白费一场。”  “为什么?”背后之人这么谨慎,到现在都没有露出马脚, 李嬷嬷身上藏着重要的线索, 难道……  “因为李嬷嬷已经是一颗废棋了, 我总觉得公主府这么一遭, 要针对的不是拿回李嬷嬷的尸身,而是——”谭昭轻轻敲了敲桌子, 写下了两个字。  白浚一看, 只见公主二字。  以前谭昭没想那么多的, 后来他倒着永淳公主的线索捋了一下, 最先是举子案, 最早死的是高中元,永淳公主歆慕原主,原主嘎嘣一下被人害死了。  中间公主进宫替原主求情, 反而加剧了原主的死亡,公主纯善,心里必定内疚,在得知原主死于非命后,心情绝称不上好。  然而后李嬷嬷,李嬷嬷一直陪在永淳公主身边,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嘎嘣一下居然被驸马杀了,公主自然难以接受。  然后和离,谢诏走入末路。  “白浚,如果小生是幕后之人,就会在谢诏被判刑归乡途中埋伏杀手杀了他,然后派人无意间告诉公主整件事情的‘真相’。”  什么真相?那自然是身边的嬷嬷早有异心,并非真心疼爱,爱慕之人因自己的爱慕含冤而死,而唯一对她好的驸马,也因为她的天真背负污名死去。而她的唯一的亲人兄长,则扮演着“刽子手”的角色。  永淳公主养得娇贵,并不是多么坚韧的人,在这一连串的打击下,她会怎么样?  谭昭终于明白公主府的后院,为什么会有炼心阵了,他原想还以为是要破坏驸马与公主之间的感情呢,且没想到或许这个阵法的存在,还有加速公主情绪崩溃的作用。  但话又说回来,针对永淳公主,做什么?  有这能耐操控张家人,筹谋牙行案,布置一系列风水阵,甚至能掩人耳目这么多年,又是谋害皇嗣,又是孤立帝皇,到底是为了什么?  谭昭总觉得自己已经摸到了真相的边缘,但很显然他掌握的线索还不够。  白浚听了高中元的话,脸色就难看了起来。  “这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  逼得如此冷淡的老实公务员爆了粗口,谭昭揉了揉眉心,外头有人敲门,说是顺天府的人来了。  白浚提着绣春刀,带着一身冷气走了。  谭昭坐在原地,想了一会儿,转身迅速离开了锦衣卫所,一番易容,猫进了顺天府的大牢里。  谢诏虽然不是驸马了,但也有功名在身,住的还是单间牢房。  “谢兄。”  谢诏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没敢认:“……高兄?”见人点头,他顿时惊了,“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谭昭是个实在人,于是便道:“谢兄,你介意我用真面目去见一次公主吗?”  谢诏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不过他自己说完,就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了,也因此他的声音难掩低落,“高兄,我与公主已经和离了。”  “抱歉。”谭昭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开口说了这两个字。  谢诏却摇了摇头:“这与高兄没关系的,我与公主之间……这样也好。”说罢还笑了笑,当然比哭还要难看就是了。  “高兄你的人品我是相信的,你要见公主,绝不是为了私心。”谢诏其实非常羡慕高中元,但他就是他,做不成高中元这样的洒脱人,“你去吧。”  谭昭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小锦囊递过去:“这个给你,保平安的。”  谢诏是见识过高中元神异本事的人,也不推拒,接下了对方的好意:“谢谢。”  谭昭风风火火地来,去得也非常快,朱厚熜默认了他随意进出皇宫,很快就摸到了乾清宫,他刚要提出去见一面永淳公主,小气的皇帝陛下给了他一份密报。  “这是什么?”  “你看了就明白了。”  京城有倭国幻术的踪迹,朱厚熜自然派人南下去查消息了。这份消息,就是南下锦衣卫加急送过来的。  在正德年间,南方的海外贸易还是非常繁荣的,倭国许多人都在沿海做贸易,两方获利,赚得盆满钵满。但朱厚熜对倭国没什么好印象,他这人也狂得很,半点不怕触动当地士族富户的切身利益,说关停港口就关停,没一点儿先兆的。  港口一关,海外贸易就此断绝。  当地人暂且不提,倭国人就急得跳脚了,甚至爆发了冲突,但很快就被明军给镇压了。明的不能搞,倭国人就联合了一批要钱不要命的人在沿海的岛屿上进行贸易。  高风险高投入,只是规模很小,比以前的二十分之一都没有,其实明政府也知道,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张家老大张鹤龄削爵后,做了陪都南京的锦衣卫同知。陪都南京的职位,在北方各位大佬看来就跟养老单位没区别,但在南方,却也拥有单独的权利。  顺着张家人这条线查下去,锦衣卫果然查到了有人曾与倭人做了交易,交易内容不得而知,但京城确实有倭国人藏匿。  当然,这交易内容并不难猜,应该是与海上贸易有关。  谭昭望向密报的最后面,上面写了宁王旧部四个字,后面跟着一行小字,大致说的是两者之间有联系,但还没有查出来。  “如何?”  谭昭看来,没什么太多感想:“陛下不是一早就猜到了。”  “没甚意思。”虽然总有刁民想害朕,但朱厚熜一点儿也不慌,饶有兴致地说道,“说吧,你找朕做什么?”  谭昭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可以。”  朱厚熜没问缘由,谭昭自然不会多说,很快有人来带他去见永淳公主。  永淳公主被安置在后宫。  要想完美藏匿一个女人,那么就将她藏匿在女人堆里,后宫什么都不多,就是女人多。而且因为朱厚熜最近的“铁血”管理,后宫一片风平浪静。  冷宫里多了个“宫妃”,自然不会有人多疑问。  谭昭七拐八拐,来到了这座偏得不能再偏的冷宫。  不管是永淳公主信不信,她已经从皇兄口中得知了有人要害她的事情,也是因此,她被软禁在了这座冷寂的后宫之中。  永淳公主脾气也发了,瓷器也砸了,却仍然出不去这座冷宫。  她太难过了,甚至她已经分不清每个人说的话是真是假,她太累了,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永淳公主抬头,看到了一位斯文俊秀的少年郎。  多年前惊鸿一面,前不久也曾隔着屏风相望,永淳公主几乎是在一瞬间认出了来人,她的声音有些讶异:“高相公?”  谭昭已经卸了易容,不过穿的还是锦衣卫的校服,闻言规规矩矩地行了礼:“草民高中元,拜见公主。”  永淳公主掐了一下自己,是疼的,她瞬间就站了起来,只是她连日来吃的甚少,一下子就跌回了软榻上:“你居然没死?”  谭昭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是皇兄让你来的?”永淳公主发现,自己居然出乎意料地冷静,连语调都不带起伏的。  谭昭摇了摇头“不是。” 第83章 “不要想太多,你要知道要入道,一切形于物的东西,都可以是假的,只有你的刀,才是真的,它会教会你怎么去做。”  白浚握紧了自己的刀,毫不犹豫地挥了出去。  谢诏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根本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在最后一刻赶到的谭昭,却看到了。  白浚,突然就刺激得入道了。  卧槽?!这是要命的事情啊,谭昭刚要出手,却在看到那个黑衣人之后慢了半步。  他看到了什么?!  他居然看到这个人的灵魂一半卡在身体里面,一半卡在外边,什么意思?在死亡的边缘反复横跳吗?!第96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四)  白浚是个孤儿,幼年家乡发大水, 他一路流浪到了京城, 在被人送进养济院之前, 遇到了自己的师傅白久江。  师傅说他根骨精奇适合学刀,他就跟着师傅学刀。他们相依为命, 直到他十七岁那年,师傅死了。  临死前,师傅要他去考武举入锦衣卫所, 白浚尊从师傅的遗愿, 一路从武举人当到了白百户。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 有一日他会这么果决地挥刀向师傅!  谭昭怔楞了片刻,但他的速度实在太快, 白浚的刀半挥下来的时候, 他手中一柄青光剑已经横挡了过去。  两人原本约定要比武, 现在倒是先过上了一招。  白浚的刀势一滞, 谭昭的剑立刻返身,背后一道刺耳的金属碰撞声随之而来, 谢诏的一声小心还未尖叫出口, 就见人一个兔起鹘落, 剑光一起, 已经横在了黑衣人的喉间。  哦不, 更准备来说,是黑衣人肩膀出来三寸的距离。  如果谢诏和白浚看得见,就会看到谭昭的剑稳稳地架在黑衣人卡在身体外边的灵魂咽喉处。  说真的, 这天底下这么大林子,谭昭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存在。  “不要!”  白浚的绣春刀插在地上,他整个人也显得有些略微狼狈,但他太知道高中元的剑有多快了,这两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的。  谢诏:……刚刚你挥刀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意思。  谭昭却真的没有动手,虽然不知道这黑衣人算死算活还是算半死半活,但他不会杀人就是了,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白浚,抱元守一,快!”  得到高中元的回应,白浚也不含糊,当即五心向上,按照高中元给的道法修炼起来。  旷野之上,茫茫四个人。  有一人修炼“闭麦”,谢诏喘着大粗气,他现在才算是放松下来,手微微张开,看到掌心一大片的烫伤,居然有些小开心。  “高兄,我还活着。”  谭昭嗯了一声,心情也轻快了许多,手中的剑却仍然稳稳地停在黑衣人的肩部,黑衣人竟也半点不挣扎,连手中的刀都未动一下。  最后,还是谭昭绕到前面,看着卡在肩膀外头的半个头,道:“你想死在白浚的刀下,为什么?”  黑衣人依然沉默不语,望着青光剑的眼神却莫名带着点儿炙热。  “哦,也不对。”谭昭拍了一下脑袋,说得直接地不得了,“你这样,已经算不上是活人了,对吗?”  说吧,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下了黑衣人的蒙面。  出乎谢诏和谭昭的所料,底下的皮囊意外地年轻,从外表看,或许只比地上的白浚长上五六岁。  “这怎么可能!”  谢诏难以置信地低呼一声,黑衣人眼神一直落在地上的白浚身上,在听到这句话后,忽然凉薄地笑了笑:“你们懂什么!”  “你不说,我们自然什么都不懂。”  黑衣人缄默不语,他又恢复得像个活死人一样,谭昭却看到对上卡在身体外边的灵魂突然变得扭曲起来,整个五官都像在与命运抗争一样。  但这抗争的力量太小了,犹豫蜉蝣撼树,不能动也。  谭昭看了一眼这对神奇的师徒,忽然收了剑,朝谢诏走去。谢诏受了点皮外伤,脸上留下了一长道血口子,身上也是各种擦伤,谭昭替人随便包扎了一下,便将人扶到了背风处。  “高兄,他……”  “你放心,我这点本事还是有的。”  谢诏立刻放心了,身上的疼痛逐渐回笼,他疼得龇牙咧嘴,倒也没影响他说话:“高兄,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京城什么时候还有这种地方了?  谭昭抬头逡巡了一遍四周,眼睛里带出了几丝玩味:“你猜?”  谢诏表示猜不到。  “顺天府牢里。”谭昭也不强迫人,立刻揭晓了谜题。  谢诏惊得扯到了伤口:“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黑衣人依然提着刀站在白浚不远处,谭昭时刻警惕着,说出来的话倒是不太正经:“就像你告诉公主的那样,有时候眼睛是会骗人的。”  谭昭也没想到幕后之人这么迫不及待,谢诏还没判决就直接在牢里动手了,这种幻阵虽然看到的景物都是幻觉,但所受的伤却是真真切切的。  所以如果谢诏在幻阵中被杀,就是真的死了。  谢诏依旧一脸难以置信,他脚下的石头如此的真实,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就在怔楞间,他想起了一件事,关于张家大小国舅的。  当初张家也曾大祸临头,倘若不是证人突然离奇死在狱中,案件也不会不了了之。听他爹说,当初很多朝臣都支持彻查,但查来查去,证人就是惊骇而亡的。  他忽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凉。  “幸好你是个好人。”谢诏感慨地开口,语气里是显而易见的庆幸。  好人吗?谭昭不知道自己称不称得上,不过被人称赞总归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不过有时候人太好,是会被人欺负的。  谭昭在看黑衣人,准确地来说是看黑衣人卡在身体外面的灵魂。  一个人的灵魂可以说是人最脆弱也最坚韧的存在,它能一直投入轮回,却也非常容易受到损伤,且灵魂的损伤一向是不可逆的。  人间,并不适合灵体的生存,从前作为普通人的谭昭不知道,但现在他却是知道的。  半个灵魂一直卡在身体外面,没有身体的庇护,这样对灵魂的消耗实在太大了。并且一半灵魂还在撕扯身体,谭昭想不出到底是哪个“天才”这么丧病。  杀人不过头点地。  “你在看什么?”  谭昭转头:“你想看吗?”  谢诏不明就里,他下意识地要摇头,然后就听到了自己斩钉截铁的声音:“想!”  “如你所愿。”  谢诏只觉得眼前一亮,随后整个空间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而最令他惊惧的是——  “!!!!!!”  谢诏抱头逃避。  “放心,他应该还算是人的,唔,应该是。”谭昭“安慰”道。  谢诏听了更加害怕了。  白浚正在突破,谭昭自然不急着破阵,里面的人不想出去,外头的人没有带领也进不来,谢诏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上的伤口都结痂了,一直闭目的白浚终于醒了过来。  “师傅,你……”  既然入了道,白浚自然也能看到了,他看到了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而脸的旁边,是半张熟悉却略带扭曲的脸。  “阿浚,你很好。”  白浚是个冷面人,工作的时候就像一个精密的仪器一样,很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此时此刻他却连拿刀的手都在颤抖,他甚至有些无助地看了一眼高中元。  或许是祈盼能有什么奇迹,又或许是……可能连白浚自己都说不清。  “师傅很高兴。”  一对久违的师徒忽然碰面,场景有点儿糟糕,情况更是糟糕,甚至可能连人都有点糟糕,但糟糕到极点,总归是会有一点点喜事的。  “师傅,我……”  同白浚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谭昭难得正经的声音:“白浚,你师父他不想活了。”  谢诏:……为什么突然气氛就变得不太正经了?!  里面气氛因为一句话而莫名和缓,外头却已经没人关注小小的顺天府了。  今年开春格外地严寒,土地都还未解冻,到了皇帝祭祀祖庙、保佑苍生的日子,朱厚熜即便再叛逆也会走一趟流程。  钦天监算的吉日,当日风和日丽,倒是难得地没那么寒。  朱厚熜按照礼部的章程祭祀敬拜天地,仪式走到最后一步,突然间乌云大作,狂风卷地,甚至连土地都摇晃了起来。  地动,是地动!  有人开始喊皇帝不仁,有人开始喊呼叫,有人急着逃命,场面混乱得不能看。  朱厚熜就站在高台上俯瞰,居然有点儿慌张都没有,他身穿一身冕服,笨重又华丽,直到被人用剑架在脖子上,都依旧闲适得像是春游一样。  “有人同朕说过,弑君的罪孽,很少有人能承担得起。”  天坛上,乱得像一锅粥。  好在锦衣卫的凶名还是非常有效果的,等到锦衣卫将情形控制下来,所有刚刚死里逃生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把帝皇弄丢了。  所有人都开始惊恐,锦衣卫更是全员出动,帝皇失踪是大事,且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内阁和顾命大臣通宵讨论,但人该找不到还是找不到。  如果,仅仅是如果,嘉靖帝遭遇了不测,那谁能继承皇位?  丽嫔娘娘肚子里的孩子太小了,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算乐观点是个皇子,要等长大,还要十几年啊!  他们能等,大明朝不能等。  阁老们脑袋都要抓秃了,三日过去,依旧杳无音讯。  国不可一日无君,由张璁主导,内阁将前几日刚刚被废的张太后请了出来。  有时候,历史就像在走倒退一样,十年之前,张太后选了朱厚熜,朱厚熜因此登临帝位。而十年之后的现在,张太后坐在高位上,想起了那日皇帝派人来说的那番话。 第85章 正抱着小七安抚的谭某人:……  “不下来一叙吗?”  谭昭从不是怜香惜玉的人,于是他开口:“你叫我下来, 我就下来, 那我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这是面子问题吗?  “既然公子不愿下来, 那小女子只能换个法子请公子下来了。”  谭昭闻到一阵香风, 修道之人五感灵敏,在这股香风之中, 他还闻到了一股……陈腐的味道, 然后他就脚下一滑, 咻地一下坠了下去, 要不是他反应快, 说不定这会儿脑袋已经开了个血洞。  这房间,是真的黑。  没有窗户,连缝隙都没有, 谭昭能听到朱厚熜的心跳声,以保安全,他还是往帝皇身边靠近了两步。  黑暗,或许有时候能给人足够的保护色。  “小生却觉得,这个办法当真是烂透了。”谭昭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他当然也不会蠢到去问你为什么能发现他这种没有意义的问题。  “为何?这可是小女子冥思苦想才找到的法子。”声音倒还有些不小的苦恼。  谭昭说话自然半点都不客气的:“烂就是烂,这么烂的理由,说实话小生都懒得替它找理由。哦抱歉,小生这人说话就是比较直接。”  这天儿,就这么被聊死了。  “难怪公子这般年岁了,还是孤家寡人。”女子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谭昭:……他单身,吃你家大米了吗?  “小生开始同情孔举子了。”谭昭的脸色实在说不上轻松,“这夺命红袖添香,小生可受不起。”  “原来你发现了呀!”女子的声音娇俏不已。  刹那之间,谭昭的手中灵火符燃烧起来,火光将整个暗室点亮,朱厚熜微微眯起了双眼,长时间的黑暗让他的眼睛对亮光非常排斥,但他还是看清楚了站在不远处的女人。  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即便搁他后宫里,也绝对是翘楚。  “我们分明是同类,你为什么要这么排斥我?”女子乍见光芒,居然也不动手,反而是靠在墙边,自顾自说了起来,“你说是不是,住在高中元身体里的客人?”  谭昭并没有任何讶异,又或者在见到白浚师傅的时候,他就有些猜到了。  这背后之人,会一些神秘莫测的阵法,不仅能够略过常人的生气挪作他用,替人续命,甚至还能将已死之人的灵魂强行禁锢在有生机的身体之中。  当然这两者,都有强劲的副作用,但你要说它是长生,某种意义上也是。但跟时速意义上的长生不死相比,那可差太远了。  不过与白浚师傅相比,眼前的女人显然更深谙此法,不仅没有半个灵魂卡在外边的窘况,而且神志也没有因为“夺舍”有任何的扭曲。  相比淡定的谭昭,倒是朱厚熜脸上难掩惊讶,但他很是明白,这种时候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只需要安静聆听就够了。  “你确定,我们一样吗?”掉马掉得多了,谭某人已经适应良好,“比如,你身上怎么掩盖,都掩盖不了的腐臭味。”  谭某人总有法子将人气得七窍生烟。  但人活得久了,脾气和耐性都会变得不错,女子看了一眼朱厚熜,也不再矫揉造作地转圈子,倒是干脆直接起来:“只要你把你的法子交出来,我可以放了他。”  [统统,她居然觊觎你,我有点心动怎么办?]  系统:辣鸡宿主!本系统也不是什么宿主都可以的好不好!  撩炸了系统,谭昭半点没有愧疚之心。  “否则呢?”谭昭指了指朱厚熜,道,“你就唆使别人杀了他,然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占据永淳公主的身体来个女皇当当?你不会以为帝皇之气能庇佑你‘长生’吧?”  完完全全调侃的语气,但两人却都听出了里面的怒气。  说实话,朱厚熜现在有点欣赏高中元的这份正直了,有原则的人总归比没有底线的人好相处许多。  “你既然都猜到了,那还要跟我对着干吗?”  谭昭将最后一个阵钉落下,也不再拖延时间:“我知道,你已经安排妥当,宫内宫外,只要你想,顷刻间就能占据永淳公主的身体。”  “没错。”女子点了点头,“你用的障眼法确实不错,但我也有我自己判断人的法子。永淳这个女人蠢得很,轻易便让我得了手。”  “想必,你还安排了后手,让我不得不答应你的无理要求。”  女子又点了点头:“你果然是个好说话的聪明人,区区两百孩童,就值得你这么着急上火,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天真。”  谭昭摊了摊手:“所以,我没得选择,是吗?”  他说完,就有些恨恨地转身:“陛下,以身犯险是不是很好玩?”  朱厚熜看了一眼两人,摸着人偷偷递过来的小七,唇边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好玩,你知道的,朕最喜欢玩命了。”  玩你个鬼!  谭昭一脸木然地席地而坐,一副要坐地起价的模样:“可以啊,我答应你的要求,你想要脱离这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一副身躯的状态,很简单。”  “你知道为什么你一副身躯用的时间越来越短吗?”  “为什么?”朱厚熜抢白道。  谭昭乜了人一样,开口道:“因为你的灵魂负荷越来越大的,想必你自己也发现了,所以冤孽不沾手,躲在背后发号施令,但就算如此,你的消耗还是越来越大,同时你也发现,每换一次身体,灵魂的力量就会被消耗,一次比一次多。”  “你想要逃离这种畸形的长生,却舍不得死,渴望获得真正的长生,对不对?”谭昭一摊手,“但很可惜,你找错人了,你躲在人的身躯里能够逃避天谴,而我——”  谭昭突然一下将混沌珠收进了系统空间里,气场瞬变:“而我,就算站着都会遭雷劈呢!”  系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骄傲的:)。  “轰隆——”一声,任是谁都能听到这惊天的旱雷。  估计钦天监又要忙活起来了,不过他这回不在皇宫里,那些糟老头应该不会把这春日打雷的名头安在他身上吧,朱厚熜摸着下巴,想着一些有的没的。  系统:宿主,我敬你是条汉子,去吧。  “你——”  女子转身就要逃,谭昭当然不允许,他牺牲都这么大了,要是什么都没解决,他岂不是要亏死了。  女子显然是个狠人,她见去路被阻,立刻返身去挟持朱厚熜,却没想到还没等触及到,她的手就被一股强劲的灵力扎到了。  她痛得收手,谭昭的剑已经追了上来。  “你会后悔的!”  谭昭仗剑一横:“你太小瞧咱们这位作死的陛下了,他既然陪你入局,怎么可能只是随便陪你玩玩而已。”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两人拆着招,谭昭自个儿又不能杀人,自然是只要将人拖住就可以了,对于躲天雷,他还是非常有心得的,边打还能边回答人的问题:“不要小瞧任何一个比你弱的人,你太自以为是了。”  以为自己有点能力,就凌驾在众生之上?玩智商,这天底下能玩过朱厚熜的,真没有几个。当初十五岁就能在朝堂上逆风翻盘的人,现在只会更加可怕。  “至于永淳公主,你处心积虑消耗她的人格,恐怕是你的灵魂强度不够了吧?”谭昭一剑将人牵引了回来,“说句实话,永淳公主已经算得上‘柔弱’了,你连她都要这般算计,还要坚持你那可怜的长生吗?”  朱厚熜是第一次看到高中元出手,是男人都会向往高超的武力,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当真是令人着迷啊。  当初若非他困于权势争夺,本是有时间学上几招的。  可惜了,都怪朝堂上那群糟老头子,唔,等回去就让他们全都忙起来:)。  “轰隆——”  雷声积聚得越来越大了,谭昭已经感觉到了空气中天雷的威压,而这份威压……显然对另外一个人更加来得厚重。  女子身上的五官都开始渗出鲜血来,美丽的容颜瞬间变得可怖,像是什么半夜索命的女鬼。  “我杀了你!”  谭昭一剑劈了过去,刚好挡下了杀招。  身为帝皇,朱厚熜没有半分不适,甚至还有些好奇地开口:“她这是怎么了?”  “身体承受不住了。”  谭昭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天雷不劈凡人,所以他得抓紧时间将人的气息给“泄露”给天道爸爸,雷劈这种事情,他一个人专美于前可不好。  毕竟大家都一样,光劈他一个小朋友,人家会吃醋的,他做人果然非常体贴,被自己感动:)。第99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七)  面对“不法之徒”,不管是哪个世界的天道爸爸都非常严厉。  谭昭的剑是青蛇小青褪下来的鱼鳞所制, 天然带有一股强劲的灵力, 这股灵力轻易就破开了女子的防线, 泄露了她已然苍老的灵魂。  “轰——”  一道雷光劈下来,瞬间就将整个屋顶掀翻, 谭昭带着朱厚熜几个飞跃,借着帝皇之气,非常成功地躲开了天雷追踪:)。  奇异的是, 女子竟然也躲开了第一击, 她已然形容狼狈, 已显颓势。  深深的黑夜笼罩在整个京城之上,这里是京城的“显贵区”, 惊雷一落下, 外头就传来了惊呼的声音。  谭昭倒也不急, 拎着帝皇的衣襟还有空说话:“陛下, 您可坐稳了!”  那股子嚣张意气,恐怕连盛唐的笔墨都难以描摹。  朱厚熜眼前一晃, 下一刻就飞到了空中,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 头顶还是闷闷作响的天雷, 这简直像是踏着钢刀在跳舞, 朱厚熜听到了自己错乱的心跳声。  刺激,且令人向往。  看了好半晌,朱厚熜才看出此人在摆阵, 至于是什么阵,他就看不出来了。  谭昭想将天雷的影响控制在宅邸之内,这点朱厚熜没看出来,女子却看到了,她看到了几乎,在下一道天雷到来之前,就往旁边的府邸跃去。  妇人之仁!都有这番能力,还管这些蝼蚁去做什么!  她是长生不死的神,绝不能折在这里。  “你不阻止?”朱厚熜的声音飘散在风中。  谭昭弯了弯唇,话语里全是自信:“她出不去的。”  果然下一刻,女子砸在了结界之上,金光四溢的结界,独属于和氏璧阿和,上个世界在龙脉中蕴养了那么久,可不是白蕴养的。  朱厚熜扯了扯嘴角,他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高中元,你摆阵法就摆阵法,一定要提着朕的衣襟吗!”  不行,没了你的帝皇之气,他会遭雷劈的,不要。  谭某人假做没听到,手里的动作倒是挺快,第二道雷劈下来的时候,他就非常迅速地躲到了朱厚熜的身后,连剑都收起来了。  朱厚熜:……好了,朕知道了。  这姿势,就跟当初皇宫某人引赖天雷时一模一样,合着是拿朕当挡箭牌呢,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第87章 就着这出戏,他每天能多吃一碗饭。  只不过这一番“玩命”,朝臣们实在是吓怕了,从后宫到朝堂,朱厚熜也应付了许久,又是勤勉了几日,梳理了各种筛子。  远到南方沿岸倭国的各种动乱,近到宫中某些道士的小手段小隐私,朱厚熜几句话吩咐下去,下面的人跑断腿,特别是白浚,刚将白久江安葬好,就投入了无限的工作之中。  这位“菊潭郡主”留下来的隐患,终究还是要清理的。  朝堂一番动乱,人人都夹起尾巴做人,一个小小举子配合锦衣卫诈死的消息,自然不会引起京城大佬们的注意。  日子一转,已经是二月底了。  谭昭打了个哈欠,将书随意地盖在脑袋上打了个盹。不过他一醒来,就看到了白浚的冷脸。  已经晋升成千户的白大人真是越来越有气势了。  “今个儿吹的什么东南西北风,居然将白千户给吹来了。”  白浚凉凉地看了一眼高中元,又凉凉地开口:“陛下召见。”  谭昭刚拿下来的书,又砸在了脸上。  但人在屋檐下,总得低低头,半个时辰后,谭昭走了特殊通道出现在了乾清宫,一进去,就被朱厚熜招呼着看戏。  看的,自然是宁王一脉三口和乐之家的故事。  正所谓“父慈子孝”,三父子那叫一个精彩,虽然人蠢,但戏当真是不错。  有了“一辈子”的加成,矮子里面拔高个,朱宸潭还是非常具有前瞻意识的,不仅把握先机成功讨好了老爹,甚至还将蠢弟弟朱宸濠踩了一脚。  但这样下去,她就只能当个无能的皇室无权闲王了,跟那些碌碌无为的宗亲没有任何区别。  不,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要长生,要权势,要呼风唤雨,而不是当一条无能的舔狗。  朱宸潭走上了蠢弟弟朱宸濠一样的造反之路,甚至他拥有迷之自信,觉得自己占据了先机,知道以后所有会发生的事情,绝对能够登临大宝。  “你说他蠢不蠢,太蠢了!蠢得朕都想帮帮他了。说起来,他曾经尝试着用那些邪手段,为何不起作用?”  谭昭默默又吃了一块糕点,擦干净嘴角道:“他现在的设定,只是一个普通人。”  朱厚熜懂了,随意地开口:“说起来,再过几日就是春闱了,你准备得怎么样?”  谭昭的糕点吃不下去了,不过这个,咱们还可以期望做做塑料君臣的。  “哈哈哈,放心,看在你这出好戏的份上,朕会考虑给你开开后门的。”朱厚熜托着腮随意说道,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复而开口,“哦对了,不过你先得进殿试。”  信不信他卷铺盖回家不考了!  明朝的科举,真的比宋朝的考试严厉许多,考试科目也更加细分,连形式都非常严苛,谭某人一点儿也不想考试,但他前段时间收到了高家老父亲的劝学诗一首,哎。  得亏前段时间京城的风风雨雨没传回老家,否则估计高家老父亲得急得跳脚。  “那就多谢陛下美意了。”  “好说,好说。”  话说到这里,琉璃罐投影出来的影像又有了变化,朱宸潭果然起兵造反,并且自信满满,然后没过十日,所谓大军就被打穿地心。  “哈哈哈哈!你看看他,哈哈哈哈!”  谭昭扯出了一个干巴巴的笑容,他看向影幕上,女儿芯的朱宸潭造反失败,果然又想到了当初那个助她长生的祭坛。  她一路由亲兵护送着前往,一见到祭坛,甚至是迫不及待地拿着亲兵的命去填祭坛,半点不念相护之情。  就在鲜血和人命的浇灌之下,朱宸潭再次获得了“长生”。  到此为止,不管是菊潭郡主还是朱宸潭,都走上了人生的老路。  事实证明,是男是女并不能换智商,自私的人,终究会走一条自己觉得对自己最有利的道路。  一路草菅人命,仗着有几分能力就踏着鲜血呼风唤雨,当初牙行那二百孩童,居然只不过是个开胃小菜而已。  谭昭鲜少这么厌恶一个人。  所以他在朱宸潭要更换第一具身体时,终止了“白日梦”程序。  影像消失,琉璃罐中的灵魂肉眼可见地多了几道黑雾,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你永远叫不醒一个执迷不悟的人。  “可惜了。”  谭昭接过人递过来的琉璃罐,笑道:“陛下难道不派人去捣毁那个祭坛吗?”  他送人投“男胎”,自然也不是什么目的都不抱的。  “毁了多可惜啊。”朱厚熜忽然开口。  谭昭能听出朱厚熜的意思,这位帝皇本就不是什么好性,但他还是坚定地开口:“草民会去毁了它。”  “就不怕朕治你的罪?”朱厚熜的眼睛深得很,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你是不怕,但高家的老少呢?”  谭昭抱着罐子后退一步:“陛下可别忘了,草民可不是真正的高中元。”  “嗤——高中元,你知道你做人最大的败笔是什么吗?”朱厚熜忽而开口道。  谭昭没说话。  朱厚熜坐在皇位上,心情居然显而易见的不错:“要毁你自己去,朕可不去。”  一个人拥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却保持着赤子之心,聪明圆滑却不世故,朱厚熜几乎一眼就能抓住对方的死穴,但……人总归向往美好。  罢了,不就一畸形的长生,他可不稀罕。  谭昭抱着琉璃罐,转道去找了白浚。  刚好是夕阳西下,锦衣卫所也下班了,谭昭邀人去捣毁祭坛,白浚一听,立刻答应了下来。  这祭坛,就在京郊的荒山上。  京城是皇气聚集所在,京郊受皇城福泽,风水就没有差啊,可偏偏这里的荒山寸草不生,没有生气,风水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甚至,称得上差。  可祭坛摆在这里,却完美地嵌入山势与地利,谭昭和白浚到的时候,居然还见到了第三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牙行着火,及时施法唤雨的道士陶仲文。第101章 信了你的邪(二十九)  菊潭郡主生于成化十五年,距今不过五十三载, 而她嫁人之前, 也未曾有过特殊经历。从“白日梦”程序中的景象可以看出, 她一切的转变都来自于这处祭坛。  但就像朱厚熜说的那样,宁王一家都蠢。  菊潭郡主这点儿手段, 即便称得上奇异,也不可能在聪明人眼皮子底下掩藏近三十年,甚至将京城许多世家权贵玩弄于股掌之上。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皇嗣。  最先开始的时候, 他和朱厚熜都想错了方向, 以为是有人想要朱家绝后,却术法不够给力, 才造成现在每一代皇嗣艰难却仍然存续的状态, 但现在他知道不是这样了。  能投生在皇家, 本身就带着泼天的气运, 这份气运倘若为人所夺,该是如何丰厚的一笔“人生财富”啊。  这笔“财富”傍身, 即便是天雷也不敢随便落下。不仅走着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还花样繁多, 可谓是“智计无双”了。  只不过谭昭有些想不通, 这人有此等“才能”, 竟能撇开谋害皇嗣的罪孽独得气运,吃饱了撑的走这种歪路?!  “陶真人,你为何在此处?”  白浚入了道, 五感自然比以往更加出众,此时开口说话,自然也是警惕三分。这位陶仲文,如今可是宫中的红人,自从替陛下住持斋醮保皇嗣平安后,宫内宫外谁不想与之交好。  锦衣卫消息最是灵通,听闻此人善丹方,于延年、子嗣方面特别有研究,已有不少权贵有意与之结交,只不过陶仲文与邵天师乃是莫逆之交,寄住在邵天师府,寻常人不敢贸然前往。  这人出现在祭坛的荒山上,自然令人怀疑。  看得出,陶仲文年轻时必定生得不错,他又保养得当,即便已是知天命的年纪,依然精神矍铄,一身道袍,倒真是恍若仙人一般。  唔,至少比谭昭看着像。  “原是白千户,贫道偶然路过,见此山煞气弥漫,似有肃杀之相,心中忐忐,故而前来查探,不知二位……”说话平易近人,半点不像是得了盛宠的道士。  白浚皱着眉,总觉得有些隔阂。  与白浚身为朝廷公务员在乎形象相比,谭昭就放得开许多,这会儿蹲在旁边的乱世上,嘴里还叼着跟草,浑象是某些混混衙内似的:“陶真人这话,说的当真是比唱的还好听,这里离着京城可小三十里路呢,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偶遇可真是偶得太巧了。”  “这位是……”陶仲文也不生气,朝着白浚询问道。  谭昭干脆盘腿坐下,嗤笑一声:“当真不认得我吗?难得我好心好意自个儿送上门来,你个老东西要还拐弯抹角,就没什么好聊的了。”  说实话,打从得知菊潭郡主的身份,他就猜到这女人背后绝对还有人,又甚至这人可能连菊潭郡主自己也不知道。  这背后之人,聪明就聪明在明明操控别人为非作歹,却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让被操控之人感觉不到自己被操控,菊潭郡主即便到现在,也没有思考自己为什么会被人送上祭台。  当然,谭昭也猜不到。  但他已经腻了这种你猜我猜大家猜的游戏,虽然他不会看相,但……他会花时间啊。  遇到可疑之人,他就让系统查查他的真实年龄。  大概是霉运走多了,又是被栽赃杀人,又是诈死玩命,所谓否极泰来,这头一个就中了头奖,不错不错。  系统:哎,算了,蚊子腿儿再小也是肉。  时间回到谭昭刚上山见到陶仲文的刹那,谭昭跟系统提交了查寿命订单。  系统扣了七天获得时间,立刻将陶仲文的真实寿数显示在了虚拟屏幕之上,谭昭一瞧,不多不少,刚好比陶某人的官方寿数大了一百岁。  哇喔,一百五十七岁,果然是个坏心眼的糟老头子。  系统:宿主,需要本系统提醒你的真实年龄吗?以咱俩的交情,这个不要钱:)。  谭昭假装没听到系统的话,从结果倒退,就会发现事情的真相非常简单。  菊潭郡主不停地“长生”,灵魂强度减弱,她迫切地需要改变,于是打到了皇家公主的头上。但另一方面,菊潭郡主也成为了一颗废子。  但幕后之人显然深得物尽其用这个道理,即便是没有用的棋子也要废物利用,借着菊潭这个跳板——  “施主这话的意思,贫道不太明白。”陶仲文脸上全是不解。  这就是要装傻到底了,谭昭咧嘴一笑,嘴里的杂草一吐,白浚只觉眼前一花,那边高中元已经拔剑冲了上去。  “喂——”  “没事,出了事我担着!”  白浚原还想提醒一句陶仲文的身份,但思及高中元在陛下面前的放肆劲儿,劝诫的话就咽了下去。 第89章 ……他累死累活居然要替这种皇帝效忠,更加憋屈了。  “您不在宫中办公,怎么跑到寒舍来了?”  “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行吧,您老大您开心就好,谭昭又有气无力地换了个方向趴。  “少爷,您要的东西我给买回来了,您看是不是这些?”和顺不认得皇帝,只当是少爷新交的朋友,毕竟是在锦衣卫所吃过饭的人,和顺也没有那么胆小了。  将一应器具放下,他才恭敬地出去。  “跟你不太像啊。”  谭昭: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他明明这么忠厚老实!  系统:宿主,刚夸你有自知之明呢,怎么又没了。  谭昭才不管系统,他起身看了看,大手一挥:“走陛下,草民带您酿酒去。”  朱厚熜难得有些讶异:“你还会酿酒?”  “那是!绝对比我的道法还要好。”  吹,使劲吹!  朱厚熜不信,但这种小事实在没什么好让人抬杠的:“接受点名吗?”  谭昭眉毛一扬:“谁怕谁!”  “可会酿太禧白?”朱厚熜道。  作为一个修道技能点满的皇帝,日常养生是他的追求。太禧白据传是元代皇帝特意命宫人酿制的酒,具有滋养身体、延年益寿的功效,此酒据传带着一股奇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朱厚熜老早就让宫人匠人尝试着酿制,只是味道都差了些。  谭昭自然也听过太禧白的名头,然后他果断摇头:“不会。”  “……”你哪里来的自信?!  谭昭看了看篮子里的青青瑟瑟的果子们,一脸的大言不惭:“得嘞,没有太禧白,咱就酿个嘉年禧,如何?”  朱厚熜矜持片刻,终于露出了畅快的笑容:“不错。”  酿酒自然非是一日之功,不过谭昭是个熟练工,他酿酒也非常具有创造性,某位帝皇已经暗示想要具有保健功能的养生酒了,他就在里头加了些上个世界在深山里挖的灵药。  不多,但只要窖藏够久,确实是有点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功效。  因为第一回 酿灵酒,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不是,但等谭昭封好坛子,已经是放金榜的时候了。  “哈哈哈哈,和顺别这样,少爷我这就出门去看榜!”和顺一副催促模样,谭昭连连讨饶,跑进门换衣服。  然后等谭昭换了衣服出门,送喜报的官差都吹拉弹唱到他门口了。  “贺会元公喜!”  得嘞,给赏钱吧!  他凭实力考的第一唉,谭昭露出了一个畅快的笑容。  不过等过了殿试,谭昭就体会到了当年李寻欢李二中探花时的憋屈心情了,长得好看读书好是他的错吗?当然不是:)。  你们明朝的皇帝简直有毛病,还带这么看脸的?!  这辣鸡帝皇,他要在翰林院一直到养老。  系统:宿主,容在下提醒一句,你什么时候活到老过?第103章 浮名番外  新科进士要考庶吉士,一甲前三名却是不用的。  谭昭不用准备庶吉士考试, 却因为考得不错要回乡祭祖, 再加上还有些陶仲文遗留下来的祭坛问题, 他们一行三人就踏上了回乡之路。  为什么是三人?那自然是他、白浚还有谢诏了。  谢诏到底没有跟永淳公主“复婚”,他是个聪明人, 明白一段感情到了破裂边缘,与其缝缝补补,不如挥刀断情。  他也明白以皇家公主的傲气, 绝不会率先开口, 而要他去求复合, 必得他百般相求,再赔上爹娘的老脸, 他有些累了。  又或许是高中元的存在感染了他, 这世上除了儿女私情, 本就还有许多可以做的事情。  “谢兄, 想什么呢?”  谢诏闻言,忍不住一笑:“当然是在想我的头发还有多久才能长长了!”  不秃头的人, 永远不知道秃头的痛苦, 为了少掉一根头发, 他吃过多少苦, 上过多少当, 连宫里的太医都给他的头发判了死刑,谢诏没想到居然还有长出来的一天!  “高兄,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好说好说, 今晚住店你付钱?”谭昭一本正经地摆了摆手,道。  谢诏的一腔感激瞬间荡然无存,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可以啊。”  谭昭就跑去戳白浚:“今天咱们吃大户!”  喂——你俩当官的吃他一个小举人的存粮,好意思吗!  两人还真就非常好意思,说实话白浚到现在都觉得非常玄幻,高中元这人,横看竖看,左看右看,都不像是正经做学问的人。  现在的科举考试,这么容易吗?  但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白浚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放松,  “以后有什么打算?”  高中元与谢诏是同乡,此次谢诏回乡就不打算再入京了,他准备在家乡结庐重拾书本,待三年之后入京赶考,毕竟朋友这么优秀,他也不好自甘堕落的。  一路闲聊,很快就到了河内。  高家老小很早就接到了邸报,没想到老小中了探花,简直祖坟都冒青烟了。谭昭刚进县城,就被高父拉着一番忙活,等他稍稍歇下来,居然迎来了高母的催婚。  成亲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谭某人好不容易躲过了榜下捉婿,又迎来了新的艰险,不得已,他与白浚达成了一系列不平等条约。  条件是,由锦衣卫出面替他做一回恶人,反正锦衣卫恶人做多了,多这一回不多,少这一回不少。  应付完高家人,谭昭立刻脚底抹油跑了,实则是跟白浚结伴去替人爆破祭坛去了。  原主高中元已经不在,谭昭只能在祭祖的时候替人送些功德福泽后代,至于替人传宗接代,他真的做不到,看到一家老小都不错,他就决定离开了。  估摸着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两人折腾了大半年,跑遍了中原大地,谭昭过足了瘾,终于在某皇帝第三十二封催促信下,再一次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好你个高中元,你是要学那柳三变,忍把浮名,换做寄情山水啊!”朱厚熜的脸色显然有点臭,这两兔崽子简直撒手没,他一个皇帝还兢兢业业呢,这两倒好,撒手没了。  谭昭一脸正色:“陛下,您怎么能这么想微臣呢。”  “哦?”  “怎么也得,忍把浮名,换做黄金万两吧。”谭昭一脸羞涩,好歹也是他蹲了号子房九天考来的,他要寄情山水,早就放飞了:)。  朱厚熜终于没忍住,拿起一本奏章就砸了过去:“可去你的吧!”  谭昭随手一接,乖巧得像个八岁的孩子。  “听说你跟白浚打了一架,可是真?”  虽然白浚出身一般,还由白久江抚养长大,但朱厚熜用人向来不问出处,如无意外,白浚将是骆安的继任者,他自然要关心两分。  谭昭摸了摸鼻子,点头道:“还真有这么回事。”  这本就是早就约定好的,谭昭自然不会食言,本来是等案子一结束就比,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一直拖到了最后一个祭坛销毁,两人才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  “谁赢了?”  想到这里,谭昭浑身一哆嗦:“陛下,您是不知道,决斗那会儿是在雪山之巅,那个白雪茫茫,四下无人,冻得微臣拿剑的手都在颤抖。”  “……不要多说废话。”怎么,欺负他没去过雪山啊!  谭昭弯了弯唇,又迅速垮了下来:“那自然是微臣赢了。”  朱厚熜一瞧,就知道还有隐情:“朕瞧着你,可不是那么开心啊。”  因为白浚那厮打得过瘾,非要每年跟他打一架,打架多不好啊,他是学文的,打打杀杀多不好,他可是要在翰林院编书养老的人,坚决拒绝。  “但你最后还是答应了,你居然被抓住了把柄!”朱厚熜难得有些惊讶。  谭昭转身就走,这什么垃圾塑料君臣,不要也罢。  **  很快,又是一年阳春三月。  只不过今年的三月并不十分令人愉快,雪灾刚过,就有爆发了瘟疫,朝廷上加班加点搞赈灾,谭昭作为钦差,直接空降到了灾区。  跟他搭档的,还是白浚。  这朝廷上,谁都知道与锦衣卫交好有多么困难,一来是锦衣卫本身脾气又臭又硬只听命与陛下,二来是跟锦衣卫交好,那不是嫌自己命长嘛。  皇帝绝不会想看到自己宠爱的臣子跟监察机构的人做朋友,可却有一个人例外。  这个人就是高中元。  这人也是邪得很,明明看上去无害得很,偏偏跟条鱼似的,滑不留手,看着好算计,但回回都不成功。  人在翰林院足足呆了六年,不声不响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可临了要用人的时候,陛下却连犹豫都没有,一下就想到了此人。  所有人都不得不佩服高中元的定性,就这份耐性,位极人臣不是梦。  就在所有大佬都在警惕又有一个强敌到来时,这位强敌却在灾区累死累活地熬药,清理消毒灾区,为此还写了一本预防治疗手札,可以说是非常辛苦了。  然而辛苦没好报,谭昭发现自己感染了瘟疫,并且……药石妄灵。  这时候,瘟疫已经接近尾声了,几乎得病的百姓都得到了救治,就差最后的好转阶段了。整个隔离疫区的人越来越少,直到只有谭昭一人。  当然,谭昭也不难受,他发病跟别人不太一样,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瘟疫”跟别人的瘟疫不一样。  即便他妙手回春,也救不了一个天道想弄死的人。  不巧的是,他自己刚巧就是那个人,天雷政策不管用之后,这狗逼天道居然换法子了。  “白浚,你别这样。”  白浚已经连续熬了整整七日,熬得眼睛都红了,这会儿看着实在有些骇人,从京城带来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真的……没法子了吗?” 第91章 但下都下来了,他绝对不要再回去,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你怎么知道我从山上来?”  “……”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  “算了,不跟你一般计较,我叫虞韶,你呢?”  “祝英玄。”谭昭看了山鬼一眼,没戳穿对方的身份。  两人排排坐了好一会儿,天色已经黑透了,谭昭并不打算抹黑赶路,他刚想着要不要往回走的时候,忽然黑夜里出现了一盏灯火,飘飘忽忽的,像鬼火一般闪着蓝光。  虞韶见了,立刻来了兴致:“祝兄,你可知道这座山上曾经死过人吗?”  “从古至今多少年,如果不算时间,说不定咱们所踏之地下头,就掩埋着先人的尸骨。”谭昭随意道。  这天儿,就被这么聊死了。  不过所幸,很快就有人跑来解救凉亭里的诡异气氛了。  “救命啊!救命!有没有人呢!”  伴随着这样的背景音,一个男子冲进了凉亭里,谭昭定睛一看,正是白日里对着他喊疏之的那个人。  这会儿他脸上已没有了墨迹,露出圆圆的脸,眼睛里满是惊恐,他也没认出祝英玄,见两个人堵住了他的去路,大叫一声鬼啊,便晕了过去。  虞韶:伐开心!  “这你朋友?”  虽然是黑夜里,但是谭昭还是回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过去:“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山雨过后,这冬日的夜风一吹,直吹得人鸡皮疙瘩突突突地冒起来。第105章 玄不改非(二)  黑暗中,虞韶眼中慌乱一闪而过, 随即便道:“你在说什么, 我不明白!”  “不明白吗?”谭昭指了指晕在地上的人, 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我们在山上聚会, 虞兄不是看了好一会儿吗?”  虞韶:……吓死我了!  他就说嘛,他的法术天衣无缝,怎么可能会有凡人识得破!  “被你发现了啊, 我也是看你们太……”  谭昭立刻表示明白, 忽悠起山鬼来半点不含糊:“太厉害了是不是, 这可是士族最流行的活动,到了山下你就知道了。哦对了, 你是不是隐世家族出来的?你放心, 我不会告诉旁人的。”  你们士族也太可怕了叭, 而且隐世家族这个借口不应该他来说吗?这么快给他递梯子他很没有成就感的!  “刚才, 你就不怕吗?”作为一只山神,虞韶表示绝不认输。  两人这天儿, 简直聊得牛头不对马嘴, 却莫名地聊了下去。  谭昭这会儿确实没有法力, 但基本的眼力界儿还是有的, 刚才跟着这人跑过来的与其说是鬼火, 不如说是一团法力的灵火,旁边站着一只山鬼,这点儿微末的灵力自然就消融了。  “怕啊。”谭昭非常平平淡淡地回答了一声。  虞韶非常诚实地叫了一声:“完全看不出来。”  谭昭说得坦荡:“为人不做亏心事, 半夜遇鬼心不慌,虽然我怕,但怕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你说得很有道理,他居然无法反驳。  “你不把你的朋友叫醒吗?”  谭昭立刻反问:“你怎么知道他没醒?”  “他也装晕!”虞韶出离愤怒了。  现在山下的凡人怎么回事,一个个怎么一点儿也不淳朴了?!  “贺子会,别装了。”  谭昭喊了一声,趴在地上的小圆脸立刻站了起来,那叫一个动作迅猛,连一点儿顿挫都没有的:“祝疏之,要不是为了你,我至于嘛!”  贺家在上虞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贺子会大名贺勇,家中幺子,文不成武不就,配不上勇这个字,但人却是顶顶仗义的:“这离着上虞城好几里呢,要不是你,我何至于催着牛车下山啊!”  他可不舒舒服服在山上继续享受行散的快乐。  “那牛车呢?”  “……”想到这个,贺勇脸上有涌起了害怕,“我以后再也不来这韶山了,你是不知道,要不是我跑得快,你就失去我这个好朋友了!”  “怎么回事?”虞韶明知故问道。  贺勇刚听两人对话,知道这人出身隐世家族,心中有些敬畏,故而并未赘言,将自己出门口路遇鬼火、被鬼追击的事情一一道来。  “那车夫呢?”  贺勇一拍大腿:“那龟孙子比我跑得还快!”  ……行的吧,没毛病。  谭昭正欲开口说去将牛车找回来,虞韶却是更快开口,说得甚是云淡风轻:“这个不怕,待我去去就回。”  贺勇刚要伸手去拦,人就迅速消失了。  他的手还伸着,咽了一口口水,才期期艾艾地开口:“他、他不会有事吧?”  谭昭望着深深的夜色,摇了摇头:“不会的。”这山上,谁出了事虞韶都不会出事,这野山上精怪妖灵可不少,入了夜即便不害人性命,对人也说不上多么友好。  唔,以后晚上还是少出门。  “疏之,你白日里说的话,不会是真的吧?”  谭昭轻轻嗯了一声。  贺勇立刻戳穿:“你骗人,你刚刚还跟人说服散是一件厉害的事情。”  “贺子会,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一句话?”谭昭突然开口。  这四下寂静,全是黑压压的空气,贺勇突然有些害怕:“什么话?”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闻所未闻。”好半天才挤出这样一句话,天知道这是什么鬼话!  谭昭弯了弯唇,道:“现在你听说过了。”  贺勇说不出话来了。  “贺子会,以后服散就停了吧,新鲜刺激的东西尝试过就够了。”谭昭遥遥听到有车轮滚动的声音,最后说了一句,“以后哥哥带你玩更好玩的。”  话音刚落,还未等贺勇回答,不远处就传来了牛车的声音,待到近了,就听到了虞韶清朗的声音:“幸不辱命。”  贺勇立刻对虞韶的崇敬upupup,大有一副抱大腿的架势。  山神虞韶的虚荣心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丰富的满足。  谭昭没得到贺勇的回答,却也不强求,车夫也被虞韶也找回来了,一行四人上了车将就了半夜,待到天微亮赶路,大亮时就入了上虞城。  在贺勇的盛情邀请下,虞韶终于接受了邀请去贺府做客,他原本想跟祝英玄一起的,但……想想还是算了。  贺勇是个十足的颜狗,当然这个年代大多数的士族都是诚实的颜狗,长得好看就是能恰饭,虞韶甭管他是不是出身隐世家族,光这张脸就够了。  标准的魏晋美男子长相,身高颀长纤瘦,皮肤比敷了粉的还要白,嫉妒得贺勇眼睛都红了。他自己是个喝水都会长胖的,有一部分他痴迷服散的原因,就是因为服散能减肥啊!  他完全把持不住,爱上纤瘦的自己。  和虞韶一比,往日的上虞第一美男祝英玄也就一般般啦。  诚实的颜狗无情地冲着好友挥了挥手,牛车很快消失在祝家庄门口。  谭昭摸了摸鼻子,居然有种被人抛弃的心酸感?!  “七少爷?”  “早上好呀,有吃的吗?”  谭昭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魏晋盛行自由之风,礼教也没日后那么固定,原主也不是那等循规蹈矩之人,门房半点不疑,都恭敬地回答了。  “算了,还是先沐浴吧。”  等谭昭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出来,祝家人刚好围着在吃早膳。当然不是全家都在,只有祝家父母和弟弟祝英齐。  其他的六位兄长都已成家立业,有些在外地上任,有些在外面读书,祝母也不苛求媳妇,老两口自个儿就挺快乐的。  哦对,值得一提的是,祝英玄还有个妹妹叫祝英台,女扮男装上会稽读书去了。  唔,比原主上进多了。  “你看看你,一天天的就知道在外面野,书也不好好读,就知道玩!你已经二十了,你是要气死爹吗?”祝员外看到七儿子就来气,整天不干正事,以后也怎么办啊。  谭昭:……很久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训过了。  他还能怎么办,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等祝家父母一顿牢骚发完,他才被允许入座吃饭,祝英齐朝他眨了眨眼睛,谭某人脸皮厚,半点儿没有在弟弟面前丢脸的自觉,同样回了个微笑过去。  他才不要上进做官呢,爱谁谁。  吃完饭,谭昭刚走到抄手游廊,后头祝英齐就追上来:“七哥,七哥,等等我!”  谭昭停下脚步,回头:“有事?”  说句实话,祝家父母生得好,祝家儿女也都长得不错,祝英齐和祝英台是双胞兄妹,翻过年就十八了。十七八的青葱少年,还上进,盘条亮顺好孩子啊。  “再过月旬就是年关了,爹说七哥要是得空,就同我一块儿去接小妹归家。”祝英齐气喘吁吁地开口。  谭昭想了想,觉得也行,就答应了下来。  祝英齐:……七哥是不是服散吃错寒食散了?!  上虞离会稽郡城并不远,祝英台毕竟是女孩子,祝员外也不舍得让她去太远的地方求学,动身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这三日,谭昭一直在调理身体,反正他业务也算熟练,三日虽然做不成什么事情,但也聊胜于无了。  值得一提的是,贺勇听说他要去郡城,立马拉着虞韶当了小尾巴。  “英齐不介意吧?”  祝英齐是君子之风,笑着摇了摇头:“自然。”  三人一山鬼轻装上阵,只带了两个孔武有力的护卫,从上虞到郡城,因为不是很急,所以花了一日半才到。  永嘉之乱后,许多北方士族南迁,会稽就是最大的落脚地,王谢两家就有不少人落居这里,一进城,就能感受到不同于上虞的热闹繁华。  “住什么旅舍啊,住我家!” 第93章 祝家两兄弟生得好,士族非常善于看脸色,两人一到就有人来攀谈,谭昭这个做哥哥的,非常坦然地当着壁花。  系统:要点脸吧。  要脸的祝英玄干脆等在最前头,没等一会儿,书院的山门就开了。  有夫子出来与学生家长聊天,也有家长接了孩子就走,倒是祝英台一直都没出来,祝英齐脸上显然有些担心,妹妹不会是被发现了吧?  好在,等到人都差不多走完了,两人终于看到了女扮男装的妹妹。  而妹妹身边,居然还站了一个男同学,关系看着还非常亲近?!  成熟稳重的好少年祝英齐一下拉响了警报:“英台,这位是?”  “七哥,你怎么来了?”祝英台忍不住有些惊喜。  谭昭颔首:“来接你呀。”  祝英台一个人独自外出求学,这会儿见到亲人自然非常开心,问候了好久,这才想起来:“七哥八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同窗好友梁山伯。”  谭昭当即愣在了原地,你再说一遍,梁什么伯?!他就说他怎么这么耳熟呢!第107章 玄不改非(四)  梁祝啊,谭昭看便宜妹妹的眼神都直了。  “七哥, 怎的了?”祝英台摸了摸自己的脸, 着实有些疑惑。  你七哥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这要搁他穿越初期他肯定一准儿就想起来了,古代表述方式害人, 合着义妇祝英氏是他妹妹?  谭昭想通后,看梁山伯的眼神就跟祝英齐看齐了。  “没有,只是许久没见, 英台又长高了。”  祝英台不是平常女子, 在书院久了, 也没什么女儿家情态,听罢脸上喜意渐起:“当真?”  谭昭颔首:“自然, 七哥何曾骗过你!”  对家里唯一的妹妹, 祝家八个哥哥没有不宠的, 即便是吊儿郎当的小纨绔对妹妹也挺好, 时不时带点新鲜玩意儿,当然要说关系最好, 那当然还属祝英齐。  见七哥三两拨千斤将梁山伯边缘化, 祝英齐心中默默给七哥点了个赞。  “山伯, 记得要与我写信啊。”  梁山伯笑着点头, 他性子端方稳重, 自不会说虚言,祝英台得到回答,日头也高了, 便挥手告别。  上了车,祝英齐就开始旁敲侧击这梁姓学子是何人,祝英台对哥哥自无隐瞒,包括一些求学时的趣事和书院的考核,一一说了出来。  祝英齐一听梁山伯是寒门子弟,心中倒是没那么担心了,祝家对寒门子弟当然不歧视,但这年头士族寒门之间鸿沟愈大,英台自幼娇养长大,他自不希望妹妹日后辛苦。  刚想到这里,他自己也是一笑,这没影的事情,他竟想得那么长远。  车子很快驶进了郡城,路过集市,祝英台想给父母买点儿礼物,兄妹三人就下车了。祝英台穿着红罗山书院的校服,郡城的人都认得,很容易就买齐了礼物。  三人刚要返回,不远处就起了喧哗,间或还传来“别打了”“求求你”之类的女子哭求声。  祝英齐和祝英台都是热心肠,听到立刻冲了过去。  抱着礼物的谭昭:……  他只得回身将礼物交给车夫,快步追了上去。  还没走近呢,耳朵甚好的谭昭就听到前头的大娘跟人吐槽:“天可怜见啊,这杀猪的又在打婆娘了!”  “可不是嘛!今天她也不知能不能撑过去!”  谭昭走得近了,这大娘还悄声说着:“要我说,这些读书人真是不知愁,没的管人家家务事,这回去这杀猪的准又得打他婆娘!”  合着家暴还有理了?  谭昭脸色有点冷,待他挤进去,才发现管这桩闲事的除了他的一双便宜弟妹,还有个同样身穿红罗山书院校服的读书人。  这不用问,一看就是出身士族的小少爷,桀骜都写在脸上,就他刚望过去,还一脚踹在了地上男人的腿上。  地上的男人立刻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倒在一边鼻青脸肿的妇人立刻扑过去护着男人,像看仇敌一样地看着这小少爷:“求您,求您别打了!”  祝英台显然认识这士族小少爷,且恐怕观感不是很好,立刻上前道:“马文才,你在书院里横行霸道也就算了,怎么出来了还打人啊!”  这小少爷一双眼睛眼尾都带着点儿红意,听罢连头都未抬,声音冷得出奇:“我打他又如何!”  “你——”  原来这小少爷叫马文才,姓马?听说杭城太守就姓马,就不知是不是同一个马了。  祝英齐刚打听完消息,刚要回身拉妹妹,旁边就传来了七哥的声音:“打得好!”  祝英台简直惊了:“七哥?!”  “似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辈,如何打不得?”  地上杀猪叫的屠夫立刻窜起来:“你胡说什么!”  谭昭秉承着自己混不吝的人设,非常坦然地开口:“打女人算什么男人!是男人,就该打男人!”  ……这什么鬼逻辑?小一年没见,七哥的歪理真的越来越多了。  不,不对?打女人?  祝英台立刻后退两步,直恨不得刚才自己没出这头,这女子怎么回事,丈夫打她,她居然还回护,脑子被打坏了?还有马文才……  “自己没出息,还当街打女人,是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没出息吗?”  屠夫被说得满脸通红,问题是他还不知道怎么反驳。  旁边的街坊们也开始不停地数落,说是了是了,这杀猪的就是个软蛋,窝里横,就会打女人,谁家的女儿都不敢嫁到他家去如何如何。  谭昭俯下身,直视对方的双眼:“不过我看你眉间尚带一丝善念,想必也是想改,街坊们不如做个见证,咱们会稽郡民风淳朴,必定出的都是好人,是不是?”  “是!”  “那必须的!”  “这位公子说得甚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有阶梯下,屠夫本就惧怕马文才,立刻认错,对着老婆哭求原谅,他夫人自然哭着点头,看着当真是一团和乐。  马文才瞥了一眼祝英玄,眼睛里都是不屑,看了一眼地上喜极而泣的女人,满眼就是厌恶,就像他根本没有替人出头一样,转头就离开了。  谭昭假作没看见,手中悄悄掐动法诀,很快落入屠夫身上,他这才拉着弟妹离开。  “七哥,那人着实可恨,就这般放了他吗?”祝英台满脸不忿,身为女子,她更能感受到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苛刻,即便士族女子要好上许多,但仍不令人多开心。  “那你待如何?”谭昭指节瞧着车窗,道,“报官,还是打一顿?”  显然清官难管家务事,即便报了官也是小事化了,等屠夫回家还得打老婆,这些都不管用,刚刚谭昭那么一说,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道德绑架”了。  “七哥,你好厉害!”祝英台想了片刻,就想明白七哥刚才那一番话的用意了,那屠夫若想保全名声,以后必定是不敢打老婆了,即便他打,街坊也会劝告。  谭昭扬了扬眉:“那是,你七哥我自然知晓。”  旁边的八哥醋得要命,英台都不夸他。  回到贺家别院,因为管了一桩闲事,已经将近日落黄昏了。  谭昭还未踏入宅邸,就抬头看了一眼隔壁,只见妖气冲天,这逢魔之刻,又来?这王凝之怕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七哥,怎么了?”  谭昭摇了摇头:“只是觉得,今天的日落格外地红艳。”  进了宅邸,祝英齐带着妹妹去早就安排好的客房,谭昭则去找贺勇。他没有闻到虞韶的气息,估摸着人是到隔壁去了。  只是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居然连贺勇都不在。  这哥们儿平日里怂得要命,有这种事必定躲得比谁都快,怎么可能还上赶着去呢?  谭昭忍不住皱了皱眉,先去跟一双弟妹说了一下,这才跳墙去了隔壁。  王家诗书之家,院舍布置错落有致,清幽不失典雅,谭昭循着气息过去,果然听到了动静声。  甚至走得近了,鼻尖能感受到非常明显的水汽,水汽弥漫在空气中,不一会儿他的衣衫就有些湿润。  谭昭再抬头看天,已经是黑云低垂的的雨落之势了。  他入阵了。  幸好他在进来前,在贺宅与王宅之间设了屏蔽阵法。  这越往里走,这天色就越黑沉,雨势似乎只要一个刹那,就要倾盆而下,谭昭抱紧怀中的三只小可爱,表示无所畏惧。  有和氏璧在,几乎天然屏蔽各种迷惑,谭昭长驱直入,很快就看到了支撑着结界抵挡一团紫雾的虞韶。  上次是黑雾,这次是紫雾,下次……红橙黄绿青蓝紫各来一遍?  谭昭就像没看到紫雾里传来的凛冽毒气一样,抬起手挥了挥:“诸位,到饭点了,还不吃饭吗?”  贺勇听到熟悉的声音,几乎是刹那间惊悚地回头:这特么是吃饭的事情吗?!这分明是他们被人当饭吃的事情啊!  “祝疏之,快逃!”  几乎是贺勇喊的下一刹那,紫雾就分出一波朝着谭昭袭来,这显然是打了小的来了个厉害的,虞韶稍逊人一筹,这会儿显然回身无力。  贺勇吓得捂住眼睛,王家两兄弟也想救人,却也毫无办法。  这显然就是十死无生的境地了,紫雾发出桀桀的声音,那是鬼怪欢快进食的前奏。  谭昭瞥过头,身形动得飞快,他随意捡起了一把掉在地上的剑,入手还挺沉,紫雾已经袭向他的背心,就在最后一个刹那,所有人的心吊在嗓子眼的时候,他灵巧回身,剑器灵光一闪而过,居然——  “我的天啊!”  身体里就一丁点灵力,谭昭不得不吃上了小可爱和氏璧的软饭,天地最正之气几乎是对所有鬼怪的克星,连不远处的虞韶都有些心惊肉跳,更何况还是直击的紫雾了。  一个呼吸的刹那,紫雾就鬼吼鬼叫地飞快后撤,但打扰了谭某人好不容易等来的晚饭时光,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把东西放走。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不要面子的啊。  “子敬,你快掐一下我,我感觉现在好不真实啊。”王献之果然照做,贺勇尖叫着跳起来,“这不是我认识的祝疏之!”  这就好比,你以为小伙伴跟你一起当着快乐的青铜,转头却发现小伙伴居然是个王者,再回看自己,青铜得如此真实。  哭辽。 第95章 这“个人恩怨”论完了,一人一鬼也都不是拘谨的性子,相处起来就没那么陌生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王家招惹上刀劳鬼的事情。  “乱世人间,果然什么鬼都能见得着,啧~”虞韶对刀劳鬼,显然非常嫌弃。  谭昭初来乍到,自觉没有立场说话,只不过刀劳鬼突然莫名裹挟风雨袭击名门士族子弟,听着就非常令人惶恐。  虽然有点儿自吹自擂,但昨天若不是有他出现,虞韶尚且能够全身而退,王家兄弟就凶多吉少了。  “这刀劳鬼一般只会蜗居在临川郡的深山之中,此番现身,要么是临川有变,要么就是有人趋势他们而来。”虞韶自顾自地分析着,“不过我从没听过刀劳鬼还能受人驱使的,估摸着是前者。”  谭昭却不赞同:“你都说乱世什么鬼都能见着的,我猜是后者。”  “喂——你就不能想点好的?”  谭昭从善如流:“山神大人说得对。”  然而虞韶已经有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他此番应天地之运下山,没必要一下山就这么惨吧?!  但事实证明,惨,还是贺勇最惨。  贺勇前两日还在陪两病号聊天,但在经历了智商与肉体的双倍摧残后,就果断跟着祝家兄妹出去玩了。  年关将近,大家伙儿都想趁着这段日子赚上一笔,集市开得勤,各种好玩好吃的东西就越多,三人年纪都不大,即便祝英齐少年老成,但也被另外两人带起了兴致,一路从街头扫到街尾,三人都是收获颇丰。  “英台,累了吧,咱们不如进去坐坐?”  祝英台确实有些累了,随即便点了点头,贺勇自然是知道祝英台女儿家身份的,毕竟贺祝两家多有来往,又都住在上虞,不认识才有鬼。  当即便道:“走走走,我请客!”  祝英齐以前跟贺勇不熟,如今自然难招架他的热情,三人很快就在茶楼的包厢里坐定。  茶楼的定价并不便宜,一般老百姓不会进来,大部分都是士族子弟,底下还有个老头在说书,说的似乎是什么乡野故事,聚集了一些人在大厅听故事。  贺勇:……不想听,想离开,真羡慕祝家兄妹俩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这茶喝起来,就非常食不知味了,当然他也不喜欢喝茶就是了。  红罗书院刚放假,住在郡城的自然回了家,也有一部分外地学子没有急着回家,祝英台非常谨慎,出门还是男装打扮,事实证明她的谨慎非常机智。  这茶刚上来,她就碰上了一位同窗,不过关系一般,打过招呼就行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三人觉得见到这位同窗,都有种胸口一闷的感觉。祝英齐担心妹妹,便开口:“英台,你与他很熟吗?”  祝英台也皱着眉,听罢摇了摇头:“没有,只是今日见他,感觉不是很好。”  贺勇一听,立刻应声:“我也这么觉得,还是远着些的好。”  不是紧要的人,祝英台也觉得没什么:“听闻他舅家是会稽内史,在书院中很有些威望,其他便没了。”  这话音刚落,下头就有惊堂木落下,确是那老头讲到精彩处,外头一阵妖风吹过,这过堂风一吹,所有人的冷汗都黏在北上,这一下寂静无声,显得这惊堂木格外地响。  贺勇原不想听的,可这声音却死活往他耳朵里钻,他越听越害怕,这茶就喝不下去了。  “……这山老爷啊,它活了!李家后生这进了山,再没出来,每至午夜子时,山里就会传来呜咽声……”  娘亲啊,他不想听这种东西!  好说歹说,劝着祝家兄妹出来,贺勇也不想玩了,以后还是跟祝疏之出来有安全感,这肯定是对他抛弃朋友的惩罚。  莫名而来的愧疚感,贺勇路过小摊还给人买了把桃木剑,听说桃符辟邪,桃木剑应该也不差吧?!  三人走过街口,自是离人群越来越远,待走到桥到了巷子口,居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这……是不是有些不对劲?”  贺勇怂怂的声音响起来,祝家兄妹都是秉神以待,祝英齐一下将两人护在身后,这和那日他和虞韶击杀那团雾气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巷子空无一人,祝英齐已经解下了佩剑,很快远处就有脚步声传来。  一步一步,身影渐渐浮现,祝英台简直惊呆了,这不是——  谭昭正在和虞韶合谋吃肉的事情,两个病号不容易啊,身残志坚就为了搞点肉吃,厨娘和下人怎么拦都拦不住,这肉香都萦绕在鼻尖了,谭昭忽然放下了筷子。  虞韶喜悦的脸上一楞:“怎么了?”  谭昭脸上一垮:“今天这肉,咱们恐怕是吃不上了。”  “哈?山神大人,求您救救我一双弟妹吧。”谭某人一番唱作俱佳,虞山神被夸得飘飘然,瞬间就夸下了海口。  虞韶其实是会缩地成寸的,就是太耗损法力,所以两人只能靠腿,也得亏骨折的不是腿,否则等谭昭赶到,可能正好赶上替人收尸。  祝家兄妹和贺勇出门前,谭昭都给了护身符,这会儿护身符被触发,绝对是遇上了不能解决之事。  一人一鬼迅速赶到,却被堵在了外边。  “又是阵法!”  “小场面,跟着我走。”  谭昭一走,虞韶跟上,他有些半信半疑,但谭某人这会儿破阵艰难,入阵却很是简单,脚下的阵位一再变幻,但却始终没有被迷惑。  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虞韶已经听到了动静。  现在的凡人,已经厉害到这种地步了吗?那他下山还有什么意义?虞韶一脸的难以置信,不过在进入阵中的一刹那,他还是迅速调整好了心态。  迷雾散去,只见祝英台已经晕了过去,贺勇拖着她缩在旁边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手里还抱着谭昭送给他的锦囊。  而祝英齐的剑也已经断裂,此时居然用的是桃木剑?!与之相对的是个青面书生,脸色呈现病态的青色,其余和普通人一样,但这模样明显是中了刀劳鬼之毒。  更令人惊讶的是,还有一身穿玄衣的少年襄助祝英齐,居然是那日在集市遇见的桀骜马姓少年。  与祝英齐的大开大合不同,马文才招招狠厉,活似对方是他杀父仇人一样。  谭昭一楞,虞韶却已经冲上去了。  完全体的刀劳鬼都被他俩给干掉了,更何况是这种初级衍生品,作为一个山神,虞韶也是要脸的,一下子就展现出了自己的非常实力。  刷刷刷——三下,就用法力将被青面书生定在了原地。  祝英齐力竭跪倒在地,谭昭赶紧上前将人扶到旁边,给人服了药,这才对着一身凛冽的少年郎道谢:“多谢兄台出手相助。”  少年郎一身桀骜,满身傲骨,他分明打得手都在颤抖,却是半声不吭。  谭昭刚要返身照顾祝英齐,却敏锐地闻到了一丝血腥味,他未受伤的手立刻抓向少年,少年反应非常之快,却没想到居然没躲过这吊着胳膊的多管闲事之人。  他只听得此人开口:“不好,你中毒了。”第110章 玄不改非(七)  马文才想从人脸上看到开玩笑的痕迹,但很可惜, 一丝都没有。  没有人会对着不认识的人开这样的玩笑, 马文才拧着眉头, 心里的烦躁怎么压都压不住,他一下将人的甩开, 冷冷地抛下一句“那就毒死我好了”,扭头就走。  嘿,这小哥性格怎么这么别扭。  谭昭也不拦, 他刚查过了, 马姓少年中的毒并不重, 反正有阵法拦着,想走也走不出去。  果然没过过久, 马文才再度带着阴了一个度的脸回来, 他持剑的手微微摸着受伤的胳膊, 显然也能感觉到不正常了。  他仗剑一横, 直接横在青面书生的脖间:“说,你现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中毒已深的青面书生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  显然, 马文才也是认识这青面书生的, 若是祝英台醒着, 就会告诉她七哥这书生是她一个并不太熟稔的同窗, 若说有什么特别, 也只有他舅家在会稽担任内史这一点。  但很可惜,祝英台晕了,贺勇和祝英齐状态都不太好, 好在这会儿虞韶足够给力。  对付山野妖鬼,山鬼可以说是最得心应手了。  只是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如何解开刀劳鬼毒素这一条,他只能先将人的命脉封住,转而对着一脸桀骜的少年道:“如果你不想死,就砍了你的胳膊,如果毒素流遍全身,你就会和他一样变成行尸走肉。”  “你再说一遍!”  虞韶心道我这是为你好,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他山神大人没在怕的,于是他就非常快速地又说了一遍。  这话音刚落,马文才的利剑就要吻上虞韶的颈项。  “喂——我这是为你好!你不要命了吗?”不是说凡人都很惜命的吗?  马文才啧了一声,冷声道:“谁稀罕你的好!”  虞韶气得直接用气劲将人的剑逼开,却没成想这凡人少年力气如此之大,他怕气劲用得多了伤到人,谁知道居然……没逼开。  虞韶更加气了,他刚要撸起袖子跟人干一场,祝英玄突然冲了进来。  好歹人折着一条胳膊,山神大人看在这面上没动手,马文才却是满心烦躁,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他刚要举剑再度离开,这人居然又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的剑可没还收呢。  “你不要命了!”语气冲得很,剑却往回收了好几寸,典型的口是心非。  想用剑伤他可不容易,谭昭微微弯了弯唇,道:“当然要命,谢谢你出手相救,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马文才心里讽笑一声,脸却冷冷绷住:“说完了?说完我就走了。”  像一只浑身竖着刺的小刺猬似的,谭昭自然摇头:“没说完,天色已晚,马公子难道不想知道这人到底经历了什么吗?”  “你——”  “马公子英勇无畏,连死都不怕,即是如此,还有甚好怕的?”  马文才突然无话可说。  好半晌,他突然开口,声音挺轻的:“怎么出去?”  谭昭抬头望天,与上次遮天盖日的黑云不同,这会儿也就稍微有些云压而已:“这个好办。”  好办?马文才有些狐疑,刚才他走了一圈,可并不容易。若非凭着他一向很准的直觉,他可能都走不回来。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东西到了懂行的人手里,确实变得分外简单。  一行人很快回到了贺家别院。  这打了小的来了个大的,这打完大的还来了个衍生品,还刀劳鬼全家桶是不是?谭昭就是再蠢,也知道这些鬼东西后头有人在操控了。  拿妖鬼界的东西对付普通人,可真是非常不要脸了,谭昭拧着眉,这人让他想起了上个世界疯狂堆人命玩“长生”的菊潭郡主和陶仲文。  这世上,鬼怪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永远都是人心。  “你知道王家最近得罪了什么人吗?”谭昭开口问道。  这刚请了大夫替祝家兄妹看过,两人都戴了谭昭送的平安符,没有受到刀劳鬼的毒气侵蚀,只是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喝过药后都睡下了。  贺勇自然也没事,喝了安神汤,此时也已去梦中会周公了。 第97章 系统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七哥。”  谭昭虎着脸:“知道错了?”  “本就是八哥蛮不讲理!”祝英台着实有些不忿,她从小被娇宠长大,自然也有些气性。  “他是关心你。”  祝英台低低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英台。”听到对方回应,谭昭才继续道,“假使七哥放你插手此事,你会怎么做?”  祝英台一楞:“我……”  “我们已经派人将李自如送回内史府了,李自如如今这鬼模样,倘若你贸然上门,你觉得内史大人会让你进门吗?”谭昭说得非常冷静,“不会,你一没有身份,二没有相对的武力,即便你见到了李自如,你又能如何?”  “英台,七哥想告诉你,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做多大的事情,李自如突然袭击你,是他的错,你是顾念同窗之谊,也怕给书院带来负面影响,对不对?”  全中,祝英台瞪大了眼睛,七哥真的是……真人不露相啊。  “可是我……”  谭昭温柔地笑了笑:“没有可是,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不该是你强自出头,你是学生,遇到事情,可以适当向师长求助。”  七哥的意思,难道是让她打小报告?!  “可是,现在书院已经放假了。”祝英台刚说完,就自己解决了这个问题,“我可以写信给山长。”  祝英台边写,边开口:“七哥,我觉得一年不见,你变了好多。”  “是变好看了吗?”  祝英台噗嗤一笑:“七哥要再好看,上虞城里其他的男子还活不活了,我只是觉得七哥你是个非常有抱负的人。”  谭昭试探着开口:“每天喝酒吃肉算不算?”  祝英台不说话了,七哥总是没个正形。  信写完,谭昭在上面附着了一道灵力,他让奴仆去把信寄了,再去找祝英齐。哎,这做哥哥着实是不容易啊。  系统:私以为你其实可以当他们的曾爷爷:)。  [抱歉,双十年华,谢谢。]  祝家人要走,贺勇自然也不想多留,这会稽郡城简直跟他八字相冲,他以后再也不想来了。  虞韶听到人要走的消息,简直了:“你要走?”  谭昭点头,轻声嗯了一句,才拉着虞韶到旁边:“你先盯着人,我把他们送回上虞再来。”  “这还差不多。”山神大人拍了拍胸脯,“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他说完,又道:“哦对了,那姓马的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估摸着是回家去了。”  “嗯,他要是回来,你就同他说一声。”  虞韶面上答应,心里却很是不以为然,不爱惜生命的人,管他做什么。  从郡城到上虞,他们来时走了一日半,这次没了玩闹的心思,大半日趁着夜色就回到了上虞城。  一行人先将贺勇送回家,这才回了祝家庄。  三个儿女,一个骨折了,一个受了伤,还有个受了惊吓,可把祝家父母心疼坏了,同时谭昭也得到了一条禁足令,手好之前不准出去浪。  明的不行,只能偷偷跑出去了。  谭某人艺高人胆大,第二日晚上就偷偷跑回了郡城,反正就当他喜欢多管闲事吧,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这刚走进贺家别院,就看到门槛上对月喝闷酒的马少年。  “你不是不辞而别了吗?”  声音冷得出奇,跟这冬夜里的寒冰似的。  谭昭摸了摸鼻子,义正辞严地开口:“我没有不辞而别。”  “还有,小小年纪就偷偷喝酒,小心长不高!”  喝酒跟长不高有什么关系?马文才一楞,他抬头望着天,声音有些苦涩:“今天,是我娘亲的忌日。”  谭昭说不出话来了,他这人就不太擅长安慰人。  石板寒凉,也不知少年坐了多久,谭昭忽然很想摸摸少年的头,当然他也这么做了,马文才一楞,刚要挣脱,就听到人带着暖意的声音:“酒不好喝,就别喝了。”第112章 玄不改非(九)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马文才从来不相信什么“人之初,性本善”这一套, 也不相信有人会不求回报对一个人好, 这与他从小所受的“精英教育”背道而驰。  他抬头, 手里的酒壶撒了也没察觉到,只是望着人明亮的眸子道:“为什么你可以坦然地对每个人都那么好?你士族的教育, 难道没有告诉你如何做一个士族吗?”  谭昭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捻了捻手指,辩驳道:“我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很好的。”  酒气在冷夜里挥发, 马文才将酒壶放下, 垂着眸, 开口说着:“难道不是吗?那日在街头,那对夫妻分明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对贱骨头, 你却还是出口帮忙, 当真是好大的胸襟!”  ……合着就你没帮忙一样?!  “马文才!”  谭昭吼了一声, 少年猛然抬头,居然眼底深处带着一点儿委屈和落寞。  “你士族的教育, 难道没有告诉你文雅, 尊重别人吗?”谭昭听到自己的声音说着, “不可否认, 这世上有很多坏人, 也有许多自甘下贱之人,同样也有很多卑鄙无耻之人,甚至他们有些人身居高位, 掌控风雨,但你有没有想过,他们长久吗?”  马文才没想到自己的话非但没有将人刺走,反而是听到了这样一番话。  谭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连他自己都没想通为何要说这样一番话,不过既然开了头,断没有半途而废的:“这个世界很大,与其心怀怨愤,不如坦然以待,我相信你的娘亲也不希望你如此随意过完一生。”  看少年久久没有回应,谭昭将地上的酒壶捡起来,贴到怔楞少年的脸颊上,少年被一凉,下意识喊了一声:“你做什么?”  “还喝酒吗?”  马文才皱着眉头,这人的眼睛实在太亮堂了,他下意识地撇开头,脸上还残存这酒气,粗声粗气地吼了一声:“不喝了,难喝死了!”  他说完,一把夺过人手中的酒壶,火急火燎地就走了,活似后面有恶鬼在追他一样。  谭昭摸了摸鼻子,自觉无辜。  系统:宿主,肯定是你太唠叨了,没事就讲大道理。  [不是你说我带坏未来的花朵,我这是在将人掰回来。]  行的吧,反正天下道理都跟你姓,你说什么都对。  “咦?你怎么回来了?”虞韶听到动静出来,还以为又是那个讨厌的马文才呢,大半夜不睡,比他们非人类的作息还要奇怪。  谭昭气笑:“那我走成了吧?”  说着便要走,山神大人能屈能伸,想起某人的当空一剑,立刻奔了出来:“本山神睡迷糊了,睡迷糊了,哦对了,我这两日都有盯着那内史府。”  “可有什么发现?”  虞韶摇了摇头:“那李自如被送回去后,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那刘内史好狠的心啊,竟是连个大夫都没请。”  谭昭莞尔:“你怎么知道他没请?这士族人家家里,哪家没养一个两个私人大夫的。”  “嘿嘿,我就是知道!我不仅知道,还知道那李自如被那刘内史关在地下密室里,不吃不喝将人饿着,摆明了是要将人活活熬成真正的刀劳鬼。”  谭昭一下听懂了虞韶的意思:“所以你认为,这背后操控之人是内史刘丹?”  “知我者,祝疏之也。”虞韶伸手拍了拍人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我打听过了,这刘丹就是捡了王家人不要的内史之位,他这些年权欲熏心,恐怕是觉得王家人威胁到了他的地位,故而出此下策。”  谭昭非常擅长泼冷水:“你知道王家和刘丹之间,差距多大吗?”  “多大?”  “王家人随便写篇时文,都不用指名道姓,刘丹就基本告别内史之位了。”  虞韶对于人间的规矩一知半解,闻言大惊:“隔壁那两兄弟这么牛?”  不是那两兄弟牛,而是王家的金字招牌和遗留下来的士族影响力,这个年代,皇权的影响力逐年下降,地方拥有兵权的势力开始拥有话语权,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马文才他爹。  只是太守之位,却手握重兵,这江南一片地方,谁都不敢小觑,连带着马文才的身价也是水涨船高,才养得少年如此走极端。  说实话,谭昭也是经历过三国的人,不过相差两百年不到的时间,士族的面貌却变得他有些不太认识了。当初不管是寒门还是士族,皆有智谋无双之人,他们或许各有其主,却不会丧失斗志。  哪像现在,许多士族沉湎服散,又看不起寒门平民,享受着最顶尖的资源,做着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真正的有识之士反而格格不入,反正有点让人看不懂。  虞韶被科普了一脸,表示完全无法理解:“不是说山下的皇帝翻云覆雨,无人不听其号令吗?”  “这事儿,就要从本朝的第一位帝王开始说起了。”  晋武帝司马炎,是个非常有魄力的人,他一举干了他爹司马昭没干成的事情,分分钟让天下姓了司马,什么曹魏,让他分分钟成为历史。  只是天下这么来的,他睡前就想,万一他的臣子也效仿他司马家怎么办?司马炎睡觉都睡不安稳了,最后他一拍大腿,吸取自己的教训,反正他司马家人多,咱外人不相信,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分封诸王。  于是就有了各种姓司马的汝南王、琅琊王、太原王、南阳王等等王,那是推心置腹,半点都不怀疑,还给了独立的政治权力和军权。  就跟现在的家族企业一模一样,这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大家伙儿都是姓司马的,凭什么你当王?不想当皇帝的王不是好司马,家族企业内乱了,天下都乱了,人心不足,士族没防住,自家人还搞分裂,全国人民跟着受苦,还搞得被外族入侵。  如今虽然时局稳定了许多,但也就是相对稳定。  只是司马家搞了这么一出轰轰烈烈的分裂,士族不费吹灰之力就夺回了大半的话语权,如今大部分地方各自为政,司马家的威信力早已大不如前。  虞韶表示自己受教了,只是这么乱个朝代,他更想回山了,总觉得再不回去,山下打仗的都要打上他的山头了。  不行,他要自救。  “咱们明天就去内史府把李自如弄出来昭之于众吧。”  谭昭伸出食指摇了摇头,发出了搞事的声音:“这搬来搬去,多费劲了,那刘内史不是没请大夫嘛,鄙人祝英玄,刚好略同岐黄之术。”  谁信呐!  反正虞韶不行,这还瘸着条胳膊的,人家不得把他们赶出来啊。  “你懂什么,俗话说得好,医玄不分家,那李自如得的又不是普通病症,咱们特殊时期,当然要行特殊之法。”  虞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特殊之法?”  第二日,他们一行三人做了易容伪装,马文才和虞韶分别化作随行的力士,两人的好样貌被谭昭的易容之术遮了个十成十。  “为什么我们也要伪装?”  “你也可以选择不去。”已经化身独臂中年道长的谭某人老神在在道。 第99章 王管家神色显然带着担忧, 但做奴仆的就要谨言慎行, 他拱了拱手, 得到应允后就非常恭敬地告退了。  谭昭摊开帖子,看着上面的落款银钩铁画, 何等俊秀潇洒, 突然后知后觉地回味过来, 这好像是王献之的墨宝啊, 四舍五入就是一个亿啊。  “祝疏之,这什么大宝贝啊, 值得你这么郑重其事地端着?”  谭昭送了对方一个你不懂的表情, 这可是一个亿呢, 他要留作传家宝的。  系统:宿主, 请容在下提醒你一句, 你还没有……  [你闭嘴!]  他家宿主真的是越来越世俗了,以前可是对着金山无动于衷的人,现在呢, 不仅小气吧啦不肯花时间,还专门收集这些没有用的东西占空间,哎。  到了约定的时间,王献之准时到来。  “昨日听到动静,还以为疏之你离开郡城了呢。”王献之显然非常高兴。  谭昭笑道:“原是走了,因有些事故而又回来了一趟,来,喝茶。”虞韶并不在府中,想来是去查探谭昭所说是否属实去了,至于马少年,就不知跑哪里去了。  王献之本就是给祝英玄下的帖子,这会儿茶喝得差不多了,也是痛快人,很快就道明了来意。  “你是说,那个画师抓到了?”  王献之点头:“想着你或许想知道,便冒昧下了帖子,只会那画师非常奇怪,竟是对卖画一事矢口否认,甚至他双掌布满老茧,半分不像提笔作画的读书人。”  听罢,谭昭微微惊愕道:“竟有此等事?有没有可能是人有相似?”  “不会,二哥从小记忆过人,记人更是卓越,但凡见过一面便不会忘记,绝不会在此等事上认错了人。”  王献之话音刚落,谭昭就开了口:“那只能说明一点。”  “什么?”  “画师不过是颗棋子,拿出你二哥感兴趣的字画让他买下才是重点。”谭昭说话非常直接,半分不像时人,“有人在对付你二哥。”  王献之也没想到对方这么直接,但他也不是那等扭捏的性子,既然上门有事相求,便站起来,一拱手道:“子敬想求疏之一桩事。”  “什么事?”  王献之请谭昭去见一眼那画师,谭昭自然显然前往。说真的,他这人不喜欢麻烦,但怕麻烦?不存在的:)。  两人坐上牛车出府,到了衙门,自有衙役前来迎接。  昨日有道士大闹内史府的消息早已传遍整个会稽郡城,最终传出来的消息就是刘内史得了风邪,积郁暴毙身亡。  毕竟那样不得体的遗容,愣是谁看了都觉得是被妖孽害死的,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成了这副尊荣,那李自如又是那等模样,所有会稽的世家都觉得刘丹这人倒霉透了,但叹息了片刻后,就投入了瓜分刘丹势力的进程中。  刘内史一朝倒,他的尸身按照那独臂道士留下的法子入殓,果然没有出事。  虽只过去不到一日,但独臂道士的传说已经在整个郡城飞速传播。  谭昭一路过来,已经听了不下三个版本,作为当事人,谭某人对此无话可说,他只是可怜的个骨折病人而已。  “疏之怎么看?”  疏之表示没什么看法,咱先去看那个画师吧。  王献之是个聪明人,便不再提,两人由人引着,很快就到了关押画师的牢房里。  光线不甚好的牢房里,画师蹲在墙角,作为被王大人重点关照过的犯人,画师拥有着独立牢房的至尊vip待遇。  谭昭微微眯着眼睛,画师刚好抬头,落入这双仿若能洞察人心的眸子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垂下了眸子,不再与之对视。  谭昭:……这么羞涩做什么?  系统:因为你有毒。  “怎么样?”王献之轻声问了一句。  谭昭再看了一眼画师,选择摇了摇头,王献之有些失落,但还是非常礼貌地将人引出去。  待上了牛车,谭昭却突然开口:“他就是你兄长要找的画师。”  王献之:……你说话能不能不要憋这么久?  “那为何……”  “但他应该不知道太多,没有用的棋子,最后废物利用,迷惑你们视线用的。”谭昭说得冷酷且直白。  “疏之。”  “嗯?”  王献之郑重地开口:“那是一条人命,不是什么废物棋子。”  “我知道。”谭昭瞥头望着窗外,轻声道,“但总有人,不把人命当回事。”  王献之沉默了,他被教养得非常好,仁厚善良,潇洒恣意,出身顶级世家,还是书法家王羲之的小儿子,深得其神韵,时人无不称赞。可好像这些,都没什么用。  少年显然易见地失落了。  “如果你就此沮丧,那么他们就成功了。”  王献之一下抬头,他还是不得不承认,祝疏之长了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笔墨难以描摹那种。  “不要拿别人的恶行来惩罚自己,你可是王家的王子敬啊。”  王献之终于忍不住笑了:“疏之一向都这么会安慰人吗?”  谭昭非常坦然:“恰恰相反,我非常不擅长安慰人。”  “谢谢你。”  这么客气啊,谭某人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要谢我,不如在我衣服上题个字好了。”这起码也两个亿:)。  系统:白日做梦,要不得。  王献之没想到对方提出了这样一个要求:“你确定?”  “确定。”  王子敬也有自己想法:“那我们互相题字吧。”  谭昭看了一下自己包得严实的右手,抬头:“你确定?”  “确定……吧。”  反正不管确不确定,这事儿就这么约定了,两人路过布庄买了两身白衣,那是一个洁白无瑕,时人最喜欢的装逼款。  谭某人被自己搬起的石头砸了脚,只得被逼上梁山。  “先说好,你可不要嫌弃我的字,前头十多年,我可是上虞城顶天立地的闲散子弟。”  王献之抽了抽嘴角,微笑着点了头。  两人相背而立,提笔就来。  为了两个亿,谭某人也是拼了,左手执笔,以笔作剑,反正现在流行各种狂乱的草书,他的草书就真的写得一般,仅有的那点儿书法涵养都是为了应付科举考试,天知道后世流行各种楷书、馆阁体,他是真的很少写草书。  亏了亏了,希望王子敬少年不要将衣服传出去,不然他老脸都丢没了。  “好了。”  “我也算是好了。”  用的特殊墨砚,入水不化,待笔墨干透,就可以穿了,现下许多人都喜欢在自个儿衣服上书写画画,要下雨天花了,岂非不美。  大概是因为谭某人铺垫得太好,王子敬有些惊叹于对方的字,其形只能称作一般,但其意含而不露,却莫名有种锋芒剑出之感,藏锋其中,风华难掩,好字。  “疏之,你也太谦虚了。”至于字形上的欠缺,不过是熟能生巧罢了,王献之觉得即便他爹看到,也会称赞写字人的风骨。  书之一道,最难不过风骨。  谭昭:……实不相瞒,他其实是当画符来写的。  “是吗?是子敬你太客气了。”  王献之少年非常有原则,表示自己绝不会随随便便夸人,会非常珍惜这件衣服。  这样就好,应该没第三个人看见了,谭昭表示自己会同样珍惜,可他却不知道王子敬的珍惜与他理解的完全不同。  不久的以后,谭某人就会知道,王少年珍惜地穿着这身衣服,见了才华横溢的夫人,见了书法各有造诣的兄长们,见了……伟大的书圣老爷子王羲之。  但好在,这会儿他还不知道。  谭昭很快抱着衣服回了隔壁,虞韶已经回来了。  这山神自从下了山,脾气那是一天比一天暴躁,这会儿猛饮了一大杯水,脸上显有些不大痛快:“气死我了!”  “怎么了?”  “狗眼看人低,不是士族怎么了!士族了不起啊!”虞韶又猛喝了一杯,道,“你是士族吗?”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山神大人更气了:“那姓贺的姓马的,都是吗?”  “……也是。”  虞韶有点儿不懂了:“你们凡人真是奇怪,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做什么还把人分作三六九等,难道这样,就会让人快乐吗?”  快不快乐他不知道,不过这种社会形态也是有原因的,谭昭选择转移话题:“谁给你罪受了?你就没还击?”  “我们山神从来不会伤害凡人的好不好!”所以他才气不过啊。  谭昭莞尔:“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此事,自然还要从虞韶跑出去想探听关于刘内史死讯一事说起。山神大人自忖生得英俊无双,难得多了个心眼乔装打扮出去,谁知道穿得过于朴素,被人当寒门狠狠奚落了一通。  “这么说,你还与人打了一个赌,有把握赢吗?”  山神大人可疑地沉默了。第115章 玄不改非(十二)  显然,山神大人并没有把握。  “是那个大夫太势利眼, 说好的医者父母心, 收了钱却敷衍了事, 你们凡人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山神大人非常气愤道。  谭昭给人杯子又注满了茶水,这才开口:“所以, 你到底跟人打了什么赌?”  “就……谈玄。”虞韶支支吾吾地蹦出这三个字。  谭某人一听,立刻起身:“告辞。” 第101章 系统:啧啧啧, 人呐!  “怎么了, 文才兄?”  马少年只是被祝英玄伸缩自如的气节震惊到了, 他摇了摇头, 什么都没说。  马文才没做伪装, 作为太守之子,他在他山苑有专门的小包间,谭昭蹭了人家的光, 不仅有茶喝,还有好吃的糕点供应。  谈玄,一般分为宾主两方,人数是不限的,谈主首先提出意见,称之为“通”,另一方能为“难”,简单点来说就是辩论赛的正方和反方,只不过相对于现代的辩论赛更加自由,可以自打脸,自由切换正反方。  只要你说得有理,说得满堂喝彩,你就是今日的mvp。  落座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下面就有人落座,是那种敞开式的天井,面积很大,假山乱石,红梅映雪,还有一条潺潺的溪流,旁边有人鼓琴弄萧,溪水旁边,摆了位置。  当然你也可以狂放点,直接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甚至是地上。  不拘这些,乘物由心,你就是在旁边倒立谈玄,别人也不会来指责人。  谭昭倚着栏杆,懒散地看着山神大人和梁山伯入场,两老实孩子,乖乖巧巧都在客席上。  梁山伯生得虽不知顶好看的那种,却也温润平和,虞韶伪装的那张脸却过于平凡了一些,从颜值上,两人就输给了另一方。  谭昭并不认识这两人,听下面的介绍,才知道其中那蓄着美髯的便是归元堂的大夫陆长山,而他旁边的年轻俊秀男子则是他的内侄陆无水。  “这陆无水很有名吗?”  谭昭不太懂行情,不过以后世的标准来评判,这位在历史上显然查无此人,估摸着不是太重要的人。  马文才嗯了一声,才道:“他以前是红罗书院的学生,据说入院三年,年年甲等第一,人送外号无双公子,他出身江东陆家,虽然是旁系,但他为人聪慧,且胆识过人,明天的考评必定不错。”  陆家,三国陆逊那个陆家吗?谭昭估摸着是,胡思乱想间,底下居然已经开始了。  这么草率的吗?  事实是,就是这么草率,反正大家随性地来,就真的非常随性了。  虞韶,一个平平无奇的寒门出身,过往不可考,梁山伯,另一个平平无奇的寒门出身,据说其父曾是鄞城县令,但早就已经死了,人死如灯灭,剩下孤儿寡母,即便其最近在红罗书院表现不错,也比不上曾经的无双公子。  陆家叔侄的表现很明显,对付这种菜鸡,根本不用拿出真本事。  但很快,两人就被啪啪啪打脸了。  梁山伯看着傻愣愣一个书呆子,性子也不像是能混官场那种,但论说讲道理,真的非常能讲,从庄子滔滔不绝讲到易经,都不带停歇的,旁边的虞韶已经沦为了没有感情的鼓掌机器。  “哈哈哈,我就说会有好戏看吧。”  马文才不说话,但他眼睛里泄露出来的意思,也显然非常赞同,只是他偶尔落在梁山伯身上的眼神,半点不带温度。  谭昭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也没掩饰,直接开口问了:“你们有过节?”  “嗯。”低低应了一声,至于什么过节,却是不说了。  既然别人不想说,谭昭自然也不会一个劲地追问,吃着糕点听人吹牛逼,明明先开始的论点是讲所谓人之生死的,现在已经扯到了人存在的意义。  双方你来我往,当然更准确来说,是梁山伯和陆无水之间的较量,火药味十足,谭昭有看到外头不断有人进来,估摸着有人出去说今天谈玄很精彩,大家都来看呀。  甚至,他还看到了王家两兄弟,不过两人落后人一步,前头的中年男子显然大有来头。  “那是谢丞相。”  马文才很快替他解了惑,谭昭这才恍然大悟,名人谢安啊,东晋扛把子级别的大佬,王谢两家的人果然喜欢一起玩。  顶级世家王谢到场,将整场清谈的气氛推向了高潮。  此时,论点刚好谈到庄子的生死观,说的是倘若人生病,应当如何?这话题,显然是用来针对梁山伯替母求医的。  庄子认为,人之生死乃是自然之理,应当安心顺应变化。梁山伯的母亲忧思成疾,本就无法治愈,陆家叔侄的意思,就是让人顺应身体的变化,不要苛求苟活。  可以说,就是冲着你角度刁钻去的。  梁山伯的脸色果然非常难看,他其实受儒学影响比较多,只是喜欢看书,在书院看了许多书,但要他违拗心意去迎合别人,他却是万分不愿意的。  “梁兄,以为如何?”  梁兄沉默不作答,旁边的虞韶想替人说话,但他肚子里有多少墨水自己也明白,万一帮倒忙就不好了。  他心里有些着急,难得敏感了一回,闻到了那姓马的气息。  那姓马的在,祝英玄是不是也来了?  虞韶忍不住感受了一下,但祝英玄是玄门众人,又善于藏匿气息,他就没见过这么会敛气的人,当然了他见过的人也不多。  搜了一圈,也没找到人,他不由有些气馁,这人肯定是来看他笑话的。  “他在找你。”  谭昭颔首,知道小山神五感敏锐,他都没看虞韶:“我知道,他找不到我的。”  “你不帮他?”在马文才看来,祝英玄这人实在有些烂好心,见了谁都会帮忙,是个有本事的傻子。  得亏谭昭不知道,否则可能鼻孔都要气歪了:“文才兄,你在高估我了,我只是个折了手的纨绔子弟,幼时最高纪录,气走了九个西席先生。”  当然,祝英玄的记忆里,也被祝家老爹无情地打了九顿“毒打”。  “……”人不可貌相啊。  就在梁山伯苦于应答之时,更加戏剧性的事情发生了。  当庭广众无数双眼睛注视着,那无双公子陆无水突然就……五石散瘾发作了。  谭昭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这也能行?  五石散的散方,其实演变到现在有很多,当然万变不离其宗的总归有那么老三样,另外的配比啊辅药啊就很多了,也没个科学性,就像祝英玄一样,服散是为了快乐啊,自然是怎么快乐怎么来,多的人不管剂量。  也就是现在这会儿人寿数都不是很高,早死几乎是常态,大家一时也想不到是五石散的作用,毕竟那么好那么贵的东西,怎么可能会有毒呢。  穷人吃不起,士族皆追捧,就这么个现象。  你瞧下面陆无水那模样,根本没有人鄙夷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五石散是整个士族的风潮。  谭昭摸了摸自己禁毒大使的头像,默默地抱紧了自己。  “你说现在会怎么办?”  马文才摇了摇头:“可能会稍事休息,也可能择日再来,看陆无水的样子,看来他要服散了。”  说起来,这陆大夫算是旁系中的旁系,要不是偶然靠着个散方发了家,会稽城了根本查无此人。  一见侄子这模样,他立刻娴熟地掏出了一袋五石散。  又让家仆搬了屏风过来,谭昭见此皱了皱眉,索性站了起来。  “怎么了?”  谭昭反问了一句:“如果有人在找死,要不要帮忙?”  马少年话那叫一个犀利:“帮忙收尸吗?”  “……”是在下输了,但没毛病。  马文才却皱着眉,他显然意识到某人的圣父心又发作了:“你不会又要救人吧?谁?陆无水?你救他做什么?”  简直是来自灵魂的拷问。  然而还未等谭昭作答,下面就发出了一声惨叫,不是陆无水,而是那陆大夫的。  侄子的脸色显然不对,甚至咬住了他的虎口,他惊惧地叫了出来,虞韶眼睛尖,透过屏风,看到那姓陆的脸色都不对了,甚至气息越来越弱。  这人怕不是要死了?  他已经闻到里面透过来的阵阵死气了,他虽然很讨厌这两人,但没想他们死啊?服散这么可怕的吗?那祝英玄为什么还要玩,追求刺激吗?!  山神大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山下的人为什么比以前人少了。  这场谈玄自然不会再继续,陆家人立刻要将人送医,这才一转头,就见到一长身玉立的少年郎堵住了去路。  “还请让路。”  “不是说,看淡生死吗?既然要追求自然,又何必这般匆匆忙忙地送医呢?”  满堂皆惊。  脸重要还是命重要?这就是个活脱脱的送命题啊。第117章 玄不改非(十四)  陆家人自然不依,脸重要还是命重要?那自然是后者。  “还不让开!再不让开, 可休怪我陆家无情!”  谭昭瞥了一眼后头已经快厥过去的陆无水, 居然就非常听话地让开了, 待到人匆匆而过,他才开口:“他出了这个门, 恐怕就真的要顺应自然之道了。”  陆大夫狠狠瞪了人一眼,心里已是记下了,嘴上却是催促奴仆离开。  只可惜, 就像谭昭说的那样, 人刚被抬出他山苑, 浑身微微抽搐的陆无水就一下气没喘上来,厥过去了。  陆大夫靠卖散为主业, 医术实在平常得紧, 他名医的称号多是靠着陆家宣扬出去的, 这伸手一探鼻息, 陆无水居然没有鼻息了。  他当即骇得跌坐在地上,心中各种念头疾驰而过, 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着急忙慌地爬起来, 冲进他山苑就是一顿指责猛如虎, 显然打的是甩锅的意思。  谭昭:……有朝一日, 我居然因为不够厚颜无耻,而输给了别人?!  系统:宿主,你也知道自己经常不要脸面啊, 可喜可贺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话,他死了?”谭昭的话依旧非常犀利,“陆大夫,你选择从医而不是写话本,当真是当代文学的一大可惜。”  噗——好想笑,不行,好憋住。  围观的吃瓜士族们使劲憋着笑,虽然这样挺不好的,但那是陆无水自己的选择,服散本就有风险,自己也崇尚庄子的生死观,如此难道不是刚好称心如意吗?这陆大夫到底素养还不够。  “小子好生轻狂!长幼有序,你如此冲撞长辈,哪家的?”  谭昭一摆手,显然非常无奈:“方还说推崇老庄之学,如今却又扯到儒学上,陆大夫对人对事两个标准,合着天下道理现在都姓陆了不成?失敬失敬,小子初来乍到,不知还有这等规矩,见谅了。”  陆大夫何曾被这般下过脸面,脸上又羞又臊,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侄子的死安在这人和那两个低贱的寒门子弟身上。  然而他很快悲哀地发现,跟眼前这人说话,真的能把自己给气死!  虞山神此时此刻已经只会在心里喊666了,他现在才算是明白了,祝英玄这混不吝的性子加上这张嘴巴,都能把死人气活了。  当然这是夸张说法,但他很快发现……祝英玄虽然不能将人气活,却能把人救活。  他山苑在场这么多人,谭昭突然站出来“讲玄”发“死人名声”,实在不要脸,有与陆家叔侄关系不错的,便下来说了两句所谓的“公道话”。  谭昭听了,忍不住发笑,高中元的脸那是好看,俊秀如玉的少年郎即便再怎么狂,也是好看的,在场的颜狗再一次为自己的动摇而感到羞耻。 第103章 两人一致靠在牛车上,抬头望着打头那横肉男,从他与梁山伯的对话中,听出此人名叫刘大狗。  “狗哥,这小子看来软的不吃啊!”  一副混江湖的模样,一双眼睛逡巡着谭虞二人的锦衣,嘴巴都要咧到后脑勺了。  “对呀,狗哥你可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兄弟们都等着呢!”  刘大狗脸上皆是轻蔑,一人赏了一个巴掌:“老子做事,要你们教!”说完,也不再搞什么虚头巴脑的,对着梁山伯就是一顿吼,“姓梁的,识相的就赶紧走,你小子想逞英雄,也不看看你这小身板行不行!”  “哈哈哈哈哈哈!”后头两狗腿立刻笑开。  然而在这一串笑声中,有个人比两狗腿笑得更起劲:“哎呀不行了,笑死我了,虞韶你快扶着我点!”  ……等等,朋友,你的戏我有点接不住啊。  但山神大人绝不认输,接不住也要硬接:“有这么好笑吗?”  “不好笑吗?”  原本是非常严肃的打劫,却被一个人生生破坏了气氛,刘大狗要气死了。  “你再笑,我杀了你!”  “我好怕啊。”假装害怕,演技拙劣。  虞韶&梁山伯:……  刘大狗果然激不得,立刻让跟班动手,跟班满脸坏笑地上前,手里的飞刀已经脱手,梁山伯一看,立刻要上前挡刀,却被后头的虞韶猛拉了一把,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诶?!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骨节分明,是合该执笔写风的手,而此时此刻却轻而易举地夹子了飞驰而来的飞刀。  谭昭拿着简陋的飞刀,轻轻吹了一下刀片,脸上是完全的不怀好意:“你们是不是觉得,好不容易看到两不带强仆的傻子士族,抢了再说?”  踢、踢到铁板了!  “你要干、干什么?”  “今儿个我心情好,想教教你们到底怎么耍飞刀而已,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愿……!!!!”  刘大狗看到插在自己第三条腿面前的飞刀,非常可耻地……  “学会了吗?”  刘大狗和他的跟班晕了过去。  谭昭转身:“喂——你俩为什么离我这么远,我又不吃人?”  不,你比吃人更可怕。  梁山伯心情复杂地将人送走,他原本还有些担心刘大狗会来报复他,提心吊胆了好几日都没动静,后来他才发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刘大狗了。  刘大狗哪里去了?  误打误撞又发现了一个活死人,谭昭和虞韶自然不会放过,找了刘大狗犯罪的证据,就拜托王家人送进了“画师”黄奇隔壁vip牢房。  “我得回家了。”谭昭非常任性地开口。  “那我跟你回去。”虞韶表示自己孤身一人,非常可怜,需要朋友接济。  马文才心里非常瞧不上虞韶这番作态,拧着脑袋看人,却被谭昭塞了个红包,祝他来年事事顺心,忽然就平复了。  “走了!”  挥手告别,纵马离去。  谭昭的手好得差不多了,就不想坐又慢又摇的牛车,非常放肆。  然后回到祝家庄,就被祝家老爹提着荆条,追了两里地,那凄惨,某知名不具山神拍得手掌都疼了。  “个小兔崽子,手受伤了还出去混,气死我了!”  祝母就劝,挨了三顿“毒打”,这场父子戏才算是结束。  这会儿年关将近,南方却没什么雪意,祝家其他的兄弟也陆陆续续回来,祝家虽然分支不多,却非常热闹。  人间的家人和乐,谭昭已经许久没感受过了。  说实话,挺沉重的,作为家里最混不吝的弟弟,谭昭这段时间不断被各位便宜兄长“关爱”,甚至七岁的侄子望着他都是“慈爱”。  “我难道还比不上个七岁孩子吗!”  虞韶:“……你心里有数就好。”  “我不服!”  “……你妹妹都比你懂事。”  扎心了,人间不值得。  挂桃符,炸鞭炮,虽然某人非常不服,却非常受小孩子喜欢,带着一群侄子就跟孩子王一样,就连贺勇登门,都吃惊于祝疏之居然又倒退了一岁。  “能不损我吗?”  “不能。”  这年过得太惨了,还能不能行了。  谭昭有些失笑,这年热热闹闹地过去,祝家有家有业的兄长率先离开,最后才是要去上学的祝英台。  等谭昭重回会稽郡城,他皱了皱眉,总觉得空气中有股令人不安的味道。  不过还没等他嗅出这股令人不安的味道来自哪里,就看到了王家在找他的消息,唔,更准确地来说,是找顶着高中元脸皮的他。  找他干啥?第119章 玄不改非(十六)  “七哥,怎么了?”  你七哥微微一笑, 露出一个非常无辜的笑容:“没什么, 就是听个新鲜。”  祝英台有些狐疑, 不过她七哥的性子向来如此,想一出是一出, 再次回到郡城,她心情也挺激动的,不过明日才是开学的日子, 她今天还能好好逛一逛集市。  “先别忙活, 等吃了饭再去。”  某活泼好动妹妹被她八哥强行按下塞了顿饭, 才被放出去买买买。  这就剩兄弟俩了,虞韶前两天被贺勇拉出去撑门面, 神神秘秘的, 估摸着还要个两日才能来郡城, 谭昭的手已经长好, 这会儿托着腮,闲散地靠在窗边看下面的街景:“不去陪英台吗?”  “七哥。”  察觉到对方的认真, 谭昭轻轻回了一声:“嗯?”  “七哥以后, 准备做什么?”  祝家父母恩爱, 生的娃也多, 前头的长兄都功成名就, 成婚生娃了,最小的堪堪十八,这个年纪, 卡在成长的关窍上。  换句话说,沉稳少年祝英齐现在有点儿迷茫。  谭昭思考了一下,想起禁毒大使这个头衔,忖度了一番,开口道:“或许会去学点儿医术吧。”  “诶?不是吃喝到老吗?”  ……少年,你明知故问啊!  谭某人嘴硬:“还不兴人有梦想啊,再说又不是出去开馆行医,我做事向来图喜欢,没什么功利性的。”  祝英齐一楞,不过七哥为人一向豁达:“真好。”  “怎么了?”  “爹说,我该考虑人生大事了。”  何谓人生大事,成家立业呗,谭昭翻了翻记忆,其实原主十八岁的时候,亲爹也找他谈过,但少年郎心野难耐,根本不想继承家业,连亲都不想成,就想做个快乐的纨绔大少爷。  祝老爷那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少年不开窍,实在是没法子。  “那你想做什么?”  祝英齐望着川流不息的街上,坚定道:“我想从军。”  “从军好啊,以后我就有一个当大将军的弟弟了,来,咱们干一杯!”一杯茶,愣是让他喝出了酒的感觉。  祝英齐将茶灌下肚子,眉头紧锁:“爹不同意。”  从军有什么好?实在没什么好,出头难,刀剑无眼,谁不知现在的将军校尉多是仕途出身,即便武艺极好,从军从不是士族的第一选择。  “爹的意思,是不是让你先选官?”  祝英齐点了点头。  “可是你不想走大多数人都走的这条路,对吗?”  祝英齐又点了点头。  “那就去做。”  祝英齐猛然抬头:“什么?”  谭昭没看便宜弟弟,一直看着下头的街景:“即便我不劝你,你也会去,对不对?你从小就执拗,像个小大人一样,爹找过我,让我劝你,但他也知道,我是劝不动你的。”  “所以想去就去,七哥铸把剑送你。”  “诶?七哥你还会铸剑?”  谭昭一惊:“难道我没说过吗?”  ……你说过才有鬼了。  第二日,两人送祝英台上书院,今天就是交束脩、整理行囊,书院是不开课的。  祝英台看了一圈,果然没看到李自如,打听一番才知道不仅李自如没了,连李自如的舅舅刘丹也死了。  现在的会稽内史,是王家王右军的二子王凝之。  “七哥。”  谭昭伸手摸了摸便宜妹妹的帽子,让她别多想:“放心,书院的老师自有分寸,那封信七哥帮你誊抄过,你可别泄了底。”那是他用左手写的,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  祝英台也不是完全的固执,明白七哥是为她好,点了点头就放下了。 第105章 酒不是什么好酒,但别院的厨娘却是做的一桌好下酒菜,与上个世界凄凄惨惨戚戚地被威胁背黑锅还诈死相比,这个世界实在悠闲许多。  和睦的家庭,宽容明理的父母,也没有人来压迫他做什么事,社会或许有些黑暗,但大家都非常会玩,所谓能招惹的麻烦,其实……也还好。  谭昭摸了摸自己“非洲人”的光环,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哎,突然有点想酿酒了。  不过兴头刚起,谭昭就有了几分醉意,修道之人其实很难喝醉,不过他想醉就醉了。从前他非常喜欢热闹,当然他现在也喜欢,不过难得有这种独处的时候,居然比身处闹市心情还要静谧。  果然人应该“劳逸结合”,且让他醉一会儿吧。  谭某人说醉就醉了,一觉醒来天光大亮,洗漱完毕,也不走正门,给自己一键换脸,就去他山苑“自投罗网”了。  他这才知道,同献之少年一块儿来的,还有王凝之的夫人谢道韫。  王凝之因为走马上任会稽内史,原本也想来,但被自家夫人强行按下,这才没来。  谭昭:……不好,又遇上名人了。  咏絮之才谢道韫啊,先不提这位才女在历史上的有名程度,就是自家便宜妹妹,也经常挂在口上,一副将之作为偶像的模样。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这会儿,谭昭倒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他就不该图好看换高中元的脸,那种年过半百的白胡子老爷爷明显更好发挥。  失策了失策了。  系统此时忍不住幽幽地发出了灵魂拷问:……你有活到过年过半百的年纪吗?  [不提这个,我们还可以维系下这段塑料情。]  系统回首往事,忍不住潸然泪下。  谭昭却已收拾好心情,道:“谭昭,昭如日月的昭。”  “好名字。”也是好相貌。  两人说话间,谭昭已经表示自己会上门出诊,但不希望昭之于众,这并不是过分的要求,谢道韫自己就做主应下了。  “二嫂,听说……”  王献之急匆匆地走进来,话说到一半,就对上了一双清棱棱的眸子。  好熟悉的一双眼睛。  谭昭立刻掩下双眸,假做不认识,书圣大佬这会儿住在会稽山阴,赶过去需要半日的功夫,现在天色还算早,因不想耽误时辰,所以没说两句就出发了。  “谭先生可以骑马吗?”  谭昭自然表示可以,说实话坐车坐久了,还是骑马来的爽快。  也因为急行赶路,谭某人拙劣的演技并没有发挥的时间,未及天黑,一行人就到了山阴。  作为大家长,王羲之住的地方却非常朴素,院子是很大,却非常地偏,有一种“农夫山泉有点甜”的感觉,外加院子里还养着鹅,真的是非常接地气了。  “先生小心,这鹅……”有点凶。  仆人的话才开口说了半句,就看到自家的鹅大王低下了高贵的头颅,蹭了蹭人家的长衫,毛茸茸的脑袋,一副我很乖巧快摸我的模样。  谭昭也确实伸手摸了摸,还送了两丝灵力给鹅,可以说是非常给力的见面礼了。  然后,仆人的脸色更加玄幻了,这肯定不是他家老先生养的鹅大王啊!不过换句话说,这位先生……必有大才啊。  仆人愈发尊敬,将人引到堂屋。  谭昭喝了半盏茶,王献之同一位峨冠博带的青年一同出来,他很快就知道此人是书圣五子王徽之。  据传此人心情高傲,对官场非常一般,倒是非常热衷旅游。  王家兄弟生得都好,风流倜傥的,王徽之自然不差,就是不修边幅了一些,头发都半散着,对弟弟请回来的人,即便他心有疑虑,也没有说什么。  等入了内,谭昭总算是见到了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书圣大佬。  说句真心话,他以前是真的没有研究过书圣大佬到底因何而死,毕竟他一向浪荡度日,没的关心先人生死。  仅仅一眼,他才恍然明白,难怪王家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他,合着……书圣大佬也是走在时髦前列的人啊。  谭昭忽然意识到,要想根除寒食散,或许也就比根除当今社会弊病容易那么一点点。  如果仅仅是做个大夫,恐怕不够。  他心头乱糟糟的,难得没看到王少年看着他时欲言又止的神情。  书圣大佬今年五十八了,在这个时代其实已经称得上高龄,服散行散必定非常有一套,换句话说就是服用方法“相对科学”,将副作用降到了最低点。  但毒就是毒,该戕害身体还是在戕害身体。  或许,并不是没有人知道寒食散的危害,但就像现代许多人一样,明明知道毒品的危害,却仍然趋之若鹜,追求那片刻虚幻的美好。  谭昭望着踏上瘦削的王羲之,难得有些愣神。  “先生,可是没法子……”  “哦,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谭昭掩下深思,转头道,“所以你们请我来,是想救命,还救人?”  王徽之眼神闪了闪,道:“敢问先生,有何分别?”  “既然你们请我来,必也知道我对寒食散的态度。”就事论事,书圣滤镜也没用,谭某人如是说道,“前者续命,后者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救人。”  王徽之也是寒食散的忠实客户,听了这话,难免皱了眉头:“先生缘何这般抵触寒食散?”第121章 玄不改非(十八)  “此等消磨人精神,贻害人身体的东西, 我厌恶它还需要理由吗?”谭昭半点不觑, 抬头迎上王徽之的眼神。  王徽之这人非常爱憎分明, 贬低他的爱好四舍五入就是贬低他本人,听了眉头皱得更紧, 显然是非常不赞同。  两人颇有当场干一架的趋势,旁边的王献之想要劝,却发现一直病得昏昏沉沉的父亲醒了。  “父亲!”  王徽之也往前走了两步, 谭昭适时往旁边退了三步。  一个人长久浸淫五石散, 又生了病, 即便是风度翩翩的书圣大佬,也早已被折磨得皮包骨, 眼窝深得吓人, 在生死面前, 谁都是平等的。  “父亲, 您一定会好的。”  王羲之的眼神却非常从容,似乎是已经做好了面对死亡的准备, 烦恼是用眼神宽慰着两个儿子, 也不知是为何, 他今天的神思出了奇的清爽。  “这位是……”  王徽之不想开口, 还是王少年介绍了谭昭的身份。  “老夫方才朦胧中醒来, 隐约听到争论声,可是与老夫的病症有关?”王羲之说话并不连贯,但他显然是个非常任性的病人, 并不容许儿子们插话,坚决要说完,“小儿性子狂了些,还请小先生直说吧。”  “父亲!”  然后倔强的儿子被老父亲一力按下。  谭昭:……姜还是老的辣。  系统:→_→那你肯定是在场的地狱辣。  [闭麦吧。]  反正谭某人是不承认自己魔鬼辣的,他沉默,只是在考虑怎么说而已。想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直言不讳最好:“老先生的身体,已经千疮百孔,这场风寒,不过是压倒老先生身体的最后一块石头而已。”  “不错。”  王羲之靠在卧榻之上,脸色苍白,这话小辈都不爱听,但两儿子都没敢发声。  “但我能救。”这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十二万分的自信,谁也不会怀疑他的自傲,但……书圣爸爸拒绝了。  意料之中的事情,谭昭体面地告辞,跑院里去找鹅大王摸头去了。  王家是顶级士族,凡事都讲究循序渐进,如果是病人自己放弃自己,没有求生意志,那么即便他滤镜再厚,也不必救。  佛渡有缘人,医者不救心死者。  然而……谭某人显然低估了王徽之的执拗,这个人的性子简直扭得比马姓少年还要扭,非要与你论个短长。  这种是非黑白都要分个对错的性子,难怪对官场厌恶至深了。  “倘若你能说服我,我便从此不再服散。”  王徽之的眼神有点儿微妙,蹲在地上的如玉少年此时正在摸着自家老父亲精心豢养的大鹅,这两只鹅可是除了父亲以外“六亲不认”的,即便是小弟,也被追着撵过。  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大鹅这么亲近一个陌生人。  “你服不服散,与我何干?”在人家的地盘上,还敢这么狂,有小马甲就是让人快乐,“忠言逆耳,倘若公子听不得,那便不听。”  搁从前,王大公子什么人啊,早就不与此等俗人一般见识了。可偏偏此刻,他在意得紧,既是在意,那就必定要论个是非。  否则一直卡在心头,如鲠在喉,夜里都难以入睡。  这种事,上赶着就没意思了,谭昭摸着毛茸茸的鹅脑袋,抬头道:“其实不管我说什么,公子都不会信,不是吗?倒不如公子自行去查,这世上士族兴服散,由来也算已久,倘若公子想知道,不如去查一查这些人最后都如何了。”  这对于王家来说,实在不难,王徽之第二日就拿到了这份挺简陋的调查报告。  这份报告的名字也可以叫做——《论山阴地区士族服散者的后续追踪报告》,坦白来说,王徽之非常沉迷服散时那种飘然若仙、超脱世外的感觉,但看完这份报告,却陡然将他拉回了人间。  这个人间,没有飘渺的仙人,没有香气萦绕的仙山,甚至并不美好,权力与欲望,生老病死,让人无力又厌恶。  绝大部分的人,不到四十就死了,排除意外、战乱死去的,活到五十以上的,也是形销骨立,病痛缠身,因五石散能阵痛,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服散不当而亡的。  已经二十多岁,觉得自己可以主张人生大事的王徽之陷入迷惘,来到了病倒父亲的塌前。  “父亲。”  借着月光,王羲之看到了儿子迷茫的眼神。  “子敬最近认识了一位非常有趣的小朋友,就那个互赠衣服题字的朋友,你可还记得?”王羲之忽然开口,提起了另一件事。  王徽之点了点头:“记得。”  “为夫已经老了,老得都走不动路了,但看到他的字,心里却很欢喜,你知道为什么吗?”说起这个,书圣爸爸终于有了点文人轻狂。  大书法家教儿子,都用书法来类比,但……什么叫做有趣的小朋友?  谭某人半夜睡不着家准备出去逛逛,还没跑出去呢,就听到了王家父子的壁脚,王献之,你到底对他的鬼画符做了什么?!  只听得王羲之并不算好听的声音悠然地说着:“是生机,形尚存,神便在,那股勃勃的生机,透纸而来,当真是令人欢喜。”老人家最后还有些调皮,“倘若不是子敬甚是喜爱,为父必得讨过来多瞧一会儿。”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公开处刑?! 第107章 王家谁都知道,老爷子老了,最稀罕的不是几个儿子,而是两只鹅子。  这一有了劲,就跑出来追鹅了,却没想到才几天没见,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鹅子,就投入了别人的怀抱,超气。  “你怎么做到的?”  谭昭不怕死地又摸了摸鹅子的绒毛,道:“就这么做到的。”  气煞。  “乖崽,快过来。”  被称为乖崽的鹅子两只小眼睛瞄着两人,然后非常快乐地……扭着小屁股喝水去了,身影非常傲娇,一看就非常不好哄。  谭昭:……这俩是祖宗吧?  然而书圣爸爸还就非常吃这套,老先生立刻屁颠颠地跟了上去,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王羲之对两只鹅子显然非常好,又或许鹅子比人好懂许多,没一会儿,两只鹅就任人抚摸了,非常通人性。  “它们不想你死。”  “但人终有一死。”  “鹅也终有一死,如果我现在杀了它们做酱烧鹅,它们就会变得非常美味。”某人大言不惭道。  “你敢!”  “您死后,它们的归路,就是别人的盘中餐。”  直接地残忍,在取掉书圣滤镜之后,谭昭说话非常直白犀利。  多少年了,这还是第一个敢这么放肆对他说话的人,王羲之气得脸红脖子粗,他性子本就有些独,不太喜欢听人劝,此时自然也一样。  就算是为了两只鹅吧,谭昭挥手告辞,取了一个香囊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小子告辞。”  都走出五米远了,突然又回头:“倘若它们没人照管,先生可以派人送来给我,子敬知道我住哪儿!”  书圣爸爸听了,都想捡起地上的石子打人。  送去给你吃酱烧鹅吗?想的你美!  回到郡城,就像回到了尘世,王家隐居之地虽然清幽,如同世外仙境,但谭昭并不喜欢,他就是个俗人,喜欢人间繁华。  上酒楼吃了顿好的,酿酒的心又起。  这冬日快要过去,好多新鲜东西都上了,谭昭捡着对了眼缘的买了些,又想起要送给便宜弟弟的剑,又跑去打听黑市。  只可惜,矿石难寻,谭昭觉得自己的承诺要开天窗了。  要不,等下次学院休沐,去找马少年问问有什么门路?  一路思索着回到别院,谭昭还未进去,就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怎么回事?  谭昭立刻推门进去,将买的东西放在玄关,就循着血腥味而去,别院并不大,很快,浓郁的血腥味充满了他的鼻腔。  “他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贺勇一看到小伙伴,心情立刻就绷不住了:“疏之,疏之,你总算回来了!你再不回来,他就要死了!”  此时此刻的虞韶,脸色惨白到几近透明,意识模糊,胸口还开了一个大口。  “他说……只有……”你能救他!  贺勇带着哭腔还未说完,谭昭已经动手了,虞韶伤得太重,即便不是人身,但没有信仰的山神,损耗的是自我的本源之力。  “他让你来找我,而不是回韶山?”  贺勇忙点头。  谭昭伸手摸上虞韶的脉搏,脸上的讶异怎么都掩饰不住。第123章 玄不改非(二十)  “到底怎么回事,不说是出去寻访名山大川吗?”谭昭皱着眉道。  虞韶的伤势暂时被控制住, 贺勇望着脸色近乎透明的虞韶, 愧疚心已经要将他淹没了, 他双手抱头,声音呜咽:“疏之, 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什么都不会,虞韶也不会为了保护我受伤, 都是我的错!”  谭昭递了一杯热茶过去:“说重点。”  贺勇身上还沾着虞韶凝固的鲜血, 浑身冰凉得彻底, 陡然摸上茶杯,居然烫得握不住:“我真的好没用!”  谭昭又倒了杯茶, 给人直接灌了下去:“现在呢?”  贺勇的情绪终于稍稍安定下来, 断断续续地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这新春佳节刚过, 贺勇跟老爹兄长去拜访族长, 偶然受邀,说是靠海之地出现了奇景, 每至望月, 月亮升到最当空的时候, 海上云雾散去, 便会出现仙山。  他一听, 就很感兴趣,但贺勇人怂,就想邀请厉害的小伙伴一起去。  虞韶听了也挺感兴趣, 就答应了,谭昭因为前科累累和要送妹妹上学,就没去。这年头关于仙山仙境的传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有个半吊子山神,他觉得估摸着就是一趟私人旅游。  谁知道,这仙山这么凶。  “我们一行人去,其实真的没报太大希望,但我们真的发现仙山了。”贺勇无意识地咬着指甲,现在惊惧仍在,“原本我们在海边,看到仙山非常激动,但一转眼,我们就在山上了!”  半夜皓月当空,月亮大得出奇,就好像伸手就能触摸到一样,贺勇记得清清楚楚,那月亮越看越邪性,居然发着淡淡的红光。  红月不吉,他们一行人吓得够呛,想要往回走却没有路,最后还是虞韶站出来,却没成想在看到海岸的时候,天空突然急射下来许许多多的燃烧的火石,就像是从皓月上掉下来的一样。  “我记得当时有一道红光,急射而来,虞韶分明躲开了,真的,我就站在不远处,没道理的……”贺勇到现在都有些迷乱。  虞韶受了伤,忽然火石就不下了,天边陡然升起了一轮红日,大家都有种死里逃生之感,抬头一看,仙山早已不见了。  分明方才还是半夜,陡然就至天明,所有人都认为是他们冒犯了仙人,仙人才如此惩戒,故而对被惩戒的虞韶,其他人连援手都不敢伸。  谭昭听完这乱糟糟的叙述,皱着眉头:“你确定,你们真的到了仙山?”  贺勇木楞着点头。  “我相信,以你的赤诚,虞韶受这么大的伤,你到现在绝对没有换过衣物,洗漱过,对吗?”谭昭也不需要贺勇的回应,直接开口,“你和虞韶身上,除了血气,没有半分海腥味。”  翻译过来,你们可能去了一个假海。  既然海是假的,那么这仙山也非常值得人怀疑了,虞韶是山鬼,对山不要太过了解,他肯定是看到或者知道了什么,才被如此这般痛下杀手。  虞韶胸口的贯穿伤,是被一股强大又蛮横的力量直接破开的,山鬼的肉身非常强大,贺勇也说虞韶其实躲开了,躲开了却仍然被击中,这跟追着他打的天雷升级版简直不要太相似。  贺勇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怎么会?那虞韶……”  “这你姑且放心,我想救的人,还没有救不回来的。”  听罢,贺勇的心忽然就定了。他心神一松,噗通一声晕倒在了原地。  “来人,将你家小少爷扶去休息。”  很快便有仆从过来将贺勇扶下去,谭昭虽然放了狠话,但心里难得有些没底,山鬼毕竟不是人,他刚才是用和氏璧之力才将人的伤势暂且压下。  这伤非常诡异,竟有种吞噬灵力的能力。  “你可总算是醒了。”  虞韶虚得没力气跟人贫,他刚刚醒来发现自己还活着,真的非常庆幸一下山就认识了祝英玄:“谢谢你救了我。”  “就这般笃定?”  小山神挺虚弱地笑了笑:“我相信你。”  “为何不回韶山?”  “不能回。”至少现在,他还不能回去,如果可以选择,他是绝对不会下山的。  谭昭看着虞韶,也不说虚的,忽然开口:“你知道是什么东西伤了你,对不对?”  “……祝英玄,人有时候太聪明,是会折寿的。”  系统:小山鬼,你真相了!  日常短命是他的错咯。  虞韶定了定心,这才轻声开口,以确保只有他二人能听到:“是风狸杖。”  谭昭:“……再会,告辞,不送。”  “喂——你要不要那么绝情!”虞韶简直被这人类无耻的嘴脸惊到了。  谭昭表示自己有理有据:“你都说那是风狸杖了!不走找死啊。”  “……”人间不值得,难过。  风狸仗是什么?那还要从风狸兽说起。传说啊,有那么一种小兽,每天都等在树枝上等风吹落果子才开放,有就吃,没有不吃也不会饿死,可以说是非常佛系了。  风狸个头很小,单体攻击约等于无,由风而生,只要有风就打不死。而它天生会找一种其他生物找不到的草,因此这种草也叫做风狸杖。  传闻风狸杖指谁谁死,比某魔法学院的魔杖还要厉害。  这还玩什么?趁早散伙啊。  “但我非常确定,那不是风狸。”虞韶蹙着眉,眉头能夹死苍蝇那种,“风狸是神兽,不会无缘无故伤人,风狸杖只是它捕食的工具而已。”  “不要激动,你那伤口又流血了!”  然后某病患就被强行塞了一碗药汤,味道令山神大人精神一振,然后……晕了过去。  谭昭:……没这么夸张吧?!  系统觉得自家宿主如果去做绝命毒师,称第二绝对没人敢称第一,这手艺绝了。  **  是夜,山风起。  将两只鹅子“哄”睡着,王羲之才回了卧房。  因他不喜欢儿子们围着他,这会儿只有最小的子敬留在草屋陪他,其他人都被他赶去上班的上班,学习的学习了。  跟小儿子谈了一会儿天,他就有些体力不支去睡了。  王羲之已经非常熟悉这林间的山涛声,比之年轻时的锐意,现在的他就像曾经他的父亲一样安然若素了。  他脱衣躺下,眼角忽然瞥见桌上的香囊。  这是那无礼小子给的,他原想丢了它,却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并且一直带到了卧房里。香囊他早拆开来看过,里头搁了一包药草,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第109章 听不懂。  “要是能救,你就拍拍我的肩膀。”  谭昭很快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一股小小的力量拍了一下。  有门路,他眼睛一亮,立刻再接再厉:“只要你救活他,功德好商量。”  “唧唧唧唧,唧唧!”  这次不用翻译,虽然还是听不懂,但声音挺雀跃的。  谭昭又感觉自己的肩膀被小兽拍了两下,他走过去,小兽顺着他的胳膊跳下去,落在了虞韶的身上。  虞韶是山鬼,本质上也是山中精怪,风狸嗅了嗅味道,前爪挠了挠鼻子,一副厌恶憎恨模样,那小眼睛里的红光藏都藏不住。  “唧唧唧唧!”  ……真的听不懂,虞韶,他真的尽力了。  大概是强烈的求生欲反扑,虞韶忽然睁开了眼睛,吼了一句:“它说还要更多!”  吼完,就又晕了过去,这翻译当得,简直心酸得要哭了。  “要功德?”  “唧!”  “想跟着我吗?功德管够哦~”谭某人非常不要脸地哄骗道。  “……唧。”  这是答应了吧?!  一般来说,功德是无法转赠的,但谭昭的存在就不太一样,其实来之前他也用功德试过,但用他的法子对虞韶无效,估摸着应该是风狸兽独有的天赋技能。  风狸闻到纯正的功德味道,高兴得都跳起来了,这个人类味道好闻还大方,它就勉为其难救救这只垂死的小山鬼吧。  陷入半昏迷的虞韶感觉到身体里的疼痛渐渐抽离,终于舒展眉头沉睡过去。  太不容易了,他居然在风狸杖下活了下来,感动天地。  “唧唧?”他怎么哭了?第125章 玄不改非(二十二)  山神大人哭着晕了过去,谭昭上前检查伤口, 果然那股盘桓着的力量已经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平和柔顺的力量。  不过很快, 伤口处就止血、结痂、脱落,只留下一个粉粉的疤痕。  果然被风狸杖击中的伤口只有风狸才能治愈, 可惜了他花出去的时间,早知道有此一遭,他就不花那冤枉钱买鹿活草的下落了。  不管, 等出去他一定要先采了鹿活草回本。  “唧唧!”  谭昭将虞韶愈合的伤口掩好, 这会儿神经微微放松, 看着小兽窜上窜下,失笑道:“还要啊?看不出来你还挺贪心, 一般人可养不起你。”  靠补功德回血的异兽, 这就是大善人转世都吃不消啊。  “唧?”  还歪头装无辜, 果然成精的就是不一样。  “可以带我们出去吗?”  反正就是各种牛头不对马嘴, 谭某人已经决定,等出去后, 必须将教会风狸写字一项提上日程。  这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 根本就没有尽头。  谭昭的阵法造诣自觉不错, 但在这里他居然看不出任何的破绽, 浑然天成, 他将灵力延伸开去,也没有任何的发现。  还以为他的“大义灭亲”起作用了呢,谁知道是给他挖着深坑呢。  虽然出不去, 但谭昭估摸着这里应该是类空间一样的存在,他猜应该是某种东西的天赋技能,又或者是某些灵物的控制空间。  “小祖宗,吃肉干吗?”  风狸无愧于佛系兽的称号,就算是非常想吃肉干,也要别人喂到它嘴边才肯张口,能躺着绝不坐着,这会儿窝在谭昭的胸口,嘬着根肉干一点点吃着,看着不算难养。  虞韶醒过来的时候,就看到这样一幕场景。  “可算是醒了。”  虞韶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伤,居然没摸到,他运转灵力荡了一圈,开心地站起来:“我好了!”  谭昭见小祖宗拇指长的肉干终于啃完,又非常机灵地给续了一根,这才开口:“嗯,你好了。”  山神大人开心得想转圈,真是太不容易了,他居然在祝阎王的药汤下活了下来,感觉以后他什么都不怕了。  “多谢。”  谭昭指了指自己后背干透的血渍:“记得洗衣服就成。”  “喂——我可是山神大人!”  “唧唧!”不要吵!  谭某人非常会给自己找靠山:“小声点,它还是你救命恩兽呢。”  虞韶:憋屈,想砍树。  “现在怎么办?”他努力憋出了一句话。  “小祖宗说会带咱俩出去。”谭某人大言不惭地开口。  虞韶一脸不信:“你听得懂?”  “听不懂。”  “听不懂你还乱吹牛?”山神大人惊得肉干都掉了。  谭昭默默往后坐了一个身位,摸了摸怀里小兽毛茸茸的头,这才开口:“你不懂,这叫心有灵犀。”  “唧唧唧唧!”就是就是!  虞韶开始对这个人间充满绝望。  “先别忙,你现在伤也好了,总要告诉我,你被这么紧迫追杀的原因了吧。”  说起这个,虞韶的肩膀一下就垮了,还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呢,祝英玄这人属蛔虫的吧,这么精。  “祝家上下明明都那么淳朴稳重,为什么你跟他们都不一样啊。”山神大人发出了灵魂拷问。  谭昭脸皮厚,摸着风狸毛茸茸的小脑袋,学着小兽歪头:“怪我咯?”  难怪祝家老爷操心得头都要秃了。  “你保证不说出去?”  谭昭摇头:“你看我像是那种多嘴的人吗?”  看着倒真不像,怎么说都是救命恩人,虞韶终于开口:“这就要从我为何下山开始说起了。”  说来挺复杂,但长话短说,简而言之,就是小山神下山是受了上天的指引安排,每逢乱世,灵界的也想分一杯羹,各凭本事,不算违规操作。  “所以你下山,是为了寻找新君,长功德,增信仰?”  虞韶高声道:“有什么不对吗?”  “说实话,完全没看出来。”可以说是非常诚实了。  “那是我还没找到身带紫气的人,等找到了,必然会付诸行动。”  谭昭敷衍地点了点头:“所以呢?”  所以,虞韶给自己的遭遇做了个总结——他遇上了恶性竞争对手。  “我敢确定,他也是一方山神,不知道用了法子隐瞒天地,不仅得到了风狸杖,还拥有了远超一般山神的法力。”  谭昭平淡地哦了一声,随即发问:“所以他为什么追杀你?你又打不过他。”  扎心了朋友,虞韶满脸不忿:“虽然我打不过他,但我能敬禀天地告知他的罪行。”  明白了,是可以打小报告。  “怎么操作?”  虞韶不说话了。  谭昭恨铁不成钢:“我要你有何用!”  “唧唧!”没用!  双重扎心,小山神开启了自闭模式。  不过虞韶最后还是证明自己是非常有用的,至少他会兽语,可以当个兽语翻译。有了兽语翻译,出去就容易多了。  相对的,谭昭也了解到这只风狸为什么会遭遇残忍虐待了。  “原来那根风狸杖是你的啊。”  “唧。”  “想不想抢回来?”  “唧!”当然想!  小祖宗的头真的很好摸,谭昭手痒,又忍不住摸了两下:“走,咱们去抢回来!”  “唧唧唧唧!”冲鸭!  围观的吃瓜山神:这样也行?!  “抢回来借我玩玩呗~”  “放心,我不会伤人的。”  “……唧。”  虞韶猛地停住脚步,风狸居然答应了?!他刚才耳朵肯定是离家出走了,对对对,就是这样。  “喂——不会傻了吧?”  “你才傻!” 第111章 虞韶难得说了一番正经话,贺勇对虞韶的印象一直是很能打的隐士贵公子,至于人情世故方面,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呆愣着开口:“那我……”  谭昭忽然拍掌:“要不要先去红罗书院旁听试试看?”  红罗书院可是江南地区最顶尖的书院之一,每三年就会为朝廷输送人才,旁听自然不容易,但隔壁王家的面子,总归还是要给的。  反正是隔壁王家有求于他,提个要求总不过分吧。  “那我也想去,可以吗?”  谭昭对上虞韶亮晶晶的眼睛,默默点了点头,行的吧,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不是什么大问题。  “不,等等,虞韶韶,你认字吗?”  庭院里,谭某人正在被山神大人追着打,场面一时非常血腥,小朋友们最好不要看。  很快,一山鬼一人就包袱款款上山旁听去了,谭昭已经看完那份失踪人口报告,说实话,出乎意料的多。  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士族,都有一部分因为外出或者遭遇横祸,生死不知。  排除大半部分硬性原因的,谭昭自己又删选了一份名单。  会稽内史刘丹死后,再没有过刀劳鬼的踪迹,活死人也没有消息,如今又出了一个操控风狸杖的神秘山神,谭昭突然就觉得自己的武力值好像有点不太够用了。  系统:你也可以选择不管。  [再说吧。]  系统:什么再说,我看你就是想搞事情。  被系统定义为想搞事情的谭某人很快应邀来到了山阴,书圣爸爸非常任性地把儿子们都轰走,等到月亮挂在树梢上,才拿出了真正的“硬菜”。  谭昭盯着桌上的朱草香囊,笑着道:“老爷子不是说请我吃酱烧鹅?”  “哼!那是老夫的心肝肉,你倒是真敢想!”这人老惦记着他的鹅子,该打。  谭昭失笑,子敬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地位还不如一只鹅?  “老夫查阅古籍,言这世上有一种草能让人能在梦中得偿所愿,因其作用,故被唤作怀梦草,老夫说得可对?”  “没错。”谭昭立刻就承认了,这香囊里放的确实是怀梦草。  王羲之的声音忽然开始悠远起来:“老夫做了一个梦。”  “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世家公子,风流毓秀,又是文人意气,立志做一番事业,但所谓道阻且长,这一长就长到了现在,他老了,国家却更加荒芜。  不知从几时开始,他也学旁人将一腔斗志寄托于寒食散之上。  现实已然残酷,何不在梦中酣畅一场。  要不是那一场惨烈又真实的梦,他都不记得骑在马上的感觉了。  最后一切的一切,就都化作了不甘。  说来说去,他也不过是个俗人,想要的还没实现,自然就不想死。  “所以,您改变主意了吗?”  瘦削的老人摇了摇头:“如果老夫说没有,你会如何?”  “不会如何,要死的人又不是我。”谭昭说得坦然,况且……那份信上的笔迹已经出卖了你,书圣爸爸。  “但你知道,老夫不得不死。”王羲之想喝酒,但显然他喝的第一口,就发现杯中并不是酒,而是水,当然他也不太在意,润了润唇就接着说下去,“老夫已经老了,子敬他们却还年轻,司马家欺人太甚,终究会有报应的一日。”  “因为司马家逼婚的事情?”谭昭就着夜风,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王羲之非常惊讶,继而是大喜:“子敬能交到你这样的朋友,是他的荣幸,难怪那日子敬回来,会同老夫说那么一番话。”  谭昭没说话。  “是也不是啊,王谢两家太过扎眼了,即便不是子敬,也会有其他。”  夜风轻轻拂过,带起一阵柔和地晕荡,已经看破世事的老人非常淡然,这时候喝酒还是喝茶,已经没多少区别了。  而此刻真正的老人家谭某人发出了自己声音:“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老先生,死也有很多死法,了解一下?”  王羲之:……第127章 玄不改非(二十四)  “很多人都将死亡视作一种解脱,认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 抛却前尘往事, 再也无需烦忧, 老先生觉得呢?”  人之生死,在谭昭身上界限并不明了, 他死过很多次,也无数次再度醒来,对他来说, 生死只是人存在的形态问题, 要做的事, 想要的东西,不是死了, 就可以改变的。  王羲之一楞, 脸上有些苦涩:“你这般小年纪, 居然也开始思考生死问题了?”  “我不小了。”谭昭难得说了句实话。  只可惜书圣爸爸并不当回事:“少年人心性, 等你到了老夫这个年纪,你就会明白世事无常, 许多事情不是凭着一腔热血就能做成功的。”  ……抱歉, 他早已过了这个年纪。  真老年人不敢说话, 唯恐暴露自己老祖宗的年纪。  山中春日的夜, 总比别的地方凉上一些, 山涛阵阵,间或带来幽香,有如世外之地, 不染尘埃,谭昭忽然开口:“看来这趟,是吃不成酱烧鹅了。”  “……”不提酱烧鹅,还可以坐下来喝杯茶。  不过老爷子自忖年龄,并不与小朋友计较,他一封信将人叫来,自然也有自己的目的:“老夫还能活多久?”  谭昭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为何?”  “我不会算命。”  ……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谭昭说完,才反应过来,立刻改了口:“您是说您的身体吗?早就撑不住了,若非有我出手,您以为您还能下床走动?”  这话,就说得非常扎心了。  书圣爸爸气得胡子都要吹起来了,但同时他也能明白,对方并没有说谎。前些日子他一心求死,想为儿子们争取时间,不想心爱的小儿子委屈度日,堕了王家的清名。  只是黄粱一梦啊,也让他明白司马氏的凉薄,便是他就这么死了,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只要司马氏还在一日,恐怕这份算计就会成功。  就这么死了,实在太过窝囊。他甚至有些痛恨曾经沉迷服散的自己,王谢两家,王家在前,谢家在后,而如今王家势颓,谢家谢安正是风头正劲,若他此刻有谢安石的权势,又何惧此啊。  “你想要什么?”  谭昭站起来,鞠了一躬:“晚辈并不贪心,只想要在恰当的时候,王家能站出来替我美言几句。”  何等狼子野心啊。  谭昭很快离开了庭院,老爷子年纪大了,他总得体谅不是。  出了庭院,他伸了个懒腰,正准备去洗洗睡了,迎面却对上了王徽之,依旧是那副落拓模样,衣服是随便系了一下,乌发披散,倒穿着鞋履,一看就是个不羁的人。  打了个招呼,眼看着就要擦肩而过,一句话叫住了谭昭。  “你讨厌我,为什么?”  谭昭矢口否认:“我没有。”  “我想知道理由。”  ……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谭昭拧着眉转头,清冷的月光撒下来,他刚隔着老远就闻到了王徽之身上的酒气,大晚上喝酒,估摸着是遇上不开心的事情了。  “在其位,谋其政。”  王徽之嗤笑一声:“原以为你也算个风流人,却没想到比我父亲还要古板。”  “随你怎么想。”  谭昭甩袖子就走,王徽之立刻冲上来不让人走,但世家公子的这点力道实在是可以忽略不计,这一冲过来,就被谭昭一下化解,咚地一声撞在了柱子上。  嘶——好疼。  王徽之的酒,总算是醒了一半,但他向来疏狂,有时候就会显得有点儿不依不饶:“你站住!那官位,有我没我根本一样,你凭甚指责我!”  谭昭咧嘴一笑:“那你为何在这里?”  王徽之一下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你父亲有六个儿子,每个儿子都很孝顺,有你没你……”  “你住口!这如何能一样!”  说实话,这也算当今社会的常态了。顶级世家出身的男儿,总能凭着家世得到一个官位,到了时间就会往上升,至于做不做工作,这个并不重要。  “听闻公子,很喜欢游山玩水?”  谭昭又不是任人欺负的好脾气,大晚上赶着回去睡觉呢,吓吓人总归不过分吧。王徽之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已经离地三尺了。  随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人提在了半空中?!  救、救命啊!他突然畏高了!  这下,那点儿残存的酒意终于全部散了,然而他发现……自己越升越高了。  “放……放我下去!”  谭昭恶劣地咧嘴一笑,冲着下面越来越小的烛火,道:“你确定?”  王徽之一点也不确定啊,他哪里想到有人会一言不合就把人往高空领的,要早知道……他可能还是会嘴贱。  不,不对,怎么可能有人会飞?!  他惊恐地望着提着他的人,一时什么山野志怪都在他脑子里乱窜。  王徽之的鞋子早就掉了,夜风吹得他脚底板都凉了,脚踩实物的一刹那,他完全没力气,噗通一声坐在了……树杈上。  这——他立刻抱住了旁边的树干,吓到不敢说话。  “这里美吗?”  然而王徽之完全不敢睁开眼睛。 第113章 “可想过以后如何?书院只有三年,三年之后,你的同窗要么回乡,要么走上仕途,而父亲绝不会再容忍你继续求学,更不可能让你入仕,这是非常现实的事情。既学得这般才学,你会甘心回家相夫教子,平凡一生吗?”  甘心吗?如何甘心!  让她嫁给世上的庸碌男子,这比杀了祝英台还要难受。  出身世家,却身有反骨,祝英台只恨自己不是男人身,她所求与世上绝大多数女子都不同。  “我会在书院待上三日,三日后七哥等你的回答。”  于是,梁山伯发现,英台见过兄长后,情绪更加紧绷了。  “英台,可是家中有事?”  祝英台对上梁山伯关切的眼神,心里不由一暖:“没有,我只是……只是有些想家了而已。”  梁山伯是个呆子,半分没听出祝英台的谎话,闻言也不由唏嘘,想起了正在调养身体的母亲,也有些想家了。  祝英台:……  既要留在书院,总归要去见一趟山长。  能做得一方大书院的山长,自然是名士大儒,山长并不年轻了,留着花白的胡子,精神矍铄,非常喜欢有才华的小辈。  这年头,长得好就已经成功了一半,颜控这毛病上至皇帝,下到贩夫走卒,都或多或少有一点,这会儿山长见了祝英玄,就觉得少年郎英姿勃发,非凡人也。  此等英才,他就忍不住考考对方。  谭昭:……行的吧,装装逼他还是会的。  山长原本就是“见猎心喜”,交流完之后,就是完完全全的“见才起意”了,这小年轻不得了啊,涉猎广,言之有物,居然还没有出仕,国家的损失啊!  教育工作者嘛,都有点儿小通病,爱惜人才啊。  谭昭没想到自己装逼装过头,居然……被要求去书院讲讲课,不要了吧,他会误人子弟的。  系统:宿主,还算你有自知之明。  然而山长非常热心肠,表示小伙子你别胆怯,就随便讲讲,现在刚开学,讲毁了也没事的。  反正……就是骑虎难下。  书院有专门留宿家长的客房,谭昭由童子引着过去,虞韶和贺勇因为旁听生的身份,也暂时住在这里,刚好作个伴。  “有吃的吗?”  一人一山鬼咬着笔头摇头:“没有,书院一日两餐,晚上是没有的。”  “……”失策了。  “你干嘛去?”  谭昭冲着两只学渣咧嘴一笑:“去山下散散心,顺便吃个饭!”  刚说完,他腿上就多了两个腿部挂件:“求带饭!”  “要烧鹅!”  ……贺勇就算了,你一个山神混得这么惨,要不要反省一下自己?  不过谭昭还是答应了,只是他刚打开门要出去,就看到了端着饭菜的马小哥。  这就有点尴尬了。  “不,我可以解释的!”  马小哥端着饭菜就走,那步子跨得,几步就离开了院子。  不过你有张良计,我也有过墙梯,谭昭足尖一点,就落在了马文才的前面,顺手还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餐盘,可以说是非常行云流水了。  “还给我!”  谭昭开始装惨:“我一天都没吃饭了。”  若是别人可怜兮兮地看他,马小哥连眼风都不会给一个,但谁让对方是他救命恩人呢,他虎着脸道:“书院有规矩,晚上不能下山。”  “好的好的。”非常从善如流。  马文才虽然脾气又臭又硬,也不善交际,但人确实是实打实的学霸,学渣遇上学霸,颇有种王不见王的感觉。  谭昭这顿饭吃的,挺胃疼的。  “什么?你要留在书院?”  谭昭点头。  马文才神色莫名,随后还是开口:“如果你是担心那事,你放心,我看在你的面上,不会说出去的。”  谭昭会心一笑:“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但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了一些。  “既然留在书院,要不要来听我们上课?”马文才话音刚落,那边埋头写功课的两只立刻抬头,眼底显然藏着不怀好意。  谭昭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让人失望呢,立刻就非常做作地开口:“哎,可是你们山长邀请我给你们讲课哎,会不会不太好?”  第一个跳起来的是虞韶,语气要多惊讶就有多惊讶:“这不可能!山长让你教什么,降妖除魔吗?”  “……你想太多了。”  贺勇非常不甘寂寞地举起了手:“那难不成是剑术?”  谭昭扯了扯嘴角,不说话了。  此时,马少年的话成为了最后一根稻草:“必是处世之道,对不对?”  谭昭难得地自闭了,他看上去就真的不像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吗?!第129章 玄不改非(二十六)  “正经讲课?”三人居然异口同声地发问。  谭昭微微往后仰了一下,颔首:“没错, 正经讲课。”  ……山长今天, 怕不是吃错药了?  连马文才都忍不住回想了一下, 今早太阳升起来的地方,是不是西边。  谭昭抽了抽嘴角, 还是觉得小心脏有点“受伤”:“要不要这么夸张,怎么说也是朋友,试着相信我一下会死吗?”  “会。”  友尽吧, 这朋友是没的做了。  但损友就是损友,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皮, 颇有些厚颜无耻道:“哎,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我都已经推拒了, 山长非要我试试, 诸位, 我会尽量不点你们名字的。”  贺勇脸上已经满是悲愤了,他冲着虞韶道:“现在杀人灭口, 还来得及吗?”  而此时此刻, 被灌过几天“毒药”的山神大人已经认命了:“你死心吧, 我打不过他。”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令人绝望的事情!  谭昭施施然吃完饭, 非常快乐地跑院子里遛食去了, 徒留两只小学渣抱团取暖,只希望明日的课来得再晚一些。  “你留下来,是为了祝英台。”  谭昭呵地笑了一声, 却是摇了摇头:“这回你猜错了,文才,你不要把我想得跟随便做好事没有脾气的圣人一样。”  虽然马文才没开口,但他脸上写的完全是“难道不是”的字样。  “不是哦。”居然还带着俏皮的尾音,“我想留就留下来了,还从没在书院呆过,怪让人好奇的。”  怎么听,都不是什么正经人,马文才非常怀疑明天的课堂会鸡飞狗跳,光是随便想想,就非常有画面感。  马少年蹙起了眉头,山长到底怎么想的?  “你是不是在想,明日怎么帮我善后?”谭昭不怀好意地开口。  马文才并没有否认。  红罗山并不高,但这山上只有红罗书院这一出人气之地,山中夜凉,谭昭走了一会儿就坐了下来,抱着杯热茶嘬着:“你还说我乱好心,自己不也是。”  “这如何能一样!”  少年跟炸了尾巴的猫似的,谭昭立刻转移了话题:“话说,你知道附近哪里有锻造打铁的地方吗?”  这个话题,会不会转得太快了?  “你要做什么?”  谭昭像是变戏法一样地摸出一个匣子,里头正是书圣爸爸送给他的矿石:“答应了人要送他一件趁手的兵器。”  马文才也不知是什么神奇的诡异思路,直接开口:“所以,你明天是准备讲锻造之法?”  听罢,谭昭拔腿就走,怎么说都不理人了。  嗨呀,超气的。  系统:哈哈哈,你该啊!你平时要是正经一点,人指定相信你有真才实学了。  [我就是个正经人呀。]  ……你摸着你的良心讲,到底是不是?哦对,你没有良心来着。  系统迅速匿了,不过最后,谭某人还是成功找到了可以打铁的地方。所以说嘛,红罗书院不愧是江南最大的书院之一,学习之余还这么鼓励学生们的兴趣爱好,连锻造房都有。  搞得他都有点小心动了呢。  系统:那你倒是入学啊。  [说着玩玩的,这么正经做什么。]  系统:……你这个双标狗,现在又不是正经人了?  谭昭摸了摸鼻子,将备了一百来个字的教案拿在手里,施施然地走出门去,假装刚才什么都没有听到。  辣鸡宿主,迟早药丸。  山长虽然爱惜人才,但学生们的大课还是不占用的,谭昭这趟莫名其妙的公开课,安排在下午两点钟左右,学生们有点疲倦,一般来说,这个时间段的课都是些陶冶情操的课,比如抚琴啊下棋之类。  山长也经常会找外来的老师上课,故而学生们其实并不惊讶。  只是这个老师过分年轻,几乎同他们年龄差不多,手里也没有教具,所以这货是来炫耀自己长得好的吗?  还有人认出此人是昨日与虞韶在一起的人,扯着虞韶打听消息。 第115章 谭昭给了书圣爸爸三日时间考虑,同样也给了便宜妹妹三日时间。  如今,一日已经过去了,尚还有两日。  谭昭已经将书圣爸爸送的矿石全部用尽,和着铁打了整整半日功夫,几乎已经将分子空间全部压缩,不大的一块铁,压手得很。  好像有点太重了,他测过祝英齐的武功,这个重量可能有点过于重了。  当然,这也不是什么难以解决的大问题,既然重就去掉一点,将枪头打得更加尖锐更加薄一些,可以让整柄枪更轻巧一些。  将胚子分好,谭昭掂量了一下多出来的铁,倒是将将够打一柄匕首。  这两日,就在谭某人钉钉钉的打铁中飞速过去了。  银枪在半日前已经打好,只是这会儿还未开刃,也没有枪柄,都是水磨工夫,他居然也没觉得烦躁,甚至还津津有味地打起了小匕首。  匕首这东西,打起来没难度,就是街边随便一个铁匠都会打,区别在于工艺问题,因为材料有限,谭昭将匕首打得又薄又利,几乎看不见什么厚度。  等成品出来,得亏韧劲够,不然可能会直接脆了。  “成了?”  谭昭颔首:“成了。”  炉火也已熄灭,马文才难以控制地看了一眼火炉,这才收回了视线。  “你现在就要下山吗?”  谭昭嗯了一声,随即却摇了摇头:“有沐浴的地方吗?我感觉我都快被烤熟了,切片蘸酱就酒吃。”  “……”求你闭嘴吧。  马文才受不了离开,好在虞韶回来将人带去了澡堂,痛痛快快搓了个澡又吃了饭,刚好学生下课,谭昭远远站在庭院的树下,就看到了祝英台和梁山伯一起出来。  又想起了那个糟糕化蝶的爱情故事。  在祝英台看来,就是七哥拧着眉看着她,她难得有些胆怯,又想起自己的决定,跟山伯说了一声,便走了上去。  梁山伯想说什么,但最后也没有上前。  到了僻静处,谭昭指间微微一动,落下隔音阵法,这才开口:“英台,决定好了吗?”  是去还是留?  一个非常简单的选择题。  祝英台迎上七哥的目光,坚定道:“七哥,我想留下。”  情理之中,却有些意料之外,谭昭挑了挑眉,气氛就没那么凝重了:“好,我会替你遮掩。能告诉七哥理由吗?”  谭昭的遮掩,自然不是简单物理上的掩盖,不科学符咒了解一下?  “七哥,我知道我这样很任性,但我还是想走这条路,即便有朝一日我摔倒了,受伤了,也心甘情愿。”祝英台鼓起勇气,坚定道,“我绝不会让祝家蒙羞,若真有一日,以死明志。”  微风拂过,江南的春日已经来了。  谭昭忽然一笑,犹如冰雪消融,随后他伸手,一个爆栗砸在祝英台头上,祝英台抱着额头想喊痛没敢喊,便听得人这般说着:“傻不傻!你死都不怕,难道还怕那些人对着人唧唧歪歪?七哥教你个道理,好死不如赖活着,你活得比那些人久,你就赢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谭昭将揣在怀里的小匕首提过去:“喏,给你八哥打枪剩下来的边角料做的,一个两个不省心,借你防身用,塞靴子里就成,懂?”  祝英台连忙接过,入手微重,却小巧得很。  大概是解决了一桩心事,她难得有点儿女儿家的娇态:“凭什么是边角料,还只是借?七哥好生小气。”  谭昭作势要收回:“不要还给我!”  祝英台立刻捂好,七哥出手,肯定都是好东西。  “为什么要给八哥打枪?”她突然意识到,忙问。  “想知道?”  祝英台点头。  谭昭收掉隔音阵法,笑着道:“下次考试上甲等前三,七哥就告诉你,如何?”  ……告辞。  兄妹这番话别,谭昭跟山长打了招呼,就要下山了。  谁知道刚出了山门,就看到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旁人,居然是衣冠整齐的王徽之。  当即,谭昭就开了腔:“这不王公子嘛,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的,王公子居然穿得这般齐整?”第131章 玄不改非(二十八)  谭昭一说完,对上王徽之略显迷茫的眼神, 心里立刻嘎登一下。  遭了, 他的小马甲!  他的反应不可谓是不快, 王徽之还没反应过来呢,谭昭直接往自己身上贴了张隐身符, 反正不管,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果然人不能得意忘形, 好险好险。  这正午的阳光打下来, 还是非常耀眼的, 王徽之使劲揉了揉眼睛,还是空无一人啊, 难不成他年纪轻轻, 视物就已不好了?  而且刚才那欠揍的声音和语调, 怎么越听越觉得熟悉呢?  难不成他是遇上仙家了, 在红罗书院门口,可能吗?  王徽之纠结得都要怀疑人生, 想着今日是不是不宜出门, 要不明日再来给山长送帖子?  谭昭站在原地隐着身, 看着王徽之犹犹豫豫地进了书院, 这才长吁了一口气, 耷拉着脑袋往山下走。  哎,小马甲穿多了也不好,捂汗。  系统:哈哈哈哈, 你那小马甲都透风的,穿不穿根本没区别。  ……你走开。  不过马甲穿多了确实麻烦,要他是个孤家寡人,他哪里会去隐瞒身份,顶着原脸拉仇恨的事情他又不是没做过,只是怕连带祝家人而已。  一人犯错,全家连坐,而且他这会儿吧因为禁毒这条隐藏任务,心里还有点儿小九九,谭昭一边走着,一边盘算着将枪全部弄好后,回上虞一趟。  系统:你不会要回去摊牌吧?  [你猜?]  猜自然是猜不着的,但好在下山的路并不长,谭昭很快就回到了贺家别院,果然王献之少年已经等候许久。  “子敬,我刚在山上见到你家五哥了,差点暴露身份,你可要替我兜住啊。”谭昭苦着脸道。  王子敬:……这个实在有点难度。  “子敬,你的眼神可以稍微收敛一点的。”  “哦,抱歉。”  少年,你学坏了。  好在王少年还记得正事,从怀里抽出一封信,信被人用蜡妥帖得封好,信封上并未写字,但谭昭很快意识到他的第二个十亿已经送货上门。  等他攒够时间回去,亿万富翁在向他招手啊。  “父亲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谭昭表示明白,拆了信封看了起来,这回的字迹比上一回更加凌厉,锋利得像是一柄刀戟一样,看着就跟要跃出纸张,直逼人喉间一样。  但当你真的感觉到压迫感的时候,这股锐意却收了起来,字还是字,并没有从纸上跳出来。  谭昭立刻意识到,这字距离有灵,可能只差半步了。  书圣爸爸果然答应了,不过还有个条件,这个条件并不过分,谭昭当即回了信,用的是规规矩矩的馆阁体,不让人看出他的字迹。  随信一起的,还有一瓶封好的药。  作为合作伙伴,谭昭没敢给人开药方,虽然药丸一样很苦,但总比汤剂来得“温和”一些。  王献之收了信,又将药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这可是父亲的救命药:“疏之,你与父亲是不是……”  谭昭却打断了王少年的话,面带微笑道:“很快,你就会知道的。”  这就是婉拒的意思了。  王献之就明白了,告辞后,他直奔山阴而去。  谭昭想了想,以免夜长梦多,他做事向来干脆,既然做了决定,就要百分百去实行,当即就离开了别院,先找了个地方吃饭,再去找人定做了枪柄。  这年头,只要给钱,加急也不是不能做。  两个时辰的功夫,这柄枪就算是初具雏形了,至于上面的印记之类,就留给枪的主人操心了。  “唧唧唧唧!”  胸口钻出个毛绒绒的小脑袋,谭昭听到声音,这才想起这小家伙已经睡了好几日了。  “让你贪吃,功德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对吧?”谭昭点了点风狸的脑袋,含笑道。  “唧!”  “等下安分点,知道吗?”  “唧。”  小兽显然很想跳出来站在自己的领地肩膀上,但被谭昭一指头戳回去了,算算征兵的日子也差不多了,他准备连夜赶回上虞。  这古代的夜晚入了夜,魑魅魍魉还是有的。  谭昭想了想,干脆奢侈了一把,在系统商城里租了自己最爱的出行工具热气球一枚,点着加速器往上虞走,如此倒是能把风狸放出来了。  “唧唧唧唧!”好高呀!  “嗯,就是黑咕隆咚的,没什么可看的。”  是真的黑,除了天上的星子,下头连点火光都没有。  “唧唧!”喜欢!  “你喜欢就好。”  如果虞韶在这里,恐怕又要概叹一人一兽居然莫名地脑电波同频了。  热气球的速度很快,毕竟是直线行进,不消半个时辰,就落在了上虞城外,谭昭趁着天黑猫进城里,总算是见到了火光。 第117章 脚下轻移,谭昭就闪现在了祝老爷面前。  “父亲。”  祝老爷醒了,是被谭昭用灵力催醒的。  他见到七儿子,立刻吼了一声:“快走!”  吼完,才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绑着,所处也不是衙门,他昏迷之前,只记得张县令那张突然咧到耳朵根的血盆大口。  祝老爷胖乎乎的身体一哆嗦,立刻道:“你怎么在这儿!”  “来救你,绑匪说要百斤黄金,儿子琢磨着咱家可能拿不出来,就决定换个更稳妥的方式。”谭昭如是道。  祝老爷:……是我疯了还是我儿疯了还是这世道疯了?!  但祝老爷非常擅长抓重点:“儿啊,咱家没你想的那么穷!”  精打细算谭某人立刻上线:“钱多也不是这个花法,咱不能助长不良风气。”  祝老爷难得被怼得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奄奄道:“还不快替你爹我松绑!”  闻言,谭昭却垂下双眸,掩下眸中的情绪,站到祝老爷身前,轻声说了一句:“这个恐怕,还要等上一等。”  祝老爷不明白,刚要开口,寂静的竹林上空,却突然传来了一把实在称得上好听的声音,圆润、低沉,带着岁月的味道。  “却原是你这小子坏了老夫的好事。”不带火气,非常平静的语气。  谭昭偏头,望向空无一人的竹林,道:“好事?前辈口中的好事,是内史大人与刀劳鬼纠缠一事,还是……活死人一事?”  祝老爷惊诧得已经完全说不出来话了,这样的七儿,假的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他的七儿子,不可能这么可靠!  “果然是你,你我倒真是有缘,天堂有路,你偏往地狱来,这位想必就是令尊了吧?”  轻飘飘的威胁,有时候却带着无尽的杀机。  谭昭几乎实在人话音落下的刹那,就掐着灵力启动了摆在祝老爷身前的阵法,而下一刻,他的右手便从虚空之中拔出了一柄利刃。  尖利的竹叶几乎要划破人的喉咙,绯红的身影却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这无疑比说书先生口中的志异故事还要猎奇,祝老爷瞪大了眼睛,他无法挣脱束缚,又不敢闭上眼睛,他吞咽了一口口水,终于非常理性地承认这大概是七儿准备跟他说的想法吧。  这到底是什么鬼!!!!  谭昭却已闭上了眼睛,人的眼睛有时候会骗人,但……风狸的眼睛却不会。  “唧唧!”左边!  小祖宗身体力行地诠释着,没了风狸杖的风狸,也是一只好风狸。  一剑划过,灵光闪现,谭昭一击不中,却也不气馁,只是急速地往后退,等到退无可退,便干脆顺着竹子攀援而上,遒劲的竹子几乎弯沉到九十度,风狸忽然又叫了两声。  谭昭立刻一个腾跃,竹影晃得出奇,他的身影却也消失在了半空中。  风沙沙地吹过,吹皱一地的竹叶。  祝老爷屏息以待,忽然听到了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他猛然抬起头,只看到半空中一黑一红两个碰撞的身影。  “倒是老夫小瞧了你。”  谭昭干架的时候,绝不会回应别人的挑衅,不过这次例外:“前辈是不是觉得,自己挑了个非常不错的地方?”  果然,一身黑衣的老者皱起了眉头,其实这位老者保养得非常好,鹤发童颜,眉目晴朗,一看出身就不低。  “其实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驱使刀劳鬼的?”  问题问出口,谭昭就知道自己不会得到回应,但恰恰相反,这位黑衣老者非常有想法,就像是稳操胜券了一样,他从怀里取出了一个盒子,盒子上封印了阵法,很快他打开盒子,露出了里面的——  “风狸杖怎么会在你的手中!”  谭昭还未动,肩膀上的风狸却像是发了疯一样地往前窜,黑衣老者见之,脸上终于露出了几丝热切,他左手忽然摸出一把菖蒲,已是图穷见匕。  谭昭原本脸上焦急不已,却在某个刹那忽然冷静回笼,他甚至还往后退了三步,半分都没有要拯救风狸的意思。  风狸眼睛赤红,眼里只能看到风狸杖,就在老者的手要抓上风狸脑袋的时候,变故在刹那间发生。  韶山,动了。  还有谭昭分外冷静的声音:“我也觉得这里是个好地方呢。”第133章 玄不改非(三十)  声音幽幽的,衬着碧绿的竹林, 凉得黑衣老者陡然心惊。  不对!  他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 已是察觉到了此山地气的变化, 黑衣老者将手中的菖蒲一丢,显是已经顾不上风狸了, 反正风狸失却了风狸杖,不过是只普通的小兽。  他并指为剑,于虚空之中快速画了一道符咒。  谭昭看得清清楚楚, 那是召唤刀劳鬼的符咒, 他原本可以阻止, 却并没有那么做。  顷刻间,整个竹林坠落在大雨之中, 这雨足够凉, 也足够大, 被捆缚在竹子之上的都是凡人, 除却祝老爷有阵法傍身,其他的人, 在刀劳鬼眼中都是“食物”。  “小祖宗, 回来!”  “唧——”  “回来, 听话。”  风狸听罢, 居然真的掉头回去了, 黑衣老者已在等待刀劳鬼现身了,如何能容得它再回去,他伸手将盒子里的风狸杖取出来, 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畅快的笑容。  而此时,谭昭突然消失在了原地。  整个竹林里气息斑驳,有人有兽还有妖鬼,再加上的地气的变幻,恐怕虞韶这个山神在此,也无法靠着气息辨物,更何况是他人。  谭昭抓住了这一点,聚灵力于足尖,飞快地在林间布阵。  现在,就是比谁动作快了!  风雨更骤,能见度低得可怕,明明还是白日,却像是入了夜一般。祝老爷看不见儿子,心里实在担心,又害怕自己出声会打扰到儿子,憋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就在此刻,一声非人的咆哮轰鸣在耳边。  这是什么声音?  “父亲,别怕。”  耳侧忽然传来七子淡定从容的声音,祝老爷觉得眼前这一切正的虚假得可怕,大概因此,他突然就没那么怕了。  谭昭说完,将小祖宗放在祝老爷身边,也终于落下最后一个阵石,他念动咒语,就在刀劳鬼全部出现时,阵法终于成功了。  “妇人之仁。”  摆下这个大的保护阵法,谭昭自然有点虚,但怕?不存在的。他刚出来行走江湖的时候,身无长物,照样没怕过人。  系统:所以经常把自己作死了:)。  “去吧。”黑衣老者轻快地说了一声,他手中拿着风狸杖,又有刀劳鬼这般的助力,即便是葛洪在此,也是无计可施。  这个刀劳鬼显然版本更好,他身形巨大,全身都呈现青褐色,甚至手肘部分还带着鳞片,整个身躯无懈可击,它边走还边吐出毒液,落在地上,消融起一个大坑。  这毒,恐怕凡人沾了,顷刻间便会没了性命。  谭昭擦了擦额头的雨水,他已经不再用灵力伞了,绯红的已经已经被雨水浸润成暗红色,耷拉在身上,重得很。  伴随着越来越近的咆哮声,谭昭虽然看不见老者的表情,但多半能猜到是如何的畅快,可他这人,从来不喜欢顺着别人的心意来。  谭昭即刻收了剑,掌中忽然凭空出现了一沓符咒,上面萦绕着丰沛的灵力,雨水不湿。他伸手直接甩出十张符咒,片刻便腾空而起,萦绕在了刚刚近前的刀劳鬼身边。  “吼——”  雨水下得越来越急,谭昭几乎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只凭着心意念动咒语。  这符咒,可是他专门研究来对付刀劳鬼的,吃过一次断手的亏,怎么可能还会在同一个坑里摔倒第二回 !  咒成,于黑暗之中,忽然起了一道刺目的亮光。  这亮光若于平日里,实在是萤火之光,但此刻,却是夺命之光。  夺的,就是刀劳鬼的命。  刀劳鬼确实战力非凡,可他有个不能见阳光的弱点,这一点,已经足够致命。  “吼——”  刀劳鬼再次发出了鬼叫声,只是这一声显然带着痛苦,黑衣老者也很快发现,手中挥动风狸杖,须臾间便将谭昭的符咒打落。  但他很快发现,这符咒居然怎么打都打不完!  这样耗下去,刀劳鬼必死无疑。  黑衣老者明白过来,甩符的人谭昭却并不打算打消耗战,就在刀劳鬼忽然再度咆哮喷洒毒液的节点上,他忽然喊了一声,非常轻,夹杂在雨势之中,根本听不清。  随后他将所有的库存符咒全部甩出点亮,整个被风雨黑暗笼罩的竹林,终于再次迎来的光明。  强烈的太阳光驱逐了黑暗,也包括黑暗生物刀劳鬼,黑衣老者并不怕光,却是莫名心头滚跳,这是修道之人强烈的直觉。  他下意识地转身用风狸杖防护自己,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你……”黑衣老者瞪大了眼睛,难以想象自己居然就这么退场了。  虞韶将自己的手从老者的胸口利落地拔出来,溅起一地的鲜血,又很快被雨水稀释,他的表情充满了厌恶,此刻谪仙般样貌的他,居然有了几分邪肆之意。  谭昭已经几乎脱力,他半跪在地上,轻轻喊了一声:“小山神。”  刹那之间,神志回笼。  雨势渐渐小了,虞韶看着面前死不瞑目的黑衣老者,犹带着怒意踢了对方两脚,这才伸手将老者手中的风狸杖捡了起来。  这便是风狸杖啊,青色的藤蔓,和风狸的毛色一模一样,大概三指长,瞧着普普通通的样子。  “你被这山上的东西影响了。”  谭昭已经靠在了一棵竹子上,他伸手接着雨水,语气虽然轻,却非常笃定。  虞韶握着风狸杖,并没有说话。  “刚才你杀了人,但你曾说过,你不能伤害凡人。”  虞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不是凡人。”  修道之人,早已跳脱凡人之外。 第119章 不过没一会儿,他就有了新的问题:“其实我一直都很想问了,那刘丹刘内史虽为活死人,可却没什么战力,也并不离开,让这样的人复生,是不是太过大材小用了?”  “所以你才是好山神。”  陡然被夸,虞韶脸上却不见喜色:“不是反讽?”  谭昭摇头:“当然不是,你想的只是武力强弱,人家要的,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操控人心。”  人皆畏惧生死,虽说如今有许多人推崇庄子的生死观,但能坦然面对的又有几人,能苟且活着,便能苟一日是一日,谭昭自个儿也是这么想的。  掌握了别人的生死,也就意味着掌控了人心。  活着还是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反之,如果有这样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可以“如臂指使”,便像是一人拥有了三头六臂一般,何愁大业不成啊。  “这法子可不好,所以咱们现在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搞搞破坏总归是可以的。”  这决定一下,谭昭做事就积极许多,被动地应对永远没有止境,抓住时机出击才能一绝后患。  虞韶开始有点儿热血沸腾了,他似乎有些看到未来成功的曙光了。  后来的后来,谁也不会知道,那么一个大王朝的建立,最初竟是这样开始的。  **  事情谈妥后,谭昭就率先连夜赶回了祝家庄。  跟老父亲再度谈了谈理想啊未来,他就直接辞别父母,回到了韶山。  为了保护剩下的一半生灵,虞韶已经决定封闭韶山,将山上的大阵打开,谭昭又帮忙加固了一下,原本他是准备拜托小祖宗留下来的,毕竟他答应风狸的事情已经做到了。  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从属关系,却没想到这小祖宗竟是赖上他了,扒在他肩膀上唧唧唧唧地叫,一副我很无辜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谭昭败下阵来,只得将小兽带上。  一人一山鬼回到郡城,刚好是红罗书院休沐的日子,说起这个,谭昭转头问了一句:“你准备跟着我干,以后还去书院读书吗?”  “读个屁!”爱谁谁!  看这模样,显然对读书这项运动深恶痛绝了。  “行的吧,不过你想好怎么同贺子会讲了吗?”  虞韶开始装死。  “正好休沐,给你半日功夫去书院处理后续,至于这老头的身份,就只能由你主公我来找了。”  事情说定,两人分别。  半个时辰后,说要去找人的谭某人正坐在酒肆里吃着烧鹅,恰着小酒,那叫一个惬意。  等酒嘬了三杯,谭昭终于等到了自己要等的人,那挥手挥得叫一个勤快。  “这里这里!”  马文才突然有点想拔腿就走,不过强大的自控能力还是让他硬着头皮往前走。  “饿了吧,坐坐坐,这里的烧鹅真是一绝啊!”说罢,居然还回味了一下,要是能吃上书圣爸爸家的酱烧鹅就好了。  也算是不枉此生啊。  马少年还是非常正经的,他坐定喝了一口茶汤,便开口:“你匆忙写信给我,可是有要事?”  “瞒不过你,此次,我想拜托你找个人。”  马文才皱眉:“什么人?”  谭昭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张画像,虞韶虽然书读得不怎么样,画却是极好的,人物画得栩栩如生,非常逼真。  “是他!”  谭昭一楞,这么巧的吗?  “ 你认识?”第135章 玄不改非(三十二)  马文才没有否认,神色有些莫名, 皱着眉道:“你找他有事?”  “算是吧。”  马文才的表情更加凝重了, 他伸手示意地方将画像收起来, 这才开口:“如果你要找他论道,恐怕是没有什么希望的。”  谭昭不禁有些好奇:“他的身份地位, 很高吗?”  马文才这才惊讶:“你找我打探他,居然不认得他?我以为……”  “……”抱歉,他是个乡下人来着。  “他是孙承。”  谭昭一楞, 姓孙?  “琅琊孙氏?”  马文才难得警惕的神情突然就放松了下来:“原来你真的不知道他, 孙道长确实出身琅琊孙氏, 但他更显贵的身份,却并不是这个。”  “是什么?”  “他是太平道天师杜子恭的弟子, 江南这边的士族多信奉此, 他们一道很受人尊崇, 杜道长善秘法, 能以仙术治病,有奇效, 王家近些日子便请他为右军大人治病。”  太平道, 也是天师道, 其实还有个更接地气的名字叫做五斗米教, 顾名思义, 你要入教,就要交五斗米的孝敬,算是鄙称。远的不说, 近的,王凝之就非常笃定五斗米教。  谭昭没想到是这样,但他更惊讶于马少年的态度:“你似乎很不喜欢他们师徒?”  马文才嗯了一声,半晌才开口:“家父曾重金请二人来替家母招魂。”  “……”谭昭已经猜到了结果,这个世界虽然妖妖怪怪很多,但人死后,除非怨念深重化为妖鬼,否则都会直接往地狱往生,不会在人间停留。  “这二人名气大得很,却是沽名钓誉之徒,有些小手段,引得士族众人追捧,不过是续命,还比不上你那手段,你找他们作甚?”最好笑的是,他那个爹居然还真被唬住了,他娘亲才不会在意那些身后虚名呢,不过是花钱买个安心而已。  谭昭颇有些不好意思道:“大概是上门找茬吧。”  至于孙承一个不小心丧命于虞韶之手这种事情,他就不拿出来吓唬人了,毕竟说出来人或许也不信呐。  “你……”  “嗯?”谭昭开始装无辜,现在将人扯进来,实在为时过早。  “你有事隐瞒我。”  谭昭非常不要脸地开口:“当然,我有很多事都隐瞒了你。”  马文才的脑仁开始跳:“我说不过你,不过我朋友并不多,你就算一个,如果你他日走投无路,可以来找我,我必保你性命!”  谭昭有些感动,然后拒绝接受:“你不要唱衰我,我超厉害的!”  马少年转身就走,再不停留,他还是回去找人查查孙承吧。  这有名有姓,打听起消息来就容易许多了,还没等虞韶从红罗山上下来,谭昭就收罗了厚厚一沓,这才明白杜子恭其名在南方的意义。  不仅是琅琊孙氏,还有吴郡陆氏、吴兴沈氏,更有琅琊王氏先后慕其名,什么鄱阳太守啊黄门郎啊都敬奉二人,人脉之广,堪称士族“交际花”了。  比不上比不上,难怪马文才的父亲都会请二人作法了。  而如今既然孙承已死,连个怨魂也没留下,人间的道理,有事弟子服其劳,反之亦然。老弟子死了,可不得给人师父去送个消息啊。  虞韶拖着一只熊猫眼回来,乐得谭昭多吃了一块鹅肉:“哟,这谁啊,胆敢在山神头上动土,活腻歪了?”  “……”这是他要侍奉的明主,不要气,不要气,气了你就认输了!  谭昭也是见好就收,赶忙将消息共享了出去。  “来头这么大?”  “怎么,怕了?”谭昭玩笑道。  “怎么可能!区区几个凡夫俗子,我会怕?”  ……你杀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不过谭昭不会去说这戳人的事情,反而提起了一点有趣的发现,“你还记得陆无水吗?”  “谁?”虞韶是真的不大记人,想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那个无双公子啊,他不是因为服散过度死的?”  “是服散过度死的,但我却打听到了一点另外的东西。”  “什么?”  “陆无水出身吴郡陆氏,陆氏与杜子恭交好,陆无水虽不是嫡系,却少有才华,受族中资源倾斜,堪比嫡系待遇。”  虞韶还是有些不大明白:“你这话,什么意思?”  “陆无水虽然激进却不是傻子,没道理为了服散面子连命都不要了,我那日在他山苑如此警告他,惜命的都不会再去碰,可他不仅碰了,还服散过量,你说,如果是天师道的人告诉他,服散无碍性命,他会如何做?”  许久,虞韶终于扯出这样一句话:“你们凡人的心,脏起来连自己人都算计。”  南方士族多信奉五斗米教,这就跟文化制霸一个道理,如果有人兴起想吃掉自己的地盘,这也算是一种保护机制。  牺牲一个废掉的陆无水,将出头之人掐灭在幼苗状态,这笔买卖非常划算。  “敌人这么强大,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谭昭如是说道:“我准备去一趟临川郡。”  虞韶一楞:“我以为你要去吴郡找杜子恭呢。”  闻言,谭昭神神秘秘地看了人一样,露出了一个标准的迷之笑容:“你怎么知道杜子恭,就在吴郡呢?”  **  临川郡所在的江州距离会稽还是有些距离的,一人一山鬼到达临川临汝,已经是五日之后的事情了。  临汝是已故内史刘丹的家乡,同样也是刘丹外甥李自如的家乡。  说起来,这李自如被亲舅舅所害,化为刀劳鬼,便是谭昭也无力为天。那时候趁着最后一步的转换还未完成,谭昭拜托虞韶用法子将人超度,又烧化了尸身。  如今,倒是可以用上一用这份身份。  “看着你这张脸,我真是不大习惯。”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神情也有些厌厌:“别说你,我也有些不大习惯,小爷从小帅到大,这么丑还是头一遭,哎。”特别是有身边这位小山神的对比,简直太惨烈了。 第121章 天道爸爸:……mmp!mmp听到没有!  虞韶:明白明白,我都懂,云梦山泽大大滴坏。  于是天上的云层就更低垂了,几乎都要与云梦山泽的山体连在一处了。  谭昭已经看不清任何的东西,周围黑压压的全是黑煞,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浓稠恶意的煞气,即便是当年兰若寺的槐树姥姥,也没这么大阵仗的。  “吼吼吼——”  就像是野兽的嘶吼声一样,整座山都在咆哮,谭昭发现怀中的风狸又开始红眼模式了。不过这次并没有跳,而是一直红着眼,仿若滴血一般。  谭昭伸手将小兽抱起来,直视对方的眼睛:“你是不是跟云梦山泽有关系?”  出乎意料的是,风狸开口说话了,说的还是人话:“吾乃云梦山山神。”  “……”从没听说过风狸也能当山神的。  随后,谭昭听了一个并不算冗长的故事,简单来说,就是云梦山的山神天真无邪,非常好骗,下山就着了骗子的道,又被骗身又被骗心,字面意义上的,最后一缕神魂回山附在风狸兽之上,还被发现,不仅风狸杖被夺,还被塞了菖蒲,要不是最后一点儿神魂力量开辟了一方小天地苟着,要不是刚好碰上倒霉的谭昭摔进去,说不定哪天就“烟消云散”了。  难怪红眼的小兽和不红眼的看上去差那么多。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谭昭警惕道。  “吾名——”  谭昭没想到,对方居然将名直接告诉了他,不是任何一个字眼,更像是什么古老的发音,带着某种法则的力量。  “杀了吾。”  谭昭:……你不早说,你早点说,他们还用跑这趟,分分钟在家里就把这小状告了,磕着瓜子坐看天道爸爸教做人啊。第137章 玄不改非(三十四)  “这个先不忙,杀了你, 就能改变这一切吗?”谭昭指着满目疮痍的云梦山泽, 语气可以称得上非常平静, “这里,以前一定非常美丽吧?”  青色小兽望着陷入黑色沼泽的山体, 赤红色的眼睛里满是悲伤与沉痛,这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错信凡人, 云梦山泽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下场。  他山神身体已经被夺走了, 此时此刻的他只不过是一缕神魂而已, 靠着山中神兽风狸兽的蕴养在得意苟延残喘,风狸原本无人可拘, 也是因他遭受了那么一番非人的折磨。  而这一切到如今, 总算是有个了断了。  “杀了你, 风狸也会受到牵连的, 事情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地步,我知道你不信任我, 但你总该相信这方天道, 是不是?”  青色小兽红色的瞳孔里闪现不解。  “你实在没必要警惕我, 我只问你一句话, 想不想夺回自己的身体?”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你废话, 说句不中听的,你现在不过是一缕神魂,以我的能力, 分分钟就能将你制服,你已走到末路,除了相信我,你别无他法。”  青色小兽终于妥协了,只是眼中的红意仍然未退,显然心里头还存着不信任。  不过谭昭也并不需要这位糊涂山神的信任,他只需要对方的一个态度就行了,顺便他也蛮好奇一个凡人,究竟是如何夺取山神神格的。  然后他就发现,这世上的山神没有最傻白甜,只是更傻白甜。  虞韶这样的缺心眼已经万中无一,谁曾料想强中自有强中手啊,这位云梦山神的行事风格显然更加出挑。  同虞韶一样,这位化名云梦的山神下了山,就被人间的繁华给震慑住了。  但人间不同山上,有美好更有恶意,贵族生活奢靡,百姓却困顿疾苦,正如虞韶所说,山神是守护天下苍生的吉物,生来不凡,他见穷人生活贫苦,便出手相助。  一来二去,就入了“坏人”的眼。  只是刚下山的山神哪里玩得过老油条子,不过是共同救助了几天贫民,云梦便觉此凡人非同凡响,隐隐已是交付信任。  后来一系列阴差阳错的“骚操作”,云梦就入了套。  “这么说,你五年前就下了山?”  “嗯。”  “那个凡人,是不是杜子恭?”  闻言,青色小兽的红瞳又浓重了两分,虽没有回应,但谭昭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吾与他赤诚相待,以命相护,见他濒死,不惜许下同生共死的契约,他却如此算计于我,那根本不是同生共死的契约——”  谭昭下意识地伸手向摸一摸,抬了手才发现并不是可以摸的小祖宗,手又讪讪地放了下来:“说实话,我觉得你栽得不冤。”  红眼小兽想咬人。  “即便那是同生共死的契约,你一个山神,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云梦山神一楞,回顾过往,总觉得自己像是得了失心疯一样。  “到了。”  谭昭终于从谷底怕了上来,当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手掌心全是红红紫紫的小伤口,他拍了拍掌心的泥土,有了指路兽,找起人来可以少走不少弯路。  这云梦山泽如今大敌当前,这假山神估摸着一时半会儿抽不出空来对付他。  谭昭悠悠哉哉地听完云梦山神的经历,终于站在了最为中心的山腹之地,当然这里的煞气也非常之浓厚,几乎都能滴成墨水了。  他朗声喊了一嘴:“道友如此躲躲藏藏,可是觉得天道的准头一般?说实话,道友实在没必要如此,天道雷霆之下,无有逃脱的。”  系统:这都怪谁?还不是因为你→_→!  这话说的,就算是圣人都得气出个好歹来,更何况这杜子恭可不是什么圣人。  隐没在黑暗煞气里的假山神,终于露出了他的庐山真面目。  杜子恭是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可眼前出现的,却是个脸上盘着莫名刺青的妖冶年轻人,他满头乌发坠在身后,眼眸泛着微微的红光,脸上不带惧意,反而有种从容不迫的闲适感,就像被黑云压城的,不是他一般。  甚至在见到谭昭肩头的小兽时,唇边带着十足的调侃,像是在看什么玩物一样。  而谭某人的注意力,则完全被人脸上的诡异图腾摄住了:惹不起惹不起,是个社会人啊。  “那是契约的力量。”  趴在他耳边的小兽悄声在他耳边道。  两人都没有说话,这种时候,说废话显然没必要,都是千年的狐狸,天道雷罚当前,再玩那套假惺惺就没什么意思了。  “你是来杀老夫的。”  谭昭摇了摇头,纠正道:“我与你不同,弑杀山神是犯法的,我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妖冶的杜子恭报以轻蔑一笑。  “你以为你能杀得了老夫?”  谭昭舔了舔牙根,总觉得最近牙根有些痒痒的:“这事儿,总归是试过才知道的。”  “不自量力!”  是男人,就拿真本事硬杠,谭昭没想到这位传说中修身养性的老道士不仅一点儿也不  “佛”,甚至还是个暴脾气。  临到这种时候,居然还端端地等着他来“送死”,这可真是真正意义上的千里送啊。  谭昭立刻拔剑格挡,只是他现在不是在跟一个人战斗,还是在跟整座云梦山泽战斗。  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比得上究极进化体的糟老头子!  太欺负人了。  谭昭混了这么多世界,难得又有了一种迫切提升武力值的认知,  没过一会儿,谭昭就有些伤痕累累了,这可真是太狼狈了,谭昭拄着剑,看着周围跃跃欲试的黑雾,再看对面有如闲庭漫步的杜子恭,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傻。  系统:可喜可贺,你可终于发现了,撒花~  “你想夺舍我。”疑问句,却用了肯定句的语气。  杜子恭终于露出了獠牙,天道压境,就像对方这小子说的那样,无有逃脱:“你该感到荣幸。”  一赞三叹,像是咏叹调一样。  对于杜子恭而言,这小子就像是天赐的福祉一样,冲天的气运,无双的天赋,只要夺舍成功,一切皆能从头来过。  至于这破山神,他已经当得有些腻歪了,还回去也无妨。  “荣幸你个屁!”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更何况他也不是什么泥人。  这天道爸爸也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虞韶都这般求了,就是光打雷不下雨,这是逼着他亮身份呢,气煞人也。  不过这种紧要时刻,也有个顺序优先级,谭昭再次摘掉了混沌珠,金光附体,有和氏璧的气息护体,周围的黑煞果然一退再退。  他猛然抬头,就对上杜子恭热切的眼眸,随即露出了一个同款的讽刺笑容:“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得天独厚才掩藏气息的吧?”  “轰隆——”  就在谭昭话音落下的刹那,一直蓄势待发的雷霆之怒终于落了下来。  一共两道,公平合理,一道冲着杜子恭而去,另一道……直冲谭昭天灵盖啊。  他就知道!  谭昭暗啐了一声,偷渡客真是没人权,不仅要偷偷摸摸搞事情,被发现了还要被雷劈,他怎么都算是做好人好事,哎,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啊。  相对于谭某人应对天雷追踪的得心应手,杜子恭这个新手就比较吃力了,辅一对上,就被劈了个正着。  但同时谭昭也发现,这道劫雷下来,旁边的黑色小兽也同样承受着伤害。  “我说云梦山神,你当初脑子是发了什么大水,居然还许下了这种代伤契约?”  红眼模式都快支撑不住的青色小兽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这特么还是灵魂绑定!  谭昭都忍不住想要骂娘,但很快他就发现,这特么根本不是代伤契约,而是——  “你一个山神的神魂居然被一个凡人的灵魂压制了?!”  根本不是什么代为接受伤害,天道劈得非常精准,就是山神的神魂本体!杜子恭居然这么胆大心细,住在别人家的身体里不算,还将主人家绑在家里。  这还怎么玩?就算天道把山神劈得稀巴烂,杜子恭的灵魂照样半分不损。  “出息啊,你大小也是个山神啊,就不能反攻吗?你的怒火呢?你的骄傲呢?别告诉我你干不过一个糟老头子啊!”  谭昭躲着雷劈,心累得一比,这届山神真的一个比一个带不动。 第123章 虞韶:“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我觉得你心里一定在算计我!”  ……怎么突然这么敏感了,以前不都反射弧绕会稽郡两百圈的嘛。  谭昭立刻矢口否认:“怎么可能!你这是不信任你家主公我!自闭了!”第139章 玄不改非(三十六)  拥有一个作精主公是种什么样的感觉?  虞韶:谢邀,天天都想散伙回韶山餐风饮露:)。  距离从云梦山泽下来已经十日了, 作为同类, 虞韶听完云梦山神的遭遇, 难免有些难过和后怕之感,但这些……很快就被戏精主公折磨得一点儿都不剩了。  “为什么我还要学习!”  谭昭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因为你爱学习, 学习爱你。”  “我不服!”  作为一个合格的主公,谭昭非常擅长跟人讲道理:“你还记得你一下山,介绍自己时用的什么身份吗?”  虞韶努力回想了一下, 亏得他记性不错, 很快就想了起来:“隐世家族?这可跟你逼我学习有什么关系?这根本是两码子事!”  “不, 你错了,你想想, 你作为堂堂山神, 如此这般丰神俊朗。”先吹一波彩虹屁, 再才是正事, “如果腹内空空,只有拳脚功夫, 他日咱们大业起来, 你作为国师, 如何服众?”  虞韶露出了沉思的表情。  “还是你本来就是下山玩玩, 不打算……”  “谁说的!我学就是了!”  虞韶说完, 心里一凸,糟糕,中计了!  谭昭听罢, 哪里容得他后悔:“这可是你说的,堂堂山神大人,想必不会出尔反尔吧?”  “……当然不会,你瞧好了便是!”呜呜呜呜,又要去找贺子会同甘共苦了,嘤~  谭昭见人答应,立刻从怀中摸出了一本书,封皮上没有名字,显然不是什么外头正经刊印的书籍:“来来来,一对一教学,不收你学费哦~”  虞韶:日常想回韶山,嘤~  谭昭却难得有些愁,留给他的时间其实并不多,一来是原主的身体本就损耗严重,这次又遭了一回“天打雷劈”,严重透支身体,二来呢是天道已经察觉到他的存在,一旦他真的造反成功,估计就真的是夺命天雷伺候了。  不,他还是要顽强地禁个毒再走。  “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虞韶完全猜不透这人的心思,可怕的是他居然一点儿也没有危机感,真是太可怕了。  “等你学会了这些歪道,这些至理名言,咱们就可以开始了。”  喂——你刚才是不是透露了什么东西!  “开始什么?”  谭昭理所当然地开口:“我难道没有讲过吗?”  “你讲过什么?你根本什么都没有讲过!”  “哦,那可能是我忘记了,咱们可是要出去游学的人。”  虞韶难得机灵了一回:“读作游学,写作上门踢馆那种?”  谭某人谦虚地摆了摆手:“嗨呀,谦虚,谦虚使人进步。”  “你这还要进步啊!再进步你就要上天了!”  “客气客气。”显然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代表了。  小山神气得没脾气,乖乖按头学知识,其实还真别说,祝英玄这人作是作了点,讲课却是没得挑,比红罗书院里的夫子讲得还要好,一堂课下来,他居然全都听懂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他惊了。  “咱们游学的基调是什么?”  谭昭想了想,平乱世,定江山,那自然是:“儒学的文艺复兴,你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不明觉厉吧,反正这艘贼船上都上了,还能离咋地。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不停地找人进行“友好”的游学访问,这一场场辩论赛下来,虞韶居然找到了一点儿学习的快乐。  将人说得哑口无言的感觉简直太爽了,学习真香。  真香的山神开始醉心学习,无心大业,每天踢馆,哦不对友好地谈玄比谁都积极,等回到会稽,虞魔王的名头已经开始渐渐传了开来。  虞韶:我不是,我没有,这些都是祝英玄教的,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变了。”  再也不是纯洁小山神的虞韶微微一笑:“哦,都是老师教得好。”  谭某人难得被堵得无话可说。  被迫憋了许久的系统开心得想放几个烟花庆祝一下,苟红红你到底什么时候把那只糟老头掐灭了!  而事实是,一时半会儿谭昭并不打算掐灭了杜子恭,留着还有用呢。  “说起来,那迫害山神的杜子恭死了,那他留下的那一滩烂事怎么办?”虞韶到现在也觉得非常玄幻,临川临汝的云梦山泽里住着刀劳鬼,却为人所驱使,这人不仅将刀劳鬼的毒用于杀人,更用于制作活死人,由云梦山泽的灵力支撑,以山神的名义驱使。  这操作,实在是骚得不能再骚了。  “你看我像是那种无偿帮忙做好事的冤大头吗?”  “不是吗?”  谭昭气得没再说话,云梦山泽都改天换地了,曾经的一切自然都是推倒重来,没有了山泽的雨水庇佑,在外的刀劳鬼只会在阳光下消弭。  至于衍生品活死人,本就有极大的副作用,没有了灵泽扶持,横死只是时间问题。  这或许很残忍,但要救活死人,显然不是人力所能做到的事情。  谭昭一向不会跟自己较劲,做不到就是做不到,他又不是神,也不是圣人,何必为难自己。  “不过现在天师道群龙无首,恐怕需要闹腾一会儿了。”  谭昭却摇了摇头:“我倒是觉得不会。”  “为什么?”  谭昭一笑,挥手道:“你猜?你先回去学习吧,我去山阴找人。”  嗨呀好气哦,这人说话永远留一半,什么毛病?!  虞韶气呼呼地回到别院,这何家别院都快成他们的造反大本营了,不过这回他回去,倒是遇上了宅子的主人家。  “贺子会,你这是怎么了?”咋瘦成这样了?!  贺勇啊,当年可是为了瘦服散的狠人,后来在小伙伴的铁血政策下戒了散,身材难免比服散时稍微强壮一些,可现在……简直瘦成一道闪电了。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贺勇翻了个白眼,扒在桌上:“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鬼:不不不,我们不想知道。  虞韶:学习使我快乐,突然感到庆幸:)。  “今日休沐吗?”  贺勇嗯了一声,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虞韶,你这个叛徒!”  虞韶自觉理亏,非常坦然地接受了这份指责,小山神虽然学坏了,但本质上还是非常正直的:“那你还去吗?”  贺勇沉思片刻,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心里泪流满面,不去不行啊,他爹知道他居然想不开学习后,那个高兴啊,牛皮都吹出去了,不仅宴请宾客,还亲自上红罗山与山长畅谈教书育人。  换句话说,他要是再敢弃学,可能会被他爹打死。  读书苦,读书累,读书还被老爹断月俸,但好死不如赖活着,至少他瘦了。  “哦对了,疏之呢?”  虞韶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最近神出鬼没的,马文才在找他,你要是知道,就通知他一下吧。”  “姓马的找他?一看就没好事!”  虞韶心里撇了撇嘴,不过他看不惯人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等稍晚时候,就用纸鹤传了灵音过去。  谭昭收到纸鹤的时候,已经从王家小院子被鹅子撵出来了。  哎,有些鹅明明第一次见面对他那么好,这才多久啊,就变心变得这么彻底,不仅不给摸头了,还这么凶,世风日下啊。  书圣爸爸摸着自家鹅子,看着溃不成军的某无良大夫,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谭昭是来给人换方子的,不过这回因为他没时间撮丸子,所以改成了药浴法,反正人都放鹅子追他了,捏着鼻子泡个药浴不过分吧。  系统很想吐槽,但它不能。  谭昭拆了纸鹤,本来还打算在山阴混个一两日再走,看到内容后就直接回了会稽郡城。  循着气息,很快就找到了马少年。  “你来了。”  谭昭嗯了一声。  “我父亲病了,我想……”  马文才请了长假,他原本有些不大相信,记忆中的马太守永远高大冷硬,却没想到一病下来,居然连床都下不了了。  他说不出什么感觉,马太守倒下了,很多事情就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谭昭看着欲言又止的少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对方的头:“好。”  马文才的神色莫名,并没有马上的欣喜:“你可以拒绝。”  谭昭笑得潇洒:“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拒绝的。”  马文才嘴唇翕动,最后也没有说出一个音节来,他本就是来找人治病的,到底在矫情什么。  一路沉默,很快就到了杭州。  杭州城谭昭熟啊,他以前好几个世界都在杭州玩,即便街景有所不同,但大致方位却都是记得的,原来东晋时期,太守府在这个方位啊。  谭昭颇有些新鲜地赞叹了一句,却没想到前头的少年杵在了原地。  “我父亲他可能脾气不甚好,如果他发脾气,你不需要忍他。” 第125章 活死人的转变,是有一定过程的, 甚至还有一定的“折损率”。  如果是和平时期, 杜子恭的骚操作指定实现不了, 可生逢乱世,人命不值钱, 今日是生杀予夺的高官,明日或许就一命呜呼,横死山林了。  谭昭打心眼里不喜欢乱世, 他就喜欢繁华诗篇、醉酒戏梦的生活。  系统小气吧啦地想, 去你个繁华盛世, 想得美!  知道父亲还有救,原本盛怒的马文才稍稍冷静了一下, 也从房梁上跃了下去。他走到马太守的榻前, 垂眸看着已经昏睡过去的父亲, 眼神前所未有的复杂。  许久, 他压抑的声音才从喉间哽咽出来:“求求你,救救他。”  如此郑重其事, 少年郎仿佛一下子就长大了。  马太守是在午夜时分醒过来的, 他是个典型的利己主义者, 习惯从既得利益出发考虑问题, 他鲜少有的情感都给了发妻和独子, 只是独子一向与他离心,所以他在醒来后看到儿子守在他塌前,一时居然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你可总算是醒了。”  房间里只有父子二人, 马文才性格向来独,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他的脾气,他不让人进来,那即便是资历深的老管家,都不敢往门前跨上半步。  马太守还是觉得非常不真实,不真实到他居然感受不到病痛了,他立刻得出了结论,这个儿子肯定是假的。  “你这是嫌弃我吗?”祝英玄说了,只要醒了就没什么大问题,马文才立刻恢复了以往的嚣张态度,“算了,你醒了就好。”  说着行了礼,便要走。  不过他刚转过身,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转过头,表情恨恨:“信教是那么好信的吗?你可知道你这大病一场,不过是那姓普的做下的局!”  想想还是火大,马文才又控制不住脾气想要吵架了。  对嘛,这才是他亲儿子,马太守刚刚掐了一把自己,显而易见,非常真实,他不是个糊涂的人,闻言便冷着脸开口:“怎么回事?你把普道长怎么了?”  “还怎么了!我看你就跟那姓普的相亲相爱去好了,他一天天地给你下毒,毒药好吃吗?”  “下毒?”  “哼!就该让你死上一回!”  “马文才!”  “想怎样?”  谭昭隔着两个院子,都闻到了了这对父子相处时的火药味,暴躁父子,在线吵架啊。不过这对父子显然都对彼此存着关心,他显然没必要去多管闲事。  只是救了一个马太守,不知道还有多少个“马太守”挣扎在生死边缘,又有多少个已经成为活死人的“马太守”受人掌控?  谭昭不由有些头痛,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神识沉入识海,找到了被困灵台的杜子恭。  杜子恭被困在光柱之中,精神面貌显然没以前好了,但见到谭昭,立刻火力全开。  “你终于来了。”  谭昭克制将自己的灵魂状态变成了祝英玄的模样,表情非常无辜:“老先生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杜子恭嗤笑一声:“你装什么傻,若不是遇上了事儿,你会出现?”  谭昭摸了摸鼻子,假做失望道:“被你发现了呀,哎,果然我的演技不甚过关啊。”  系统:……  “但很可惜的是,我不是来同你谈条件的。”谭昭一摊手,其实也很想留着杜子恭留到登基的时候,放人出去堵天雷,但这计划赶不上变化,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知道的,像我这样的聪明人,是不会同老先生这样的狠人谈条件的。”  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人,你又如何指望他遵守游戏规则呢!  杜子恭活了七十载,从未遇到过这么不按套路出手的人,这人仿佛身有反骨,却又莫名遵循着这世俗伦常,简直不可理喻。  “老夫居然没看出来,你竟是个狠角色。”  “夸奖。”谭昭提步往前走了三步,觉得够近了,这才开口,“你想激我?”  杜子恭确实是个人物,此刻还非常淡定:“你觉得是便是,不过外头那么多人都要因你的一个决断而死,你当真不在乎吗?”  咋地,道德绑架啊,谭昭掀了掀眼皮,凉凉地开口:“人是你开口杀的,与我何干?况且若是放你出去,你指不定要屠戮多少人命,按照你的算盘打下来,还是将你困在此处比较合适。”  ……你算术学得这么好,你爹知道吗?  杜子恭气得脸色铁青。  “如果你不是已经死了,我倒是很想将刀劳鬼的毒洒在你的心脏上试试看。”谭昭概叹一声,笑得像个十足的大反派,“可惜了,不过像我这样的成年人,从来不喜欢做选择题,全都救下,不就成了!”  说罢,他已经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杜子恭暗道不妙,他想要逃,可此刻对方是天是地,他若是能逃,早便逃出去了。  排山倒海的灵压冲他而来,杜子恭逃无可逃,终于不甘地闭上了眼睛。  大抵人“死”前,都会回顾过往,杜子恭也看到了自己的过往。  然后谭昭作为围观者,稍微也那么不要脸皮地蹭着看了一些,只是近五年的记忆,但足矣。  杜子恭的灵魂消弭在了祝英玄的识海之中,灵台之上,空无一人,这是搜魂的后遗症,谭昭早已知晓。  但他并不后悔。  系统终于从禁言状态下出来,迫不及待地发出了它的声音:辣鸡宿主!辣鸡!辣鸡听到没有!  [没有:)。]  谭昭按照记忆,来到了杜子恭生前的一处宅邸,并不华丽,甚至远离城市,却被层层阵法和机栝所保护着,只是这些对看过记忆的他来说,就算不上多困难了。  花了些时间闯进去,循着“记忆”,来到了杜子恭收藏秘密的地方。  这“秘密”,值得杜子恭上了这么多安全锁,便注定了它的不平凡。  生前累积了七十载的金银和财宝,甚至书画瓷器,矿藏宝图,杜子恭手下居然还有一个训练有素的情报团队,不过这人显然不相信人心,只相信手中的力量,这些人全部都是由毒药控制的。  近些年,也有一部分被制作成为活死人。  谭昭曾经拿着会稽失踪人口的册子做过一份名单,居然也有人上了情报团队的名单,他这才发现杜子恭做的准备,简直是十二万分的充分。  不过嘛,现在都便宜他了。  他正愁着造反基金和武器的问题呢,这不“劫富济贫”一下,全解决了。  翻完最外头的一层,打开最里面带着刀劳鬼毒素机关的盒子,谭昭终于拿到了杜子恭深藏许久的活死人名单。  窝在地上将名单全部数完,不多不少,整好两百一十三人,大部分是查无此人的流民和平民,只有那么十几人是高官在职,上头有划去的姓名,谭昭粗粗辨认,还能看到内史刘丹的名字。  果然,这一切都连上了。  再往后,就是实验者的姓名,这个册子就非常厚了,厚到谭昭根本数不清人数,不过好在都标明了身份籍贯,找人去查应该很快。  更有甚者,谭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谭昭又重新数了一遍活死人名单里高官的人物,一共一十五人,囊括了黄门郎、御史、都尉,有供职于东晋朝廷,也有权势不小的地方高官。还有后头一部分待完成的,也有很大一部分信教的士族子弟。  就像杜子恭在建立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国度一样,所有人都只听他一人的号令,他要让谁生就谁生,谁死就谁死,而活死人药就像是一种测试人是否有资格进入这个国度的手段一样。  简单,却无上的可怕。  不过这样的手段,注定是无法成功的,谭昭相信即便没有他,天道也会安排另外的人来搞死杜子恭,只是他脸太黑,恰好遇上了而已。  系统:哼!你也知道你自己脸黑啊!脸黑你还敢得罪我!苟红红,你完了你知道吗!  [真的吗?]  系统:千真万确!  [好吧,我知道错了。]但下次还敢:)。  系统:哼!  这系统真的是傲娇成精了,谭昭不再哄,而是逐渐完善起刚刚成型的计划来。  如果能成功,或许真的能帮这群放逐自我的士族戒掉那该死的五石散也未可知。十五个高官,涵盖各大家族,应该挺震撼的吧。  死者已矣,谭昭收好名单,他不会主动去动活死人,但没有了山泽福祉,他们察觉到自己的死亡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察觉,便有如那会稽内史刘丹。  “你消失了三天三夜,到哪里去了?”  天气渐暖,谭昭从书圣爸爸那里坑了一把折扇过来,上头还有书圣爸爸的亲笔书法,扇着轻风摇了摇头:“不好说,不好说。”  “……你不会背着我,偷偷又招揽了其他人吧?”虞韶一脸惊疑。  “想太多,我只是出去为咱们的大业拉投资去了。”劫富济贫,也是一种投资嘛。  虞韶:“……投什么资?”  谭昭折扇不收,乜了人一样,决定不再开口跟小山神说话了,真的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不怼他会死吗?!第142章 玄不改非(三十九)  谭昭和虞韶两人花了足足两天的功夫,将杜子恭的名单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随后又进行分门别类, 一共做了三大类。  第一类是活死人类, 又分两小类,一类是高官士族, 另一类是情报机构人员和底层暗桩。  而这第二类,就是待活死人类,分了两小类, 一类是救不回来的, 另一类时像马太守这样, 还能继续抢救回来的。  至于第三类,也是人数最多的, 是“实验”死亡名单。  这整理挺让人压抑的, 每一个名字都是一条条的人命,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 甚至没有人收敛尸骨,全都成了刀劳鬼的“盘中餐”。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  小山神气坏了, 拿着册子砸得桌面哐哐响, 再度变回了暴躁山神。  “找个佛寺, 将名单拿去超度吧。”  谭昭能做的, 也就只有这个了。  虞韶的情绪有些低落, 不过他想起刚才看到的名单,又瓮声瓮气地说:“我刚才看到了隔壁王凝之的名字。”  “咦?”谭昭脸上难得惊讶。  虞韶翻出第二类的名单,摊在人面前:“喏, 这里!”  谭昭一瞧,还真是,这位非常喜欢道教文化的王家公子居然也上了名单,他伸手翻了翻封面,这是中毒较轻的:“会稽内史这个职位,现在风险性这么高的吗?”  “……”说的也是,这个职位有点毒。  两人都有些无语,压抑的气氛总算冲淡了一些。  谭昭拿着这份名单,手指无节奏地敲着桌面,按能力,他和虞韶都不差,虽然说还没有该有的军队力量,但他并不愁这个。  他愁的是,一个了解当今社会方方面面的人才。  就这份名单而言,他和虞韶对这些高官士族只有一定的了解,关于里面的弯弯绕绕、亲密关系,就不知道了。 第127章 两人进城的时候刚好是旁晚,随便找了家酒楼填饱肚子,外头的天就黑透了。  这一入夜,妖魔鬼怪的一日才刚刚开始。  王徽之绝没想到,建康城的夜晚居然这么热闹,合着这些个人模狗样的伪君子关起门来,居然是这副模样,佛了佛了。  佛系青年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全然的淡定,甚至还有兴致问道:“还有几家?你已经想好计策了吗?”  谭昭也累了,他也只是将重点标记的人看了一圈,这要做事情,不得实地考察啊,今晚当大盗,明日自然就能光明正大地上门了。  王徽之:“……你很大胆。”  “谢谢夸奖。”  真是信了你的邪。  谭昭嘿嘿一笑,没再继续说下去,这一路他从王徽之口里掏出来的人物信息已经差不多了,遂道:“要不要去看看子敬?”  献之少年是奉诏入京,同他们这种打着游山玩水来的自然不同,住的是常驻建康的叔父家。王家人口众多,建康自然也有人在。  王徽之很有理由怀疑:“王家不会还有人……”  谭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不去!不去!困死了,我要回去睡觉。”  既然如此,谭昭自然乐得轻松,如今建康城形势复杂,这底下弯弯绕绕,能把人绕死,当初三国的时候,他都没觉得这么复杂。  究其原因,这年头的人实在是太不按牌理出牌了。  系统:宿主,你居然好意思这么吐槽别人?!  [为什么不好意思?]  系统:也对,毕竟你脸皮灵力都扎不穿:)。  一夜轮回,建康城在晨光熹微中醒来,又是平和安详的一日,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就跟昨日一样。  谭昭难得起了个大早,给王徽之留了张纸条,就出门搞事情去了。  俗话说的好,人靠衣装马靠鞍,这搞事情也要有搞事情的装备,谭昭出门前就给自己换了身道袍,手里一柄拂尘,扛着面神医的旗帜,就在小二直愣愣的注视下出门了。  这也忒不谦虚了,自己管自己叫神医,也未免太拉仇恨了点。  谦虚,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当你反其道而行之的时候,就会变成人群中最亮的崽。  谭昭衔着枚烧饼,找了个有树荫却并不荒凉的地方,开始了今天的守株待兔。  这往外人群啊,眼睛就跟被那狂傲的神医两字扎住了一样,明明写得不算多么精巧,却意外地非常有风骨。  没过多久,谭昭就等到了自己的“兔子”。  此人姓匡,名言,在朝任中郎将,虽是武官,却是个书痴,也算是书圣爸爸半个迷弟,当然这一切,都是王徽之昨天告诉他的。  谭昭今日写了这么一副大字,等的就是这位中郎将大人。  等见到人,他就说出了骗子的经典语录:“这位大人,贫道看你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啊。”  十个骗子,九个半都会这么说,但被说的人总归心里不爽,谁血光之灾啊,没的坏了运气,当即脸上兴致就少了大半。  “这字,可是你所写?”  谭昭脸带骄矜,只轻轻颔首:“自然,贫道的招牌,自然只有贫道写得。”随后还未等匡言开口,他便作势要走,“既然这位不信在下,贫道去也。”  说着,就扛着巨大的神医旗帜,走得那叫一个绝情。  不,道长,你这个套路不对啊!  匡言心里惴惴,还是想去求个解决之法,最多就破些钱财买个心安,于是他立刻打马追上去,谁知道……人没了!  怎么走这么快?!  同匡言有同感的,还有某些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御史大夫、都尉等也遭遇了同一事件。  也真是奇了怪了,建康城就那么大点地方,那么明显的神医招牌,怎么遍寻不获啊。  匡言自觉遇到了真人,回到家这心里就直突突。  算了算日子,明日反正休沐,也有许久没有服散了,要不要服个散开心一下?  然后第二日起来,匡言就悲剧了,他不停地流鼻血,甚至怎么都止不住。  匡大人有点慌,他一边稳着鼻血,一边派人出去找那个神医。  谭昭深谙“卖家市场”的优势,愣是猫着没出来,倒是王徽之,看着屋里那么大一面神医的旗帜,表情非常神奇。  如果用言语表达出来,那大概是“我惯知道此人不要脸,没想到居然狂到这个”这样。  “你想笑就笑吧。”  王公子撩衣一坐,端端地喝着茶:“本公子是这种人吗?”  ……那你倒是把你脸上的笑容收一收啊。  匡言从来不知道有人会因流鼻血失血过多而亡的,这大夫也看了,丹药也吃了,这鼻血就是止不住,街上那神医也是,说走就走,真人是不是都这么绝情啊。  就在匡大人显然绝望之际,终于有人打探到了客栈小二头上,小二得了银角,一脸神奇地说确实有一位“神医”住在此处。  简直太艰辛了有木有,然而神医的脾气都又臭又硬,谭昭隔着门,当即就表示了拒绝。  王徽之冲人抱拳,表示论装逼,他甘拜下风。  谭昭拿着人老爹亲笔签名的折扇扇着风,一脸闲适的表情。  这又是过了两个时辰,一顿“三顾茅庐”下来,谭昭才肯挪一挪脚,表示自己是被大人的诚意做打动的,上苍有好生之德云云,反正逼格得拉起来。  “真人,真人救命啊!”  谭昭摆摆手,拂尘一摇,一股清新的风四散开来,匡言觉得头风立刻有了改善。  “勿急勿急,贫道想救的人,还没有救不回来的。”  这简直跟那两字神医一样狂,但匡言却非常熨帖,觉得自己看到了生的希望。  也不知人如何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匡言下意识地接着鼻血,随后就发现……不留了?!  “真人,真乃神医也。”  谭昭再次露出了骄傲的下巴:“先不忙,劳烦大人伸出手来。”  这位真人脾气虽然不大好,但本事是顶顶的好啊,但这年头有本事的有点脾气咋啦,能救命就是极好的。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谭昭脸上的骄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十二万分的凝重。  “大人近日,是不是刚行过散?”  匡言点了点头:“真人看出来了,难不成真人也是……”  谭昭严词道:“哼!休得胡言,那些个不入流的腌臜东西,贫道羞于提起!”  卧槽,匡言不服,即便人救了他的命!  “大人可是不服?”谭昭站起来,拂尘挂在右臂上,施施然开口,“大人倒是好性,这东西都将你害成这般模样,还要百般维护,哼!即是如此,贫道告辞。”  那一个冷艳高贵,瞬间气场两米八啊。第144章 玄不改非(完)  真是一言不合就离开,还是说走就走, 干脆得一点儿也不套路。  匡言有点慌, 但好在鼻血止住了, 头也不痛了,这不刚要追出去, 卧槽人居然又又不见了!  这到底是什么非人的速度啊。  匡大人心里嘎登一下,立刻就从有点慌到了很慌。  “来人!来人!备车!”  那叫一个忙乱,好不容易到了客栈旅舍, 却发现人道长根本就没回来。  这三伏天还没到, 匡言额头就冒起了汗珠, 打从服散以来,他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啊, 但他心里有个声音, 如果他这次错过了, 可能真的会后悔一辈子。  为了这个, 匡言咬了咬牙,决定坐等人回来。  这一下子, 守株待兔的人立刻就换了个个, 可以说是最快的风水轮流转了。  王徽之望着楼下的中郎将, 表情有那么点儿玄幻, 学医可以这么为所欲为的吗?他以前怎么不知道?!  话说起来, 匡言在这里,那无良大夫跑哪里去了?  谭昭自然是被另外有需要的某高官请去看病了,当然对外的口径都是匡言那套, 先亮山门,再将五石散贬低到泥土了,管你想不想听呢,老子厉害起来,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伺候。  此番闹了三日,神医道人这个名头也算是在士族圈里有名气来。  传闻这位神医道人十分年轻,医术了得,又颇为俊秀,只可惜脾气不甚好,只要一不顺他的意,他就会迅速离开,绝不会上门第二回 。  不过有能力的人有点脾气,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这位神医道人不知名讳,不用丹药、不佐方子,便能让人立刻痊愈,真乃神仙手段也。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神仙道人非常排斥寒食散,曾在公开场合斥责此物乃腌臜之物,不配过他耳,气得一群想要结交他的士族纷纷摔门而出。  “你可真是……”太张狂了,王徽之一直以为自己挺狂的,这跟人一比,他简直就是循规蹈矩的乖娃娃。  谭昭咧开嘴一笑:“我是不是优秀得令人佩服?”  “……”要点脸吧,王徽之当即将人的脸推开,冷着声音道,“接下来呢,你准备怎么做?”  “不用,你看戏就好,我说过不会把王家牵扯进来的。”  说起王家,王徽之的表情就臭的要命,子敬都来建康十多日了,说是为新帝祈福,但鬼知道他听说公主一直骚扰他弟弟时的愤怒,他恨不得提把刀进宫搞事情。  但他不是谭昭,没有自身强大的力量,什么事都做不了。  曾几何时,他也想报效国家,为百姓谋福祉,哼!都是空谈,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弱小,倒不如纵情山水,来个眼不见为净。  “你倒是说话算话。”  谭昭笑了笑,不置可否。  转机,出现在谭昭来到建康城的第七日,宫里头来人了。  少帝病重,已是药石妄灵,太医署的人一个个束手无策,城中有些名头的道士、郎中以至于附近城池的名医,全都请了个遍,有人甚至远赴会稽去请杜子恭,但显然他的消息已经过时了。  司马氏空有偌大的天下,却救不了少帝的一条命,又或者……是有人想要少帝死。  谭昭是被“请”进宫的,大概是听说了他一言不合就消失的作风,这次来“请”他的人中,还有两个道行不算太低的道士。 第129章 至少小山神卖相好,又套了个隐世家族的背景,混得都跟献之少年差不多了。  这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小山神也该回来发光发热了。  就像谭昭描述的那样,北方沦陷几十载,礼崩乐坏的严重,当然这对谭昭来说却不是一件坏事,建立一个规则有时候比改变规则要稍微简单一些。  要打仗,先有粮,粮哪来?种呗。  关于农田水利,谭昭只能把控大方向,他准备找个人接受,找来找去,居然发现梁山伯是最好的人选。  梁山伯确实有点儿迂直,这性格就不是当官的料,却是个做实事的好科研人员。  早三年前,红罗书院的课业就已结束。  祝英台学足了知识,不愿回乡屈就婚嫁,听说兄长在北方搞事情,居然就要北上。刚好梁山伯官途受阻,他又担心英台安危,便相携而往。  后来陆陆续续的,祝家人都北迁,顺带接上了梁母,除了祝英齐在极南方的军中效力,其他人都在燕京城聚首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梁傻子到现在都不知道祝英台是女儿身。  有时候谭昭都佩服对方的这股傻头傻脑。  连梁山伯都有了工作,祝英台有点急,便找到了七哥,坦诚自己的意向,她已经不再是那个任性的祝家大小姐了,军旅两年,她再不懂事,就太不应该了。  “英台,你准备女扮男装一辈子吗?”  祝英台有些错愕,她张了张口,觉得其实这样也可以,但她心底深处却传来了拒绝的声音,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委屈自己去女扮男装,她是女子就这般可耻吗?  在七哥面前,她足够的坦诚:“不想。”  “那就回去换上女装,你是我祝英玄的妹妹,即便猖狂些又如何!”谭昭说得非常轻松,就像是在说什么世界上最稀松平常的小事一样,“如今北方虚空,你既然想要学以致用,不妨组个女子学院,又或者组个女子军队,但凭你的心思。”  祝英台:……我七哥今天肯定有两米八。  “谢谢你,七哥!”祝英台难得雀跃得像个孩子,冲上去抱了一下七哥,这才兴冲冲地跑去写企划案,属于她的事业,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于是第二日,新上任的水田司司长当机了一整日。  如果有人走近,还会听到类似“英台居然是女子,居然是女子,不行,我不能称呼女子的名讳……”这样翻来覆去颠来倒去的纠结。  也幸好,没人听到。  就在北方轰轰烈烈地搞建设时,南方开始动乱了。  这动乱的源头,还是谭昭的老熟人——五斗米教。  北方在解放农奴的时候,南方在搞事,北方在读书种田的时候,南方在搞事,北方突然搞起了什么科举,对士族寒门统一条件录官之时,南方……还在搞事。  “他们不累,我都替他们累了。”  谭昭打了个哈欠,一场科举搞下来,虽然成果不错,实在是令人精疲力竭。  果然,不称帝是正确的选择。  “祝英玄,你到底什么时候称帝?我的枪都等不及了!”马文才很爱惜他这柄枪,毕竟这是他一点点自己打出来的,虽然有祝英玄的匆忙协助。  “再等等,不远了。”  “你去年也是这么说的!”  “真的不远了。”  马文才:他咋就那么不信呐。  事实证明,狼来了这种话,是总归会兑现的。  科举制度实行的第一年,只录取了不到百人,而这百人之中,士族占据了百分之六十,这还是因为谭昭开设了旁科的把控。  凭学识取士,公平合理。管你祖上三代是谁,你爹是谁,你祖父是谁?要当官,得凭真本事。  谭昭等了这群新科进士足足三个月,才开始发难,当然发难前,请容许他登个基。  一朝称帝,谭昭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机能在迅速往下掉,秉承着能苟一时是一时的原则,他登基的第一条旨意不是大赦天下,而是……禁五石散。  直接撰写进律法,吸食五石散者不得入朝为官,且有诱导买卖炮制者,处以不同级别的牢狱之灾。  当然也不是一棒子打死,倘若成功戒除,便可再登朝堂。  此条律例一出,所有人都觉得非常不合理。  作为第一天上任的新皇,某人堂而皇之地开始将锅推给自己的小马甲,称寒食散贻害百姓性命,毁人身体,乃是上苍的旨意,神仙曾与他测验良石,一试便知。  北方的寒食散本就没有南方流行,倒没有那么大的阻力。  筹谋五年,又是搞谋反又是搞基建,原主祝英玄的愿望终于被安排,谭某人虚弱之余,都想给自己掬一把伤心泪。  三年,谭昭又艰难地苟了三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后期的南下他根本无力前往,最后要不是祝英齐的神来之笔,他或许都见不到大一统的局面。  当然,也要感谢当初与书圣爸爸的君子协定,谭昭曾让对方在恰当的时候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书圣爸爸也确实兑现了诺言,甚至将五子和六子打包送来了北方。  南北一统,南方底层人民早已眼馋北方的政令,至于士族即便再抵触,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想要恢复往日荣光,考试读书呀~  谭昭将记忆中儒学知识教授给了虞韶,虞韶又传播了出去,儒学又开始兴盛,佛道势弱,读书又称为了最正统的活动。  就在这时,太祖皇帝谭某搞了个大动作。  像他这样要面子的人,老老实实地死亡实在不是他的做人风格,但他又确实要死了,祝英玄的身体本就被五石散摧残得厉害,能苟这么多年,还要托南北没有一统的福。  最主要的是,他还没有继承人。  培养是来不及了,所以得找个能控得了局面的人,否则要是局面脱缰了,他就是弄巧成拙了。  只是这普天之下能服众的,除了他一个,就是铁血将军马某人了。  但马文才对政治又不感兴趣,这就非常糟心了。  谭昭随意地翻着系统商城,翻着翻着就翻到了傀儡娃娃这个菜单栏。系统状态栏描述说是这款傀儡娃娃可以等比例复制输入的样本,换句话说,他死后可以让傀儡娃娃继续他未完成的工作,只要在程序中设置好大方针,应该就能预留出下一代帝皇成长的时间。  系统:宿主,你疯啦!这傀儡娃娃的使用可是天数1:1支出的。  [看到啦。]  系统:那你——  系统还没说完,就听到了“支付成功”的字样,它一看订单,嚯,直接支付了六年!  系统:你可真是有钱,你在这个世界满打满算加上你用掉的,收支平衡啊。  [谢谢夸奖。]  谭昭是沐浴着天道爸爸非常不情愿发放的功德离开的,在他默默找了个地方挺尸的时候,系统商城兑换的六年份假皇帝正式上线了。  **  瑞朝十年,太祖皇帝传位于子侄,无人知其去向。  唯有最亲近的几个朋友,在瑞朝第二任皇帝上任后,来到了上虞城外的韶山上。  “这酒,也不知他几时酿的?”  “谁知道呐,或许他当真是仙人,也未可知。”  “六年了,他倒是走得干脆!”  “你就嘚瑟吧,他走之前还去找你俩了!”  “……”  一壶冰酒殆尽,已是有些微醺,正是盛夏,这酒当真是绝妙。  “他没有死,对吧?”  许久,是几声重叠的嗯声,挥散在山风中,带去远方。第146章 书法番外  瑞朝历经五百年风雨,一共经历了十七代帝皇, 迄今为止已有一千多年, 是华夏历史篇章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朝代。  所有的历史学家都认为, 如果不是昭元帝大刀阔斧的改革,整个社会的变革起码要同步落后三百年, 也是因此,现代仍有非常大一部分历史学家在研究瑞朝最初十年的社会变迁。  那个朝代风流尽出,引无数人想去探究。  只可惜, 现代的科学技术再发达, 也敌不过一千多年的时间, 很多史料残缺不全,叙述模棱两可, 昭元帝在位仅仅十年, 史书记载他本人却非常少, 这让外界对这位英俊不凡的帝皇都非常好奇。  没办法, 这年头吃帝皇的瓜,也是颜狗的天下啊。  一个智谋无双、敢于创新的开国皇帝, 大家自然崇拜, 但再加上英俊潇洒, 这就不是历史课本里冷冰冰的昭元帝了, 而是……编剧笔下各种或霸道或深情或邪魅或温润的开国帝皇了。  事实证明, 天下编剧皆魔鬼。  只有他们不想写的剧本,没有他们不敢写的桥段。  再说了,除了昭元帝祝英玄, 还有大将军马文才、镇国将军祝英齐,女子楷模长公主祝英台和她的驸马梁山伯,风流倜傥国师虞韶,绘画鬼才贺子会,再加上王谢等一系列世家公子,以及一系列帅哥帅哥和帅哥,为魔鬼编剧们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素材。  每年的暑假档,霸屏的永远是情深不寿昭元帝,又或者如玉公子爱上我之类的古装偶像剧,又或者是早些年风靡万千少女的昭元天下。  昭元天下可以说是第一个吃螃蟹的剧了,此后一系列的剧都在此基础上衍生,昭元帝也从原本的单身帝皇变成了……富有后宫的种马皇帝。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又或者说这个锅可能不能全由编剧来背,有很大一部分锅其实是祝老爷子的神来之笔。  别看祝老爷在知道亲儿子要造反时那淡定的模样,其实心里慌得一比啊,然后他慌着慌着,就慌成了太上皇。  然后,他更慌了。  家里产业不多,儿子不想成亲就任由他去了,毕竟这年头不成亲还有搞断袖分桃的呢,他儿子只是比较贪玩而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现在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了啊,这没个后代可不行,最好还是亲生的吧。  祝老爷盘算着得给儿子娶个皇后,但鬼知道……儿子的身体居然开始不好了,连皇宫都出不了了,哪有当初在韶山上的杀伐果断。  于是,祝老爷就更慌了。  但儿子的个性他知道,逼迫是不行的,他准备循循善诱,一边又满天下找神仙来给儿子看病,这般努力了十年,孙子连个影子都没有。  直到儿子死后,他觉得这样不行。  开国皇帝不要面子的啊,于是“爱子心切”的太上皇就来了一把骚操作,他让史官给儿子描述了一个正常的后宫。  史官当然是不从的,他是正直的史官啊,而且先帝那么英明神武,根本没有女子配得上他好不好,太上皇微臣求你善良。  善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不过祝老爷也不强求,他只是找人另写了一册史书而已。  然后这东西经过一千多年的传承,就变成了魔鬼编剧的“根据真实史料改编”。  如此阴差阳错,祝老爷知道说不定会很欣慰。 第131章 然后,谭昭就闻到了更加浓重的血腥味。  卧槽,是皇帝就这么牛吗!谁没当过似的!  也是刚从上位下来,谭昭暴脾气上来,靠着存续在邪帝舍利阿曜里面的内力,爆发了一回小宇宙。  说来,他也不是什么忍气吞声的好性子,人剑都架在他脖子上了,他难道还要伸长脖子给人砍不成?不存在的。  几乎是在眨眼间,谭昭手中一柄寒光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场上形势立刻来了大反转。  “陛下!”有人疾呼,有人震惊,有人想要营救,但谭昭不管。  “你倒是好大的胆子。”  声音不怒而威,说话的时候喉结甚至还蹭到了谭昭手中的匕首,仿佛笃定了他不会杀人。  诶嘿,他还真就不能杀人,可惜了。  特别是弑杀帝皇,天道爸爸分分钟就想跟他谈一场十个天雷起步的爱の教育了。  说起来,谭昭还从没见过金光这般浓郁的帝皇,当然他也没见过金光流逝得这么快的帝皇,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溢散,要不是底子厚,早就被人谋朝篡位了。  不过冲这速度,估摸着没两年也差不多了。  谭昭眼皮子上尚且糊了一层泥,这会儿睁着眼睛也难受,他抹了一把,就有人想从后面擒住他,不过他刚刚把风狸杖还给了小祖宗,并不担心对方会成功。  说来这穿衣打扮,汉?秦?还是春秋战国?!  “小祖宗,收着点儿。”  风狸唧唧叫了两声,声音还挺雀跃的。  就在这时,一道动听的女声由远及近而来,叫的那叫一个凄美婉转,一般男人说不定骨头都酥了:“陛下!”  千回百转总有时啊,谭昭终于看到了人。  自然是美人,肌肤赛雪,眸似星子,谭昭见过很多美女,却少有能及得过对方的,可以说是美得惊心动魄了。  但谭昭早已过了在乎皮相的年龄,他看到的是——女子的灵魂。  难怪天道爸爸会强制性让他签订不平等贸易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呢,这不匹配的灵魂简直让强迫症闹心。  打个比方,就跟l码身材的人强行塞进s码的衣服里一样,谭昭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睛看到太多东西了。  怔楞的片刻,这位美女已经踉踉跄跄地跑近了,她眼眶带泪,谭昭没想到的是,对方来了一回骚操作。  “求你放过陛下,好不好?陛下他是个好皇帝,他不能死的!妾愿替陛下去死!”  谭昭:我不仅一点也不感动,甚至觉得自己走错了片场。  哎,好好的美人,居然脑子不好,果然上苍都是公平的,给了人无双的美貌,却忘记给人安脑子了。  谭昭看不到这位陛下的神情,但冲这平稳的心跳,好像也没怎么感动,倒是旁边的士兵,感动异常啊。  谭昭冷漠地哦了一声,匕首仍端端地搁在人脖子上。  女子满目惊讶,不明白自己的美貌攻势居然不起作用,随即她哭得愈发动人,声音如泣如诉:“陛下,妾绝不会让您有事的。”  谭昭听到了帝皇微微心跳过速的声音,他再抬头看女子,他咋就什么都没感觉到呢?!  系统:我有理由怀疑你的少男心已经枯萎,并且我还有证据。  因为谭昭的突然破土而出,填土的人已经没再继续了,大概是求生欲爆棚,已经有几个人从下面露出了头。  始皇帝见之,半点不害怕,他眼神示意旁边的弓箭手将人射杀,谭昭没看到这眉眼官司,却看到了弓箭手搭弓而起,箭矢迅速离弦,谭昭知道这是在逼他做抉择。  是要救人,还是自保?  噗通、噗通,谭昭听到了自己鼓噪的心跳声,但小孩子才做选择题!  他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他还有一只兽啊!  风狸一抬杖,乱飞的箭矢全部在半空中弯折,非常具有戏剧性的一幕,也非常违背自然规律,一看就存在灵异现象。  谭昭这才发现这深坑挖得又广又宽,差不多有一个篮球场大小,这底下得埋了好几百人吧,这么多人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救不过来啊。  甚至君要臣死,臣如何不死啊。  “你很有趣,只要你拿出价值来,寡人可以放了他们。”  这番话,那叫一个稳啊。  [系统,花钱,买当下时间!]  系统:尊敬的宿主,现在是公元前212年秋,当地时间……  卧槽!拿匕首的手微微颤抖,这个时间点,谭昭觉得自己飘了,居然敢拿着匕首挟持始皇爸爸了,随即,他立刻意识到,这不会是焚书坑儒吧?!  系统,咱们出来聊个两块钱。第148章 世界太疯狂(二)  聊两块钱是不可能的,系统的求生欲还是非常强烈的。  大概是物似主人型, 宿主谭某人也非常有求生欲, 立刻意识到了现下非常不妙的情形, 虽然还没有接收记忆,但原主的身份应该就是当年始皇帝焚书坑儒的那四百六十只“鸡”了。  杀鸡儆猴啊, 谭昭明白过来,脸色着实有些难看。  就是不知道原身的身份是方士还是文博士了,不过这俩身份也是大差不差了, 都是要他在生死边缘大鹏展翅的人设啊。  说实话谭昭对秦汉的历史并不熟知, 关于焚书坑儒史书写得也不多, 哎,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  谭昭此时此刻, 正做着曾经六国刺客非常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 若荆轲在此, 必定手起刀落半点都不带犹豫的,毕竟这时候谁放手谁就是傻子了。  然后, 谭傻子横空出世了。  放手, 自然是选择拿出相应的价值来跟人谈条件, 虽然这位甲方一看就非常不好惹还可能一言不合就撕毁条约, 但能谈他就有把握。  “你倒是个聪明人。”  谭昭听出了未尽之言, 这分明是在嘲讽他做糊涂事,哎,这回不会是开局跪吧?  “陛下谬赞了。”  谭昭现在整一个泥人, 身上泥土干一块湿一块的,秦朝的服饰又很累赘,他即便行的礼再规范,也非常惨不忍睹。  当然他并不在意,正欲说下去,旁边就有一道香风袭过,直冲站在坑边的始皇帝:“陛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完美地表达着泫极欲泣。  始皇帝仍有美人趴在怀中哭泣,眼中却望着面前比他矮上一些的泥人。无疑,他并不知道这个小官吏的姓名,他只是对那只通人性的小兽很有兴趣。  “陛下,此人竟对您这般无礼,您可不能轻饶他啊!”这是美人又发话了。  哎,美色误国啊,谭昭看着周围被动容的士兵,刚感叹了一声,却见始皇爸爸一把将缠在身上的美人撕了下来丢在地上:“寡人还未说话,要你多言!来人,扶王美人回宫。”  便有战战兢兢的奴婢飞快而来,扛起这位新王的美人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这周遭的人,显然对此并不意外,不过心里大概有些忿忿不平。  我去!这是什么骚操作?!谭昭这瓜都吃愣了,居然这么刺激的吗?干嫔妃的果然都不是简单人物,就这样还不吵不闹,他或许看走眼了?!  “把它给寡人,寡人饶你一命。”  非常直白的命令,带着不容质疑的口吻。  然后,谭昭就也直白地拒绝了:“请恕草民拒绝。”  他再抬头,就对上了始皇爸爸看死人的双眸,他丝毫不怀疑,死人就是他本人啊。  谭昭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至少他得死的稍微体面一点,和四百五十九人同穴而眠实在是太挤了,会影响下个世界抽签的运气的。  系统很想吐槽,但求生欲压过了吐槽欲。  风狸依旧站在谭昭的肩膀上,像它这样的神兽,认人看的是灵魂,对它而言,只要跟着这人,它就一直有功德吃,功德使它快乐,一切搞它储备粮的,都是坏人。  谭昭察觉到小祖宗的情绪,立刻拦住了对方拿着风狸杖跃跃欲试的手,弑杀君王可不好玩啊,特别还是这种千古一帝。  惹不起啊,他心中一叹,拱手道:“草民有一神仙琼酒,原敬献给陛下。”  说起冰酒,这还是他死前跑回祝家老宅挖出来的两小坛,还没顾上喝呢,就分分钟狗带来了这里,不是被天道威胁,就是被始皇帝碾压,怎一个惨字了得。  “哦?”  谭昭像变戏法一样的就虚空之中掏出了一个青瓷瓶,雨过天青色,上面还有一蓑烟雨,晋朝文人最喜欢的款式,祝家自家瓷器作坊里产的。  后代的东西往前头放,都是带着精美工艺的艺术品。  “此酒乃用千年冰果酿制而成,可使人心旷神怡,削减病痛,助眠长寿。”倒不是谭昭吹,这算是实话实说来着。  谭昭拿一瓶酒换了一条命,这原本是非常合算的买卖,但他万万没想到,始皇爸爸是个贪杯的,不仅一晚上就把就喝完了,还押着他再去找酒,找不到就提头来见。  威胁人的话,还一套一套的,毕竟那土堆里头,还有四百五十九个人头呢,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始皇爸爸没再下令坑杀,但也没放,就拍士兵日夜把守着,要有人爬起来就再推回去,幼稚得不行。  只不过人是铁饭是钢,这一群文弱儒生方士,没有吃的,估摸着三天都撑不过。  这群人你要说他们无辜吧,也不无辜,也不看看世面,以为自己文人风骨到处造谣始皇帝不配长生、德不配位啊,就跟现代所谓的某某专家一样,但你要说他们不无辜,也还没到一起手拉手死的地步。  至少,秦公子扶苏认为他们罪不及死。  秦国一统不过才几年,各郡依然不安分,此时坑杀一群读书人,甚至焚烧典籍,他心忧如焚,却无济于事。  就在此时,他得到消息,因为一个叫做钟焕的方士,陛下居然下令暂停了这场坑杀。  没错,谭昭这一世的身体名唤钟焕,是个地地道道的……假方士。  钟焕原本是燕国人,燕地本就盛行方术,毕竟国力弱小,有时候还可以寄托于神仙之术,阴阳家啊道家啊,反正钟焕是个小人物,这里学点那里学点,等大一统后,他就跟着同僚一起来咸阳谋事业。  始皇帝喜好方术,向往长生,对方士大力支持,钟焕就跟南郭先生一样“滥竽充数”,过上了还算富裕的生活。  谁知道啊,这此一时彼一时,带头搞长生事业的卢方戏耍了一顿始皇帝跑了,剩下的一群人加上没事喜欢瞎哔哔的儒生们就惨了。  大家自己搞检举揭发,咸阳城没跑掉的人全在那大坑里了,钟焕自然也没跑掉,富贵没享受几天,就搁土坑里一命呜呼了。  哎,这钟焕还是个病秧子,从小因为身体不好才学的方术,长到如今二十有七,身体一阵风都能给吹跑了。  谭昭:这跟我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  要说这年代的方士,有本事的是真有点本事的,包括逃跑的卢方两人,要一点儿本事也没有,也忽悠不住始皇爸爸。但没本事的,也就真的一点儿本事都没有。  谭昭原先还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奇异了一些,但得到记忆后就不怕了,毕竟有些方士,没有本事造假也要上。  哎,搞得他都有点想跑了,只是他答应了天道,即便跑了也还得回来,这异界之魂正搁人后宫里呢,听宫人说白天刚被下了面子,晚上赏赐就流水地往王美人宫里去了。  就在谭昭哀叹自己该怎么搞事的时候,有人召见了他。  这个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公子扶苏。 第133章 对于曾经替他打江山的老部下,又是急流勇退半点不恋战权位,始皇帝难得有点难过。  随即,他看到了恭敬立在一旁的钟焕。  “而今,爱卿便有一个机会。”  谭昭真的是晚上连一口热饭都没吃上,周旋在父子局之间也就算了,还被迫干起了真大夫。宫人还给了他一个医药箱,他随手一翻,居然连龟壳都有?!  什么鬼?你们秦朝治病救人,还要算算吉时不成?谭昭有点儿愁,这治病救人他不怕,就怕老人家挨不住他的药方啊。第150章 世界太疯狂(四)  王翦老将军战功赫赫,解甲归田之后被封武成侯, 就住在襄阳城中。他老家其实是东乡的, 但像始皇爸爸这般掌控欲强的皇帝, 自然不会放人归乡。  谭昭一路被人拉着走,除了宫门就上了马车, 那叫一个颠簸,得亏他没有吃饭。  说起王翦,好像有传闻说他是琅琊王家的老祖宗来着。  未及深想, 一个大颠簸差点没把他甩出去, 这时代的车马避震系统显然聊胜于无, 颠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作为一个武林高手, 谭某人有点腿软。  武成侯府门口, 早有人在等候, 谭昭不认得人, 但随行的宫人却是认得的,这是王翦之子王贲, 同样也是个打仗人才, 被封通武侯, 前几年还陪始皇爸爸去东巡了, 只是近几年退下来, 让儿子顶上去了。  王贲一看提着药箱的是个面生的年轻人,心里嘎登一下,有些猜不透陛下的意思。但老父病危, 已容不得他多想,只请人进去。  谭昭一路被人请进去,他也不多话,缀在后面,等到了地方,他才得到了一份简陋的脉案。  竹简打开,这猛地一下又跳到小篆,得亏原主是个识字的,谭昭颇有些艰难地看完,才明白过来王老将军是旧疾复发了。  将军领兵打仗,就算是战术不胜的战神也有受伤的时候,这是功勋也是对身体的透支,每一个老将身上都有或大或小的暗伤,即便是上个世界有他帮助的马文才,身上也是大大小小的刀伤剑伤。  王老将军今年七十有一,这要是下猛药,谭昭估计还真撑不住。  况且……  “如何?”就一会儿工夫,王贲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只是他对神异之事不大相信,只是心中有一丝希冀罢了。  烛火下,是中年将军担忧的眸子,谭昭看着竹简上的字,倒是并未摇头:“吾有一法,颇为凶险,但凭将军定夺。”  王老将军的旧疾复发得来势汹汹,盖因他中年时曾受过一次重伤。竹简上寥寥几句话,但不难猜测当初军情紧急,容不得处理伤情,中箭后带伤上阵,这命也是真够大的。  等大军获胜,再处理箭矢,军医才发现箭矢已入肉三分,且箭头生有倒刺,若是强行拔出,恐有性命之忧。且因为靠近心脏部分,不能强行穿刺身体,所以最后的最后,这胆大的军医居然……将箭头留在了身体里?!  “什么法子?”  谭昭镇定自若:“开胸取箭。”  王贲当即就要拒绝,这如何做得到,绝对不行!  却未料此时,王翦老将军居然醒了过来,在谭昭未来之前,他已经痛得撅了过去,几个郎中拼了老命才将人救了回来,可即便救回来了,也是气若游丝。  可此时此刻,王翦脸上却有了几丝红润,王贲一个大老爷们,眼眶都红了。  所有人都觉得老将军这是回光返照了。  “父亲!”  “王贲,让他、让他……做。”  “什么?父亲,请父亲三思!”  王翦却觉得自己再这么活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就再试上一次,也是无妨的。  老将军一意孤行,即便是王贲也做不了主,最后的最后,谭昭被推进了“手术室”,还附赠一个王贲牌助手。  谭昭:……突然下不去手。  “博士,请。”  谭昭一叹,也没准备用自己配的麻醉丸,花了点小钱在系统商城里买了一颗,随后递给老将军:“请侯爷服下此丸。”  王贲很想阻止,但老爹不让。  吃了麻醉药,王老将军就陷入了昏睡。  谭昭租了一套手术刀,直接用灵力罩撑起了无菌结界,只是箭头早已长在肉里,即便是现代手术也很难取出来,特别还是靠近心脏部位,要不是仗着有鹿活草,他还真不敢夸下这个海口。  擦了擦虚汗,谭昭拿起刀就落了下去。  王贲谁啊,无人不知的大将军啊,当年可是打垮齐国的能人,什么样血腥的场面没见过,可看着人这般稳准狠地手起刀落,心里怕得不得了。  他一个大老粗,连呼吸都轻了三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都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便强迫自己猛地睁大眼睛,只见人的手非常稳地将一根已经发了锈的箭头取了出来,这上头的倒刺还黏连着肉,看着着实恐怖。  王贲拿陶盆接过,刚要开口,神奇的一幕发生在了他的眼前。  他甚至有些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好半晌,他才开口:“伤口呢?”他只是看到这年轻人的手指在伤口处拖动了一下,怎么瞬间愈合了!?  若有此等能力,战场上得死多少士兵啊?!  谭昭虚得跌坐在地上,显然已是累极了,他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喘气声比王贲还要大:“侯爷勿怪,施法过度罢了。”  系统:……我第一次听说用鹿活草还要施法的:)。  [你闭嘴。]  反正,箭头已经取出来了,伤口也完全愈合了,至于身体恢复问题,就要靠后期养回来了。  王贲送别钟焕之后,脸上还带着非常玄幻的表情,父亲这算是救回来了?!  他忍不住再次掀开父亲的衣服,除了陈年的旧伤疤,根本一点儿痕迹都没有,要不是那血淋淋的箭头还搁在旁边,他差点以为刚才那都是一场梦了。  难道,陛下所求当真是存于世的?  王贲第一次有了这样的疑问,他守在父亲塌前,毫无睡意。  再次回到王宫,已经很晚了,但始皇爸爸居然还没有睡,这简直是要通宵达旦了,谭昭摸了摸空瘪的肚子,很想给人表演原地大哭。  好在,始皇爸爸耳目众多,并不需要他叙述事情的发展经过,他站在殿中,人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等本事。”  谭昭就站着,没说话。  幻术武力之流,前者哗众取宠,后者并非独一无二,始皇帝富有天下,自然不会觉得有多重要。但能做到起死回生的,整个秦国找不出第二个。  谁没个生老病死,谁又不会生老病死,始皇帝开始正视钟焕这个人。  “下去吧,明日同寡人一起去趟武成侯府。”  “诺。”  谭昭回到安排的宫殿,倒是没想到始皇爸爸对人好起来是真的挺好的,居然还给他安排了膳食,虽然吃起来口味非常粗犷,但聊胜于无了。  囫囵吞了点东西,他就开始打坐修炼。  人生艰难,且走且搞事吧。  这一修炼,就修炼到了日上三竿。反正也没人来叫他,谭昭干脆又眯到了正午,这才套上衣服懒懒散散地往外走。  距离他从土坑里出来,已经两日了。  谭昭知道今日大概就是始皇爸爸下裁决的时候,却没想到武成侯府还没去呢,就等来了一道出人意料的圣令。  除了他钟焕,其余四百五十九人,有十五人因为得罪得太狠直接就地掩埋,剩下的四百四十四人,全部由公子扶苏押解去修长城,同时监军蒙恬。  杀人不过头点地啊,这比杀了人还要过分。  最主要的是,他,钟焕,突然就变得太特殊了,感觉像两百瓦的大灯泡,所有人都看过来了。  这要搁一般人,准得紧张紧张,好在某人苟得太多,已经忘记了紧张是什么心情。  谭昭找人吃了顿早午饭,这才候着等始皇爸爸出门。  然后,他就又看到了那位公子扶苏身边的假宫人,又或者是……  “参见公子。”  秦朝是个服饰制度蛮严苛的国家,谭昭恶补过后,差不多就能靠衣服认人了。  “钟博士可还记得吾?”  谭昭自然表示不认得,装傻装得非常像。  “吾行九。”  谭昭从善如流:“参见九公子。”  他等了许久,也没等来什么免礼之类的话,反而等来了这样一句:“天王盖地虎?”  “……”哈?!  谭昭真的是一脸懵逼,因为他是真的不知道这啥?难道是什么暗号不成?他一时居然也没反应过来。  倒是公子酒,心里有些失落,忙转圜道:“博士觉得这句词如何?”  谭昭欲言又止:“公子想听真话?”  “自然。”  “回公子,不怎么样。”  这天儿,就这么被聊死了。  好在这会儿,始皇爸爸终于来了,他对自己的儿子真没多少感情,除了扶苏和机灵的胡亥,其他的儿子就完全放养,看到公子酒,看了好久也没反应过来这谁。  公子酒:你当我不想刷始皇爸爸的好感度吗!你知道始皇爸爸好感度有多难刷吗!他都来了半年了,这还是他第三次见到亲爹!连人都见不到,他即便想刷也有心无力啊!  “儿臣拜见父皇。”  哦,儿子啊,始皇爸爸兴趣缺缺地就要将人打发走,公子酒哪舍得啊,难得碰上,当然是死皮赖脸跟上去啊。  然后,他就得到了始皇爸爸的灵魂三问:“字写了吗?书读了吗?武可练了?”  原本鲜活的公子酒立刻就蔫了,风一吹能吹散那种。  谭昭默默送了人一个可怜的神情,秦朝的小篆很难学吧,地狱难度哦。第151章 世界太疯狂(五) 第135章 难得自家系统免费回答问题,谭昭带着个识字的宫人,口述让人把脉案记下来,又开了安胎药,这趟公差就算是走完了。  说实话秦篆真的有点难,能读能看,但写真的就……有点丑,而且还是写在竹简上,还是等他再练练字再说吧。  合上药箱,谭昭就准备背上就走,却没成想王美人此时居然醒了过来,甚至认出了他。  “是你?你怎会在此处!”  “娘娘忧思过度,还请娘娘保重身体。”  闻言,王美人脸上戾气一闪而过,显然听了此话心情不甚美好,出口语气自然不好:“什么时候,本宫也轮得到你来置喙!你算个什么东西!”  艹!  这话真是让人火大,谭昭拎起药箱就走,半点不带停留的。  王美人见了,就更气了:“你站住!本宫没让你走,你胆敢走!”  这可真是位暴躁孕妇啊。  “你要再敢往前走一步,本宫就禀告陛下说你窥伺后宫!”  有毒吧,谭昭终于忍无可忍,他连始皇爸爸都敢挟持,实在没必要忍这口气,他又不是什么忍者神龟:“去,你能见到陛下,便算下官输。”  说完,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走路都生风的。甚至听到后头陶器摔裂的声音,心情也没有转阴,甚至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消极工作。  当然,这个主意在晚上就被打了脸。  工作狂始皇爸爸居然病了,徐福是主治大夫,而他也算个顺带。  徐福显然对始皇帝的身体非常了解,他来秦国已经五年了,深得陛下信任,虽然瞧着医痴了一点,但专业能力还是非常不错的。  谭昭就站着,一点儿作用都没起到,不过以他的眼力,大概也能看出始皇爸爸的身体底子不大好,幼年时落下了病根,长大后又各种殚精竭虑,加上先天的气管炎,总的来说,就是在玩命搞政治。  始皇爸爸估计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力不从心,才会寻求神仙之法,想要延续皇权。  一顿丹药吃下来,始皇帝精神不错地躺在榻上,徐福在地下汇报病情,并劝诫陛下保重身体,劳逸结合,不要因公废私。  瞧瞧人多会说话,就这劝诫,还在给人拍彩虹屁,比不了比不了。  始皇帝果然非常受用,但看表情显然并没有听进去,这就是天下大夫最讨厌的那种任性病人,他严于律己,然后更严苛待人。  他掌控自己的步伐,同样也喜欢掌控别人。  君臣一番话,徐福适时地提出了要赴海外寻找仙人踪迹。  提起这个,始皇帝心情就不太美好,他忽然望向旁边站着的钟焕,想起此人的奇异,张口就来:“钟太医以为如何?”  钟太医如是道:“回禀陛下,微臣晕船,恐禁不起海上风浪。”  始皇帝&徐福:“……”这回答绝了!  “寡人是让你说这个?”  谭昭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还看了一眼徐福:“微臣驽钝。”  然后,始皇爸爸就还是你爸爸:“来人,将此人拖出去廷杖二十。”  话音刚落,谭昭浑身的求生欲立刻上线:“微臣可以,真的可以。”  “且说吧。”  谭昭:……其实挨打好像也不错哎。  系统:哈哈哈哈,让你皮啊!  “那微臣可就说了,还望陛下莫怪。”最好是别打屁股,要说了还打屁股,他就辞职出走,“微臣听闻每至寻访海外仙山,必得备上三千童男童女,以侍奉仙长,望赐下丹药,解除病痛,微臣以为此为谬论。”  始皇帝眼睛一眯,徐福却是个直脾气,当即就吼了过来:“你有何凭证!”  谭昭也是光棍,双手一摊:“并无凭证,但仙人餐风饮露,抬手间便可翻云覆雨,无所不能,所指之处,心意所到,何须凡夫俗子侍奉左右,这跟累赘有什么区别?若下官是仙人,必定不会出来相见。”  徐福: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但我居然没有证据。  始皇帝听来,却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倘若他是仙人,没的被几个凡人拉低了档次:“那你觉得当如何?”  谭昭也非常光棍了:“陛下还是打微臣廷杖吧。”  徐福:……  徐福居然替他求了情,始皇爸爸也累了,便也轻飘飘放过,只是突然又提起了想喝酒,快点去寻找酒方。  “你往后,可别这般傻了。”  徐福说完,就走入了夜色,消失在了远处。  谭昭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这句话,总觉得这徐福非常复杂,果然混秦王宫的,就算是傻白甜,也是芝麻馅的傻白甜。  啧,怪有趣的。  第二日,是给王翦老将军换药方的日子,谭昭又有了出宫的机会。  王老将军在军中是个非常严肃的人,等年纪渐长,脾性和煦了不少,但他说一不二也是出了名的。  谭昭被人引进去的时候,王贲正在苦口婆心地劝老夫喝药。  “都与你说了,为父早便好了,连道疤都没留下,你快把这马尿拿走!拿走,你听到没有!”  谭昭:马什么东西?!  系统:哈哈哈哈,我觉得王老将军说得已经够委婉了:)。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系统迅速匿了。  王家父子也察觉到来人,想起刚才的话,老将军有些讪讪地放下手,但嘴巴还是紧紧闭着,显然觉得要他喝这药,不如让他去死。  “钟、钟太医来了,快快请坐。”  王贲也是个直肠子,居然还请谭昭劝劝老父:“钟太医,您快劝劝父亲。”  王翦显然也不太好意思,但这药……也忒难喝了,喝过一回简直小死一回,他上阵杀敌都不带怕的,这药可真是太他娘的难喝了。  钟太医医术无双,这药方开得简直要人命啊。  嗨呀这不孝子!  谭昭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那点儿良心,道:“倘若实在难以吞咽,若不下回做成丸剂,用清水送服也可。”  王老将军立刻拍板,那个大力哟,桌子都在震荡:“丸剂,必须丸剂!”  一日后,王翦收到了来自秦王宫的丸剂包裹,打开一服,整张老脸都皱在了一起,如果不是信任钟太医的人品,他都要以为对方是故意的了。  你说这长得光风霁月的人,这药怎么可以开得这么难吃?!  王贲:什么都不敢说。  谭昭托人给武成侯府送了药,就撑着伞往回走。这一场秋雨一场寒,咸阳的温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这雨连下三日,始皇帝……也就连病了三日。  这时候,奉常们就有些坐不住了。  奉常是做什么的,大概就类似于后世的钦天监,专门问卜吉凶的。  始皇帝病了,他们自然也要敬禀天地,问道四方。毕竟在原理上来讲,作为天下之主,始皇爸爸应该是万邪不侵的,所以生病必定是事出有因。  这一群人卜了三日,终于得出了结论。  祷文非常难懂,大概翻译过来的大白话就是有妖星作祟,托生于皇家,刑克陛下,秦为水德,妖星主火,水火难相容。  这卦一出,虽未提及妖星是谁,但如今后宫有孕者,只王美人一人啊。  这就是明晃晃说王美人怀的胎儿有异,以始皇爸爸的独裁,绝对不会让这个孩子出生的。  所以,等谭昭知道的时候,王美人居然已经带球跑了。  谭昭:……我想静静。第153章 世界太疯狂(七)  先不提王美人是怎么成功“越狱”的,也不是谭昭看不起王美人, 主要秦朝这个律法和境况, 一个孤身怀有身孕的绝色美人, 除非武力值高绝,否则……  谭昭光想想就有些糟心。  和谭昭一样觉得有些糟心的, 还有公子酒。公子酒是今年春跨越时空来的秦朝,原先他以为只有他一个穿越者,后来各地敬献美人, 王美人以一曲霓裳羽衣曲艳惊四座。  这都不用对暗号, 他就知道王美人也是穿越的。  早先日子, 公子酒还想过法子去接近王美人,但儿子和老爹的小妾这个关系实在有些尴尬, 后来王美人受宠, 就更见不到了。  却没想到……王美人的生活这么精彩的吗?!  公子酒开始怀疑自己是个假的穿越者, 不然他的生活怎么这么平淡, 每天除了写字就是写字,他觉得整个人都有点不大好。  王美人跟始皇爸爸来了一段帝皇恋不说, 还怀有龙嗣, 宫斗失利, 被诬刑克, 然后伤心带球跑, 这是什么十八流古早味狗血虐恋小说啊,他穿越前上中学的妹妹都不看了。  说到底,公子酒是个现代人, 不信那套封建迷信,他觉得王美人被人对付了,好歹也是老乡,如果能搭把手就搭一把吧。  只是他没想到,这搭把手居然这么要命,完全惹不起啊。  始皇爸爸病了,做儿子的自然要有所表示,公子酒抱着大哥扶苏的大腿,大腿不在,他自觉要做好腿部挂件应有的责任。  他这刚一进去,就听到始皇爸爸在发怒。  能不怒嘛,这秦王宫这么森严的守卫,居然被个怀有身孕的柔弱女子给跑了,简直是把他的脸丢在地上给人踩,怒火攻心啊。  下头请罪的,磕头的,一连串,吓得公子酒都不敢吭声了。  谭昭也在现场,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始皇爸爸居然没叫徐福随侍,反而是叫了他,堪称帝心难测。  天子一怒,底下的人跑断腿,整个秦王宫大换血不说,王美人宫里的宫人全部因为办事不力,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王美人这一跑,生生拉足了仇恨。  谭昭掩下眸中的深思,所谓伴君如伴虎,少做少错,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始皇爸爸发了一顿怒气,此时此刻却安静了一下,端坐在高位上,他仍然生着病,却无损威严,大殿里,几乎连呼吸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此刻,绝没有人敢上前招惹这位说一不二的帝皇。  “寡人听闻你医术奇佳,为何不与寡人解了此番病痛?”声音平平的,不露悲喜,但谭昭却听出了一丝找茬的气息。  但他只能出列,行了礼,方道:“徐太医医术高明,微臣岂敢……”  “寡人信你,允你施为。” 第137章 谭昭叹了一声,在周围落下隔绝阵法,这才取下隐形衣,当然王美人看来,就是这个叫做钟焕的人,突然凭空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惊得低呼一声,又害怕引起他人的注意,很快收声。  牢笼内外,一阵凝滞。  谭昭也没准备走什么迂回路线,直接了当地开口:“王美美,你想回家吗?”  没错,王美人的真实姓名非常简单粗暴,就要王美美。  “回家?我还有家吗?”声音都不带灵魂的。  “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凭空得来的系统还好用吗?”  声音冰凉就像如今这深秋冷夜里的秦宫一样,却也足够将王美人凉得惊叫起来:“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你说清楚!你究竟是什么人?”  谭昭有个万能的身份,如今自然要用一下:“你以为天道真的能容忍超脱它掌控的东西存在吗?”  这句话,谭昭同样也问过自己,但想了想,他都被天道劈得没什么脾气了,就不再深想,有时候想得太清楚,日子就会过不下去。  他还是蛮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王美人哑然无声,她也立刻意识到钟焕可能是天道来清缴她的,在她没有了系统之后。  哦对,她的系统是怎么消失的?王美人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她被人捉去当歌姬,她誓死不从,妄图再次对系统赊账,却没想到突然传来电流短路的声音,然后她就再也感觉不到系统的存在了。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声音有些凄凉,再配上满身狼狈,显然已经是认命了。  谭昭非常残忍地点出::“没有,你闯进来,惹下祸端,这个祸端必须你来终结,等你了了这桩事,我就送你离开。”  王美人简直傻眼了:“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根本没办法扭转秦始皇的想法,他是个暴君,你既然能力那么强,为什么不自己上!”  “……所以,我是活该能力强,替你收拾烂摊子吗?”谭昭冷笑一声,“如果你这么想,连你自己都放弃了你自己,那么我也救不了你,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就要走,且毫不犹豫,没有一点儿滞涩的。  王美人怕了,她连摸带爬地往前抱住了栏杆:“你别走!别走,我还不想死,你说,我都会配合的,真的!”  谭昭转头,黑暗里,他的眸子格外地明亮,也让人无所遁逃:“我能相信你吗?”  王美人突然说不出话。  过了许久,王美人才有了声音:“你们男人,是不是都没有心的?我现在难道不够漂亮吗?”  ……为什么他大半夜要跟人讨论这种没有营养的问题?!  谭昭的回答,充满了各种直男的气息:“你漂不漂亮关我什么事,是我能多拿钱,还是能多一天性命?既然跟我无关,我为什么要关心你漂不漂亮?”  系统:啧!佩服佩服。  王美人被这一番言论震惊到了,为什么这人思考问题的角度这么刁钻,这人肯定注孤生吧。  “再说你问我有没有心,不如先问问你自己,那么多人因为你的一个举动面临家破人亡,你就半点儿都不会内疚吗?”  王美人再度哑然。  谭昭的话,充满着无边的理性:“所以,这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而是人的问题,如果做一件事,都如你这般,失败了就龟缩推卸责任,那么你永远不可能成功。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这个人,真的跟她遇到过的人都不一样,王美人突然意识到,但莫名其妙的,她突然就有了力气,她想做给这人看,也做给自己看:“你说,我一定会做到的。”  听罢,谭昭脸上也没多开心,只是等人答应后,才将利害与人讲明白:“恭喜你,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倘若你就此死去,这段因果将追随你的灵魂生生世世,相信我,你不会想知道那是什么后果的。”  说罢,便当着王美人的面,消失在了原地,同时消失的,还有地上的隔绝阵法。  冷宫的风吹进来,将王美人吹得身形愈发纤瘦,她惊愕地抬起头,又使劲揉了揉眼睛,终于明白过来,当一个普通人是多么幸福。  如果让她再次选择,她一定毫不犹豫选择肥宅快乐。  不是所有人得到能力就能呼风唤雨的,她奢望自己能活成钟焕那样强大自持的人,但显然她做不到。  就像对方说的那样,不是男人女人的问题,是人的问题。  如果可以,她想同人道一声歉,她那日不该那么无礼的,那时候的自己肯定特别丑吧。甚至,她还想说一声谢谢。  没来由的,虽然钟焕的态度称不上好,但王美美的心却突然安定了一下。  谭昭踏出冷宫,一路迎着月光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啊,算了算了,先睡他一觉再说。第155章 世界太疯狂(九)  一夜轮回,谭昭推开窗, 不知几时外头竟飘起了细密密的秋雨, 咸阳宫的地面上湿漉漉的, 训练有素的宫人已经在工作了。  谭昭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是并没有急着出去吃个饭什么的, 反而是趁着晨起脑子清爽,梳理了一下王美人事件。  事情并不复杂,甚至非常简单, 就是带球跑引发的一系列祸端。  想要解决, 难就难在始皇爸爸身上, 若是后世的皇帝,朝廷集团利益牵扯很大, 即便是富有天下的皇帝, 也受世俗规则和道德的隐形束缚, 即有证据才能判人罪, 就算是昏君也会捏造罪证,但秦始皇不一样。  人根本不care这个, 生杀予夺, 听凭心意, 他不知道焚书坑儒会招致骂声吗?必定是知道的, 但人根本就不在意。  这世上, 谁能扭转始皇帝的心意啊?  谭昭自问做不到,但这桩事最急的肯定不是他啊,他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 套上外衣,唤醒枕边的风狸小祖宗,带着兽溜溜达达地去吃饭了。  秦宫严肃,规矩也森严,很少有像钟太医这么自由散漫的人,原先因为他的能力想要结交他的人,都在这份散漫下淡了许多,现在他去吃饭,都没人找他聊天了。  即便是徐福,看到他时眼神也是格外地复杂。  不过谭昭并不在意这些,他一个人还乐得自在,说实话这个时代的饮食习惯真的挺朴素的,但皇宫就是跟旁的地方不一样,吃的自然比外头的好。  至少,有种朴实的粗犷风味,而小祖宗喜欢吃果子,并不太挑食。  就着一碗羹汤吃了个类似饼一样的东西,谭昭就收到了系统的提示音,这代表王美人已经按照约定进行计划了。  “钟太医,吾有话与你讲。”  谭昭想走,但徐福却突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话不能在这里讲?”  徐福摇了摇头:“不用太长时间。”  谭昭抬头再度看了看天,撑着伞跟人到了一个僻静处,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居然一个宫人都没有。  徐福果然会术法,甚至能力不俗,谭昭看着人施展了一个类似于隔绝的书法,倒是没有太过惊讶。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对方居然并没有绕弯子,甚至直接主动提起:“钟太医,你听说过鲛人吗?”  谭昭乍闻,脸上惊愕都不用表演,他也确实挺惊讶的:“鲛人?对月流珠的鲛人?”  徐福面露惊喜:“你果然知晓!既是如此,你为何不赞同乘船出海?不要拿晕船那套搪塞吾,修行之人怎会怕这些!”  “……”为什么突然这么直接?  但谭昭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了,因为徐福得到的情报显然跟他的不太一样,据对方说,鲛人对月流下的珠子,如果集齐七七四十九颗,再佐以鲛人肉锻造百日,便可得到长生不老药,从此以后跳脱三界之外,得不死身。  而鲛人潜藏海底,从不轻易出现,除非是海外三座仙山百年一度的涨潮,而明年,就是鲛人百年一度上岸的日子。  听着像是什么玄幻故事,徐福的描述并不空洞,甚至具有操作性,只是缩略了很多致命的细节,谭昭突然有些好奇:“既然徐太医有此番章程,为何不将此禀明陛下?”  徐福自然也有说辞,言道鲛人凶猛,万一他们来势汹汹,反而不美。  谭昭再度抬头看了看天色,时间也差不多了:“抱歉,其实徐太医你不知道,我对海鲜过敏。”  徐福:“……”  系统:哈哈哈哈,你神特么的对海鲜过敏,小心鲛人跳出海面甩你一个鱼尾巴!  [原来真有鲛人?]  系统不说话了。  谭昭快步离开,七弯八拐地回到太医署,刚好始皇爸爸派来的宫人到了。  也不知是对他不放心还是对宫人不放心,每次来请他的宫人都是新面孔,这次的宫人带着他走了大概十来分钟,引着他进了关押王美人的冷宫。  帝皇高高在上,王美人匍匐在地,满身狼狈,外头是淅沥沥的秋雨,凉得很。  “微臣拜见陛下。”谭昭行了礼,好让趴着的王美人听到他的声音。  王美人现在对嬴政没来由地恐惧,倒是在听到钟焕的声音之后,想起了自己“使命”。她忙往前匍匐了两下,声音凄厉:“陛下,妾冤啊,妾愿用死以谢清白!”  这演技,可真是……有够拙劣的,谭昭扯了扯嘴巴,觉得要遭。  系统:不是我瞎说,你的演技比她还差,你居然好意思说人家?!  [我不听!]  王美人的演技拙劣,且矫揉造作,但好在这样的表现还有另外一番解读,那就是王美人试图卖惨来逃避责难。  始皇爸爸看王美人的眼神已经带上了厌恶,若不是想从人嘴里挖出消息,必定是早已命人将王美人车裂。  外头的雨,不知何时居然下得很大了。  谭昭站在宫殿门口,冷雨已经打湿了他的衣服下摆,他伸手接住冷雨,同时也向天道传达他的意思。  什么意思?那自然是求救啊,谁能左右始皇爸爸,那当然是你天道爸爸啊。  天道:天雷警告!  [来,你劈,照这儿劈!深秋雷击秦王宫,大大的不吉啊。]谭昭表现得非常有恃无恐。  天道已经开始骂人了,甚至天雷开始跃跃欲试。  此时,王美人已经收到钟焕的讯号,她心里微微有些犹豫,但现在这个境况,真是横竖都是死了,为了不带着一身孽债投胎,王美人狠了狠心,拔下头上的发簪,抵在了喉间。  “陛下,只希望妾的死,能平息一切,妾愿陛下与这万里江山同好。”  没有人阻止她,所有人都冷冷地看着她一个人表演。  王美人突然感觉浑身冰凉,心里思绪万千,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真的直接将发簪扎进了喉间的动脉处。  霎时间,血流如注。  痛,无边的痛,原来死亡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啊。  当疼痛到达顶点时,王美人却忽然丧失了感知疼痛的能力,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身形狼狈的女子倒在地上,地上鲜血溢散开来,而女子的手中——根本没有发簪!  她惊骇得瞪大了眼睛。  比她更惊讶的,还有围观的始皇陛下和宫人士兵。  “谁与她的利器!”  根本就没有发簪啊,那她怎么死的?王美人猛然回头看钟焕,却瞧见人正静静地望着天空,手里牵着一根线。 第139章 系统:还有哦,你不要忘了,你始皇爸爸还抽了另外的民夫修造阿房宫,还搞迷信长生,我不相信你看不出秦朝的气数。  [统统,你突然变得好犀利哦,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系统:……  系统不说话了,谭昭觉得自己真是劳碌命,这眼瞧着他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果然,没过两日,由郎中令赵高组成的问责团,就从咸阳出发北上了。随行的,有倒霉蛋一号谭某人和倒霉蛋二号公子酒。  公子酒觉得自己太惨了,好不容易将火炕研究出来,却没有享用的命,他实在是太苦了!可是,他不能像王美人那样任性,他怕死,还想抱紧扶苏的大腿活下去。  他不能让公子扶苏有事,所以即便超怕冷,他这趟也跟定了。  “哈啾!”  上路的第一日,公子酒就感冒了,幸好随行有个太医令,但他很快就发现,这个太医有毒,剧毒,感觉要死在半路上了呢。第157章 世界太疯狂(十一)  幸好,从咸阳城到蒙恬屯兵的上郡, 并不是太远。  只是大冬天赶路, 路也不太好走, 坐车颠屁股,骑马不仅吹寒风, 还更颠屁股,毕竟这年头也没个马鞍和马镫,危险不说, 还非常受罪。  最重要的是, 公子酒发现自己并不会骑马。  “钟太医, 这药还要喝多久?”  “不多,再喝两日, 足矣。”  简直晴天霹雳, 这病看来是好不了了, 公子酒一脸颓然地趴在厚厚的锦被之上, 一副认命的模样。  谭昭其实也非常不适应,他是个惯爱享受的, 吃也吃不好, 睡也睡不好, 难得眼下有了点儿青黑, 要不是小祖宗还能陪他解解闷, 他指不定就撂挑子不干了。  作为官方办事人员,这一路走来自然顺畅无比,他们这一群人地位最高的是公子酒, 但听的显然是赵高的号令,而且赵高和公子酒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  这离上郡越来越近,谭昭终于看不下去,趁着马车内只有他们二人,随手布下隔音阵法,状似无意地提起:“赵郎中可曾得罪过公子?”  “并无,你此话何意?”  那你这么讨厌又害怕人家,还搞得这么明显,赵高又不是二傻子,难道察觉不到吗?但话不能说得这么直白:“下官只是有些奇怪罢了。”  奇怪什么?被药摧残了许久的脑子终于开始转动,公子酒也并非完全没脑子,这都被提醒到这个地步了,他再想不明白就真的是二傻子了。  赵高谁啊,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野心家,可以在始皇爸爸眼皮底下玩手段的人,甚至敢篡秦的人物啊,甚至这是一位真小人,公子酒对其又厌恶又害怕,病了几日,他的情绪难免流露了几分。  谭昭见人明白过来,便随手撤了阵法,只听得人开口:“没什么,本公子只是不喜欢他罢了,有甚好奇怪的。”  “公子说得是。”  谭昭侧耳听外头的马蹄声,唇边微微露出了一个笑意。  一路总算是相安无事,等到达上郡,公子酒的病已经大好,只是这里更冷,朔方的夜,寒得连血管都要冻住了。  但这个天,修筑长城的工事却并没有停止。  刮风下雨,严寒彻骨,民夫们却被赶着上山采石搬运,一个个脸上全是麻木和腐朽。  “怎么……”会这样?  公子酒完全愣住了,这简直不像是……人间。  而在谭昭眼中,这一幕更具有冲击性,这里比战争死的人要多得多,冲天的怨气,加上生者的悲愤,即便灵魂已经往生,生前的不甘却都留在此地。  长城作为一项伟大的军事工程,不可否认它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但为了修造它,就当下而言,孽债大过功绩。  作为修道之人,谭昭不可避免地被这里的气氛影响到了。  说起来,坍塌的长城位于曾经的齐国边界,并不在上郡此处,他们往上郡来,是因为始皇帝让赵高带了旨意过来。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公子扶苏擅离上郡,已经往坍塌的城墙去了。  赵高眼里显然透着兴奋,公子扶苏非常得人心,能抓到的错处实在不多,如今居然敢违抗圣命,他自然高兴。  不过他是个非常谨慎且克制的人,听罢消息只是脸色不虞地催人赶路,公子酒其实很想将人留下来,但讲律法,他完全玩不过赵高。  怎么办?  绝对不能让赵高逮到兄长扶苏的错处,这以后要是胡亥上位,他小命绝对不保。可是他环顾四周,居然连一个可信的人都没有。  他真的好没用,公子酒颓唐地落下了肩膀。  “就这么放弃了?”  有人上了马车,公子酒抬头,落入了钟焕明亮的眸子里。同样是人,为什么这人的眼睛生得这么好看?!  “什么放弃,本公子怎么听不懂!”  谭昭已经借着身份去外头查探过一圈了,说实话,情况不太妙,这入夜在长城边赶路,还带着始皇血脉,这空气里的怨念都快能滴出水来了。  “暂且不必担忧大公子,我们……”  马车一个剧烈地颠簸,公子酒差点从车窗甩出去,要不是谭昭将人一把拉回来,外头的东西准得将人吞没了。  “入阵了。”  公子酒表示一点儿也不明白:“什么入阵?!”  “吁——”外头一阵叫停声,还有各种慌乱的马蹄声,怨气难消,又是最盛的夜间,又仇人路过,怎么可能不出动!  公子酒身上的龙气少之又少,被消磨掉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公子可以自己掀开帘子瞧瞧。”  谭昭话音刚落,外头的声音忽然一下就消失了,声音空寂得厉害,公子酒一掀开帘子,下一刻就丢了回去,吓得抱紧了瘦弱的自己:“卧槽,这些都是什么鬼东西!”  “他们是修筑长城死去亡灵的怨念。”  谭昭的声音落下,左手起诀,灵力的幽光在无边的黑暗中格外明亮,他并指为剑,在马车上落下一个圆形的阵法,幽幽的光庇佑着马车,让外头的东西无法冲进来。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钟焕特么不是太医吗?这年头的太医要不要这么多才多艺?!  哦对,钟焕先开始是个方士啊!  不对,原来方士真的会阵法啊!妈呀,他的三观崩盘了!  还有,大佬救命啊!  “他们不会冲进来吧?”公子酒咽了口水,终于能说出完整话来了。  谭昭低低地应了一声。  “那那那那赵郎中他们呢?”  “大概会走一夜的鬼打墙吧。”  ……难怪这人说让他暂时不用考虑扶苏的问题了,先担忧的是他的小命啊!  公子酒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随即他想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这世上,不会真的有长生不死药吧?”  谭昭能听到对方急促的呼吸声,随即他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谁知道呐。”  大佬,求给个准话啊!  “毕竟公子你都能从异界而来,其他事情也说不准,不是吗?”  公子酒的心脏,有那么一刹那是有跳停的,他甚至都忘记了害怕,一双眼睛瞪得贼大,倚在马车边缘,完全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你你——”  谭昭笑得像个大反派:“没错哦,我知道你的身份哦,赵晓酒。”  系统:可怜的孩子,感觉要被你吓死了,这是你送走人的特殊方式吗?先灌药再进行言语恐吓?  [我是个好人,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这年头的宿主,脸皮是越来越厚了。  “你你你你你你——”  谭昭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伴着车窗外的鬼哭狼嚎,施施然地开口:“放心,我不会同人说的,毕竟别人也不会相信我。”  也是哦,借尸还魂这种事情……不对,这世上都有鬼魂了,还有什么事情不可能!  “我凭什么相信你!”  外头的声响更大了,也终于唤回了公子酒的理智,他好像还要靠人活命哎,啊啊啊啊,为什么他的命这么惨!  “你不用相信我。”  ……大写的惨啊他。  谭昭又开始说话大喘气:“因为我也是穿越的。”  这话伴随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公子酒吓得腿一软,完全跌坐在软垫上了:“啥?那你怎么不知道天王盖地虎?”  现代的记忆实在是太过久远了,杳渺得像上辈子一样,况且他是个浪荡富二代,患者家族遗传病,日子有一天是一天,天南地北地跑,哪记得这些细枝末节:“我常年旅居国外,很少回国。”  “……”连国门都没出过的公子酒。  公子酒愈发觉得自己经历的是一场假穿越,除了身份,你看看人王美人,爱得轰轰烈烈,青史留名,再看看人钟焕,超能力者哎,人又生得风流倜傥,能力出众,再看看他……哇地一声哭出来。  “你……”  谭昭指了指地上的阵法:“你说这个啊,我是修士哦。”  公子酒终于情不自禁地望向人肩头的青色小兽,这小兽平日里除了吃果子就睡在人肩头,不会是什么……  “它是我家小祖宗,可凶了。”  神兽没跑了,呜呜呜呜,他好羡慕,为什么他没有!  谭昭又往阵法里注入了一层灵力,灵光愈亮,外头的声响也小了一些,遂道:“那我们来聊聊正事吧。”  公子酒仍然心有戒备,道:“什么正事?”  “你想不想回家?我指的是回现代的家。”  “怎么回去?可我现代的身体已经死了,火化入土了,我是被人送过来的,只要帮助公子扶苏登上皇位,他就许我一个愿望。”  公子酒说完,心里难免有些后悔,可是他不知不觉就说出来了。  听罢,谭昭忍不住皱眉:“什么人?”  “我也不知道啊。” 第141章 没想到还真有鲛人,他现在收回对海鲜过敏这句话,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啊?  系统:哈哈哈,你说呢?  谭昭摸了摸鼻子,估摸着是来不及了,不过他本身对长生不老没有什么执念,再说了,鲛人肉能不能令人长生不老,都还是未知数。  传闻鲛人善织,所织的龙绡入水不湿,且泣泪成珠,一句话,浑身都是宝啊。  少女被人护着,仍然动情地歌唱着,谭昭没再隐藏身形,张戌和另一位贵公子立刻发现了他。  张戌更是一口喝破了谭昭的身份:“钟焕!”  贵公子闻言,显然也惊讶于此人的身份,换句话说,他知道钟焕是谁。  谭昭摸了摸下巴,他也没来多久,就这么有名气了吗?罪过罪过。  系统:要点脸,对大家都好:)。  这有来有往,谭昭也状似惊讶道:“张戌?你居然逃役了!”  张戌从前在咸阳宫,是个非常低调的老好人,本事不大,也不会说什么讨好人的话,甚至都不会抢风头,当然也因为这个原因,张戌跟许多人都能说得上话。  如果有什么活动缺人了,不管主持的人是谁,都会喊上张戌。  可现在的张戌,却和钟焕记忆里的人相去甚远,只听得人非常警惕道:“逃?你钟焕忘了曾经的故土,我张戌却不是那等人!”  就是讽刺,就是看不起你,秦国走狗。  谭昭不禁有些莞尔,张戌你说话眼角还瞅人贵公子干啥,生怕他不知道你俩的关系吗?  “时间差不多了。”  也就谭昭话音刚落没多久,鲛人少女力竭,歌声戛然而止。  不久,外头就又传来了钉钉钉敲击山体的声音,一如谭昭进来时的模样。不过比之方才,空气里的怨念不甘自然少了一些。  “殷姑娘,来,喝水。”  张戌有些焦急地递去水囊,少女立刻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她身上的气场,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被水分修补起来。  那位贵公子护着少女后退,由张戌对着谭昭,显然刚才的话,让两人都非常警惕。  “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张戌话音刚落,少女已经慢慢缓了过来,她眼睛居然是带着澄澈的湛蓝,幽深得像是深海一般,而当她看到来人肩头的小兽时,惊讶得都没顾上现场的气氛:“风狸!”  小祖宗一向惫懒,一天之中有十个时辰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也喜欢懒懒地耷拉在人肩头,眯着眼睛假寐。  不过结界里气息复杂,它倒是站在肩上,手里拿着风狸杖警戒着。  “不要过去!风狸杖挥动,人兽虫鱼随指而毙,小心。”少女立刻又提醒道,但她很快反应过来,此处狭小,倘若对方真要他们的命,她一人自可脱身,再加上两个凡人,这可就不行了。  她话音刚落,另外两人立刻更加警戒。  谭昭立刻举起双手,自己明明非常友善来着:“不用这么紧张,我家小祖宗不会杀人的。真的,姑娘该是知道的,对不对?”  说着,还冲人眨了眨眼睛,张戌见之,表情更凶了。  少女却是惊醒般又望向风狸,这只风狸兽眼睛清明,且身上功德隐隐而现,分明还是只瑞兽,她湛蓝的眼眸中闪过不解。  少女的表情显然证明谭昭的话是真的,但这并没有削减张戌两人的警惕。  “还有我刚才那话,姑娘方才大显神通,只是后力不足,外头亡灵数以万计,倘若要依凭歌声来感化,恐怕没有个几年是搞不定的。”谭昭如是道。  张戌也不是完全的没头脑,他能在咸阳宫伪装,那么钟焕也能,他看了一眼自家公子,开口道:“那你有法子不成?”  “没法子,谁造的孽谁来偿还,我如何能有这般能耐,张兄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谭昭非常光棍地开口道。  闻言,张戌神情激动道:“既然你知道暴君无道,为何还要助纣为虐!你可知这天下每日有多少人因他的一念之差而死!若非暴秦,又如何有那么多人妻离子散,背井离乡!”  静默片刻,伴随着外头的敲打声,谭昭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第一,我并没有助纣为虐,第二,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是秦国也有他国,况且秦朝气数未断,不是我一人便能扳倒的。”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兄究竟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说这番话的,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想要光复旧国?”  张戌居然被问得没了话,不过输人不输阵,他刚要吼回去,却被自家公子拦下了,他低低喊了一声公子,贵公子摇了摇头,示意人后退,自己则往前站了一步,将鲛人少女护在身后:“钟先生果然好口才,只是外面如此惨景,先生都未曾动容吗?”  “一句气数未尽,吾等便能心安理得安稳度日吗?”  不能,谭昭明白自己这点儿臭脾气,有些事情见到了就想多管闲事,他心里叹了一声,道:“吾名钟焕,先生幸会了。”  突然就开始自我介绍起来,张戌心想谁不知道你秦王走狗的身份啊,却听到自家公子居然也正儿八经地介绍了起来。  谭昭:卧槽?统统,他说他叫什么来着?  系统:年纪大了果然脑子不中用了,人说叫张良,张子房,听清楚了没有啊?  [不用加大音量,谢谢。]  张良啊,难怪这人满身的文气,真是走错路都是名人。  如果是张子房,他就不太奇怪了,毕竟这位能人曾经还搞过刺杀,要不是始皇爸爸疑心病重,又警惕万分,说不定这会儿已经是秦二世了。  “吾不像先生,立志做大事,并且矢志不渝,像我这样的人,散漫没有大志,先生恐怕是看错人了。”  谭昭说完,就要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你……”  张戌这才说了一个字,外头的亡灵突然暴动起来,眼前景色瞬间变幻,凿山的声音已经完全消失,空气里甚至还有一丝血腥味。  “不好!”  谭昭转头就跑,一路用上了轻功,快得人肉眼瞧不见。  “此处再不能久留,我们走。”  两人护着鲛人少女往外走,显然他们三人并不是不能走,而是因净化此地亡灵留下来的,如今突发情况,为了个人安全,只得离开。  谭昭的动作极快,他一路留下了灵力印记,到出口只花了几个呼吸的时间,但就这几个呼吸的功夫,公子酒就已身受重伤。  谭昭手中宝剑显现,一剑横过怨气,将所有亡灵都挡在外头。  “你怎么样?”  公子酒的胸口被人插了一个木簪,上头盘桓着怨气,已经侵入了身体。  木簪刺的伤其实不重,而且还刺偏了,但因为血脉吸引而来的怨气深入,这伤注定是好不了了。  谭昭只能暂时用灵力稳住对方的身体,公子酒这才有余力说话:“呜呜呜,大佬,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死不了!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谭昭皱着眉应对着扑上来的亡灵们。  “g的声音太强!我也不想出来的,但一群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  “说重点!”  公子酒立刻道:“农夫与蛇,我救了她,她却刺了我,把我推了进来!”  套路,都是套路,古代的套路一点没比现代少,人间不值得,嘤~  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居然又传来了动听的歌声,扩散的范围并不大,但足矣解谭昭的燃眉之急,至少能让他有余力先将公子酒身上的血气封起来。第160章 世界太疯狂(十四)  而能将血气封存起来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伤口迅速好起来。  “忍着点!”  公子酒不太明白:“什……啊——”好疼!  谭昭趁人不注意, 直接将人胸口的木簪拔了下来, 随后撒上一层鹿活草的药粉, 伤口瞬间愈合,他又将流出来的血液全部用术法凝结成团, 取出一个小瓶子装起来,随手和木簪一起丢进了系统空间。  没有了赵氏血脉的吸引,亡灵的纠缠果然薄弱了许多, 只是方才那么一刺激, 鲛人少女的歌声安抚全都前功尽弃, 空气里的粘腻与焦灼比谭昭进来时更甚。  公子酒摸着伤口,一脸的玄幻, 他是完全被人从结界里丢出来的, 这落地刚睁开眼睛, 就看到了刺他的女人一脸愕然地看着他, 身后还有一群衣衫褴褛的人。  “慌什么!”  谭昭跨出结界,周身仍旧带着方才的凌厉, 一把就将公子酒按在了原地:“就是她?”  公子酒就像是找到了港湾, 立刻抱大腿:“大佬, 就是她!”  这话音刚落, 女子就做了个手势, 并不算难懂,那是撤退的手势,只是她很快发现, 已经有另外三人堵在了他们一行人的退路上。  谭昭一瞧,可不就是张良他们!  “你们是逃了劳役的逃犯。”谭昭看到其中有些人的黥面,心中就了然了。  对方还没惊讶呢,公子酒倒是先低呼起来了:“逃犯?那他们为啥刺杀我啊?”  谭昭看了一眼对方腰间挂着的秦朝皇室象征,这是一道送分题。  “呸!去你他娘的逃犯,老子而今变成这样,都拜你们所赐!老子不杀你杀谁!”这显然是个暴脾气,“英娘,你靠后,看我不——”  原来女子叫英娘,而且威望不小,一把就将暴脾气按下了,随后才道:“这一遭,是我们技不如人。”  谭昭没应声,公子酒自然也不敢。  倒是另一头的张良三人已经走了过来,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张戌显然对任何反秦的人士都很友好,虽然未有言语,但肢体语言展露无遗。  “你们,是自幽州而来的,是与不是?”  幽州北面,就是修凿长城的地方,也是此次长城垮塌所在。  “是又如何?”  张良却是未再开口,而是眼神示意张戌,张戌立刻明白,遂道:“告诉我那边的消息,我便放你们走。”  英娘面带犹豫,又与身后的数人商议一番,犹犹豫豫着答应了:“可说好了,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张戌立刻回应。  公子酒看他们谈妥了,心里有点儿气愤,小声抱怨道:“大佬,他们是看不见咱们俩吗?”  “看不见就看不见吧,你想杀过去吗?”谭昭把玩着刚才刺伤公子酒的发簪,神色带着点儿微妙的震惊,后又将视线放在了英娘身上。  平心而论,这位英娘生得确实不似普通农家女子,她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服,头发束在头顶,还用布包了一圈,而她本人的气质也非常奇特。  谭昭将手中的木簪转了一个圈,看着末端凸起的阴刻纹路,这不奇特才怪呢。  就这会儿功夫,那边厢的信息交易已经完成了。  公子酒忽然听得身边的人高声道:“诸位,你们可以走,但还请这位姑娘留步。”  “你什么意思?”居然是张戌率先发声。 第143章 系统:哈哈哈哈,你不是刚才开口的时候,就猜到人姑娘会这么说了嘛,明明就很想解决掉这个结界,不是吗?  某宿主死不承认,随后抬头再次对上了三双带着惊讶的眸子,便是一直都很少讲话的张良,都惊叹于殷娇的用词,这样的人,当真会为始皇所用吗?  “怎么都这么看着我?不像吗?”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怪不好意思地说道。  张戌:今天见的鬼,真是比往年见的更多了。  若只听传闻,张良对钟焕此人自然瞧不上,只能说传言不可信,再想想张戌,他倒是对钟焕更加好奇了:“可有把握?”  殷娇再度甜甜一笑:“那就要看钟大哥的了。”  “试试不就知道了,总归不会再差了。”谭昭正经道,倒是有了几分高手的气场。  背景板公子酒:……都是大佬,都是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既是谈妥,谭昭就再度返回结界里将里头赵高一行人捞了出来,受结界的影响,这些人怎么都得晕上个两三天,就先安置在旁边的马车里了。  “公子。”  “你不必说,我都懂,都懂。”公子酒非常上道,他争取不拖后腿,“大佬,加油!”  谭昭忍不住一笑:“得嘞,承你吉言!”  说罢,他便转身拔剑,时间刚刚好,正午时分。  殷娇还是由张良张戌护佑着进去,辅一进去,鲛人动听的歌声就四散开来,却与上次听到的完全不同,这一次的歌声有种令人精神一振的通透感,听得久了,能唤起人心底最深沉的回忆,或许高兴,或许悲伤,又或者二者皆有。  而谭昭要做的,就是在用剑配合着歌声中的灵力,在恰当的时候,将整座幻境采石场全部击碎。  既然无法超度,那么就让所有亡灵的意识都清醒过来!  在痛楚与怨气中迷失的亡灵难以超度,但有意识的灵魂却要容易很多,这一场配合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失误,但事实证明,一人一鲛人的配合还算默契。  抛开俗世的对与错,这绝对是一场视觉的盛宴。  或许,张良张戌两人会一辈子记住这一幕,漫天的黑夜像是被人用画笔涂改抹去一样,所有民夫麻木的脸上渐渐出现了神采,而他们的身体也渐渐变得透明。  “就是现在!”  谭昭体内的长生诀疯狂运转,他干脆收了剑,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根竹萧来,和着鲛人的歌声,将里头的灵力扩散开去。  这一场无声的超度,直到金乌西坠、最后一丝阳光沉入海底为止。  “我的天呢!”  张戌忍不住低呼一声,又看了一眼自家公子,一时有些恍若惊梦的感觉。  谭昭和殷娇两个早已力竭,一个嗓子唱劈了,一个已经坐在了地上,一个比一个狼狈,眼前的空景也格外的凄惨。  但四人的心情,却都不坏。  “我扶先生起来。”  谭昭抬头,见是温润贵公子张良,也不同人客气:“谢了。”  “先生高义,吾不过做些小事罢了。”  亡灵往生之后,这里的结界不攻自破,只是这里仍然是数万人的埋尸之地,即便结界破了,也是十死无生的大凶之境了。  公子酒听到人声,立刻从马车上下来,一看大佬居然被人搀扶着过来,立刻跑过去接人:“这是哪里受伤了?要紧吗?”  张良是个人精,哪里看不出这位九公子与钟焕之间奇怪的关系,但聪明人自然不会点破这些,反而非常和善地将人交还回去:“钟先生施法脱力,还望公子好生照料。”  “多谢。”公子酒飞快道了声谢,没有大佬照拂,他怕一个人罩不住场面,准备先行分开再说。  谭昭觉得自己已经是一条咸鱼了,刚准备瘫上一会儿,就听到了来自鲛人少女的传音入密:“钟焕,你可以试试报我的名字。”  随后,马车缓缓向前行驶,谭昭眨了眨眼睛,终于忍不住一笑,看来他这趟出海,小命算是保住了。  “大佬,你笑什么啊?”  谭昭抬头乜了一眼人,心情还算是不错,遂道:“可猜到刚才那位贵公子的身份了?”  公子酒挠了挠头:“大佬,你这不就是为难我嘛,这哪里……”  “是个名人,他姓张。”  “张?”公子酒瞪大了眼睛,随后哇地一声惊叫起来,“啊啊啊啊,我偶像,我要掉头回去找他签名!”第162章 世界太疯狂(十六)  公子酒一副追星少年的模样,眼神里全是跃跃欲试。  谭昭这会儿身体上疲惫得很, 精神却很亢奋, 没什么睡意, 自然不介意打击打击少年人的斗志:“掉头回去,然后被你家偶像吊起来打?”  “你胡说!张良大大根本不是那等人!”为了偶像, 即便是大佬也可以据理力争。  谭昭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公子酒的伤口:“入夜了,让马车停下吧。”  “哦。”公子酒低低应了一声,赵高一群人还都晕在后头的马车上, 他下车拉住跟着他们走的马, 这才停了下来。  这冬天里大晚上的, 又冷又阴,要不是拿着大佬做的护身符, 他根本不敢下马车, 四周都是呜呜咽咽的声音, 公子酒闭着眼睛, 快步回了马车。  “马都栓好了,大佬你要不先吃点东西吧。”  谭昭看了公子酒一样, 接过馍饼随意咬了一口, 这才开口:“不怕了?”  公子酒哼了一声, 倒了杯水递过去:“男子汉大丈夫, 闭着眼睛就过去了!”  ……少年, 我很有理由怀疑你没栓马就回来了。  “啊我差点忘了,那些城旦逃犯……”公子酒这才突然想起来那群被控制的逃役民夫。  “你家偶像张良会解决的。”  闻言,公子酒心下立刻放心:“也对, 张良大大那么有才,好像是用不着我多操心哎。”  谭昭没好气地开口:“就算咱俩想管也管不了啊……”  “啊——好痛!”  公子酒突然就抱着胸口满车厢打滚,脸上青筋暴起,如果不是谭昭及时拦住,可能这会儿公子酒胸口已经挠得全是伤口了。  “痛——”  “唧唧唧唧!”风狸忽然从谭昭肩头醒来,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别闹,他只是怨气入体了。”  “唧!”  谭昭这会儿体内空空荡荡的,半点儿灵力也无,即便是有法子缓解对方的疼痛,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幸好他白日里将对方的伤口用鹿活草治好了,否则现在他俩真的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撑着点!”  只可惜,公子酒已经痛得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人被胸口蔓延出来的无边疼痛控制着,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象。  他好像变成了长城脚下的一个民夫,累了倒下,又变成另外一个人,每日每日都在做工,不知疲倦,不知劳累,身体的疼痛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开来。  “啊——”公子酒疼得尖叫出声,引动外头的怨气纠集,谭昭见状终于伸手,一个手刀将人打晕了。  “唧唧?”  “若只是普通的怨气入体,等我恢复气力就能替人拔除,再不济多晒几天太阳,也能缓解。”谭昭一叹,“这难就难在,这怨气是因始皇苦役所产生的,公子酒是秦朝公子,有事儿子服其劳,某种意义上的父债子偿了。”  “唧唧?”  谭昭揉了揉风狸的小脑袋,递了个果子过去,自己则取出放在系统空间的最后一坛冰酒,轻轻呷了一口,果然五脏六腑都好受了许多:“小祖宗你果然敏锐,公子酒不是此间中人,天道排斥他,趁其不备要其命,摆明了趁火打劫呗。”  系统:你也是真敢想,就不怕天道爸爸天雷警告了?  [自说自话罢了,天道爸爸那么宽宏大量,又怎么会同我一个小人物计较呢。]  天道爸爸:不吃彩虹屁,拿走!  风狸闻言,忍不住歪了歪脑袋,一副小可爱的模样:“唧唧唧唧!”  “哎呀,小祖宗这是关心我呐,放心,你饲主可不是那么好算计的,安心吃果子吧。”哎呀,小祖宗的头软乎乎的,真好摸。  风狸就抱着果子安心地啃起来,只要储备粮没事,它乐得不操心。  所以啊,想要拔除怨气,那么只有唯一一条路了。  第二日,太阳出来,公子酒终于幽幽转醒,这一醒来就得知这么一个噩耗,简直是当头棒击啊:“我……真的办得到吗?”  公子酒摊开自己的手掌,肉肉的,没有任何的老茧,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人,他知道自己仗着后世的阅历可以搞出些新东西,但除此之外,他就什么都不会了。  他甚至连这个时代的字都还没认全,写出来更是一塌糊涂,这样的他,真的能净化因为修筑长城的数十万民夫怨气吗?  这听着就跟天方夜谭似的,如果他有大佬的能力,说不定还能肖想一二。  “那就只能等死了。”  公子酒如丧考妣:“这么残忍的吗?”  谭昭也没有其他的法子,至少他是没有了:“谁让你那么热心善良呢。”  “哎,这年头果然好人没好报,还以为是英雄救美呢,谁知道美是个蛇蝎假美人也就算了,居然还把小命都搭进去了,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公子酒趴在地上,开始哀嚎。  马车缓缓行驶,朝着幽州城外而去。  谭昭这回也算是元气大伤,不欲与赵高等人斡旋,便让人一直晕着,等到了地方让公子扶苏自己看着办。  朔方的夜,格外地寒冷,越往幽州长城走,公子酒的伤口就越来越难受,他心想这趟出来可真是亏惨了,不仅研究许久的火炕没享用上,连命都要搭进去了,却半点忙都没帮上,简直了。  “大佬,我要是死了,能麻烦你将我葬在福建福州吗?那是我在现代的家乡。”  “放弃了?”  公子酒摇了摇头:“没呢,万全的打算嘛。”  谭昭思忖了一会儿,颔首应下,再过个半个时辰,差不多就到驻守的屯兵地了。  “什么人?”  公子扶苏是在坍塌城墙上寻找坍塌原因时收到消息的,他知道朝中定会派人前来,以防情况不好控制,他才甘愿以身犯险,却没成想来的人赵高和九弟。  “他们人在何处?”  “禀公子,赵郎中在途中遇伏,此刻仍然昏迷不醒,九公子无事,此刻正在大营之中。”  “还不带路。”  说真的,公子酒来到这个世界,在钟焕没有出现之前,最能给他安全感的绝对是公子扶苏。扶苏就像一个完美的兄长,他仁厚又宽广,不像始皇爸爸那么无情冷酷,若说先开始只是为了活,那么后来他就是衷心地希望扶苏能登临高位了。 第145章 “小酒,你……”  “兄长,你等我一下!”公子酒说完,刺溜一下就跑了。  扶苏一脸不解,不过还是免了钟焕的礼,坐了下来:“先生昨晚睡得可好?”  瞧瞧这黑眼圈,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好像不大痛的,遂道:“还行,不错,就是有点儿冷。”  “……”你还挺讲究。  谭昭眨了眨眼睛,一副我什么都没做非常无辜的模样。  扶苏难得钦佩一个人,却没成想是这样的性子,忍不住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先生为何要将此告知吾?”  那还不是因为如果告诉你爹,你爹肯定分分钟要卸掉他的狗头。  “这个问题不大好回答,下官只是觉得告诉公子,可能会有一线转机。”没办法说真话,那就只能装神秘了。  两年啊,扶苏只觉得呼吸都紧迫起来了。  “哦对了,今日晚些时候,赵郎中他们就该醒过来了。”  扶苏拧了拧眉,道:“可有不妥?”  谭昭又开始语出惊人:“若我是公子,必定杀了郎中令。”  “你——”  “而我若是郎中令,若有机会,也必定会对公子出手。”  公子酒端着面碗,只觉得掉头不是,上前也不是,这种神仙话题他不信啊。  系统:说得跟真的似的,你杀一个试试啊。  [哎呀,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先生切莫再说这样的话。”扶苏沉下脸,声音仿若能滴出墨来。  谭昭抬头,直视扶苏的眼睛,里面虽有迷惘,却意外地坚定,既矛盾又不矛盾,他微微托着腮,应了一声:“公子想如何便是如何,就当下官胡言乱语吧。”  扶苏定定地看着人,没再开口。  两人相对无言,公子酒终于出现,手里端着的汤面已经有些微凉了,谭昭望了一样,奢侈得替人用灵力热了一下,以此掩饰对方听墙角的事情。  “兄长,来试试弟弟新做的面食。”  “面食?”  然后,五分钟后,公子酒陷入了怀疑人生的结界之中。  等兄长扶苏一脸舒展地离开,他终于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脸,一脸的惊醒:“大佬,原来你没有唬我!”  谭昭调侃人:“不怕我?”他敢笃定对方听到他刚才那番喊打喊杀的话了。  “不怕,我现在超相信大佬你的!”公子酒仍然沉浸在他一碗面刷爆了公子扶苏好感度的震惊之中。  系统:小伙子,你会为今天这句话后悔的:)。第164章 世界太疯狂(十八)  传到朝中的消息,是说孟姜女哭亡夫, 城墙坍塌八百里。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 长城又不是能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 也不是推一下就倒的多米诺骨牌,地区的距离造就了信息的不对等, 事实上,真正完全崩塌的城墙,十里地撑死了。  不过因为长城的蜿蜒曲折, 又是效率不高的古代, 这十里地的造价和人力简直无法估算, 甚至底下皆是埋骨之地。  “大佬,你能不能……”  “嗯?”谭昭应了一声, 思绪还是放在长城之事上, 既然决心保下家养厨子, 现在就要开始努力了, 人嘛,谁还不会为点口腹之欲奋斗啊。  “你能不能教我写字啊?”  谭昭猛然抬头, 眨巴眨巴了一下眼睛, 人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想要写本菜谱, 但……这也不能怪我啊, 秦篆每个字都长得那么像, 这文字设计得简直反人类,一不用我就忘记了。”  说起这个,谭昭深表同意:“附议, 小篆确实太繁琐了,说起来,那你同工坊的匠人怎么交流的?”  公子酒摇了摇头:“不用文字啊,大家都不识字嘛,大佬你有什么认字窍门吗?”  谭昭随即摇头:“没有,我只是过目不忘而已。”  公子酒:平凡的我今天也很想揍大佬呢,呜呜呜,命运不公啊!好嫉妒哦。  “今晚有面吃吗?”见人点头,谭昭一副小伙你非常上道的样子,开口道,“你想学哪些,先用简体写下来,我帮你写对照文本。”  “大佬,你果然是个大好人!”  公子酒一蹦三尺高地离开,明明天天在生死边缘反复横跳,颓了没两日,居然就恢复活力了,也不知前几日抱着他哭说要毕业的到底是谁。  谭昭摸了摸下巴,继续思索关于如何驱散民夫怨气这个严峻问题。  说起来,他还以为官制匠人会被允许识字呢,听公子酒的话,估摸着识字的匠人少。打从商鞅变法开始,秦采取的就是愚民政策。  谭昭做过帝皇,自然明白这条政策的含义,好控制也好统治嘛,但说实话这种政策,就跟封建社会对女子的束缚一样,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全他妈是屁话。  不过就是统治者为了方便统治,而编出来的瞎话而已。  公子酒或许不太清楚,但谭昭却是知道的,始皇爸爸是个非常伟大的皇帝,他开创了大一统的帝国,统一了度量衡,统一了文字,诸如此类,开创了不少第一。  但这些“第一”,无一例外都是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很多人是因为想要长生所以追求权势来达到目的,而始皇爸爸确实天下独一人,人想要长生不老,是为了能更长久地拥有这个帝国。  不过请容许他说句实话,要秦朝不作出改变还是现在这个社会制度,长生不老也没有意义,极度的法制社会到达极限,就会触底反弹。  秦朝这架凶猛的马车正在驶向末路,谭昭估计始皇爸爸也有感觉,但对方显然不是一个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的人,强大的人更相信自己的力量,他能感觉到对方正在用自己的方法掌控着这个有点儿失控的国家。  比如焚书坑儒,又比如王美人的杀鸡儆猴,再比如……这次的长城坍塌事件。  用强有力的手段震慑四方,这确实非常有用,始皇帝的强大就像他暴君的名声一样深入人心,历史上也是,始皇不死,各地的“苟富贵”都不敢坑声的。  这心理素质,也是绝无仅有的强大了,即便各地反秦认识都快讨厌死始皇帝了,也不得不佩服他的帝皇权术。  但话又说回来,始皇爸爸的身体是真的不大好,如果修身养性,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但用脚趾头想就知道不可能,再加上帝皇之气的迅速流失,只会一天比一天差。  系统:所以,你选择见死不救?  [你觉得我是见死不救?]  系统:那倒没有,嬴政不是一般的皇帝,你要敢出手救他,天道的雷绝对照准你的脑门劈下来,绝对不管你春夏秋冬的。  [我明白,我有法子救他,却救不了他,能救他的只有自己。]  系统:甭想了,人可是始皇帝,能回头简直比彗星撞地球的几率还小,死心吧。  [……]  系统:哈哈哈,公子扶苏不挺好的。  谭昭扬了扬眉,不置可否,始皇帝太敏锐也太强大,他那是不敢搞小动作,不然他倒是真想在咸阳宫搞事情。  系统:我劝你善良。  善良不善良倒是其次,晚些时候,赵高终于自昏迷中醒来,他的意识仍然停留在途中鬼打墙然后遭遇亡灵逃跑上,这猛地一醒来看到简朴的帐顶,额头都吓出了一层冷汗。  “此处是何地?”  帐外,有人影进来,赵高警惕地抬头,发现竟是公子扶苏,他心中泛起一层悔意,却又不得不佩服公子扶苏的为人心性,他在朝中如此针对人,倘若他是公子扶苏,绝不会让他活着醒来。  赵高居然有种大劫过后的庆幸感,没有人会讨厌一个光明磊落的人。  一刹那的时间,心念流转,赵高已经艰难地行了礼,扶苏自然不在意这些,他不是个会趁人之危的人,也不会仗着恩德趾高气昂。  “是小酒带郎中令来的,途中遇险,也是钟先生出手相救。”  一句话,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至于过程到底如何,扶苏也不是真二楞傻子,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将长城怨气和结界的事情说出来。  “钟太医?”  赵高有些讶异,却又觉是情理之中,只是他此次来幽州,原是想抓人小辫兴师问罪,但现在这个境况,他就算再没有眼色,也不敢横加干预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赵高只觉得眼前的公子扶苏强势锋利了不少,难道当真是军中锻炼人?他对此存疑。  还有,钟焕此人。  此人原在博士院时,平平无奇,搁人堆里找都不一定找得见,能找出来的资料,都是说此人身体羸弱,并无大才。按理说藏得这么深的人,不该在最后一刻才突然爆发出来。  若真是藏拙,早在抓人的时候,钟焕就该脱身才是。  可并没有,甚至到了最后一刻,绝处求生,然而一鸣惊人,赵高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始皇帝,但三四分总归是有的。  这人惜才,特别是偏才,在知道钟焕救回了王翦后,赵高就明白钟焕此人是决计死不了了。  起先,他以为钟焕如此反常的行为,或许是为了抬高身价。但平心而论,赵高在宫廷,从没见过这么散漫不拘的人,包括这次出行,此人也是万事不关心。  是当真无欲无求,还是另有所图?  论揣摩人心,赵高自问有几分火候,但钟焕,他居然真有些看不透。  但他打底层摸爬滚打上来,最是明白强大并不意味着可怕,看不透才最可怕。  赵高有预感,钟焕绝对会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阿嚏——”  “大佬,你怎么了?”  谭昭揉了揉鼻子,吸了一肺管子的冷气,麻溜地裹紧身上的衣服:“盖的被子太薄,可能是冻着了。”  “……”大佬,你可是个修士啊。  “修士怎么了,还不都是人嘛。”  大佬真是活得清醒又明白,要搁他是个修士,早就飘到云层里去了。  “公子,前头就是了。”  领路的人站定,所指的土牢方向,便是关押孟姜女的牢房了。  赵高还“病”着,作为勘察团的人,公子酒又想起了自己的使命,暂时放下自己厨师大业,央着大佬同他一起来看看传说中的孟姜女。  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那在后世可是耳熟能详,说起来公子酒在现代的时候,还跟在孤儿院认的妹妹一起看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改编电视剧,那狗血真是能将他始皇爸爸从棺材里气得跳出来,什么强取豪夺,这字眼光组合在一起就让人惊心动魄。  “你在想什么毛骨悚然的事情,这个表情?”谭昭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公子酒一大跳。  “没有,绝对没有!”大佬你要不要这么敏锐啊。 第147章 “哦?”谭昭指着外头的雪道,“跟这场雪有关?”  张良非常平和地点了点头,学着谭昭坐了下来:“没错,跟这场雪有关。”  “为什么?”谭昭忽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钟先生曾经问过张戌一个问题,是为了复辟旧国还是天下苍生?”张良示意殷娇也坐下,这才给出了他的答案,“为何不能二者得兼?”  “鱼与熊掌,二者得兼,这可不容易。”  外头的风雪更大了,甚至能迷了人的眼,张良的声音夹着风雪响起:“故而,良来寻先生的帮助。”  ……不约,谢谢:)。第166章 世界太疯狂(二十)  风雪迷人眼,同样也能掩盖许多东西。  谭昭掩下眸中的深思, 露出了一个非常虚伪的笑容:“我区区一介太医, 先生或许太高看在下了。”  “先生当真这么觉得?”  殷娇:……这俩凡人, 先生来先生去的,一个比一个精, 这么说话她都替他们累,好气哦,要不是为了保持天真烂漫的人设, 她指定将两人各打二十大板好叫他俩说人话。  “自然不是, 先生难道听不出这是婉拒吗?我钟焕虽不是什么大人物, 却并不喜欢跟不信任自己的人合作。”谭昭这话,说得可真是有够直白的。  张良什么人啊, 要搁十多年前, 他指定拂袖就走, 但现下他已经不是冲动的少年了, 即便被人拒绝,他仍然能给出笑容:“不喜欢, 并不意味着不能, 不是吗?”  这话, 显然并没有否认不信任这这点了。  谭昭点头:“那倒是, 只是我很少做这种麻烦事, 先生准备怎么说服在下?”  “先生可以唤我子房。”  谭昭从善如流:“子房也可以唤我疏之。”  “疏之,有没有人同你说过,你有一双明亮的眼睛?”  一旁的殷娇忍不住抬头看钟焕, 鲛人的审美和人族自然不同,她看不出人族的美丑,但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拥有一双非常透彻的眸子。  这是一双没有权欲的眸子,同样它的主人自信而强大,并不畏惧任何艰险。  “你不是第一个。”  张良听到肯定的回答,唇边弯起轻微的弧度:“良虽不明白疏之效忠秦廷的缘故,却明白疏之是个通透人,这场风雪下去,城旦们本就劳苦,如此苦寒,死伤何止数万人,疏之忍得?”  完全精准命中他的软肋,谭昭故作轻松道:“既是见不得,那我闭上眼睛不就好了,你知道的,这份罪孽怎么落都不会落到我的头上,不是吗?”  这番话一撂下,张良立刻起身:“那便当良未曾来过。”  说着便走,殷娇紧随其后,眼瞧着人就要走出帐外了,谭昭终于忍不住抚了抚额,低声喊了一句:“子房当真是好胆量,出去就不怕被秦兵生擒吗?”  张良还是那一副温润贵公子模样,闻言心情显然不错,他转身,回了个礼:“这不有疏之在,良又何必烦忧这些呢。”  殷娇:……还不如先生来先生去呢!  谭昭莞尔,这货显然是算度着人心来的,哎,他这该死的温柔。  系统:容我说一句,你袖手旁观真的没毛病。  [可你不是老说我有毛病嘛。]  系统:哦,那倒是。  谭昭保持缄默,见两人走回来,随手抛了个阵法在帐内,这才开口:“那些逃役之人,现下如何了?”  “身上黥了字的,乱世求生,总比旁人艰难些。”  这就是有了去处,谭昭瞧三人行变成二人行,终于没忍住:“张戌居然没跟着你,倒是稀奇。”  张良莞尔,他此次北行,一是为打探消息,二为营救张戌,却没成想救了一位神秘的姑娘,牵扯出了这么大一桩事情。  暴秦不仁,对六国遗民几番横征暴敛,张良虽早猜到会有报应,却没想到这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他同样希望暴秦被推翻,却并不希望是建立在践踏人命的基础上。  有些事情,注定需要人牺牲,但如此庞大的数量,实在令人不耻。这样的手段,同暴秦又有何分别!不过是打着正义的旗号,为己私利罢了。  “那日与疏之分离后,我们原本要往回走,却遇上了一桩事。”  “什么事?”  说话的是殷娇:“祭坛,有人设下祭坛,以人命发下宏愿,希望天降大雪七日七夜,昼夜不歇。”  “你们没阻止?”  “阻止了,但发现得太迟了。”  谭昭心里回了一圈,直接道:“我能做什么?”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简单,张良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但人命当前,还是专注眼前:“我与殷姑娘查探过,那些被祭天的人,全是修筑长城的民夫,他们大多生了病,活不长了,有人引诱他们,以命报复。”  “自愿的?”  张良颔首:“自愿的。”  “那可真是巧了。”  张良直觉会有进展:“巧什么?”  “以子房的聪慧,怎可能猜不到呢?”谭昭回了一句。  殷娇看着两凡人四目相对,随后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副要去搞事情的模样,她开始为背后搞事情的人默哀了。  这两凡人,一看就都是狠人,啧。  谭昭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膝盖,这是他思考时惯常的动作,这事儿化繁为简,终究是落在长城民怨上面。  一切的孽债,都系于长城。  他忽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在咸阳城搅风搅雨,曾经促成了始皇爸爸修长城,最后搞事情搞到始皇爸爸头上却仍然全身而退的人。  也是因此人,才连累原身钟焕丧命,搞得始皇爸爸有理由焚书坑儒。  “我想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卢方,你肯定听过他的名声。”  张良自然听过,甚至他安排张戌去咸阳宫,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接触此人,传闻始皇非常信任卢方,很多事都会过问此人。  “自是听过,传闻此人擅卜卦,常以此术侍奉君王。当年他出海寻仙,同去数百人,仅他一人安然归来,并且带来了一本谶书。”至于这本写有预言的书到底写了什么,这便是张良派张戌潜伏的原因。  只是可惜还未探查到,始皇就下令焚书坑儒了。  张良抬头,忽见钟焕神色,心中陡然一跳:“你知道写了什么。”  好生敏锐啊,谭昭也不骗人:“我知道。”  “你居然知道!”这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即便是张良这般喜怒不形于色的,也变了神色,“卢方拿着谶书回到咸阳不久,始皇就派人大肆征集民夫修筑长城,所以,那本谶书写的东西,与长城有关,是与不是?”  谭昭被问得不想说话了,只能说是也不是吧,但话却不能这么说,张良这人太聪明了,估计他只要稍微透露点,就猜出来了。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默认了。”  此行不虚,张良定了定心,没再问下去,只是续着刚才的话讲:“卢方在始皇身边数十年,忽而变了态度,公开指责始皇不仁,为此逃离咸阳城,始皇派出人马追击,却不得其踪,疏之你的意思,卢方在长城附近?”  谭昭摇头:“不,我怀疑这一切,都是他在背后搞鬼。”  “人儡?”殷娇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头脑风暴,“你们有没有发现,那些自愿献祭的民夫也好,造成长城坍塌的孟姜女也罢,他们虽然活着,却很像人儡,是不是?”  谭昭和张良也不傻,自然也想到了。  “所以,你怀疑从长城修筑开始,卢方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  “只是猜测,并没有实证。”  但张良和殷娇却都有些信了,只是如果当真是如此,那么那本谶书的真实性就有待商榷了。  毕竟如果真是如此,那么这本谶书打一开始就是一个十足的圈套。  “谶书是真的。”  张良和殷娇齐齐抬头:“真的?”  “是真的,始皇何等人,假的是骗不过他的,谶书是真的,始皇身边又不止他一个能人,修长城的提案却不是在谶书出现之后。”谭昭已经破罐子破摔,“这里有一个非常有趣的前后顺序。”  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讲得太透,点到为止足够了。  不是因为卢方翘舌善变,能够左右始皇的想法,而是始皇本来就很想修筑长城,因为谶书的出现,使得始皇下定了决心。  而什么,能够影响始皇的决策呢?  答案不言而喻,是天下。  张良已经隐隐约约猜到谶书所述为何了,只是具体猜不到而已。  “这便是疏之混迹秦廷的原因?”  谭昭一本正经地回答:“不,我只是糊口饭吃而已。”  “……”这话你说出来,自己信吗?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厚脸皮,表示自己信啊,你要是吃过秦国九公子做的饭,你也绝对会倒戈的:)。  系统: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混了这么久还是个会烧厨房的吃货吗?  [咋地,皮痒了不是!]  扯了这么一大堆,事情回到最初,还是如何及早阻止这场风雪,谭昭望向殷娇,道:“先不谈这些,你们来,是想找我与殷姑娘合力,像解决当初那个亡灵结界一样,破了那个祭坛?”  张良和殷娇确实是为此而来的,如今此地有这个能力的,唯有钟焕。  “我觉得恐怕没那么简单。”  背后之人显然是个聪明人,同一个坑,怎么可能摔倒第二次。  系统:是啊,某些人也自诩聪明人,同一个坑,可以欢快地跳下去无数回。  ……这种系统,是真的不能要了。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这是公子酒的脚步声,谭昭想起对方身上他送的符咒,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  果然,营帐被人从外头推开,一股香甜的味道飘了进来,还有公子酒带着喜意的声音:“大佬,我的小蛋糕成功啦!” 第149章 身体回温,他便开口:“便是前面了,张戌守在此处,错不了。”  谭昭有些讶异,他还以为张戌是得了命令回南方送消息去了呢,只是这么大的风雪:“他这么不怕冷啊?”  说话间,殷娇已经将张戌拖了回来,张戌尚且还清醒着,只是冻得有些受不住,张良连忙将手中的符咒塞入张戌怀中,张戌这才不再哆嗦。  这会儿功夫,谭昭又画了一道温暖符,刚好张戌也差不多回温,开口说话了:“公子,情况不妙!快走!”  三人都是一皱眉:“怎么了?”  “快走!祭坛——”张戌一个劲地劝张良走,谭昭和殷娇一个对视,直接往祭坛奔去,只见茫茫白雪之上,有一层阴翳笼罩着,这里的雪带着雾蒙蒙的黑色,且越来越浓。  而祭坛之上,每一个方位都躺了不少衣着单薄的民夫,有些还有呼吸,有些却已经魂归西天,浓郁粘稠的怨气甚至已经实体化。  “这是个套阵!”  殷娇不懂凡人的叽叽歪歪,只凭直觉便觉得非常不妙:“什么东西?”  “雪是从昨日半夜子时开始下的,到现在已经一昼夜了,那时候,设祭坛之人,以人命续接怨气,向天祈愿。而现在一昼夜过去,风雪如此之大,你觉得又有多少人会陷入绝望?”  殷娇只觉得浑身冰凉。  “公子,昨日你们走后,我数过,祭坛上总计八十一人,但就在刚才,凭空出现了好几百人,公子……”  “切勿多言,你看着便好。”  张戌还想再劝,他这条贱命丢了就丢了,公子的不行啊。  只是张良心意已决,自不会因张戌几句话就退缩,若他当真如此贪生怕死,往日的一十八年也不过空耗罢了。  “是八百一十人。”  殷娇抬掌,白色的雪花很快就在掌心晕开,这雪可真白啊,竟不是红色的。  “那明日……”  谭昭有些不大肯定地点了点头:“或许,是八千一百人。”  那七日之后呢?  这问题谁都不敢想,因为这个后果实在是太沉重了。  “老天怎会被此等妖法所迷惑!不公啊!”张戌喃喃自语,却是引得谭昭眸中精光一闪而过,天道爸爸这心可真是难测极了。  但既然张良和殷娇能来寻他,天道爸爸肯定也不想自己的辖区出现如此大面积的非正常死亡。  “还记得孟姜女的话吗?”  两人自然都记得,孟姜女被说动后,便将自己如何获取怨气为己所用说了出来,她说从老乡处得知夫君已死的消息,便悲痛拒绝哭晕了过去。  随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只要她割破心口,用自己的心头血在此之上画一个图案,就能再次见到孟生。  醒来后,她仍哭倒在城墙边,周围是麻木做工的民夫。  鬼使神差地,她就将按照梦里的声音去做了,只是很可惜什么都没有发生,她沮丧地一路哭着下山,等到了山脚下,长城却突然开始崩塌。  殷娇将从孟姜女胸口拓印下来的图案拿出来,这与其说是一个图案,不如说是一个献祭阵法。  将自己的血肉之躯献祭给怨气的阵法,因为是自愿的,所以谭昭才看不出来。  “入梦术,加之环环相扣的献祭,而且这个阵法,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  系统说过,孟姜女只是点燃事件的火柴,没有孟姜女,可能也有李氏女,王氏女,她并不是特别的,却是必须的。  “没有法子吗?”  谭昭渐渐变成四人的中心,张戌虽然当过几年文博士,但他显然是个样子货,张良倒是精通文史,却对方术一窍不通,最强的殷娇也因为鲛人族的身份,对人族的术法并不了解。  风雪愈大,谭昭有些亚历山大。  一定,一定有哪里是落下了,没有——  谭昭忽然抬头,空气里仍然是胶着的怨气,即便风雪也阻碍不了,他们或许会让普通人迷失方向,却只会袭击——  系统:宿主,你这是在玩火!  谭昭裹挟着灵力,已经将丢在系统空间里公子酒的血取了出来。  “这是——”  “这是那日人儡刺伤九公子时,九公子流下的血。”谭昭抬头,看着漆黑之下不染冰雪的祭坛,“用外力破坏阵法,等同于与天相斗,所以这么短的时间,我们只能从内部破坏。”  这年头,什么能让齐心协力搞风雪的人乱了心?再说得直白点,谁最拉仇恨?  不用怀疑,始皇爸爸是也。  始皇帝自然不会来这里,但他有和氏璧,加上公子酒的血,足矣以假乱真了。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最快的法子了,至于玩火不玩火什么的,想到就去做,这是一件非常简单纯粹的事情。  “想要我们做什么?”  谭昭勾了勾唇,风雪中谁都没有看到:“非常需要。”  黑色的天就像一个大漏斗一样往下倾斜着冰雪,等入了祭坛,却反倒是暖意融融的,谭昭靠着混沌珠混进了祭坛,祭坛之上,层层叠叠的人海。  他立刻释放出伪始皇气息,帝皇之气加和氏璧再加上公子酒的皇家血脉,如果仔细辨认当然能认出来,但谭昭决定赌一把。  “阿和,这次可全都靠你了!”  和氏璧曾经在龙脉中蕴养过数年,气息精纯,又有谭昭常年滋养,立刻上下摆了摆,如同一道光矢一般往祭坛之上而去。  下一刻,光点逐渐扩散。  献祭的灵魂逐渐在和煦的和氏璧之光下醒来,谭昭换上始皇爸爸的易容,负剑而来,气息不怒自威,俨然天子之相。  果然,献祭的灵魂开始骚动了。  秦朝采取愚民政策,百姓不被允许识字也不被允许有任何越界的想法,这往往让人固定在一个区域里,并没有什么远见。  自愿献祭,破坏长城复仇泄愤,哪里有杀了始皇帝来得重要!  几乎不用几个呼吸的时间,谭昭就能感觉到自己被许多双眼睛盯上了。祭坛的阵法难破,他已经拜托张良张戌两人去破开一个口子。  眼下他要做的,只是拖延时间。  “诸位,大雪已经下了足足一昼夜了,大家都有亲人吧……”  祭坛外,张良和张戌终于凭着钟焕留下的符咒撬开了一道口子,殷娇立刻用灵力撑开不让其闭合,随后清澈明亮带着安抚的歌声开始飘散开来。  谭昭听到声音,立刻呼唤阿和回来,等和氏璧落入他的胸口,他立刻扶摇而起,跃到了祭坛上,将说与孟姜女的打算重复了一遍。  献祭,便意味着没有来世了,外边的人要救,里面的人也要救。  张子房都说鱼与熊掌,可以得兼,为什么他不行!  说罢,他褪去始皇伪装,将公子酒的血液收起,收敛气息,甚至连剑都收起来了,等待着这一场冰雪中的人性审判。  四顾茫茫,唯有鲛人少女动人的歌声飘散着。第169章 世界太疯狂(二十三)  “不,我家中尚有幼子, 这么大的雪会冻死他的, 不行——”  “我家中还有老母……”  “我……”  有第一个被蛊惑的人醒了过来, 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第一百个,当然也有心如死灰,不愿醒来的。  人性有的时候非常复杂, 但有时候却也出乎意料地简单而纯粹。  谭昭特意设了阵法, 祭坛之内的景象外头是瞧不见的, 唯有鲛人少女平和带着抚慰力量的歌声从结界裂缝处传进来。  鲛人的歌声,是这世上最治愈的存在, 这句话不是瞎吹的。  谭昭能感觉到祭坛上灵魂力量的平和, 刚要乘势追击, 却听得一人倚靠在别人身上, 讥诮一声道:“那又如何!暴秦尚在,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冻死了, 总比像咱们这样好!”  “对!大不了, 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人心易煽动, 经受过苦楚的人更加懂得这个世道求生的苦难, 是啊, 这世道活和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说不定他们这一妥协,家中的妻儿老母就会无辜丧命,又或者……早就在这世道活不下去了。  太难了, 不如死了算了,长城上自杀的民夫还少吗?  “那如果我说,再也没有来生呢?”  满堂皆静。  随后又有人带节奏:“大家别听他的,他必是暴秦派来……”  谭昭难得粗蛮地打断人说话:“冤有头,债有主,让你们陷入惨境的是谁?受大雪苦楚的又是谁?”  “恕我直言,你们报复的只是无辜百姓,他们何其无辜!与从前的你们,一样!但今日之后,你们背负罪孽,再无轮回的机会,而与你们相关的亲眷,也会因为你们的一念之差背负这份罪孽,天道清算,日日受贫困疾苦轮回,直到偿还这笔孽债。”  “觉得我在骗你们?”  “说句残忍的话,你们的死,外头百姓的死,与我何干?不过是不想你们受蒙骗,白瞎一条命罢了。”  除了殷娇的歌声,又是长久的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人发出了不甘的声音:“俺信你!俺还想活!不孬!”  有人带头,自然就有些附和,说时迟那时快,一道红光自祭坛冲杀上来,谭昭见之,眼神中迸发一丝厌恶,提着的剑早已蓄势待发,一道寒光迅速迎了上去,擦出令人牙酸的碰撞声。  “不想死的,就把胸口的东西擦掉!”  谭昭吼完,他便不再留力,也是难得地痛下杀手,这东西可不是人,不需要他去遵守系统不能杀人的规则。  谭昭的剑,一向快而锋利。  有人反应过来,艰难地拉开胸口的破布,却发现用手根本无法擦除,他心里一急,忽然就发现原本用鲜血画就的图案开始褪色。  有人褪得快,有人心有不死,无法褪去。  趁着这番功夫,谭昭举剑,将红光斩于空中,剧烈的血色在头顶炸裂开来,这是——  秦赵氏血脉的血。  谭昭立刻明白过来,他的动作也不可谓不快,只见他从系统空间里掏出一个玉瓶,几乎是刹那间的功夫,就将即将要坠落在人山之上的“红雪”全部接住。  又迅速将玉瓶封好,丢到系统空间里和公子酒的血作伴。  随后刹那间,地动山摇。 第151章 “嗯,我能问大佬一个问题吗?”  见对方坚定的眼神,谭昭又懒散了下来,仿佛刚才那个气场强大的人并不他一样:“什么问题?”  “王美人,她是不是大佬你送走的?”这个问题其实已经在公子酒心里憋了好久好久了,但他怂嘛,就一直不敢开口问。  却没想到大佬真的出乎意料地坦诚,非常坦然地承认了:“是,她答应了我就送她离开了。”  至于系统生子药什么的,谭昭自然不会言之于口。  “真好。”语气自然是难掩的羡慕。  谭昭伸手拍了拍人的肩膀:“随遇而安吧,天无绝人之路,说不定哪日你就能回去了,好好干小伙砸,我看好你哟。”  “……”说实话,他自己心里都没底哎。  “喏,这是孟姜女的祈愿和孟生的,特事特办,收好了。”  公子酒只觉得手里的东西千斤重,但他却并不想放下。在现代的时候,总有人说他们美好的生活是因为有人负重前行,现在,他愿意去做这个人。  “嗯,我会努力的。”  谭昭啧了一声,闭眼眯神。  公子扶苏很忙,他是整支队伍的核心,回到上郡之后,还要跟蒙恬一起面对赵高的撕逼,反观谭昭和公子酒,实在闲的有点过分了。  不过公子扶苏即便再忙,也必定会抽出时间来找谭昭谈心。  “钟先生。”  “大公子不如直说。”  公子扶苏是因为跟老爹吵架吵不过才被发配边疆的,他此次已经正式跟赵高开撕,眼看着考察团要回咸阳,九弟不太靠谱,他只能找个相对靠谱的人替他美言两句。  这个人,自然非钟焕莫属。  他虽看不透钟焕的为人,却明白对方既然敢将长城怨气和天下大势告诉他,便是对他的看好。  都是玩政治的,公子扶苏自然不会连这点都看不透:“还请钟先生帮吾。”  谭昭假装思虑片刻,随后答应:“可以,但下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公子扶苏有些谨慎地开口,半分钟后,他难得有些惊愕:“什么?你要让小酒留下?”  “嗯,九公子胸口怨气之事,大公子早已知晓,如今我已寻到良方告知九公子,若他身带怨气回到咸阳,对他对陛下都非常不利。”  这么说,公子扶苏皱紧了眉头:“你能保证父皇不会动肝火?”  谭昭只说了一个字:“能。”  谈判到此结束,公子扶苏不敢拿弟弟的性命赌,也不敢拿父皇的安危赌,甚至这还事关大秦的天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垂眸的文士,有那么一刻他很想拒绝,但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大公子,焕虽不才,却无害人之心,下官敢以性命起誓。”  “吾信你,不必起誓。”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让扶苏选择相信对方。  这边厢谈妥,晚间扶苏就抓着弟弟好好训斥了一顿,不仅挑明了怨气的存在,也表示可以提供帮助。  公子酒只觉得幸福极了,一下被两位大佬提携,他简直是人生赢家了。  “即使如此,为兄会派信任的人贴身跟随你。”  “谢谢兄长。”  第二日,赵高跟扶苏又明里暗里撕过一次,双方都没讨到好处,眼看着年关将近,赵高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踏上了返程。  倒是对于九公子走不走,赵高没有多大的反对,毕竟公子酒人太蠢,实在不堪为对手。他是个聪明人,明白上郡这些人里面,最难对付的应该是从未出过手的钟焕。  又或者,此人早已出过手,只是他没有任何的察觉。  想到这里,赵高想起了自己晕了那几日,真的是因为路遇袭兵吗?赵高不相信。  等到车队靠近咸阳城,赵高终于按耐不住,主动找上了钟焕。  “赵郎中好。”  车队暂时停下来歇息,外头天寒地冻,谭昭正坐在马车上喝着热水嚼饼子,赵高就出现在了车厢里。  “钟太医不必多礼,只是快到咸阳城了,九公子滞留上郡,总该有个说法。”不知为何,赵高只觉得这车厢里温度舒服得过头了,反而让人心生警惕。  谭昭惯例装着傻:“这……公子们的事,下官一介太医令,又如何敢置喙啊。”  “当真?”  眼神逼近,谭昭半点不慌:“自是当真。”  “你就不怕陛下怪罪于你?”  谭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露出一个有恃无恐的笑容:“不会的,陛下还用得上下官,开春要出海寻仙,至少不会立时立刻要了下官的命。”  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赵高的脸色有些难看,似是有怪罪之意:“你便是这般体恤陛下之心的?”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什么纯洁小白兔啊,谭昭一笑,反问了一句:“既是如此,赵郎中在上郡时,又为何频繁找大公子的麻烦?”  “呵!钟太医好生伶俐的口齿啊。”  谭昭立刻摆手:“不敢不敢,比不上郎中令啊。哦对了,赵郎中似乎身有痼疾,在下别无长物,唯有医术颇为自得,需不需要……”  他话还未说完,赵高就气得撩开帘子下车去了,火急火燎的,大概率是不会再来找他谈话了。  系统:宿主,瞧瞧你把人气的,仇恨值铁定拉满了。  [你不懂,他啊,根本不是气的。]第171章 世界太疯狂(二十五)  系统:那是为啥?  [诶嘿,你猜?]  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宿主啊, 系统用死寂的沉默表达自己的抗议。  谭昭挑了挑眉, 搓着手里的陶杯抿了一口热水, 赵高此来就是为了试探他,既是试探到了他的立场, 自然就不需要再聊下去了。  系统:那你什么立场?  [诶嘿,你再猜?]  系统这下彻底没声了,谭昭翘着二郎腿, 没过多久就入了咸阳城。  咸阳的冬日虽然冷, 却并没有长城脚下的冷, 那场大雪并没有影响到这里,甚至因为公子酒的火炕, 今年贵族阶层的冬日过得尤为畅快。  谭昭一路看着街景进了咸阳宫, 沐浴更衣, 直到晚间才见到了始皇帝。  阔别小两个月, 始皇帝的低气压只低不高,一身黑色的衮服更是将他的气场压得愈发威严强大, 谭昭行了礼, 却迟迟没有等到平礼的声音。  于是, 他就再说了一遍:“拜见陛下。”  足足说了三遍, 始皇帝才睁开眼眸, 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话:“你倒是笃定了寡人不敢动你。”  “谢陛下隆恩。”  只听得“啪”地一声巨响,头顶陡然放大的声音响起:“寡人想听真话。”  说实话,在没有去长城之前, 谭昭对始皇帝的印象,大概是身患痼疾、喜怒无常、功大于过的千古一帝,后世有人不喜欢这位手段过于狠辣的帝皇,却无法抹去他的功绩和影响力。  然而这些,都是对于后世人而言的,对于当代人,特别是六国遗民,这世界可以称得上水深火热。  但你要说始皇帝是昏君,那实在是谈不上,对方甚至不是一个好大喜功的皇帝,如果要谭昭来说,野心和控制欲这两个词用来形容这位帝皇更加合适。  “公子酒受了伤,无法返回咸阳。”  始皇帝并不是好忽悠的帝皇,但他同样也不是个不听解释的人:“说说看。”  谭昭就说了对方想听到的话,公子酒在始皇帝心中什么地位?那或许还比不上现在的钟焕,人这般大张旗鼓地指责,不过就是想听听能人异士眼中的长城是如何模样的。  这也是他为何会出现在考察团里的原因,至于他说的是不是真话,人始皇也不傻,显然自有一番考量。  “这是九公子托下官带给陛下的年礼。”  谭昭双手虚虚一托,便有一个红木盒子凭空而现,当然这其实是他从系统空间里取出来的,东西是他离开前几天,让公子酒加班加点做出来的一系列枣泥小蛋糕、山核桃酥之类,存放在系统空间里,此时尚还带着余温。  “山野之地,多精怪鬼魅,九公子一时不慎,着了道,下官虽替他拔除了祸根,却仍需修养,且伴随着夜间的躁郁,赵郎中亦能为下官作证。”这睁眼说瞎话,那自然是张口就来,谭昭甚至算准了赵高会派人盯着他们,反手还把人给卖了。  始皇帝信吗?自然不信,但全然不信,倒也未必。  至于怨气只说,谭昭是傻了才会告诉人,他敢笃定,前一刻他刚说出口,人就敢找能人异士去压制祛除怨气,甚至还会制定更加严苛的条例来约束百姓。  让人生是秦朝人,死亦是秦朝鬼,便是死了,也要为秦朝的建设添砖加瓦。  “说说看孟姜女一事。”  谭昭拱手:“下官不知。”  “呵!”始皇爸爸当场就气笑了,“你会不知?赵高不知道你的能力,以为你此去一事未做,可你却骗不倒寡人。”  “……”这种莫名其妙的知根知底真的是太讨人厌了,他看着像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  系统:像,非常像:)。  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谭昭也适时地松口:“此事,其实下官还在查探,属不属实还未有定论。”  “说下去。”  “相信陛下也得到消息了,孟姜女身上胸口处有一奇怪的图案,其实那并非是图案,而是一个小型的献祭阵法,她用自己性命献祭后,长城坍塌数十里,而她的命从长城坍塌,就再也不属于她了。”七分真三分假,才是最高明的谎话,“所以孟姜女在收押期间,水米未进却仍然活着。”  “那为何大雪过后,她却死了?”  谭昭伸手挠了挠下巴,表情略微有些羞赧,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回答问题:“因为那场大雪,是另一场献祭。下官探查到之后,便星夜赶去摧毁祭坛,这背后之人心怀叵测,原本这大雪会下上七天七夜,第七天的时候,大雪会落在咸阳城。”  始皇帝听罢,眉峰紧蹙,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但就这种事情,钟焕没必要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骗他,思索片刻,看着殿下垂眸的太医令,道:“你认为,是同一个人所为?”  “是。”  “但你没查到出手的人是谁。”  谭昭继续点头:“是。”  “你知道的,寡人从不养废物。”  “……”对不起,他觉得自己还挺有用的,谭昭随即语出惊人,“那赵郎中确实挺没用的,赶赴坍塌长城段时,随随便便就中了敌人的计,若非下官出手相救,他的命早便留在长城下了。” 第153章 **  很快便到开春,北方的春日并不温暖和煦,甚至还带着冬日的寒凉,始皇帝却并不是怕这怕那之人,他定下了行程,就会去做。  况且他也不是个喜欢久居深宫的皇帝,虽然每次出门都会被人暗杀、刺杀和毒杀,但他就喜欢看别人杀不死他还垂死挣扎的模样,所以对于巡游国土,始皇爸爸简直乐在其中。  从咸阳到琅琊,说不上近,但绝不算太远,加上宣扬威仪和考察各地的时间,差不多到了琅琊,桃花都已经开了。  而距离奉常卜算出来的出海时间,只有半个月了。  “可还是晕船?”  闻言,谭昭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但他脸皮厚,如是道:“晕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难道没有改善吗?”  吹着咸咸的海风,谭昭果断摇头:“海船巨大,哪能同普通小舟相提并论!”  徐福闻言,脸上露出认同之意:“倒真是吾考虑不周了。”  谭昭每次觉得跟徐福聊天,都带着莫名的神奇味道。  琅琊郡靠海,大抵是因为内陆靠海,这边空气湿度高,加上春天疾病多发,路上疲乏,始皇爸爸……再次病了。  这回始皇干脆没传召徐福,直接就点了钟焕。  谭昭也是没法子,狠人就是狠人,明明知道他的药丸子味道惊人,居然还敢尝试,狼人中的狼人啊。  他搓了丸子送过去,又将剩下的丸子交予内侍,便回去睡下了。  谁知道第二日,居然传来了始皇病危昏迷的消息,而他也第一时间被下大狱了。  下命令的,正是小公子胡亥。  没错,胡亥最后还是靠着宠爱再次进入了东巡的名单,给他出谋划策的自然是赵高,随后作为“附庸”,赵高也得以进入了东巡的队伍。  而他呢,这辛辛苦苦一整年,一顿药丸就下大牢,这也是没谁了。  谭昭蹲在阴暗角落的地上,开始思考起了人生哲学问题,直到——张良和殷娇的到来。  “哟朋友,来探监呀?”语气那叫一个欢快。  张良的表情那叫一个一言难尽,贵公子大概是平生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他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听说你下毒谋害始皇?”  谭昭显然半点儿没有阶下囚的意识,闻言还挑了挑眉:“可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要真毒死了始皇,子房是不是得拍着手送我一面锦旗挂挂啊?”  “那倒是,别说一面锦旗,张家全副身家都使得。”  “哎,可惜了。”语气里,也全是可惜意味。  殷娇:……这种人,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枉费她花费灵力带张良进来一趟。第173章 世界太疯狂(二十七)  谭昭站起来靠在墙上,抬眸看了一眼殷娇, 又迅速看了一眼张良, 没再说话, 这探监关心殷娇或许有一些,张子房可不见得有。  从长城到琅琊郡, 地下工作做得好啊。  “以疏之的本事,此处应困不住你吧?”  闻言,谭昭非常无奈地一摊手:“这是困不住困得住的问题吗?不是, 这是面子问题, 我的药虽然苦了点, 怎么可能会吃死人!我若是逃了,好像我怕了他们, 坐实了这个罪名一样!”  是这个问题吗?张良难得有点儿说不出话。  “况且我一走, 不就当真落了下乘了嘛。”这不蒸馒头争口气啊, 谭昭摆了摆手, “哎呀朋友,我知道你是好心, 但我就这死脾气, 要我今年真的死了, 你可要替我收尸啊。”  气得张良当场就离开了。  谭昭趁着间隙, 将一道密信传音给了殷娇, 这才坦然地送两人离开。  系统:瞧瞧,你又把人气走了一个,能耐啊宿主!  [你不懂, 他也不是我气走的。]  系统:……你想让我回为什么对不对,我偏不说,憋死你!  [诶嘿,别这样嘛,我告诉你呀,他啊知道我的立场后,目的达到,自然就走了。]  至于殷娇,估计是知道他不需要救助,自然不会多管闲事。  系统:又是立场?啥立场?  [哎嘿,你猜?]  *&(&(*%辣鸡宿主!  谭昭望着幽深的牢房,脸上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这事情突然就变得好玩起来了,内忧外患啊,而他嘛,只要合理扮演一个忠心不二的苦逼小白菜就够了,至于什么毒杀啊反叛啊二五仔什么的,太费脑子了,不适合他。  今天早上的事情着实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也没想到始皇东巡,有人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动手。首先,他诊过脉,始皇的脉象确实是因劳累所致,不是大病,他开的药也以温补为主,并无虎狼之药。其次,他敢断定药在他手里时,是没有问题的,甚至昨晚服的药也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出问题的就是始皇身边的人。最后,为什么不是瞬杀毒药,反而是让始皇陷入了病危状态?  见到张良的一刹那,他是有些怀疑的。但这份怀疑很快就被打消,如果六国遗民要搞刺杀,肯定下穿肠毒药,搞的半死不活变数很大,不合算。  那么,或许跟他有仇?借他的刀杀人,还能反手断了他这把刀?  赵高和胡亥?谭昭想到,就摇了摇头,这个可能性其实不大,虽说赵高在史上确实有前科可寻,但现在这个节骨眼可不好,即便真的篡位成功,想坐稳也要看上郡的公子扶苏答应不答应。前段时间赵高刚跟扶苏撕过一场,他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蠢事。  不是反秦人士,也不是赵高胡亥,那么就剩下最后一个可能了。  谭昭嘴唇翕动,卢方二字轻轻响起在耳边,又迅速遁于无形。  鬼鬼祟祟,连个人影都不出现,必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系统:所以你就这么坐以待毙?  [是卢方也不是卢方,弑君可是大罪孽,我不敢担,他也绝不敢的。]  系统:……  未至半夜,殷娇去而复返,谭昭抬头看了看她身后,果然没瞧见那长了十八个心窍的张子房。  “怎么了?分道扬镳了?”  “嘴贱要命,你真是个典型的例子。”殷娇作为美少女,都忍不住想翻个大白眼了。  谭昭拱手:“客气客气,都是虚名。”  这人当真也是神奇,凡人居然也有这般性子的,殷娇想起那到传音,道:“我已去查探过那徐福,不过是个普通道人,尚比不上你的道行,他有何可怕之处?”  谭昭也忍不住有些好奇:“他没发现你?”  “你说呢?”少女抬眸,眼底全是自信。  谭昭托着下巴,难道这徐福其实是夸夸其谈的人物,吹出了万分的自信,只是为了出海逃亡?  “我虽不确定,但姑娘还需小心才是。”说这话,谭昭也真是真心的,“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强大的力量,而是人心。我喜欢美好的事物,却并不否认黑暗的存在。”  阴暗的牢房里,只有一丝月光从外面倾斜进来,驱散的黑暗实在不多,只打在人一边的脸上,殷娇居然有种这个人类长得还不错的感觉,意识到这点,她的神情有点儿莫名:“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谭昭倒是没再说多谢夸奖之类的俏皮话:“张子房,不知道你的身份吧?”  “自然,他区区一个人类,即便多智近乎妖,先天的力量让他在边界线上止步,如何得知……”  殷娇的话还未说完,就被谭昭粗暴地打断:“不,要不要打个赌,我赌他知道。”  “这怎么可能!”殷娇惊呼一声,若不是谭昭布置了隔音的结界,此刻恐怕已经惊动了狱卒,“我鲛人族善于隐匿,他一介凡人,武力平平,又如何有这等眼力识破我的真身!”  殷娇聪明吗?她确实聪明,她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天真烂漫却拥有奇异能力的少女,让人不至于丢下她,也不会有多大的戒心。  “张子房确实武力一般,也确实没有灵力,但他博闻强识、聪明敏锐,鲛人又不是没有记载的生物,你的歌声和你有意无意对水的亲昵,虽然并不明显,他或许也不是百分百肯定你的身份,但他绝对早就猜到了。”谭昭自阴影中走出来,道。  殷娇抬头,湛蓝的眸子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眸子,她不想去相信,却不得不信。  “但这并不需要十成十的肯定,如今来了东海,即便他不用法子逼你现身,你也绝对会出海,对不对?”  见殷娇不说话,谭昭就明白了。  不过少女很快又恢复自信:“那又如何?你们凡人不就是利用来利用去嘛,即便他知道我的身份,他又能奈我何!就像我说的那样,他不过一介凡人,在强大的武力面前,任何的阴谋诡计都没有……”  “那他如果拿你想要的东西威胁你呢?”  谭昭又退回阴影里:“无欲则刚,无惧则无敌。”  殷娇也退后了两步,刚才的针锋相对很快褪去,属于少女冷静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对我说这番话?”  “想说便说了,我这人随性惯了,要什么理由啊。”  “算我欠你一个人情。”殷娇心念流转,不过即便如此,她也无惧,“再送你一个消息,始皇高烧不退,已出现昏厥现象。”  “哦?什么毒?”  殷娇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知道不知道,你们凡人的毒我怎么知道叫什么。”  “……”你看你这样子,也不能怪人张良猜到你的身份啊。  不过这话,谭昭不好言之于口,他能说的也说完了,月亮也升到最当空,已经被黑压压的云层挡了起来,差不多也是他出去活动活动、放松放松的时间了。  殷娇要走,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钟焕,问了最后一句话:“无欲则刚,你就当真没有?”  谭昭反手枕着头,竟是摇了摇头:“怎么可能!那是圣人,我不过一介普通凡人罢了。”  “……”殷娇扭头就走,再不听人胡咧咧了。  系统:注孤生啊注孤生,没法子的。  [小伙,没想到你口味还挺重啊。]  系统:我怀疑你在污蔑我,并且我还有证据。  [证据个鬼,花钱啦!]  系统一听,当即精神一振:好嘞!  漆黑的夜,琅琊行宫里,多的是人彻夜难眠,谭昭用障眼法做了个替身在牢里,自己则披着隐身衣正大光明地打正门进了行宫。  一路长驱直入,直抵始皇寝宫。  寝宫外,层层把守,谭昭趁着有人打开殿门进去送东西,凑着身子跟了进去。进了殿中,他就见到了一位老熟人正一脸疲倦地在翻看医书。  此人,正是脑回路神奇的徐福。  谭昭凑过去看了一眼,文字晦涩得紧,有些还不是秦篆,似是楚地的文字,他不认得,但写的大概是楚地的奇方异草。  “放下吧。”  送医书的内侍将怀里的竹简放在案几上,徐福放下一卷,抿了口桌上的茶,立刻精神一震,投入了下一卷的翻看中。 第155章 “请。”  “为什么一定要我陪你出海?今夜咱们聊了这么多,总该说上一些真话了吧。”  两人相对而立,气氛一时凝滞得要滴出水来了。第175章 世界太疯狂(二十九)  谭昭难得的锋芒尽显,不再是一副懒散得没有骨头的模样。  徐福挑了挑眉, 脸上终于露出了兴致盎然的表情, 尚还有两分的欣赏:“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不能问吗?我只是觉得现在问, 你会同我说真话。”  徐福听罢一楞,随后抚掌而笑:“可以问, 自然可以,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谭昭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只是想请你帮个忙而已, 一个小忙。”  谭昭突然笑出声:“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谭昭随后便是一副坐地起价的模样:“果然嘛, 我这人最喜欢听真话, 徐太医要出海,既是有求于始皇, 又有求于我, 该着急的, 该是徐太医才是, 不是吗?”  “所以,这才是你昨晚找了只鲛人试探我的原因?”徐福给了一个反问句。  谭昭不置可否, 没否认, 当然也没承认, 甚至连一点儿惊讶都没有:“你的目标, 果然不是海中鲛人。”  徐福笑眯眯看着他, 没再说话。  谭昭得到答案,夜也深了,跟居心叵测的太医聊天, 可是非常耗损精气神的,他伸了个懒腰,堂而皇之地翻到横梁上睡了过去。  徐福也不阻止,又将所有宫人唤醒后,又兀自忙了起来,又变成了秦宫医痴忠臣徐太医。  谭昭眼见人离开,啧了一声,望着底下仍旧昏迷不醒的秦始皇,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系统:不!你没有!  但显而易见,当某位宿主想要搞事情的时候,系统是阻止不了他的。  徐福以为,昨晚跟钟焕的谈话还算愉快,谁知道第二日一起来,人就把始皇给挟持走了。  【三日之内,找出凶手,敢诬陷吾,吾坐实了这个罪名又如何!】  这字儿草得很,却非常狂妄地留了姓名,胡亥拿着布帛,气得剑都拔出来了,他没想到钟焕居然这么嚣张,他怎敢——  既然要当逃犯,那就要贯彻到底咯~  谭昭吹了声口哨,扛着始皇帝几个轻跃就离开了琅琊行宫。  琅琊靠海,气候比内陆温暖许多,此时春日尚好,天气也不错,路边的桃枝已经露出了花骨朵,一派盎然气息。  谭昭也是艺高人胆大,他买了辆马车,给始皇做了伪装,自己摇身一变马车夫,悠悠闲闲地往海边的渔村走。  待行到落日之时,忽见一桃林,桃林之中有一桃坞无人居住,不过他刚要下车修整一番,靠坐在车内的始皇突然就醒了过来。  “你要做什么。”  谭昭就蹲在车架上:“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啊。”  什么任务?那自然是杀卢方的任务啊。  都是聪明人,即便此时此刻始皇非常虚弱,他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到底是谁对他出了手:“徐福的法子,不好吗?”  谭昭从车架上跳下来,慢悠悠地牵着马车往里头走,边走边说:“陛下,这虎毒尚且不食子,是个法子,却是个馊主意。”  “哦?”  谭昭似乎也有了谈性:“说句不中听,胡亥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心里清楚得很,他会甘愿为您舍弃性命吗?容下官说句不中听的,不能吧。既是不能,您又怎知这不是另一段血蚀咒呢?”  始皇难得陷入了沉默之中,直到谭昭将马拴好,才听到人略微低沉的声音:“钟焕,你自长城回来之后,对寡人有了敌意。”  海天一色的斜阳,泛着金光,漂亮得能迷醉人的眼,谭昭望着远方,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是啊,天地真美好啊。”  “这是寡人的江山。”  大概是这把玩得过于大了,谭昭居然飘得敢给千古一帝甩脸色了:“哦。”声音非常冷漠。  咋地,谁还没当过皇帝啊。  始皇当然不是个好脾气的帝皇,但人在屋檐下嘛,虽然这人脾气暴了点。  “哎,突然有些佩服我自己了,多少六国志士前仆后继想做之事,我居然一拍脑门就做了,陛下,您回去不会砍我的脑袋吧?”  始皇默默闭上了眼睛,但悬在身侧的手却紧紧握了起来。  谭昭:……  系统:快别说话了吧,你瞧瞧,都快把人气疯了。  [你没有发现吗?]  系统:什么?  [自从我将始皇虏出来后,他喉间的红线就再没有延长过了。]  系统顿时就不再说话了。  谭昭却是饶有兴致地观察起来,头顶很快传来始皇的声音:“你在长城看到了什么。”  谭昭脸色一滞,转头开始忙碌起来。  大概是因为红线不再增长,始皇的神色虽然疲倦,却不至于昏迷,他仍然发烧,但有谭昭给他布置的恒温结界在,倒不至于难捱。  谭昭很快出去了一趟,拎回来一个食盒和一瓶桃花酿。  是沉默的进食时间,只是两人不知道,琅琊行宫里,已经因为他俩快闹得天翻地覆了。  众所周知,钟焕是个厉害的方士。  在秦皇宫,胡亥不知见过多少方士,厉害的,蹩脚的,无不对他恭恭敬敬,他知道方士会些普通人不会的东西,但他是秦国公子,尊贵非凡,自是瞧不起这些跑江湖的。  而他自认聪明不凡,不过是会些跑江湖的把戏罢了,能有多厉害。  钟焕此举,是将他的脸丢在地上摩擦,胡亥生平最恨扶苏,经此一事,钟焕在他心中的仇恨榜迅速登顶。  “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赵高看着踱来踱去的胡亥,心里也难免有些乱,他光知道钟焕此人胆大包天,却没想到敢如此行事,他是不想要前程富贵了吗?  两人心里那小九九都在疯狂转动,与这对主仆相比,徐福显得分外地淡定。  最初的惊讶散去后,徐福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焚香沐浴,对外说上为了掐算始皇的方位,实则不过是闭门谢客。  钟焕是个好人,好人即便再愤怒,也不会做出格的事情。  他只要明白这一点,就足够了。至于始皇身上的血蚀咒,钟焕果然是个聪明人,但解咒可不是靠聪明就行的。  徐福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只要不妨碍他的计划,他并不介意看上一场好戏的。  这人心呐,可真是太无常了。  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药瓶,瓶子打开,一股浓烈的苦涩药味扑鼻而来,带着点辛辣的腥味,这味道可真是够冲的,不过……确是好药。  好人呐,这样的人可不多见,至少他活这么久,只见到过这么一个,怎么好放弃呢。  这一日,卢方依旧没有现身。  第二日谭昭起来,检查过始皇的身体状况,刚要出门,就发现天边有些不太对劲。  他跃上屋顶,不过片刻功夫,远处迷蒙的海雾渐渐聚拢,海天一色间,忽然犹如烟笼沙般聚起了颜色,朦胧出,似有人影若隐若现。  倏忽,一瞬拉近,竟当真是个人,甚至还是一位姿容曼妙的仙女,她手里拖着水晶杯,里头是琼浆玉液,远处一堂欢乐,仙乐飘飘,仙人们飘坐在云端之上,有人抚掌而笑,有人饮酒而乐,仙境也。  “这是蜃景。”  谭昭低头,便看到倚靠在廊下的始皇陛下,他自然知道这是海市蜃楼,用科学的原理解释,大概是海面上的光折射远方浮现出来的景致,但这……显然不是。  “不,这是蜃兽。”  “蜃兽?”始皇似乎并不在意这个区别,开口说着,“每年三月,琅琊海边便会出现蜃景,其中仙人飘渺、雾气翻腾,非人间之景也。此处观蜃,远不如东南来得清晰。”  蜃景并未消失,仙宴还在继续,吹拉弹唱得,虽然瞧着挺不错,但这蜃景显然还没脱离基本法,换句话说,对谭昭而言,并不怎么震撼。  如果是他有只蜃兽,他就放后世灯红酒绿,觥筹交错,那才叫刺激哩。  系统:你怕不是想被天道一脚踢出去?  [玩笑,玩笑话嘛。]  “传闻蜃兽喜食燕子,三月方是燕回巢的季节,蜃景乃是为了吸引燕子飞进它的嘴里。”谭昭跳下屋顶,道,“换言之,这是蜃兽捕食的信号。”  始皇:……来人!给寡人将此人叉出去!  为什么什么东西到了这人嘴里,都这么不中听呢。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仙人之境,更不可能有什么长生不老药,与其耗费人力物力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倒不如专注眼前。”  “大胆!”  谭昭脸上毫无惧意:“真话本就听着有些刺耳,但很可惜,天道是不会允许一个帝皇长生不老的,所以即便有这种药,您也得不到。”  始皇这下真的气得胸膛都起伏了。  “说句大实话,此方世界,您是支柱,但如果支柱过于强大,天道就会选择粉碎支柱,重新选择新的支柱。”  正是话音刚落,海边的蜃景忽然在雷电之中扭曲起来,天道婴儿手臂粗的天雷直从海上而来,照着谭昭的脑门劈下来。  那叫一个狠厉,直往死了劈,什么不公平交易,那根本没有的事儿。  事实证明,跟天道谈生意,那就跟老寿星上吊没区别,没看他这劳心劳力的,还被天雷劈着跑嘛。  哎,做人真难。第176章 世界太疯狂(三十)  给天道捅了个窟窿,谭昭毫无心理负担地躲到了始皇爸爸的身后, 动作那叫一个迅速, 直叫天雷生死相许啊。  然而天雷并不能, 始皇爸爸即便再不是,他现在也还是天下之主, 天雷劈帝皇,天地规则反噬可不是虚的。 第157章 [阿统,上潜水艇!]  一听变得死抠的宿主要花钱,系统立刻精神一震,那叫一个积极啊。  谭昭在桃坞部下了防御阵法,又留下风狸看守始皇,便迅速赶往海边,坐上潜水艇,速度拉到最快,在水底如同炮弹一般追去。  潜水艇是自动驾驶的,谭昭在驾驶室里,甚至还有余力吃了顿饭,给殷娇传了个讯息,等最后一口饼咽下,隔着厚厚的玻璃,他就看到了一个身着黄袍的男子在水中迅速游动。  雷达锁定一看,这眼睛这鼻子,显然他没有冤枉卢方。  这王八羔子可算是现身了。  系统都听到自家宿主后槽牙的吱嘎声了,它按照指示收回潜水艇,看着宿主给自己贴了避水符,只见寒光一闪,一道极强的剑光在水中席卷而去。  卧槽,看来是真怒了,它可是知道的,这剑可是曾经西湖底下那只小鱼妖送的,后来又有了化龙的潜力,水族的东西入了水,可是比陆地上更加可怕的。  甚至这伤害值,还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系统为这位叫卢方的勇士点了一排虚空蜡烛,吹不灭那种。  强大的剑气在海底席卷起幽深的波浪,卢方第一时间感觉到危险,他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几乎是转身就放出了一个傀儡,不,是一个人儡。  刹那之间,血气在这方海域四散开来。  深海地带,凶残的鱼类比比皆是,比如闻血而动的鲨鱼。  “卢先生可让人好找啊,怎么?长城一别,这便不认识了?”这话,这语气,活脱脱的反派台词啊。  卢方微微眯了一下小眼睛,虚浮在海水中,让他的胡须飘飘荡荡像是海草一般,反正说话是挺碍事的,看得人很想帮他剃掉它。  “钟焕,居然是你!”  要说卢方近段时间最恨谁,那必定非钟焕莫属了,早知此人今日有这番能耐,他在咸阳宫时必定先杀了此人,也好过如此这般掣肘。  谭昭提着剑,身形在海中一荡一荡的,居然有几分闲适之感:“是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卢方却是嗤笑一声:“你又能如何?想救嬴政,你还不够格,徐福来,尚还有两分可能。”  “两分?”  “徐福跪在地上求老朽,老朽说不得会考虑两分。”  谭昭觉得自己应该及时打醒对方:“醒醒啊,白天还没过呢,做什么春秋白日梦,徐太医那般手段的人,与你这样苟且偷生、杀人成性的逃犯可不一样!”  “呵!你以为他又比老朽好得到哪里去,不过都是……”卢方忽然止住了话头,转而道,“小子,跟老朽玩心计,你还嫩了些,既然送上门来找死,老朽可就不客气了。”  谭昭举剑:“那可未必。”  卢方早年拜傀儡师为师,师从阴阳家,手段较之其师更加阴毒,又游历四方,学了其他一些偏门的手段,但论说最为得意的,还属他自己制造的人儡之术。  只是在海中,海水滞涩,于人儡的使用有些干扰,卢方一下就祭出了四个傀儡,对钟焕形成了四面八方包围之势。  殷娇就是这个过来的,鲛人在海中,真实的如鱼得水。  她一双玉足已经化作了鱼尾,看着举剑相斥的钟焕,分明是以少敌多,却有种魔鬼开进新手村的冲击感,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一人包围一群人”?  也不对,对面明确算起来,也就只有一个活人,再精确点,还有一只蜃兽,不过蜃兽并没有战斗力,基本约等于无了。  很快,殷娇的错觉就化作了现实。  对方释放出来的傀儡,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齐齐往更加幽深的海底而去。  “同一个招式,用两次,卢先生是技穷了吗?”  青色的剑光在海水中招摇,气得卢方怒发冲冠,当然对着这柄无双的宝剑,他也起了抢夺之心。  刚才那些,不过是开胃小菜罢了。  两方缠斗,殷娇仗着种族优势隐藏踪迹、作壁上观,她不得不承认,人族受天地眷恋,这两人皆是本事非凡之人,不过几十年,便有如此覆海之力。  殷娇原本幽蓝色的瞳孔开始变得愈发幽深起来,就像底下无边的深沉海底一般。  足足八十个人儡,斩断八十份因果,谭昭手中的宝剑已是渐渐蜂鸣,它在渴望更强大的力量。  当谭昭的江吻上卢方颈部的时候,他的声音也随后响起:“我相信,人总是惜命的,对不对?”  卢方忽然桀桀一笑,满含恶意。  刹那之间,海水被血腥气掩盖,红色的血雾在此炸裂开来,而不远处,卢方握着闪着青色锋芒的宝剑,笑得好不得意。  “钟焕,不过如此。”  变故只在一刹那之间,殷娇甚至都没有看清楚,钟焕……就这么死了?  她惊诧万分,差点连驱赶海兽都忘记了,待闻到鼻尖浓郁的血腥味,这才反应过来,人就这么……死了?  殷娇有些难以相信。  “如此什么?傀儡术可不只有你一个人会。”  虚空之中,一道声音凉凉的,透着点兴致盎然的随意,剑器蜂鸣一声,那是对主人的眷恋,随后宝剑挣脱卢方迅速往远处射去,卢方低头,一只手穿胸而过。  “又是一个傀儡啊,还是说,你入戏太深,把自己也制作成了傀儡?”  谭昭将手从人的胸口伸回来,居然没有带起一丝的血色,这显然又是一具傀儡,而他的手中,有一颗尚在跳动的心脏,噗通噗通,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  这具人儡很快也沉入海底,那边宝剑锋芒之处,又有一个“卢方”踏步而来。  只见“卢方”眼神一紧,直勾勾地盯着谭昭手中的心脏。  “找到了,怎么样?解了始皇的咒,我把心脏还给你,怎么样?”谭昭也已经很累了,但动动嘴皮子的力气总还是有的,“其实我的脾气不怎么好,给你三个呼吸的时间,你要不愿意,我只能将它喂鲨鱼了。”  语气可惜,甚至还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心脏。  “你——”  “不过这颗心脏又老又黑,一看就是个坏出虫的家伙,说不得那嗜血的海兽都不想吃,你不想要,也是情理之中。”  谭昭说着,还拿着心脏端详了一下,大概是嫌弃,还用海水洗了一下。  殷娇:……服气。  系统:你再搁海水里,说不定腌入味了。  [你好恶心,盐水心脏,口味太重。]  到底是谁口味重!系统气得不理人了。  虽然这心脏被人无比嫌弃,但人没了心脏,可就活不成了。所谓儿不嫌母丑,卢方自然不会舍弃他的心脏。  但要让他就此放弃对始皇的谋划,他不甘心。  “时间到了,看来你……”  “好!老朽答应你。”  谭昭已经悄么么在人心脏上做了点小手脚,闻言露出了一个欢畅的笑容:“卢先生居然是个这般念旧的人,不过在下不太信任卢先生的人品,立个天地誓言如何?”  殷娇:……惹不起惹不起。  卢方最后还是答应了,天地誓言约束他,反之也约束对方,反正等他达成目标,跳脱三界之外,这轻飘飘的誓言又能耐他何。  “誓言发过,把心脏还给老夫。”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自己应该再凶一点:“你先解了血咒,我自有法子分辨,若是耍手段,这颗心脏……”  卢方还想拖延,但显然不可能。  等到接到风狸的传讯,谭昭随手一抛,将人的心脏丢进了海水之中,双手一拍,施施然转身,真英雄从不回头看盐水腌……心脏。  卢方立刻将心脏吸入掌中,下一刻阴招瞬发,却没想到心脏一入手,他身体里的力量突然全部往心脏里积蓄,待到顶点,一个无机质的声音在他灵魂中响起——  “滴——绑定恶人卢方,好人系统1957i357号为您服务,监测到宿主有杀人倾向,刑罚系统开启,监测到宿主达成恶贯满盈称号,电击系统开启……”  谭昭招呼了一下殷娇,那叫一个云淡风轻。第178章 世界太疯狂(三十二)  “监测到宿主罪孽值超标,随身监狱系统立即开启, 自这一秒起, 宿主卢方必须无条件接受系统的改造, 如有违抗,系统拥有先决抹杀灵魂的权力。”  “滴——系统正式载入成功!希望宿主卢方好好改造, 做个好人。”  谭昭离开海底前,听到了卢方绑定成功的消息,他跃出海面, 这里距离琅琊海边有些距离, 随便找了个礁石, 望着四海茫茫,心里是难得的宁静。  系统:是不是花钱使人快乐?  [……你走。]  系统嘿嘿一笑, 一副贴心的模样:放心, 商城出品, 虽说是没有智能的预装程序, 但绝对比那什么十八线宫斗系统来得可靠。  [说起来,那个宫斗系统你有回收吗?]  系统:当然没有, 我又不是回收垃圾的。友情提示, 卢方的系统只拥有一次绑定的能力, 勿论卢方改造成功与否, 这个系统也不会拥有二次绑定的能量。  [你的意思, 就是一次性道具呗。]  系统:你要这么说,也没毛病。  斜阳西下,红彤彤的太阳像颗咸蛋黄一样, 金色的波浪泛着无边的喜悦,送着咸蛋黄去找它的蛋白。  谭昭摸了摸肚子,饿了。  这一架,打得真是有够长的,又出力又出“钱”,亏了亏了,血亏巨亏。  回去他就辞官,老子不干了!  就在半个咸蛋黄都沉入海面之时,海面突然碎裂,一条泛着七彩闪耀的人鱼跃出海边,那矫健的鱼尾巴,谭昭……更饿了。  “你在看什么!”殷娇有点儿炸鱼鳞了。  谭昭立刻收回目光,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没看什么,第一次见到活的鲛人,失态了失态了。”  这话听着,咋那么不可信呢。  “那姓卢也不知什么状态,不过既然你放过了他,本姑娘也懒得动手,找了条鱼将人送走了。”鲛人上半身裹着鲛纱,鱼尾闪着奇异的光,搁浅在礁石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海面,掀起小小的波浪。  谭昭再度移开视线,如是道:“那你也找条鱼送我走呗。”  殷娇被这个凡人的无耻惊到了:“你可别忘了你对我的承诺。”  “忘不了忘不了。”谭昭的肚子突然发出了不争气的咕咕声,他立刻伸手捂住,“别理它,它就是想吃鱼了而已。”  然后,露出一口森森的小白牙。  ……老娘信了你的邪。  最后,殷娇还是替人找了只海龟引路,她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一个鱼尾巴将人拍死在岸上。 第159章 所谓亡秦者胡也,看似挺真,实则不然,真正能覆灭秦朝江山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社会体系还不完整,又被人这般大刀阔斧改革过,强秦的根系于始皇一人身上,六国遗民不遗余力地一年到头搞刺杀,显然也看透了这一点。  国家机器少了最主要的部件,就再也无法顺畅运行了。  “……我怕我说了,又被雷劈。”谭昭难得欲言又止。  系统:哈哈哈哈,过于真实了。  始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笑了好一会儿才将将止住道:“你还会怕这个?”  “自然,天打雷劈,没有人会不怕的。”即便他每次都被天雷追着劈,能少一次是一次啊,“毕竟这真话说多了得罪老天爷,影响下辈子投胎的。”  系统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狂笑:哈哈哈哈,投胎?你认真的吗?  [超认真的呢。]  天上的天雷,显然已经跃跃欲试了,这会儿在琅琊行宫,这雷要是下来,明天就能有无数的人造谣暴秦药丸。  始皇自然不会逼问,又或许他早已得到了答案,只是再次确认了一遍而已。  “真要出海?”  “去吧。若你能回来,寡人便允你辞官。”  谭昭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巨型g的声音,总觉得这破官可能是辞不掉了。当然,他可以选择今晚连夜离开琅琊,反正天高海阔,以他的本事哪里去不得。  但临阵脱逃,就没什么意思了。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东海,他是去定了。  当初喊着不要不要的是他,如今死活要去的也是他,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还是完好无损的嘛,依旧帅气逼人。  嗯,不是什么大问题。  第二日,渡口,海船早已就位。  宝船出乎意料的大,大概是谭昭那番童男童女论起了作用,这回随同他们出海的,除了徐海选拔的“人才”,就是始皇派来的士兵。  一船的人,拢共也有上千号人。  站在临别的渡口,谭昭的心情平静异常,仪式走过,辞别君王,宝船渐渐驶离港口,谭昭站在甲板上,手里握着两枚石子。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始皇非常幽深的眸子。  始皇的眼睛生得本就深邃而奇特,尉迟曾经形容其为“鹰隼”,谭昭缓缓移开,随后将手中的石子先后投入泛着暖阳的海水之中。  “噗通”“噗通”,声音并不大,却似乎预示着什么。  **  海船已经足足行驶了七日了,七日的时间,睁眼是海水,闭眼是海水声,出门是士兵,回头还有笑眯眯的徐福站在身后,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了。  无聊,无趣,谭昭找人搬了把椅子坐在船头,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个果盘,要换个场景,活脱脱一个纨绔二世祖。  但船上的人,却无一敢小瞧他,先不论其人受始皇的信任程度,便是坐于船头,海水不沾身,已经足够令人警戒。  “何必这般焦躁呢。”  “还有多久能到?”  “寻访仙人,心诚则灵,如何能有时日计较的?”  谭昭也不避讳,直接嗤笑一声:“到如今,还要瞒着我吗?你要再不说,我可就回去了,虽说这里程有些远,但你知道我也不是回不去的。”  徐福突然有些讨厌钟焕的能力,他想要借助钟焕的力量,但有时候人的力量太强,也有些不大好。  不过这只是小事,就像人说的那样,其实已经快到了:“尚不足三日了。”  谭昭突然扭头,不过人仍歪坐着:“我突然有些好奇,以你的性子,必定是已经知道了那里有什么,并且有了十八九稳的胜算,才会出海。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居然能引得你如此精心谋划啊?”  徐福,始皇,殷娇,又或许还可以加上个卢方,居然都被它所吸引。  船上的日子实在太无聊,风狸都睡了五日了,连个捧哏的都没有,谭昭少有的好奇心都被吊起来了。  徐福却摇了摇头,语气非常的真诚:“等你见到,就会明白了。”  又是三日无聊的等待,谭昭都下海捞了一圈海货了,终于到了徐福预言的日子,他站在船头,看着金乌再度坠入了海面。  日升日落,这一幕不管看多久,都让人心生震撼。  这一日,晚上海天一色,月盘远远地挂在海面上,倒映出略显凉薄的波涛。  及至子时,海面上却突然升起了一束金光,从海底到海面,一阵剧烈的晃动席卷而来,徐福却好似早有预料一般,冷静地命人动作着,自己则站在船头,用法术控制着宝船的平衡。  谭昭被晃得有些头晕,索性给自己贴了张飞行符,反正自产自销,不费事儿。  因为飞得高,海面上的场景一览无余,谭昭怀疑是不是海底发生了火山喷发,下一刻海水却如同摩西分海一般从中间断裂开来,随后一个小小的山尖……逐渐露出海面。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座并不小的仙岛已然跃出海面。  卧槽?!  谭昭的飞行符时效已过,他落在船头,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看徐福:“海外仙山,居然是真的?”  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呐。  下一刻,优美而动听的歌声从海底传来,带着无边的韵律,像是欢迎着什么一般,濡慕的,崇敬的,歌颂的,犹豫欢迎天神一般。  仙岛也终于彻底停住了,似乎是与歌声应和,岛上升起了一层带着光华的结界。  那是鲛人的歌声,不止一个,谭昭相信,殷娇也在此列。  海面逐渐恢复平静,哗哗的海浪声冲击着仙岛的海岸,这一切都是真实的。谭昭听到了船上船员和士兵们的惊呼声,那是对神迹的瞻仰和崇敬。  有人已经下跪,有人祈求仙人。  一身冷然的徐福站在c位上,尤为的明显。  谭昭抬头望向远远的、几乎要低垂到海里的月亮,心里微微一突。  总觉得,大事不妙啊。第180章 世界太疯狂(三十四)  海上生明月,这本该是一幅令人宁和的场景, 谭昭看着, 却起了一股无边的寒气。  仙岛在夜色中光华流转, 将附近的海面都映照得如同白日一般,徐福已命人将宝船开进, 此时停在百米开外的地方。  谭昭拧着眉,听着海底的歌声越来越近,直到跃出海面, 他终于看到了无比瑰丽的一幕。数百个鲛人同时跃出海面, 被光华照耀的鱼尾就像带着海神的恩赐一般, 几乎能将人的眼睛晃花。  如同烟花一般,刹那芳华, 但谭昭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幕。  入水无声, 在海上, 鲛人族是绝对的霸主。  谭昭再度回头望向c位的徐福, 这位术士的眼中终于露出了狂热,放入只要一点火光, 就能将整片海域尽数点燃。  未几, 动听的歌声在海上逐渐消散, 仙岛的光华也随之内敛, 谭昭这才发现这座岛居然是悬空于海面之上的, 它就静静地浮着,无根无萍。  反重力?难道真有仙人?  谭昭难得挠了挠脑袋,着实是有点令人头秃。  “唧唧唧唧!”风狸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小爪子抓着谭昭的衣襟拼命往仙岛的反方向而去,像是这座悬浮岛上有什么可怕的吃人怪物一样。  谭昭一向是兽语十级,其实他自己也预感到这座岛可能并不怎么“仙”,但此时此刻他是走不脱的,伸手摸了摸风狸,试着安抚道:“小祖宗,没事,咱风里雨里都过来了,来都来了,是吧?”  “唧唧!”你不要命啦!  谭昭悄声耳语:“放心,菖蒲都替你准备好啦,就在你平日里藏果子的兜里。”  “唧。”  风狸终于心不甘情不愿地安定了下来,只是它的两只前爪仍旧深深抓着谭昭的衣服,小脸上满是警戒。  就是此时,破水声传来,宝船被鲛人包围了。  谭昭极目望去,已有鲛人登上了仙岛。鲛人一落地,鱼尾就幻化成了双腿,一个个都赤着双脚,虔诚地行进在沙滩上。  “那不是钟太医认识的小鲛人嘛。”  徐福竟也不急,到了此时,还能与谭昭说上一两句玩笑话,就像海船周围的鲛人并不存在一样。  “一般认识。”谭昭努了努嘴,示意水下的鲛人,“看架势,宝船是行进不了了。”  徐福却是半点不慌:“谁说的,你要明白,不到万不得已,鲛人族是不会杀人的。”  这是天道对人族的庇佑,也是对神异种族的束缚,谭昭自然知道,并且他还知道他作为一个凡人,却有种特殊种族的束缚。  哎,做人真难。  “你也知道,若是逼急了,他们也是会杀人的。”谭昭望向徐福身后排列整齐的兵甲,状若轻松道,“你也知道这船上,除了你我二人……”  “还请钟太医,慎言。”徐福刚说完,谭昭就听到了一句传音,只有他一人能听见,“你我二人,已算是多了。”  此言听罢,谭昭忽而福至心灵:“卢方来过,对不对?”  徐福微微一笑,不言语。  谭昭就当他默认了,卢方早先年出海寻找一种仙草,乃是长生不死药的主药,却没想到出海三月,仙草没找到,只带回来一册谶书。  那时,是始皇三十二年,也就是三年前。  他心头一跳,忽有一列蒙着白纱的男女抱着古琴弦乐从船舱中鱼贯而出,他们皆是一身白衣,听命于徐福。  徐福似乎早有准备,他一声令下,一股奇异的乐声响了起来。  这实在算不上好听,像是乱弹一样,但你要说乱弹,仿佛也有一个节奏在,下一刻,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海中围堵的鲛人居然尽数退去,宝船居然还是缓缓移动,谭昭趴在船边往下看,鲛人们居然在齐心协力推动宝船往悬空岛而去!  卧槽?!  诡异,说不出的诡异,没有边际的海面,过于凉薄的月亮,还有眼前一切的一切,妖冶得像是吞噬人的怪物一样。  谭昭从来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但这一刻,他心头起了一股浓烈的退却之感。  “唧?”  风狸蹭了蹭他的脸颊,毛茸茸的,让谭昭瞬间起来的鸡皮疙瘩疯长得更加快了。  今夜,注定无眠。  不过百米的距离,宝船很快靠岸,因是悬空的岛屿,也不存在船只过大会搁浅这种事情,船头临近岸边,仙岛大概悬浮于水面数十米的距离。 第161章 谭昭揪了根地上的杂草,团成了一个圈,在指尖晃了两下,忽然捏住,杂草在掌心已然消失无踪:“就先谈谈殷娇殷姑娘,如何?”  第一次遇到殷娇,是在长城边,同张良张戌一起,殷娇扮演着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彼时谭昭并不多作怀疑,对方一语喝破风狸的真身,又轻描淡写地点出公子酒的来历,他便顺理成章地认为殷娇也是个穿越的。  只是时间越久,他就越觉得殷娇有些奇怪,不过那时候他只是认为殷娇穿越的时间线不同,现在想想,女孩子的嘴,骗男人的鬼啊。  他就该相信自己的眼睛,殷娇根本就不是穿越的。  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三重保险”推论也并不存在,谭昭觉得自己可能闲太久了,以至于连这点儿警觉性都没了。  系统:哈哈哈哈,没想到你也会反思了。  徐福的威信似乎很高,他将余下的鲛人遣退,独留下殷娇和他自己,这才开口:“你既然猜到了,又何必多言?”  “耳听为实嘛,毕竟你们鲛人族绕了这么大一个圈来诱捕我,我还不能有点儿小脾气吗?”  “你已认定我是鲛人了?”  谭昭这个时候,反而摇了摇头:“不,我非常确信,你是人。”  “那你还这么说?”  “是人,又不站在我这边,说你鲛人族难道还喊错了不成?”谭昭随口道。  闻言,徐福却认真地点了点头:“没喊错。”  殷娇终于忍不住开口:“没错,公子酒和咸阳宫里曾经的王美人,都是我们鲛人族的手笔,但这些都与徐先生无关。”  说到王美人,谭昭又想起自己做的蠢事:“你们注意到我,应该是因为王美人吧。”仔细回想,简直不忍直视,王美人死得太过轰轰烈烈了,把他也照得亮亮堂堂的。  也是因为王美人的死,徐福才邀请他出海“吃海鲜”,去了一趟长城,就好巧不巧遇上了殷娇,和……正在搞事情的卢方。  只是不知道,始皇为何一定坚持要出海?徐福究竟用了什么理由,他难得地有些好奇。  徐福也痛快地承认:“是,你是上天带给鲛人族的馈赠。”  “啊呸!”辣鸡天道,迟早药丸!  殷娇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想说些什么,却到底又咽了下去,只道:“就像徐先生所言,这里的我们鲛人族的坟冢,死去的鲛人长眠于此,这是天地对鲛人的恩泽。”  谭昭嗯了一声,示意对方说下去。  接下来的话,殷娇说得婉转,但天要使其亡,必先令其狂,鲛人从前是天地的宠儿,大海的王者,绵长的寿命,姣好的容貌,天生的人生赢家,只除了一点,鲛人没有灵魂。  没有灵魂,便意味着不能转世,渐渐地,就有鲛人不甘于此。  有人妄求长生,有人寻找人类成婚,妄图生下孩子,改变鲛人血脉。  徐福就是鲛人和凡人的后代。  只是鲛人与人生下的孩子,要么是纯种的鲛人,要么就是普通的人类,也是因此,鲛人在岸上暴露了身份,引发了一场人族与鲛人之间的对决。  鲛人是不能杀人的,理所应当的,天地降下了惩罚,鲛人得天地恩泽,很快就感觉到了身上气运的消散,还有力量的减弱。  鲛人冢,是他们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退路。  如果不能尽快让所有鲛人迁入这里,那么留给鲛人族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灭族。  听罢,谭昭掀了掀眼皮,语带凉薄:“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第182章 世界太疯狂(三十六)  鲛人族的灭族之灾,又不是他的锅, 凭什么要他做牺牲来成全对方?他又不是二傻子, 也不是无脑圣父, 不做亏本买卖的。  “请恕我直言,鲛人族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完全是你们咎由自取。”  这话,说得着实不客气,但谭昭觉得自己现在没跳起来打人, 都是这些年累积起来的涵养撑着。  “人儡, 卢方的人儡, 是不是与此有关?”谭昭嗤笑一声,“他奉旨出海, 千人离岸, 仅只他一人回归, 不仅如此, 还带回了谶书。亡秦者胡也,胡, 指的是小公子胡亥吧?”  “你怎么会……”殷娇有些震惊地开口。  谭昭指了指外头看不见的海, 道:“那日卢方感知到危险, 却偏偏往海里面跑, 这个逻辑非常奇特, 所以我回去之后,就稍微查了一下他使用的那些人儡的身份。”  “令人惊喜的是,那些人居然都是陪同他出海的人员, 是不是觉得很巧?”谭昭状若夸张地开口道。  殷娇已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些……她从未听人提起过。  “徐先生……”  徐福并未看殷娇,既是走过的路,他就从未后悔过:“不巧,人心黑暗,只要足够的利益,出卖灵魂也使得。”  谭昭敏感地察觉到了一点:“你并不喜欢人族?”  “谈不上这个,倘若你从出生起就颠沛流离,受尽苦楚,你也会有我这样的感觉。”徐福的眼神开始悠长,似是回忆起了什么,脸上是少有的真实柔和。  谭昭非常冷漠地回了一句:“哦,这就是你们拿人族做实验的理由吗?”  “没有灵魂,就用心脏替代,是不是?如果能以此留存下来,那么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永生了。欺骗天道轮回转世,不如长久地存在,只是可惜的是,一旦被制作成傀儡,不论是人还是鲛人,都没办法保有理智,对与不对?”  想要活着并没有错,但为此牺牲旁人的性命,也不知鲛人族哪来那么大的脸,来让他同意牺牲自我,成全他们?  “你很聪明。”  这话,已经无异于承认了。  殷娇的表情有些崩溃,她睁大了眼睛,似乎是想看清尊敬的徐先生到底生得如何模样,为什么这对话听着令人这般胆寒?不是因为人族妄图侵占他们的地盘,所以他们才反击的吗?不是因为不能伤人,所以才寻求新家园的吗?  为什么这些东西,她从来都不知道!  “不,我不信,我们……”  徐福看着殷娇,想要伸手摸一摸对方的头发,却被殷娇一掌拍开了。  谭昭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最后还是决定不吐不快:“你们是不是觉得鲛人族挺惨的?人族占据了整片大陆,拥有广袤的土地,天道的青睐,可以寻求自我的突破,也可以轮回转世,成就不一样的人生,这就是仇恨人族的原因?”  这话落下,立刻有鲛人从后面冲了进来,脸上的桀骜几乎是扑面而来:“不,你们人族也配!利欲熏心、你争我夺,连自己的同族都能处心积虑地对付,天道凭什么对你们多加照拂!人心丑恶……”  “我觉得你们就挺丑的,从里到外,不过是包了一层光鲜亮丽的外皮而已。”  “你——”  论嘴炮,谭昭自问还没输过:“我什么我,简单直白些,你们就是想要更多而已,既想要这个,又想要那个,看到别人有,自己也要有,毕竟是天道的宠儿嘛,吃着碗里的,还要看着别人碗里的,听说过蜉蝣吗?人都没不平,你们倒是撺掇起来了,若我是天道,必要劈两个天雷开心开心。”  系统:……你是对天雷有多情有独钟啊?  这话,就像是撕裂了最后的遮羞布一样,殷娇身体一颓,跌坐在了地上。她的族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那冲出来的鲛人还欲再说什么,就被徐福一把阻止,开口命人将殷娇待下去。  待两鲛人离开,徐福才开口:“没必要说这样的话来激怒我,我不是鲛人,所有一切的事情,都是我做的,除非我死,否则我是绝不会放弃的。”  “为什么这么执着?”  徐福抬头,望向水中悬垂着的水晶棺,语带柔和:“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要帮她完成这个心愿。鲛人族封闭太久了,要么永久封闭,要么就直接走出去,天道之下,再无第二条路。”  这话就又转回来了:“可我却什么都没有答应。”  “我知道,你是个非常聪明且有能力的人,这普天之下数万万人,如你这般的,屈指可数。”徐福说这话时,脸上都带着赞叹,“我以为我等不到了,没想到预言真的实现,你既然出现了,我又如何放弃呢?”  谭昭的脸色有些凝重:“我却不这么认为,倘若这事儿真被你办成了,鲛人族有了自己的世界,那就意味着那也回不去原来的世界了,这里才多大?就像你说的那样,见过外面的广阔天地,又如何再能屈居一方,恐怕没安生一会儿,你们族内就又要闹矛盾,说不定就有人主持着要破开世界,重新回去哩。”  徐福承认钟焕说得非常有道理,但如今生死存亡,以后的事情,自有以后的人来做,他只需要顾好眼前,实现自己的承认,这就够了。  “你不必再劝,我很早就说过,你是个好人,而好人,就有一个非常致命的弱点。”徐福自身上取出一个玉阙,悬于空中,“岛外宝船上,共有一千二百一十三人,只要我捏碎玉佩,包围宝船的鲛人就会将宝船砸沉。鲛人虽不能杀人,大海却是非常无情的。”  艹!  谭昭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徐福这个疯子。  “我知道你在宝船上布置了防护阵法,我也知道你阵法造诣了得,但鲛人身体强壮,一个鲛人自然不成,那上百个鲛人呢?”徐福的声音,带着某人狂热的欢喜,“即便你的阵法挡住了,那大陆上的那些人呢?海边出海的渔民,还有你千方百计救回来的始皇帝,你钟焕只有一人,而我们鲛人族的临死反扑,你肯定不想看到吧?”  谭昭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你说,若是那些人知道只需要你一人,便能获救,他们会做什么的选择?”徐福的声音,仿若从地底深渊发出了的恶魔之音。  “他们会选择牺牲我。”声音既冷,又平静,“所以既然如此,我又为什么要牺牲自己,来救这群白眼狼?”  徐福还是那个答案:“因为你是个好人。”  而好人,心就非常软,不舍得自己的道心有一丁点的尘埃。说实话,徐福也觉得非常悲哀,因为他在威胁一个难得的好人。  好人不长命啊,难怪世界活着的,心都这么坏。  系统:我去,宿主,有话好好说,你别冲动啊!混沌珠你得来多不容易啊,你冷静一点!  [你放心,我非常冷静。]  是前所未有的冷静。  冷静过后,谭昭就出手了,他直接一拳将徐福砸进了云里,掐得人脸红脖子粗,才稍稍放松:“还没有人,敢这么威胁我!”  “现在有了。”  这针锋相对,如果眼神能滋出火花,这会儿空中早该起火了。  谭昭一把拎起徐福的衣襟,将人摔在地上:“我这人,最讨厌被人威胁,你说,是你们鲛人族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  徐福似乎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要做什么?”  空气中,似乎有剑的蜂鸣声传来,大概是感知到了主人的情绪,宝剑异常的活跃,谭昭将剑握在掌中,悍然一笑:“你说,我有创世的能力,那是不是也意味着,我也拥有灭世的能力?”  “既然这里是你们最后的理想乡,不如毁了吧?”语气轻描淡写,就跟徐福方才一模一样。  “不——”  徐福从灵魂中发出了拒绝的声音,引得外头围着的鲛人齐齐聚拢,但谭昭决定做下的事情,便不会有任何的更改。  他这一剑,打从进来,便已蓄势待发。  鲛人想要阻止,可这一剑如穿云破日,恍若有灭世之力,这般强大的力量,这天底下又有谁敢撄其锋芒!  “不——”  悬垂的海水忽然从顶上倒灌下来,剑光突破水面,就像是鸡子被人从里头破开一样,天光不再,一股强烈的海风从顶上泄露了进来。  “我杀了你!”  谭昭脱离,举剑的手已经有些颓然,关键时刻,风狸及时出现,它掌中握着风狸杖,随手一指,鲛人便应声倒飞而出。  “唧唧!”辣鸡凡人,还是要我来救你!  “多谢啦。”  “唧唧!”语气还挺傲娇。 第163章 天道落下天雷,海水里的鲛人经受着天罚,谭昭自然不会阻止,待到最后一道天雷落下,他才继续道:“爸爸,走好!”  天道终于恶从单边生,分出一道细丝闪电,免费给人做了一个洗剪吹爆炸头烫。  谭昭摸了摸自己巨大的脑袋:……  系统:哈哈哈哈哈哈哈,让你皮,你再皮啊!哈哈哈哈我要帮你拍照留存下来!我有预感,这张照片会成为我今后一直的快乐源泉!  [……友尽吧。]  系统依然快乐地当着只会哈哈哈哈的机器。  小小出了口恶气,天道恢复心情,对鲛人族施行了天罚,谭昭看到海里的每一个鲛人都在一刹那定住了身形,随后两个呼吸的时间,又瞬间被解除状态,只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有人不想相信,有人露出笑容,不过这些都与谭昭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手里捏着徐福曾经威胁过他的玉阙,是块好玉,入手温润,上面似乎被赋予了鲛人族特殊的能力,谭昭看不透,但大概能猜到什么作用。  “谢谢您,您的头发……”殷娇已经从鲛人国里出来了,天道的威压已经散去,在对这个种族降下天罚之后,天空中黑沉的云就已经渐渐消散。  碧空如洗,映照着海面,一片宁和安静。  “不用,我只是遵守诺言而已。”谭昭落在一出突出海面的暗礁上,忽而转头,“而且,你觉得我这么做,是真的为你们鲛人族好吗?”  殷娇带着徐福,露出一个堪称虚弱的微笑,她也不知道,只是能活着,已是感恩了。  她再次道谢:“谢谢您。”并且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钟焕的爆炸头。  一层鲛人族的祝福,落在谭昭的身上。  谭昭摸了摸顺遂下来的头发,心情立刻好了一些:“徐福怎么了?”怎么看上去这么痛苦?  闻言,殷娇露出徐福掩藏在水下的身体。  “他怎么……”谭昭惊讶道。  殷娇苦笑着摇了摇头:“天罚已下,鲛人除非在成年时选择变成人族,否则鲛人再也无法长出双腿,任何幻术都无法掩饰,不能离开水,不能现于人前,这是天道对鲛人族的惩罚。”  “那他……”  “徐先生在长出鱼尾。”  谭昭终于听到了答案,这他的嘴怕不是开了光的吧,这人还真成鲛人了?  远处,鲛人国因为天雷的冲击,正在一点点崩塌,曾经死去鲛人的身躯在渐渐消失,只是逝者已矣,没有灵魂,不入轮回,一具躯壳留着或者湮灭,其实都一样。  “那就这样吧。”  殷娇轻轻应了一声,远处的阳光太刺眼,她抚摸着自己的鱼尾,恐怕这一别,就是永别了。  “替我向公子酒说一声抱歉。”  谭昭并没有答应,殷娇也不强求,如今一切尘埃落定,也不知将来是好是坏。  “喏,这个物归原主,走了。”  殷娇被一枚玉阙砸了头,谭昭却已经轻身跃起,只是他并没有选择回到宝船之上,反而是在系统商城里租了一艘潜艇入了海。  远处的红霞红得像火一样,刺得殷娇的眼角生疼,鲛人少女终于流下了鱼生中第一次泪珠,拇指粗细的珍珠从脸颊滑落,很快又坠入海中,除了天地,谁也没有看到。  鲛人族,这个深海的种族,终于再次回归了深海。  殷娇深吸一口气,带着徐福往海底深处而去,从前种种,都是过往,而留下的遗憾,也再也无法弥补。  就像钟焕说的那样,就这样吧。  大海上,忽然响起了从海底深处传来的歌声,依旧空灵飘渺,安抚着旅人的心,谭昭坐着潜艇,看着宝船起锚,然而……驶向更远的远方。  徐福和钟焕双双“殉职”,宝船上群龙无首,如此回去,必定受始皇苛责,小命不保。  谭昭将宝船护送到一个岛屿上,看着这些人安顿下来,这才掉头返回。  而此时,已经过去三月之久了。  谭昭原本以为一个人呆在海上会很无趣,但大海对男人来说,或许真的有种别样的吸引力,事实证明,开着潜艇在海底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哎。  系统:所以,这就是你把公子酒一个人忘在风狸空间的原因吗?  [哪有!我不早就将人送回去了吗!]  系统:不是你,是风狸。  [……我出功德,风狸出力,四舍五入就是我了。]  系统:朋友,要点脸吧。  谭昭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的亚子,反正他现在已经是查无此人的状态,当初始皇的g太强了,果然他没能回去辞官啊。  想想还有点小遗憾呢。  系统:按你的尿性,你就真的不管中原的事情了?  [自然,那可是在天道面前立下的誓言,随便说说要挨雷劈的。]  ……怎么就听着这么假呢。  这回谭昭还真没说谎,始皇帝又不是一般的皇帝,谋略远见一点儿不缺,知道长生无用,必定会迅速改变施政方针,还有公子扶苏,他能做的,其实已经都做了。  系统:我就知道,跟天道玩文字游戏,狗胆包天啊!  [谁让我一来,它就算计我来着,这叫礼尚往来,父子情谊浓厚,你不懂。]  系统终于没声了。  当然它也挺高兴的,难得自家宿主又这么一回搞事情还苟了下来,虽然付出了一些代价,但某人心里不抵多高兴呢。况且只要公子酒还在这个世界活着,天道就不敢追着自家宿主玩雷劈。  谭昭却并没有那么乐观,公子酒对现世多有留恋,恐怕他身上长城怨气消散的那一刻,天道就会自己想法子将人送走的。  不过嘛,他还有双倍时间,赚了赚了。  **  公子酒只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是轰隆轰隆震耳欲聋的雷声,雷电入水,电得人整个人发麻发烫,他就是这个时候醒过来的。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只毛爪子。  “小祖宗大爷?”  风狸立刻拍了拍爪子,从腹下取出一封书帛:“唧唧!”  公子酒看到信,猛然记起自己被挟持的场景,立刻紧张道:“大佬呢?这是大佬给我的?”  “唧唧!”  公子酒抓了抓头,表示自己对神兽语不精通,只能抓起书帛看了起来,锦帛上用的现代简体,他一目十行地看完,背后已出了一层厚厚的汗水。  他这才发现,此时已经入夏了。  “那大佬他……”还会回来吗?  公子酒刚一抬头,哪里还有风狸的影子,若不是手中的锦帛尚在,他都要怀疑这是一场梦了。  没想到他的一场穿越,全是鲛人族的阴谋啊。  公子酒的心情说不上来,反正不大痛快就是了,只是他能力有限,又知道鲛人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骂了两句就算是过去了。  而且,他摸着胸口,这里他仍能感受到他人的怨念与不平,既是答应了大佬要替城旦铸碑写传,他就一定会做下去的。  “小酒,你可终于醒了。”  公子酒立刻将书帛塞好,对上扶苏关切的眸子:“兄长,弟弟没事。”  扶苏的眉间,却有些愁绪与伤感:“小酒,钟先生,殁了。”  公子酒忽然一楞,又迅速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莫伤心,钟先生想必也不想看到你如此。”公子扶苏安慰道。  公子酒微微摇了摇头,他真不伤心啊,大佬又没真死,信里还说在琅琊郡的行宫里给他留了好酒,并且还附赠一个大惊喜,他已经迫不及待了呀~第185章 追星番外  徐福生来就是异类,他眼中的世界和普通人完全不一样。  但有时候, 天赋异禀或许并不是上天的馈赠, 而是一个烙印在灵魂里的诅咒。他厌恶自己的能力, 却也因此数次躲过死劫。  从他记事开始,他就没有感受过人间一丁点儿的温暖, 有的只有无尽的冷漠与厌恶。  直到后来,阿姐找到了他。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得到的关怀,即便它掺杂着算计与沉重, 徐福依然对此非常眷恋。  阿姐将他从黑色的泥淖里拉出来, 教会他行走世间, 又告诉他身世来历,他以为他可以配阿姐到死, 却没想到阿姐……走在了他的前面。  鲛人族的贪得无厌啊, 徐福打从心里就看不上, 但这是阿姐热爱的族群, 所以他也让自己喜欢。  只是可惜,这个光鲜亮丽的族群早已从芯子里开始腐朽, 人心不足, 在徐福看来, 这些鲛人和外头的人, 并没有任何的分别。  只是阿姐在乎, 甚至为了鲛人族的未来,用自己全部的寿数窥测未来,只为抓住鲛人族最后一点生路。  他舍不得让阿姐去得不安心, 于是毫不犹豫答应了阿姐的恳求。  从此以后三十年,他每一天都在为之努力。  钟焕啊,成也钟焕,败了钟焕,徐福这辈子从未佩服过人,但钟焕算是例外。人太过聪明,看透太多,对人心也就没有期待。  只要有足够的利益,那么即便是鬼神,也能为他所用。  更何况,钟焕是个好人,他以为他算到了,实际上呢,并没有。  所以,他也佩服此人,光明磊落,敢与天斗,这样的人,可真是让人嫉妒啊。  阿姐,鲛人族存留下来了,你开心吗?  徐福无声提问,他抚摸着自己布满黑色鱼鳞的鱼尾,脸上露出了一个极端讽刺的笑容。  “徐先生。”  殷娇喊了一声,曾经的甜美少女已经不再,她眉间染上了愁绪,显然回归海底的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平静。  已经习惯了外面广阔天地的鲛人,如何再甘心回到深海,人间的繁华让人迷了眼,殷娇最不想看到的场景还是发生了。  争抢地盘,势力勾结,明明可以相安无事地活着,却偏偏要分个高下,在这片天道圈禁的海域之下,掩藏的是一个种族静默地衰老。  不知过了多久,曾经身强体壮的鲛人早已在争斗中死去,留存下来的,都是性格温和,能力一般的鲛人。  渐渐的,鲛人族诞下的鲛人体质越来越弱,生育率也越来越低,成年的鲛人也越来越安于现状。 第165章 起因还是原主的名字给闹的,陆三载,陆三岁,谁愿意每天给人叫三岁小儿啊,名字不能改,他就只能动小脑筋了。俗话说得好,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陆三载打从续了长须,那是保护费收得多了,腰板也挺得直了。  久而久之,就没有多少知道他的真名了,见到他的都喊大胡子。  这既来之则安之,他跟系统也合作多年,这点儿信任确实还是有的,当务之急还是应该痛痛快快洗了澡,然后满足一下枯萎了六年的口腹之欲。  首先,磨刀霍霍向“大胡子”。  陆三载这大胡子留了有好几年了,从不做修剪,野蛮生长,都带着股陈年泔水味,谭昭将胡子刮了之后,觉得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细嗅,还能闻到春天的青草香。  找了个澡堂,痛痛快快地泡了半日,换了身新衣裳,谭昭坐在临街的馄饨铺里,足足吃了三碗三鲜馄饨面,这才开始思考人生。  确州城,是个都城,繁华热闹,谭昭却从未有过耳闻。  甚至连这片大陆,他都陌生得紧。  细细嗅了嗅空气里灵气的味道,浓郁得让人呼吸间都能感觉到心旷神怡,他吃馄饨面的功夫,就看到街上有不下十个身上有灵力波动的人走过。  有和尚,有道士,也有一身短打的游侠。  初来乍到,谭昭决定入乡随俗,其实古代收保护费的小混混这个职业,他还蛮好奇的。  循着记忆来到城西,确州城的城西鱼龙混杂,地痞流氓和帮派势力盘踞,陆大胡子身无长物,自然是排不上号的。  不过他“子承父业”,老乞丐死后,他继承了老乞丐的地盘,扯着老乞丐的虎皮收着微薄的保护费。  这条街叫长椿街,位于城西的西边,住在街上的只比隔壁一街之隔的贫民街好一些。整条街住了大概二十来户人家,陆三载就住在街口搭起来的草棚里。  老乞丐的规矩,只要进出街口,每个月就得交五文钱,一文钱能买个素馅的包子,总归是饿不死。谭昭翻着记忆,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这与其说是收保护费,倒不如说陆三载是受了这二十户人家的恩,吃人家的米长大的。  系统:所以,你真要住草棚?  [当然不是。]  谭昭到了长椿街,已经入了夜。街上的人家都关着门,房子看着有些破旧,却打理得非常干净,连街口的草棚都瞧着不错。  [其实,住草棚也挺不错的。]  系统:……  不过两月,谭昭就已经在长椿街混开了,剃了胡子束起头发,虽说仍旧没干正经营生,但这年头浪子回头,总归容易被人接受。  当然,陆三载居然生得不丑,甚至没了胡子,又被谭昭好生养了两月,比隔壁家从小读书的赵家小哥更像个读书人。  “李婶儿,不用,我有钱,那丁点肉,您就拿回家给您那小孙子打牙祭吧。”  “我这巡街呢,收了钱,我总得做事啊,您说是不是?这担子我来帮你挑,不压肩膀,有力气呢。”  “赵哥儿读书回来呢!”  赵哥儿却是个记仇的,即便此时的陆大胡子已经没了胡子,他仍然哼了一声,抱着书就回家了。  谭昭摸了摸鼻子,半点儿没影响好心情。  哎呀,今儿个晚上,就去吃天香居的醉鸡好了,配上他家的醴泉酿,那可真是吃多少次都不过瘾啊。  天香居可是确州城中数一数二的大酒楼,谭昭虽说一身布衣,但大酒楼的小二虽也会看人下菜碟,却绝不会做在明面上。  毕竟有钱的就是大爷,你管你大爷穿什么呢,大爷就是穿身乞丐衣,人给钱你也得吹捧不是。  醉鸡很快上来,另配了两个时蔬,江南的春日里永远不缺吃食,配上美酒,给个神仙都不当。  呷了一口酒,鸡肉连骨头都酥了,轻轻一抿就下来,就是这该死的好味道啊。  “这位客官,您介意同人拼个桌吗?”  小二有些局促的声音响起,谭昭这才发现今天的天香居格外地热闹,他当然是不介意的,刚要开口,抬头就瞧见一冷如寒霜般的男子站在旁边,一身玄衣,气息内敛,气质却非常特别。  也就一刹那的功夫,谭昭立刻一笑:“不介意,自然不介意,请坐请坐。”  谭昭喜欢坐临街的位置,他来得早,位置靠边,虽不是包间,也差不离了,玄衣男子身板挺直,他坐下的刹那,谭昭才发现人居然还带了条黑狗。  难怪刚才小二的声音那般局促,估计是因此已经被不少人拒绝了。  “切两盘牛肉,来一壶酒。”  “好勒,客官你稍等。”  没过会儿,小二就端着牛肉和酒过来了,其中一盘牛肉,显然是给狗大爷的。  谭昭吃着醉鸡,突然也有些馋牛肉,道:“兄台,你家狗大爷伙食可真不错啊。”  他话音刚落,狗大爷居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非常人性化,谭昭觉得自己非常有理由怀疑这只狗已经成精了。  玄衣男子的性格就跟他外表一样冷,只有看着黑狗的眼神稍暖一些。  要搁一般人,估计就被冷退了,可谭昭不啊,他最近过得如鱼得水,没有各种皇帝“折磨”的日子里,快乐似神仙啊。  “狗大爷,要吃醉鸡不?要说这天香居啊,还属这醉鸡最好吃,确州城之最,不是我吹……”  事实证明,狗大爷比它主人好接触多了,没过一会儿,谭昭就已经摸上了狗大爷的狗头。  黑狗抬了抬眸子看了一眼自家主人,见主人没反对,就非常欢快地吃了起来。  哎呀,这个凡人眼光真是不错,一眼就能慧眼识狗,不错不错。啧,这醉鸡真是不错,下次他要求主人给他点醉鸡!  谭昭摸了两把狗头,触感一级棒,实在令人有些手痒,又忍不住摸了两把,这才堪堪收手。  这临街的街上,忽而传来哄闹声,谭昭往下一瞧,便远远看见不远处有几个少年在玩追逐戏。  几个少年穿着同样的衣服,谭昭认出那是南山书院的校服,蓝白相间,错不了。  打头有个精瘦的少年跑得巨快,后头又有三个在追他,最前头的那个还喊着:“刘沉香,你给我站住!”  打头的少年做了个鬼脸,跑得更快了。  后头三个追得气喘吁吁,有一个微胖的高个少年,一脸的桀骜,见之立刻喊道:“刘沉香,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打了小爷还敢跑,看我不打……啊——”  竟是那刘沉香折返,当街给这喊话的微胖少年一个左勾拳,那力道,远远瞧着,似乎把人门牙都打掉了一颗。  四个少年立刻扭打起来,南山书院的学生非富即贵,普通老百姓可不敢劝,这一打三,这叫刘沉香的少年显然落了下风。  就在此时,谭昭感觉到一股强劲的灵力直冲往下,他溯着灵力的源头望去,对上了桌对面一双冷然却带着光华的眸子。  ……现在结账离开,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啊?第187章 人间春色早(二)  “你看见了。”  玄衣男子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 虽冷却意外地好听。  谭昭一楞, 随后立即否认三连:“我不是, 我没有,你可别瞎说啊。”不过说完, 他就后悔了,这还不如不说呢,这吃个醉鸡也太不容易了。  天边斜阳西下, 楼下的四个少年还在扭打, 不过那刘姓少年有灵力护体, 便是打不过,也受不了什么重伤。  那高个的微胖少年打够了, 这才唾了一口唾沫, 恨恨道:“刘沉香我告诉你, 你爹十几年了还不过是个芝麻大点儿的县官, 小爷打你那是看得起你,你要还敢还手, 你给小爷等着!”  说罢, 又踢了一脚地上抱作一团的少年, 这才大笑着招呼另外两人扬长而去。  待三人离去, 刘姓少年这才恨恨地砸了一拳头在地上, 隐隐都带着红意,可见是内心愤懑,难以发泄。  对面的男子已经站了起来, 桌上的牛肉未动一筷,酒也只轻轻抿了一口,这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谭昭心想,只这一抬头,便又对上了对方锋利的眼神。  原以为这回对方也没什么表示,谁知道人还非常礼貌地冲他点了点头,这才带着那条油光水滑的黑狗大步离去。  狗大爷就有意思多了,离开前矫健地跳下桌,还不忘记慷主人之慨请他吃牛肉,那机灵劲,要没成精,谭昭头拧下来给狗大爷当球提。  啧,这天香居的卤牛肉也不错嘛,下次来再点。  吃饱喝足,谭昭晃晃悠悠地回长椿街,走到街口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谭昭在自己的竹舍旁看到了一个人。没错,勤劳的谭某人已经靠着自己的努力,用两个月的时间成功将草棚修成了竹舍。  这黑灯瞎火的,他门口躺着一个人,碰瓷啊?  “喂,醒醒,这儿……”  地上抱着自己的人翻动了一下,露出青青紫紫的脸,谭昭定睛一瞧,这不是刚就楼下放学后约架的刘姓少年嘛。  这大晚上不回家,莫不是打了架挂了伤怕家里人担心?  “小孩儿,小孩儿,别装睡了,我都听到呼吸声了。”谭昭有些忍俊不禁地开口。  地上躺着的刘少年这才龇牙咧嘴地蹭着竹门坐起来,显然他身上伤得不轻,谭昭有些纳罕,那玄衣男子的灵力如此之强横,难道不是去保护这少年的?  想不通,谭昭也不会为难自己,少年气息纯正,显不是什么坏性子,他也做不到见死不救,如今虽是春日里,但夜间也还是有些凉的。  “别动,上药呢,怕痛还跟人打架,南山书院里的学生都跟你一样皮吗?”  刘姓少年扭得更加厉害了。  好不容易上完药,谭昭觉得肚子里的醉鸡和牛肉都消化了,便提着少年去隔壁街吃夜宵。  热气氤氲,食物的香气飘散着,刘沉香摸了摸肚子,饿了。  “赶紧吃吧,要是吃不惯……”  谭昭的话还没说完,少年就拔了一双筷子,捞起面条就大快朵颐起来,那架势,颇有一股气吞山河的磅礴。  “我叫刘沉香,我有钱的。”一脸吃了三碗面的少年,终于开口为自己挽尊。  谭昭笑了:“我姓陆,知道你有钱,自个儿拿着便是了,三碗面我还是请得起的。”  “陆大哥,你真是个好人。”刘沉香长到十六岁,少有人会对他好,除了爹,谁都不同他这个没娘的孩子玩。  谭昭玩心起,摇头道:“那你可就说错了,我可是这长椿街的一霸,这里的老老少少都认得我,你可知为什么?”  少年摇头,满脸的不信。  “因为我日日月月都来敲门收保护费,谁还不认识我啊!”语气听着,还蛮自傲的。  这就更不信了,陆大哥生得器宇轩昂,面若冠玉,若不是穿的衣服差了些,便说是王孙公子也是使得的。  谭某人“恐吓”完小朋友,付了钱就往竹舍走,刘沉香顿了两下,又龇牙咧嘴地追了上去。  “跟着我做什么?”  刘沉香从怀里掏了掏,掏出来一角银子递过去:“喏,保护费。”  谭昭故意恶劣道:“就这?” 第167章 谭昭招手,遥摸狗头:“兄台,好巧,又见面了。”  谁料到,黑衣男子脸上笑意一闪而过,非常正经地开口:“不巧,我来寻你的。”  “……”这话,让人没词儿接了。  谭昭一骨碌起来,连带肩头的小祖宗都微微睁开了小豆眼,眼见逆光处一位天神临水而立,唧地一声就躲谭昭后颈的领口里了。  “痒啊!小祖宗你出来!”  谭昭低呼一声,站起来的时候船摇晃了一下,可后头的船家却仿若未觉,好不容易将小祖宗揪在怀里,黑衣男子已经落在了他的船上。  “风狸,倒是少见得很。”  就知道是块铁板,谭昭苦着脸,扯出一个笑容:“兄台识货啊,我家小祖宗脾气不大好,还请兄台见谅。”  这一口一个兄台的,听得哮天犬狗牙都酸倒了,这天上地下现在可没什么人敢对着自家主人口称兄台的。  就凭这,它就高看这姓陆的一眼。  杨戬定定地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此人身上气息浅淡,却莫名有股自然之力,他已使人查过陆三载的生平,不是,绝不是眼前此人。  但一来并无夺舍痕迹,二来此人气息平和中正,甚至隐隐有功德之相,倒是不急着处置。  “我叫陆三载,兄台你呢?”  “杨二郎。”  唔,没想到大帅哥有个这么接地气的名字啊,简直跟陆三载这名字有得一拼,谭昭瞬间就觉得心里安慰了:“杨兄,我带了好酒,可要喝上一盏?”  虽已离开江湖许久,但谭昭身上多多少少还带着点儿江湖人的习气,比如遇上想交的朋友,他就喜欢请人喝酒。  江湖的规矩,喝了酒那就是朋友了。  “好啊。”  谭昭还真带了酒来,不是从系统商城里掏出来的,春日里最好的春杏酒,酿造法子也简单,度数也不高,最适合泛舟湖上时轻抿两口。  只是一个人喝酒,总归不如两个人喝酒来得有意思。  杨戬不常喝俗世的酒,作为玉帝的外甥什么样的琼浆玉液没喝过,但或许是气氛正好,他觉得这酒的味道居然不错。  “啊——救命!救命啊!”  岸边忽然传来女孩子凄厉的呼救声,两人一狗齐齐转头,便瞧见远远的岸上有一群孔武有力的壮士钳着一位妙龄少女往回拉,少女不从,奋力叫了出声。  还未等这边动,那边临近的画舫就划了过去,一位微胖的少年郎仗义执言,英雄救美。  微胖少年替少女解了围,那群壮士恨恨离去,没交谈两句,那少女就进了画舫。  哮天犬看得津津有味,只觉得人间的男男女女都很有意思。  这只是个小插曲,谭昭没放在心上,杨戬就更不会放在心上了,两人喝着酒,又让船家做了下酒菜,直喝到日落时分,这才乘兴而归。  这船才靠岸呢,湖上一声尖叫刺破了平静的落日晚霞。  “啊——死人了!”  谭昭下意识地看了杨二郎一眼,这才将视线放在湖上那艘有些眼熟的画舫上,这好像是刚才英雄救美那一艘吧?  说起来,刚那个微胖少年远远瞧着也有些眼熟。  青雀湖上日日都有贵人,湖边自然有官差巡岸,谭昭他们的船刚好靠岸,就被官差给征用了。也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怎样,居然都没让他们下船。  小船靠近画舫,有三个官差上了画舫,后又一脸凝重地出来,显然死的人或许并不简单。  “你,没错,说的就是你,案发时分,你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谭昭点了点自己,有些不大明白:“官差大爷,你不会怀疑我吧,我就和朋友在湖上喝点小酒,离着那么远距离呢,就是长了千里眼我也看不透啊。”  哮天犬非常会抓重点:不,千里眼是有透视能力的。  官差把着刀看了一眼旁边长身玉立的杨二郎,立刻就移开了眼,也没进行简单的问询。  谭昭:……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系统:哈哈哈哈,为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意外呢:)。  死的人居然是那个微胖少年,少年姓秦名官宝,乃是当朝国舅的二子,更令谭昭惊讶的是,官差排查下来,头号嫌疑人居然是刘姓少年。  “官差大人,会不会弄错了?”谭昭难得多嘴问了一句,引得旁边的杨戬微微一动容。  官差却并不喜欢受人质疑:“什么弄错不弄错,是你会办案还是本官会办案,再说,把你也抓起来,还不赶紧走!”  回到岸边,谭昭与杨二郎分别,他有些担心刘姓少年,以少年的心性,应是做不出杀人逃逸这种事情的。  而另一边,杨戬带着哮天犬腾云驾雾到刘家,刘沉香显然并不在家。  “他倒是很会闯祸。”  杨戬说完,带着黑狗消在原地。  与此同时,谭昭已经回到竹舍,而竹舍门口,坐了两只小可怜。  一只叫做刘沉香,另一只是个穿粉衣的美少女。  谭昭立刻扭头就走,没带半分迟疑的。第189章 人间春色早(四)  谭昭为什么扭头就走?  那是因为他在黑暗之中,一眼就看到了纠缠在粉衣少女身后微胖少年的鬼魂, 更准确一点, 死在画舫上的秦家二公子秦官宝。  来这个世界也有两个多月了, 谭昭自然见过不少鬼魂,不过这里的地府秩序森严, 人死后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便是冤死的也必须立刻去地府报道。  什么特殊情况?要么就是一死即为厉鬼,一般鬼差对付不了的, 要么死的地方特殊, 鬼差一时半会儿进不去, 这秦官宝显然两者都不符合。  用他可怜的度假世界想想,谭昭就感觉到了巨大的麻烦。  溜了溜了, 惹不起惹不起。  不过他走得再快, 刘少年还是发现了他, 脆生生一声陆大哥, 谭昭想走也走不了了。  系统:呵呵,腿长在你身上, 他能打得过你?  [话不是这么说的。]  “陆大哥, 沉香求你一桩事。”这刘少年据说动不动, 就直接跪了下来。  谭昭心里一动, 往旁边跨了一步:“沉香, 今日我在湖上。”  所以,该知道的,他都知道了。  谁知道刘沉香却摇了摇头, 如此道:“陆大哥,我不悔,虽说杀他是因为措手不及的意外,但姓秦的本就不是好人,他欺压民女,若不是我今日到的及时,这位姑娘就遭了他的毒手了。”  不过,谭昭的耳朵里,听到的却是二重奏,只听得另一个颇为嚣张的声音嘲讽着:“蠢!太蠢,明明是小爷遭了这毒妇的毒手好不好!”  “小爷什么身份,哪是那等急色之人!要不是这小妞主动投怀送抱,就这姿色小爷会在意?啊呸!你刘沉香那点儿力气,能一把将小爷推死,也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给你吃口饭你还喘上了不是!”  谭昭:“……”  “陆大哥,此事乃我刘沉香一人所为,与这姑娘无关,这是我所有的银钱了,恳请陆大哥好生安顿这位姑娘。”  说吧,刘沉香站起来,提步就走,这粉衣姑娘哭着喊恩公,那个情真意切,却被刘少年一声喝住,只扑簌簌地流着眼泪。  谭昭看着地上的那一把碎银角,神色莫名:“那你呢?要去自首?”  刘沉香也不过十六的少年,骤然错手杀人,心里负担非常重,此刻眼角泪水一闪而过,狠了狠心,直往远去逃去。  “你可知,如今确州城中贴满了你的画像,而你这一走,你的家人会遭受什么?”谭昭不知打那摸出了一柄折扇,轻轻打开,扇着轻柔的风,“还有,我几时答应你要帮这姑娘了?”  刘沉香终于转过身来了,神色非常复杂,有心痛,也有不甘。  他从未想过杀人,也不想因秦官宝这样的人赔上一生,他娘亲还未寻到,他不甘心。  “我老早就同你说过,我是这条街上收保护费的地痞流氓,你确定要将一水灵灵的小姑娘交到我的手上?”谭昭好整以暇道。  一时间,刘沉香竟不知道该怎么办。  粉衣少女闻言,也害怕地往后退了两步,双手作警戒状,显然是心中害怕了。  “切,这贱女人的演技可真好,哥们儿你也是不怕死,小爷就等着你和刘沉香来作伴了。”秦家二公子显然非常不甘寂寞,就是死了,还忍不住发表自己的看法。  “恩公,你带奴家一起走吧,奴家不会拖累你的……”两行清泪,那是说流就流,没半点儿含糊的。  刘沉香果然动摇了。  就这会儿功夫,谭昭已经拉了把椅子坐门口,一副大爷模样地摇着折扇:“考虑得怎么样了?少年,别把人想得太好,否则吃亏的可是自己。”  一语双关,谭昭看了一眼垂泪的粉衣少女,如是说着。  这话惹得旁边的鬼魂秦官宝止不住称叹,一边讽刺这个,一边又讽刺那个,忙得可真是不行。  “陆大哥,我懂了。”  说罢,他就折返示意粉衣少女跟上,又将地上的碎银角捡起来,准备趁着夜色出城去,却是未料他刚一站起来,一柄折扇就擦着他的耳鬓迅速飞过,直冲他身后的少女而去。  “不——”  他心里不怕,想要替人挡下已是来不及了。  这折扇去势急得不行,若是角度刁钻点,便是割下人的头颅都未尝不可。刘沉香不怀疑,粉衣少女……也不怀疑。  要凹人设还是要命?傻子都知道选后一种。  “卧槽卧槽卧槽!这位大哥你什么情况啊?”秦官宝从粉衣少女身后跳起来,一副幸好躲过,好险好险的后怕模样。  更惊讶的,还有刘沉香。  折扇没打到人,又回了个圈落到谭昭手中,啪地一下展开折扇,没有半点儿伤痕,随后便半点儿不带愧疚道:“哎呀哎呀,真不好意思,这手上没力气,脱手了脱手了,担待担待。”  粉衣少女的脸色臭得可以,不过她也不再掩饰了。  要早知道一地痞流氓的眼睛这么厉,她就不会凭着性子觉得这少年有些意思,跟着来演戏了。这下可好,居然踢到铁板了。  “你……”刘沉香已经惊得说出来了,手里的碎银子落了一地。  “你什么你,我有求着你救我吗?”粉衣少女娇媚道,声音却凉薄得紧,“是你杀了人,又不是我。”  “卧槽小爷我忍不了了!”秦官宝气得鬼气大增,一把扑上粉衣少女,但人鬼殊途,如果不是强横的厉鬼,对人是造不成什么大伤害的。  秦官宝扑了个空,气得愈发龇牙咧嘴了。  “好了,不陪你玩了,既然你这位陆大哥不想收留奴家,奴家这便走了。”说罢,便挥了挥手,那叫一个轻飘飘啊。 第169章 刘沉香心里一紧。  那头街角却有个鬼分外激动,立刻跳出来吼道:“你才不干净呢!你全家都不干净!小爷不知道有多干净!”  “鬼啊——”  谭昭被这两声音吼得额头的青筋都要跳起来了,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一拳一个小朋友:“大晚上的,鬼吼鬼叫干什么,不知道扰民啊!”  这下子,终于安生了。第191章 人间春色早(六)  两只小朋友齐齐捂着头,齐齐往后退了三步。  秦官宝捂着发痛的头顶, 脸上全是难以置信:“你怎么打得着小爷的!不对, 你们怎么都看得见我了!”  呜呜呜, 他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为啥他爹娘看不见他啊!  谭昭啧了一声, 将两小朋友的声音再度压下:“怎么着,还不允许别人有门特殊的手艺啊?”  “……”神特么特殊的手艺。  谭昭却还是在打量刘沉香,其实不是就今天, 前几天他就觉得少年的气息变得有些飘忽, 当然大部分时候察觉不到, 只有少年情绪激动时,才能有些微的变化。  那天夜里, 秦官宝当着粉衣少女的背后灵, 谭昭清楚地记得, 那时候刘少年是看不见秦官宝的。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究竟是怎么看到的?  “算了,虽然你打了小爷, 但小爷大人不记小人过, 你也算替小爷报了仇, 说吧, 你想要什么报答?”  这也不知打哪儿学来的口癖, 一个一个小爷,听得怪逗人的。谭昭故作正经道:“当真?那这一万两银子可还作数?”  “……”秦官宝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现在半个铜子儿都没有, “只要你能让我父母见到小爷,甭说一万两,就是两万两也使得。”  一旁的刘沉香都心动了,他原以为陆大哥会答应,却没想到陆大哥随意摆了摆手,状似可惜地拒绝了:“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人鬼殊途,再过三刻便是子时,你头七已过,该去你要去的地方了。”  这话,可半点儿不像是出身粗鄙的市井之人能说出口的。  不过两个少年涉世未深,并未有任何的起疑,听罢此言,一个是有些感伤,而另一个……则非常不爽!  “我不!小爷我死得这般不明不白,绝对不去投胎转世!”  谭昭随手招呼了一声,打了个哈欠道:“那随便你,不过你可要明白,错过今日,再想投胎可就困难了。”  说完,他转身往竹舍走,迅速就消失在了门边。  刘沉香立刻就要跟上去,但柿子挑软的捏,秦官宝非常懂这个道理,他立刻上前拦人:“刘沉香,同窗一场,帮个忙呗!”  “呸!谁跟你同窗一场,你喊人来打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个!”要秦官宝直挺挺躺在棺材里,刘沉香说不定还会动容,就这人,当了鬼还这么嚣张跋扈,简直了,“你没听到我陆大哥怎么说吗,再不去投胎,你可见投不了胎了,难道你想一辈子当孤魂野鬼吗?”  “那也总比死得不明不白来得强!我再投胎,还能有这一世好吗?”秦官宝就是不服,他那日失去意识,醒来后就在阴曹地府等候了,并且还偷听到了一段鬼差的对话,“我本该有阳寿六十八载的,横死的人不是你,你这话说得轻松!”  刘沉香也不是个随便人说的主,他其实脾气大着呢:“你冲我发什么火啊,我招你惹你了,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差点被当成杀人凶手?你搞清楚,你现在是鬼,已经不是那个当朝国舅的儿子了,你再说话不好听,小心我找个道士收了你!哼!”  说完,那真是通体舒畅啊,刘沉香索性往前一冲,直接穿过了秦官宝的身体:“我去睡了,再见。”  秦官宝的鬼眼红光一闪而过,忽而开口:“刘沉香,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亲的下落吗?”  刘少年的脚步,就再也跨不出去了。  是人,都有软肋。秦官宝不甘命运就此结束,刘沉香从小就对娘存有执念,看不透,也放不开,这才是人。  谭昭自然没有睡,他摸着怀里早已安睡的风狸,于黑暗中叹了一声,这才转身开门,一半的身影都在黑暗之中:“真的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事情没轮到你的头上,你当然说风凉话了!”秦官宝转头,恨恨道,“刘沉香,你说!”  此时此刻,刘少年身上已没有半分的轻松了,他紧紧捏着拳头:“你知道我娘亲的下落?”  “当然,地府案录记载人间一切,只要你答应帮我找出买凶之人,我就下地府替你找到你娘亲所在,如何?”  听着,就非常诱人。  不过好在刘少年还存有理智:“你可别唬我,你下了地府,还能回来吗?”  秦官宝自怀里掏出一堆黄纸宝钞:“哼!小爷人间的银钱没有,地府宝钞却是多得不得了,有人能使鬼推磨,你没听过这话吗?”  谭昭:……我合理怀疑你就是舍不得大把花钱的日子才留下来的,并且我还有证据。  “陆大哥。”  最关键的时刻,刘沉香转头喊了他一声,似乎是要他拿主意,但声音透露出来的,却不是这样。  “做你想做的。”谭昭自然也不会劝。  君子协定落下的刹那,于人鬼之间,立刻就有一道看不见的线将两方联系在一起,谭昭站在门边,清楚明白地看到了天地誓言的影子。  什么鬼?  刘沉香到底什么身份,为什么随便定个约定能劳这般大驾,这就跟切西瓜用青龙偃月刀一个道理了,没必要啊。  除非……  刘爹他见过,就普普通通的进士县令,人不错,就是有点儿优柔寡断,善良为民,一看就不懂混官场,绝对一普通人。既然刘爹没问题,那肯定就是刘母了。  据说刘母是刘爹上京赶考途中遇见的,对刘爹有救命之恩,这郎情妾意,就看对眼了。却没想到刘爹赶考回来,刘母就不见了。  至于怎么个不见法?谭昭就不得而知了。而且,赶考应该用不上十个月吧,既然刘母早就不见了,刘沉香哪来的?  这番说辞显然有漏洞,谭昭看着沉香少年,就像在看一个巨大的麻烦精。  “等等。”  秦官宝转头:“有事?”  “那日你究竟是怎么离开这里的?”这个问题,盘桓在谭昭心头很久了,他一直都在思考要不要问出口,到底还是问出口了。  看人问得认真,加上他刚刚态度又不大好,秦官宝原本想敷衍了事,最后还是绷着脸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在晕过去之前,见到了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秦官宝信誓旦旦地开口:“帅,非常帅。”  “……比我还帅?”谭昭立刻道。  秦官宝看了人一样,平心而论,这位陆大哥长得起码比百分之九十九的确州男儿都好看,但:“比你帅。”  “扎心了,再会,睡了睡了。”  说完,转身就走,就背影无情得不得了。  两小朋友:……  第二日起来,一人一鬼两少年早就已经不在了,谭昭抬头看了看门边,搁着的那把油纸伞也没了踪影。  “小祖宗,走吧,带你去吃好吃的。”  当然,最后好吃的都落进了谭某人的肚子里。  照例出去看房子,因为青雀湖上的命案,死的还是国舅之子,大家觉得晦气,湖上的生意显然不如从前。  如今正是踏春的好时节,湖上却只有寥寥几艘船,看着比冬日里还要冷清。  当然,也因此谭昭捡了个大便宜,原本青雀湖边的宅子他买不起,现在他可以了。跟牙行的人换了地契,去衙门办了手续,他也算是有房一族了。  这宅邸并不大,两进的房子,位于青雀湖的西边,城西住的都不是有钱人,即便这里的房子靠青雀湖,有钱有势的人也不愿意住这儿。  房子挺清幽的,隔着两条街就是长椿街,方便他回去巡街嘛。  “哎,杨兄,又见面啦!”  杨戬轻轻嗯了一声,他本就不是个多言的人。  “今儿个狗哥怎么不在啊?这不刚买了宅子,我也没什么朋友,想请你们喝搬家酒,去不去?”谭昭热情道。  这么快就买了宅子?杨戬想起对方在山上挖的百年老参,倒是也不意外了:“它吃坏肚子了,在家休息呢。”  “……”这理由,也是绝了。  两人就站在湖边,此时正是中午,谭昭跑手续跑了半日,正是饿的时候,便熟门熟路地拉着人上了艘船,邀人吃船家菜。  “杨兄你今日可真是走了运了,这家船菜馆寻常日里根本排不上号,今日也算是赶了巧了。”  杨戬微微一笑,心情居然有些被对方感染:“那倒是在下的幸运了。”  “哎呀,你居然会笑!”谭昭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般。  杨戬脸上的笑意立刻就淡了下去。  “杨兄你这性子就是较真,你这样会没有朋友的。”  杨戬的身形一紧绷,喝茶的手也顿了一下:“并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朋友的。”  “也是,杨兄你长得太帅了,一般人根本不敢站在你身边。”  杨戬又忍不住想笑了,但他脸上仍是不动声色:“那你呢?”  谭某人摸了摸自己的脸,恬不知耻道:“我怎么可能是一般人,我这么帅,杨兄难道没看出来吗?”  天上地下,最为公正的司法天神从不说谎:“抱歉,没看出来。”  “……”短暂的友谊,说断就断了。第192章 人间春色早(七)  其实连杨戬自己都觉得神奇,自己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答应这人的邀请, 算上遇上那一回, 已经是三次同桌而食了。  天上的神仙都知道他不喜欢呆在天庭, 常年住在灌江口,却鲜少有人知道他也并不算不喜欢凡间, 凡人的寿数太短了,短到他若是滞留天庭多上几日,人间的青年转眼便已白头。  天上一日, 凡间一年, 说不定下次见面, 就是几年之后了。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奇道:“我脸上可有什么东西, 值得杨兄这般出神以待?还是杨兄终于发现我的帅气逼人了?”  ……这人破坏气氛, 当属一流, 杨戬显然也不是不会开玩笑的人, 只见他抿了口茶,如是道:“看了许久, 还是未发现, 抱歉。”  “……”你抱歉个鬼啊!我都看到你笑得露出牙花子了!  谭昭很想摔筷子走人, 但看在这桌美味船菜的份上, 他忍了。  “这是青雀湖独有的青鱼, 刺少肉多,鲜美异常,便是寻常的烹饪方式, 也足够美味了。”谭某人虽然炸厨房技能满点,却是个十足的老餮。其实很早以前他也不是这么馋的,只是……哎,都是由奢入俭难给闹的。  这个系统选定的度假世界虽然处处充满着诡异,但这美食却是没得挑。确州城里,南来北往的商客也有聚集,漕运也非常发达,使得这里的美食业异常的发达,便是夜市,也热闹非凡。 第171章 谭昭指了指秦官宝,随口道:“这不就有现成的理由吗?你同窗遭遇不测,身亡九泉,你偶然得到消息知道他死得蹊跷,自己能力不足的情况下,大大方方上门求助,不是非常简单的事情吗?”  “……”对呀,为什么他们没想到?!  隔了一日,刘少年就独自带着任务出发了,经过两少年一日的争吵,一人一鬼将目标暂时定位确州城外的清潭宗。  作为以修剑为主的剑修门派,清潭宗的成员各个都人狠话不多,且以匡扶正义为己任,仗剑为天下,跻身江湖五大门派之一,一听就非常有逼格。  “不知道为什么,小爷总有些非常不祥的预感。”  谭昭瞥了一眼操劳的少年鬼,侍弄着刚从蜂农手里买来的蜂箱,有小祖宗的威慑,这些个小蜜蜂都乖觉得很,一个个就跟温和的小绵羊一样,让去哪去哪,没一会儿就在角落里安置好了。  小花园里本就栽了些花,姹紫嫣红的,春日里总是不缺花的,谭昭着实不是什么雅人,看着花,突然就有些馋花蜜,为此还特地在前面摆了一个小型的聚灵阵,不过怕招麻烦,还套了个隐藏阵法。  吃了花蜜还搞这么多事,估计也就他这一个了。  “既然担心,就跟上去看看。”  鬼少年立刻炸毛:“谁!谁担心他啊!刘沉香就和他那个爹一样迂直,做事犹犹豫豫,一遇事就想退缩依赖别人,他以为自己是老天爷的亲儿子吗?哪那么多好事等着他!”  “……听着,似乎有不少怨言啊?这就是你在书院里,老是针对人家的原因?”  秦官宝扒在廊下,他也很想到庭院里去,但奈何鬼身不允许啊,新鬼是见不得太阳的:“那不是!小爷想要针对一个人,还需要理由吗?针对他,那是看得起他!”  “……你当校霸,还有理了?”  声音轻飘飘的,但显然里面的不赞同尽显。  秦官宝其实是有些怕陆三载的,这个人看着出身市井,手段却非常多样,不是都有说高人藏身于市井吗?他觉得陆三载就是这种来当穷人玩玩的那种人。  他虽然书读的不咋地,但跟着他爹也见过不少人了,什么样的达官显贵没见过,似陆三载这样气质的,一个普通地痞流氓?你怕不是对地痞流氓有什么错误的认知。  就这通身的气派,京城最顶尖的贵公子都不一定有。  “没理,但我是国舅的儿子,生来就含着金汤匙,人生来就是不公平的,我又没杀人放火,我想做,便做了。”  谭昭瞥了鬼一眼,打了井水洗干净手,切了个甜瓜在廊下默默吃瓜。  “况且我人都死了,再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  “瓜好吃吗?”  “你倒是说句话啊?”  谭昭已经吃完了小半个瓜,用井水凉过的瓜,贼甜:“好吃啊,不过这并不是你针对人家的意义,沉香性子如何,不是你针对人家,老揪着人家没娘怼个没完的理由。”  “我想吃瓜。”  “不给。”  “小气!小爷有钱!”  谭昭张开手:“只收人间货币,不收冥府宝钞,谢谢合作。”  ……如此,终于成功把鬼少年气到自闭了。  秦官宝这一生短短十六年,就没短过银钱,这现如今连个瓜都吃不起了,简直气煞鬼也。  春日尚好,谭昭长舒了一口气,翘着二郎腿舒展了一下眉眼,半点儿都没有欺负小朋友的内疚感,躺在竹塌上小憩起来。  刘沉香这一去,便是两日两夜。  直到第三日的旁晚,他急切地回来,带着秦官宝又匆匆离去,谭昭自是不管的,他的蜂箱已经开始运作了。  过上几日,他要不尝试下蜂蜜酒?掺了灵力的酒,滋味应该非常不错。  “咚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非常有韵律的敲门声,一听就是个非常严谨的人,谭昭其实刚从长椿街巡街回来,因已近晚春,气温有些热,他刚沐浴完,浑身犹带着水汽,匆忙开了门,见到人忍不住一惊:“杨兄?”  他还以为,照上次的见面,下一次见面应该还要许久许久才是。  “狗哥又不在啊?”  谭昭朝人身后望了望,不无可惜道。黑狗养得溜光水滑,那手感真是没谁了,手痒,想摸。  杨戬还是头一回遇上这样的,每次见面第一声居然是问哮天犬,但他的心情不算坏:“嗯,它在家耍小脾气。”  “……”狗哥看着挺好哄的啊,一顿肉就能解决的问题。  “不请我进去坐坐吗?”杨戬晃了晃手中的酒,这还是前些年王母瑶池宴赠他的酒,虽不是蟠桃酿造,也是取灵花灵草酿造,常人饮之,有延年益寿的效果,“恭贺新居。”  “哎呀,来都来了,这么客气做什么。”说着,就非常不客气地接过了酒,半点儿推拒的意思都没有。  杨戬又忍不住失笑了。  其实他今日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好,做司法天君,旁人看着威风,如今六界太平,所谓司法,也不过是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你等等,我去隔壁街叫桌宴席来。”  宴席来的时候,自然已经天黑了。天上繁星点点,人间烟火满满,谭昭就喜欢这股子劲儿,外面甚至还能听到车马的声音。  两人坐于天井之中,喝酒时,人总是快乐的。  “杨兄,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何以见得?”  谭昭挑了挑眉:“从面上自然是看不出来的,但杨兄喝这般好的好酒都不见笑颜,可见是真遇上了什么难事。”  杨戬听罢,居然迟疑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超出谭昭业务能力范围的问题:“陆兄久居人间市井之地,觉得人间情爱如何?”  “噗——”这么好的酒,都浪费了!  谭昭放下酒杯冷静了一下,如此风华人物,居然也会为情所困?  “杨兄,你不会是……”  “是什么?”  谭昭克制地开口:“杨兄你是不是喜欢上的什么姑娘啊?”  杨戬:……是什么,给了你这样的错觉?  “啊?不是吗?那为什么突然问人间情爱啊,搞得我还有点小好奇呢,什么样的天仙姑娘啊,居然对杨兄这般的风流人物无动于衷?”  那绝对是个人物啊。  杨戬不再说话,因为他发现问陆三载,或许就是个错误。第194章 人间春色早(九)  半盏茶后,司法天神已经完全确认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了。  神仙不重情欲, 除了一些特别恩爱的神仙眷侣, 大部分的神仙全是单着的, 这一来是天庭对此并不鼓励,二来是因为神仙寿数绵长, 谁也不敢保证永远在一起。  从前,杨戬从不担心自己的业务问题,但现在……他有些不太确定了。  他甚至不太明白, 为什么天上的女仙对人间那么向往, 以至于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经营一段在人间的短暂情缘, 有这个必要吗?  他的妹妹三圣母杨婵如此,他那位天帝舅舅的七女儿也是如此。  事实上, 到现在杨戬都觉得这个消息有些不大真实。小七算是他的表妹, 年纪小, 是他看着长大的, 性子天真烂漫,从前他根本不会想到有朝一日, 她也会与个凡人男子相恋。  从前他看不上刘彦昌, 觉得这个男人空谈理想, 没有担当, 性子又懦弱, 妹妹在天上什么样的男儿没见过,居然选了这样一个男子!但现在跟小七选的董永一比,杨戬都快觉得刘彦昌还不错了。  刘彦昌再不济, 也是个中了进士的书生,才华还是有的,也兢兢业业当着个芝麻小官,那董永有什么?除了孝顺,一无是处。  他刚从天上来,他那好舅舅发了好一通大火,当年强硬地逼着他将妹妹秉公处理,如今遇上亲女儿,也不知还会不会“秉公处理”了。  杨戬脸上讥诮一闪而过,手中的酒杯已经空了。  “真不是为情所困?”这借酒浇愁的模样,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呐。  “……真不是。”  谭昭也喝了一口酒,才道:“猜不到你心里想什么,不过你心中既然不痛快,喝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你倒是看得通透。”大抵是酒喝多了,杨戬居然随口道来,“我家薄有资产,家中妹妹养得天真烂漫,竟被一凡……,一家贫男子诓了去,非他不嫁,家中闹得有些难看。”  梁山伯与祝英台啊,原谅他第一反应是这个。  不过杨二郎一看就不简单,所谓的薄有资产绝对经过无数倍的谦虚和稀释,这样的家庭养出来的女儿被个穷小子抢走了芳心,人爹气不过非常正常。  谭昭没想到所谓的人间情爱竟是这个,他托着下巴,没开口。  “陆兄是否也觉得不妥?”  谭昭却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实话跟你讲,我这人对人间情爱那真是半点儿研究都没有,从前遇到的朋友,都说我这辈子是要孤独终老了,哎。”  “……”那你倒是挺乐观的。  “不过穷小子和富家女的故事并不稀奇啊,这话本里丞相家的女儿都会跟穷读书的私奔,当然那些话本都是那些穷酸书生自个儿写的,那一个个圆满结局,既得了锦绣前程,还有红袖添香,听着是不错,但……”  “但什么?”  谭昭勾唇一笑:“但都是假的,话本里什么都有,而现实里什么都没有。”  “……”杨戬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人会被人判词说会孤独终老了。  “不过也不能一竿子打死,倘若那个穷小子人很上进,又懂得体贴人,我倒是不大在乎门第之见。”谭昭自然不会将话说死。  这话一出,杨戬脸上嘲讽愈发明显:“上进?体贴?呵!”  ……你这个笑容,非常具有故事啊。  这酒喝到深夜,杨戬依旧非常精神,谭昭却已是微醺,抬头如玉的月盘挂在天上,朦胧又好看,忽然就赞叹了一句:“也不知那月宫里,是不是真有仙子?”  “若是有呢?你也想与仙子结缘不成?”  谭昭的回答具有个人风格:“一个人住一颗星哎,我想问问她这个大一个家,打扫卫生累不累啊?”  “……”你就孤独终老吧。  杨戬想想,还是忍不住失笑,也不知那月宫嫦娥仙子听了这番话,还能不能保持一贯的仙子模样?  “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  谭昭表示不信:“你就是笑了,小祖宗,你说是不是?”  小祖宗早就趴在一旁睡着了,小肚子一起一伏,别提睡得有多想了,才不会管旁人呢。  “你喝醉了。”天神如是道。 第173章 谭昭是独自一人回到确州城的,人杨二郎显然还有事要做,他跟着算什么啊。  这初夏将至,集市上的果子也变得多了起来,谭昭先去还了马,饶有兴致地买了些果子带回去,一部分给小祖宗当饭吃,另一部分就用来凑各种果酒。  当然,他先去李婶子那儿说了一声,这才回到缘居。  进了屋,套上阵法,谭昭就将三只小可爱释放了出来。这个世界灵力充沛,三只小可爱也能松快一些,只是出了这宅子,藏得好些,毕竟怀璧其罪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小祖宗性子惫懒得紧,最是喜欢趴在和氏璧身上飞来飞去,阿和性子好,竟也非常配合,有时候被阿曜和小七撞得晕来晕去,气得小祖宗分分钟掏风狸杖。  “去玩吧,乖啦。”  因为怕人鬼侦探少年团上门,小祖宗最近一直是留守风狸,报酬是每日新鲜的果子,这世界灵气充裕,连寻常果子都非常好吃,风狸最是喜欢红彤彤的小李子。  晚间吃过饭,谭昭逗着小可爱们,吃着爽脆的甜瓜,孤家寡人的生活,过得那叫一个潇洒自在。  不过大概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外头忽然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今夜无风,上弦月,弯弯的一枚挂在天边若隐若现,谭昭让三只小可爱回来,起身去开门。  “谁啊,大晚上还……”  撤去阵法一开门,嚯,好重的血腥气啊。  “陆大哥,救命啊!”  谭昭神色警惕,嘴下倒是不留情:“救什么命,你不早就鬼了吗?”  秦官宝现在鬼身都飘摇,虚弱得一戳就散,谭昭将鬼往院内一丢,秦少年这才又有了说话的力气:“陆大哥,小心啊!”  这是一只妖,谭昭非常确定,空气里的妖气几乎与血腥气不相上下,这还是一只手上沾了不少人命的妖。  远处猩红斑驳,有一浑身浴血的少年剑客持剑而立,虽已是强弩之末,却仍是半分未退。  “沉香呢?”  “被抓了,我和小苏道长去救他,却没想到……碰上了这个杀星他,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谭昭捞了一把风狸:“小祖宗,照顾好他,别散了就成!”  风狸抱着果子唧了一声,秦官宝看到掌心大点的呜咽小兽,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药丸。  而就在风狸落地的刹那,忽然有一道强劲的妖气打了过来,秦官宝立刻抱头鼠窜,想象中的撕裂却并没有到来。  他睁开眼睛,然后……人,鬼不如兽啊。  难怪人叫小祖宗呢,这可真是位祖宗啊:“祖宗,救命啊!”  与此同时,那边持剑的少年剑客已经坚持不住了,可他不能退,这周围全是普通百姓,他这一退,就是数百性命。  不能退。  一片血色中,他感觉到旁边有人走来,他想让人赶紧走,却是一道带着安抚的声音响起:“放心,不会有事的。”第196章 人间春色早(十一)  剑客的剑,少年的手在抖, 握着的剑却非常稳, 这是一个合格的剑客。  谭昭手里也提着一柄剑, 却并非小青鱼赠送给他的那把,对付妖邪, 凡铁利刃其实更好,毕竟碎了也不心疼。  这柄剑还是他最近闲来无事自己锻造的,用的也是寻常凡铁, 要说唯一的特别之处, 就是加入了一缕功德之力和一丝和氏璧气息。  剑出鞘, 旁边的少年剑客立刻敏感地抬头看过来。  谭昭露出一个得体的笑容,腥热的风近前, 他立刻裹着少年剑客一个大后退, 将人丢进宅子里后, 利落地将阵法锁上, 一剑便迎了上去。  “小苏道长,你没事吧?”  少年剑客现在就是一个血人, 秦官宝只是一只普通鬼, 他并不能触碰实物, 自然也做不到替人检查伤势, 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祖宗大爷, 你说可怎么办啊?”  风狸人性化地翻了个白眼,感受到阵法的封锁,它已经将风狸杖收了回去, 它几个跳跃进了屋,不一会儿就抱着个瓷瓶出来了。  秦官宝眼睁睁看着巴掌大的小兽嫌弃地一脚踩在小苏道长少有没有沾染血迹的地方,准备地将瓷瓶里的药丸投射进了小苏道长,然后小脚一踩肚子,药就顺着喉咙下去了。  ……特么还能这样?这是一只狠角色啊。  秦官宝乍然放松下来,只觉得整个鬼身都晕晕乎乎的,他勉强支撑起来,有些担忧地问道:“祖宗大爷,陆大哥……不会有事吧?”  “唧唧!”想太多!  “……”听不懂,罢辽。  外面,腥臭的妖气冲天,谭昭怕影响到周边,特意在周边布了个简陋的阵法,这才提剑斩妖。  这妖显然已经失了理智,吞噬了大量的血肉,它的理智也被其主宰,红色的瞳孔就像妖冶的血月一样挂在半空中,谭昭一时锁定不了它的本体,故而并未使出全力。  却没想到这妖非常狡猾,见他收着打,居然开始冲撞旁边的阵法。  这随意布下的阵法简陋得可以,就是寻常的小妖怪都能破了,谭昭眼见此,便不再留手。  平和中正的剑气倾泄而出,与空气中的灵力相应和,谭昭打从来到这个世界,便没有出过手,他这才发现身处灵气充裕的世界,出剑是多么的爽快。  血妖在冲天的剑气之下,发出了不甘的咆哮声,说实话这天儿乌漆嘛黑的,谭昭也不是正统的捉妖师,还真分不清这妖的品种。  他心想,要不砍了算了?  下一刻,一声浑厚裹挟着灵力的犬吠自天边而来,谭昭一抬头,眼睁睁看着一条熟悉的黑色细犬从天而降,落地后,就着皙白的月色,缓缓变成了一条……两层楼那么高的白色细犬。  夭寿了!杨兄你家狗褪色了!  谭昭觉得自己还是非常稳的,他的剑还握得好好的,甚至表情也非常淡定。  他淡定地持剑站在一旁,看着巨大化的白色细犬英姿勃发,一口将妖物拦腰咬断,那咬合力,真不亚于鲨鱼猛兽了。  谭昭:……所以,是真的成精了吧。  哮天犬原本是被主人吩咐看守三公主的,这夜刚饱餐了一顿,他卧在云端剔牙呢,就闻到西方有一股浓烈的妖气弥漫。  这股妖气之中,还带着股奇特的力量,它想了想便决定来看看。  这一到,它就觉得大事不妙,失了智的妖若是为祸人间,那是要找主人算账的,哮天犬也顾不上掩藏,匆忙恢复原形将血妖制服。  血妖被制服,周围的腥臭也渐渐褪去,它刚要叼着血妖离开,转头就对上了一双清澈又明亮的大眼睛。  它忍不住眨巴眨巴了一下自己的狗眼,吧嗒一声,是血妖掉在地上,捡都捡不起来的声音。  呜呜呜呜,主人,它好像又闯祸了!  卧槽这姓陆的,怎么哪哪都有他啊!  血妖乍然得了自由,开心得像个三百斤的大胖子,只可惜它还没跑,就被一柄剑横在了地上。  “狗哥,晚上好呀~”  狗哥表示一点儿也不好,威风凛凛的白色细犬在月光下更显圣洁,表情却可怜得跟闯了祸的哈士奇一样,着实是让人忍俊不禁。  “狗哥你上次还不说,这回总该开口说句话了吧?”  哮天犬终于嗷地一声,再度变回了溜光水滑的黑色细犬,那黑得完美融入夜色,让谭某人非常好奇毛色变化的原理在哪儿。  “有没有捆缚这东西的东西?”  狗哥非常高冷,即便闯了祸,也还是不愿意开口说话,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原则,它狗头一昂,拒不合作。  不过高傲没一会儿,它就低下狗头,狠狠踩了一脚地上的血妖,血妖肉眼可见的缩小,变成了红彤彤的一坨,随后再度被黑犬叼在嘴里。  谭昭还没说话呢,它就飞起来,转眼就消失在了空中。  “……狗哥你真是性情中狗啊。”  谭昭赞叹了一句,不过话又说回来,能豢养如此厉害的细犬,杨二郎到底是什么人啊?修仙世家?还是妖界大佬?抑或是不出世的隐士高人?  这么说起来,杨家妹子跟那贫家董永,差距……是有那么一些大了,至少比话本里的丞相女儿和酸腐书生来得大。  摆了个清洁阵法,天上的残月已经挂在了正当空,谭昭提着剑往回走,一进门就看到自家小祖宗正睥睨四方、指点江山呢。  见他毫发无伤的回来,风狸挺了挺不算宽广的胸膛,等待着便宜主人的称赞。  谭昭立刻表扬道:“小祖宗不愧厉害,噢哟,还给喂了药,不错不错,今天得了新果子还冰在后院的井水里……”  这不,话还未说完呢,兽就没了。  谭昭将躺在地上被“残忍”对待过的少年剑客扶进屋,给人换了身衣服,伤口包扎好,这才回头寻秦官宝问个明白。  “说吧。”谭昭舒展着身姿坐在廊下,一点点细细擦拭着染了妖气的铁剑。  秦官宝就有些怂,但他也不敢不说啊,再说刘沉香被抓,也有他的责任在,遂立刻道:“其实,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就长话短说。”  “哦哦,刘沉香不是出去找清潭宗帮忙嘛,清潭宗接了任务,就派了小苏道长处理此事。这小苏道长虽然人年轻,本事却非常好,我们带着小苏道长去了那凤飞楼,他顷刻间便将凤飞楼外头的阵势一剑斩破,那叫一个摧枯拉朽啊。”  “精简点。”  秦官宝立刻不再抖机灵了:“破了凤飞楼后,小苏道长就说里头有妖邪的气息。陆大哥你知道的,我和刘沉香充其量就是搅屎棍,就没跟小苏道长一起行动,毕竟我们目标不一样嘛,谁知道买凶的名单还没查完,整个楼就爆炸了。”  “所以?”  “我就是只鬼,根本抓不住刘沉香,他就被人打晕带走了!我忙出去找小苏道长,谁知道他浑身浴血,我……”秦官宝颓然倒地,“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谭昭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有没有看清挟持沉香人的样子?”  秦官宝摇了摇头:“没有,太混乱了,我就看到他裹着个大长袍,不过看着身形不高,身上有种让我很害怕的东西。”  “什么东西?”  “说不上来,我一靠近,就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  谭昭忽然放开混沌珠:“就像这样?”  然后他没想到的是,秦官宝根本承受不了这份气势冲击,鬼眼一番,一鬼直接晕了过去。  “……”谭昭默默地,又将混沌珠戴了回去,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系统:……你看看你,你怎么这个亚子!  第二日的中午,少年剑客终于缓缓醒来,乍然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他下意识地摸自己的剑,却是一个摸空。  “小苏道长,你可终于醒了!你等等,我去喊陆大哥!”  说是喊,那可真是靠吼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大中午的他又见不得太阳,昨晚一夜惊心动魄,他还能活蹦乱跳都是心理素质极佳了。  门吱嘎一声被人从外头推进来,苏十意挣扎着坐起来,就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声音:“醒了?那便好。”  是昨晚救他的人。 第175章 瞧瞧他这好运气,一上来就碰上了天庭战力天花板一样的存在不说, 还分分钟自爆,和人比帅……算了算了,人间不值得。  这他就是给二郎神发一百张好人卡, 都卵用没有。  当然表情更可怜的, 还要属秦官宝。  小小年纪, 承受着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打击,天知道……这姓刘的来头居然这么大, 别人的关系顶天了就是人间帝皇家, 这位呢, 天上星君!!!  秦官宝更不想投胎了, 他会不会因为嘴贱,下辈子投胎畜生道啊?  呜呜呜呜, 他不要啊, 他不要做猪!  “刘沉香, 我现在跟你诚挚道歉, 你接受吗?”  刘少年:……这鬼, 不会抽风了吧?  刘沉香这一日一夜,都过得甚是惊心动魄,他差点到了生死边缘, 又乍然得知自己的身世,大喜大悲之下,整个人情智都有些不同,在去看过苏十意后,晕在了小苏道长的床头。  缘居再度迎来了一个病患,不过幸好秦官宝是鬼并不需要房间,故而“病房”并不紧张。  一顿忙完,已是月上中天。  “为什么不买几个下人?”  谭昭正将脏衣服用清洁符洗净,又结了小祖宗的风狸杖将衣服叠进衣柜里,秦官宝觉得看多少遍都觉得神奇,但他身前是国舅之子,这种粗活交给下人不就好了,虽然这样看着也挺简单,但没必要自己做啊。  “听说过‘何不食肉糜’吗?”  秦官宝作为一个纨绔大少,非常诚实地摇了摇头:“没有。”  这话题就没的聊了,谭昭给自己挽了尊:“怎么?不担心自己被穿小鞋投胎畜生道了?”  闻言,秦官宝那个吓的呀,鬼身立刻飘远了数十米:“你你你你——你怎么知道的!”  “……不要一脸我偷窥了你心音的模样,全都写脸上了,也就沉香心情重重才没看到。”谭昭冷不丁笑了一声,“啧啧啧,我现在觉得你头七不投胎,说不定是躲过一劫了。”  “……”求不要恐吓!他刚刚才忘记的!  谭昭恶趣味够了,随手将风狸杖还给小祖宗,施施然地掸了掸身上的灰,才道:“放心,司法天神最为公正,便是你犯了口业,人也不会插手的。”  “……”一点儿也没有被安慰到!  秦官宝不知飘到什么地方自闭去了,谭昭就着皎洁的月光,支棱着脑袋消化着刘沉香他舅是天庭司法天君这个消息。  说实话,这感觉就好像你隔壁邻居看着挺普通一小康家庭,猛然间得知他家有门首富亲戚一毛一样,难怪他觉得刘沉香这个名字有点儿耳熟呢。  已知三圣母被压在华山底下,那么……沉香劈山救母还远吗?  说起来,关于二郎神的传闻,谭昭回顾了一下脑子里各种各样的野史传说,好像……人也劈山救过母啊。  当然,此条野史没有考证,不知真假。  “诶,不对啊!二郎神不是只有一个妹妹吗?那小淮村的那个是谁?”谭昭猛然惊醒,这世上能跟二郎神沾亲带故的,那绝壁也是神仙啊。  这年头,是不是神仙都不值钱了,咋的他随便替人送个布,都能遇上下凡的仙女啊?  谭昭凭着敏锐的嗅觉,闻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  第二日,却是一个好天。  谭昭一醒来,就看到刘少年跟只孤魂野鬼似的坐在廊下,而真正的孤魂野鬼秦某人,正在做着自己并不熟悉的舔狗业务。  但显然,二者做得都挺不那么成功的。  “陆大哥,你醒啦,小苏道长已经喝过药睡下了。”  谭昭颔首,去检查了蜂箱,这才转身套上外衫去吃早点。缘居是不开火的,厨房唯一的作用就是用来酿酒和煎药,也是确州城里少见了。  今日起得晚了,走到街上已经人满为患,谭昭这才想起今日刚好是初一的集市。  集市上的东西,可就比往日里新鲜多了,他买了肉饼,一边吃一边逛,偶尔遇上认识的人,就停下来打声招呼,有合眼缘的,就买下来。  这人来人往,充满了人间红尘的味道。  谭昭两手拎着东西,抬头看了一眼湛蓝的天空,其实也没那么难以接受,毕竟只要他不惹祸,度假……还是可以强行度下去的。  “汪——”  这蓦然回首啊,黑狗正在人群拥挤处,谭昭忍不住一乐,待到狗大爷艰难地从人群中挤出来,他已经从油纸包里拿出了新买的炸酥肉递过去:“狗哥,今天怎么有空来寻我啊?”  哮天犬也不跟人客气,一口气吃完一整包炸酥肉,这才叼着人的衣角往僻静处走,待到无人处,狗哥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主人让我来寻你。”  “哇塞,狗哥你的声音好……好听哦。”好幼齿哦。  溜光水滑的狗哥一副那不是本该如此的表情,又叫了一声,声音明显轻快了许多:“别拍马屁,快跟我走。”  谭昭看着地上的一堆东西:“你确定找我,不是找沉香少年?”  “就是你。”  谭昭觉得药丸,不会是要秋后算账吧?  “能让我先把东西提回家吗?”  狗嘴里吐出了三个字:“你说呢?”  那就是不成了,好在集市上有脑子灵活的跑腿小伙,谭昭付了钱,人自然会把东西送去缘居。  “这是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这还真是到了就知晓了,大名鼎鼎的灌江口二郎,名不虚传啊。  “我是不是第一个踏足这里的凡人啊,突然有点小荣幸怎么办?”  哮天犬觉得这个凡人简直有毒:“不是。”  “哦。”可惜辽。  灌江口有二郎神在凡间最大的庙宇,但二郎神本人显然不住在庙里,三面环水,巨大的亭台楼阁,仙气渺渺,瞧瞧人家这宅子,谭某人可耻地酸了。  待到进了里面,谭昭就看到了伏案工作的杨二郎。  谭昭:……突然想起了被各种公务支配的恐惧。  不知为何,看到这一幕,谭昭突然就半点儿忐忑都没有了,神仙虽然远在天上,逼格甚好,还不是要辛勤工作,甚至因为寿数绵长,且精力充沛,一辈子都要干下去。  太惨了。  “你这什么表情?”  谭昭开口,诚实道:“大概是觉得当个神仙,也不容易的表情吧。”  杨戬不置可否,他那日并未对陆三载坦明身份,但想来此时对方应是已从刘沉香的口中知晓了。只是他没想到,对方的态度居然这般坦诚。  这让他有些不大好的心情,总算有了一些松快。  “本就不易,世人只是欣羡仙人罢了。”  ……这话,就跟首富谈论挣钱不容易一毛一样,谭昭没反驳,只道:“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这就是可以问的意思了,谭昭就大胆地发问了:“我能问猴哥要个签名吗?”  杨戬:“……不能。”  你们神仙,难道还有内部仇敌吗?哦对,说起来当年齐天大圣大闹天宫就折在这位手上,惹不起惹不起。  待到杨戬将桌上厚厚的公文批阅完毕,谭昭吃着茶点,偶然也能看到对方额头隐隐爆起来的青筋,想来这些公文也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  “走吧。”  “又走?”  “走。”  行的吧,人在屋檐下,你说啥就是啥吧。  谭昭是个纯种的凡人,他虽然会些神奇的手段,但他是真不会腾云驾雾的。免费蹭了趟飞的,他对这项交通兴起了极大的兴趣。  也不知道有没有地方学,想学。  系统:系统商城有出售哦,刷新就能看到了,亲~  [呵呵!你走]  系统再度沉寂了下去,谭昭已经落了地,是并不太熟悉的小淮村景致,他立刻就明白过来杨二郎要做什么了。  仔细想想,今天确实已经是第三日了。  “去敲门。”  哮天犬就冲着柴门叫了三声,谭昭能感知到微微的灵力,想来是为了让里面的人知道他们的到来。  果然,里面传来了匆忙的脚步声。  不一会儿,有人打开了柴门,却并不是仙女本人,而是……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  谭昭自问只是个一个孤独、弱小又可怜的围观者,还是被迫抓来的,所以乖巧地当着壁花,看着司法天君……干着“居委会大妈”的工作。  “请、请进。”农家汉子一脸窘迫又强撑着表情开口道。  谭昭:……爱情的力量,真可怕,仙女图啥啊?  进了里面,这屋子简直比外面还要破败,说句真话,比陆三载当初那小破屋还要破,已近初夏,太阳都从屋顶里穿透进来,屋子里热得紧。  仙女本人端端地织机旁边,美丽的脸上尚存着泪痕。  “考虑清楚了吗?”杨戬直奔主题道。  七公主生得娇俏美丽,来了人间也是顺遂得紧,此时此刻,她自然不会妥协:“二哥,你明知道的,当年婵姐姐的选择,便是我的选择。”第199章 人间春色早(十四)  婵姐姐何许人也?华山三圣母是也。  现在在哪?因为私配凡人,正搁华山底下面壁思过呢。  杨戬的脸色, 果然更不好看了, 仙凡有别, 没有人会比他们兄妹更明白,可偏偏妹妹还是走上了母亲的老路。  凡人, 就这般有吸引力吗?  他望向旁边身着一身粗布麻衣的凡人男子,局促而拘谨,连一点儿慧光都没有, 这样的凡人, 即便轮回十世, 都不会有登临仙台的时候,平凡又普通, 即便丢在人堆里都照不出来, 小七究竟看上了这个凡人什么? 第177章 系统:……你是不是对神仙有什么认知错误啊,你是不是以为随便来个神仙都是二郎神啊?  [那你是不是对我的运气有什么认知错误呢?]  系统:哦对,是在下浅薄了,告辞:)。  忘记它家宿主是个脸比关公黑的非洲人了呢,不过这也不是它的错啊,毕竟天上数万神仙,顶级战力……其实也就那么一小撮。  系统数据表明,它家宿主谭昭至少领跑百分之九十九的神仙,毕竟天兵天将的单兵作战能力并不算太强,还有一些神仙基本都是“生活玩家”,养花种树之类,很多人间的修士都比他们厉害。  神仙的存在之所以一直被人追逐,无外乎两点,一是生活在天上,逼格高,且寿命非常长,二则是人间的话本将仙人描绘得太过于强大了。  但事实上,系统认为这是古代营销做得最好的案例了。这就好比现代好多老师告诉学生只要考上大学就解脱了,实际上并没有。  神仙,也只是能力较为出众的一批人罢了。如果按照它们系统选拔宿主的规格去考究,其实也没多少神仙可以合格的。  系统:宿主,加油,你能行的。  [……我只想当一条咸鱼来着。]  系统:那你就不要搞事情!  系统终于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呐喊声,然而它的宿主显然对此心里没数,并且表示自己从不搞事。  这塑料一般的主统情,依旧非常完美。  苏十意的离开,并没有给缘居带来任何的变化,秦官宝已经执着于寻找买凶杀他之人,但凤飞楼已经成为一片焦土,所以他转而想通过当舔狗走刘沉香的关系打探消息。  但显然刘沉香对新出现的便宜舅舅,态度并不和善,并且公开表示二郎神并不是他舅舅。  这就非常令鬼头秃了。  “那你还想不想救你娘?”  刘少年立刻反驳:“我当然想啊,做梦都想,但我会靠自己的力量,是他将我娘压在华山底下,难道他会因为我几句懦弱的恳求,就放了我娘吗?”  在这件事情上,刘沉香出乎意料的清醒。  但秦官宝是个务实的人:“那你现在能打过谁啊?你要有陆大哥的能力,说这话还有人信,你现在有什么?除了那若有若无穿墙的能力,还有什么?”  这话,真是尖锐而现实,刺得刘沉香眼睛都红了。  “你少管我的事!凤飞楼我已经带你找到,我娘的消息我也知晓了,我要回家一趟。”说罢,刘沉香就急匆匆往外跑去,一会儿就没了身影。  其实打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刘沉香就很想回家问爹,但他居然有些害怕,心头又压抑得紧,直到他跟秦官宝吵了一架,这才忽然有了勇气。  娘亲,他是一定要救的,这便足够了。  “气死我了,他要不是神仙的侄子,我指定……”  谭昭凉凉地抬眼:“你能干啥?”  秦官宝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掌心,终于哇地一声哭了粗来:“呜呜呜,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我可以送你去投胎。”谭昭忽然开口。  “不,我不要!”秦官宝拒绝得非常干脆,“留都留下来了,屁都没捞着,我的脸往哪搁!”  “……往哪搁,谁也不认识你。”  ……朋友,扎心了有没有。  入了夜,秦官宝出去当夜游鬼,更准确来说,鬼不用睡觉,他每天晚上都会跑回秦府看爹娘,然后回自己曾经的院子发呆。等到天亮之前,才回到缘居。  今夜,依旧如此。  “说起来,这鬼怎么还在此处?”哮天犬视翠翠为黑历史,自然是缘居躲着刘沉香走,这刘少年一走,它就迫不及待跑出来刷存在感了。  “那一夜,果然是杨兄将秦官宝送往地府的,这么说,那天你俩都在暗中围观?”  哮天犬冲天翻了个白眼,也不知这双狗眼睛是怎么做到的:“你不早就猜到了吗?当狗爷傻的吗!”  “最近吃什么了,脾气这么炸?”  狗哥非常委屈,因为主人已经三天都没跟它联系了,都怪那七公主,关不住自己私配凡人,一个个都给主人添堵,主人多不容易啊。  玉帝这一家子,就没一个省心的!  “我去看过那董永了。”  谭昭不由地有些侧目:“如何了?”  “挺好的,也不哭了,病也好了,董家连亩薄田都没有,他也没什么谋生的手段,昨日就已去小淮村的傅员外家当了佃农。”哮天犬趴在狗头,随口道。  这种凡人,在凡间一抓一大把,要不是七公主这事儿,它吃饱了撑的去看这么个凡人。  谭昭对此并不发表意见,因为这本身同他就没有多少关系。  哮天犬趴在廊下睡着了,小祖宗就非常大胆地窝到了狗头上,显然对此宝座非常喜欢。  就是这时,谭昭转头,看到了冷如天边弯月的司法天君。  “来领你家狗大爷吗?”  杨戬摇了摇头,他眉眼间有些倦色,天上因为七公主私配凡人的事情吵得不可开交,他被吵得脑壳疼,终于觉得人间是个非常不错的去处。  大概,这是当司法天君唯一的好处了,至少天上地下随时可去。  “有酒吗?”杨戬听到自己开口问道。  “有酒,却无菜。”  “可。”  谭昭就去酒窖拿酒,酒是他随便酿的桃花酒,甚至没费什么心思:“比不得天上的琼酒,说起来,上回我是不是喝过仙酒了?”  杨戬给自己倒了一杯,饮尽,眉宇间却不见舒展:“是。”  谭昭砸吧砸吧了嘴巴,有些可惜道:“早知道喝得俭省点了。”  “他日再送你一壶便是了。”  闻言,谭昭忍不住搓手:“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什么时候?”  这副容易满足的可乐模样,可半点儿不像那日舌灿莲花的人,杨戬忽然有些好奇:“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送你两壶酒,如何?”第201章 人间春色早(十六)  谭昭却道:“其实我是个比较容易满足的人,一壶就够了, 不贪心的。”  ……这一届的凡人, 真是特别难带啊。  杨戬忍不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这桃花酒也不知怎么酿的,分明回甘, 却莫名有股清爽的醉意,越喝越清醒。  “若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我这司法天君也能提早卸任了。”  谭昭托着腮, 他这会儿没那么想喝酒, 从刚才到现在, 只陪着人抿了一口就没动过,他突然有些好奇:“天上神仙的职位, 居然还能卸任?”  他还以为一个萝卜一个坑, 从无变动呢。  “自然, 人间有人间的律法, 天庭有天庭的天规,朝廷犯了错的大臣要被贬谪, 天庭犯了错的神仙自然也有该有的去处。”说罢, 他又倒了一杯酒, 饮尽, 这才道, “那么到我了,人有错该罚人,那倘若法有错呢?”  “……这是哪里的规矩?”谭昭震惊脸, 怎么还轮流回答问题呢。  杨戬勾了勾唇:“司法天君的规矩。”  行的吧,你老大,但这问题有点儿在天雷边缘反复横跳的意思,本着那点儿仅剩的求生欲,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道:“自然,是同一个道理。”  一时,静寂无声。  半晌,杨戬才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从通身的气息到这与众不同的个性,但他又不得不承认,陆三载是个人中龙凤。  若仙女们看上这样的人,倒是未来肉眼可见。  想到这里,杨二郎觉得画面有点儿难以想象,再度饮了一杯酒冷静了一下。  “血妖,那只血妖是不是有问题?”  司法天君挑了挑眉,示意人说下去。  谭大胆就往下说了:“这只血妖虽然被人养得血气充溢,且又失了神志,只凭着邪性而为,战力说不上高,像我这样的普通练家子,也能降住它。”  杨戬饮酒的手,突然就停了下来。  “怎么了?”谭昭有些讶异道。  世人都知道,二郎神是拥有三只眼的神仙,第三只眼为竖瞳,可辨天下一切真相,这会儿二郎神本人,借着微薄的酒意,忽然就很想睁开第三只眼看看陆三载脑子里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不过司法天君本人一向非常克制,所以还是从容地忍住了:“你继续。”  “这样的妖邪,杨兄必定随手便能处置了。”谭昭见对方没否认,继续道,“但你没有这么做,反而找了只缚妖袋让哮天犬装着,我的鼻子其实还算灵的,狗哥回来前,并没有妖气缠身。”  说得更通透点儿,杨二郎兜了这么一大圈,便是要不露痕迹得将血妖交回到清潭宗手上,更准确来说,让血妖重回凡间,追根溯源。  狗哥虽然是只狗憨憨,骗起人来却半点儿不比狐狸精差的。  “你说得半点没错,所以要管这桩事吗?”  谭昭表示实力拒绝,他是来度假的,不是来降妖除魔的。  系统:……你居然还记得!  杨戬见人拒绝,反而是说起了另一桩事:“因七公主一事,天庭彻查在位神仙,王母身边有个织布的小仙名唤织女,竟也私配了凡人,甚至还诞下了血脉。”甚至这凡人不过是个放牛郎,连个正式名讳都没有,比董永还不如,这么一比,他都快觉得刘彦昌是个天上地下绝佳的无上妹婿了。  “……”这道题他会做,牛郎织女的故事嘛。  想起烦心事,杨戬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小七毕竟是玉帝亲女,玉帝难免想轻罚,但又出了一个织女,倘若轻罚小七,那么织女也应等同。  但若是如此,天庭小仙们的心恐怕就要动了,谁都想往凡间走一遭了。但若只是轻罚小七,而重责织女,为未免寒了小仙们的心。  这世上想要两全其美,可不就是太难了嘛,玉帝这和稀泥的表面工程,做的真是比谁都好,杨戬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位便宜舅舅。  “说起来,王母和玉帝是一对儿吗?”  “……不是。”  神话传说误人啊,谭昭正颜道:“其实杨兄你也不要太烦恼,有位弃医学文的人说得好,路嘛,走的人多了就有了,仙也一样。”  “借你吉言了。”  陪人喝了一夜的酒,将至天明时分,谭昭才回屋休息。  第二日,忽然而知的倾盆大雨,从早下到了中午没有半点儿停歇的意思,倚窗听雨声,谭昭睡醒后就懒懒地靠在廊下。  “你这日子,过得也未免太过惬意了。”狗大爷看了,都忍不住羡慕。 第179章 “大半夜的,自然是回家了,我家两位小朋友迷了路,我来带他们回去的。”谭昭站在门边,鼻尖尽是浑浊的空气,说的话却并不带半点儿火气。  “小朋友?他们可不是什么小朋友,枉死的鬼,半人半仙,你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管的闲事也未免太多了一些吧。”  谭昭伸出食指摇了摇:“非也非也,这怎么能是闲事呢,况且天下兴亡,那还匹夫有责呢,凡人怎么了?你难道就不是凡人吗?”  却未料这红格子居然并未生气,反而附和了他的说法:“确实,凡人很不错,如果天底下都是凡人就好了。”  ……朋友,你好像很有故事的亚子。  不过天色不早,并不太适合听故事,谭昭摸了摸自己度假的时间表,倔强地强行下去:“既然如此,放了他们,如何?”  红格子摇头:“不如何,而且贫道也不准备放了你,坏了贫道那么多次好事,还想走?”  谭昭立刻抢白道:“你是不是想说‘想都别想’?”  “……”  见人一噎,谭昭摊手:“但我这人,就是非常敢想。”  拔剑,起势,几乎是一气呵成,黑暗中,刘沉香和秦官宝看不清,红格子却是看得清的。这红格子似乎早已习惯了黑暗,谭昭出手已经非常快了,居然被他避开了。  甚至因为船舱的狭窄,长剑施展不开,反而被对方的拂尘拴住了。  谭昭这才发现,红格子手里拿着的这柄拂尘居然是用极细的银丝镀了什么东西制成的,他的剑居然都斩不断。  不过金属这种东西,其实还有另外的法子的。  “你——”  蕴含着浩然正气的天雷之力从剑身流淌过去,激荡得人瞬间弹开了去,谭昭并不恋战,裹起俩少年,就是一个百米冲刺。  这大晚上的打架,多不好啊,他干脆再度取出隐身衣船上,没一会儿就跳下了船,刚好还是青雀湖边,回缘居刚刚好。  半点不内疚于,半夜给人做了个锡纸烫,还未微微小爆炸那种。  回了缘居封锁气息,阵法开启之后,谭昭将裹着的两个少年搁地上,一个神情颓丧中带着内疚,一个愤怒中带着不甘,一人一鬼之间的气氛非常奇怪。  谭昭打了个哈欠:“聚阴阵在哪你知道,我就先去睡了,你俩的事儿自己看着办吧。”  说着,拍拍手就走人了。  第二日,谭昭起来已近正午,吃着饭呢,就对上了秦官宝已经强健了两分的鬼身。  “怎么了,一脸便秘的表情?”  秦官宝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吗?说起来鬼真的不用如厕的。”  “……能不能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谈论这个话题?”  秦少年有理有据地反驳道:“是陆大哥你先提起来的。”  算了,不跟小朋友计较,谭昭抬头再度瞅了鬼一眼:“有事儿?”  秦官宝这会儿飘在半空中,这雨总算是停了,只是空气里还是带着股水汽味,外头又是青雀湖,他飘了飘,这才点了点头:“嗯,有事。”  “说吧。”  “等你吃完吧。”  “怕我消化不良?”  “……我也想吃,可以吗?”  这可真是……,最后,一人一鬼和谐地吃完了一顿饭。  “昨晚回来后,刘沉香就对你心怀愧疚。”  秦官宝是个咋呼的性子,极少有安静的时候,今日却安静得像被人点了哑穴一样,闻言也只点了点头,神情落寞得都不像他了。  “我知道,谁是买凶杀我的人了。”  谭昭心中一动:“谁?”  “无为子。”  “无为子?昨晚那个红格子?”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描述他突然就没那么沮丧了:“是,就是那个该死的红格子。”  “他跟你有仇?你曾经得罪过他?”  秦官宝摇了摇头:“不是我,而是司法天君。”  谭昭有些不大明白,这逻辑不对啊,得罪司法天君,就算是要挟私报复,那也应该找刘沉香啊,找秦官宝……也未免扯得太远了吧。  不,也不对,当初如果不是他,确实是刘少年要背杀人的黑锅的。  所以,谭昭望向秦官宝的眼神已经有些震惊了。  “是,就是陆大哥你想的那样,我的死,只是别人为了泄愤的随意施为罢了。”谭昭只听得少年冷静地说道。第203章 人间春色早(十八)  这世间,有些人的思维本就难以理解, 而有些事情又实在残酷得紧。  一十六年以来, 秦官宝拿的都是人生赢家的副本, 家里是勋贵人家,姐姐在宫中受宠且诞有皇子, 家里还有能干的大哥,他只需要躺吃躺喝,天塌下来自有人替他扛着。  说句不中听的, 他直接出生在了终点线上。  不过也大概因为此, 他的美满人生在十六年这年, 戛然而止了。  这个事实,对于十六岁在蜜罐里泡大的少年来说, 着实是有些残忍了, 也难怪刘少年会在得知这个消息后, 如此愧疚了。  我不杀伯仁, 伯仁却因我而死,刘沉香与秦官宝之间确实有私怨, 整个儿南山书院的学生都知道, 但这绝没有到要人死的地步。  死亡, 太过沉重, 实在不适合十六岁的少年郎。  谭昭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他本也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不过此时此刻,再多的言语也无济于事。  “是, 我是嘴贱,我骂刘沉香他是个没娘的孩子!我承认我不好,真的!”声音里,已是隐隐有了哭腔,“我与他平日里也多有龃龉,你看我的牙,都是他打掉的,我根本没在他那儿讨到什么好处,若我真要置他于死地,他一个小小县令的儿子,焉能活到如今!他那爹,能还好端端当那个屁县令!”  说着说着,又无端气愤起来了:“他凭什么!天神的外甥了不起啊!凭什么呀!凭什么啊——”  鬼是没有眼泪的,但此时此刻没有眼泪的秦官宝却看着更悲伤了,他抱着自己飘在半空中,鬼气肆意,连趴在谭昭肩头的风狸都睁开了眼睛看了他一眼。  从前他仗着国舅之子的身份横行霸世,如今就被天神的外甥打了脸,现世报来得这般快,可他、可他从未干过伤天害理之事啊!  但是,凭什么啊!  不甘的怒火从胸口燃烧起来,原先想要查买凶之人,是他怕那些人会对父母亲人不利,而现在……  谭昭见势不妙,立刻送出一股力量将人稳下来,这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可都是一念之间的事情,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笔买卖并不合算。  “这些人,凭什么这么轻贱人命!他以为他是谁啊!”  秦官宝简直是一股子的怨气,这股怨念甚至已经弥漫到了他个魂魄之上,人的负面情绪本就不可控,更何况关于自己的死因。  这事儿放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无法接受,因为这个原因实在是太操蛋了,拿别人的命当儿戏,那么也就别指望自己的命有多值钱了。  “有些人乍然有了力量,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好像天上人间无人再能束缚他们一样。但天地有正气,是他的错,就是烙印在他魂魄里的,到了清算时刻,他想要的留住的,想要实现的,即便费心心思,终究也会化为云烟。”  这样的大道理,实在是太空泛了,什么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秦官宝从前是半点儿都不信的,只这话从陆三载口里说出来,居然有了几分可信的味道。  “是这样的吗?”  “你说那红格子?”谭昭切了一声,“气数将尽,将自己的私怨牵扯到无辜之人身上,他即便使了些手段逃过天地法则的判决,但该是他的,便是他的。”  秦少年咬牙切齿:“我就等着看他死!”  鬼生了怨气,便要散去后才能投胎,谭昭看了看秦少年的周身,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真相可真是残酷至极了。  这般的真相,若对方不怨,反而离奇。  “想不想吃个甜瓜,昨晚冰在井里的,可冰哩~”  秦官宝愤恨地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恶狠狠地吐出一个字:“吃!我要大半个!”反正鬼吃多了,也不会拉肚子。  与鬼少年一同分吃了一个瓜,谭昭懒懒散散地躺在廊下,昨晚那红格子给他的感觉非常奇特,特别是那一身在黑暗中都鲜亮无比的红格子,他总觉得那是在压制什么。  还有那艘古怪的船和汇入阵法的信仰,最令人在意的,还是那只妖。  相比红格子,那只妖给人的感觉,更加不好。  系统:人叫无为子,不要红格子。  [简单好记,为什么不呢?]  系统:你就是看人不爽呗,不过你可别搞事,不能杀人的。  [放心,我是这种人吗?]  ……你是啊,你是不搞事不舒服斯基星球来的宿主啊。  缘居里,一人一鬼两少年颇有一种“王不见王”的感觉,但你说两少年做错了什么吗?没有。杨二郎做错了什么吗?也没有。  刘沉香还是想执着地拜他为师学本事,原想是只想救母,现在还带上了要替秦官宝报仇雪恨。  “你这话,同他说过吗?”  刘沉香摇头。  “那你最好还是不要说。”谭昭劝告道。  大概经历了一些事情,原本跳脱的少年也沉稳了三分,并没有立刻问为什么,反而道:“我知道,他现在不想看见我,毕竟是因为我,他才会……”  谭昭摇了摇头:“这并不是你的错,你既不能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没有这个本事让人买凶杀人。”  道理谁都懂,只是要想通,却非常难。  这个事实,对于谁来说,都沉重得有些过分了。谭昭一声叹息,但该拒绝的话,还是要说:“你是半人半仙之身,恐怕出生的时候,你的母亲怕你的特殊在人间招致祸患,故而封住了你的潜能。而现如今,封印松动,恐怕也是上天要让你选择是做个普通人还是遵循禀赋,活得与众不同,所以你的选择呢?”  谭昭见对方立刻开口,忙阻止道:“你的父亲当年没的选择,但你可以,若你选择做一个凡人,我会帮你加固封印,天底下的母亲都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好,她当初在你身上加诸封印,大概也是想你和乐一生,并不想你因她而生烦忧。”  刘沉香却摇了摇头:“陆大哥,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不用再劝我,若我眼睁睁看着娘亲受苦却什么都不做,那与我爹又有何异!我爹说,他如此是娘的期盼,但我觉得不是,娘一定非常希望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爹做不到的事情,我来做。”  “既是如此,那你就要走一条注定比旁人艰辛百倍的路了。”谭昭说这话时,态度平和,语气却难有的严肃,“对抗天条,无异于天庭对立,而你如今手无缚鸡之力,便是天上最菜的神仙,你都打不过。要救你娘亲,最终你都会对上你的舅舅,也就是天庭战力第一的司法天君,你考虑清楚了吗?”  少年人的意气,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若这点迎难而上的勇气都没有,又何谈对抗天条呢,刘沉香当即点头:“嗯,清楚明白。”  谭昭望向少年坚毅的眸子,他尚且还记得初次见面时对方一言不合将人牙打掉的场景,如今不过短短数月,竟成长到了这一步:“那么,你就要考虑另外一个问题了。”  “什么问题?”少年脸上显然带着忐忑的。  “我的本事,你就算全学了,甚至学十二分,也是不够的。”谭昭考虑了一番自己的战力,如此拒绝道,“我确实会些道法,阵法、符箓皆有涉猎,但这些都是旁的,我修的是剑道。” 第181章 刘彦昌显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接下了这份好意:“那就多谢陆公子了。”  替人送了信,刘彦昌就离开了。  到最后,刘彦昌也没开口说遭遇了什么事,但谭昭见他身上既无灾祸缠身也无怨气鬼气,就体贴地没有多嘴。  “陆大哥,我想回家看看。”秦官宝忽然开口,在自己家被亲爹喊人来收了这种事,怎么可能没点心理阴影,前几天不都在给自己做心理工作嘛。  大概是看到刘沉香他爹来找人,秦官宝这才鼓起了勇气。  谭昭正再度拿上整理蜂箱的工具呢,想了想,还是放了下来:“行吧,那就让我偷个懒吧。”  说罢,转头就贿赂了小祖宗,差使兽做体力劳动,报酬是一缕功德。  风狸虽然惫懒,对功德却是来者不拒的,不过是挥挥风狸杖的功夫,它觉得这笔买卖非常合算。  现在还是白日,阴魂无法现于阳光之下,谭昭就撑了把伞去秦府。至于一个大老爷们儿大白天撑伞,防晒不行啊。  “陆大哥你穿这身真帅!”秦官宝又开始了尬吹,不过谭某人对称赞,总是来者不拒的。  本朝重道教,道士不管在民间还是官门都蛮受尊重的,既然上光明正大地上门,谭昭就干脆换了身道袍,只要他不瞎说话,还是很能说服人的。  秦府并不远,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不到,谭昭就看到了秦府的大门。  “别怕,在哪里摔倒,就在哪里站起来。”  秦官宝立刻摇头:“我才没有害怕!”  “……行的吧,我去敲门。”  秦家是确州城数一数二的勋贵人家,看门的家丁也很有一套处世之道,只是谭昭来得有些不凑巧,府中的主人家居然都不在。  秦官宝却是大惊:“怎么可能都不在!我爹不在,我娘总归在吧!还有我大哥大嫂呢,再不济我小侄子啊!”  这些话,门房显然是听不到的,不过看谭道长仙风道骨,并非行骗之人,便告诉他主人家于昨日动身上京,半月之内恐怕都不会回来。  “怎么可能!这不年不节的,这个时候进京做什么?”  既然扑了个空,秦府也没什么妖孽作祟,谭昭只能带着鬼原模原样回来了。谁料到他带着秦官宝找了家酒楼吃了饭的功夫,城中就流传起了三皇子乃妖孽转世的消息。  秦官宝的鬼脸,唰地一下布满了鬼气。  谭昭立刻用灵气将人稳定下来:“怎么了?”  秦官宝已经急得鬼气蒸腾了:“三皇子,是我姐姐所生皇子啊。”  ……秦家,也是多事之秋啊。  只是他虽然不会算命,望气却还是可以的,秦官宝生前那福寿绵延的样子,按照基本法,秦家至少百年内是不会倒的。  但如今人也死了,气运也开始消散,除了有人搞事,不作他想。  “那你想如何?”  秦官宝已经噗通一声跪下了地上,若鬼可以流泪,应早已泪流满面了:“陆大哥,求你,求求你!我虽然不学无术,什么用都没有,但我只要有的,都可以给你,求你救救我爹他们,求求你!我家、我家有很多钱的,真的……”  谭昭心中一叹,将鬼用灵力托起来:“我只能答应你,去京城一看。”  哎,度假嘛,旅游肯定是有一趟的,嗯,就是这样。  系统:……你开心就好。  “陆大哥,你真的是个好人,你会长命百岁的,真的。”秦官宝语无伦次地道谢着。  ……这朴实的祝福,算是祝福到点上了。  择日不如撞日,事有紧急,反正京城离确州城也不远,回缘居一趟带上小祖宗,又在门厅放了信,以免天君大人半夜又找他喝酒找错地方,就雇了辆马车出城去了。  这个朝代,谭昭从未听说过,确州城往北走一日功夫,便是京城。  他们到京城的时候,正好是半夜,让马车夫在城外找个地方住宿,谭昭就带着鬼,翻城墙进了京城。  “据说城墙上有术士布了阵法,禁止法术,且鬼妖莫进,原来是假的啊。”  谭昭闻言,就摇了摇头:“是真的,只是这术法有些过时了,不更新换代,这么大型的阻隔阵法,很难做到全部筛选的。”  “……受教了。”  秦官宝小的时候,是在京城长大的,即便几年不来,他也熟得很,带着谭昭东走西转,就来到了秦家的宅邸。  虽然早有预料,但看到金吾卫禁足封门,他心中还是难以言喻的愤怒。  “安静些,你身上的鬼气越来越重,以后即便能投胎,也多早殇。”  不过这话的劝告显然没什么用,十六岁的少年鬼总归是不会想那么长远的,家人有难,哪还顾得上这些。  “走吧,我带你进去。”  进了秦府,里面冷清得过分,循着烛火,谭昭找到了主人家住的地方。  秦父秦母,还有秦家大哥大嫂,一家四口都没睡,除了怀中沉睡的孩童,四人脸上皆是愁苦。  “如此也好,我家宝儿最受不得苦了,去了也好,也好。”秦母抹着眼泪,开口说着。  秦官宝往前一扑就扎进了秦母的怀抱,谭昭都没把鬼拉住,秦母只觉得浑身一凉,大抵是母子连心,居然似有感悟地喊了一声宝儿。  “娘!娘你别怕,我带陆大哥来救你们了!娘!爹!大哥!大嫂!”  生死离别,没有在这一刻更加清楚明晰了。  看着这一幕,谭昭的心情有些说不上来,叹了一声,在秦家人面前突然现了身形。  “什么人?”  “何方妖孽!”  “……”谭昭看了一眼秦家大哥,心想难怪这位跟秦官宝一母同胞呢,这一出口就是亲兄弟啊。  他索性也不作辩解,反正来都来了,人鬼殊途估计也没什么好殊了,谭昭伸手在秦官宝身上贴了张符,趴在秦母身上的秦官宝就慢慢现出了身形。  “宝儿?宝儿!娘的宝儿啊!”  秦官宝还有点儿闷,见娘的眼中真的有了他的倒影,他立刻吼开了:“娘!儿也好想您啊!”  然后,一家人抱头痛哭。  当然,还有秦官宝哭诉他爹请人来收了他这件事,亲爹立刻被群起而攻之,半点儿家主的威严都没有。  “我就说那是宝儿吧,还妖祸,你看看你,自己招惹的歹人,要不是这位陆道长,你儿子的下辈子怎么办!”  亲爹不敢说话,只默默赔着小。  只是小儿子终究是没了,人鬼相见,秦家人抹完泪,就劝秦官宝去投胎,秦家眼看着就要不好了,说不准还会影响以后的阴德,能逃一个是一个吧。  秦官宝哪里肯依:“我不去,爹,娘,大哥,二姐还在宫中,我想去看看她。”  “你二姐她……”秦母有些欲言又止。  秦官宝有些不大好的预感:“二姐她怎么了?”  “娘也不瞒你了,你二姐她已经、已经以死明志了。”秦母说起这个,已是泪流不止,当初盛宠历历在目,后宫那真是吃人的地方啊。  “什么?这不可能!我不信!”  不好!秦官宝身上的怨气越来越重了,谭昭立刻抽了一丝阿和的气息将鬼缠绕起来,又取出从狗哥那讨来的蕴鬼符将秦官宝收进去,这才止住了鬼爆发的趋势。  “这……”  “天地浩然,正气长存人间,既有冤屈,贫道往皇宫走一趟便是。若当真是妖孽作祟,也自敬吾辈一份力。”谭昭无欲与秦家人多说话,便道,“若三皇子乃为冤屈,贫道也会还你家一个公道。”  所以说嘛,有些人正经起来还是可以唬唬人的,至少秦家人是被唬住了,当然了,也有秦官宝刚刚疯狂卖安利的原因。  毕竟秦官宝是秦家团宠,秦家父母对小儿子可是非常信服的。  谭昭见此,眨眼间消失在了原地。第206章 人间春色早(二十一)  秦家是外戚,秦家女入主中宫, 圣宠不倦, 且育有嫡子, 秦家未免树大招风,避走确州城, 娘家这么给力,中宫地位自然非常稳固。  可事情,就是这么巧了。  三皇子今年不过七岁有余, 皇家的孩子虽然早熟, 但也还未到成人的心智, 有心人成心引导,言语构陷, 巧言引诱, 再加上有人推波助澜, 三皇子竟是在当今生辰那日失了体统, 且风言风语,诅咒国祚将危。  此事一出, 朝堂皆惊。有人问罪中宫, 有人请了国师出马, 国师一见三皇子, 就言其已被妖孽夺了身, 妖孽转世已然抬头,若就此放任下去,恐遗祸苍生。  当今已然动摇, 关键时刻还是秦皇后以死明志,毕竟朝臣逼死皇后这种时候,说出去听难听的。  三皇子也因此,暂且保下了一条小命,此时被幽禁在宫中的长德殿中,殿外有数百位高僧日夜诵经,以求洗涤三皇子身上妖孽的罪业深重。  谭昭:……这人,怎么不转行去做编剧啊?  什么样的妖孽转世,居然能投胎当皇子,而且还是中宫嫡子?!这不开玩笑嘛,地府和天道又不瞎,这种都是天子预备役,怎么可能会出错!  系统:说实话,现在每次看你踏入皇宫,我就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说人话。]  系统:宿主,别搞事!  胡说,他这分明是助人为乐,哪里是搞事了,谭宿主拒不承认,并且还趁着夜色猫进了皇宫。  夜游皇宫,旅游度假景点之一,没毛病。  谭昭足尖一点,跨入了宫墙之中。这个朝代气运还是非常兴盛的,再传个两百年问题不大,他远远就能看到皇宫之上金光频现,而在这片金光之下,另一处偏殿却也有了虎踞龙盘之趋势。  难不成——  还未及靠近,谭昭就听到了一群老和尚念经的声音,远远瞧着一群光头,月光一照,那叫一个敞亮啊。  谭昭给自己的耳朵塞了两团棉花,寻了个空档,进了长德殿。  殿中出乎意料地昏暗,鼻尖还有一股浓重的檀香味,而在这股味道之中,夹杂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谭昭再度嗅了嗅,循着气味而去。  长德殿并不大,且装饰简单,殿顶却非常高,给人一种巨大鸟笼的感觉,外面的念经声非但不能让人安宁,反而会让人陷入无边的恐惧之中。  这样的“刑罚”,去对付一个七岁的孩子,谭昭直皱眉。  谭昭停住了脚步,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血腥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了。小小的一团身躯,大概是外甥肖舅,居然有几分像秦官宝,当然如果秦官宝再瘦一些,可能会更像一些。  此时此刻,小孩子窝在一个蒲团上,垂眸盯着手中的一柄剪刀,这可能是宫人用来剪烛火用的,谭昭闻到了蜡油的味道,不过现下这柄小小的剪刀……已经成为小孩“自残”的工具。  从露出袖子的手臂看,上面已经有了不下十数道血疤了。 第183章 “不错。”  果然什么样的人都来了,谭昭望了望长德殿的方向,他原本想去看看那位国师的,但既然又有人潜伏进来,而是和尚这么敏感的身份,恐怕不是对三皇子有所企图,就是要加害于三皇子。  而这两点,起码现在他都不太想看到。  “若不,同去瞧瞧?”  “瞧瞧?”孙悟空一脸你给我个理由的模样。  谭昭张口就来:“一个人看热闹多无趣啊,大圣你猴这么好,同去吃瓜呀。”  事实证明,成佛并不能改变猴的本性,本质上来讲,孙悟空还是花果山上混不吝的美猴王。看热闹这种事情,怎么好缺了他的。  这小兄弟不错,不错。  长德殿,依旧“香火鼎盛”,这么多和尚念经,百来个光头,太阳光一照,那叫一个蔚为壮观。  大圣表示看了眼疼,示意谭昭去找。  与此同时,确州城的缘居迎来了一位熟客,此人便是二郎神。  那夜喝酒谈天,回天庭之后他就被各种天庭琐事缠身,却没想到凡间的妖物居然卷土重来,以人间未来之君违逆天命。  若此时得成,便是天道都不好贸然插手。  人间帝皇,得天地气运,从来都是应运而生,便是玉帝都插手不得,若人间未来的君王受妖孽蛊惑,整个王朝的气运都会受影响。  此事可大可小,容不得耽搁。  翻看资料时,杨戬看到三皇子外家乃是确州城秦家,秦家枉死的小公子鬼魂尚在陆三载身边,便返身去找人。  却没想到人没看到,连鬼影也没有,看着桌上留的书信,陆三载这运气,也算是得天独厚了。  “主人?”  “走吧,去京城。”  神仙赶路,自然一瞬千里,谭昭和大圣刚找到那假和尚,杨戬主仆已经进了京城。  不过这个时间差,也足够让谭昭知道猴哥为什么会插手此事了。  总的来说,猴哥跟东海颇有渊源,当年大闹天宫的金箍棒都是东海提供的,毕竟拿了龙宫的镇海之宝,当年没脸没皮,这会儿都当到佛了,显然还是要点面子的。  东海龙王亲自求上门,孙悟空自然不好推辞,左右也就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当年西行他打过多少妖妖鬼鬼,这自然不在话下。  谭昭多聪明的人啊,三皇子既然能让东海龙王上门相求,相比转世之前恐怕与东海有些渊源,既然如此,那么所谓“妖孽之说”就更站不住脚了。  “原来大圣是来护佑三皇子的啊。”  “不错不错。”大圣一脸你非常上道的表情。  谭昭心里一松:“那我就放心了,原本我是应一小朋友的请求进宫来查真相的,但见过三皇子后,我便觉此事非常棘手,如今有大圣相互,那三皇子便是阎王亲来了,也没人能取走他的性命。”  这彩虹屁吹得大圣猴心大悦,听得风狸恶狠狠啃了一口果子。  嗨呀,超气,这人变节变得可真太快了,昨儿个他还是小祖宗呢,今天就是可怜没人爱的小可怜了,哎,讨生活不易啊。  想到此,风狸又恶狠狠啃了一口果子。  唔,真香。  “你这小兽,气性也真够大的,罢了罢了,俺老孙改天请你吃王母蟠桃园里的蟠桃,一千年一成熟的,如何?”  风狸抱着果子,眼睛瞬间就亮了:“唧唧!”要!  谭昭立刻表示大圣应该雨露均沾,风狸可以,他也可以,况且这桃子比他年龄还大,滋味肯定非常不错。  想吃。  “都有都有,俺老孙说话算数,等着便是。”  哎呀,果然他没有粉错偶像,超开心了。  这话音刚落,假和尚就出现在了一人一猴的眼中,首先可以确定,这是个正宗的人类。  刚确认这点,孙悟空就露出了兴趣缺缺的表情,妖他可以打,这凡人金贵着呢,他可不能出手。  要不然等以后去西天看那话唠师父,怕不是要被念死。  大圣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紧箍咒,默默叹了一口气,上天有好生之德,不能吃人,不能伤人,阿弥陀佛。  “哦,是个小道士,这怕不是道门派来跟佛门打擂台的吧?”  闻言,谭昭忍不住有些羡慕,此时了结后,他确实应该去找个地方进修了,易容哪有千变万化来得快,而且还不用花时间,能少花一点是一点吧。  系统对此表示唾弃,甚至默默向总部建议提高系统商城千变万化术的价格。  “一个小法术,以你的资质,若是想学,应该不难。”  谭昭立刻道:“大圣可要教我?”  大圣不说话了,挠了挠头,居然开始装傻了。  “……”太生硬了,这演技跟他有的一拼。  假和尚不知打哪儿出来,端着饭食进了长德殿,难怪这和尚这般年轻,就能混进皇宫干大事了,敢情是个跑腿的。  进了长德殿,外头的日光都照不进来,谭昭发现居然比昨夜里还要阴冷。  假和尚放下饭食,三皇子仍然端端地坐在蒲团上,小小的一个闭着眼睛,只手中已空无一物,对饭食也没有任何的反应。  假和尚有些急,迟迟没有褪去,但显然他又怕停留太久被外面的人发现,便匆忙以灵力放下一道书信,这才匆匆离去。  听到关门的声音,四下无声,三皇子这才睁开眼睛,慢吞吞看了一眼地上的书信,随手捡了起来,伸手的刹那,露出胳膊上的伤疤,谭昭眼尖地发现多了一道。  书信很快看完,无风自燃,三皇子又闭上了眼睛,是超乎外表的十倍成熟。  一人一猴又退了出来,只是不巧的是,刚退出来,就迎面撞上了进宫探查的二郎神和哮天犬。  “你们两个,怎么混到了一处?”杨戬皱着眉道。第208章 人间春色早(二十三)  这两个,一个唯恐天下不乱, 闹起来敢拿金箍棒怼到玉帝头上, 一个混不吝, 什么话都敢往外说,这两个搁一块儿, 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  光看着,天庭英明神武的司法真君就有些偏头痛了。  “俺老孙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天庭的二郎小圣、司法天君亲临啊, 您老人家不在真君庙呆着, 怎么跑紫禁城里来凑热闹了, 莫不是也馋那御膳房的珍馐美食不成?”  “胡说八道!你这泼猴不在你那峨眉山的洞府呆着,到此地来作何?”  这一开口剑拔弩张的, 相爱相杀妥了。  谭某人正围观吃瓜呢, 一家就被大圣揽住了肩膀, 还没等他从这份勾肩搭背的巨大喜悦中出来, 他就听到大圣这般说着:“俺老孙同这位陆小兄弟一见如故,相约游玩, 你司法天君管天管地, 难道还能管俺老孙交朋友不成?”  杨戬的头更痛了, 但他也已猜到孙悟空此来的目的, 恐怕是东海龙王无力援手, 又担心天庭力有不逮,豁出去老脸请了这泼猴来帮忙的。  他也不再跟孙悟空多言,直对着陆三载道:“陆兄, 此事牵连甚广,还是不要插手为好。”  这下子,孙悟空真的惊了,这二郎神何等高冷的神仙啊,原来真的有一日能与个凡人称兄道弟,那梅山兄弟还是有根脚的妖修成仙呢,这陆三载气息是有些许与旁人不同,但确实如人所说,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  这凡人,可真是有趣得紧啊,有趣,好生有趣。  “杨兄放心,我这人最是惜命,必要时刻跑得指定比你家黑大爷还要快。”谭昭谢过好意,表示明白了。  黑大爷却非常不平:“姓陆的你说什么呢,本大爷什么时候怂过!”  “沉香喊你翠翠的时候。”  因为谭某人瞎说大实话,所以被哮天犬满皇宫追也就算是“罪有应得”了,一人一狗识趣地离开,留下大圣和小圣大眼瞪小眼。  “孙悟空,你已经成佛,就不要胡乱插手凡间之事。”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听,但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这话你也不知说了多少遍了,你不嫌累俺老孙听得都累了。”猴子衣袖一挥,掏了掏耳朵嫌弃道,“说起来,你跟那破天条还没较完劲吗?”  杨戬想来不示弱于人,特别是这只臭猴子:“你管好你自己就好。”  孙悟空看着杨戬威风凛凛地走远,猴子手一挥,怪道了一声,没劲,这二郎小圣心气儿太高,听说最近天庭的仙女儿一个个往凡间跑,也真是难为人了。  想到这里,孙大圣又有些吃瓜的开心了,能看仇敌吃瘪,必须多吃个桃子开心一下。  狗大爷最终还是口下留情了,毕竟人都带着他去偷吃御膳了,这御膳也太好吃了一些,它大爷不计小人过,就放过这姓陆的吧。  但姓陆的摸着狗大爷的狗头,心里却肖想着大圣的猴毛,活脱脱一个“渣男”本渣了。  “怎么没见到那只跟屁鬼啊?”  谭昭一楞,这才反应过来:“这大白天的哪来的鬼啊,又不是上赶着灰飞烟灭。”  狗哥却不吃这套:“你别打岔,你陆三载能不会使鬼能日游的法术?”  “……狗哥你太高看我了,我还真不会什么法术。”  这话,谭昭还真没说谎,他对法术的见识其实非常浅薄,连普通的清洁术他都是只能画符来完成,而他修炼的功法,也是自己靠着长生诀领悟的灵力。  他仔细观察过,这个世界所说的法力其实就是他口中的灵力,但没有经过系统的学习,连个参照物都没有,刚来时他又耽于度假,没想着提升自己的知识库,于是就造就了他现在空有“法力”,却丁点儿法术都不会的窘境。  他能唬住狗哥,纯粹是因为狗哥自己进入了思维误区。  “什么?你不会?你可不要骗狗!”哮天犬的黑狗脸表示完全不信。  “爱信不信,我骗你这个做什么,我是修剑的。”  “……你们凡人的思维,可真让狗理解不来。”狗哥摇了摇狗头,看到主人走过来,立刻刺溜一声跑了过去,那摇尾巴的模样,搞得谭昭手又有些痒痒了。  “咦?大圣没同你一起过来吗?”  杨戬没好气地道:“明知故问,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看你这么高兴,莫不是要到那所谓的签名了?”  ……别提伤心事,还是好兄弟。  那假和尚已经没了踪影,但显然其人有所图,必定还会再来,谭昭并不急着追踪,既然大圣要守着三皇子,他就邀二郎神去看那国师了。  只他没想到的是,这国师……居然还是个熟人。更准确来说,是这国师的徒弟是个熟人,都没瞧见脸呢,那晃眼的红格子简直深入人心。  没跑了,就是那无为子。  “你认得他?”杨戬眼睛一闪,居然露出了一个兴味的笑容,“看来你猜错了,这国师不过是个傀儡。”  谭昭摸了摸鼻子,如实道:“算是认得,我与他在确州城有过一次交手,这人有些邪门,且秦官宝,就是那国舅之子,乃是死于此人的算计之下。”  “哦?你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确实,我听说他夺权嫁祸刘沉香,乃是因为他得知了刘沉香乃你的外甥,他与你有仇,又动不得你,这才行了这曲折弯绕的计策。”谭昭指着红格子道,“他有一艘道船,船上布置非常奇特,而他费尽周折,似乎是为了一只妖。” 第185章 “能有什么后果?俺老孙留了障眼法,若不出来,这小孩就要没命了!”  两人针锋相对,这可不是吵架的好时候,谭昭赶紧上前劝,以免两人再吵起来,他立刻道:“大圣可是发现那长德殿对三皇子有压制作用?”  “还是你这凡人有眼力界,二郎小圣你那三眼要来何用!”  ……这又要吵起来了。  谭昭赶紧又说了一遍长德殿之事,孙悟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随后片刻的宁静之后,嫉恶如仇孙大圣立刻从耳中掏出如意金箍棒,分分钟就要提着棒子去杀人了。  “这奸人好大的胆子,看俺老孙不一棒子打得他元神出窍!”  猴哥你别冲动啊,猴哥猴哥,咱别这样,谭昭根本就拦不住啊,好说歹说,这才劝得猴放下了金箍棒。  杨戬却已经将三皇子扶了起来,他探查一番,已是明白为什么孙猴子会带三皇子来东海了。  这东西,也确实只有东海的龙能解。  “东海龙王呢?”  “不知道不知道,喊了老半天都没来,自己屁颠颠来求俺老孙,俺老孙带着人来找他,他倒好,反龟缩着,气死俺老孙了!”  谭昭丝毫不怀疑,如果红格子在这里,猴哥指定一棒子将人打下去,嗯,就三打白骨精那种气势,没跑了。  “那恐怕,他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杨戬给出了最坏的猜测。  “磨磨唧唧,俺老孙可不管,你们来了正好,待俺老孙下海一瞧便是!”  既然不能去打人,就下海活动活动,杨戬也不拦着,孙猴子看着不知轻重,心中自有一杆秤,他是东海常客,必定更加清楚。  杨戬先用法力将三皇子的心脉护好,这才将人托付于陆三载,此时此刻,也已经没有比陆三载更合适的人选了:“陆兄,三皇子就托付于你了。”  说着,便又要走。  谭昭心中一动:“你要越界?”  “你说得对,有所谓,也有所不为,天条早已陈旧不堪,墨守成规只会加剧矛盾,天上的神仙,人间的凡人妖类,总归要有人踏出这一步的。”  说这话时,谭昭觉得司法天君可真是太帅了。  而他也明白自己不需要再劝,因为没必要,也劝不动,人比他有能耐,活得久,他也没有立场去劝。  所以他说道:“你放心,三皇子有我,死不了。”  哮天犬立马也表示它一直都是主人的忠犬,不管主人做什么决定,它都会一直追随主人的。  杨戬很快离去。而哮天犬被他留下来保护两人。  此时,天边的金乌缓缓西坠,海平面上一片金光,而在这片金光的尽头,一艘船缓缓驶来,就在船靠岸的刹那,金乌也完全坠入了深海之中。  黑夜,在此刻降临,白日的燥热尚且还未褪去,黑夜的冷凝已经裹挟着海风而来。  而同海风一起送过来的,还有蓄势已久的暴风雨征兆。第210章 人间春色早(二十五)  黑云卷浪,一副泼天灭地之势。  这种时候, 来了一艘行得稳稳当当的船, 这本就不是一件合理的事情。谭昭抱着浑身滚烫的三皇子, 哮天犬已经迅速开大了。  黑色的细腰长犬似乎见风就长,陡然间便化作了一人高的白色细犬。  “陆三载, 若情势不对,你带三皇子先走。”  还没等谭昭作出回答,船上就有人轻巧地跃了下来, 遥遥望去, 一个身穿红格子的道士由远及近而来。  此人, 正是国师之徒无为子。  红格子见到谭昭,稍微讶异了一下, 上次的不欢而散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这次的会面, 人颇为心平气和地开口:“把他给我, 我饶你一命。”  “休想!”哮天犬却是已冲了上去, 但显然红格子早有准备,不知是何等法宝, 啪地一声抽在哮天犬身上, 居然一下就将白犬打成了黑犬。  黑犬呜呜两声, 居然倒在地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快……走!”  谭昭这才发现红格子手中的还是那柄拂尘, 上次他就是靠着这柄拂尘给人做了个锡纸烫来着。  “我有什么好处?”谭昭听到自己冷静的声音响起。  但红格子显然并不想跟他打嘴仗:“看来你已经做了选择, 我原想你是个有趣的人,留你一命也罢,如今你自己找死, 可怪不得贫道心狠手辣!”  说罢,直接出手如电而来,谭昭还抱着三皇子,虽然七岁的孩子没什么分量,但总归有些掣肘,这红格子又是用心险恶,若不是小祖宗拔出风狸杖格挡了一下,这一交锋绝对是他吃亏。  “小祖宗,你看着三皇子和狗哥!回头请你吃大餐!”  那边哮天犬在联络主人,猛不丁被风狸大爷砸了个正着,不过它也知道陆三载的好意,也不知那拂尘上有什么,居然让它浑身使不上力气,它只能轻声道:“风狸,先护好三皇子!”  小祖宗才不听这黑狗的呢,请吃大餐的才是老大。  谭昭自习剑开始,用过不下几十柄剑,破烂的,有名的,自己打的,别人送的,各式各样,却并没有自己的本命剑。  不是他不想打,而是他一直觉得还没到火候。  此时此刻,他却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个度假世界这么危险,他就算是憋,也要憋一把剑出来。那柄青剑是小青所赠,如非不要,他不想损了这把剑。  普通的玄铁又难以抵御,几乎是一刹那的时间,谭昭就决定在系统商城租一柄好剑。  系统:宿主,你的选择是明智的,系统商城已完成了升级改造,所有商品都已完成转型升级,因宿主正在度假世界,享受九九折优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少啰嗦!]  下一个刹那,谭昭的手中便凭空出现了一柄利刃,细薄的长剑,闪着红色的锋芒,握着的时候,有明显的灼热之感。  但这股热并不令人难以忍受,相反谭昭能从这股灼热中与这柄剑相呼应,早些年他就已到了人剑合一的状态,如此一来,他的剑招威力就更大了。  红格子始料未及,他虽料到此人习剑,却未料这一剑威力这么大,猛地一下对上,迫得他倒退数十米不止,连他得意的拂尘之上,都有一股肃杀的灼热火意。  不行,不能再拖了!  他立刻调转方向,攻向风狸镇守的三皇子,但谭昭哪里会让他近前,一个闪现就已挥剑立于小祖宗面前,直接直面了红格子。  红格子见此,愈发恼怒,千算万算,算到了二郎神和孙悟空,却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难缠的人,不仅三番两次破坏他的计划,如今节骨眼上还这般难啃。  “你找死!”  红格子恨恨的声音从牙根里传来,谭昭仿若未闻,一剑又一剑,舞得密不透风,看得卧在一旁的哮天犬啧啧称奇。  这姓陆的,了不得啊,就这一手剑术,天上多少神仙都扛不住。  这还是狗爷第一次看到姓陆的全力出手,跟暗夜里戏弄女杀手小蝶时完全不同,锋芒毕露,犹如一柄出鞘的剑。  但此时,红格子却变了杀招。  他身上的一身红格子忽然亮起了红光,这红光里闪着莫名的妖冶,像是什么惑人的妖精一般,渐渐地,这红光似乎要跳脱于衣服一般。黑夜里,尤为明显。  哮天犬的眼睛非常好,就是因为好,它才发现:“姓陆的,小心——”  听到哮天犬声音的刹那,谭昭也发现了,无为子这一身红格子,根本就是有什么东西附着在白衣服上造就的!  “去!”红格子,哦不,此时此刻无为子一身白衣猎猎,唇边却带着十分残忍的微笑。  谭昭本能地觉得不妙,一股纯粹的恶意向他袭来,他挥剑而挡,关键时刻,和氏璧阿和冲了出来,一股更为纯粹的平和之气晕荡而来。  两股力量,突然就胶着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  “这是……”无为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说罢,便要伸手来抓,但想也知道谭昭的杀招已经蓄势待发了。  他几时能被逼到这种程度啊,打起来也愈发不要命。  某个说来度假一直强调自己在度假的人,打起架来,拼的命一点儿也不比别人少,天上的神仙要都这么拼命,估计仙女们也不会闲得没事就下凡玩仙凡恋了。  无为子那脸色,糟心得已经不能再糟心了,什么大风大浪他都算计过来了,为了达成目的,什么司法天君二郎神,什么大闹天宫孙悟空,他都筹谋过来了,却没想到临到最后一步,阴沟里翻了船。  而且还是这种窄得不能再窄的小阴沟,他心里能平才怪了。  但箭已发,没有回头之说,这三皇子,他必须得带走,否则他这筹谋百年,又是脱胎转世洗去孽缘,又是苦苦煎熬,机会只有一次,便是拼上他的性命,都必须成功!  然而这姓陆的,竟真的是块难啃的骨头。  无为子想强破局,却摄于风狸的风狸杖不敢正面进攻,先先取和氏璧,这陆三载的剑却非常难缠。  两方胶着,谭昭撑得也异常辛苦。  “狗哥,你到底行不行啊!”  哮天犬也很急啊,它与主人之间是有特殊联系的,只是此人不知使了什么妖法,它居然有些感知不到,它急得额头的滚汗都冒出来了。  而此时,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了。  这个人,就是离乡许久、希冀能拜师学艺的刘沉香,同他一道而来的,还有清潭宗那个强迫症少年剑客苏十意。  “陆大哥,你们怎么了!”  卧槽,又来两个!一拖二已经很辛苦了,一拖四他真的带动啊,他只是个孤独、幼小又可怜的凡人而已啊。  谭昭心里也非常糟心,更糟心的是,他没有时间去阻止两人的靠近。  三皇子高烧不退,风狸站在人身上守卫,唯有哮天犬还有说话之力,这个时候,它也无力掩饰了,直接喊道:“别过来!快走!去找主人!快去!”  刘沉香这一路都在想怎么打败便宜舅舅二郎神,乍然一听,就要拒绝。  但他不是不知好赖的人,陆大哥于他有救命之恩,此时陆大哥陷入困境,他如何能为了个人恩怨便将陆大哥置于险境。  这便是让他上天找玉帝,他也会去。  “我明白了,我会去的!”  刘沉香拉着苏十意转身就要走,苏十意却已经走不动道了。  剑,一个剑客的眼中,此时只有剑。  苏十意今年只有十七岁,却是师门中百年难遇的修剑奇才,但在见过陆三载的剑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剑太弱了。  “小苏道长,别看了,回来我替你向陆大哥求情!救命要紧啊!”  苏十意这才从惑神中出来,御起剑就要带着刘沉香离开去找二郎真君。  无为子哪容得两人离开,若二郎神赶来,他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想到此,他再不留手,一股强大的力量居然从他背后袭向正在飞起的苏刘二人,这一下若是打扎实了,便是再无离开之力了。  谭昭援手不及,刘沉香见之,忽然以身格挡,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却未料刘沉香身上忽然迸发出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带着股西方的禅意,灵台之上,隐隐有宝莲的法相频现。 第187章 “多谢。”  两人已在桌边坐定, 桌上有一壶茶, 但此时并不是喝茶的好时候, 谭昭叹了口气,道:“能得到司法天君的一句谢, 陆某人就算是死也无憾了。”  却谁知道听了这句话, 杨戬瞬间就站了起来:“有本君在, 你不会死。”  谭昭突然有些小开心, 但他还是绷住了:“就不问点其他的吗?”比如说和氏璧什么的。  杨戬摇了摇头:“若我要问,早便问了, 你以为你的伪装很完美吗?”  “……”行的吧, 谭昭摸了摸鼻子, 自觉没话说。  “我已派人去查那无为子的前世, 但你内伤未愈, 他对你的东西有所图谋,这几日不要离开那种臭猴子的身边。”  谭昭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会的。”  那日东海边, 猴哥来了之后他就撑不住晕了,也不知道后来是个什么情况,不过看杨二郎的意思,谭昭估摸着这红格子还在蹦跶,敌在暗他在明,能苟一时是一时吧。  杨戬没说的是,那日他遇上的情况也是凶险万分。  无为子为了能拦住司法天君,自然是使了大力气的,不仅捏了一个与自己气息相同的法身,还将挟持许久的秦国舅一家溜出来做了个局,妄图以秦家人的性命来交换三皇子。  虽然听着荒唐了些,但以凡人要挟神仙,管用就行。  后来也算是阴差阳错,刘沉香和苏十意的到来,促成了这对便宜甥舅的第一次不情愿合作,也成功解救了秦家五口人。  秦家人现下除了精神状态不大好,身体上倒并没有受太大的折磨,毕竟秦家人于无为子而言,除了激化三皇子,并没有任何的作用。  没用的东西,自然得不到太多的关注。  谭昭听了司法天君的简单叙述,忍不住叹了一句:“原来我对上的无为子,还不是完全形态的啊。”这可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否则还焉有你的小命在!好好养病吧,其他的事情,我会处置的。”  杨戬笑骂了一句,这才带着一身凌厉离开。  谭昭:……要知道这么危险,倒找钱他都不干的。  说起来,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来着?  小祖宗抱着用风狸杖切割好的蟠桃歪了歪头:“唧唧?”  “哦对啊!”谭昭一拍大腿,这事情都赶在事情头上了,他把困在缚魂符中的秦官宝给忘了。  哎呀,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只可惜谭昭摸遍全身,都没找到那张符咒,难道是打架的时候掉在海边了?不能吧,他记得用锦囊装起来了的。  谭昭赶紧套上外衣去寻,却未料刚冲到前厅,就看到秦家一大家都在呢,唔,包括已经变成鬼的秦官宝和解了毒的三皇子。  “都、都在呢。”说完,转身就走。  一旁变幻作普通人的猴哥一笑,勾肩搭背上来,悄声道:“陆小哥可真是忘性大,这会儿才想起来呀。”  “……”我跟你讲,要不是因为你是我偶像,我就——  系统:提醒一句,你打不过他的。  [闭嘴!]  “大圣,给点面子嘛。”谭某人脸皮挺厚,立刻讨饶道。  “好说!好说!”  因猴哥在秦家人面前宣称是陆三载的朋友,两人这么说话,秦家人自然不好上前打扰,犹等着两人说完,秦国舅这才上前表示谢意。  谭昭连忙表示不用,毕竟他也没帮上什么大忙。  一番推拉,谭昭才从热情的秦家人处脱身,毕竟养伤这个借口,实在是再好用不过了。  “大圣,做什么?”  猴哥笑了两声:“做什么?既然你都下床了,精神头不错,择日不如撞日,就从今日开始吧。”  开始啥?  谭昭一懵,随后才意识过来,这是花果山美猴王开课啦。  要说猴哥的这身本事,有先天的天赋加成,自然也有后天的学习积累。最先开始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时候,猴哥本猴也只是一只比普通猿猴强大些的存在。  真正让猴哥战力拔升的人,乃是那位不可说的灵台方寸山祖师。  “俺老孙的本事,你上天入地随便找个神仙打探一下便是,你能学多少就学多少,端看你的朋友。但俺老孙有个条件,你须得明白。”猴哥性格自来快意,玩不开曲折弯绕那一套,径直便说了,“你我没有师徒之名,俺老孙好歹也担着西天的佛名,想来你也不愿出家当和尚吧?”  “……”是这么回事来着。  “哎,你也别这副表情,俺老孙从不看重这些虚名,你小子不错,俺老孙便是闲来无事教教你罢了。若哪一天兴致散了,你可别怪俺老孙扭头就走。”  谭昭明白对方的心情,立刻接了句:“然后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  “好你个陆三载,看招!”  猝不及防啊,两方都是赤手空拳,并未用上法力,但谭昭才活了几年啊,跟神仙啊神佛一比,根本就只有人家的零头。  他又是重伤初愈,反正……挺惨就是了。  “你把你身上掩盖气息的东西取了,俺老孙有法子遮掩天道。”  这是在大圣单独僻出来的空间里,谭昭也不犹豫,毕竟人要捏死他,轻而易举的事情,故而非常痛快地摘下了混沌珠。  然后,一人一猴四目相对,齐齐陷入了大眼瞪小眼的沉默之中。  好半晌,猴哥才开口:“俺老孙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谭某人咧嘴一笑,颇有种“欺师灭祖”的笑意:“哎呀大圣你刚刚说什么,小的怎么什么都没听明白呀!”  “你你你你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谭某人还敢舔着张脸吼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成佛三百年,孙悟空自认已经将修身养性融汇到极佳,然而现在……他成功破功了。  “难怪这人间帝皇象征的和氏璧会择你为主了,先不提你这身帝皇之气,你这通身的功德,天上那些神仙都比不得,你怕不是救了世吧?”  “我不是,我没有,大圣你可别乱说。”谭昭当即否认三连,“我现在就一普通人,真的。”  ……信了你的邪。  不过既是如此,倒真合了他教的功法。  凡人的肉身不好锻造,灵魂也极度脆弱,但陆三载既有如此奇遇,那么反倒更简单些。也罢,教都教了,难道那玉帝老儿还管这些不成!  “戴上,晃眼,继续来!”  谭昭将混沌珠再度戴上,气息瞬间被掩藏,但辅一交手,他就觉得到跟方才的不同了。  作为教授的学费,缘居成为了猴哥保护三皇子的场地。  对此,谭某人觉得自己赚大发了。  值得一提的是,刘沉香和秦官宝这对人鬼少年终于和解了,在无为子的各种骚操作之下。  谭昭知道这事儿,已经是七日之后,也就是猴哥的魔鬼课堂第一阶段暂时结束的情况下。出了猴哥结界,谭昭就对上了鬼少年亮堂堂的眸子。  “怎么了?”  “陆大哥,谢谢你!真的谢谢你。”说罢,就要磕头道谢了。  谭昭不受这些虚礼,绕开一步道:“你爹已经谢过了,不用重复道谢。”  “要的要的,要不是您,三皇子他就没命了。”  ……算了,你开心就好了。  好算是道谢环节过去,谭昭吃着饭,就听着鬼少年诉说两方和解的全过程,听着还挺下饭的。  “既然你们都和解了,沉香他人呢?”谭昭也真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把鬼给问住了。  “这个……这个嘛,沉香他不许我说的。”  谭昭立刻虎着脸道:“他不许你说你就不说了吗?”  秦官宝一听,乐了:“那必然不是啊,沉香那厮憋着坏水呢,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合适的师父,这不,盯着您,准备给您当小师弟呢~”  “噗——”还有这等事?  要真的成功了,杨二郎能气死吧?  这不能够吧,大圣的猴品还是值得信赖的……吧?  有句话说得好,追星离偶像远一点,因为一旦近了,偶像滤镜这种东西碎得只能越来越快,哎。  系统:哈哈哈,你叹什么气呀,不是都要到签名了吗?  [你不懂,这就是追星的烦恼啦:)。]  “哦对了,小苏道长等不及您醒来,托沉香和我将这封信交给您。”  谭昭一惊:“噢哟,居然能碰到实物了?”  秦官宝胖胖的脸上有些赧然:“只能碰些小东西,大概是那天气坏了。”  这理由也是绝了,谭昭伸手接信,随后看完,沉默地拿起筷子吃了一块鸡腿肉。  “怎么了?”  “小秦啊,咱能打个商量吗?咱就当这信遗失了,怎么样?”谭某人露出了一个狼外婆一样的微笑道。  秦官宝:……不怎么样。  看到少年后退的鬼影,谭昭叹了一口气,哎,他最近沉迷法术,习剑?剑是什么,能吃吗?!第213章 人间春色早(二十八)  神仙们斗法,有时候是当面对决, 也有时候是隔着千山万水远距离比斗。  这种时候, 纯物理攻击有有些不够看了。毕竟别人隔着老远打你, 而你却打不到别说,还要被动防御挨打, 这多憋屈啊。  自从开始正式地步入学法阶段,谭昭就好似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每一天,他都在“卧槽还可以这样”“卧槽这样也可以”类似的心里活动中度过, 归根结底, 谭某人总结自己是吃了没上过正规修行课的亏。  早些年, 他还在武侠世界摸爬滚打,大家都是纯物理打斗, 谭昭的武力值早已登顶。后来信了系统的鬼, 来了这些个神神鬼鬼的世界。乍然进入, 他也算迅速进入了状态, 只是到底是“野路子”,那时候系统也还没升级, 加上那些个世界的武力值也不甚强大, 他也就磕磕绊绊地过来了。  如今一下子对上真正的神仙, 简直是还没走就强迫他跑了, 能不捉襟见肘嘛。 第189章 但杨戬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刚喝了三杯,就说起来正事。  谭昭一听是这对甥舅的事情,就不由地有些头大,其实这事儿算起来,算是别人家的家务事,管别人家的家务事,总归不大好。  “上次你说要我收他为徒,这次又让我牵线搭桥,这酒果然不是那么好喝的。”谭昭忍不住有个疑问,“杨兄你明明生得英姿堂堂,为何独爱扮那白脸呢?”  杨戬忍不住有些恼,道:“小孩子,总要受些磨难的。”  “……”行的吧,你开心就好。  谭昭也算是应承下此事了,毕竟他再怎么不想搞事,这趟浑水也算是沾了身,所谓债多不愁,说的便是他现如今的情况了:“先说好,只讲这一桩事。”  “放心,后续的事情我会安排妥当的。”  谭昭听罢,也非常相信司法天君的信誉,提着食盒就去开解少年郎了。到的时候,秦官宝正插着腰骂人呢,骂天骂地,颇有一副泼妇骂街的架势。  骂得刘沉香都忍不住笑了:“你那鬼气都漫出来了,快收收吧,仔细你爹娘沾染上。”  秦官宝这才收了鬼气,将自己团成一团飘过去:“哪那么容易,再说这里是陆大哥的地盘,便是沾染上了也不怕。”  “不怕你个鬼!你真当我是万能的啊!”  秦官宝真做了个鬼脸,看得出两人有话说,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怎么,我饭都拎来了,你刘少年不赏个光?”  刘沉香哪敢啊,立刻麻溜地奔上去,等一碗饭下肚,心情总算是好了许多。  谭昭伸手一挥,桌上的饭菜瞬间消失,不得不说,法术真特么好用啊:“怎么,想着救你娘啊?”  刘沉香低低地应了一声。  刘少年虽然遇事有些优柔寡断,但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倒是不会中途而废的。  “陆大哥,你真的不能收我为徒吗?我一定会非常努力的。而且我觉得打从那天在海边挡了一招后,我身体里逐渐形成了一股法力。”刘沉香站起来,不死心道。  天生的仙胎啊,谭昭琢磨着是那一击威力甚大,把人体内的封印彻底破开了,难怪杨二郎会有这个打算。  随后,谭昭冷酷无情地拒绝道:“你就算学全了我的本事,你也救不了你的母亲。”见少年急了,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  刘沉香立刻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那日无为子的杀招,被你以肉身挡下,你可知是为什么?”谭昭其实也刚刚才知晓,三圣母有一盏佛门宝莲灯,乃天下至正至纯的法宝,对付邪物最是对症,且威力巨大,若使用者得当,连天庭战力第一都难撄其锋芒。  刘少年一惊:“竟有此等宝物?”  你问他他也没见过啊:“我也不甚清楚,但我可以请人带你去华山见上一见你娘亲,你再做决断也不迟。”  总的来说谭某人性子有点坑,却不会去坑别人。  刘沉香一听可以去讲娘亲,整个人都飞起来了,他这段时间奔波在外,终于想起了在家苦守的老父亲。  “说起这个,你父亲托我带的口信,你可收到了?”  想起这个,刘沉香脸上又有些郁色:“收到了,父亲他就是胆小畏事,我已经回去看过了。”至于父子俩不欢而散这种事,少年却并没有言之于口。  谭昭也体贴地没有问出口,而接下里的事情,就是甥舅俩自己去解决了。  “你又去掺和那甥舅俩的家务事了?”  谭昭张口就是否认:“那必然没有啊,大圣可是觉得凡间待得烦厌了?”  “俺老孙成佛后,可是在洞府中足足呆了百年时光,这不过才几日,不过是蟠桃吃完,有些想得慌罢了。”猴子摆了摆手,一副闲适模样。  这他可没有法子,难道要让他上天偷桃子不成?怕不是要被天兵天将打死:)。  系统:所以,你的法术是白学了吗?  [谦虚,谦虚明白吗?]  系统:不明白:)。  [跪安吧。]  不过说起这个,他前几日腌渍的桃肉已经差不多了,刚好昨日收了一波蜂蜜,闲着也是闲着,就用法力操控着酿一回酒吧。  “你这小子当真会偷懒,谁也没像你似的,学了法术就做什么都用法术,可真是稀奇稀奇真稀奇了。”  谭昭,他是你偶像,你打不过的。  再说了,他这叫学以致用,法术学来不用,那多浪费啊,掐诀和画符,果然还是掐诀更方便,他本来就有些基础,又得高师教导,如今这法力已是有了如臂指使之感。  谭昭相信,假以时日,便能以气御剑,如同以手握剑,又或者能以法力构筑宝剑,伤人于千里之外。  对于法宝或者武器,他反倒没有那么强烈的追求。  “这酒,有些意思,可与俺老孙一坛?”  谭昭直接以法力封存酒坛,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大圣你是佛哎,能饮酒吗?”  ……这是个好问题。  猴哥显然顿了一下,笑道:“哎,你不说,我不说,天知地知,要泄露出去了,俺老孙只得来找你算账了!”  “……”这还不是亲师父呢,就这么卖便宜徒弟,人间果然不值得啊。第215章 人间春色早(三十)  不过作为贴心的塑料徒弟和粉丝,谭昭还是十分贴心地给大圣留了两小坛酒。  因为不想浪费了这么好的蟠桃, 所以这次谭某人酿酒酿得格外地精细, 用的材料都是最好的, 得到的酒自然也不多。  能留出两小坛,那都是厚厚的粉丝滤镜支撑着。  “你这人也忒小气, 那桃儿还不是俺老孙送你的!”  谭昭据理力争:“送我的就是我的了,等下我就在上面写满我的名字。”  “……”这人活成这样,也是绝了。不过猴哥转念一想, 又乐了, 这人要是飞升天庭, 那天庭那些老不死的神仙可有的受了。想到这里,猴哥酒也不馋了, 顿时就来了兴致, “来来来, 让本佛看看你最近进步如何?”  谭昭浑身一哆嗦, 只感觉鸡皮疙瘩瞬间泛起来了。不过他抬头看了看猴哥,觉得还是非常有安全感的。  “来就来!”  这对假师徒, 也是天底下数得出来的奇葩了。  第二日, 刘沉香就做出了选择, 见娘亲这件事于他而言诱惑太大, 便是知道前面可能有坑, 他也毫无犹豫地跳了下去。  谭昭得到了答案,传信于杨二郎,还没等吃过中饭, 就有人来将刘沉香接走了。  “那是梅山六友的人。”  谭昭半点都没感到惊讶,毕竟三圣母就是由梅山六友看守的:“大圣猜到了?”  猴哥摆了摆手,他才不去想这些弯弯绕绕:“俺老孙管他呢,你也少掺和进去,这二郎小圣从前威风凛凛,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心窍长多了,反而畏首畏尾的,若是俺老孙,提着三尖两刃刀就杀到那劳什子面前,管他凡人还是妖兽呢!”  谭昭适时地泼冷水,作为一个合格的粉丝,他自然知道偶像的品性:“大圣,你已经成佛了,小心你家师父半夜找你入梦谈论精深佛法。”  “好啊你,看来俺老孙是没打痛你,看招!”  ……然后,谭某人终于因为自己的嘴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系统:哈哈哈哈,活该啊你!我已经替你截图保存啦,不用谢:)。  [你是改名叫魔鬼系统了吗?]  系统:哎,想想也不是不可以呀,听着就挺带感的。  [呵!想得你美的。]  技不如人的代价,就是谭某人晚上吃饭的时候还顶着张红红绿绿的脸,不过某人脸皮厚,适应了一会儿就非常坦然地坐那儿端端地吃饭了。  倒是秦家人和三皇子,对此非常不适应。  “陆先生,您这脸……”  谭昭摆了摆手:“没大碍的,放心,大家继续吃哈。”  陆先生这性子,真是让人完全捉摸不透了。  吃过饭,秦国舅追了过来:“陆先生,还请借一步说话。”  然后谭昭转头,秦国舅又对上这张脸,这猛然地冲击感,陡然让人心惊肉跳。造了孽了,这到底谁打的,着实可恨!  反而当事人对此适应良好,毕竟用了法术也不痛,反而顶着这张脸吓人还挺好玩的,秦家与三皇子绑在一条船上,如今走上了绝路,对于他们而言,至少表面上来讲,他可能是唯一一条出路了。  秦家人到现在才来找他,已算是沉得住气了。  秦国舅宦海沉浮多年,后来为了女儿避居确州城,但眼界和阅历都在那里,如今束手无策,不过是因为他对上的力量并非凡世间的力量罢了。  对付这种老狐狸,十动然拒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毕竟如今他也算是个世外高人的人设,如果表现得太接地气太随便,岂不是掉他的逼格。  系统:你顶着这张脸,还好意思说这种话?  [你最近话有点多哎,是皮松了要我替你紧一紧吗?]  系统终于安静如鸡了。  打了几轮机锋,谭昭适时地打了个哈欠,秦国舅看火候差不多了,便道:“陆先生大恩大德,秦家没齿难忘。但陆先生对三皇子出手相救,恐怕不是因为小儿的恳求这么简单吧?”  玩官场的,多多少少都会从利益考虑问题,秦国舅也不例外。抛开父子关系,因为一个无辜鬼魂就舍命救人,这在官场上可能活不过一个月。  秦国舅自觉老了,看人少有出错的,陆三载是个聪明人,且学识武功半点不差,倒像是那些隐士维护天下安稳之辈。  他想了许久,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理由能说服自己了。  当然不是,但也不能说完全不是,过去的选择已经作出,再追究就没多少意思了,谭昭从来是个向前看的人:“是与不是,又有何关系呢?”  “先生当真没有一展才学之心吗?”  谭昭回答:“没有。”  这天儿,就这么给聊死了,两人四目相对,秦国舅心中有些没底了。他原本以为陆三载施恩于他们,为的是从龙之功,毕竟锦上添花谁都会,能在困境之中出手相助,高风险也就意味着高回报。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居然看走眼了?!  但如今人在屋檐下,秦国舅当即换了法子:“是小老儿唐突了先生,只是三皇子不易,又受奸人所害,如今朝堂乌烟瘴气,受国师蒙蔽,还请先生出手,秦家愿拿出一切,换先生出手。”  蜡烛哔哔啵啵烧了两声,谭昭的脸才烛光下明明暗暗,他伸手揉了揉眉间,忽然沉静道:“国舅还是不要随便轻言许诺为好,若我心思歪了些,便是随意磋磨你们,天道那儿也不会有任何的因果缘由。”  这话虽没有拒绝二字,却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怎么说呢,他是来度假的哎,在神仙世界还玩官场游戏,他这假也度得太失败了吧?再说无为子和国师的事情,早晚会解决,他只要跟着猴哥学艺顺便给人提供食宿就足够了。 第191章 系统:度假世界一般没有危险性,且相对宜居,所以对宿主的生存考验并不大,哦你除外,别人家的宿主度假都度得非常平静的,就你在人间还招惹天上的神仙!  [你这是人身攻击!]  系统:哼,扯远了,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宿主在度假世界的时间不得超过一年,不然宿主因此松懈,很可能会在度假世界后就此陨落。  [……抠就是抠,还讲得这么冠冕堂皇,说句真心话会死吗?]  系统:会:)。  [一年也太少了吧?]  系统:白给的获得时间,还附送身心愉悦的休假,这已经是超高的员工福利了。  说实话,没觉得。  谭昭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那他岂不是只有半年的时间了?  系统:对头,所以请宿主珍惜度假,拒绝搞事,从现在做起。  [我最近明明非常遵纪守法。]  ……说真的,这几个字眼就跟它家宿主非常不搭。  就在此时,谭昭地下的土地震了震,他神识展开,这才发现整个确州城都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不好!”  将缘居的阵法都开起来,谭昭干脆让秦家人进入大圣划下的圈子里,这才提着剑出门。  “地动啦!”  “大家快逃命啊!”  谭昭干脆御剑飞行,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长椿街。  这是陆三载长大的地方,此时此刻,大半的房屋都倒塌了,和煦的李婶子,嫌弃他的李婶子,都住在这里。  而长椿街一墙之隔的贫民街上,屋棚更是尽数倒伏。  陆三载深受其恩,他来到这里的时候,曾许诺要守护这条街,而显然——  “艹!”  谭昭已是顾不得人前,幸好他最近学了法术,寻起人来简单,他甚至化出了分身,带着小祖宗一起救人。  有功德的事情,风狸总是意外地积极。  “李婶子,没事吧?”  李婶子脸上满脸泪痕:“小陆,小陆快救人!不要管我!”  此时此刻,地动却来得更加频繁了,其实准确来说,这根本不是什么地动,而是人为的恶意事件。  确州城数十万百姓啊,谭昭回想无为子的前世,觉得心头这团火,旺得怎么都浇灭不了了。  想要逆天改命是吧?想得你美!第217章 人间春色早(完)  眼见清潭宗的弟子前来赈灾,谭昭与小苏道长打了个照面, 便遇见直奔城外而去了。  苏十意原本想劝, 但最后劝告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他想起师父的话,也明白自己的能力, 全心全意地投入救人之中。  作为搞事的编外人员,谭昭自然是知道“交易现场”是在哪里的。  御剑飞行,一瞬千里,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 谭昭就来到了这处位于确州城南部的荒山腹地之中。  此地实在并不难找, 天上风云变幻,有厚厚的云层阻挡着, 恐怕是为了不让天上的神仙在云头窥伺。  在他接近此地时, 有不少视线从他身上一闪而过, 谭昭全然不在意。  这人嘛, 度假度久了确实有些松懈,这小半年了, 也是时候松松手脚了。不就是仗着天道隐没, 偷摸着搞事情嘛。  天道爸爸, 他熟啊!亲鹅子叫它起床, 虽然有些起床气, 但总归还是要起的。  系统:……累了,不管你了。  说句大实话,谭昭赶到的时间点稍稍有些微妙, 又或者说正好是赶上时候了。  无为子,一个想要复活恶蛟想要恶蛟成为天下之主的疯子;杨二郎,一个要搞天条已经做好殊死一搏的天君;大圣,一只近百年修身养性但本性难改的狂猴;刘沉香,一个手握杀伤性武器的问题少年;而小不点三皇子,他手中……有剧本。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谭昭来的正是时候,此时此刻,显然已经完成了人质交换工作,刘沉香护着晕倒的刘彦昌,手中握着装有皇后魂魄的魂魄灯。而就在下一刻,他看到了三皇子的奋不顾身,听到了这样的嘶声厉吼:“你不就是想要我的身份吗!我跟你拼了!”  七岁的孩子,拼起来能有什么力气?在场所有的人都没当真,然后……阴沟里翻船了。  三皇子乃天选之子,天然拥有天道的庇佑,他身上金光隐而内敛,实则醇厚明亮,储君之相虽不明显,但凡间修为不错的人,都能看出此子并非池中物。  但就在三皇子话音落下没多久,他身上的气运……居然开始溃散了。  这简直是大家都始料未及的事情,无为子为了得到三皇子,不惜铤而走险,以确州城数万百姓的命作要挟,才暂时震慑住场面。  却没成想他从未考虑的载体,居然出了问题。  谭昭站在剑上,第一次看到无为子脸上的从容消失殆尽,不得不说,这挺让人爽快的。  但爽归爽,三皇子要是气运一招溃散,不仅是无为子不想看到,二郎神和大圣肯定更不想,再想想天庭和东海的约定,这酸爽,也不知是哪个神人……  不,谭昭怒火稍熄,突然想起了那个和尚又或者是那个道士递给三皇子的那封信。  “你休想操控我!左右都是死,我要与你同归于尽,为我母后报仇!”三皇子显然什么都知道,此时此刻,他身上的内敛与伪装尽皆褪去,强风吹起他的袖子,露出的是斑斑驳驳的伤疤,有些早已结痂,有些却仍然带着鲜红的血意。  谭昭叹了一声,落在了地上。  “你来做什么!”哮天犬发出了一声尖叫。  强风吹拂,谭昭摇了摇头,没开口说话,因为三皇子突然而来的骚操作,无为子终于乱了阵脚,他抬头,便看到司法天君手持三尖两刃刀攻向无为子,而大圣则气得露了真身,将气运不断溃散的三皇子抓了过来。  “原来,是您在保护我啊。”三皇子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  “气死俺老孙了!气死了!”原以为是个极简单的保护任务,却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岔子,孙悟空气得都想把天给捅破了。  这个贼老天!  “大圣,让我来看看吧。”  于是,大圣说了一句同哮天犬一模一样的话:“你怎么来了?”  谭昭难得露出一个略显冰凉的微笑:“确州城地动,房屋倾颓,我若是再不来,也不用修什么法术了。”  所谓一环扣一环,人做出选择,就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孙悟空忽然响起对方身上耀眼的金光,脸上的怒意突然就没有了:“你……”  “我是唯一可以力挽狂澜的人,不是吗?”谭昭在人这个字眼上,加了重音。  人间事,人间了。  在场能打的,哮天犬,猴哥,杨二郎,只有刘沉香勉强还算大半个凡人,但显然小少年并不能挽救气运迅速流失的三皇子。  三皇子尚且还有意识,毕竟气运的迅速流失并不会死,只是会让人陷入虚弱而已。如果气运完全流失,那么三皇子只能在凡间当个普通人。  而这份气运,不会再选择主动放弃它的人。  这也就意味着,天庭和东海的合作破裂,天道恐怕是特别不希望看到这种场面了。  “我有没有同你说过,你一个七岁的孩子,学着依靠旁人一下,会死吗?知道自己天定之子,就想学着拯救世界了?胡闹!”谭昭嘴上不饶人,手上的动作却不慢,他已经将身上的混沌珠拿掉了,气势全开,与他相比,三皇子只能算是一盘清粥小菜,“不要抗拒我,你母后还可以投胎,看到了吗?”  三皇子心头聚起的气,瞬间就散了。  哮天犬: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天地间几乎是瞬间风云变幻,连同天上打斗的人,作为天庭战力的天花板,无为子勉强算个半仙,还是残血刚受了重伤的,哪里打得过全盛时期的司法天君。  就在杨戬准备痛下杀手,将无为子斩杀在此地时,他感知到了一股浓郁的功德之力,还有——  而此时此刻的无为子,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救命仙丹一般,全然不顾被削断的手臂,空中一艘道船凭空而现,直冲金光而去!  “小心!”  “闪开!”  “快走!”  然而,谭昭一句话也听不见,他握着一柄普通的玄铁剑,连一丝风儿都没有。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惊雷从天而降!  “轰——”  紫电惊霜,猛然炸醒了所有人。  这是天道法则的力量,是真正的天道,天道……居然苏醒了?!  系统:你这小半年的假,算是要白渡了,买雷骗人,小心天道真的被你炸醒,玩火自焚啊!  [你怎么知道我是这么打算的!]  系统:卧槽大哥,这可是大世界的天道!系统升级不是你这么玩的!  然而谭某人沉迷引雷,无法自拔,他是个熟手,挨劈挨习惯了,非常善于躲藏,但……无为子就不同了,他本就断了一臂,方才打的好算盘,如今全变成了作茧自缚。  这发展,甚至称得上有些荒诞。  “不——”  眼看着道船在他天雷中化为齑粉,无为子再难抑制自己的悲愤,三百年前有过一遭,他为此不惜死遁,三百年后,又是如此!  没有了道船的接引,恶蛟的残魂曝露在空气之中,无为子身上忽然开始渗出血液,充斥着妖冶邪恶气息的鲜血开始环绕在残魂之上。  残魂在血气的冲击之下,微微睁开了眼睛。  如果能有,有……  “轰——”紫雷穿云而下,将残存的魂魄劈得干干净净,无为子瞪大了眼睛,血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将近千年的努力,全部化为了乌有。  而就在此刻,谭昭感受到了来自天道的厚重威压,大世界的天道,果然不同凡响。他任由威压布满全身,不作任何抵抗,想象中的天雷却并没有到来。  “外来人,是汝唤醒了吾?”  这古老的用词,带着亘古的杳渺,谭昭表示是的,乖巧得不像刚刚玩天雷的人。  “大胆!” 第193章 “移得好,就该如此!”旁边的少年不甘插嘴道。  谭昭将手里的香蕉皮丢在桌上:“你听他不说,神仙怎么可能会秃头的,二郎神的法力是吃干饭的吗?”  刘少年的肩膀一垮。  但猴哥的角度非常刁钻:“那是你见的世面少,南极仙翁就秃头!”  ……小心南极仙翁下凡来打你。  刘少年垮下去的肩膀立刻就立起来了。  谭昭忍不住有些头疼,于是他换了身衣服,就出门溜街去了:“你们继续,我去巡街了。”  确州城大动后,长椿街进行了重建,簇新的院子,官府也有扶持,如今看上去面貌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  这一进去,就是李婶子的成衣铺子,谭昭被热情地塞了两个李子,因为救灾的关系,就连赵小哥都露出了笑意。  一圈巡下来,谭昭两手都是满的。  “陆先生,陆先生等等!”  听到苏十意的声音,谭昭怎么会等,但该死的,他的法术用不出来,两只腿……自然是比不上御剑飞行的。  系统:哈哈哈哈哈,该!  这还是自从那日地动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苏十意显然知道什么,支支吾吾想说什么,谭昭看他为难,笑着替人解了围:“不用如此纠结,不想说就不说,我又不是拿着剑架在你脖子上让你说。”  苏十意立刻露出了轻松的神情,但下一刻,他就被谭昭手上的东西吸引住了,为什么两只手拿得这么乱?还一只手多,一只手少?简直是要逼死强迫症了。  于是他连邀请比剑的话都没说出口,只道:“陆先生,我帮你拿吧。”  “这不好吧?”手倒是非常诚实地递了过去。  回缘居的路并不远,但谭昭很快就后悔了,因为跟小苏道长谈事情,无论谈什么,都会扯上剑道。  “就这么喜欢剑吗?”  小苏道长的眼睛,都是亮的:“嗯,喜欢,它是我一生的追求。”  “你还这么年轻,就一生的追求了?”  “难道先生不是吗?”  谭昭摸了摸鼻子,还真不是,他实在是个没什么追求的人。算了,就不说出去打击青少年蓬勃向上了。  缘居的这顿饭,最后还是小苏道长下厨的。  出乎意料,小苏道长的手艺非常不错,毕竟是吃人嘴短,谭昭就跟人谈了几句剑道,然后……就有点收不住了。  再加上京城又来人请,谭昭这才知道自己被秦家和太子包装成了能移山填海的世外高人,这简直是要老命了,他现在连移个杯子都做不到啊。  惹不起,谭某人就拍了猴哥的马屁,蹭上筋头云免费旅游去了。  旅途有一个强有力的同伴,即便没有法子,谭某人也玩得非常开心。而且不同于名山大川,天庭以至于世外之地谭昭都未曾去过,反正大圣的声名在外,结交个凡人什么的,实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因此,谭某人引动天道复苏这件事,仍旧被捂得好好的。  值得一提的是,新天条看样子是要快推出了。  “大圣不会觉得不好吗?这天条,对神仙们可不太友好。”谭昭转头看猴,突然开口。  此时此刻,两人坐在云头,望着底下的江河大地,而这不过是神仙们稀松平常的日常罢了。  “不好?那什么是好?”猴哥撑着脖子,随口道,“这些个神仙可真是逍遥太久了,俺老孙吃个桃都要跟玉帝告状,能给他们找些事做,那可真是太好了。”  ……那是蟠桃。  算了算了,吃人嘴短,他也有份,就不说啦。  此时已是寒冬,只是天庭四季如春,谭昭感觉不到冬日的寒凉。只是再过不久,就是初春了,春日里,总该有有些新气象的。  不过他有些私心,只是希望明年的春色,来得稍微迟一些,好让他还有时间,能同朋友们喝一场好酒。  据说春日里,是天庭公务员们发福利酒的日子,相信杨兄绝不会吝啬,有玉液琼浆喝,他必须再苟一苟啊。第219章 一个正经人(一)  大醉一场,浮光掠影尽前尘。  与朋友们告别一场, 大概是因为度假世界, 这回谭昭是难得的从容退场, 甚至天道爸爸还送了他一程,要不说大世界的天道爸爸大气呢。  爸爸喊得真心不亏。  虽然过程有点波折, 但这假度得还是非常成功的,不仅增加了自身的法术修养,还交了好朋友, 好吃好玩好睡, 不错不错。  再次醒来, 依旧是市井之地,只是这里看着挺繁华人却没几个, 街上的商铺只有小猫两三只, 还门庭冷落, 空荡荡的着实诡异。  而他本人被丢在阴暗的角落里, 浑身灰扑扑的,跟这街景格格不入。更让谭昭不适的是身上传来的剧烈疼痛, 原主的双腿被活生生打断了!  艹!辣鸡系统!  系统:宿主淡定, 法术解万物, 不是什么大问题。  ……合着不是疼在你身上?  系统:宿主所选原主为随机性, 并不存在任何的黑幕, 其实这个原主还不错,他也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而已。  真是幸亏上个世界修出了元神,元神自带法力, 要不然他得跟原主一样活活疼死在这里了。谭昭在掐法诀之余,有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而很快在他接收完原主的记忆碎片之后,这种不祥的预感就得到了印证。  一句话概括来说,沙雕愚民心肠狠。  原主名叫殷元,并非什么普普通通小老百姓,而是当朝丞相殷开山的承嗣子,虽说是过继的,但因从小过继,故而父子感情甚好。  这回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事情还要从殷元妻子过世说起。殷元作为丞相之子,那就是京中顶顶的衙内二代,父亲殷开山开国功臣不说,还握掌兵权,本人即便才学平平,那也是长安城中最靓的崽,不,最受欢迎的女婿人选。  只是奈何殷元早早定了个小户之女,英年早婚不说,还英年早爹。长安城中不少媒婆纷纷扼腕,待到殷元原配病逝后,殷元再度回到了炙手可热的状态。  毕竟殷元膝下只有一女,续弦二嫁生下的仍是嫡子。  殷元却是个痴情的,他不胜烦忧,刚好殷开山要代天子巡视,他就带着亲女回老婆家乡养病去了。  这一养,就养了足足五年。  眼看着亲女长大,再过两年就要及笄,殷元才从情殇中出来,意识到不能在猫在乡下地方了,他要回京给女儿找门好亲事。  这也真是一拍脑门的想法,殷元就带着女儿和三个家仆回京了。  谁知道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因为家姐是因为乘船出的祸事,殷元也知道自己带的人少,就走的陆路。  然而墨菲定律这玩意儿,总是不期而至。  强盗山贼是没遇上,却偏偏遇上了一群愚民。这里是邺城下面的一个小城镇,位于黄河边上渭水之畔,离着长安城其实并不算太远。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让殷元栽了。  这就不得不说说这个小城镇的奇葩之处了,早先前黄河发大水,这里刚好波及到了,良田淹没,颗粒无收,饿死了不少人。如果只是一年那还好说,接连三年,这谁守得住啊,正是此时,镇上来了个巫祝。  巫祝祈愿,称是河伯死了媳妇非常难过,如果有人能给他娶亲,他就会平息水灾。  当初原主是抱着听个热闹的心态听了这个故事,谁知道居然是真的,不仅如此,这河伯媳妇人选……还落在他女儿身上。  这天底下哪个父亲忍得了啊,分分钟拍桌而起,然而……干不过。  镇民人多势众,不仅打死了他的家仆,还将他的双腿打断丢在街上,强行虏了他女儿去填河伯之怒。  难怪镇上的人看到他女儿时,神情那么激动。  而今天正午时分,就是巫祝在黄河边举行河伯娶亲仪式的吉时。  谭昭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心头忍不住涌起了一句卧槽,这正午都已经过了。  最重要的是,原主交换身体的心愿,就是希望他能出手救下女儿殷瑶。如果殷瑶凉了的话……  谭昭也顾不上腿伤了,匆忙使了个法术,便消失在了原地。  一瞬千里,这还就几里地的功夫,眨眼间就到了,谭昭第一次庆幸自己学了法术,不然要搁以前,可能真的要凉了。  再者,他也不忍看到一个无辜少女因此殒命。  但谭昭到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嫁娶的仪式遵照人间,但河伯被人不在,单方面的送亲仪式并不算长,谭昭到的时候,镇上的人已经收摊邀请巫祝去吃酒了。  系统:宿主,救人要紧,还没死呢!  谭昭暂且按下盛怒,循着河道溯流而下,此地河段的水本就湍急,他寻了十多里河道,才远远瞧见一个小小的竹筏。  竹筏上绑着红绸,还有锦被和三牲,他追得近了,才看到最中间一个小女娃被迫穿着一身宽大的红嫁衣,满脸泪水地晕倒在竹筏上。  而此时前方有一个漩涡,这松松的竹筏哪里经得起这个,谭昭趁着这个时间差,迅速用袖里乾坤将殷瑶救了上来。  而下一刻,漩涡将竹筏整个吞没,连一丝红绸都没剩下。  谭昭浮在半空之中,只觉得这漩涡有古怪。  很快,这个漩涡就越扩越大,水流也越来越湍急,漩涡的中心地带水位下降,一位身穿浅蓝长衫的年轻俊秀男子升了上来。  “何人,胆敢虏劫河伯的新娘!”  谭昭随手租了把剑,就决定暴打这河伯的鱼头,打回去给闺女煲鱼头汤:“谁?她是我女儿!”  大战即发,场面异常激烈,作为齐天大圣孙悟空的便宜徒弟,即便只学了大半年,吊打个河伯,完全不在话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小神真的没做过亏心事啊,天地良心!小神敢用河伯之名发誓,真的!”虽然被打得鼻青脸肿,但丝毫不影响这位河伯发挥出前所未有的求救本能。  “呵!狡辩!”  河伯表示自己巨冤,他心里也很苦啊,此时此刻悲从中来,居然像个泼妇一样摊在地上,开始了撒泼:“我就一个小神,河边的百姓天天往河里面丢垃圾也就算了,还年年张罗着给我娶亲,天地良心,我还是个良家河伯啊,都说不要了,还年年娶,好汉你是不知道啊,第一年我出于好心救了那姑娘,那姑娘转头就要以身相许,还霸王硬上弓,吓得我抹了她的记忆就送上岸了!”  “……”听着,好像不是一个版本啊?!  谭昭用法术一瞧,这河伯身上还真没有什么因孽,唔,不管,老父亲的迁怒没有道理可讲!  系统:你代入身份,还代得挺快哈。  谭昭虎着脸道:“那之后的呢?那镇上供着河伯庙,你不能入梦拒绝吗?”  说起这个,河伯就更愤怒了:“那根本就是个偷我香火的贼!那就不是我的庙!他不仅偷我香火,还毁我名声,我一个小神,打不过啊,上报天庭走流程都好久了,也没见个天兵天将来收拾,哎,好汉你不知道啊,我的命好苦啊!”  ……谭昭无情地拒绝了对方的抱大腿行为。 第195章 叩开大殿的门, 巫祝恭敬地上完香, 这才将百姓们的拜托之言诉之于口。  当然, 他说得比较委婉,只问河神是否还要什么。  一个时辰后, 巫祝面带笑容地从河伯庙里走出来, 表示这并不是什么河伯的警告, 而是这次的夫人河伯非常满意, 和尚掀起巨浪却未落下,只是高兴的表现罢了。  冯兰就搁河边偷听呢, 听罢, 气得鼻子不是鼻子, 眼睛不是眼睛了, 这是什么话, 虽然他是很中意人家殷姑娘,但这么曲解他的意思,这批愚民真的是太难带了。  河伯痛心疾首, 于是掀起了更高的波浪。  河岸边的百姓见了,纷纷高呼河伯保佑,都高兴得像个孩子。  冯兰:心累jpg。  更让他心累的是,这破野神不仅曲解他的意思,还跑出来偷袭他,不就是仗着他是天庭正神不好现于人前嘛,气死!  这边厢冯兰啃着野神这块硬骨头,那边谭昭已经带着殷瑶进入了繁华的长安城。  唐时的长安城,是国际性的大都会,兼容并包,繁华热闹,如今又正是春日里,长安城的街上,商铺鳞次栉比,叫卖声、喝好声,怎一个热闹非凡!  难怪诗中长安,如此令人神往了。  “阿耶,这个好漂亮!”  谭昭自然是买买买了,闺女就该富养!  等到了丞相府,谭昭两手都提满了东西,看门的小厮看见了,差点没认出来,但确认两人的身份后,就高兴地将两人迎来进去。  “少爷您可算回来了,主人……”  谭昭心头一跳:“出什么事了?”  这才刚领着女儿进了前厅,一盏茶水当头就砸了过来,要不是谭昭带着殷瑶躲得及时,那妥妥是往他天灵盖上去了。  “五年不见,阿耶怎还是这般暴脾气啊?”  殷开山这才发现自己砸错人了,老脸一红,声音震如山雷:“你还知道回来!把我乖孙女拐出去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回家!”  然后,就轻声细语地唤瑶儿,可以说是两副面孔做人的典型了。  祖孙叙了好一会儿旧,殷瑶眉间尚带着倦色,就有人过来带她回原来的院子休息了。待到殷瑶的身影消失在廊口,殷开山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你入京居然一人不带?”  谭昭倒也不隐瞒,他原就想着回长安以势压人来着,这凡间的律法管不着野神,却能管得到隆兴镇的百姓,遂一一道来,只是将他的自救,说成了河伯的出手相救。  殷开山一听,当即就更怒了:“你姐姐是如此,你也是如此!上苍这是要亡我殷家不成!岂有此理!”  “父亲息怒。”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这才头一回见面,谭昭选择转移话题:“刚进来时,门房似乎有话要说,可是长安城中发生了什么事?”  姐姐殷温娇当初觅得良婿,却在同姐夫陈光蕊往海州赴任时,坠入洪江而亡。殷开山伤心不已,后来渐渐与女婿陈光蕊断了联系,怎么好端端又提了起来?还有,陈光蕊和殷温娇,这对名字听着着实是有些耳熟啊。  “早知如此,为父当初就该列一千兵马送他们去江州!”  “……”那陛下肯定得有意见啊。  “明晦啊,你是不知啊!”殷开山这才一一说来。  明晦是殷元的表字,谭昭初时淡然,却是越听越心惊,这听着怎么像是唐僧父母的传奇爱情故事?!  “我那位外甥,唤作何名字?”谭昭开始垂死挣扎。  “玄奘。”殷开山说起这个又想哭,他好好的外孙,在外面艰难长大不说,还出家当了和尚,劝其还俗也不愿,只愿什么青灯古佛,哎。  玄奘二字,不易于惊雷聚顶,但一下子的惊诧过后,谭昭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我猴哥是不是还在五指山下吃铜汁铁丸?  岂可修!虽然偶像滤镜削掉了一半,但还是心疼!不行,他要给偶像送桃子去。  系统:……你的重点,永远跑偏到奇奇怪怪的地方,不去隆兴镇搞事了?  “如今玄奘正在府中清修,为父等下进宫面圣,请兵去拿那逆贼,你若是无事,倒也去陪上一陪。”  谭昭应下了。  等他去沐浴换了身衣服,厅堂的碎裂声这才停了,谭昭估摸着这位暴躁老爹是发泄得差不多,进宫去了。  “少爷,可要用膳?”  “摆吧。”谭昭摆了摆手,又问了一句便宜外甥的情况,这猛地辈分猛增,他总觉得有种要折寿的感觉。  做高僧的舅舅,这可真是难为他了。  系统:我看你挺高兴的呀。  “吃过了?那就好。”  殷开山到了晚间都还没回来,谭昭睡了一觉起来,终于做好了要面对未来高僧的准备,不过在这之前,他去看了闺女,才往摆了佛龛的西厢房而去。  还未走近,他就听到了规律的木鱼声,托做过和尚的福,他知道这是人家的晚课,不好打搅。  待到木鱼声停了,他才使人去说。  未几,便有一身穿黄色袈裟的年轻俊秀和尚走了出来,玄奘如今才一十八岁,眉清目秀,眉宇间尚还有些少年气,气息却非常沉静恬淡,身上还有佛门独有的遗世感。  哦,这就是我偶像的师父,难怪一路上女妖精们齐折腰了。  “阿弥陀佛。”  谭昭做了自我介绍,当然他也没强求人家叫舅舅,毕竟人是要搞事业的,回殷家不过是了却俗世尘缘。  却未料十八岁的大师非常上道,定定就喊了一声舅舅,唔,四舍五入,他就是偶像的……不,打住,欺师灭祖要不得。  既然对方态度这么和尚,谭昭最擅长的就是打蛇上棍了,当即就拉着人去吃晚膳,还非常妥帖地上了一桌素斋。  此时的玄奘,也不过是个沉迷修佛的少年郎,被人这般和气对待,只觉得这位俗家的舅舅为人性子都甚好,于是他就忍不住……多吃了一碗饭。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谭昭一瞧这纠结的模样,忍不住一乐,但他忍住了,送别了小和尚,才晃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了一会儿也没见殷开山回来,谭昭就留了一道神识,腾云驾雾去了隆兴镇。  此时,夜已有些深了。  谭昭拿出上个世界东海龙王送的避水珠跳入河中,没过一会儿就看到了河底一座发着光的水晶宫。  待到宫前,轻轻扣响宫门,未几,便看到了河伯睡眼惺忪的模样。  “……你这儿,怎么连个虾兵蟹将都没有?”  河伯一看老岳父,立刻就醒了:“小神资历尚浅,家资甚少,还请不起虾兵蟹将。”  ……当神仙当到这个地步,也是绝了。  “走吧,咱们去会会这位野神。”  说起这个,河伯一肚子火气,当即就不吐不快了,只道那野神狡诈无比,仗着道行高,横行无忌,着实可气。  谭昭却是还好:“放心,你那浪头又不是掀给他看的。”  “唔?”  “带路。”  河里,那是河伯的天下,谭昭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浮出水面就看到了河岸边富丽堂皇的河伯庙。  只是这子夜之交,天边一弯残月,合着孤零零的庙宇,总给人一种诡异妖冶之感。  这绝不是什么正神的庙宇。  待到近前,谭昭看到了宿在庙宇外头的巫祝,看到这尖嘴猴腮的鼠辈,他的双腿就隐隐作痛,好在理智尚存,并未立刻动手,只是送了人一个连环噩梦而已。  庙里正殿,仍然烧着香,看那厚厚的香灰,显然这里的百姓没少参拜。  有绝对实力的时候,谭某人从来不玩阴谋诡计,毕竟费脑子还费时间,于是河伯还没摆好架势,便听得未来老岳父张口就来:“便是你这破河伯要娶我女儿?脸呢?”  河伯:我怀疑老岳父在指桑骂槐,但我没有证据。  有混沌珠的遮掩,谭昭表现得就跟一普通人没差别,冯兰又是新河伯,根本不懂这些,但野神懂啊,就是因为懂,才有恃无恐地发声:“冯兰,怪道你如此这般,你就没告诉人家你的身份?”  熟识?!  谭昭看了一眼河伯,心里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戳起人心肺来半点儿不手软:“我管你是谁,敢动我女儿,你这破庙明日就给你拆了!”  “你敢!”  谭昭立刻眉毛一扬,生气道:“什么敢不敢!我告诉你,我父亲可是当朝丞相殷开山,这些个愚民敢这么对我,不过就是一座破庙,砸了就是!”  河伯:……我太难了,真的太难了,这得啥时候才能娶上媳妇啊?!  野神气得厅堂里哐哐直响,那阴风阵阵,形如鬼魅罗刹之地,谭昭抬头望着怒容满面的河伯像,缓缓从虚空之中抽出了一根……狼牙棒。  上门砸场子,装备必须得齐全。第222章 新天条番外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仙凡有别, 有别的不仅是不对等的寿命与能力, 还有居住环境的不同。  董永在人间苦苦煎熬一年, 他拼命工作,勤勤恳恳, 将家里的小茅屋翻新成砖瓦房,又围了小院子,种了蔬果, 养了鸡鸭, 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八卦是人的天性, 一年的时间,村子里关于董永家漂亮小媳妇的流言就有不下十种, 什么跟外地的富有客商跑了, 什么跟了镇上有钱的员外郎做了十八房小妾, 还有更离谱的, 什么此女乃狐妖化身,已经被过路的道士给收了。  即便董永解释, 但他嘴笨, 村里人也知道他老实, 这七大姑八大姨都劝他放弃, 还有些看他日子过得好了, 还将娘家的侄女介绍给他。  董永都拒绝了,他与娘子相识不久,甚至也谈不上深爱, 但他很知恩,娘子帮他许多,娘子让他等,他就等下去。  这一等,又是两年。  而此时此刻的天上,不过刚刚过了三日。  七公主还在跟亲爹闹脾气,又想起凡间那凡人的说辞,气得在宫殿里转圈圈。可恨仙人天资,连个绝食都不行,毕竟不吃也饿不死。  其他的六位公主都来劝,但显然没什么卵用。  等到了第三日,六位公主齐齐去请玉帝,玉帝正跟新天条较劲呢,想起冥顽不灵的小女儿,倒是有了一个主意。  “当真?”  “玉帝亲口所言,许七公主自行抉择。”宣旨的小仙如是说道。 第197章 谭昭伸手拍了拍河伯的肩膀,河伯吓得回头,吓出去的魂魄这才收回来:“吓死我了,这野神……”  河伯转头看神像,然后……愣住了。  惨,太惨了,那么大一柄狼牙棒,大半都插进眼睛里了,浑身上下坑坑洼洼,就像一坨没有灵魂的凡铁一样。  “那野神呢?”  “逃了。”  河伯有点发愣:“逃到哪里去了?”  谭昭带着人出去,走到庙门口,指了指还在酣睡做梦的巫祝:“喏,这不就是嘛。”  神像受了香火,就算是神仙的诸多分身之一,而眼睛就是神仙查看凡人愿望的通告,而现在庙里那座神像的眼睛被他给堵了,换句话说,野神回不去了。  “他居然上凡人的身!”  谭昭拉住河伯:“先不急,他离不开这里的,水腥味这么重,河里来的东西,你要是没事,可以去查查他的来历。”  河伯有些讷讷:“那就这么放任他,万一他逃了怎么办?”  “他舍不得的,再说,你觉得我会放他离开吗?”原主一家搭上四条命,怎么可能就砸个神像这么简单。  惹不起惹不起。  “再说了,镇上的百姓都还被蒙在鼓里呢,这多不好啊,我是个好人来着。”刚使了力气活,谭昭摸了摸肚子,饿了。  河伯非常乖巧地点了点头,他也确实对百姓有些怨怼,明明他正牌河伯在这里,他们却去信那什么野神,还往河里乱丢垃圾,每年还给他娶丑丑的媳妇,气死!  于是,河伯贡献出了水晶宫里新鲜瓜果若干。  此时,子时刚过,谭昭抬头看着天边的弯月,啃了一口酸甜的果子,将余下的瓜果全部藏好,拎着就走了。  “大侠要走了吗?”  谭昭又啃了一口,点了点头:“凡人是要睡觉的,明日再来。”  河伯哦一声,眼睁睁看着对方连吃带拿,也没勇气问出口瑶娘子来不来,嘤,他不敢。  带着从河伯那里顺来的瓜果,谭昭腾着云坐在云头一路循着长安往西找五指山,其实他不知道五指山在什么方位。  他只记得猴哥曾经提过那山被凡人称作两界山,顾名思义就是如同界碑一样的存在,东边是大唐国土,西边是鞑靼范围,那范围就缩小在大唐与鞑靼接壤的西边区域。  且五指山高耸入云、崔巍险峻,又是边境,故而少有人踪,被压在山下五百年,谁说佛祖慈悲为怀来着。  谭昭腾着云,直找到天边云霞初绽,终于见一山头灵光阵阵,只见上头一道偈语,应是没错了。  他就果核一丢,控制着云落下去。  待到落地,他又是孤独弱小的凡人了,谭昭抬头看山,此时天边的晨光已经有些露出来了,稍稍遮住眼,适应了才往山上走。  五百年,沧海易变,等到太阳跑出来半个,谭昭终于在山的另一头看到了一颗毛茸茸的猴头。  唔,突然有些好奇便宜外甥西行的路线,不是说要去天竺吗?往西走还可以说是绕过珠穆拉玛,这往西北走是为何啊?  被压了五百年,猴哥整颗头都乱糟糟的,猴毛自由生长,非常杀马特。  “小子!小子!小子!有吃的吗?”  谭昭原以为这时候的猴哥很难接近,只打算放了桃子就走的,却没想到还未等他动作,猴哥自己叫住了他。  他难得一楞,倒也不怕,径直走上前,将怀里的果子放出来:“请你吃。”  “哎哎哎,那感情好啊,你这小子上道,不像……不对,你身上怎么有俺老孙的气息!”  说着,一道强劲的法力急射而来,谭昭一个腾跃闪过,他脸上也惊疑不已,后又涌起满心的温暖,这丝气息,恐怕是上个世界他离开时,猴哥送给他护身的。  他偶像果然天下第一好。  想到此,谭昭也有了底气,他布下隔绝阵法:“那是大圣你送给我的!”  “俺老孙怎么不记得!”猴哥虽然在质疑,但仍然没忘记吃桃,这压山下快五百年了,都快忘记桃儿的味道了,真好吃。不行,再吃一个。  谭昭没正面回答,反而道:“那大圣可觉得这丝气息有何不同?”  猴哥吃了桃,脾气就好很多了,他轻轻嗅了嗅,脸上有些嫌恶,啧了一声,没再开口说话。  待地上的瓜果被一洗而空,太阳也完全出来了。  “你小子,还来吗?下次俺老孙要吃香蕉!”  谭昭颔首:“来啊,长安城东记的酱肘子,崔生家的酥糖酪,醉仙楼的醉鸡公……要不要?”  “要要要!都要!”  谭昭掏了掏怀里,还有一包买来哄女儿的粽子糖,也一并给了猴哥,这才撤了隔绝阵法离开。  真想把猴哥放出来,但他能感觉到上面那道佛偈认人,不知道把便宜外甥抓过来揭,能不能揭开?  系统:宿主,我劝你善良。  [我就想想而已,真的。]  回到丞相府,刚好是晨起的时辰。  殷家不是世家大族,没有那么多规矩,虽然一夜没睡,但谭昭的精神头还是非常不错,跟女儿吃过早膳,殷开山这才归家。  显然,这位昨晚是去同僚家里倒苦水顺便借兵去了。  “阿耶要出门?”殷瑶已经知道姑姑一家的遭遇,对此非常气愤,看谭昭要走,立刻道,“阿耶,瑶儿也想同去,可以吗?”  谭昭刚要开口拒绝,殷瑶就趁势道:“再说阿耶与阿翁都是大男人,表兄又是和尚,姑姑女儿家,有瑶儿陪着总归心定些。”  话说得半点儿没错,殷开山看着就不是个会安慰人的,玄奘又是出家人,而他……不提也罢。  殷瑶的提议得到了一致通过,待到点齐人马,一家人就往江州而去。  往江州走水路,五日可达,但走陆路,就要绕上大半个月。殷开山报仇心切,自然走的水路。  殷家人虽然阵仗大,但并不惊动百姓,船行四日,明日午时左右,就能到江州府了。而早在三天之前,他就料理完隆兴镇的事情,也给猴哥送了好几趟吃食了。  法术真好用,真香。  是夜,殷开山尚在磨刀。  谭昭使人沏了壶茶坐于船头,跟便宜外甥喝茶。  “这里是洪江。”  玄奘掩下眸子,道了声阿弥陀佛,只道:“小僧知晓。”  谭昭其实是有些看不上陈光蕊的。  洪江什么地方?陈光蕊遇害的地方,同样也是殷温娇受辱的地方,陈光蕊在洪江龙王的帮助下当着龙宫都领,龙王说他们夫妻二人十八年后终团圆,就真的不再管妻儿,安心地当着龙王恩人。  当初对着一尾鲤鱼尚且心生不忍,却能十八年杳无音信,也是没谁了。  再想想殷温娇最后的归处,谭昭原本打算去江里捞人的想法迅速腰斩。  “将来什么打算?”  十八岁的少年僧人,尚且带着稚嫩,却有一颗坚定的向佛之心:“小僧不会还俗。”  还挺直接,没跟他将一堆精深的佛理,谭昭揉了揉脸,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他便宜外甥一身唐僧肉,据说吃了能长生不老,他轻轻嗅了嗅,没什么特别的味道啊。  难不成,是因为便宜外甥还没被赐唐姓,还不叫唐僧?  玄奘:……这个舅舅,有点奇怪。第224章 一个正经人(五)  谭昭正搁船头研究玄奘肉和唐僧肉的区别,转头就收到了来自某位河伯的隔空传音。  “唧唧?”风狸拱着小脑袋, 它得了小礼物之后, 已经可以自如切换随意装死了, 再也用不上菖蒲塞鼻,成功阻止了小鼻孔变大鼻孔。  而且神兽大概都喜欢纯净的人, 小祖宗格外喜欢少年僧人,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佛子转世的关系。  “乖,没事。”  小祖宗立刻就抱着果子跑到了玄奘的面前, 少年僧人也很喜欢这只小兽, 一人一兽拥有高度重叠的食谱, 相处起来让某位铲屎官都吃味。  算了算了,眼不见为净。  系统:这就是你不听河伯传音的理由吗?  [不是, 我光明正大地不听, 就这老掉牙的手段, 还想追我闺女?想都不要想!]  系统:……  [还有我闺女才十四, 十四什么概念?才刚刚初中生,他一个老黄瓜, 脸呢?]  系统决定关闭聊天窗口, 这天儿实在是聊不下去了。  不过到最后, 闲极无聊的谭某人又打开了传音, 这次倒是比前几次干巴巴的问安好上许多, 说起了隆兴镇百姓的懊悔和杀人者偿命的消息。  三日之前,他按照约定先去给猴哥送了热乎的吃食,然后再折返去了隆兴镇。  此时此刻的隆兴镇, 正上演着如同情景喜剧一样的剧情。  正是残阳如血,镇上的百姓们已经从河伯庙被砸的震惊与害怕中淡定下来,大家已经在他冒牌巫祝的洗脑下开始了河伯庙重建工作。  甚至这位贪婪的野神还蛊惑百姓要将河伯庙造得更好更大,神像要塑成纯金的。  虽然有些百姓心里直犯嘀咕,这又是河上风浪起,又是河伯庙被砸,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大安稳,但他们已经习惯了从河伯庙许愿获取好处,巨大的利益使人割舍不下。  汉子们扛着梯子,遵照巫祝的意思,先将那柄嵌在神像眼部的狼牙棒摘下来。  但……取不下来。  谭昭扔的时候,虽然轻巧得很,却使了巧劲,不仅如此,还用了法术固定,否则怎么可能将野神从神像里打出来。  这破野神还以为换个人就能取下来,天真!  “天师,取不下来啊。”这么邪,百姓就更害怕了,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巫祝的脸瞬间就黑下来了,他想起了昨晚上的惨痛教训,他想走,却没有走的力量,只准备哄得这么刁民替他塑个真身好让他恢复些气力再走。  “再叫两个人上去,要不然就使人来融了它。”  正是冒牌巫祝说完话,那头庙门口,就有个年轻男子靠在门边,瞧着面容平凡的很,出口的声音却让野神浑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取不下来,要不要我来帮忙呀?”  简直,就像是魔鬼的声音。  逃! 第199章 他一脚将刘洪的头踩进了地板里,头朝下,既然嘴巴臭,就吃土洗洗嘴巴。  “阿耶,割什么舌头,他既然那么爱俏,就让他自己俏起来呗。”  父子俩一个眼神相对,在某一个时刻,忽然心领神会,于是,暴躁老爹执着割肉小刀,替人卸了……第三条腿。  刘洪在土里,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声。  “还想欺负漂亮姑娘吗?”谭昭一脚踩着人的头说着。  刘洪拼命想摇头,但他根本动不了,这对父子,都是恶鬼!罗刹!凶神!  谭昭趁着这个功夫,轻声对暴躁老爹开口:“阿耶,去见见阿姊吧,这里交给我。”  暴躁老爹瞬间回神,他虎目环顾四周,四周静寂无声,他定定地看了眼儿子,五年不见,眉宇间的弱气已经完全消散。  也罢,殷开山将手中的小刀一丢,带着人出了府衙。  谭昭仍旧踩着刘洪,毕竟就这么死了,死得有些太过便宜了:“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死前肢体残缺的人,若没有一同下葬,下辈子就会……”  刘洪瞪大的眼睛,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管好自己的嘴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要逞一时之快,我可有的是法子治你。”谭昭松开脚,让人将刘洪关进铁笼子,估计便宜老爹忙着安慰女儿,江州的事情只能他这个做便宜儿子的代劳了。  “传令下去,即日起江州城中凡有冤屈者,可来江州府衙击鼓,巡抚老爷会替他们做主。”  “诺。”  江州城来了位青天大老爷,不仅将那贪官打,更替这劳苦百姓把冤伸,一时之间,阳光洒过江州城,将藏在缝隙里的魑魅魍魉全部捉了出来。  当巡抚老爷殷开山下判决的那日,府衙外面跪满了感谢的百姓。  而当以刘洪为首的死刑犯游街时,臭鸡蛋烂叶子能将这些畜生给淹没,殷温娇由家人陪同,看着这个桎梏了她十八年的枷锁被斩首,终于喜极而泣。  谭昭站在人群里,看着刘洪死后,被地府的阴差勾走,跑去找了一直拼命刷存在感的河伯冯兰。  “你们河伯,是不是跟地府有些往来的,能不能帮个忙?”  河伯正缺表现的机会,立刻道:“确实有,但那些鬼差有些难缠,大侠有什么事?”  “钱不是问题,你问清楚,再替我送一道东西过去,告诉管事的鬼差,孝敬和纸钱不是问题。”  以为去了地府就解脱了?自己做过的罪孽自己尝一遍,这种基本法还要他教?  河伯表示明白,迅速去了一趟地府。  冯兰大小也是个河伯,拿着好处去地府,自然一路顺畅,甚至那鬼差非常会做鬼,还给了他更刘洪单独相处的机会。  冯兰不大喜欢地府的阴森环境,但还是娶媳妇的心更迫切,完美将未来老岳父的话带到:“刘洪,有人托本君给你带句话。”  这才是真正的做鬼也不放过你,刘洪疯了。  他在地狱了,不仅每天要滚刀山下油锅,还要每日经受噩梦萦绕,他时而梦见自己变成了一贫家女子,被男人强迫,又梦见自己是花楼的花魁,一点朱唇万人尝。  投胎?远着呢。  谭昭特地出去买了纸钱,给帮忙的鬼差烧了丰厚的回报,这才回到船上。  江州的事情,自刘洪等人处斩后,就告一段落了,等新的江州知州上任,他们就该回长安去了。  “为什么不让为父判那刘洪谋夺……”  谭昭拉着暴躁老爹到旁边:“我明白阿耶替阿姊报仇心切,但众口铄金,此事不如说阿姊流落异乡,得仙人相救,阿耶觉得如何?”  ……他这儿子,编故事的能力果然一绝。  “仙人的事情,你也敢编排?”  谭昭眼睛微闪,决定替人打个预防针:“不巧,那陈光蕊就有这等奇遇。”  殷开山当即大惊:“竟有此等事?”  “前段时间我与瑶儿在隆兴镇遇险,恰得河伯出手相救,我与那河伯一见如故,便交换姓名做了朋友,他还教了些保命的本事给儿子。”谭昭甩完锅,这才开口,“前些日,他偶然得知我阿姊的消息,使了仙法告知我,说那洪江龙王十八年前得陈光蕊相救……后来,陈光蕊在洪江水府做了都尉,一做就是十八年。”  没有哪个老岳父会喜欢听到这种事情的,殷开山当即气得直拍桌。  正适时,殷瑶神色仓皇地冲进来,道:“阿翁,阿耶,姑姑她……”  殷温娇看着笑对新生活,但十八年已熬空了心神,如今心头大石落下,儿子也已长大成人,她没了活下去的心气,便……寻了死。  若不是殷瑶发现得早,说不定人就去了。  殷开山闻言,登时老泪纵横,老天爷啊,这是报复他年轻时杀敌太多吗?不要冲着他儿女去,要报复就报复他啊。  “你个孽障,我的儿啊!”  父女相对垂泪,心情都不是很好受。  谭昭看了屋子里老的老,少的少,叹了一声:“阿耶,能让我跟阿姊单独说会儿话吗?”  殷开山一听,便想拒绝,他明白儿子想说什么,但看着心如死灰的女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只是面容沧桑了许多。第226章 一个正经人(七)  谭昭惯来是不会安慰人的,但他会同人讲道理, 并且这个道理, 它姓谭。  “其实弟弟明白, 阿姊是为了玄奘,才会选择从容赴死。”室内昏暗, 谭昭伸手将所有烛火点上,轻声道。  殷温娇动了一下,但仍旧掩着眉眼并未开口。  谭昭并不气馁:“这世间的女子, 少有人能做到阿姊这般, 便是诸多男儿, 也少有能及,我不及阿姊气魄。”  殷温娇多么聪慧, 一听就明白了:“你说这些, 又做什么?”  十八年忍辱负重, 相公早逝, 儿子长大,大仇得报, 心无一物, 殷温娇其实早将生死看淡了, 能这般死了, 全了死后的声名, 让儿子能免受流言之苦,这就够了。  “不做什么,弟弟只是想说, 倘若我能堵住那悠悠之口呢?”谭昭将火折子放下,烛火掩映,只听得他道,“我与阿姊,打个赌,如何?”  系统:我发现你劝人的套路,最终都会走上打赌的歧路,怎么回事?  [你闭嘴!]  十八年了,殷开山还当女儿是十八年的娇女儿,但殷温娇自己明白自己已经不是了,经历了世事,又心怀忧虑步步谋划才得以苟活,如此这般负重,一朝卸掉,实在有些令人无所适从。  她听到昔日里瘦弱的弟弟开口:“弟弟会让阿姊轻松地活下去。”  十八年,沧海桑田易变,可她的亲人却仍在,殷温娇又落下了眼泪,这次却寂静无声,一如她此刻的心田一般。  谭昭并没有将陈光蕊还活着的消息告诉殷温娇的意思,一来大喜大悲容易生病,二来总归是眼见为实。  江州的事情,殷开山一顿操作猛如虎,知情的人全都不无辜,通通上了法场砍头,而剩下知情的,除了皇宫里的圣上,就是殷开山借兵的同僚了。  当今是圣明之君,平日里忙于朝政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到处八卦重臣的家世,至于同僚,生死过来的,否则殷开山也不会上门借兵。  而谭昭进内院找殷温娇的时候,也特意没带人进去。出来的时候,也都是戴了帷帽的。而置于后院那些女子,刘洪生怕殷温娇接触外人,后院的人虽知道水榭里住着女主人,却从未见过女主人的模样。  看门的婆子早就死了,如果还有谁知晓,那就只有天上的神仙和洪江水府里被那洪江龙王告知事情真相的陈光蕊了。  哦嚯,这个可以忽略不算。  殷温娇在长安城已经是个死人,毕竟殷开山有多疼女儿哪个朝臣不知,所以必须得风风光光地回长安城,因为越正大光明,就越坦然。  而要风光回去,一个人怎么行?  谭昭承认自己是个非常偏心的人,既然承了原主的身份,能做得更好,那就做得更好。反正都要从洪江返回长安,顺便接上陈光蕊,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想到这里,谭昭已经命人去买祭奠人的黄纸了。  有事找鬼撒纸钱,准没错。  新任江州知州是殷开山的门生,吃了一顿饭后,殷开山就迫不及待地带着女儿离开了这个伤心地。  待大船行至十八年前的伤心地,一直蜗居船舱的殷温娇终于忍不住出来了。  这几日在船上,因怕殷温娇想不开,一直都是玄奘和殷瑶轮流陪着她,殷开山虽然也很想陪着,但他到底是一朝的丞相,即便出来,也有不少公务缠身,加之年纪在那里,不能时时陪着。  今日天高气爽,正是春日里踏春的好时节。  洪江上的景致不差,兼之江里有龙王镇守,灵气还算不错,福泽两岸的百姓,带动整个洪江区域发展起来。  出事的河段十八年前还非常荒芜,而今却已经有人开了渡口,渡口停了好几家船菜,往来还有货船在卸货,一派繁忙景象。  殷温娇一时有些怔忪,像是不曾认识过这个人间一样。  不过好在殷瑶心思细腻,又早得了阿耶的话,立刻就开口说话吸引姑姑的主意,玄奘虽然不会安慰人,但他会讲佛理啊。  玄奘讲起佛理来,能讲三天三夜,并且兴致勃勃,毫无倦怠。  陈光蕊可以还阳的消息,谭昭暂时只告诉了便宜老爹,但今天之后,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家人拿着香烛纸钱拜祭陈光蕊,人间的人拜祭鬼魂时,鬼魂是有感知的,加上谭昭悄么么用灵力送纸钱,不怕陈光蕊感知不到。  陈光蕊正替龙王写着文书呢,突然手里就出现了一沓纸钱,还闪着金粉那种。  “……”  龙王此时正巧过来,一见纸钱,顿时眉开眼笑,直道:“光蕊兄,大喜啊,你等的好时候这便来了。”  陈光蕊握着纸钱,一时有些懵逼:这难道不是咒他去死吗?虽然他好像确实是死了。  但龙王的话,他却是相信的。龙宫虽好,却没有亲人朋友,当初中状元时的意气奋发尚在,回首已是十八年过去。  “多谢龙王。”  龙王已唤来手下,引着陈光蕊去了藏他尸身的小室,取出定颜珠,使陈光蕊的鬼魂进入身体,又渡了一丝灵气,使死者回生。  十八年来第一回 掌控身体,陈光蕊只觉得非常沉重,毕竟当鬼的时候可以飘来飘去,做人了却只能脚踏实地。  龙王看着他适应了身体,这才命人送上珍珠玉器作为礼物,引着陈光蕊与家人团聚。  如此,当年的救命之恩,就算是全了。  陈光蕊心情非常激动,重返人间的喜悦占据了他的心神,待到走出水面,曾经十八年的记忆忽然就模糊了起来,他只记得他在龙宫呆了十八年,却不记得做过什么事了。  他摇了摇头,看到船上熟悉的身影,眼泪迅速就飙了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陈光蕊看到仍旧纤细动人的妻子,动情地唤了一声:“娘子!”  这声音足够让船上的人都听到了,殷温娇烧纸钱的手,迅速就顿住了,她下意识看向对方手里捧着的珠宝玉器,以及下面压着的金色纸钱。  两厢无言,双对垂泪,皆在人间,却有种……阴阳相隔的隔膜感。  殷开山虽然听儿子说陈光蕊得仙人相救还活着,但亲眼见到和听到还是不一样的。死了十八年的人活着回来了,众人齐惊,除了……谭昭。 第201章 “……喏。”儿子,阿耶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君臣又说了会儿话,殷开山这才告退。  圣上待人出去后,便笑着冲身边的老太监道:“朕看那殷明晦是个有才的,江州的事情处理得那么利落,这老狐狸竟还能睁着眼睛说他儿子不中用,他儿子要是不中用,全长安城的男儿恐怕都不中用喽。”  老太监笑着陪着,至于附和,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情。  殷开山火急火燎地回到家,先去看了女儿和孙女,这才叫了儿子去书房。  谭昭有点懵:“啥?”  “你自己的聪明,自己去圆,陛下要见你。”老父亲端着茶,老神在在道。  “哈?”这年头做皇帝的,这么清闲的吗?没事还管朝臣家没用儿子的吗?谭昭狐疑地看向便宜父亲,“阿耶就不能搪塞过去吗?”  他不信殷开山没这本事,都当到丞相了,咋还卖儿子不手软呢!  老父亲对此,也非常坦然:“你也在外面潇洒清闲五年了,有本事还藏着掖着,你也体谅体谅阿耶当官不易啊。”  ……你那分明就是乐在其中!有本事,你致仕回老家养老呀。第228章 一个正经人(九)  腹诽是这么腹诽,但谭某人体谅暴躁老爹的不易, 还是没有忤逆不孝地说出来。  繁华热闹的长安城里, 总归是不缺新鲜事和稀奇玩意儿的, 太平盛世,最适合混迹街头, 浪荡度日,而且他亲爹还是当朝丞相,那真是给个神仙都不当的。  “少爷, 少爷您慢点儿!”  少爷显然并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谭昭拎着壶从小店里买的竹叶青, 也不喝,就这么提着, 边走还边拉着好不容易出来走一趟的少年僧人介绍这介绍那, 才几天的功夫啊, 俨然一个长安城活地图了。  论玩儿这件事, 谭某人自然是各种翘楚。  “你是佛门中人,我就不请你吃酒了, 等下次舅舅酿了素酒, 再请你喝。”  出家人荤酒不沾, 但素酒除外, 虽也有僧人不喝, 但如今的佛门并没有严苛的规定,再则如今佛门兴起,宫里的陛下还请洪福寺的住持喝过素酒哩。  “小僧不胜酒力, 恐……”  “这样啊,那就果子甜酒,玄奘你喜欢吃什么果子?桃儿?李子?还是寒瓜?”正说着呢,人就窜前面去了,美其名曰给闺女买礼物。  玄奘:……舅舅好生活泼。  但总归鲜活的人,更讨人喜欢,至少玄奘下山以来,同舅舅相处最为轻松,他可以谈佛法,也可以听舅舅讲些他未曾听闻过的东西,或趣事,或稀罕物什儿,竟也奇迹般地并不冲突。  或许他师父在这里,也会很喜欢他舅舅的。  谭昭提着东西回来,就看到少年僧人掐着佛珠微笑,看着心情不错的模样。  “我说了吧,出家人也得出来见见世人,佛渡自己,也渡世人,你不瞧瞧世间百态,还能活活把自己憋出佛理来不成?”  “阿弥陀佛,舅舅说的是。”玄奘觉得这话非常有道理,是他太拘泥于形式了。  “……”这种认真的性子,也不好,开不起玩笑。  街上热闹地方,自然是舞坊和酒肆,晚上更往里面走,就更加热闹了,但谭某人还没丧病到这个地步,只略略介绍了前头部分,就带人找了家素斋馆坐下了。  “这里的素斋,据说做的那叫一绝,你可别说什么出家人粗茶淡饭的话,能吃好的,为什么要去吃粗茶淡饭?”  玄奘觉得自己永远都说不过小舅舅,他拿不出平日里舌战群僧的讲经口才,也就听之任之了,出家人既来之则安之,阿弥陀佛。  谭昭一乐,他最近在长安城里玩得心有些野,说话都眉飞色舞的:“这便对了,据说连城外洪福寺的和尚来城中讲佛,吃的也是这家的斋菜。”  则话音刚落下,便有身着僧衣的沙弥走了进来,一行三人,打头的年长些,后头跟着俩小和尚,显然是熟客,小二马上就迎了上去。  谭昭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这家素斋店对僧人是不收银钱的。  “这老板,很会做生意嘛。”  玄奘不解。  “打响名声,赚好声誉,以小博大,生财之道。”谭昭竖起了一个大拇指,不过他说得小声,只有两人能听到。  玄奘显然并不懂这里面的门路,只道听不懂。  ‘“听不懂便罢,既然遇上同僚,要不要去打个招呼?”谭昭随即转移话题。  玄奘思考片刻:“确实该如此。”  谭昭自然不好掺和和尚们的事情,他一个俗人,带着出家的侄子过去,像什么样子?还不如低头乖乖吃菜。  但显然,安静吃顿好的没那么容易。  这不,刚吃了五分钟,那边的和尚们已经相谈甚欢起来,他就收到了来自河伯的私信语音聊天。  一般来说,他都是无视的。但这不无聊嘛,就接了听听。  然后,他就不得不抹油跑路了。  是真的要跑路,不是口头说说那种,不过临走之前,他还告诉小厮他的去向,只让小厮在位置上等甥少爷回来。  另一个小厮倒是想跟上去,但追不上啊。  追是追不上的,因为谭昭一出了素斋馆,就直接腾云驾雾往城外而去,不过还没等他出城外十里地呢,就被人给堵住了。  准确来说,是一个他想都想不到,却认识的神仙人物。  这位神仙,就是如今还不是司法天神但已经是天庭战力天花板的二郎神杨戬。  此时此刻的杨戬,竖瞳神通开着,身着一身银甲,谭昭死活想不到,冯兰一个小小河伯被迫娶亲的事情,天庭竟然劳动了这位的大驾,他是该说天庭办事效率低呢,还是应该吐槽天庭杀鸡焉用牛刀?  但不管咋地吧,现在不管杀鸡还是杀鱼,都没的杀了,现在杀到他头上来了。  天要亡我啊!  谭昭难得一口老血哽出来,更让人吐血的是,这人一开口,就来了这样一句话:“你这凡人,身上竟有那猢狲的气息!”  “……”你们的鼻子,能不能不要这么灵?!  死敌人设真是到了哪里都不崩啊,这个亚子居然还闻得出来,哮天犬附身吗?  不过这也让谭昭意识到,自己这混沌珠在真神仙的手底下,估计是混不下去了。遮个七七八八就等于有猫腻,简直更可怕,比如现在。  殷元什么人,虽然系统已经走了门路送对方去投胎了,但只要去查一下殷元的生平,就知道跟他有多么货不对板。  毕竟河伯教他本事这种说法骗骗人和鬼还行,骗神仙就有些难了。  “你究竟是何人?”  谭昭试图自证清白:“上仙容禀,我真的是个好人啊。”  “看来你是不打不招了!”杨戬的性子,显然还没有日后的板正,在还没有经历天条的荼毒前,他也是个桀骜不驯、胆大妄为的神仙。  这一言不合就开打,简直比猴哥还猴哥。  没想到三百年前的杨兄竟是这种人,岁月这把杀猪刀啊,谭昭被迫拔剑对敌,当然其实他也有些激动,毕竟学了法术这么久,他算是头一回真刀真枪跟杨戬对打,虽然对方没有三百年后那么强,但他只是个修法萌新而已,仍旧只有人家岁数的零头。  系统:hello?萌新?你怕不是对萌新有什么误解吧。  [你敢说我同他们神仙比,岁数算大的吗?]  系统:……你这个相对论有点儿违心了,你一个人跟神仙比,也是厉害了。  谭昭一点儿都没脸红心跳,他这会儿正疲于奔命呢,原本他以为他在杨戬手下走不过百招,没想到对方居然越打越来劲了?  怎么肥四!  冯兰在水晶宫里走来走去,到底还是心下惴惴不安,左思右想,他也没想到自己一封求救信引来了天庭大魔王,大魔王又不好唬又请不走,最后还是让这尊大神得知了野神被捉获的真相。  他原以为大神就此离开,却没想到大魔王去了一趟地府,就说要去找殷元一探究竟。  这以往他连衣角都沾不上的大神,他如何能拦住啊!  但……为了娶媳妇,拼了!  做了决定,冯兰立刻捏了一个法身留在水府之中,自己则冲着长安城的方向而去。飞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他终于在长安城外的一处山中腹地找到了大神和……大侠的踪影。  夭寿了!  天庭真君竟与一凡人缠斗在一起,是神仙的沦丧,还是凡人的崛起?  而且,河伯撩着树叶瞧了瞧,怎么还有种你来我往、不相上下的感觉?唔,也不对,真君似乎并未出狠招,倒是有种见招拆招的感觉?!  冯兰觉得自己眼拙啊,盯了许久只看出了一个道理:他这个神仙,果然还不够未来岳父一指头的。  ……这人间,真是太让河伯心伤了。  “再来!”  谭昭已经提不起剑了,再怎么说他也真是个凡人,特殊点,就是个有法力的凡人而已,怎么可能跟神仙相提并论。  他摊在地上,非常咸鱼地开口:“累了,要抓快抓。”  杨戬对此痛心疾首,凡人就是不努力,要努力些,就这天分,早该飞升位列仙班了。  等了许久,也没等来锁链的声音,谭昭睁开眼睛:“不抓我?”  “……你那么想被抓?那本君就满——”  谭昭立刻一个刺溜儿就窜起来了,那叫一个迅速:“没呀,真没这意思,我就一小老百姓,斗鸡走狗的衙门纨绔子弟。上仙喝酒不?上好的竹叶青,窖藏三载,您闻这酒香,是不是醇香极了?”  冯兰扒着树,此时此刻他的心跳八十迈。  他咽了口口水,虽然当神仙不久,他连上天庭的机会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他从土地那儿得知天庭神仙们的八卦啊,这其中之一,就有这位非常不好惹的二郎真君。  人玉帝外甥,桀骜不驯,凶起来能将山劈开,天庭第一不好惹的人物。  此时此刻,居然答应了殷大侠的邀请,在这荒山野地……喝普通的凡酒?这事情说出去,小城镇的土地公都不信呐。  也幸好河伯站的地方,听不到里头在讲什么,如果他听得到,或许此时此刻已经要打消娶人家闺女的主意了。  “说说吧,你和那猴子的关系。”  谭昭开始装糊涂:“什么猴子?”  杨戬笑了一下,莫名意气风发:“还需本君点明?便是那从石头缝里蹦出来,自命齐天大圣那只,这天上地下难道还有第二只这般令人讨厌的猴子吗?”  你看,有时候人听不到真相,就会幸福许多,河伯也同样适用于这条真理。第229章 一个正经人(十) 第203章 大佬的朋友,能是那么好见的吗?  可惜了,不然猴哥肯定会向人吐槽四海龙王以及各地方水君的无能的。  既是要逛长安城,那便不在府中用膳了,河伯虽然很想同殷瑶一起逛街,但想也知道不可能,便连提都没提,跟着人就出去了。  市井之地,从不缺稀奇的面点和扁食,羊杂鱼肚,只要能吃的,都能见到。  “再往前头走就是花街的,再晚些时候,那边的人会差使丫鬟们出来买早食,有那去不起舞坊的,便会托人丫鬟给姑娘送礼,所以咱们得吃完就走。”毕竟他虽然才回长安不久,但大小也是个名人来着。  河伯:……你们凡人的生活,可真是丰富啊。  但真好吃,要不是时间来不及,他还能再来一碗。  虽然没有再来一碗的精致扁食,但等翻过一条街,刚巧西域的商队今天出来赶集,这集上稀奇的古怪的,那叫一个琳琅满目,有些东西神神奇奇的,连谭昭都未曾见过。  “当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啊。”  出门前,暴躁老爹给了足足一千两银子,谭昭表示不差钱,想买就买,就是那西域的宝马,也能去瞧瞧。  “小神看看就行,没必要跟凡人抢东西,这多不好意思啊。”居然还有几分腼腆和不好意思。  “你就一个,能抢多少?拿着!”  财大气粗谭某人花起钱来,那叫一个痛快,当然了撒的不是自己的钱,他自然是不心疼的。  累了就歇歇,兴致起了就逛逛,待到午膳时分,谭昭刚拉着人坐在鱼香楼,菜才刚刚点上,就被暴躁老爹的小厮堵在了包厢里。  “啥事?”  “少爷,您可让小的好找啊,宫里头留了主人吃饭,正找您呢!”春日里,小厮就跑出了一头的汗。  谭昭更听不明白了:“宫里头又不是头一回留阿耶吃饭,找我做什么?”  小厮这刚要解释呢,谭昭本人也回味过来了,夭寿了,他当一个老纨绔啃老怎么了?!  系统:……啃老你还有理了?  [暴躁老爹那手起刀落的亚子,老吗?]  系统无话可说。  “怎么了,有事?”  谭昭摸了摸鼻子,确实是有事,这可真是事赶事了:“有些事情,我可能要进宫。”  冯兰当即表示没事,甚至为独得一桌美食而欢欣鼓舞。  “……行吧,你想回去就给我送个信。”  谭昭说完,又跟着小厮回府换了衣服,这才急匆匆进宫。  殷元不是头一回进宫了,作为当朝丞相的儿子,曾经宫里的宴会他都是常客,早有小太监等在宫门口,显然是认得他的,领着他一路进去,态度非常和善。  “有劳公公了。”  “郎君里头请,圣上和殷相公都在里头呢。”几年未见,殷小郎君愈发沉稳了,难怪陛下想要见上一见。  谭昭也不胆怯,提步就进去了。  因是君臣便饭,吃过饭还得回去看折子,故而摆膳的宫殿并不大,谭昭进去,便有宫娥引路,唐皇宫富丽堂皇,确实非凡。  大宋那小破皇宫,确实没法比。  “拜见陛下,父亲。”  “明晦来啦,免礼吧。几年不见,瞧着精神了许多啊。”唐皇看着非常和蔼,这位后世的明君就像是拉家常一样同人聊天,非常没有距离感。  “陛下你可别夸他,小孩子,不禁夸。”  谭昭适时就开了口,表情委屈:“父亲,儿子都快三十了,不是小孩子了。”  “陛下您看看,他这孩子脾性,还说不是孩子,哎。”老父亲连连叹气。  唐皇:你当朕不知道你这老东西在炫耀儿子?!哼!  “明晦你别管你父亲,朕也算看着你长大的,这次回京,可有什么打算?”  说是吃饭,但这哪让人吃得下啊,刚落座就遭遇死亡问题,谭昭叹了一声气:“陛下您有所不知,草民一无所长,不好说出来贻笑大方的。”  “哦?朕可听说,你说书的口才不错啊,宫里头的太监宫娥可都听到了。”这意思含而不露,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谭昭微微瞥了一眼认真恰饭的便宜老爹,哎,果然只能靠自己,这塑料的父子情简直不谈也罢,他立刻站起来告罪,言自己胡说之罪。  “护佑亲朋,何来之罪?朕是这么不讲理的人吗?”唐皇狐假虎威道。  那必定不是啊,谭昭立刻就借坡下驴了,和难相处的朱厚熜相比,唐皇简直是亲切的无敌小可爱。  谭昭难得吃了顿可能要消化不良的午膳。  而另一头,谭昭离开后,河伯就等来一桌丰盛的鱼米宴,他一尝,味道果然鲜美极了,同长安城的美食相比,他在水晶宫啃果子的生活实在是称得上贫瘠了。  虽然神仙不吃也饿不死,但神仙在世,也得有些追求的嘛。  比如定个小目标,既然虾兵蟹将请不起,要不他先把厨艺学起来?  河伯思考着学厨的可行性操作,屋外却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说话的声音居然还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只听得人开口道:“明晦,听说你约了人在这里,可有打扰?”  说话的,正是陈光蕊。  其实,陈光蕊是看到岳丈的小厮请殷元离开的,只是小二还在上菜,说明里面还有人。他也聪明,心里一思索,大概就猜到小舅子宴请的是昨晚那位一直未说话的风流公子了。  他今早出门时,听丞相府里的人说,这位可是殷家的救命恩公,既然碰上了,自然不能错过。  河伯是个傻白甜,也没觉不对,回了声:“他有事出去了。”  搁一般人攀谈着,陈光蕊就能进去同人交个朋友聊个天了,但河伯显然不是一般人,他也不懂什么人情世故,心想我这儿正吃饭呢,又不是认识的人,聊什么天?  聊天有吃饭有趣吗?没有啊。  于是和河伯就痛快拒绝了陈光蕊的同桌邀请,并且连门都没给人开。  这段时间,陈光蕊不知碰了多少或软或硬的钉子,此时累积起来,终于有了质的变化。外头的人还道殷相公为人秉直,不为女婿徇私。  但那都是刀子没割自己身上,陈光蕊气匆匆出了鱼香楼,他只觉得长安城这么大,居然都没有他一处容身之所。  十八年前的状元府邸早换了人,陈家的宅邸又年久失修,如今他跟着妻子住在丞相府寄人篱下,不尴不尬,他心中难受,最后找了家酒肆买醉。  等殷温娇见到相公时,陈光蕊就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样。  她下意识上前搀扶,陈光蕊却反应非常之大,立刻就将她的手打落,狠狠道:“别碰我!”  那眼神,刻薄得竟不像是个读圣贤书的读书人。  殷温娇当即被这目光刺伤,两只手团着手帕,显是无所适从。  “你知道外头的人怎么看我吗?连个普通人都看不起我!他们又算什么!”喝醉了酒的人,一向比平日里话多一些,也更放肆一些。  殷温娇讷讷,没有言语。  “我好好的儿子,学什么不好,偏要入那佛门,他是想让我陈家绝后不成!”陈光蕊拍着桌子,拍得那叫一个哐哐直响。  外头的丫鬟婆子听到动静,都吓得不敢进来。而里面的丫鬟,只敢护着殷温娇,并不敢做其他的事。  涉及到儿子,殷温娇当即不再退让:“不许你这么说玄奘!”  “呵?玄奘,他叫陈祎,不是什么破和尚阿弥陀佛!我好好的嫡子是有大出息的,竟出家当了和尚,岂非可笑!”陈光蕊醉得东倒西歪,说话都大舌头,但殷温娇却还是听清了。  也正是因为听清了,她的心才瞬间凉了。第231章 一个正经人(十二)  原来在丈夫心中,只有有用的儿子, 才配称为儿子啊。  做父母的, 难道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安喜乐就好了吗?从小她阿耶就是这么告诉她的, 阿元不喜读书,阿耶也没逼着他非要考取功名, 也没为了什么家族基业,再过继个聪明伶俐的儿子。  难道不是这样吗?  玄奘聪慧懂事,通晓大义, 难道这还不够吗?  “就是这个眼神, 你在嘲笑我什么!什么, 你说啊!”陈光蕊忽然从塌上冲下去,将挡着的小丫头推倒在地, 摇着殷温娇的肩膀吼道, “你们殷家人无私高尚, 我呢?我就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比我高贵得到哪里去……”  难闻的酒气冲仰在鼻尖, 殷温娇其实对这个味道并不陌生。  那些记忆她并不想翻动,但这一刻就自己浮现了上来, 当初她为了孩子忍辱负重, 便是这般。  “你放开我!”  殷温娇开始挣扎。  大概是这剧烈的挣扎让陈光蕊的酒短暂地醒了一刹那, 他立刻像是摸到了传染源一样放来了手, 甚至双手还在衣服上擦了擦, 连一点儿掩饰都没有。  小丫头已经爬起来再度护着殷温娇,但……已经不需要了。  殷温娇眼泪唰地一下落了下来,这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以为的如意郎君,嫌弃她脏,嫌弃她曾经的忍辱负重,嫌弃她……还活着。  刺骨的冰凉席卷全身,她委顿在地,不明白这些日子她到底在粉饰些什么。  二十一年前,她对他一见钟情,抛绣球与他,原以为能白首一生。而今,物是人非,曾经俊秀的状元郎在短暂的时间内,变成了一个……尖酸刻薄的中年男人。  可是,她还爱他啊,十八年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对他的爱在支撑着她,她想活着去见他,却没想到……他或许并不想见她。  事实如同一柄利刃一样剖开她的内心,将早已发霉泛滥的伤口再度曝露在阳光之下,疼痛,蔓延全身。  倒在塌上的陈光蕊已经打起了酒酣,没有了闹腾的动静。  屋内静寂无声,不知过了多久,小丫头才试探着去扶倒在地上的殷温娇,殷温娇这才回神,摇了摇头拒绝了:“不用,今晚的事,不要说出去,明白吗?”  小丫头诺诺地答应。  但谭昭还是知道了。今天在宫里彩衣娱亲了半天,回到家收到河伯回河里的消息,他回了消息,去看了女儿,就早早睡下了。  当初殷温娇心有死志,他好不容易劝下来,但谭昭明白这颗钉子其实只是隐而不发而已,故而待回到长安,他就找人安插在殷温娇的身边,以便随时能救人。  只他没有想到的是,陈光蕊此人不仅脸大,胆子还这么肥。  喝了酒回家骂老婆,简直能耐大发了!有这钻营的能力,早十八年前就不会被那艄公刘洪给推下洪江了。  他稍微想想,大概就能想明白。殷温娇丞相家的闺女,就算不知道怀了孕,以殷开山疼爱闺女的程度,那必定也是仆从环绕,侍卫保护的。为什么那艄公刘洪能如此轻易得了手?  那估摸着就是当年的状元郎意气风发,生怕别人看轻自己说他借了老丈人的势,殷温娇又是恋爱脑上身,这才被贼人有了可乘之机。  事到如今,倒是来怪他们没开口了。  做人,一如初心就这么难吗? 第205章 殷开山叹了一声:“阿元,玄奘,老夫也不瞒你们……”如此,一一道来。  许久无声,玄奘已经念起了佛经,而谭昭沉思许久,忽然语出惊人:“既然循序渐进不成,那就只能下猛药了。”  “什么猛药?”  殷温娇有些抑郁症,谭昭是有猜测到的,抑郁症在古代只属于忧思过度,他原本以为循序渐进地引导人进入尘世,会慢慢变好,这也是他一直没动陈光蕊的原因。  只是陈光蕊自己不争气,脾性竟是这般差,就这么一段时间,便露出了“丑态”,加重了殷温娇的病情。  “阿耶若是信我,便让试上一试。没道理受害者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既是那日在船上作出承诺,便一定会办成。  自家儿子虽然读书不好,但他却很信的:“你去做吧。”再差,也不会比如今差了。  “小僧也相信舅舅,舅舅若有差遣,小僧随时都可以。”少年僧人双手合十道。  得了肯定,谭昭原本想去找河伯冯兰的,但想了想,他戳了戳手上的禁制,引动法力传了道“简讯”过去。  原以为要很久才会有回复,没想到眨眼间,真君大人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找本君何事?”  谭昭组织了一下语言:“唔,是有那么一点小事。”  “嗯?”  “在下有个不情之请。”  谁曾料到如今的二郎神,如此回了一句:“既是不情之请,那又何必言之于口呢!”  要搁一般人,那就真的不好开口了,但谭某人脸皮厚,这不就开口了:“上仙果然厉害,一下就看出在下不过是客气客气的客套词了。”  “说吧。”  谭昭便说了。  “不成!此事断断不能!生魂入地府,亏你也想得出来!若是你这般的还好说,那普通凡人,如何能受得住!”杨戬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那可不是普通凡人,那是唐僧的生身母亲!  但话不能这么说,不然就穿帮了,所以谭昭换了种说辞:“上仙不知,在下的姐姐为歹人所害,以至一家分离,如今……”  “你说你那外甥无心礼佛,没去那洪福寺?”杨戬惊诧道。  谭昭一点儿不亏心地点头:“如今他离开,岂不是要我那阿姊的命嘛!即便是出家人,世人忠孝,即便是断舍离,也不该是这个断法的。”  杨戬皱了眉,当然他也不可能迅速就信了:“容本君查探一番,若你所说属实,本君倒是可以帮你一把。”  哎呀,三百年前的杨兄居然有点可爱。  谭昭也不怕被戳破,因为他说的本来就都是事实,正事儿在他的搅和下,变得……走向有点诡异了,至少陈光蕊的光明未来,可能不太可期了。  “可以,本君使人去地府打个招呼,但子时必须回来。”一个时辰后,杨戬回来,数了这样一句话。  谭昭立刻表示明白。  俗话说得好啊,上头有人好办事,这上头有神仙,那就更好办事了。谭昭一直都明白,殷温娇的噩梦是刘洪,更是她自己。  曾经的刘洪将她禁锢,如今的她将自己禁锢,自己要看透很难,但刘洪可以稍微废物利用一下。  顺道,还能去给鬼差送了二次纸钱,让刘洪这鬼,做得更明白一些。  这剂猛药,非刘洪莫属。  其实以谭昭如今的法力,造个幻境也不是难事,但假的终究是假的,假的就很容易戳穿。倒不如来真的,如果玩脱了……他也可以让人以为是梦一场。  醒来会忘却的那种梦,一梦了无痕。  将风狸暂时托付给便宜外甥,是夜谭昭就披着一身玄衣使了法术暂时勾了殷温娇的生魂,殷温娇懵懵懂懂,谭昭给生魂套上掩护的结界,这才从城隍庙的特殊通道入了地府。  因为上头有人,刚进了地府就有鬼差相迎,谭昭非常会做人地给了供奉,果然这鬼差僵白的脸色更白了一些。  待深入地府,谭昭撤去对殷温娇的五感管控。  地府一夜游,正式开始了。  谭昭迅速换了张路人脸,让自己身上的气息与地府一样。殷温娇懵懵懂懂地醒来,便见到了一处漫无边际的黑暗。黑,浓郁的黑,只有零零散散的红色火光,闪着扑朔的光。  其实地府本身,风光还是不错的,即便没有阳光照射,也没有那么阴森可怕。地府真正可怕的地方,是十八层地狱。  那是惩罚恶鬼凶煞的地方,其他接引鬼的地界,甚至还有鲜花开着,只是跟人间的姹紫嫣红不大一样罢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来人,可是长安人士殷温娇?快快随我来吧。”谭昭用着变幻过的声音开口说道。  然后,殷温娇当即就要逃,可她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被人牵着走,并没有接触,她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往前推!  她当即惊得要挣扎,但眨眼睛瞬息万变。  刚刚的黑暗完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火光,火光之上,有无数恶鬼怨魂在哀嚎。  惊惧之下,殷温娇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是飘在半空中的。  她陡然一惊,再看看四周,难不成……她已经死了?!第233章 一个正经人(十四)  这里,分明就是书中形容的修罗地狱啊!  殷温娇摊开自己的双手, 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 漂浮在赤裂的土地之上, 她能清晰地看到地上的每一丝火焰。  这火焰没有丝毫的温度,阴冷得倒像是冬日里的寒冰一样。  她, 真的死了?  殷温娇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死的,只记得自己哭得累了,疲惫至极, 然后呢?她着实是想不起来了。  她就这么死了?殷温娇脸上闪过一阵迷茫, 想起尘世的亲人, 她眼中闪过一丝苦痛。  谭昭将此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出言安慰, 反而平稳地开口:“快快随我来。”  这是他第二次出言催促了, 但殷温娇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出于无奈, 谭昭只得又牵引着殷温娇的生魂往前走。  刘洪生前所犯乃为重罪, 一为谋害他人性命,二为鱼肉乡里, 三为欺害少女, 四为谋夺气运, 四大罪并罚, 足够他十八层地狱轮一遍。  谭昭扮作地狱工作鬼员的模样, 成功带着殷温娇进了火山地狱。  火山地狱,顾名思义就是把鬼吊在火山口烘烤,被地狱岩浆炙烤的惨痛, 那滋味绝对酸爽得一批。据说挂在火山口的恶鬼会化作飞灰,然后会在下一层地狱重聚鬼体,唔,下一层是冰山地狱来着。  冰火两重天,非常可以了。  谭昭很快看到了刘洪,有鬼差的加餐待遇,刘洪这鬼显然当得比一般恶鬼更加透彻。只见鬼一脸麻木地被挂着,喉间却发出痛苦的鬼叫声,旁边的鬼差听了,还会举起打鬼杖鞭打他,那打鬼杖一打,鬼就变小一寸。  因是走了关系,谭昭一路通行无阻,他引着殷温娇,来到了刘洪的面前。  此时此刻,刘洪被倒吊着,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但殷温娇还是一样就认出来了,她开始剧烈地发抖,生魂的气息都变得不稳起来。  谭昭连忙渡了一丝灵气过去,殷温娇这才恢复神智。  与此同时,承受着地狱麻木惩罚的刘洪也看到了殷温娇,他的眼睛开始发出亮光,这亮光里充满了恶意,他甚至都不管鬼差打在他身上的鞭挞,拼命嘶吼道:“哈哈哈哈,殷温娇你果然来陪……”  他未尽的恶意,全部被谭昭掐灭在了喉咙口。  站在殷温娇的身后,谭昭冲着鬼露出了一个威胁意味十足的笑容,随后用只有刘洪能听到的声音说着:“想想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懂?”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但对于自私自利的小人而言,却意外的有用。  刘洪当即就闭嘴了。  谭昭找了看守火山地狱的鬼差,给了孝敬,顺便借了一根打鬼杖,在手柄处施了法术,便递给了殷温娇:“拿着,打他!”  殷温娇后退,满身都是拒绝。  但谭昭却不容她拒绝:“你的弟弟殷元,找了水君河伯的路子,许了不少孝敬,才能让你下得一趟阴曹地府,你确定什么都不做吗?”  殷温娇惊愕地抬头,她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我没死?”  “你当然没死,若你死了,得从黄泉路开始走起,进了地府,听了生前判词,若无大过错,才往望乡台。望乡台过后,前尘往事便再无瓜葛了。”  殷温娇一动,迟疑地接过了打鬼杖。  一个贤良淑惠的大唐贵女拿着一根一米多长的打鬼杖,这怎么看都非常违和,谭昭移开视线,又道:“但若有自戕者,须得下那枉死地狱,每日回忆生前功过,只得到真心悔悟,才得入轮回。”  当然这是一般情况,如果是殷温娇,估摸着应该是直接入轮回的,她生下便宜外甥,身上带着功德,足矣抵消这个。  “你们这些凡人呐,就是不知道珍惜,这地狱冤魂数万万,多少鬼想投胎成人都等不来,那些个自己放弃自己性命的,阎王爷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谭昭用着痛惜的语气说着,“他们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怎么可能呢!”  谭昭嘿嘿一笑,伪装过的惨白大脸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他们大多都会明白,活着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殷温娇瞪大了眼睛,这份直白又冰冷的话,直接戳中了她的心思。  “打他!他生前如何对你,你难道不恨他吗?”这番声音,便如同魔鬼的诱惑一般。  恨吗?  殷温娇捏紧了手中的打鬼杖,当然恨!她这辈子最恨的便是此人!她一生因此蹉跎,也因此枯萎凋谢,那个小院里,有她太多悲伤的回忆!  她恨不得吃刘洪的肉,喝刘洪的血!  想到这里,也不知哪里涌起来的勇气,拿着手中奇特的棒子,双手握着就直朝着刘洪的头打去!  “棒——”地一声,直敲得刘洪头上黑血直冒。  刘洪是只鬼,自然是没有血的,但十八层地狱特别,会模拟人的状态,会有双倍的痛苦,流血还不止。  殷温娇的动作其实非常笨重,甚至称得上难看,但却足够狠。  刘洪气得又要骂人,谭昭懒得听,直接用法力封了他的嘴,好让殷温娇打得舒心。  “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一边打,一边喊,并且越打越凶残,刘洪这鬼都在直翻眼皮了,殷温娇还在打,“啪——”地一声,打鬼杖……断了。  谭昭默默又递了一根上去。  直打断了三根打鬼杖,刘洪的鬼影都打散了,殷温娇这才脱力,整个生魂跪倒在地,哭了起来。  在不认识的人面前,人反而更容易卸下心防,露出脆弱。在关心的人面前,为了怕亲人朋友担心,反而会藏起伤痛。  但生魂是不能落泪的,也不会有眼泪。  谭昭已经能想到此时此刻睡着的殷温娇身体,已经泪湿枕巾了。  他伸出手,微微用法力稳住殷温娇的气息,生魂疲惫,是会反应到身体上的,如果沾染了地府的气息,可是会得大病的。 第207章 谭昭的眉间,开始聚起一团乌云,因为他清楚明白地感知到陈光蕊说这话时,看似在骂眼前的美人,其实……他后悔了。  他就不该牺牲睡眠时间来救这个烂货的。  这种人,就该死了去拔舌地狱,天天被鬼差拔舌头。  系统:……你有点上头了,醒醒。  这天底下,没有哪一个漂亮的女人能忍受别人这么说自己,即便她不是人!  美人立刻就变了脸色,那狠厉的模样,哪有半分刚才的柔情蜜意。  却未料这陈光蕊见此,骂得更起劲了,成功将仇恨值拉到了最高。  美人幻化出两条蛛丝,将人直接摔在了巷子深处。陈光蕊砸在墙上,剧烈的疼痛过后,他终于醒了。  同样,他也明白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不大好。  “你、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他惊惧道。  美人媚眼如丝:“东西?你才不是个东西!对着奴家这般漂亮的美人这般无礼,郎君可真是好狠的心啊!奴家还以为似郎君这般的读书人,是从不会口出污言秽语的,却没成想竟是比那臭水沟的水还要臭!可真是熏死奴家了呢。”她说着,还扇了扇风,好似是真的闻着那臭水沟的味道了。  系统:宿主,你还不下去吗?  [急什么?这不没生命危险嘛,人姑娘出出气,怎么了?]  系统:……你管这叫出气?港真的吗?  [真的不能再真了。]  陈光蕊这一刻只觉得天光晦暗,甚至分外想念千里之外的洪江龙王,只是打从出了洪江,他在水府里的记忆就非常浅淡,他知道自己曾做过都尉,却不记得自己曾经做都尉时具体做了什么。  “救、救命啊!”  美人一笑,摄魂夺魄:“救命?今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敢辱骂奴家的人,奴家可是从来不会让他活着过夜的呢~”  这声音,是刚刚伺候他喝酒的婢女?!  陈光蕊想起宴上自己的无礼,登时头一昏,险些就要栽倒下去。  难不成他陈光蕊蹉跎十八年,到最后竟这般窝囊地去了?  就在美人准备下死手之时,夜风忽然送来了男子轻柔俏皮的声音:“在下倒是觉得不用天王老子就能救得了他,姑娘觉得呢?”第235章 一个正经人(十六)  粉衣美人一抬头,就看到一男子身姿清俊, 夜风将他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看着就像是要乘风而去的仙人一般。  但听听这话, 显然不是仙人会开口说的。  “竟又是一位俊俏的郎君,奴家见了您, 便心生欢喜呢。”  谭昭表示敬谢不敏:“姑娘这话就不对了,人间的规矩总归还是要守的,你将我与他放在一起, 有可比性吗?”  美人一楞, 以衣袖掩面娇笑:“倒是奴家的不是了, 郎君说得对,似这般没有眼色的凡夫俗子, 自然……是比不得郎君你的。”  陈光蕊被两根蛛丝挂在墙上, 胸口难受得几乎要将心肝都呕出来, 他原本以为小舅子的出现是来搭救他的, 却没想到……是来打情骂俏的!  可恨!着实可恨!  “这么说才对嘛,不过姑娘修行不易, 如此行将踏错, 可不是好姑娘该做的事情。”谭昭摇头, 似是叹息道。  美人一笑, 如同牡丹一般娇艳:“好姑娘?郎君莫要开奴家玩笑了, 这大晚上的,好姑娘可都是不出门的。”  “……有理有据,你说得对。”谭昭干脆走上一步, 落在陈光蕊头上的屋檐上,顺势坐下,这才道,“姐夫,你也看到了,这位坏姑娘要对你做一些不大好的事情,需要我出手相救吗?”  “救我!你难道要看着我被个妖孽糟蹋吗?”陈光蕊终于找回了自己颤颤巍巍的声音。  谭昭尝试着讲道理:“我可以闭上眼睛不看。”  陈光蕊很想破口大骂,他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才遇上殷家一群奇葩。  “你阿姊……”  谭昭忽然急言打断他:“休要提我阿姊!你以为你这些日子的所做作为,我不知道吗?”满意地看到陈光蕊的瞳孔急剧收缩,他才抬头看粉衣美人。  “打个商量,放了他,如何?”  粉衣美人大概也觉得差不多了,脸上已没有了方才的柔情蜜意:“凭你一个普通凡人,可笑!”  你可不要小瞧普通凡人哦,这要是输了,他可是以后都没脸给猴哥送桃子的。  并不算宽的暗巷里,上演着光怪陆离的厮杀,当然这场厮杀结束得非常之快,至少陈光蕊尚处在惊惧之下,那边的打斗就已经结束了。  一只开了杀戒的红粉蜘蛛罢了,谭昭三两下将蜘蛛打回原形,随意找了个容器丢进去,轻轻一跃,跳到了对面的屋檐上,再度坐下,望向对面墙上挣扎着下不来的陈光蕊道:“现在,咱们能好好聊聊了吧。”  说罢,他还摇了摇头手里的蜘蛛,摆明了就是威胁。  “你怎么……”  谭昭一笑:“我知道我帅气又能干,不用惊讶。”  “……”陈光蕊气得直翻白眼。  “我便当姐夫默认了,你在洪江水府的事,我管不着,但如今的事,我却是能管一管的。”谭昭张下结界,说话非常直接明白,“陈光蕊,你还看不明白吗?说穿了,我现在就是捏死你,你又能如何?”  “你——”  谭昭对上人含着怒火的双眼,嗤笑一声:“你还生气?呵!一个女子为你生儿育女,忍辱负重十八年,到头来你却嫌弃人家,你以为你又是什么高贵的仙人吗?”  被人指着鼻子骂,陈光蕊的脑子被反夜风一吹,当即再也忍不住了:“我以为你是男人,该明白的!”  “……天底下的男子要都如你这样,那还不如死绝算了。”  “你——”  “我如何,不用你来置喙,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既然你舍不下丞相府这门好亲事,那便只要我来帮帮你了。”谭昭拿出了自己的强盗逻辑,“今夜我救了你的命,总归是事实吧?”  陈光蕊不想应,但他确实无法否认。  “既然如此,在你心里你的命应该还是挺值钱的,不如离开长安城外放,如何?”轻声细语的,像是有商有量的样子,但陈光蕊抬头,看到小舅子的眼神却不是这么说的。  那是没有任何掩饰的威胁,像是一把刀子扎进他的心里。  陈光蕊惊疑不已,殷元既有如此本事,为何要装成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有病吧?  “怎么样?”  陈光蕊丝毫不怀疑,若是他摇头,对方那双修长的手会立刻吻上他的咽喉。  是要未卜的前途,还是性命?  “我殷家人说话向来算话,你若是应了,此后你不论如何,我与阿耶都不会为难你,更不会出手扰乱你的前程。”打一棒子,自然是要稍微安抚一下的,“你与阿姊和离,他日男婚女嫁,理之自然,左右你也不喜欢学佛的儿子,再生一个,好继承你陈家无上的荣光,不是更好?”  陈光蕊被“说服”了。  但在应下的那一刻,他依然忍不住开口:“你就不怕,我将你阿姊的事实说出去吗?”  谭昭双指于空中一划,将困住陈光蕊的蛛丝切断,随后轻巧一跳,落在了屋脊上,如此他才顺势回头,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你可以试试。”  陈光蕊摔在地上,终于安静地闭上了嘴,他到底还是个聪明人,如今殷元显露出来的能力不是他所能够对抗的,与其以卵击石,不若蛰伏他日再算恩仇。  **  陈光蕊的去向,终于下来了。  这事儿一落下,不仅是殷家人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就连吏部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此时,春意正浓,陈光蕊外放之地距离海州并不远,他十八年未归家,自然是要先回家一趟的。  因为妻子十八年前生子体弱无力远行,陈光蕊“心疼爱妻”,独自踏上了自己的第二次外放之旅。  毕竟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呢。  谭昭和玄奘陪着殷温娇送别陈光蕊,待到陈光蕊的马车出了长安官道,他们这才往回走。  这回,显然是吃一堑长一智,改走陆路了。  “阿姊,回吧。”谭昭出言提醒道。  殷温娇怔忪地望着远方,许久才露出一个笑容:“走吧。”  **  一切,都渐渐变得更好。  直到,殷温娇主动提出送儿子去洪福寺进修。  当然,玄奘去洪福寺这件事,其实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即便短暂停留在丞相府,也不过是因为尘缘未了。  殷温娇不是陈光蕊,她首先是个母亲,对儿子疼爱多过殷切,并没有将自己的意愿加诸到孩子身上的想法。  就这点,殷家人一脉相承。就像殷开山不会逼殷元走上仕途一样。  “多谢母亲宽宥,阿弥陀佛。”玄奘感动道,俊秀的脸上几乎闪着光芒。  既然下了决定,那么就要提上日程。  早先谭昭带便宜外甥出门去素斋馆时,玄奘就与洪福寺的大和尚聊得非常投机,早先便说了,论佛在玄奘而言,颇有一种在座的都是辣鸡的既视感。  有法明师父的推荐,加上有认识的人,洪福寺是方外之地,又是皇家寺庙,香火非常鼎盛,入寺的和尚是不看俗家身份的。  对此,玄奘表示非常开心。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期待着去洪福寺,少年僧人少有情绪这么高昂的时候。  是夜,谭昭提着一壶碧螺春去找便宜外甥谈天,因为明日就是玄奘去洪福寺的日子,如无意外,便宜外甥应该是再也不会回丞相府了。  “舅舅。”  谭昭笑着哎了一声:“来,喝茶。”  茶是上好的贡茶,身在天子近臣的家里,总是不缺这些好东西的。  “真的要一个人去?”  玄奘笑着点头:“小僧又不是出去野游。”  ……不容易啊,他这大外甥居然会同他开玩笑了。  谭某人立刻接了一句:“如果你想,也不是不可以啊。”  “……”说不过,阿弥陀佛。  看大外甥又恢复招牌微笑,谭昭遂失笑道:“我已经能预见到洪福寺之后的香火有多旺了!”唇红齿白的少年僧人,肯定是极受欢迎的。 第209章 袁天罡却摇了摇头,也并不忌讳,只道:“有些人有些事,本就算不到,能算到的也就这些,这世间总有一些人是特别的。”  大理寺卿心里更酸了。  “此人乃是当朝殷相公嗣子,殷元。”  袁天罡随手一掐算,果然关于殷元的事情什么都算不到,他心里来了兴趣,只准备挑个日子去见见这位年轻的道友。  在这之前,他还需做好本职事:“此妖便先放置在钦天监,待贾公入宫后,圣上裁决,再行定夺,如何?”  “如此甚好。”简直是求之不得啊。  将妖孽寄存,大理寺卿就风风火火地进宫去了,路上还写了份折子,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  圣上一看折子,难免有些讶异:“竟当真是妖孽作祟?”  “回禀陛下,此事乃袁台正亲口所言,句句属实。”  圣上对袁天罡颇为信任,闻言自然不疑,他只是有些疑惑另一个人:“爱卿,你这折子上写的殷元,可是殷开山那儿子?”  ……你看看,不是他一个人惊讶吧,大理寺卿只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便将寻人一事缓缓道来,这才接了一句:“确是殷相公家的明晦。”  圣上:……有趣,很是有趣啊。第237章 一个正经人(十八)  众所周知,杀妖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至少普通人是很难做到的。  即便这只妖已经被束缚, 但斩妖一事, 还需能人来做。  圣上和大理寺卿不约而同都想到了一个人,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人。  此人, 就是魏征。  魏征,又名魏怼怼,这朝野上下, 要没被这位爷怼过, 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在长安当官的。  泾河龙王的事情, 凡间知道的人甚少,朝中却有不少人知晓, 圣上如今为何会那么重视佛教, 也是因此。  “来人, 宣魏卿进宫。”  没过多久, 魏征就来了,毕竟是监斩过泾河龙王的人, 见过大场面, 一听就表示“他可以”。  圣上:突然有点慌是怎么回事?!  但圣命已下, 就没有收回的可能, 想来明晦那孩子是不会介意的吧。  谭昭:mmp!mmp听到没有!  就后悔, 非常后悔,早知道皇帝找了魏征,就算是打死蛛妖他都不会犹豫一下的。  “儿啊, 去吧,阿耶看好你。”作为当朝丞相,殷开山被怼的几率自然比一般官员好,本着“独乐乐不如一起乐”的宗旨,老父亲笑着将儿子送出了门。  “……”这塑料父子情!他要去五指山下种桃树,陪猴哥侃大山!  系统:那你闺女呢?  [……]  系统:承认吧,你要是不愿意,肯定有一万种解决的法子,殷开山年纪大了总会致仕,你想给你闺女做依靠。  [……以前咋没发现你看得这么透呢?]  系统:那是,我们系统都是与时俱进的!话说你都天上有人了,为什么不找人问问殷瑶的姻缘?  [没必要,有时候先知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系统:……那万一真是河伯冯兰呢?  [没有万一!!!]  谭昭拒绝一个傻白甜老不死做他女婿,反正、反正不行,这样想想,其实跟魏征打交道都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然而,并没有呢。  长安城谁不知道,魏公是个非常难讨好的人,能得他一句欣赏,那绝对能让人开心一整年。  原主殷元当然是见过魏征的,并且见过不止一次,只是魏征喜欢聪明人,所以打的交道很少。  毕竟人是日理万机的重臣,而殷元只是个普通衙内而已。  魏征约他在钦天监门口见面,谭昭到的时候,说了来意,便有人引着他进去。  待到了地方,他就看到四角凉亭里坐着两位老者,一人仙风道骨,一人严肃沉默,并不难认。  “明晦,见过魏公,见过袁先生。”  今日,谭昭一身月白圆领衣袍,胸口绣着翠竹,袖口都缠着金边,头发束起,手里执着一柄折扇,并未展开,看着就是长安街头闲着没事做的王孙公子。  魏征抬头,对上青年轻快又明亮的眸子,心里都忍不住赞了一句,这双眼睛,像是长安城五月的春光一样明媚。  “没想到你出去了几年,心境竟是开阔了不少。”  相比魏征,袁天罡看到的反而少,他上算天命,下算鬼神,却终究不是什么都能看透的。  当然了,他比魏征和善许多:“小友好。”  魏征奇地看了一眼袁天罡,这才听到青年开口说话:“小子不敢当,只是出去偶然间学了些东西罢了。”  “不必谦虚。”  和两老狐狸真大佬聊天,可真不是人干的,这当官的乌纱帽下面,难怪十官九秃呢。  天微微擦黑,谭昭才从钦天监出来,抬头看了看天色,想起出门前便宜老爹那一脸老褶子,他果断决定去陪猴哥恰桃子。  “你怎么总是晚上来看俺老孙?”猴哥吐槽道。  谭昭就坐在半山腰一棵歪脖子树上:“没办法,讨生活不易啊,白天要搬砖的。”  “……你说的啥?俺老孙听不懂。”  谭昭拿着壶小酒,喝了一小口,才道:“大圣生来神异,可曾在人间待过?”  猴哥想了想,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不曾真正识得过,俺老孙现如今不就在这破人间吗!”  谭昭听出了一起怨念和不甘,他心头一颤,抬头望了望山顶看不见的佛偈,忽然用很轻的声音开口:“大圣,你想过,出来后做什么吗?”  殷温娇等了十八年,尚且身心俱疲,没有生志,更何况是五百年呢。  谭昭突然就放下了手中的酒。  “据说是要陪个大唐来的和尚去西天取经,俺老孙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等送完这和尚,俺老孙自然是回花果山了!到时候你来,俺老孙带你去见孩儿们……”  山间无风,谭昭拎着酒壶,忽然幽幽开口:“其实,那和尚是我外甥。”  “……”  “……”  这才是真正的相对无言,连风儿都没有,四目相对,寂静无言。  猴哥眨了眨眼睛,忽然吼了一声:“快去把你外甥绑过来!”  “……”是我猴哥的强盗作风没错了。  “……算了算了,俺老孙明白了,不就是等嘛,五百年俺老孙都等得,不差这一时半刻!”  谭昭原以为需要很多言语去解释,但显然猴哥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天生灵性,果然非凡。  他忽然会心一笑,原以为是他陪伴猴哥,却没成想是反过来的,谭昭再度拎起酒壶,倒了一口,甘甜绵密,自然是好酒:“大圣厉害。”  猴哥一听,吃桃的声音都快乐了许多:“好说好说。”他没说的是,既然这和尚都出生了,那就不过几年的光景,一眨眼就过了。  “你瞧着很是疲惫,最近搬砖很辛苦吗?”猴哥看了人一眼,随意地开口  凡人对于猴子来说,还是太难理解了,对他而言,能自由自在地吃桃,就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事情,至于其他烦恼事,那都不是事儿。  ……大圣你真是很会活学活用了,谭昭失笑:“那倒也没有,只是闲得太久,准备做点事情忙一忙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开心就好。”猴哥吃桃向来是不吐核的,反正铁胃铜汁铁丸也能消化,更何况区区桃核呢,谭昭每次看到都觉得胃疼。  跟老狐狸打交道这种事情,有一回就有第二回 ,大佬想抓壮丁时,那是总会有法子的。  洪福寺出了个惊悚的案子。  这案子。自然是不归魏征管的,也不归袁天罡管,但却是归大理寺管的,因为出事的人是官员的家属。  大理寺卿来找谭昭时,谭某人正跟人小儿子在平安坊听曲儿,唱的倒不是什么靡靡之音,但也绝对不是什么阳春白雪的东西。  “我去!我阿耶怎么来了!哥,哥快让我躲躲!”贾明思吓得往桌子底下钻,显然在家里,地位不咋地。  “其实……”  谭昭还没说完,大理寺卿就找过来了。  贾公拧着眉,看着小儿子撅着的屁股,头隐隐一疼,心里却更酸了:“还不快出来!”  贾明思:“……阿耶!我最近真的很乖的!”  丢人现眼啊,大理寺卿决定眼不见为净,转头冲殷元道:“洪福寺出了命案,小友可要同老夫走一趟?”  谭昭自然应承了下来,先不说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就是洪福寺这三个字,就值得他走一趟了。  贾明思一看,不对啊,说好的一起当纨绔呢?殷大哥你这个叛徒!  因为过于义愤填膺,贾明思决定跟上去看看,反正他阿耶是大理寺卿,没人敢拦他。  从长安城到洪福寺,乘着大概要半个时辰,因为距离不是很远,所以大多数的达官显贵都喜欢来这里上香祈福。  出事的,是礼部侍郎家的嫡女。  因为出事的人是女眷,且是突然被挖了眼睛,来报案的人说当时非常怪异,也是因此,大理寺卿才会拐道来叫殷元。  而事实证明,这事儿也确实有些怪异。  谭昭看到了一身白色僧衣的外甥,与前几日小孩,青年僧人看上去沉稳平和了许多,就像是所有情绪都沉淀了下来。  通俗来说,大概就是大彻大悟后的圆润贯通了。  “阿弥陀佛,殷施主安。”  谭昭自是不觉得难过的,他笑着同人打招呼:“看来你过得很好,就是不见舅舅,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少年僧人从容不迫:“舅舅好。”  “……”所以说嘛,他不喜欢佛教是有原因的。 第211章 “杨……真君,大驾光临啊!”好险,差点就一句杨兄脱口而出了。  杨戬皱了皱眉,看着殷元,道:“不必唤我真君,在凡间随意些也可。”  说实话,谭昭其实有些好奇哮天犬去哪儿了,这也见了好几次了,怎么老不见狗大爷呢,难不成是犯了错在家闭门思过?  唔,很有可能啊。  “那感情好啊,我唤你杨兄,如何?在下表字明晦,真君随意哈。”谭昭最会的,就是打蛇上棍了。  杨戬颔首:“殷兄。”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尚且有些僵硬,显然是没怎么交过朋友的亚子。  谭昭一见,非常体贴地没说出来,反而走上了庭院里的石径小路:“佛寺清修,今日恐怕不能请杨兄喝酒了。”  “我也不是来喝酒的。”  谭昭故作不知:“哦?今夜月明星稀,难道是来找在下赏月的?”  杨戬给了人一个眼神,让人自己体会。  谭昭体会了一番,觉得自己说得半点儿没错。  二郎神自然是得了玉帝的旨意,督查圣僧的成长的,如今洪福寺出了事,前来看看罢了。只是离开前看到殷元,这才现身一见。  两人此时站立的方向,刚好是朝着出事佛殿的,谭昭想起身边神仙的身份,忽然开口:“杨兄,你可见过无尽意菩萨?”  “自然见过。”  天庭与西方关系复杂,但两方举行什么佳宴佛会,却都会邀请两方人员参加,作为玉帝的外甥,天庭的战将,杨戬虽然并不喜欢赴宴,多多少少也会因为身份原因参加几个。  无尽意菩萨虽在凡间知名度不太高,在西方世界却不然,这位菩萨长袖善舞,有一双洞察人心的眼睛。  谭昭一怔:“洞察人心的眼睛?”  “没错,看透世间因果,一切红尘乱相。”杨戬如是道。  谭昭抬头看星子灿烂:“那他一定没什么朋友。”  ……虽然杨戬觉得佛陀不需要朋友,但他不得不承认殷元这句话说得挺对的。  **  第二日,陈娘子依旧没有醒过来,她的伤已经请寺中的名医看过了,伤势已经被控制住,但没有半分清醒的意思。  因为陈夫人的恳求,所以只有大理寺卿去瞧过一眼陈娘子,确实如大夫所说一般无二。  “殷大哥,快一些,再玩就要过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谭昭回头望佛寺,再看向悠长的下山路,忽然开口:“当真要快一些?”  “那是自然,我约……啊——”  贾明思头一遭发现自己居然有些恐高,此时此刻他被人提着后衣襟,整个人都腾翔在空中,脚下虚浮着,没有任何踏脚之物,底下一片苍翠茂林,他只觉得轻轻被人拍了一下,尖叫声就戛然而止了。  当然,从山头荡下来,其实也用不上多少时间。  谭昭将人放在地上,还非常擅长先声夺人:“是你要快一些的。”  贾明思的灵魂都飘在半空中,自然是没有精力反驳的,甚至他坐在回长安城的马车里,依旧云里雾里,只觉得双腿都还在空中荡着。  只待见到国子监好友时,他忽然duang地一下,回到人间,脚踏实地。  “你你你你——我我我我——”说真的,他平生虽喜欢听志怪故事,但他真的……是头一遭经历这般。  贾明思砸吧了一下嘴巴,觉得太短了,都不够回味的。  “朋友,你肯定不知道我刚刚经历了什么。”贾明思一脸神秘道。  贾明思这位国子监好友,名叫燕袂,表字子云,今岁十八,值得一提的是,燕子云出身商户,家里是做漕运生意的,是长安城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  “子云,我与你介绍。”  燕袂生得英武,相貌堂堂,如果他不去读书,披甲上阵绝对也并不违和,且性情疏阔,就是有点儿话唠。  也对,能跟贾明思凑一块儿的,基本都挺能说的。  “钱谨啊。”提起辅国公次子,燕袂脸上显然不如方才松快了,“他最近精进很快,昨日小试,夫子当堂夸了他的文章,定为甲等。”  两人是好友,贾明思一看就觉得好友这状态不对:“发生什么事了?”  燕子云喝了一口酒,眉间有些不忿:“夫子说我的文辞藻有余,灵气不足,斥为乙等。”  “哈?”贾明思惊得都站了起来,他跟殷大哥说他朋友读书很好,那是真的好,国子监甲班头三名,妥妥的一甲大热门。  这夫子,怕不是吃错药了吧?  燕袂显然气不过,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谭昭是没见过那位陈娘子的,但他打从见了燕袂,就没将视线从这位少年郎身上移开过。  说不出的感觉,不是曾经接触过的东西,有一股并不太明显的力量在刻意影响这位少年郎的运势?情绪?又或者是心境?  谭昭说不上来,但离得近了,确实能感觉得到。如果隔得远,他恐怕发现不了。  “钱谨他,就是个怪物!”  燕袂突然开口,他眼睛里尚带着红血丝,像是想到了什么愤恨的事情,狠狠喝了一口酒,才小声道:“明思,你相信不相信,那份乙等的试卷,根本不是出自我手!”  一听这个,贾明思就更糊涂了:“什么、什么意思?”  “那份甲等的,才是我的文章!”燕袂只觉得甲榜张贴时,自己的三观都裂了。那份头名公告的文章,分明是他脑中构思,连行文都一模一样,可那上面的字迹却并非自己的。  他当时以为是抄袭,后来竟是发现——  “我相信你。”  燕袂抬头,他喝得一点儿晕,此时显然已经忘记在场还有第三个人了:“当真?”  谭昭聚起法力,抬手在少年眉间一点,他其实更想抓住那股浅淡的力量,但显然这股力量油滑得紧,一触碰到法力,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遗憾地伸回手,捻了捻手指,对面的燕袂摇了摇脑子,望着对面的两个人,忽然开口:“我这是怎么了?”  贾明思简直想抓狂了:“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呢?”他竟不知,如今读书也是一个危险职业了?!  燕袂已经放下了酒杯,他只觉得一直昏昏沉沉的脑袋突然清明了起来,连看东西都清楚了许多:“这位兄台,我这是……”  “我叫殷元,表字明晦。”分明是刚作过介绍,谭昭却又开口说了一遍。  当朝丞相之子,燕袂不认得此人,却听过此人的名头,他能跟贾明思做朋友,自然没有什么恃才傲物的习惯,立刻就开口交换了姓名,真心感谢对方刚才的一点。  贾明思只觉得殷大哥的形象越来越高大,连殷大哥这样的人都来混纨绔,现在纨绔界的门槛都这么高了吗?  当然只是这么一念,他还是更关心好友的状况:“殷大哥,子云他不会有事吧?”  谭昭摇了摇头,定定地看了燕袂一样,才道:“暂时无事,若想一劳永逸,却还需另想法子。”  自己文章被占为己有的经历实在不好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个名不副实的人占据他的荣誉与光彩,这是谁都无法忍受的。  燕袂也不能。  “如果可以,能带我去见见钱谨吗?”  贾明思一楞,转头道:“为什么不让我阿耶直接宣人去大理寺问?”  “可以,但没必要,他总归要去的,但若真是他,只会打草惊蛇。”  燕袂赞同道:“没错,此事我来安排。”  燕袂做事风风火火,谭昭看不透人的运势和未来,想了想用桌上的酒水画了一道符在人身上,这才送人离开。  待燕袂离开,谭昭转头就对上了贾明思直勾勾的眼睛。  小纨绔眼睛亮亮地开口:“殷大哥,能再带我飞一圈吗?刚刚太短了,还没感受一下,就落地了。”  “……”你刚刚在空中时,可不是这么亚子的。  少年郎,你变得有些快啊。第240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一)  “也不是不行。”  贾明思立刻兴奋:“当真?”  谭昭勾唇:“自然当真。”  于是,本来决定呆在长安城风花雪月的少年郎再度被迫踏上去洪福寺的路, 毕竟怎么下来的, 就该怎么上去, 非常合情合理。  “为什么还要回来?”  吃过午膳,贾明思就收到消息说陈夫人已经带着陈娘子回了长安城, 洪福寺虽还留有官差,但留的人并不多。  他虽然不懂怎么办差,但这意思显然是凶手不在寺中了。  “找个人一起去见见那位钱郎君。”  “找谁?”  那自然是找已经通了第六识的玄奘僧人了, 年轻的和尚在庙里, 总归是没那么忙的, 特别是俗家亲人来相见时。  “舅舅,何故来相见?”  “来找你帮个忙, 你可以下山不?”  “自是可以的。”佛门修行, 无处不是修行, 并无规定一定要在寺庙之中的。  玄奘性子淡然, 唯独对佛法痴迷,他心怀慈悲, 一听是找他辨认那股气味, 当下便跟着谭昭下山去了。  当然这回下山, 就没有“腾云梯”坐了, 贾明思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遗憾之色。  谭昭只当没瞧见, 正好赶在日落之前回到了长安城中。  燕袂说他会搞定和钱谨的约见,谭昭自然毫不怀疑,燕家虽然不是什么勋贵世家, 但做漕运的,人脉其实非常广,且三教九流多有结交,谭昭刚回城没多久,燕袂就派了人过来。  “这么快?”贾明思忍不住一惊。  钱谨的性子,说好听点儿就是好学执着,说难听点儿就是偏执孤高,进国子监时,他还因为家里爵位有几个朋友,如今两三年过去了,连这几个逢场朋友都没有了。  平日里不是在国子监藏书阁里看书,就是在家温书,不参加集体活动,也没有娱乐爱好,过得像苦行僧,却也没见他学业有多么提高。  就像贾明思说的那样,钱谨的崛起是从那场校内蹴鞠赛开始的。  钱谨突然改变了自己两点一线的生活,补了个生病同窗的空缺,在赛场上驰骋进球,竟是比长安城最好的蹴鞠手还要凌厉三分。  “当时有人还问他来着,他那时得意洋洋的不屑模样,我到现在都记得!”燕袂提起钱谨,就是一脸的厌恶。  “得意?” 第213章 杀了他,杀了他就再也没人知道哪些诗词从何而来了。  他是才子,出口成章、挥笔从容的有才之士,夫子、同窗、父亲都赞扬他,他是天底下最有才华的人,他会打马游街、封王拜相,得成人生的巅峰!  “你找死!”  玄奘目露慈悲:“阿弥陀佛,钱施主,你着想了。”  钱谨深深地看了一眼俊秀的僧人,他眼睛里除了流露出的恶意之外,还有几分渴望与热切,他忽然有了一个非常好的主意。  一个腹有诗书的才子,须得一副好皮相来配,不是吗?  钱谨忽然止住了恶意,一个籍籍无名的僧人,长安城中又有谁会记得呢?  玄奘原以为是自己的劝诫得到了作用,但之后更深的恶意扑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巨大又浓重的力量。  清俊的僧人却仍然忍住,没有往后退一步。  “钱兄,你还没好吗?”  远处忽然传来了一把声音,而这把声音也将正被欲望所支配的钱谨喊回人间,他虽不聪明,却也明白此处不是动手的好地方。  钱谨深深看了僧人一眼,一个不太明显的印记打在僧人身上,他这才狠狠推了一把僧人,绕过人离开。  没走多远,便听到他回应的声音:“来了,等着!”  声音平和,不带任何方才的恶意。  玄奘的后背已出了一层的冷汗,这条空寂的走廊上只有他一人,他扶着栏杆,远处的喧嚣尚在,却不能让他有任何的暖意。  就在方才,他直面了人最大的恶念,这股恶念发自人心,邪恶又强大,并非此时的他所能应对。  舅舅说得没错,钱谨根本没有任何自救的想法,玄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的异味,更重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玄奘回到二楼时,燕袂正在同谭昭探讨解决之法,其实最简单的解决法子,当然是直接杀了钱谨。  欲望没有了培养皿,自然就会枯萎消逝。  “杀人啊?”  都是少年郎,即便气愤难当,但也做不出杀人越货的事情来。  谭昭挑了挑眉:“既然这一不行,这二恐怕也不行,毕竟要感化一个心有恶念之人,恐怕佛陀来了都有些难办。”  “那还有三吗?”  “当然有三,很简单,找个内心赤诚的人,心思纯净无垢,内心强大盖过钱谨心中的凶兽,他的力量被压制吞并,事情自然迎刃而解。”  燕袂皱眉:“这样的人,难找吗?”  谭昭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十万个人,可能都出不了一个。”  贾明思开始挠头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就这么放任姓钱的膨胀害人不成?这天底下,还有没有天理了?”  门外的玄奘,恰好听到了这句话。  谭昭转头,听到人敲门进来,本想说两句俏皮话,在看到僧人后,陡然就变了脸色:“这姓钱的,怕不是活腻歪了!”  连未来的唐僧肉都敢沾,不下十八层地狱都不可能了。  玄奘尚且心有余悸:“怎么了?”  谭昭脸上闪过厌恶之情,他伸手欲抹除那个碍眼的标记,却在空中被人拦了一下:“舅舅,先不要。”  “你知道?你知道他对你起了歹心,难不成要学佛祖以身饲虎不成?”  “阿弥陀佛,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僧想再看看。”  谭昭气急,他怕不是把人带沟里去了,他把人带出来,要真“入地狱”了,二郎神就能把他做成手撕鸡,光想想那个场景,就令人虎躯一震。  但他明白,少年僧人的向佛之心,是谁也动摇不了的。  “如果他杀了你呢?”  “皮相性命皆妄念……”  谭昭不爱听这话,难得出言打断了对方:“算了,钱谨身上的味道,同无尽意大殿里的气味可是相同?”  玄奘露出了一个悲悯的表情:“阿弥陀佛,如出一辙。”  这几乎就已经是对陈娘子的眼睛盖棺定论了,既然不满陈娘子,当初就不该定亲,既然不喜欢,退亲也行,如今和离都不是什么难事,非要害人家姑娘的眼睛。  这已经不是所谓的求才了,谭昭极少如此厌恶一个人,钱谨简直恶臭。  “钱谨是众生,陈娘子也是众生,众生何其多,你又能救几个?”  少年僧人陷入了沉思,他到底只有十八,天生佛骨,却仍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而就在甥舅俩争执之时,礼部侍郎府的陈娘子终于醒了过来。  “我的儿啊,你可终于醒了。”  陈娘子的眼前一片晦暗,她看不见任何的光明,甚至连眼泪都没有,她想起那股身体被支配的恐惧,想起眼珠被挖时的痛苦,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钱谨!”  陈夫人还以为是女儿知道自己眼睛瞎了要退亲的事,当即心疼不已,抱着女儿就是一顿哭,可她却没发现女儿脸上绷带下面,满满的憎恶之情。第242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三)  大理寺卿很愁,非常愁, 最近长安城里怪事频发, 愁得他头发都要秃了。  这陈娘子好不容易醒了, 却无端指认害她之人乃是十里之外尚在城中国子监读书的未婚夫辅国公次子钱谨。这说出去谁信啊,洪福寺乃是皇家寺庙, 百邪不侵,这钱谨一个凡夫俗子,虽说不起眼了点, 也是大家伙儿看着长大的。  陈娘子出事那会儿, 国子监正在举行考试, 多少监生都看着,钱谨就在案前答题, 众目睽睽, 如何行凶?  即便是陈侍郎夫妇, 也觉得女儿的指控没有丝毫道理可言, 陈夫人甚至觉得女儿被刺激的得了癔症,抱着女儿一顿好哭。  大理寺卿愁啊, 好不容易深夜归家, 看到小儿子比他还要晚归, 当即就吼了一声:“这么晚了, 你打哪儿来?”  贾明思缩了缩肩:“阿耶, 今夜城中有灯会,我与子云他们去诗会玩了玩。”  知子莫若父,大理寺卿冷笑一声:“诗会?下次编谎话, 能说个靠谱点的吗?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阿耶,阿耶,真的,殷大哥也去了,你不信去问殷大哥,我们是去查案子的!”贾明思觉得这种锅不能背,当即据理力争道。  大理寺卿一皱眉:“去诗会查案?查谁?”  “那自然是那陈娘子的未婚夫婿钱谨了,阿耶你是不知……”  “谁?你再说一遍!”  他阿耶怎么这么激动啊,贾明思怂着肩膀再说了一遍:“钱谨啊,那辅国公次子,在国子监上学那个。”  大理寺卿能不激动嘛,这一晚上都听到第二个人指认钱谨了,第一个是受害者,第二个是替他解决了暗夜干尸案的殷元。  “殷明晦如何说?”  其实贾明思听得云里雾里的,只能说个大概:“殷大哥说是什么欲望膨胀,姓钱的心生心魔,吞噬欲望什么的,反正放任下去,会越来越危险的。”  ……瞧瞧,别人家的儿子,再看看自家儿子连个复述都复述不清楚,大理寺卿扶着额头,摆了摆手:“罢了,你去睡吧。”  明日,去殷相公府上走一趟便是。  “哦对了,殷大哥说明日会去衙门拜访阿耶,我能同阿耶一起去吗?”贾明思刚要走,忽然想起来,开口道。  大理寺卿很想打儿子,但夜深了,他还是忍住了。  明日再打,其实也不迟。  第二日,谭昭带着玄奘于约定时间到了大理寺衙门,他是丞相之子,长安城很多人都认得他,基本靠刷脸就进了衙门。  今日为了确保大外甥的安全,他还把一直赖在女儿身边的风狸给揪了出来,幸好风狸对玄奘也非常喜欢,二话不说就扒人肩头上了,就是青色的小兽,着实有些拉人眼球。  这也是谭昭出来逛长安,都不带小祖宗的原因。  这不刚进了衙门,贾明思就围着小祖宗转了起来,但显然小祖宗也不是谁的面子都会给的,寻常人讨好它,大多数都只能得到它一个圆润的小背影。  “这小兽瞧着小,脾气却不小,我都哄着它说了半柱香的好话了,它居然连个正脸都不给我看一下!”  谭昭失笑:“别费劲了,十个你都打不过一个它,小心它恼了你。”  贾明思倒抽一口凉气:“这么厉害?”他怎么就这么不信呐?  今日燕袂不在,毕竟就读于全中原最好的大学,能有一日的沐休已经算不错了,今日人又回去上课,顺便监视钱谨。  大理寺卿姗姗来迟,他上朝时被陛下留了片刻,陈娘子的案子虽然封锁严苛,但圣上自然是知晓的,问了他几句,这才放他出宫。  “其实侄儿这次来,是想求贾公带侄儿去见上一见那位陈娘子的。”  大理寺卿有些犹豫:“这……”  “侄儿听说那陈娘子醒了,她可指认了凶手?”谭昭看了一眼静默不语的玄奘,随后才道。  “倒是瞒不过你,只是那钱谨……当真有古怪?”  谭昭自然不会否认:“确有古怪,一般人难以察觉,除非是与此有关,又或者是心志特别坚定纯粹之人,方可抵御这股力量。”随后,他将关于钱谨的情报娓娓道来。  大理寺卿一听也是骇然,这天底下当真有此等“心随意动”之事?  “所以,是那钱谨想让陈娘子眼瞎?这也太过歹毒无情了吧?”大理寺卿努力回忆了一下辅国公次子的模样,他只记得那孩子生得端厚,学识平实了些,瞧着不似这般心狠之人啊,“明晦,你可确定?此等事情,可开不得玩笑的。”  “这事,或许让陈娘子来解释,更妥帖一些。”  陈娘子与钱谨的婚约是去岁定下的,两方父母都挺满意,定的婚期是今年的九月。未婚夫妇,即便没有感情,也绝不至有深仇大恨才是。  钱谨如果不想履行这段婚约,用他的能力取消了便是,保准人不知鬼不觉,可他却并没有。更甚至,他还弄瞎了陈娘子的眼睛,像是讽刺陈娘子有眼无珠一样。  这种明显带着报复性的举动,显然里头有些猫腻。  陈娘子的眼睛仍然包着纱布,由人搀扶着,浑身散发着冷然与仇恨,陈夫人想搀扶女儿,却被陈娘子拒绝了。  “既然不相信我,为何还要来?”  女儿家失去了光明,即便在官员家庭,归宿也不那么好找,陈娘子的未来,几乎已经是肉眼可见了,也是因此,她甚至连一点儿客套的话都没有。  玄奘坐在下首,他在看到陈娘子时,心弦一动,脸上悲痛,手中拨动的佛珠却停了下来。  他的心,有些乱了。  虽然气味浅淡,但他闻到了,那是独属于欲望和罪恶的味道。  风狸大概也是感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唧唧叫了两声,谭昭伸手摸了摸它,它才睁着眼睛,望着厅内立着的女子。  “并非不信,只是此事……有些蹊跷,昨日太过匆忙,今日老夫请了专门的人过来,还请陈娘子回答几个问题。” 第215章 你这上的补习班多少钱一节课,这么猛的吗?  “殷施主,你是对的。”  他什么对的?谭昭有点儿懵,但还是将人送回了洪福寺,顺便在寺里吃了个斋饭再往城中走。  其实都到了长安城,他是应该问问人要不要回家看看亲娘亲外公的,但谭昭没有开口,想回去的人总归会回去。  不能回去的人,就算是强求,也无甚作用。  **  殷瑶回到长安城后,其实是有些忙的,至少比谭昭这个当爹的要忙许多。  一来是学习充实自己,而来大唐贵女是有很多社交活动的,但殷温娇尚且还在“疗养期”,甚至因为儿子的缘故开始学佛,谭某人又没有再娶,偌大的一个殷家连一个女性长辈都照不出来。  无人带领,总归是要艰难许多。  不过谭昭这两桩事情漂亮地办下来,先不说陛下如何满意,就是魏公都觉得此子是个可塑之才。  不拘一格降人才,唐时的长安城,选官其实并没有那么死板。  谭昭走马上任大理寺丞的同时,就有消息灵通的人托了媒婆上门求亲来了。  某位父亲非常高贵冷艳:“呵!让她滚!”  他女儿才十四岁,禽兽啊!他是坚决不会允许的!  气得殷开山就想打儿子:“难道你要养瑶儿一辈子吗?”  谭昭撑着头:“能啊,我闺女的婚事她自己说了算,这屁的什么勋爵幼子,连个面都没见过就来提亲,想得他美!”就这条件,那还不如那傻子河伯呢。  说起来,最近河伯的语音消息都断了好几天了,难不成是放弃了?  没毅力,活该单身。  系统:……就你也好指责别人单身?!再说了,你闺女肯定比你活得久,以你那不皮不作死的性格,你确定你能比殷开山活得久?  [别这么扎心,你会死吗?]  系统:不会呢,但这是走流程的友好提醒,请宿主时刻保持清醒,切莫做一些无用的白日梦:)。第244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五)  随着谭昭步入官场,年仅十四岁的殷瑶在婚恋市场上, 突然就变得炙手可热起来了。  原因不外乎看中了殷家的背景, 殷开山如今还是丞相, 且简在帝心,殷元读书一般, 办事却很有能力,如今虽只是从六品的大理寺丞,但有殷开山在, 未来可期。  这个时候, 如果能娶上人家的女儿, 那简直能少奋斗三十年。即便是家境相同的人家,那也是强强联合, 好上加好。  所以即便殷瑶在外呆了五年, 在城中也没什么小姐妹帮衬着, 依然以傲人的家世冲上了长安城最想娶的女子排行榜前十。  再说了, 大家都是见过殷元夫妇的,这两夫妻别的不说, 就那长相真没的挑, 殷瑶即便挑着两人的短处长, 那也绝对是清秀可人的小美女。  这谁家还有未婚配的少年郎, 那可都心思忖度起来了。  就是大理寺卿, 看着不大着调的小儿子,心里都有些意动,不过他稍稍一透露, 贾明思就把头摇成了拨浪鼓:“阿耶,你可别吓我!我与殷大哥乃是平辈论教,这如何使得啊!”  而且他也还没玩够,反正家里也不用他传宗接代,不成亲顶多被亲爹打两顿的事情,瞧瞧他以前那些朋友,成了亲一个个怂得跟菜头似的,活着还有甚意思。  大理寺卿恨铁不成钢啊,但他也没有强求的意思,毕竟……确实差着点儿辈分呢。  “你也老大不小了,既然不想成亲,若不也蒙荫补个差?”  贾明思猛摇头:“阿耶,咱家也不缺儿子那点儿俸禄啊,殷大哥以前那是藏拙,我那是真真的纨绔,名副其实的!”  “你还好意思说!”  最后,贾家父子的聊天以揍儿子结束了。  钱谨的判决下来了,若只是杀人,看在辅国公的面子上,或许还能判个流放岭南之类,但牵扯到诡异的能力和科场舞弊,这种时候若是开了头没有严惩,难保以后有人会铤而走险,故而判得非常公允。  公允的判决,自然是斩立决,且剥夺功名。  辅国公也因为教子不严,国公府降爵一等,罚俸三年,出了这样的丑事,钱谨行刑当日,钱家没一人到场。  不过钱家人虽没来,陈娘子却来了。  她的眼睛终究还是看不见,但即便如此,她也想“亲眼”见证钱谨的行刑。结亲,原本是结两姓之好,却没想到她的命中有这样的劫数。  陈娘子都不知自己是该庆幸在婚前发现了钱谨的异样,还是该哀悼自己的遇人不淑,只是随着钱谨的人头落地,她只觉得人生都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才十五岁啊,明日是她及笄的日子,这原本是她企盼许久的,如今却已没有了意义。  “我的儿啊。”  陈娘子靠在陈夫人的怀里,干瘪的眼眶已没有了泪水,她的未来他就如同她的眼睛一样,一片黑暗。  “阿娘,我想出家。”  陈夫人脸上愈发悲痛,若早知如此,她绝不会定那杀千刀的做女婿,不仅害得女儿失了眼睛,更让女儿没了未来。  她的儿啊,怎么命就这么苦啊,这以后可怎么过啊!  “不行!你才多大,那姑子是人做的吗!不许想那么多,大不了阿娘养你一辈子!”  陈娘子却摇了摇头,她主意已定。其实若不是怕阿耶和阿娘伤心难过,她其实更想了却性命。  人生于她而言,已经能看到头了。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随着钱谨的死去,他身体里住着的那只凶兽也一起死去了,根据钱谨的说辞,他是在国子监藏书阁三楼的一处书架上偶然间翻到的一本书。  没有书名,他出于好奇打开的书,然后他就拥有了这股神秘的力量。  谭昭带着人去国子监钱谨的宿舍翻找,却并没有在钱谨交代的地方找到相应的书籍。他可以确信钱谨没有说谎,所以……那本书长腿自己跑了?  使人将属于钱谨的书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本无名之书,谭昭敲响隔壁燕袂的书斋,也被告知最近没人来过钱谨的书斋。  “他又没朋友,谁会来找他啊!”  因为钱谨的死去,一切都拨乱反正,燕袂对钱谨仍旧非常厌恶,心里头的郁气却是散了。  “没事,你好好读书,明思说等你下次沐休,请你吃全鱼宴。”  燕袂爽朗一笑:“那感情好啊,殷大哥来吗?”  “那要看我行程了,毕竟我现在很忙的。”即便是从六品的芝麻官,那也是“日理万机”的。  系统:……你指的是每天在衙门里嗑瓜子唠嗑吗?  [你闭嘴!]  无名书没找到,谭昭总觉得事情还没结束,但钱谨案告一段落,长安城很快就被另外的新鲜趣闻所占领,浪漫的诗词和美好的春日,才是长安城的主旋律。  这一日,谭昭正搁衙门里生气呢,因为临出门前,又有屁的什么媒婆上门说亲了,也不知打哪儿访来的歪瓜裂枣男,气得他饭都少吃了一碗。  正准备出去转转散散心,谭昭接到了河伯许久没来的语音聊天。  这一听,居然不是什么问安消息,而是——求救信。  ……现在当河伯,危险系数这么高的吗?不仅要被迫娶亲,还有被凡人捉住红烧清蒸的危险,神仙当到这份上,真的不趁早转行或者投胎吗?  这“脱贫”才多久啊,咋就又招惹上麻烦了,而且还是……被凡人认亲,强按头娶亲这种神奇的戏码?  说起来,河伯的法力菜的有点过分了吧,神仙还能被凡人为难死?  其实,他还挺想“见死不救”的,毕竟人肖想他闺女,仙凡有别,这河伯就算再菜,寿数也悠远流长,只要不瞎作死,活个千八百年都是基本数。  这段年岁,都能让一个人十世转生了。  “多日不见,你竟也当官了?”  谭昭只觉得眼前一晃,杨戬就突然出现在了眼前,这人在凡间永远是一身玄衣打扮,衬得人俊朗锋利,不似凡人。  “真君今日怎么得空了?”谭昭笑了笑,将手中的册子丢在一旁,“托家里的福,做点儿小官过过日子。”  杨戬一笑:“我听说的,可不是这般。”  谭昭瞅了瞅人身后:“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  “哮天犬哪里去了?”算算年岁,狗哥应该很早就跟着杨戬了呀。  杨戬没想到是这个问题,脸上的冷峻难得柔和了三分:“他啊,得了些机缘,正在炼化脑后的横骨,已闭关四五年了。”  “……”居然还有这么一说,谭昭恍然大悟,“定能得偿所愿的。”  “那便借你吉言了。”杨戬这次来,居然还提了酒,谭昭鼻子多灵啊,一嗅就闻到了仙酒那曼妙的之位,只可惜,他要出门去。  “你要出门?”  谭昭点了点头:“冯兰出了点儿事,要去看看。”  杨戬皱了皱眉头:“冯兰是谁?”  “……杨兄你见过的,隆兴河伯。”  作为二郎真君,天庭战力天花板,却为人高傲少与人结交,杨戬自然不会关系一小小河伯姓甚名谁,若不是谭昭表现得足够特殊,他也不会几次三番跑来找人。  “哦,他怎么了?”  谭昭沉默片刻,这才开口:“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一个神仙……”  杨戬还真不信,但想到那份曾经堆在天庭犄角旮旯里的隆兴求救文书,他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现在天庭新生神仙的法力,已经再创新低了吗?  他忍不住将眼神投在了殷元身上,那也不对啊,殷元一介凡人修仙,潜能法力都很不错,假以时日必定位列仙班。  杨戬估算了一下,这河伯怎么当上的?走后门的吗?  “我也去瞧瞧。”  谭昭自然不会拒绝,当然就算他拒绝,也拦不住二郎真君啊。  神仙赶路,一瞬潜力,搭了别人的“飞云”,眨眼间两人就到了目的地。  五月的洛阳城,牡丹花开,富丽天下。  他们来得巧,再过两日就是牡丹花会了,洛阳城的居民,十个有七个都会养牡丹,像是这种盛会,那是全城的百姓都会参与的。  当然,这个时节也有许多文人墨客来到这里,牡丹如佳人,怎可不看!  “就是此处?” 第217章 “……真不是见色起意?”  冯兰一听, 当即反驳, 恨不得以自己的神仙之位发誓。  然而谭某人表示不想听, 当然他对什么花妖的感情纠葛也不感兴趣, 揪着冯兰就要出府, 却被牡丹花妖堵住了去路:“我看姑娘是个聪明妖,以命填命之术,牵不牵扯因果两说, 此术有伤天和,即便你成功了,等待你的只会是更残酷的天谴。”  特别是在其中一方还是天庭封正的河伯的时候。  “有苦衷并不是你伤害他人的理由。”谭昭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妖,继续道,“当你拿起屠刀的那一刻,你也就成为了施害者。”  如果是报仇雪恨,那谭昭无话可说,但河伯蠢是蠢了点,傻也傻了点,但小伙子功德成神,若有人命官司,早卡在第一关了。  谭昭拎着河伯出去,庭院里满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艳极盛放着,只是这般的盛放,也不知能持续多久。  “走吧。”  谭昭刚抬步走,后头就有一串仓乱的脚步声传来,他并没有回头,只能听到女子有些失控的声音:“他答应过我相公会救他的!是他不守信用在先,我有何错之有!”  河伯是好性,但并不意味着好欺负,他立刻反驳:“你相公到底是谁啊!你倒是说啊,我是什么时候许的诺,又何时欠你一条命了?”  “我……”  牡丹花妖回忆的刹那,却突然抱着头痛苦地呻吟起来,美人即便痛苦,也是美的,但在场三个大概率都是瞎的。  谭昭皱了眉头:“除了牡丹馥郁的花香,我还闻到了一股味道。”  杨戬颔首:“你没有闻错。”  “所以,当真没有使人‘心想事成’的书吗?这已经是我在人间碰上的第二回 了。”这味道,真是该死地令人熟悉啊。  这才过多久,谭昭是绝不会闻错的。  杨戬定定地看了人一样,没点头,却也没摇头:“这并不归我管。”  ……行叭,这个理由也非常强大了。  只是这一回他遇上的这股力量要强大许多,至少它能影响一只妖的认知,甚至这只妖的法力并不弱,怎么看都有五百年往上算的法力。  钱谨那点儿力量与之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你不帮她?”  谭昭有些讶异:“我为什么要帮她?我看着像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吗?她即便受人蒙蔽,也是准备要害人的。”  “像,刚才你还劝人向善。”真君如是开口。  谭昭失笑,年轻几百岁的杨兄其实有点儿皮吧:“只是草木成精不易,劝两句罢了,动嘴皮子的事情,怎么可以同动手相提并论呢?”  “……你开心就好。”  小透明围观大佬谈话,默默当着被提着的工具河伯。  “啊——”牡丹花妖痛苦地浑似过去,一股浓郁的花香夹杂着浅淡的古怪味道,若不仔细去分辨,几不可闻。  都怪牡丹太香,否则他应该进门就该察觉到的。  “看来,你要管这桩闲事了。”杨戬开口道。  谭昭看了一眼被当成冤大头的河伯,否认道:“苦主还在这儿呢,牵扯到天庭,如果他写折子呈上天庭,天庭不管吗?”  杨戬承认,他现在心情不坏,甚至还不错:“会管,那该要等上十年八年吧。”  “这么久?”  “你忘了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普通不牵扯大灾祸的事情,十天之内处理,已经算是非常高效了,毕竟神仙们的日子悠长,很少有神仙会去在意这些细节。  诶,他居然把这个给忘了,谭昭一拍脑袋,顺便还同情地看了一眼河伯:“你能被娶那么多媳妇,不冤啊。”  河伯只想当场嘤嘤嘤给人看,果然人间的神仙不值钱啊,他太难了。  “管是可能要管上一管的,我还要靠它加官进爵呢。”谭昭折扇一转,“只是这管的方式,就有很多说头了。”  杨戬的酒,谭昭终究还是没喝上,但他有些没想到的是,其中一坛居然是给猴哥带的。  说好的相爱相杀人设,真的贼稳啊!  “放心,我一定会带到的!”  杨戬站在云头:“没事,你偷喝我也不会怪你的。”  “……不,我是那种人吗?”  杨戬失笑着消失在云端,有一个凡人朋友,似乎也不赖。  牡丹花妖昏死过去,谭昭随手摆下个阵法,留了一道语音信,就带着河伯离开了洛阳。  “你是准备回水晶宫,还是怎么样?”  河伯:“我能跟大侠一起呆两日不?”  “想知道你为啥会受无妄之灾?”  冯兰点头,反正他水晶宫里的分身一直都在,这也算不上擅离职守的。  “你确定?我不准备回长安的。”死心吧,你是见不到他闺女的。  河伯有些不太确定地点了点头,跟着大侠应该是……不会错的吧?  一炷香后,河伯冯兰为自己的盲目相信付出了代价,大侠交的朋友……简直一个比一个吓人啊。  这这这分明就是天上地下最难惹的煞星头名啊!  “小仙、小仙拜见大圣,大圣福如东海,寿、寿比南山!”这一句话,可算是磕巴出来了。  大圣眼睛一瞄,恶劣道:“东海那福气,给俺老孙塞牙缝都嫌少,那南山俺老孙一拳头就能打碎了,你这是祝福啊还是取笑俺老孙啊?”  河伯已经快吓哭了。  哎,这才是见到他齐天大圣正确的打开方式嘛,这姓殷的小子绝对是个异类。  “这酒……”猴哥一闻,当即嫌弃,“拿走拿走!俺老孙不吃嗟来之食!”  “真不要?”  “不要。”  谭昭有些失望地摆在地上:“既然如此,那就砸了吧。”说着,便要控制着法力去击破酒坛,就在法力碰上酒坛的前一刻,被人一瞬截住了。  “俺老孙想了想,这酒是无辜的,放着吧。”语气,可以说是非常骄矜了。  “大圣,小仙没有这个意思,小仙绝对……”  猴哥见此一乐,他最喜欢逗水族玩了,闻言道:“可知错?”  “小仙知错。”  谭昭在一旁看的啊,这傻孩子,大圣都搁山底下压着呢,怕啥呀。  系统:你就不怕?  [怕啥!猴哥那是偶像!偶像!]  系统:……你那偶像滤镜,还剩多少啊,就那么薄薄一层了,比窗户纸还薄了吧?  [你可闭嘴吧。]  聊天喝酒,猴哥脾气其中不好,但与之相处,却能让人心情平静,也不知是什么道理。当然了,河伯并没有这种想法。  他只觉得这趟两界山之行,折寿百年。  “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明白吗?”  河伯狠狠地点了点头,他是真不敢问,要惹恼了头号煞星,就算是有一百个他,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想想这位广为流传的英勇事迹,谭昭觉得自己能全须全尾地活着,已经是上辈子烧高香、这辈子积大德了。  “这是……去洛阳?”  谭昭勾了勾唇:“当然,今日是牡丹花会,这般盛会,不去瞧瞧,岂非可惜了!”  洛阳作为陪都,虽比不得长安的繁荣,却另有一番风情,至少文人墨客对它的推崇也是不吝啬的,特别是这种盛会,参加的除开爱花之人,还有不少从长安赶来的诗人。  光有名有姓的,谭昭就见到了好几个。  “咦?殷大哥,你怎么在这里?”  谭昭循着声音一看,这不贾明思那小子嘛,怎么跑洛阳来了?挺能跑啊。  这会儿功夫,贾明思已经跑回来了,他身后还有个燕袂。  “背着你阿耶跑出来的?”  “哪能啊!我同云飞一起来看牡丹花会的,倒是殷大哥,你不是在衙门办差吗?还有这位是?”  “你一句话要问这么多问题吗?”谭昭失笑,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坐定,他才向人介绍了冯兰的身份,唔,是那份统一的说辞来着。  贾明思立刻就坐不住了,他上前激动地握住冯兰的手:“大师,您看我怎么样?我不贪心的,能学殷大哥三成的功夫,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  燕袂扶额,他这朋友啊。  河伯少与人接触,有些不大自在地缩回手,随后他摇了摇头,三成?这也太贪心了!他要是能有大侠的两成功力,那做梦都能笑醒了。第247章 一个正经人(二十八)  “不成吗?”  河伯难得硬气拒绝:“不成。”再说他也教不了啊,超出他能力了, 要知道怎么能修炼突飞猛进, 他也不会被一只牡丹花妖折了腰。  想想就令鱼心酸。  贾明思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颓唐了下去, 他果然没什么仙缘。  “公子别理他就是,小孩子脾气, 惯得他。”燕袂出声,将场圆了过去,顺手还按下欲炸毛还击的贾明思, 转头对谭昭道, “那日匆忙, 云飞还未谢过殷大哥的恩情,殷大哥来洛阳, 可是有事?”  聪明人啊, 谭昭却是摇了摇头:“什么恩情不恩情啊, 你那是无妄之灾, 不过来此,倒真与你的事情有些瓜葛。”  燕袂眼睛一圆:“什么?”  “听闻燕家在洛阳也很有势力, 不知你可听说过冯家?”自己调查, 哪有听现成的来得快, 谭昭当然选择后者。  燕袂一皱眉, 道:“可是那以养牡丹出名的冯家?”  谭昭点头。  燕袂常年在长安, 也就偶尔听过一耳朵,具体的事情他还真不了解,但就像谭昭说的, 燕家在洛阳还有几分薄面,他吩咐下去,不过一杯茶的功夫,就有人过来叙述冯家的讯息。 第219章 陈娘子忍不住蹙眉:“有何不妥?”  殷瑶摇了摇头,没什么不妥,她阿耶本来就是天底下顶顶好的人,虽然自恋了点,不着家了点,有时候又可气了点,个性又实在洒脱了些。  她只是稍稍有些惊讶,除开自家人,这还是她头一次听到外人夸她阿耶是个好人的,这么淳朴的词,怎么听……怎么都跟她家那仍旧如少年郎般的阿耶不搭。  于是她忍不住回赞了一句:“姐姐,你也是个非常好非常好的人。”  “嗯?”陈娘子觉得自己有点儿跟不上殷家人的思考速度。  独属于殷瑶的甜美嗓音响起:“好人会有好报的,一定会有的,姐姐。”  就在此时此刻,明明她仍旧身处黑暗,却是莫名的有一股暖融融的阳光照射进了她的心房,陈娘子甚至还闻到了腐朽草木被阳光晒化的味道。  少女间的情谊,总是来得急促而没有道理。  而此时此刻,远在洛阳的老父亲狠狠打了一个喷嚏,看着再度陷入迷惘之中抱头的牡丹花妖,谭昭将之归结于花粉过敏。  果然,他就是个俗人而已,做不来那文人雅客的赏花爱花。  系统:没错,辣手摧花你最在行。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辣手摧花了?]  系统: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你居然还有眼睛?真假?]  系统气得不想说话了。  “大侠,这花妖……到底怎么回事啊?”河伯尝试着开口。  谭昭摇了摇头:“我怎么知晓?她身上感觉有很多秘密,哦对了,你往天庭递消息了不?”  河伯一瞪眼:“不是收妖钱财,与妖方便吗?”  “一码归一码吧,凡间出了能使妖乱心智的东西,还将主意打到了天庭正神的头上,你一个河伯应付不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诶?还可以这样?!”  谭昭伸手再送了牡丹花妖一丝灵力替妖稳住心神,才道:“怎么不可以,这么大的事情,你难道要我一个人兜下来?”  想都不要想,就这还觊觎他闺女?趁早拉倒吧。  正是此时,牡丹花妖一声刺耳的尖叫,幸好是布了结界的,否则人家还以为他们在茶楼里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呢。  “相公!我相公被人抢走了!啊——”  然后尖叫着昏了过去。  被魔音荼毒的一人一鱼:……  到底是妖,没过半个时辰,明娘子就醒了过来,她刚一醒来,也顾不上形容,只道:“他抢走我家相公!我家相公根本没有死!”  “哈?”这妖的说辞,怎么一天一个变化的?而且次次看上去都跟真的似的。  “我被骗了!我可真是太蠢了!”  谭昭摆了摆手,站起来:“明娘子,我突然又不太想听你的故事了,相比起你,我觉得挖坟可能更快一些。”  挖坟?打扰死人不大好吧?  但很快河伯就发现自己是认知错误了,大佬能是一般的大佬吗?凡人需要挖坟才能知道的事情,神仙当然是使使法力就可以解决了。  大侠虽然不是神仙,但比他这个真神仙顶用多了。  “怎么样?”  谭昭再度看了一眼陵园,和旁边开得极盛的牡丹,忽然笑了一下:“走,咱们去参加牡丹花会吧。”  “哈?”  “别忘了给天庭递折子哦。”  这已经是提醒的第二遍了,反正他也没什么损失,就在路上递了一份上去。  然后,他就跟着大侠一路到了冯府,就像是强盗打劫一样,一路闯到了冯老夫人的面前。  谭昭看了一眼,明娘子果然不在。  “老夫人可认得他?”谭昭让出半个身,让河伯曝露出来。  “我的孙儿啊,你的病果然是好了。”老夫人立刻动情地开口。  河伯忙躲了一下,他显然并不想与人接触。  “他真是你孙儿?”  冯老夫人怪道一声:“这老身还能认错不成?”  “冯家三代单传,冯老夫人也就一位孙儿吧?”谭昭神色非常奇特地开口。  冯老夫人颔首:“是这样。”  “那可真是奇了怪了?冯家陵园里头居然有一座无字墓碑,我托朋友查了下,那居然是冯小公子之墓!”谭昭睁着眼睛,不错过老太太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更令人惊讶的是,那冯小公子的尸骨,居然只有七岁零三个月!”  河伯乍闻,也是瞪大了眼睛,更恍若一直稳坐着的冯老夫人了。  老太太是个富家老太太,即便年迈,那也是雍容华贵,可此时此刻,她脸上忽然沟壑丛生,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其实,冯小公子早就死了,对不对?”谭昭开口,暗夜里,像是恶魔低沉的引诱声一般。  反冯老夫人的手都在颤抖。  “后来洛阳城中大放异彩的冯小公子,我打听过,其人品貌异常姝丽,便是如同那馥郁的牡丹花一般。”谭昭看了一眼庭中的牡丹,低声道,“其实那根本不是真正的冯小公子,而是明娘子,对不对?”  “你你你您……胡说!”  谭昭咧嘴一笑:“我是不是胡说,老夫人心里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他承认,他所说的一切确实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又不是衙门里断案的青天大老爷,需要讲证据摆道理的,排除所有的可能,剩下的那个……  只有冯老夫人了。  所以说嘛,不要因为是老人家就掉以轻心,受教了。  河伯已经捂住了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明娘子不是说冯小公子没死吗?怎么突然就又死了,还是早夭?  这会不会太刺激了一点?!  一阵夜风吹过,带起一地的鸡皮疙瘩,河伯僵硬地转头,就看到真君带着本册子而来,手里夹着的,似乎是他刚刚在路上递上天庭的折子?  那册子被真君丢给大侠,他还能听到两人在说话:“喏,你要的东西。”  “谢了,等下请你吃酒。”  “什么酒?不是好酒可不成。”  谭昭却已经翻开了册子,找到上头的冯家小公子的生平记事,果然这股力量还远没有到操控地府档案的地步。  前头是生卒年和一些基本讯息,直到最后的死因——  只见册子上写着:讨债鬼托生。  何为讨债鬼?讨债鬼就是冯家上辈子拖欠债主,债主这辈子托身冯家,来讨债来的。债讨完了,讨债鬼就会离开。  离开的意思,就是会无疾而终。  但册子上记载的,还要更有意思一些,冯小公子是被冯老夫人失手推倒撞到头部当场死亡的。  哦嚯,这事情可真是厉害了。  谭昭传音:“杨兄,你是不是早就知晓了?”  杨某人动了动第三只眼,微微一笑,露出了一个和善的笑容。第249章 一个正经人(三十)  “你的酒没有了。”谭昭当即反悔。  杨戬却是丝毫不怕,眼神含笑地瞧人:“当真?”  “……”这是威胁吧?是吧是吧?  谭昭回神, 这做祖母的, 缘何失手杀了自己孙儿, 是人性的丧失还是道德的沦丧?总不可能是知道这孙儿是讨债鬼托生了吧?  不急,总会知晓的。  谭昭拿出了自己的玉牌:“大理寺办案, 冯氏,我怀疑你与冯小公子的谋杀案有关,还请您从实说来。”  这不巧了么不是, 他话音刚落, 外头冯家的家丁刚要冲进来, 方要护佑主人家,听到是大理寺办案, 举着的木棍显然是敲不下去了。  谭昭甩着大理寺丞的玉牌, 脸上带着和煦春风般的微笑:“是要找那位明娘子吗?她恐怕如今有些不大好, 毕竟被人操控了太久, 即便是妖,也不可能在一日之内回转过来, 不是吗?”  “你——”冯老夫人颤抖的手忽然就不再颤抖了, 她挥手让涌上来的婆子家丁下去, 这才抬头让谭昭看到她眼中的疯狂, “你懂什么!他就是我孙儿!只要他与我孙媳成了亲, 他就是我孙儿!”  “若不是那东西抢了我孙儿的身体,我孙儿合该是要长命百岁的!”老太太显然已经癫狂,说出来的话都能让空气冷上三度。  河伯摸了摸身上泛起的鸡皮疙瘩, 反驳道:“什么你孙儿,谁稀罕啊!我除了姓冯,同你家没有半分的关系!”  “你不承认也罢,你就是老身的孙儿,那玩意儿不过是个讨债鬼,还想讨咱家的气运,老身如何能让他得手!”末了,还慈爱地一笑,“你放心,冯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旁人沾了,老身打断他的手!”  ……这可真是个非常凶残的老太太。  不过话说回来,这老太太到底打哪儿知晓冯小公子是讨债鬼,甚至还心狠到直接将人弄死的?  谭昭在心里缓缓打了一个问号,河伯却觉得毛骨悚然:“谁要这些东西啊!”  老太太咧嘴一笑:“不急,待过了后日,孙儿你就会明白老身的苦心了。”脸上,居然还带着莫名的欣慰。  谭昭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给老太太一顿社会的毒打,算算年龄,他实在算不上欺负老人家,于是没半点儿心理负担地开口:“那可真是抱歉了,后日太久了,那时也不知冯家还在不在了。”  却未料这老太太面沉如水,并未有丝毫的慌张,就好像笃定了谭昭这个公职人员办不了她一样,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像是当初钱谨在大理寺卿面前一模一样。  老太太咧嘴一笑,道:“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既然开口,总归是有些底气的,年轻人,到底是心急了些。”  杨戬&谭昭&河伯:……说出来你可能不行,其实他们年纪都比你大来着。  “你们人间的老人,都这般自大的吗?”杨戬倒并没有被冒犯的生气,只是心情难得有些微妙。  谭昭觉得自己有必要替人澄清一下:“真君,别多想,这么凶残的老太太,人间细找都找不出几个的。”  杨戬点了点头,表示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这般无视她,冯老夫人独断专行了这许多年,自然觉得被冒犯,脸上扭曲的笑容也绷不住了:“既然你们不想活,可不要带累老身的乖孙。” 第221章 陈娘子接到请柬时,摸着凸起的文字,脸上微微一愣,继而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能有曾经的“满堂娇”带领,那日她该不必去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睛,默默将请柬收了起来。  陈夫人想说什么,但到底害怕女儿想不开,张了许久的口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牡丹的花期很短,既是以牡丹为名,邀宴的院子自然也要布置一番,待到谭某人外出公干三日回来,只觉得家里都变了个模样。  “这是……整啥呢?”  话已出口,就被便宜老爹按着头说不关心闺女,真是没半点儿面子的。  不过好牡丹宴还是顺利举行了,殷温娇的重归之宴加上殷瑶的社交初登场,都非常顺利,毕竟家世摆在那儿,也没哪个想不开会闹腾。  只是陈娘子没来,殷瑶心下有些担心。  待到宴会散了,便派人去礼部侍郎府上相询,得到陈姐姐得了风寒的消息,又差人送了信和药材过去。  殷瑶原想抽一日去拜访陈姐姐,却没想到打从牡丹宴后,她接的帖子就让人应接不暇,今日什么公主找她打马球,明日就有贵女邀她投壶宴饮,现实告诉她,以前她的娱乐活动有多么地贫瘠。  她心想,难怪了她阿耶老是不着家,这外头这般好玩,以她阿耶那性子能呆得住才是怪事了。  只是忙了小半个月,陈姐姐的病仍不见好,殷瑶终于没忍住,学她阿耶“粗鲁”了一回。  陈娘子没想到自己躲得这么明显,殷瑶居然都没觉察出来,甚至在发现她装病后,还似模似样地跟她生气,要她哄人开心?  她心下熨帖的同时,又是担忧。  但她很快发现,殷家人都是一脉相承的心大,既是交了朋友那就没有反悔的,即便她点明她眼睛不好,小姑娘清甜的声音充满了疑惑,只道这与眼睛又有何关系?  这让陈娘子再也生不起任何拒绝的心思。  很快,殷瑶就带着陈娘子去见了殷温娇,殷温娇看到陈娘子,有种恍惚的感觉,本来有些朦朦胧胧的心,忽然就拨开云雾见青天了。  她有阿耶和弟弟护着,何其有幸,她总该做些事情,莫辜负了家人才是。  “好姑娘,莫怕。”  殷温娇有了目标,谭昭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但他并没有说出来,甚至都没有找人谈谈,因为有些事,总归是要自己努力才行的。  “哎,瑶儿在家不?”  管家回道:“今日赴宴去了,还未归来。”  系统:哈哈哈哈,提前过上空巢老父亲的生活,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女儿越来越融入长安的生活,其实谭昭是开心的,但开心归开心,那点儿老父亲的担忧自然还是在的。  哎,就怕哪个小兔崽子起了坏心思。  系统:唔,你开心就好:)。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你越不想发生,它就越会发生,墨菲定律再次发挥了它强劲的作用。  这一日,贾明思再度接到了好友燕云飞的帖子。  他原以为是如同往常一般的吃酒,却没想到酒才喝了一杯,就喝成这样了?!  “云飞,这才一杯!”  燕袂有些好笑地挥开好友的手:“没醉,别闹,我说真的。”  贾明思再度确认,然后满怀同情地开口:“……如果你被殷大哥打断腿的话,我会请人送你去医馆的,放心,钱我出。”  “……”燕袂默默给自己倒了第二杯酒。  “你也别不信,殷大哥那人看着好相处,绝对是个狠角色。”  燕袂心里本就没底,听了这一番话就更是提心吊胆了:“你又打哪儿知晓的?”  “你先别管我怎么知晓的,你燕大公子看上谁不好,怎么就看上殷相公家的孙女了?”贾明思惊诧过后,就有些为好友愁。  燕袂的俊脸有些微红:“我祖母寿宴那日,我与……有过一面之缘。”  贾明思头回发现自家好友居然这么纯情,而且看模样是栽得不浅,燕家在长安虽有些势力,但对比殷家……就不太够看了。  “就非她不可吗?”  燕袂陷入回忆,没摇头,也没点头,默默给自己倒了第三杯酒。  “看你这模样,要不咱先定个小目标?”  燕袂抬头:“什么小目标?”  贾明思托腮,想起殷相公的女儿,拍手道:“就先从中个状元开始,怎么样?”  ……你以为状元是大白菜吗,一种一大排那种?!第251章 一个正经人(三十二)  “怎么,你难道没有信心?这可不像是我认识的燕云飞燕大公子!”贾明思真的是替好友急啊, 至少中了状元, 就有先例可循了。  那陈光蕊家世还不如云飞呢, 当初殷大姑娘还是抛绣球给人了。  他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膀:“兄弟,我看好你。”  燕袂却摇了摇头:“科举自然是要考的, 但我想殷大哥择婿,并非将门第放在第一条。我虽没有你了解……”  贾明思忽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你还叫他殷大哥呢?”  燕大公子沉默地给自己倒了第四杯酒。  “哎,也不怪你, 殷大哥看着真不像有闺女快到出嫁年龄的人, 这长安城的公子郎君, 能有他那般风采的,一只手都能数得出来。”人比人, 气死人呐。  贾明思忍不住有些羡慕:“你说他想上进, 人就上进了, 我呢, 想上进比上天还难!”  燕袂终于忍不住吐槽:“问题是,你上进过吗?”  “……朋友, 扎心了, 还想不想当人乘龙快婿了?”贾明思忍不住抱头, 互相伤害谁不会啊, “你可别说做朋友的没提醒你, 殷大哥并没有你看上去那么简单。”  至少有那般神秘力量的人,他是没胆量打人闺女主意的。  燕袂终于将第四杯酒喝下了肚:“我知道,但我若是连努力都没有就放弃了, 我还能做成什么事?”  这话,说得也实在没错。  “我打从认识你开始就知道你是个极有主意的人,你这人看着疏阔好结交,真交心的却没几个,第一次见你这副模样,既然喜欢人姑娘,那就去追。”即便没追上,被打断腿,那也值了的吧?  于是,燕袂终于给好友倒了今天的第一杯酒。  贾明思喝了酒,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既然心里早有了主意,还来同我说什么?”真是,超烦你们这些聪明人的。  “殷伯父打我的时候,你能稍微拦一下吗?”  贾明思拍得大腿都疼了:“你信不信,你当着殷大哥的面叫他伯父,他当场就能把你腿打折!”  燕袂想了想那场景,默默倒了第六杯酒。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还有……”  贾明思:“还有?”  “我到底在国子监读书,外头要有小兔崽子有个风吹草动,记得送信告诉我。”  贾明思忍不住腹诽:你自己还不是小兔崽子吗?  但他这话到底没说出来,并且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好友,哎呀,他难得可以看好友的戏,当然是不能错过的。  哎,就怕到时候东窗事发,他会被殷大哥连坐,贾明思偷偷瞧了瞧一会儿笑一会儿沉思的好友,思索着提前告小状的可能性。  其实,他好友除了家世吃了些亏,真的没的挑。  “朋友,祝你得偿所愿。”  “谢谢。”  两人酒杯一碰,还没喝呢,外头就传来一个悠然的声音:“得偿什么所愿啊?”  “噗——”  把两人激动得呀,酒水都喷出来了。  谭昭隔着门都听到里头的动静了,忍不住有些好奇:“我怎么觉得你俩背着我,是在搞什么鬼呢?”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殷大哥你这么英明,我们哪敢啊!”  “对对对!没有。”  系统:……  谭昭折扇一敲,谅这两少年也搞不出什么大事来:“算了,勉强相信你们。我就不进去了,刚路过衙门,明思,你阿耶让你早些回家。”  说完,谭某人得到回应,就摇着折扇走了。  屋里两人长吁了一口气,感觉有种重回人间的感觉。  “我说云飞,你真不放弃?”  燕袂抿着嘴:“不放弃。”  “行吧,我回家了,我敬你是条汉子。”  只可惜啊,这条汉子光有心却没多少时间追姑娘,第二日就关国子监里读书去了,燕袂倒也不是那等因这思慕姑娘就耽搁学业的人,只是他一下学,总归有些神思不属。  于是殷瑶就发现,她去参加宴会,总能看到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郎君。  大唐男女大防并不算大,男女打马球什么的,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这姐姐妹妹凑一块儿议论俊俏小郎君,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很快,殷瑶知道这位很好看的小郎君姓燕名袂,字云飞,如今一十八岁,已在国子监读了三载的书,举子功名,再过一年就能参加会试,有很大几率能金榜题名。  “如此品貌双全的郎君,至今未定人家,这长安城里多少人都盯着哩。”  少女们自说着,殷瑶却是未生什么绮丽心思,她自然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但也还未到一见到一个,就动心的程度。  只是少年郎生得好,总归讨人喜欢。  比如,殷瑶掉了帕子被风吹在树梢上,少年郎纵身一跃替她取了还与她时,殷瑶觉得这位小郎君不仅笑起来好看,心地还非常好。  于是她真心实意地道谢,末了还笑着道:“你真是个好人。”  而这个时候,谭某人正搁五指山下陪猴哥吃桃。  “怎的那小河伯不来了?” 第223章 系统:你怕不是嫉妒了?  [你果然没长眼睛,石锤了。]  ……真的,这种说不过就统生攻击的宿主,团吧团吧当废品卖了都不值钱的吧?  “它很乖,舅舅不要恼它。”  谭昭指了指后头巍峨的寺院:“你指的乖,就是没事祸祸花草,有事就撒娇卖萌吗?”  回去的时候,谭某人脸上多了三道爪子印,唔,风狸挠的。  “小祖宗,你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不好养活啊。”  “唧唧唧唧!”疯狂踩脑袋中。  谭昭连忙讨饶,到了长安城街坊,还碰上了和小姐妹一同出门的殷温娇。与第一次见殷温娇相比,殷温娇身上可以说是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系统:你想知道她最近在做什么吗?  [抱歉,我穷,不想知道。]  辣鸡宿主。  但很快谭昭也知道殷温娇在做什么了,唔,找到事业的女人,会焕发不一样的活力,古话从不欺他。  系统:这是哪门子的古话啊?  [你不是说全天下的道理都姓谭嘛,古话也是。]  系统说不过苟宿主,匿了。  长安城的浪漫依旧在行进着,给闺女过了个热热闹闹的生辰宴,谭昭依旧没从闺女处得到一个准确的答复,当然,他也不急就是了。  只是大概上天都不让他清闲太久,南方发了大水,十几年难遇那种,还因为天气炎热,发了瘟疫。  好巧不巧,发瘟疫的城中,其中之一就是陈光蕊治下的金州。  这事儿,就非常微妙了,按照基本法来讲,陈光蕊人是渣了点,但作为未来圣僧他爹,功德在那摆着,就算是消磨了些,也没衰到这个地步的吧?  从衙门回来,殷温娇显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阿姊想去金州?”  殷温娇点了点头,但显然不是为的修复感情去的。  殷开山是反对的,他闺女历经九死一生回来,为了这么个男人,真要搭上一条命吗?不成,坚决不成。  父女相持不下的时候,谭昭忽而开口:“其实这次,陛下是属意我去的。”更有甚者,洪福寺也会出人,以便宜外甥渡人的积极性,恐怕也会自荐前往。第253章 一个正经人(三十四)  殷开山只觉得糟心,但儿子女儿自然待遇是不同的:“你可有把握?”  “不好说, 但活着回来应该问题不大。”  殷开山看着一脸坚决的女儿, 大叹了一口气:“既是如此, 那便去吧。”随即,他也想起洪福寺征召的事情, 这陈光蕊怕不是跟他殷家犯冲?!  待到名单下来,玄奘果然纸上有名。  因为疫情紧急,谭昭也没有机会同朋友们告别, 以至于等贾明思知道消息时, 朝廷派的人都出长安地界了。  “怎的这般仓促啊?”  大理寺卿没好气地开口:“你以为做官是过家家吗?南方疫情紧急, 你晚上一步,或许都是数十条的人命, 你耽搁得起吗?”  “啊?”贾明思愣在原地, 他虽是个纨绔, 打小见的就是长安城的锦绣繁华, 人命的沉重,他是负担不起的, “那那那殷大哥他们, 会不会有事?”  大理寺卿忍不住敲了敲儿子的脑壳:“有事就不去了吗?你以为他是你啊, 要谁都觉得有事就不去, 何来大唐如今的繁荣!”  贾明思愣在原地, 看着自家阿耶消失在大门口,他摸了摸自己的头,好像懂了, 又好像没动,只是略略有些明白他不该再这么混下去了。  而相比贾明思,燕袂的消息还要滞后一些。  看着好友皱眉的模样,贾明思开口宽慰道:“你放心,你心上人没去金州。”  燕袂听罢却并未舒展眉头:“去得这般急,南方的灾情恐怕非常紧急。明思,我要回家一趟,今日的酒,他日补上。”  “喂——你跑那么快做什么?”  “有事要做!”  贾明思追了两步就不追了,大概是最近被耳提面命太久,他忽然就福至心灵,燕袂回家,或许是筹备赈灾去了。  燕家是富贾,也是豪族。  而就在贾明思没滋没味地走在回家路上时,谭昭已经一瞬千里,到了大水过后的金州城。  南方夏季雨水丰沛,今年愈多,而这河堤虽然每年都修筑,却是一年比一年豆腐渣,天灾人祸加起来,才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不过到了地方,谭昭才发现金州并不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陈光蕊这人虽然做人不咋地,但做官的灵敏度还是可以的,当初瘟疫一传播,他就立刻派人送折子进京,而最严重的历城,已经严重到只进不出了。  因为距离的关系,造就了信息的不对等。  水灾过后,一是地里农作物的锐减,二是安置和食物的问题。谭昭在金城走了一圈,发现陈光蕊管理得相当不错,人能考状元,也不是没点儿底气的。  但同时,也有一桩非常有意思的事情。  陈光蕊纳妾了,这妾自然是良妾。这位良妾姓吴,娘家正是出自历城。而金城之所以会被这么快传染瘟疫,盖因这位吴姓良妾私自放了逃离历城的娘家兄弟进城。  当然,这还不算曲折。  原本陈光蕊知晓后,准备处理了这位贵妾,却没成想这种时候,吴姓贵妾居然有孕了,大夫一诊,还说男胎的几率很大。  有儿等于没儿的陈光蕊立刻收起了屠刀,准备等儿子生下来再做处置。  谭昭忽然就明白陈光蕊身上气运变少、以至于金城招致瘟疫的原因了,子债父偿啊,这未来圣僧的兄弟,没点儿福气可是做不成的。  即便只是俗世同父异母的庶出子,但凡有一点儿血脉,天上的一群神仙佛陀们都挺计较这个的。  也不知道陈光蕊知不知道他是以自身的福气来给未出生的孩子续命的。  但事已发生,不是追究前因的时候,谭昭知道后也没现身去当这个好心人告知,反而是从金城改道去了灾情最严重的历城。  历城是南方有名的水城,长江的一道支流历河从它侧面贯穿而过,今年雨水丰沛,堤坝却半点儿卵用都没起,不仅瞬间垮塌不说,还砸死了人。  水灾让无辜百姓失了家园没了命,历城的官员还沆瀣一气想要隐瞒做面子工程,夏日里温度高,裸露在外的尸体聚积怨气不说,也发生了异变。  这是民怨引起的瘟疫啊,怨念不止,疫情不止,即便谭昭自问有这个医术可以治愈疫症,也化解不了这份冲天的民怨。  术业有专攻,这还真得他便宜外甥来。  只是这么大范围的民怨,未长成的圣僧……恐怕有点悬。  谭昭意识到,他或许还要做些事情安抚一下百姓,至少能少死一人,便是一人。  此次从长安出来的赈灾队伍,一共分为三部分,一类是由太医和僧侣组成治疗小队,其中有一位太医院院正和一位佛门大德,玄奘就在这一队中;第二队是协助太医赈灾,处理安置善后和一些药材粮食供给事务的后勤小队;而这最后,才是以他为首查访灾情和处理懈怠官员的监察小组。  大理寺可是实权衙门,他来之前又得了便宜行事的圣命,自然不会跟这些社会蛀虫们客气。  这头历城知州刚收到朝廷要派人来的消息,他就准备带着一家老小逃走,这还没出城门呢,就被谭昭堵在了城门口。  如今的历城,就像一座绝望的孤岛一样,这位知州也没想到,朝廷的钦差居然来得这么快,还这么不怕死不要命。  但他眼见只有钦差一人前来,又觉得此人过于年轻,眼底就浮现轻视,但很快,他就迎来了社会人的毒打。  以一人之力包围所有贪官什么的,谭某人做起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因为灾情的严重,城中的律法已经名存实亡,在他到来之前,刚下了大狱的知州采取的是武力镇压的方式,而如今,已经快压不住了。  谭昭忍不住有些头疼,他现在也出不了历城,只能用纸鹤传信的方式联络外界,一边整顿内部,安排疫情防治工作,一边跟外头要粮要药,他不吃不喝死不了,城里的人却不行。  即便他开仓放粮,也抵不过几日了。  “母亲,小僧要去历城。”  殷温娇眼底悬着泪,却明白她无论说什么,都劝不住:“去吧,阿娘在城外等你。”她若是再年轻个十来岁,必定是要跟进去的。  但她已经成长了,明白自己进去不过只是拖后腿,她所能做的,是联络商界,采买粮食和药材,好让这场灾劫快点过去。  除此之外,她只要相信她的亲人,就足够了。  大部队是在十天之后到的金城,这已经是马不停蹄的最快速度了,一路上殷温娇也有些疲倦,但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自己,即便是知道曾经发誓不纳妾的相公纳妾有了身孕,也没影响她的状态。  相比她,陈光蕊的态度倒是更窘迫一些,也多想了一些。不过在听闻儿子要去历城后,他就将那点儿多想抛在了脑后。  虽然吴娘子已怀了他的孩子,但陈祎却是他的嫡长子,他自然不想看到儿子去送死:“你如果还当我是你父亲,就不要去历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你不懂吗?”  玄奘轻轻点头,又轻轻摇了摇头:“红尘枯骨,身体不过一具皮囊,小僧不懂。”  至于是不想懂,还是不需要懂,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好自为之吧。”陈光蕊拂袖而去,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一个父亲应做的事情。  玄奘目送着亲生父亲气急败坏地离开,许久闭上了眼睛,又睁开,轻声道:“阿弥陀佛。”  从长安而来的大德就带着玄奘在内的六个和尚往历城去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历城,其实情况并没有外界想的饿殍满地、恶臭盈野这般情况发生,也没有满城人十不存一,剩下的也感染瘟疫苟延度日的场景。  这主要归结于谭昭的凌厉手段和到位的开仓放粮,但也因为如此,粮仓快告罄了。  谭昭第六百零八次数落起脑满肥肠知州的辣鸡举动,他也真是头一回看到将粮仓里的粮偷偷拿出去卖钱的官,长见识了。  就在历城要弹尽粮绝之时,外头的物资终于送了进来。  阔别十多日,谭昭再度见到了便宜外甥。  “什么?竟有这等事?”  谭昭点头:“难得见你怒容,但事情已经拖到不能再拖了,民怨四起已非空话,此事我帮不上忙,还需你们来渡。”  “舅舅放心,小僧懂得。”  玄奘匆匆而退,想来是去找大德告知灾情了。  这事情一脱手,谭昭难免也有些疲惫,他刚要伸手揉揉眉心眯一会儿,案前就多了一个身影。  “殷元,你过界了。”  谭昭抬头,逆着夏日末尾依旧灼热的阳光,依稀能看到二郎真君冰冻的眉眼,他也没狡辩:“嗯,我知道。”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  “为什么要救他们?”杨戬的眉头,大概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圣命难违啊,既是应下了,断没有敷衍了事的。” 第225章 陈光蕊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保持不住,羞愤道:“殷明晦,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谭昭笑了一声,“我还真有过分的。”  陈光蕊的脸色愈发难看,只是当着殷温娇的面,他到底不想撕破脸皮,便只能脸色难看地瞪着殷元。  “阿元,让我同他说吧。”殷温娇心里熨帖,但这件事她既然开了口,接下来的话也还是由她来说比较好。  谭昭瞥了一眼陈光蕊,出去跟便宜外甥作了伴,不过他耳朵好,就是门关得死紧,他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但他并没有仔细去听。  总归丞相家的姑娘,不好欺负的,便是陈光蕊心里过不去,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  殷温娇铁了心要和离,任是陈光蕊说破嘴皮子都没用,他还想借殷家的势,但前有丞相虎视眈眈,又有殷元威逼性命,他望着殷温娇,忽而开口:“我们,何至于走到这一步?”  “多说无益,这个问题该问你自己。”殷温娇冷笑一声,半点儿没掩饰她的厌恶之情。  陈光蕊带着吴娘子离开,和离书写下,至于如何在衙门公证这种问题,显然都是小事情。只是在两人离开之后,殷温娇又病了一场。  玄奘连着照顾了三日,殷温娇的病情才好转。  待到殷温娇病情好透,金城的公干也圆满结束,谭昭还没小心眼到以公报私的地步,陈光蕊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得他都倒胃口。  索性事情结束,他也该率领团队返回长安了。  离开之前,陈光蕊来见玄奘,但到最后还是不欢而散,谭昭就坐在屋脊上,看到陈光蕊身上的气运已经少了一大半。  算算日子,恐怕那小妾怀的孩子,已经过了头三个月,成形了。  不过谭昭也就是这么一算,陈光蕊与殷温娇已经和离,所谓一别两宽,他自然不会多此一举告诉人“传宗接代”付出了何等的代价。  当队伍离开金城时,谭昭能清晰地感觉到便宜外甥与城中的联系断了,他难得回头看了一眼城墙,却并未看到陈光蕊的身影。  这个人,不管是做丈夫还是做父亲,都极其不合格。相比感情,陈光蕊显然更爱名声和权势,他能放弃一个出家的儿子,就能放弃第二个。  说白了,他最爱的永远只是体面的自己。  谭昭并不打算出手对付陈光蕊,这件事上最有话语权的人是殷温娇,最有立场出手的人也是她,既然对方没有出手,他自然没必要多此一举。  有些人,自己一个人就能唱一场大戏把自己作死,根本不需要外人出手。  回去的路,自然松快许多,陛下也没规定返程的日期,谭昭自然不会上赶着回去,升职加薪对他来说,诱惑不大,还是逍遥自在更适合他一些。  “大侠,小仙真的顶不住了!”河伯觉得自己已经距离咸鱼不远了。  谭昭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相信你,神仙就是要不断突破自我的。”  河伯哭了:“大侠,小仙已经没有自我了。”  ……怪可怜的,猴哥瞧瞧你都把鱼压榨成啥模样了。  系统:……你还好意思指责大圣?那不是作死的锅吗?  某宿主坚决不承认,并且苟着不想去见猴哥,总觉得会迎来另一顿社会猴的毒打,唔,再等等。  “大圣说,限你三日之内去一趟,否则后果自负。”河伯比了个三,模仿着猴哥那桀骜不驯的口吻说道。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谭昭继续摆弄手上的材料,有些是稀奇的陨铜,有些则是丹砂类,都是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最近他穿越的世界一个比一个危险,从小世界闯到大世界,阿和阿曜小七他们都少有出来放风的机会。  他这个做主人的没那移山填海的大本事,想来想去,就想造个小空间出来,能养活物那种,当然灵泉息壤什么的还是算了。  一来他用不上,二来他也没什么种田的爱好。  只是东西收集了一大堆,他炼器的技能点却一直提不上去,认识的朋友也没有以炼器著称的,这事儿就一直都在推进度条。  系统:系统商城有售,只是你买不起罢辽。  [定价那么高,鬼才买得起!]  系统:不要999,不要199,只要111,随身空间带回家!简直良心卖家了好不好。  [……你这个年份,简直就像在影射我多年的单身生涯一样。]  他要能攒够一百年,哪还有如今呐。  “大侠,你这是要炼器?”  谭昭摇了摇头:“瞎摆弄,你会?”  冯兰摇头:“我一个水生的神仙,怎么可能会炼器!金火系的神仙,才最擅长此事。”虽然没吃过猪肉,但河伯显然是听过猪跑的。  “金系和火系啊?”谭昭摸着下巴,思虑道。  “说起来,大侠是修的哪系法力?”  这个简单,他随猴哥学的,自然是:“金系。”加上他习剑,刚好应合。  河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难怪人钻研炼器的:“大侠,你一定可以的。”  谭昭心里也没什么底,现在看的炼器入门,还是上个世界跟猴哥出去四处转的时候,偶尔间得来的。  这领悟到了瓶颈期,谭昭索性也将材料收了起来,不得不说袖里乾坤真的非常之好用,就是里面有点儿黑,他不大舍得三只小可爱呆在里头。  或许,他应该换个思路,干脆给三只小可爱造个身体出来,但那又需要另外的混沌珠,不然那金光,刺目得他都睁不开眼。  哎,愁。  三日很快过去,踏着死亡时间线,谭昭提着一篮桃子去五指山挨打。  然后果不其然,他遭遇了一顿“桃核”毒打。  “大圣轻一点,我凡人,脆弱得很。”  猴哥也没想到殷元这么胆大妄为,不过气的同时,他也非常感同身受:“那些个条条框框,确实烦人得紧,你很有俺老孙当年的风采!你等着,待俺老孙出去,少不得要替你把场子找回来!”  这短护得那真是明目张胆,没有半点儿掩饰的。  “那便多谢猴哥啦。”  “好说好说。”  某种意义上来讲,一人一猴的性子其实真相差不大,都是胆大妄为,横起来能捅破天去,猴哥要真跟谭昭急眼,绝不是几个桃核这么简单。  大唐,不仅长安好,外面的景致也非常风光。  谭昭在外头玩得疯了,等回到长安反而不大习惯,特别是他升了大理寺少卿,莫名其妙的案子越来越多,还有各种人找他应酬,这日子可真是太没滋没味了。  谭某人无聊起来,就喜欢酿酒。  前段时间他往云州跑了一趟,反正他不在衙门坐着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玩了一圈还带了一些洛神花回来。  大部分都送给闺女开宴会去了,小部分他处理了一下,准备用来酿酒。  酒是夏日里他蒸馏米酒埋在树下的醇酿,偷偷用了时间飞逝阵法窖藏的,后来二次加工放了些灵果进去提升口感,如今加上调味的洛神花,再等上些时日,就能喝了。  洛神花酿造的酒,形如葡萄酒,剔透红亮,最适合配夜光杯了。  唔,他便宜父亲书房里好像有一对夜光杯,据说是曾经打仗时偶然间得来的,宝贝得紧,不知道等酒好了后,能不能偷出来喝两杯?  “你居然还真有在酿酒?”  谭昭都没转头,手下利落地封坛:“那是自然,而且绝对是好酒。”  杨戬打从上次历城一别,这还是头一遭出现,说话倒没上回那么冲了:“哪有人自吹自擂这个的!”  谭昭点了点自己,笑道:“真君今日可算见着了,便是我啊!”第256章 一个正经人(完)  “不要脸。”杨戬轻笑一声,一身冷铁般的气场却是瞬间消散了大半。  谭昭将泥封的酒坛搁在酒窖里, 这大户人家就是好, 都不用他费心去营造发酵环境。他把手洗了, 出来时拎了一小坛他前段时间酿的糙米酒,口感有些粗犷, 滋味却非常不错。  “隔了这么久来,就为了说这个?”  杨戬接过酒杯饮了一口,滋味甚是独特, 眉宇间也带着舒展, 他剑眉一凛, 无端带起了几分笑意:“我以为你知道了,特特来看你跳脚的。”  ……瞧瞧, 这就是天上的神仙, 啧。  谭昭喝酒的杯子忽然停在半空中:“我该知道什么?”  适时, 真君露出了一个非常意味深重的微笑。  不慌不慌, 天没塌命还在,喝口酒先压压惊, 肯定不是什么大问题, 谭昭倒是有心想套个口风, 但真君的口风真的超紧, 这一小坛米酒喝完, 还是啥都没说。  但索性,长安城里没有密不透风的墙,这世上能让他跳脚的事物并不多, 简单推算一下,谭某人当场表演凡人跳脚。  卧槽,居然真有小兔崽子出现了,甚至还是他认识的小兔崽子!  系统:所以你舍不得打断人腿了?  [我什么时候说要打断人腿了,没有的事,我只是想找他好好聊聊人生道理罢了。]  系统:……那更惨。  谭昭还真没有把人腿打断的想法,他哪有这么凶残武断的,那陈光蕊的腿,还好端端长在人身上呢,天地可鉴。  不过最后想了想,燕小子的品性他是认可的,这种时候他找过去,其实没什么必要。  他可是非常开明的家长,不搞那一套棒打鸳鸯的。  嗨呀,这臭小子居然想吃窝边草,超气。  这一个个的都盯着他家地里的小白菜,男人就该忙事业啊。  系统:你说这话,你亏心不亏心?  [一点儿也不亏心。]  就在谭老爹日夜期盼一个小兔崽子都不能得逞之时,殷瑶终于在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做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选择。  是要享受红尘还是追求更高的人生目标?  谭昭有些讶异,却并没有过分的惊讶:“不后悔?”  殷瑶望着熟悉的面容,随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其实我知道,你不是我亲阿耶。”  “我……”谭昭难得也有词穷的时候。  殷瑶摇了摇头,道:“回到长安城后的第一个晚上,瑶儿做了一个梦,梦里阿耶来同瑶儿告别,告诉我新的阿耶也非常好……”  殷瑶细细叙述,原主也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人,即便他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却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儿,会因为无法拯救女儿而愧疚,也因为谭昭对殷瑶的拯救与回护,对他抱有十万分的感激之情。  如果不是命运的作弄,该是要和顺一生的。 第227章 齐点头。  谭昭换了个姿势,道:“那便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我相信你现在的心,也知道你的为人品性和才能,但作为一个父亲,我更希望看到你的诚意和决心。”  “不是言语说出来的东西,而是用实际行动来证明。”  燕袂虽也是状元,却不是陈光蕊,他们是两个人,谭昭不会将两人一概而论,但也不是完全的放心,他虽不懂感情,却可以给大家一段时间看清最真的内心。  他女儿还小呢,嫁人?休想!  系统:你仿佛暴露了什么?!  [没有,你看错了。]  这顿席面两小的吃的忐忑,燕袂虽然聪明,却到底年轻,不及谭某人脸皮厚。谭某人乐呵呵地吃完,临走前还拍了拍小年轻的肩膀,叮嘱人加油努力哩。  系统:呵!面上如此,心里保不住银牙都咬碎了呢。  [闭嘴!]  等谭昭走后许久,贾明思才开口,超小声:“朋友,你打算怎么做?”  燕袂的心,却没有被满城媒婆拒绝那么忐忑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勇士,真勇士。  从这天开始,燕小状元就开始了他的艰辛追妻之路了,连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苦逼的日子,居然坚持了整整两年。  在这里,就值得提一句某位兢兢业业的冯姓河伯了。  其实河伯的心,谭昭这个注孤生都能看出来,可愣是从头到尾都没提过一句,甚至后来都没来找过殷瑶。  谭昭原还以为这憨憨不懂表达或者惧怕他的武力,直到后来燕袂来殷家提亲过了纳彩后,一场醉酒才算是真相大白。  “喜欢啊,但我不能耽误她,她说不想修仙,就没可能了。”河伯喝得脸颊通红,趴在桌上小声吼道,“她那么可爱,我能看到她就很开心了。”  居然意外地清醒又克制,在场的包括狗哥都惊呆了。不过后来狗哥表示非常庆幸,得亏这小河伯拎得清,不然瞅这姓殷的架势,一个凡人看上他闺女都差点撸秃他的狗头,这要来个神仙……主人保佑。  杨戬看了一眼自己养的狗,算了,自家的狗还能咋地,于是默默喝酒。  这转眼,可真快啊,谭昭抬头看明月,明天是个好日子,这一眨眼闺女都要出嫁啊,他这回简直超长待机,没给闺女拖后腿。  系统:……呵,宿主!  其实说起来,谭昭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寿元不多了,只是因为修习法术的原因,身体机能还保持着最好的状态,可以说体验感并不差了。  系统:要是你不作,长命百岁不是梦。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去纠结就没意义了,人嘛向前看。]  一场大醉,谭昭酿的洛神酿全部喝完,只剩下最后一坛精酿给殷瑶压了箱笼,全作女儿红了。  第二日,送闺女出嫁。  燕袂可是状元郎,催妆诗作得那叫一个相得益彰,至少谭某人是作不出来的。  一对有情人,拜过天地父母,便是礼成了。  这一年,殷瑶十七岁,少女韶华,端方美丽。  下一年,殷瑶随燕袂外放,路过隆兴镇,将曾经的遭遇告诉相公,燕袂不是陈光蕊,听罢只更爱惜妻子,而湖底的水君,高高兴兴地目送小夫妻离开。  真好。  也正是这一年,玄奘的声名鹊起,深得陛下看重。  谭昭作为大理寺少卿,这几年接手了不少“欲望引人犯罪”的案子,发自人心,没头没尾,找不到真凶,也一直还在继续。  他不是神,做不到操控人心。  但佛可以,玄奘在洪福寺进修数年,得到了西天取经的机会。  作为上天安排的佛子,玄奘终于走上了自己的使命之路——声名远播的唐僧肉。  陛下赐唐姓,又封御弟,肩背重任,一路向西。  而在唐境内,谭昭请命作其护卫队指挥,直到两界山,看到熟悉的山峦,他终于明白分别的时候到了。  “舅舅,千里相送,终须一别。”  谭昭笑着点头:“明白,你去吧,你舅舅我就想见证一下名场面而已,你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唐僧肉:……并不是很懂你说话的意思。第258章 两个番外  翻过前面的山,就不再是大唐境内了, 玄奘的心里有忐忑, 却并没有惧怕和悔意。  中原前些年连年征战, 以至亡魂遍地,人心受其影响, 无法安宁,他此去西天,为的不是自己成佛成仙, 而是大唐的百姓。  “那贫僧, 便去了。”  谭昭颔首, 笑着挥手:“去吧,舅舅相信你能做到的。”  “阿弥陀佛。”  玄奘牵上白马, 挂上行李和文牒, 跨上急速离开, 很快披着袈裟的红色身影, 就消失成了远处的一个黑点。  “殷少卿,为何……”  谭昭摇了摇头:“不必暗中保护, 他是天选之人, 这一路艰难险阻, 会有人替咱们保护他的。”说句直白的, 他们, 不够格的。  “可……”  “回吧,一切自有本官向陛下言明。”  这话一出,军心就定了, 但谭昭本来就没多少时间,显然不会老老实实地规矩赶路回去,等百人的护送队伍出了山,他立刻就捏了个替身,腾空一飞,跑去围观名场面了。  幸好,玄奘的脚程并不快。  其实说来,玄奘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文弱和尚,他虽然不会武艺也不会仙法,但他已经修出了第六感,平日里除了参禅,曾经也会挑水砍柴,后来到了长安,谭昭想到人未来的使命,还教他便宜外甥两招。  对敌是不用想了,强身健体却是可以的,毕竟一个文弱和尚,怎么超长待机走长途旅游呢。  话扯远了,谭昭坐在云头,他也不怕猴哥发现他,这种时候他不在第一时间恭喜猴,反而不像他的品性,只要避着玄奘就成。  众所周知,因为有个没正行的便宜舅舅,做外甥的难免受其影响。  玄奘骑着马走过山坳,硬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急着原本在“守株待兔”的猴哥一急,立刻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声:“前面的师傅,停下!”  谭昭差点被这声音震得从云头掉下来,好险是稳住了。  就这么大动静了,玄奘还一路往前,全装作没听到似的,等猴哥急得想翻身搞个地动起来,那边的白马才不受控制地掉头往回走。  哦,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啊。  白马急速跑,一路跑到了压着猴哥的山头之下。  玄奘为了控制白马一头大汗,他抬头看卡在山壁里的猴头,道:“是你在唤贫僧?可贫僧并不认得你啊。”  谭昭坐在云头看得有滋有味,就差一碟瓜子了。  只听得猴哥舔着个猴脸道:“你不认得俺老孙,俺老孙却认得您啊,您可是从东土大唐而来的唐三藏法师?”  玄奘一惊 :“你怎知道?”  “是观音菩萨让俺老孙在此等您的,好保您去西天取经的。”猴哥说完,心道这和尚跟姓殷的分明是甥舅,怎么品性如此不像?可急死他了。  玄奘一听,立刻念起了阿弥陀佛。  这对了暗号观音菩萨,互相确认了身份,四目相对,玄奘牵着马往外走了走,瞧着猴子头顶的崇山峻岭,默默看了许久,这才对上猴子期盼的双眼:“阿弥陀佛,你这山也太大了,贫僧搬不动。”  谭昭:……这是我外甥吗?  系统:呵!他变成这样,你心里没点数吗?  猴哥立刻急了,表示只要对方爬到山顶去揭了如来的金帖就行,不用大和尚搬上的。  玄奘再度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峰,因为这里少有人迹,连一条像样的山路都没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鞋,开始衡量起了爬山的时长。  但在猴哥眼里,却是对方在看过山峰之后垂眸,思虑着要不要放弃登山继续走,他立刻急了:“师父,我在这山下被压了足足五百年,你要是能救我出来,便是刀山火海,我也陪着您!”  玄奘已经将身上的袈裟解了下来,搁在白马上,笑着开口:“贫僧未曾想过放弃。”  猴哥觉得有那么一刹那,觉得自己的铁石心都暖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陷入了忐忑之中,他真的快要出来了?真的?原本长足的等待五百年都没觉得多久,可等这呆和尚爬上山开始,他就觉得自己一刻都等不了了。  他都想吹一股劲风将和尚送上山巅之上,却忽然听到了山石滚落和凡人呼痛的声音,他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  等和尚稳定了身形,情不自禁地开口关心了起来:“师父,您没事吧?”  哎呀,我家偶像真是一片赤诚之心啊,谭昭觉得自己被猴哥一拳打碎的滤镜似乎有重新长回来的趋势了。  “无事。”  边境的高山,久未人来,这一趟是必须玄奘靠自己上去的,谭昭坐在云头,看着日落日升,直到第二日的旭日东升,这才看到便宜外甥爬到了山顶,看到了那条封印。  如来的金封,天上地下几乎无人能解,玄奘能解,是因为他携带“钥匙”。  “钥匙”入扣,金帖自燃,谭昭坐在云头,能轻易地感知到山体的气息都不一样了,猴哥作为被压的猴,只会比他更明显。  这一刻,猴哥等了五百年。  可猴哥却未动,他等踩着山体的和尚艰难地下了山,又宽语让人骑上马先走,这才迫不及待地表演一场“石破天惊”。  连坐在云头的谭昭都远了数百米。  [哎,我猴哥就是我猴哥,偶像!]  系统:你的偶像滤镜,简直太不值钱了。  [哼!]  没了如来的管控,一座大山又岂能压住齐天大圣孙悟空,那小肩膀拥有大大的力量,五百年没使的法力顷刻间鱼贯而出,那当然是一不小心就……用力过猛了。  谭昭被碎石头砸了一身,又默默地掸去。  “我说姓殷的,在云头看了一日一宿,就这般好看吗?”猴哥手中的金箍棒,跃跃欲试。  谭昭求生欲上头:“我那是看我外甥呢!”  “胡说,骗猴呢!”  金箍棒已经出来了,正好被压了五百年,猴子苦于没有架干,逮着个能打的,那自然是要舒展身姿的,反正佛门的辈分各论各的! 第229章 比干的夫人早就病逝,膝下并无子嗣,只有一位妾侍怀有身孕。  原本为了保全最后一滴血脉,比干命人将侍妾送出城外去投奔好友家,现在……不好!  “老、老爷,您这是……”  “安心守好家中,老夫去去就回。”  谭昭又急匆匆出了门,老仆们都一脸玄幻的表情,眼见主人连马都没骑就走了,便有人去追,但追到街角,都没见到主人的身影。  老爷,这是得了什么奇遇了?  谭昭却没管那么许多,他已站在云头,不知道为什么,此次穿越,他的法力随着神魂一起过来了,免除了他不少不便。  比干考虑得虽好,宫里头那位却是心狠手辣的,显然并不打算放过他们一家。  那位妾身,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只希望他还能赶上吧。  [系统,买个定位!]  系统:不用你出钱,定位已发送。  [……我怎么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系统陷入了安静如鸡的状态。  幸好这个定位并不远,腾云的话几秒钟的事情,谭昭从云头落下,看到在密林里搜索的刺客,几下敲晕了,这才深入林子找人。  找了大概十来分钟,谭昭终于听到了人声。  他疾步往前而去,便看到一个年轻夫人摔在山坳里,此时已是性命垂危,肚子的羊水也已经破了。  卧槽他不会接生啊!  谭昭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先是一道法力吊住女子的性命,接下来怎么着啊?  他难得疯狂地抓了抓头发,干脆使了法力将女子虚托起来,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回到朝歌城,又去抓了个产婆,这才免除了他不会接生的窘境。  “老爷……”  谭昭摆了摆手,先等着吧,想了想,他又命人去煎了副保命药送进去。  但非常不幸的是,即便他用法力吊住侍妾的性命,也没有将人救回来,倒是早产的孩子,像一只小猫一样哭了出声,昭示着他的到来。  系统:恭喜宿主触发“比干的心愿”任务,请宿主自行摸索。  [为什么我救不了她?]  系统:她早在跌落山崖时就死了,你当然救不了死人。  谭昭一楞,看着塌上就比巴掌大点的小崽子,脑袋里塞满了问号: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回事?第260章 无心算有心(二)  什么叫本来已经死了,他救不了死人?他现在已经菜到连人是生是死都分不清楚了吗?谭昭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了。  系统:那倒不是, 这是原主的交换条件之一。  [什么?]  系统:原主王叔比干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为国献出了生命, 已前往封神榜等待封神了,他并不需要我提供转世轮回的机会, 也不需要替他承担死亡的痛苦。  [所以呢?]  系统:所以,原主就提出换了个交换条件。  [换成了这个妾侍?]  系统:嗯,没错, 你看到她活着的样子, 只是因为她腹中的孩子必须出生, 且他从出生就有了名字。  [这么牛?叫什么?龙傲天吗?]  系统:……林泉。  [哦。]好平凡的名字。  哎,不对啊, 比干姓子的对吧, 为什么老天要让小崽子姓林啊?  系统:别乱想, 没有搞绿色!  [我只是合理怀疑而已, 并没有瞎想,我只是想起了一个被你避重就轻的问题而已。]  系统心虚:什么问题?  [既然比干王叔神魂去了封神榜, 那也就是说, 是个修仙能人过来, 都能识破我咯。]  系统更加心虚:宿主, 你听我解释……  [呵!]  系统:那总比你穿成妾侍来得好吧。  有那么一刻, 谭昭想要不要跟系统同归于尽算了,反正这个时代金仙大罗神仙一抓一大把,他这种屁民还不如这小崽子好活呢。  看淡了看淡了, 下个世界又是一条好汉。  谭昭命人将妾侍厚葬,出神地望着刚出生不久的小崽子,配上他的鹤发童颜,有种莫名的离世感。  黄飞虎原本在城外巡防,听闻宫中消息后,立刻马不停蹄地赶往王宫,宫门口的守卫却说比干丞相已经离开了。  他又带人往亚相府而来,看到门口的白幡,心里嘎登一下,眼睛里的眼泪已经蓄势待发了。  “你家主人呢?”  管家吓得指里头:“主人在……”  黄飞虎冲进来时,头发和冷铁上沾满了雪,那冷意直扑进来,这刚生下来的崽子如何受得住这个,谭昭轻轻拂手挡住,刚要质问,转头就对上了一双错愕的眸子。  “丞相?”  当啷一声,是铁血黄将军吓得刀都掉在地上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黄飞虎:我也很想知道啊!不是说丞相被妖妃设计剜心吗?这到底什么情况啊?  谭昭扯了一把,没扯动,终于伸手在人眼前晃了晃:“回神了,这老夫麟儿可受不住你的煞气,有事出去再说吧。”  黄飞虎这下终于回神了,他看看塌上的婴儿,再看看对面的年轻人,如果不是这满头银丝,他或许会认为这是比干丞相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这他娘的,也太刺激了。  就在两人走到正厅之时,收到消息的微子、箕子令人也先后到来,其中微子是纣王的兄长,箕子是纣王的王叔,也就是比干的弟弟。  两人一见,也是大为吃惊。  谭昭无奈,他本想编个剜心不死会还童的故事,反正这会儿听着越假的故事越真,但想了想,反正他的身份就跟透明没两样,倒不如坦诚些,左右现在这个年节,听上去也不是多么新鲜的事情。  “什么?竟有此事?”三人大惊。  谭昭颔首:“天命如此,只是稚子无辜,丞相他仁义天下,我愿替丞相抚养林泉长大,至于朝政,恐怕丞相也已心灰意冷,半句未提。”他说罢,便收到了三封来自系统传送的信。  谭昭将之取出来,见上头的甲骨文,脑袋里自动浮现出意思,便将之一一送与对面三人。  三人看罢,神色难掩悲伤,但仍向他道谢:“壮士高义。”  “三位不必悲伤,比干丞相已前往封神榜等待封神,他之功绩,日后自有分说,那宫中的妖妃,也必定难逃生天。”  三人脸上的悲戚却并未少,谭昭心里明白,他们三人悲的不仅是比干的死谏,更是纣王的冷漠与残酷。  “至于政事,我恐怕是无能为力了,明日我便会上折辞官,还请体谅。”  箕子作为三人中最长最尊,摇了摇头:“比干既是信重于你,老夫也信你。”  又聊了一会儿,将比干留下的信烧了,谭昭才送三人离开。  [阿统,如果我选择扮演角色,这三封信就不给我了?]  系统:……你的演技,你确定?  [呵!]  比干“身死”,朝歌城迎来第一场雪,异常地冷,外头是白茫茫的一片,谭昭披衣站在廊下望着天空,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冤孽,民怨,不甘,憎恶,什么样的负面都有,一点点蚕食着殷商的气运。  建国的君王各有各的雄心壮志,而所有的末代之君,却有其相通之处,比如骄奢淫逸,比如纵情享乐,不理朝政,再比如冤杀忠臣良将。  谭昭一抬手,将藏于袖里乾坤的老妪妖放了出来,老妪一见脱身,立刻便往府外逃去。  她动作不可谓不快,谭昭却比她更快,他的剑已经快吻上对上的咽喉之时,一道神光刷地一下,将老妪妖扎扎实实地摁到了土里。  “谁?”  谭昭抬头,只见暗夜白雪皑皑之上,一道带着华彩的身影身姿轻盈地如同猫一般落在屋脊上,随后疾走数步,从上面轻巧地跳落,正好落在妖妇砸进去的坑旁。  “多日不见,丞相竟是变了模样。”  谭昭抽了抽嘴角,得,他这都没出门呢,先是自爆马甲,后是被人一口喝破,他不要面子的啊:“多谢夸奖。”  “好说好说。”此时月光突然照了过来,打在人侧脸上,精致异常,甚至暗夜里带着几分妖冶之色,却并不带一丝邪气,好一位锦衣美男子啊,只听得他继续道,“此妖竟敢在朝歌城公然行凶丞相,可见是活腻歪了。”  谭昭低头看深坑,这老妪已经显出了原型,竟是一只雉鸡精,此时正瑟瑟发抖,连头上的羽冠都耷拉下来了,可见这锦衣男子的身份非常不简单。  “那就劳烦这位小将斩杀此妖了。”谭昭非常直接地开口,还免得他动手了。  锦衣男子一轻呵,似乎像是听了什么极致的笑话一样,又迅速收敛笑容,手中并指为刃,轻轻往土坑中一划,下一刻一道伤口横贯雉鸡精的胸腔,谭昭甚至看到了雉鸡精胸口瞬间碎裂的鸡心。  几乎是一刹那的时间,雉鸡精瞬间毙命。  谭昭称赞道:“好手艺。”  “……”这个比干,有毒。  锦衣男子看了一眼化成烟雾逃走的妖魂,伸手一把抓住,抬眼看人。  这眼神,是问他需不需要挫骨扬灰一条龙服务吗?这怎么好意思呢,如果这鸡精没回去告状,怎么知道他没死呢,于是谭昭开口:“随便打散妖力,好歹让妖回去说个遗言吧。”  锦衣男子扬了扬眉:“好主意。”  雉鸡精的妖力散了九成,坑里的尸体化为了齑粉,谭昭顺手撒了两颗种子进去,伸手用法力将土坑掩埋,这才作了个邀请的动作。  “下官孔文华,参见丞相。”  姓孔? 第231章 纣王又道:“国师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难道觉得寡人的爱妃,没有七窍玲珑心吗?”  ……申公豹第一次尝到了哑口无言的感觉,大王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心,会认为狐狸精的心有七窍的?!第262章 无心算有心(四)  但这话他又实在不好反驳,难道要他说妲己没有七窍玲珑心吗?申公豹看了一眼眼皮微跳的苏妲己, 忙收敛惊惧道:“回禀大王, 自然不是, 娘娘聪慧贤良,自然也有七窍玲珑心。只是娘娘是女子, 丞相是男子,不能一概而论。”  纣王一听,觉得也有道理, 转头看门口, 刚好谭昭这会儿刚迈过门槛, 申公豹大小也摆在圣人门下,自然一眼就能看出比干的不对劲。  他立刻抓住由头, 义正辞严地吼道:“好个妖孽, 居然敢侵占丞相身体, 来人呢, 快快保护大王!”  适时,妲己幽幽醒转过来, 一下扑在纣王身前, 纣王当即感动不已, 抬头看比干就非常不友好了。  他居然被个妖孽骗了, 岂有此理!  谭昭就一条腿跨在门槛前, 一条腿在后,任人将他团团围住,半点不作抵抗:“大王, 微臣伴君已有二十载,国师来都不过一载光阴,大王您想想,是不是国师来了之后,娘娘频发事端?”  纣王开始抱着美人警惕地看了一眼申公豹。  如果不是人不对,申公豹简直想当场原地表演一个豹脾气:“大王……”  你还委屈吗,谭昭觉得自己也受不得这种委屈,于是抱着假孩子开始卖惨:“这国师用心险恶,不仅讨巧了娘娘的心思,更是利用娘娘的善良恣意妄为,大王您仔细想想,国师来之前,娘娘是否有心绞痛的病疾?”  没有,完全没有,苏妲己出身富贵,若是身带痼疾,根本不能进宫侍奉君王。  纣王光想想,只觉自己后背出了一身冷汗:“美人别怕,寡人保护你。”  “你血口喷人!大王,此妖……”  谭昭才不会让人把话说完呢,当即就打断道:“大王您看,他此时此刻还在巧言令色拖延娘娘的病症,方才更是劳得娘娘以玉体相护,如此祸心,大王您还看不清吗?”  蹲了第二次房梁的孔宣:……此人有毒,剧毒。  妲己一听,只觉这申公豹不抵用,她想要悠悠醒转吹吹耳边风,纣王却在无比的犹豫之中,他看看申公豹,又看看王叔,私心里,他是比较相信王叔的,于是他道:“那好,王叔你说几件寡人知晓,但外人不知晓的事情来听。”  听到这话,妲己压下了心思,继续躺着。  申公豹也微微放下了心,眼前这个虽不是妖孽,却是个真真切切的冒牌货。作为知晓封神榜的内部人员,他是知道比干必死无疑的,恐怕此时已进了封神榜等待封神了。  谭昭抱着个假孩子,半点儿不慌,他有老丞相的记忆,这件事简直信手拈来,甚至说的事,还专挑了纣王幼年时调皮捣蛋的来讲。  纣王一听,脸色瞬间大变:“来人,将这包藏祸心的妖人押下去!”  申公豹还欲再辩解,但他知道这时候的纣王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了,因为这假比干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用纣王的记忆,此人究竟是何方来历?  他自然是不怕这些个凡人的,只是眼下绝不能让人挖了苏妲己的心!  想到此,他立刻再不犹豫动起手来,却不知他这一动手,他在纣王心里的印象就再难从妖孽的位置上挪开了。  妲己一见,立刻醒转过来,她开始柔柔弱弱地跟纣王诉衷情,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一顿绿茶加白莲的操作下去,谭昭眼见着纣王肉眼可见的傻了起来。  天呢,现在的人和妖都变得这么可怕的吗?孔宣蹲在梁上,简直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  “大王,臣妾信得过国师,大王如此行事,恐怕会寒了国师大人的心呐!”  纣王立刻陷入了动摇。  谭昭却不怕,他就喜欢这种神助攻,待苏妲己发挥完毕,他才开口:“大王您看,国师已将娘娘迷惑至此,大王您就不会觉得疑惑吗?国师堂堂一个男儿,平日里竟厮混在后宫……”  纣王立刻就从动摇中出来,打他美人主意的人,都该死!申公豹该死!  “来人,杀了他!”  “大王,臣妾……”  “美人别怕,不过一术士罢了,寡人富有天下,何等英才不入朝中,他申公豹算什么,居然敢寒寡人的心!”  妲己:……  看来申公豹是废了,比干!  申公豹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他看了一眼妲己,妲己冲他摇了摇头,他立刻会意,夺路逃走,他原本想杀了比干,却未料这比干竟有高人相护。  他一击不成,便直接遁走了。  “孔将军,不必追。”  孔宣哼了一句,也没回应,谭昭也不多做回应,此时终于将另一条腿迈了进去,他刚要开口,此时“苏影后”上线了。  就在他靠近的刹那,苏妲己开始发冷汗,说冷,甚至头痛,在谭昭越接近时,她表现得愈发明显,反正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因为谁。  这个傻子,包括纣王。  纣王一见,立刻心疼不已,忙喝退比干,谭昭闻言退了,妲己脸上立刻轻松了不少。  “大王,臣妾没事。”  当一个漂亮女人憔悴地说她没事的时候,那就是有很大的事了,纣王深懂美人心,立刻皱起眉头,他想着申公豹是妖,说不定比干也是。  反正杀错就杀错,他不缺这一个两个人的。  这刚要下令,一把柔和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说话的正是谭昭,只听得他道:“大王,看来娘娘的痼疾越来越严重了,申公豹逃遁,再无法克制娘娘身上的疾病,还须尽快剜心才是。”  对啊,王叔就在这里,若是个坏的,杀了便是,现在当然是救美人的性命重要!  “大王,若此计无效,微臣愿以死谢罪。”  谭昭跪得非常从容,甚至此时外头居然再度飘起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从外头吹进来,洒在谭昭的银丝上,竟有种格外的萧索孤寂之感。  纣王有那么片刻的失神,但很快他就陷入对美人的担心之中。  妲己有心再言,随便糊弄过去,她没想到随便胡诌的理由竟成了砸她脚的石头,想到此,她心中愤怒上涌,干脆直接对纣王施展魅术,但下一刻她发现自己居然失手了!  谭昭勾了勾唇,捻了捻手指,悄悄将输送皇气的手指送回,哎,他什么不多,就是功德和金光贼多:)。  趁着苏妲己反噬的这一刻,谭昭默默给纣王递小刀。  纣王鬼使神差地接过,他抬头看了看美人这回并不难受,立刻下定了决心,只待妲己要反抗之时,谭昭又一道皇气输送到纣王掌中。  “噗嗤——”一声,小刀扎进了妲己的胸口。  孔宣听到声音,差点儿从房梁上掉下来,这多少人想做的事情,竟被此人做成了?  不,妲己并不会死,孔宣看着并未出血的苏妲己,再度冷静了下来。  纣王却一喜:“果然不出血!”  于是他就更大胆了,这美人的心定是通透漂亮到极致的吧,他一定要替美人保存下来,请全国最好的工匠将这颗心镶嵌在宫殿里,再嵌上宝石,必定美丽动人。  妲己妖狐之身,此时竟被一柄小刀弹出了肉身,苏妲己早就已经死了,若不是她用元气护着这具尸体,早便腐烂了。  她在空中眼睁睁看着纣王挖了苏妲己的心,直恨不得吃了比干的肉,喝了比干的血,她也很想舍弃了这具尸体,但……她想了想女娲娘娘许诺之事,到底狠了狠心,再度回到了苏妲己的身体之中。  纣王捧着美人的心,果见上头有七窍,顿时大喜,又见美人胸口毫无伤口,立刻便明白王叔所言皆是真的。  “赏。”  谭昭拜谢,又悄咪咪收了搁心的小刀,寻了个照顾孩子的理由,出宫去了。  纣王自然不作阻拦,见外头大雪,还让人派了车马。  妲己根本不想就此醒来,但她明白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她若是还不信,那比干说不定会勾得纣王继续挖她的心肝脾肺肾!  比干,比干,很好!  “大王~”  “美人,你醒啦,可是觉得舒畅?”  外头风雪夜,王宫里却是“温情”时刻,谭昭出了宫,袖口一翻转,只见一颗心脏悬于空中。  这颗心脏,属于苏妲己。  “里面,有个残魂。”  谭昭点了点头:“我也看到了。”  孔宣现身,瞥了瞥人怀里的假孩子:“你还要抱到几时?”  “回到亚相府吧。”谭昭失笑,取了一匣子将心脏收好,“这个残魂,应该是真正的苏护之女苏妲己。”  “你今日,可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孔宣想起来,犹觉得神妙,“你怎么会想到那等促狭的法子?”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是基本操作吗?”  ……去你基本操作。  “那申公豹心眼可不大,你今日如此开罪了他,恐怕他会报复于你,加上宫里头那位,要不要……”  谭昭想了想,觉得非常赞同:“孔小将军,你说得没错,所以今夜亚相府起火,无人生还,你觉得会是谁做的呢?”  孔宣:……告辞!再见!第263章 无心算有心(五)  谭昭今日未进宫前,就明白朝歌城他是待不下去了。  一来是因为妲己记恨他烧了轩辕坟, 这做人断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二来嘛, 也是为了林泉的生命安全。  所以进宫之后,他非常坦然地见招拆招, 半点儿余地都没留,能得罪的都得罪彻底,顺便将原主的剜心之仇报了一半, 转手还能将诈死的锅甩在申公豹身上, 简直完美。  至于另一半, 他有心想报,此时却还不是时候。  说真的, 女娲因为纣王写小黄诗的事情生气, 那完全合情合理。但为了这点儿事, 就要用殷商的天下来赔, 这……根本不成等式。女娲是人族之母啊,谁没事祸祸自家崽的, 还搞这么严重的连坐。  唔, 其实也可以换种角度, 女娲作为一个圣人, 找了族中擅长魅惑的狐妖来替自己出出气, 却没想到许的诺太有诱惑力,这狐妖不仅超长发挥,还发挥过了头, 作为圣人哪有收回成命这种事,于是……就成了这样?  所以,苏妲己是因为这个原因灰飞烟灭、上不了封神榜的?但圣人诺言已许下,却未兑现,这难道对女娲没半点影响吗?  谭昭看着已经烧得旺盛的亚相府,琢磨着最后一个问题:最初的最初,纣王到底是为什么突然在拜女娲时诗兴大发的?  记忆里的纣王那也是英气勃发、聪慧敏锐之人啊,这陡然想起来,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啊,就跟人设雪崩的隋炀帝一样。  “你在想什么?”  谭昭回神,最后看了火海一眼,转身不再看:“我只是在想,天大地大,到底该去哪儿呢?”  “很早以前,我也有过这样的疑问。”  两个真英雄,并不回头看火海,还一边聊着家常,火光照耀在两人脸上,有种莫名惊心动魄的美感。 第233章 该死,孔小鸟一爱喝酒,二爱甜食,想了想这人的手艺,他立刻积极地站起来:“来来来我帮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准圣。  “说起来,你也是金仙水平的仙人了,怎么……”  谭昭手里的仙草吧嗒一声就掉在了地上:“你说什么?金仙?”  “不然呢,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重塑身躯了吗?”孔宣也有点惊讶。  谭昭确实对力量增加没有太大的概念,当然这是世界观的差异造成的,他其实没太了解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升入金仙,都没有什么特别仪式的吗?”  孔宣觉得有点儿莫名其妙:“比如呢?”  “雷劫?”  孔宣看谭昭,就像在看什么稀有物种:“没那东西,话说你连自己是金仙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修炼的?”  其实他的修炼法门,还是猴哥教的:“就……一般操作啊。”说起来来了这个世界后,他的灵力周天转速越来越快了,每天都转得比陀螺还快。  本座信了你的邪!什么基本操作,一般操作,孔宣果子随便一丢:“这个不作数,来打一架!”  孔宣并没有惯用的兵器,但他兵器法宝贼多,毕竟五色神光真的是刷法宝bug一样的存在,他随手招徕一把剑,谭昭见此,也找了柄自己铸造的剑迎了上去。  两方相斥,谭昭就感受到了法宝上的压制力量。  “你这剑,不行。”  “行不行,试过才知道!”  真的,跟孔小鸟打架,真的没有人打不出火气的,这一架从天亮打到天黑,谭昭手里的剑都变成锯子形状了,这才停了下来。  孔宣难得压着修为打,当然这也是因为他实在没什么朋友的缘故:“你这剑,就是不行。”  谭昭看了人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没有朋友?”  “本座堂堂准圣,要什么朋友!”  “告辞!”  “酒留下!”  半刻钟后,谭昭听着孔小鸟讲如今的修为分阶和一些基本知识科普,包括修仙分为金仙、大罗金仙、准圣和圣人,每个阶各有上中下三层。  “我不相信金仙是起始阶层!”  孔宣如是道:“求仙问道,连金仙都不是,那还修个屁啊。”  “……”总觉得孔宣要看到以后的天庭,眼珠子得翻到天上去,但谭昭对此不纠结,他倒是不叫好奇圣人,“既然圣人之位穷九,我算数不大好,现在算来算去,不是才六位圣人吗?”  女娲、三清、西方两人,加起来不才六个嘛,也就是说还有三个席位。  “你没算错,但要得证混元成圣,何其之难。”孔宣说这话时,带着三分讥诮,三分桀骜,三分可笑,还余一分渴望。  “哦。”  孔宣皱眉:“你反应怎么这么平淡,难道你就不想成圣,与天常在,与道同存吗?”  谭昭也很果断地给出了很富有他本人色彩的回答:“不想,我为什么要想不开与天常在啊?日子过得没有尽头,岂不是很绝望?”  “……”  “而且我也不相信什么绝对的自由,什么不沾因果,我就一个普通人族,只要我无愧于心,又何惧因果!”谭昭摇了摇头,“而且我也没见圣人们有多么开心啊,做人嘛,图的不就是个开心嘛。”  孔宣愣住了。  “我觉得你就很好啊,圣人之下第一人,除非圣人出马,否则这天底下,谁都拦不住你,说起来我就羡慕你,哎,咱啥时候能修成准圣啊?”谭昭的语气了,也充满了真挚的羡慕。  孔宣被夸得飘飘然:“想得你美,大罗金仙还未到,就想肖想准圣了!”  谭昭脸都皱在一起了:“告诉你,你花了多长时间到达大罗金仙,让我死心。”  孔小鸟抖了抖身上的羽毛,默默地装了个逼:“抱歉,本座乃是天地间第一只孔雀,出生时就是大罗金仙修为了。”  淦!修二代了不起啊!  谭昭心里mmp,脸上笑嘻嘻,不过天儿就这么被聊死了。  “怎么不说话?”  谭昭抬头看了一眼人,低垂道:“死心了。”  孔宣乐了:“要不,我送你柄剑吧?”  “不要。”  “什么?你居然不要,本座第一次送人东西哎!不行,你必须收!”  然后,谭昭就被鸟强迫性地塞了一把剑,剑气炙热如同岩浆,他拿着却并没有一丝的烫手,相反有种温润如玉的感觉。  见他脸上的惊讶,孔宣立刻抖了起来:“随便炼的,小东西,小东西。”  谭昭却听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词,他抱着剑比听到自己金仙修为了还高兴:“你会炼器?你都有五色神光了,还会炼器?”  “这冲突吗!有时候总会刷到些穷鬼,一些没用的破烂玩意儿,闲着无聊,就炼着玩了。”  穷鬼谭昭:……膝盖扎穿。  “那会炼随身空间吗?能有活物那种!”  孔宣想了想:“类似于山河社稷图那种?”  “不需要那么高端,几亩地的大小……”  “什么?本座怎么可能炼那种破烂玩意儿,想都别想!”  那对不起哦,他尝试好多年都没炼出来呢:)。  “我酿了新酒。”  孔宣犹豫片刻,坚决摇了摇头:“不行,这是原则问题!”  “……”谭昭决定换个思路,“要不你教我炼器?”  “不成不成!我孔宣的徒弟,也不能炼那种寒酸玩意儿!”  ……他太难了。  另一头,西岐朝中,姜子牙终于打开了谭昭给他的信。  信写得简短,但足够清晰,姜子牙又想起朝歌城中比干丞相已死的消息,心中不免有些唏嘘。但唏嘘过后,他就有些好奇现在的比干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于是他分别找了杨戬和哪吒,然后……得到了两个完全不同的结果。  但比干丞相变成了一个青年人,却是没错的,甚至这位青年人,不仅干跑了他师弟申公豹,还将妲己的心剜了。  绝对是个狠角色。第265章 无心算有心(七)  说实话,乍闻这个消息的时候, 姜子牙……是不信的。他那位师弟为人如何, 加上那多年祸乱朝纲的妖妃, 怎么看都不是轻易被人算计的存在,然而事实打了他的脸。  姜子牙越想越觉得有趣, 便又让人唤来杨戬和哪吒。  “丞相,有何事吩咐?”  “你二人,有谁愿意去替老夫送信与比干丞相?”姜子牙的右手边, 赫然放着一封回信。  杨戬刚要开口, 哪吒一听, 立刻举起手:“我!丞相,哪吒愿往!”  “丞相……”杨戬哪看不出哪吒的意思, 这攒着火呢, 定是想回去找那姓孔的打架, 却未料他还未说完, 丞相就冲他摇了摇头,随后对哪吒道, “如此, 甚好。”  哪吒接了信, 登上风火轮就走, 眨眼间就消失在了天边。  “丞相, 这……”杨戬还是担心。  姜子牙却摇了摇头:“哪吒没你想象中的鲁莽,安心便是。”  既然丞相都这么说了,杨戬也不再担心, 出去唤了哮天犬,这哪吒难得不在,他得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同僚们。  而此时此刻黎川城中,谭某人正在制糖。  没错,为了拜师学艺,谭某人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现在这个时代,甜味基本来源于蜂蜜和水果,市面上也没卖糖制糖的,饴糖都是稀罕东西,平头老百姓吃不起的。  毕竟饴糖啊酒啊麦芽糖啊,都是谷物发酵的,还不是等比例,大家伙儿能吃饱饭就是奔头,谁没事儿祸祸粮食啊。  “这居然能制糖?你可不要唬我!”  谭昭笑了两声,他今日将一头银发全部高高束起,穿了身短打衣裳,看着分外年轻,孔宣见之,根本想不起来对方曾经可是一朝丞相。  “这可都是劳动人民的智慧,修仙者能移山填海,但人族未尝不行。”谭昭随口道。  孔宣不信:“人族,不过是受天道眷顾罢了。”就像当年巫妖二族,再遥远些的龙凤二族亦是如此。  天道无情,唯有超脱物外,方可得成自我。  “行吧,那你说说怎么个眷顾法?”  孔宣张口就来:“你以为现在人族生存的土地曾经是谁住的?你可知道量劫?”  这是个新名词,谭昭从未听说过:“没有耳闻。”  “天地初始,力量混沌,生灵开始繁衍,生就……”孔宣拥有传承记忆,凤凰自盘古开天出生,他能知道更多,所以也更加想要得成圣人之位。  量劫尚可,若是恶化变作无量量劫,天道就会推倒重来,唯有圣人可免此灾祸。  谭昭听着听着,渐渐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所以龙凤一劫,巫妖一劫,封神是第三劫,此后是人族的天下,所以你觉得天道偏向人族?”  “难道不是吗?”  不好说,他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的运转体系尚且不大明晰,但他一直认为天道或者大道是公平的,它或许非常残忍,但绝对是公平的,就像他总是越线,天道会降下天雷,但该给他的功德是不会不给的。  所以他很肯定地开口:“不是。”  “什么?”  “我认为,天道从未偏倚过。”  孔宣一下站起来:“你是人族,当然……”  “不,你知道现在的人族和仙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谭昭也同样站了起来,冷静地开口道。  孔宣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又或者大多数仙人都没想过这个问题,人族是女娲捏出来的,在洪荒大佬的眼中,其实一直都是女娲成圣的工具人,有多少仙人将人放在眼里的?  “人间有律法,但束缚仙人的只有他们的道心,你有没有觉得,现在的人和仙人之间,距离会否太近了?”就好比现在的殷商朝堂之上,在妲己没来之前,纣王的两位儿子殷郊殷洪、黄家的黄天化,甚至闻太师之流的朝堂高官,都拜在截阐二教门下。 第235章 其实进城之后在驿站,他就注意到了,西岐不仅来了人,来的人中还有踩两风火轮的哪吒,而据他所闻,陈塘关总兵李靖也来了。  谭昭当时觉得会不会碰面,而现在……呵,他这个事故体质。  这两父子当街就打了起来,要不是避着百姓,那场面肯定是要上升到另一个高度的,不过即便如此,也惊得百姓四处逃窜。  “你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父亲!”  “孽子,今日为父就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孽障!”  如果不是带着斗笠,谭昭很想扶额而走,但这场面要再闹下去,恐怕哪吒要吃苦。想到此,他停下了要离开的脚步。  “你给我的,我都已经还给你了!你管我跟着谁!”  “孽障,休得胡言乱语!”  小朋友已经急得眼珠子都发红了,即便被孔宣刺得跳脚,也从未有过这副模样,谭昭看李靖,眉头忍不住拧了起来,当爹当成这样,也就当朝纣王能比一比了吧?  这般对话里夹杂着浓重的火药味,哪吒气性一起,哪里还忍得下去,它本来法力就比李靖强大,此时此刻一脚直接将李靖踹在墙上。  “你住口!”  谭昭眼看着火尖枪要送出去了,立刻喊了一声:“哪吒!”  哪吒立刻仓皇转头,那边李靖一见,却拔剑而来,谭昭刚好在这空隙上前,拔剑挡住了李靖的攻势:“这位先生好生大的威风,朝歌城中,当街打人,还请与我去见官吧。”  “李某人管教儿子,还请阁下不要插手。”  “你说他是你儿子,证据呢?”谭昭非常从容地开口,当然他的剑也并未松开。  李靖语气一滞,只望向哪吒:“当真不跟为父回去?”  “不去不去不去!”  李靖也明白朝歌城人多口杂,此时又是怒又是火,见三子还是如此顽劣不堪,长袖一挥,当即大步离开。  哪吒收了火尖枪,两只眼睛红红的看着李靖离开,硬是没让眼泪落下来。  “饿了吧,带你吃东西。”  哪吒气嘟嘟的:“我不饿!”  “那要不要吃?”  “吃!不吃白不吃!”  这年头也没什么好吃的,简单填饱了肚子,哪吒的心情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你为什么都不问我?”  谭昭忍不住逗人:“你左脸写着别问我,右脸写着敢问就打你,这样老夫又如何忍心开口相询啊?”  哪吒觉得这人简直有病,老是这么莫名其妙对人好,几个意思啊,他忍不住转头,不让人看到他眼里的情绪,瓮声瓮气道:“我哪有!你不要多想!”  “好,不多想。”  “……”敷衍,太敷衍了。  谭昭摸了摸身上,刚好还剩下最后一颗糖,递了过去:“喏,最后一颗了。”  “不要,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这个亚子,完全没有说服力啊,而且你不要,你伸手干啥呀。  糖果然是疗伤圣药,特别对小朋友来说有奇效,没过一会儿,哪吒的情绪就好了许多,也有力气问谭昭怎么出现在朝歌。  “来访友的。”  “好可惜,丞相本来要来的,不然他就能见到你了。”  那朝歌城就要变成同门师兄弟的相杀现场了,谭昭忍不住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总归会有机会的,哦对了,既然遇上了,帮个忙吧。”  “什么忙?我可是很忙的,说来听听。”超傲娇了。  “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便出面,请你送个信。”  送信给何人?自然是当朝闻太师了,要搁旁的谭昭还能自己去,但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还是算了。本来想等孔宣的,但如今既然有个业务熟练的邮递员,那还等什么。  这封信,其实是原来的比干托他转送的,谭昭并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送信?小事!等着便是。”  哪吒踩上风火轮离开,冲天揪一弹一弹的,虽然总说自己不是小孩,但……咳,挺可爱一孩子。  系统:你有本事,当着人面说啊。  [没本事。]  系统:……第267章 无心算有心(九)  “我以为你得明天才能出宫呢,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星月高悬, 冬日酷寒, 谭昭正烧着炉子温黄汤呢, 隔壁炉子上还烧着羊汤,当然并非出自他手。  孔宣挑了挑眉, 十分不客气地坐下:“咱们这位大王瞅西岐不顺眼呗,我在那位娘娘施展不开,这不就出宫来了。”  “你确定是大王看西岐不顺眼?”  “又有何区别?”孔宣喝了一杯温酒, 脸上的神情也舒展了开来, “本座今日听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哪吒那臭小子的, 其实我蛮好奇的,他现在还没弑父, 到底还在等什么?”  喂喂喂, 你不要动不动就说这么可怕的事情好不好?!  “本座说得有什么不对吗?不就是屠了一条龙吗?他李靖到底是陈塘关他爹, 还是哪吒他爹啊, 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这种父亲要来何用!”孔宣随意地吐槽道。  什么叫不就是屠龙?谭昭忍不住开口:“醒醒, 龙凤大劫已经过去很久了。”知道你们龙凤两族有世仇, 他记得的。  “本来就是, 神仙斗法, 本就是生死各论, 哪吒都赢了,做父亲的难道不应该表扬他吗?”孔宣不由鄙夷道,“那龙王也忒的小家子气, 不过就护犊子这条,那李靖比不了。”  ……真是信了你的邪。  谭昭默默喝了一杯酒压压惊,唔,他现在没有心,不存在什么心跳过速的问题。于是他坦然地放下酒杯,道:“现在知道你们神仙招人恨了吧?”  “就跟你不是似的?”孔宣拒不承认。  “不是啊,我的心还是凡人。”谭昭一直觉得自己就是个俗人,喜欢一切带着人间烟火的东西,餐风饮露什么的,和他完全不搭。  “得了吧,今天李靖和哪吒的事情传到了宫中,恐怕那臭小子要吃些苦头了。”孔宣说完,一楞,“为什么你一点也不惊讶?”  谭昭也一楞,道:“哎,我没跟你说吗?今日在街上,还是我出手阻止了他们父子相残来着。”  孔宣木着脸:“你觉得你有吗?”  “这不是重点,怎么,你俩关系不是很差嘛,怎么突然关心起哪吒来了?”谭昭立刻转移话题道。  “我关心他?”孔宣给自己舀了一碗羊汤,热气氤氲着,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谈不上,你一点都不关心,才奇怪好不好。”  “谁说我不关心?”谭昭也喝了一口羊汤,羊汤熬得奶白,他又奢侈地加了仙果,没有一点儿膻味,分外熨帖人心。  “啧,没看出来啊。”  “急是急不来的,哪吒本事不差,朝歌困不住他,问题不大。”谭昭老神在在道。  “咦?”  谭昭看了人一样:“简单来说,哪吒就是个孩子,孩子犯了错,那能叫错吗?那叫调皮。”  “……佩服。”孔宣顿时无话可说。  而正如谭昭所说,关于熊孩子哪吒的管教问题,不值得拿到台面上来讲,即便妲己想借此发挥,但奈何纣王对此并不敢兴趣,加上哪吒自大街上闹了一场后去向不明,他转头就忘了。  毕竟管教熊孩子,哪有跟美人玩有意思啊,打从美人剜心之后,心口还留下了一个心状的红痕,当真是让他怜爱不已。  “你早把哪吒藏起来了?”孔宣心情可以说是非常微妙了。  谭昭摇了摇头:“这里就这么大块地方,你见哪里能藏个大活人了?”  “本座怎么就这么不信呐。”  “老夫只是请他吃了顿饭,哪吒无以为报,替老夫送了封信罢了。”谭昭终于在孔雀的注视下开口,“送去给闻太师。”  “闻仲?他不是去……”  谭昭微笑颔首。  “……”孔宣想了又想,终于蹦出来一句,“你到底打哪儿来的,走一步算三步,不累吗?”  谭昭眨了眨眼睛,有吗?他想了想,道:“这……不是基本操作吗?”  气得孔雀转过去不说话了,再说下去他可能要被气死了。  不过大半日过去,谭昭用一壶酒,成功又撬开了鸟嘴,孔宣这鸟看着桀骜,其实性子非常纯粹,只要不踩线,还蛮好说话的。  “你也就这点儿手艺了。”  谭昭啧了一声:“有本事不喝!”  “你送本座了,就是本座的了。”孔宣一口饮尽杯中酒,烈酒过喉,自然爽快,“说起来,那闻太师不是去追黄飞虎,你离开朝歌前,是不是也给黄飞虎送了信?”  谭昭颔首承认。  “……怎么觉得你送信的人,都摊上了事。”  谭昭表示无辜,这可真跟他没一毛钱关系,这些信可是原主写了给朋友们的诀别信,他只是代为转达而已。  孔宣捻着手里透明的酒盏,稀奇道:“说起来也奇怪,那黄飞虎要说也是忠心耿耿,莫名其妙就带着夫人妹妹星夜奔袭离开,城里都传他在宫中醉酒轻薄了贵妃,惹怒了大王,啧,稀奇,真稀奇!”  “……果然只要活得久,什么样的新鲜事都能听到。”瞧瞧这别出心裁的由头,谭昭都忍不住为妲己的敬业而鼓掌。  不过这种喝酒耍闲看猴戏的日子,到底是过不长久。  谭昭进了朝歌城,申公豹就接到了消息,只是碍于孔宣的身份,这才没有轻易上门。  这一天孔宣前脚去宫中谢恩辞别,后脚申公豹就找上门来了,时间差打得稳稳的,不给谭昭一丁点儿时间准备的。  “比干丞相,您可是让人好找啊。”申公豹原型为豹,人形也是生得高大,眼里藏锋,是个人都能看到他眼里的野心勃勃。  谭昭就坐在廊下,颇有一种诸葛亮唱空城计的从容:“是吗?那必定是你没用心找。”  申公豹走体会过此人嘴皮子的厉害,他这段时间早去查过了,比干早已入了封神榜,此人绝对是个假的,只是不知是什么东西,竟能在天道的眼皮底下,占据人身,且……有生机。  这跟宫里占据人身掩饰的狐妖不一样,他能感觉到此人与身体的契合。  不可思议,但这天底下神妙的事情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人。 第237章 太医都要哭了,甚至所有人,除了纣王,都对此非常纳闷,怎么好端端的,大王居然嫌弃起贵妃娘娘身上的体香来了?  不是很香吗?怎么会臭?!  连闻仲这个修道之人,都觉得匪夷所思。  王宫里的消息,但凡两个人知晓,那都是长了脚的,不出半天,孔宣就听到了贵妃娘娘突然体香浓郁熏倒纣王的消息。  这消息听着,都带着股狐臭味。  “你做的吧。”不是疑问句。  谭昭的伤已经好透,已经快乐地又喝上了酒:“怎么叫我做的?她是狐妖,难道还是我让她投狐胎的吗?”  “你少狡辩了,怎么从前闻不着,这会儿却闻着了,我可听说了,那宫里其他人都闻不着,独独纣王一人,听说都从摘星楼搬出来了,任凭里头的狐妖如何惹人怜爱,他心一软往里一走,那立刻就捏着鼻子往外奔了。”孔宣几乎是拍着掌说的。  “哦,那可真是可怜了一对有情人啊,隔门不能见,怪让人心疼的。”某人喝了一口酒,如是道。  “……没了心的人,差别当真这么大吗?”  按照摸了摸空空的心房:“还好哎,我其实同从前区别不大的。”  孔宣倒也不追究这个:“只这会儿功夫,城中就贴了招揽名医的告示,你瞧着好了,朝歌城又要迎来一场好戏了。”  谭昭眨巴了一下眼睛,没开口应,说起来,这事儿吧确实跟他有些关系,当初剜心妲己的那柄匕首,他搁了点东西在上面,而昨日的惊雷里,他也恰巧放了点。  孔宣猜得没错,那道惊雷就是冲着纣王去的,只是大半的力量被结界卸掉,只有一小部分完成了使命。  至于用什么瞄准?哎呀,他的金光真的非常好用:)。第269章 无心算有心(十一)  在接到申公豹的密信后,妲己简直要恨死比干了, 不管是从前的老不死还是现在的这个, 她都恨不得将之撕成碎片, 让其灰飞烟灭、永不超生。  但盛怒过后,她就冷静了下来, 能将英明的纣王迷惑成这样,手段和心智自然是不缺的。如今纣王因为那莫名其妙的嗅觉非说她身上有异臭,即便对她爱怜, 也不愿靠近她。  看着纣王为她四处奔走, 妲己非但没有半分的感动, 甚至觉得非常可笑,男人嘴上说喜欢, 却连这点儿味道都接受不了, 可笑!  但这是她振兴狐族的任务, 妲己思虑再三, 决定先去牢里见一见申公豹。  于是继闻仲后,申公豹又不得不将自己的遭遇再次说了一遍。  “你竟又着了他的道!”  妲己恨恨道, 连同她的姝色也在这份扭曲之下减了三分:“真没用啊, 接二连三栽在一个凡人身上, 你申公豹的名字, 以后可真要闻名三界了。”  这话, 可真是十足的嘲讽,申公豹当然生气,但他如今境界跌落, 又受了内伤,不欲与人争口舌之利,遂道:“你不也被人剜了心,他而今可不是什么普通凡人,也不知是打哪里来的东西,短时间内凭着那具肉身达到了金仙修为,若是你,你能做到吗?”  “竟有此事?”  见妲己不再冷嘲热讽,申公豹坐正,撑着伤口道:“不仅如此,此人尤善剑术,比我低两个境界,却能与我战得不分上下,若不是因此,我也不会动用紫雷。”  “你还好意思说,那雷都劈到王宫上头了,就差往我头上招呼了!”  又是一番唇枪舌战,一狐一豹才冷静下来,开始商量对策:“你说只有纣王一人能闻到你身上的异臭?”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狐妖凭借人身,不施展法术时,连他这样的金仙修为都闻不太出来,纣王一个肉体凡胎,怎么闻到的?  “当务之急,你还须稳住纣王。”  妲己冷笑一声:“先管好你自己吧,明日你可就要被处斩了。”  对此,申公豹倒是并不担心,闻仲不会让他就此死去的:“你没有试过对纣王施法吗?”  妲己迷惑纣王多年,靠的自然不仅仅是“个人魅力”,她也用狐族特长蛊惑纣王,同时吸取天子之气为己所用,以镇压身上的妖气:“没用,我能感觉到纣王身上有另一股非常精纯的力量。”  申公豹陷入了沉思:“既然你的力量没用,闻仲的呢?”  这确实也是一条思路,甚至可以借此斩了那姓闻的老东西,她可不是圣人门下,帮申公豹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有道理,只是纣王而今觉得毛病出在我身上,恐怕……姓闻的不愿意。”  申公豹看穿妲己的心思,却并未点穿:“那就要看娘娘的本事了。”  妲己自然还是很有本事的,至少白莲绿茶那点儿手段玩得非常溜,她可以残忍地屠杀婴儿,却也可以装得了柔弱无助的小可怜,但……那得是能见到纣王的情况下。  不得不说,谭某人这招有点毒。  纣王这人吧,本身就喜好美色,就算喜欢妲己,但并不妨碍他拥有大片后宫美人啊,虽然后宫的美人近些年被妲己整得没脾气,但王宫,到底还是纣王说了算的。  既然不能亲香贵妃,纣王过惯了大鱼大肉的日子,他也不会委屈自己,一边替美人招揽名医,一边就另外找美人快乐一下。  妲己听此简直想捏碎纣王的狗头,但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不仅忍住了,她又装起了病。  只不过因为没了心,所以没办法再次心绞痛,她原本想装头风,但想了想,她有了一个更加绝妙的主意。  大半夜的,纣王已经同嫔妃玩够睡下了,外头的宫人却敲响了大殿的门。  纣王刚要发脾气,就听得宫人贺他的喜。  纣王一听,大喜过望:“可是美人的病大好了?”  宫人害怕啊,但还是要说:“大王,贵妃娘娘怀孕了!”  “什么?美人竟有喜了?”  纣王就像头回做孩子爹一样,开心得简直要跳起来了,他立刻招呼人穿上衣服,往摘星楼而去。  只是走到摘星楼门口,他的鼻尖又开始萦绕起了那若有似无的骚味。  纣王瞬间捂住了鼻子,神色难忍:“怎的回事!贵妃的异臭竟愈发浓重了,还不快去叫太医!”  于是大晚上的,整个王宫都被迫动了起来。  第二天晌午,谭昭就听到了来自王宫里的各路小道消息,听着贼下饭,他可以多吃一碗半。  “这纣王,也未免太过肤浅了吧?”  孔宣本以为这点儿臭味没什么,谁知道事情越发酵越大,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机关一样,变得……越来越好玩了。  “再这样下去,恐怕你不用出手,宫里的人自己就能闹起来。”孔宣调侃道,“说起来,妲己这狐妖胆子可真够大的,死人的身体都能吹有了身孕,啧,够狠。”  “怀孕了又不是立时立刻要生下来,这里面能搞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比如流产啊,比如陷害啊,比如作事,都有可能。  或许,狐妖会选择都要。  “……这戏,怕不是要唱个一整年?”他看都要看累了。  谭昭摸了摸下巴:“我听说殷夫人怀哪吒时,足足花了三年时间呢。”  “……”可怕。  宫里的戏,那可真是一出又一出,妲己都祭出怀孕宝典了,纣王却被更大的恶臭挡在了摘星楼外,即便他人仍旧心忧美人,却止步于门前。  大概对着贵妃有独特的惭愧技巧,于是纣王难得开了早朝,表示他又要立后啦。  姜皇后怎么死的,大家心里都门儿清,也有大臣反对,但最后还是被纣王一力摁了下去,表示这是寡人的皇后,寡人自己能说了算。  即便闻太师劝,也没用,这惭愧心理起来,纣王铁了心要封妲己做皇后,毕竟他和美人的孩子,怎么能不是太子呢!  他必须要给他和爱妃的孩子最好的,至于殷郊和殷洪,纣王早就忘了,就当自己曾经只生了两个球。  于是,朝歌人民迎来了第二位“美丽”的皇后。  大家看上文就知道了,纣王是个非常喜欢办宴会的大王,于是册封大典还未举行,他就又又又办起了宴会,来贺的各方刚出了城门,就又被召了回去。  这事儿就跟儿戏似的,一波波来,一波波走,像赴宴的工具人一样。  谭昭觉得自己是这件事的大功臣,这杯水酒怎么的也要喝一盏,于是厚着脸皮就跟着去掉了副字头衔的孔总兵去了王宫,可以说有大腿抱,有恃无恐了。  只可惜,这酒喝了足足三杯,谭某人也没见到纣王与妲己“同台竞技”的场面,那神情可谓是要多可惜就有多可惜了。  “你还想怎样?这册封前的宴会,皇后都不出场,你觉得底下人会怎么想?”  谭昭托着腮,今天他用了易容,难得用了非常朴素的脸,丢人堆里都认不出来那种:“底下人怎么看,是没用的。”  孔宣一楞,放下酒盏:“这酒,没有你酿的好喝。”  “那必须的!”不过谭昭觉得妲己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一个宫人匆匆而来,纣王一听,就是形容大变,显然是摘星楼那边派来的。  其实大家伙儿也非常好奇,这妲己娘娘到底得了什么病让大王非要说其身上有异臭,这宫里的宫人可都说没有,难不成纣王被雷劈了一道后,有了什么天赋异禀不成?!  反正是什么样的猜测都有,不过碍于天威,大家都没放在台面上说。  纣王犹豫片刻,到底还是丢下几个美人匆匆离去了。  此时此刻,宴会上最大的官儿,就是闻太师了。  谭昭看时机差不多,便与孔宣对了一个眼神,他这才从容地搁下酒盏,从大殿退了出去,待走到僻静处,这才卸掉易容,一转头,便看到了闻太师严肃的脸。  比干与闻仲,一文一武,乃是多年的挚友,很多时候,简直比亲人还要重要。  谭昭明白,这一面是必须要见的,故而他今日才来赴宴。  “那封信,是你让人送与老夫的。”  谭昭果断就承认了:“是。”  “比干呢?”  “太师心中早有答案,又何必明知故问呢。”谭昭也应对从容。  闻仲也不再追问:“为什么要做这一切?你要替比干报仇?”  “报仇?太师所言的报仇,是以命抵命吗?”谭昭道,“如果是,那我尚且还未。”  “那便是了。”闻仲生就一双厉眼,眼前的人过分的年轻,是老友曾经年轻时的模样,但却又不一样,这人的眼睛和比干,完全不同。  但他同样也有些明白,老友为何会对此人托孤了。  此人绝不是申公豹口中那等小人,排开各种立场,此人当真生了一双亮堂的眼睛。  “太师既是这么认为,那便是吧。”  闻仲的声音也没有方才的冷厉了:“收手吧,比干他即便失望,也不会想看到……”  “太师觉得我做得过分了?”黑夜里,谭昭眼眸流转,“我却觉得,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罢了。”第270章 无心算有心(十二) 第239章 “没带。”  “哪吒?”谭昭探头看天。  哪吒从云头落下来:“没带, 我看到了,武成王只带了一千家将。”  谭昭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  “……就在刚才,我接收了一个烫手山芋。”  “啥玩意儿?”  这用兵的人就是鸡贼,从黄飞虎当年私放姬昌就能看出,接到他的信先发制人擅离朝歌,这个罪名可大可小,但老父尚在朝歌,这就不算什么大罪名。  还有闻仲,谭昭啧了一声,看了一眼住了好几个月的宅子:“孔小将军,老夫要搬家了。”  “哈?”  谭昭说得冠冕堂皇:“哎,我们父子俩吃你的住你的,多不好意思啊,也是开了春,老夫准备去找个地方养老了。”  孔宣&哪吒:我就静静听你说瞎话jpg。  “别这样,咱们热情高涨一些啊!”  “哦。”两脸冷漠。  哪吒的兴致仍旧不高,但比刚到时,已经好了许多,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忧愁,谭昭猜都能猜到小朋友是为何而低落。  他忍不住摸了摸小哪吒的小啾啾:“这样,等我搬了家,给你留一间屋子,你随时都可以来住,怎么样?”  “搞得小爷好像很稀罕一样。”小小的嘴角,微微翘起。  “那本座呢?”  “有,都有!”  既然都有,就必须得是座大房子,谭昭想了片刻,便决定自己炼制一座宅邸,刚好试炼一下他的锻造能力。  “不错的想法,有酒的话,可以帮忙。”  哪吒立刻举手:“小爷也可以!”  炼制宅邸,可比造一个独立的空间简单许多,只要有材料,炼制其实是不成问题的,谭某人自己穷得很,且有两个非常富有的“朋友”,一个仙二代,自带bug,一个出身名门,有个贼有钱的师父,于是这个宅邸,只用了半月的时间,就造好了。  “你这房子,很有些新颖。”  孔宣看了半天,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那是自然,住就要住得最舒服,虽然我不大赞同纣王造摘星楼的初衷,但高楼有时候住得确实会让人快乐许多。”  孔宣表示不懂:“这有何难,托举在空中不就成了。”  咱们俩代沟太大,没法聊。  聊是没法聊,但孔宣这只鸟显然很喜欢软软的沙发,不仅找了自己喜欢的绸缎来铺就,还趁着谭昭不注意,悄悄搬了一个回自己家。  房屋“竣工”后,谭昭就将之炼制成了一个法宝,虽然等级比较低,也没有多大的防御能力,但就能随身携带这一点,就让人非常满意了。  “你准备搬去何处?”孔宣问道。  谭昭这人天生喜欢热闹,他是绝不会忘深山老林里搬的,安全是足够安全了,但远离人群,日子就是过成了诗,也没什么劲。  再说林泉是人,以后要一步步步入社会,谭昭并不准备干预太多的。  “唔,要不抓阄吧。”  ……要不要这么草率?!  但事实上,就是这么草率,谭昭翻遍了疆域图,找了十个宜居的地点,说实话这会儿的疆域图其实并不大。懂点历史的人都知道,夏商周,夏在前,商在后。  但其实论说起来,夏和商是有一段并存时期的,只是后期商发展得好,夏一般般,商就把夏给吞了,抛开朝代的束缚,你也可以理解成为一个部落吞并了另一个部落。  最初的夏,疆域集中在今河南区域,而到了殷商一步步逐渐扩大,在妲己没来祸祸纣王之前,纣王虽然爱美色,但他同样也喜欢拓展疆域。  如今商朝几乎有一半的疆域,都是纣王率领将士打下来的,这也是为何纣王近些年如此“作”,却仍有忠臣良将效忠他的原因。  唔,话扯远了,现如今的商朝控制的地方主要还是集中在黄河流域,但足迹却已踏至东南各地以至于远至广东。  “你确定去这里?”孔宣看着结果,忍不住调侃道。  这地儿也太偏了吧,再往南一点,都要出殷商地界,去防风氏的地界了。  谭昭却觉得不错,这搁以后,可是鱼米之乡,他其实想念大米很久了,虽然金仙修为可以让他不用吃饭,但……口腹之欲在所难免嘛。  “当然,你觉得我不行吗?”  孔宣拍了拍谭昭的肩膀:“行吧,有空去看你。”  而就在谭昭快乐的搬家后,黄飞虎也终于孤身一人回到了朝歌,朝歌城外,早有黄家的心腹将军在此等候。  待第二日太阳升起,黄飞虎就入了朝歌,但……怎么说呢,他来的也太是时候了,因为王宫里,三只狐妖大展神通,纣王疲于后宫,根本没空管他。  这会儿孔子虽然还没生,但不患寡而患不均这个道理却是很通用的。  三只狐狸迷惑纣王,又没有妲己会收敛会玩手段,从前的黄飞虎和比干敢烧轩辕坟,如今的闻仲就敢直接杀了三只妖孽。  他原本想亲自动手,却在看到黄飞虎归来后,选择将这件事交给黄飞虎。  这可以说是政客的博弈,也同样是对官场好友的一种“挽留”。  但人的算计,永远没办法预料到将来的模样。  “什么?”  孔宣再次道:“黄飞虎死了。”  谭昭觉得自己的耳朵可能已经离家出走了:“怎么死的?”  “纣王又开夜宴,炮烙奴隶以供取乐,闻仲使计让妖狐显出原型,黄飞虎趁机将三只妖狐尽数斩杀。”  “然后呢?”  “然后,妲己流产了。”  谭昭瞬间就懂了:“所以,纣王就下令将黄飞虎杀了?”  “非也非也。”孔宣摇了摇头,“应该说,是妲己假传纣王法旨,黄飞虎算是自戕。”  “……我听着你的口气,似是还有下文?”  孔宣点了点头:“你真聪明,他死了,却也没死。”  谭昭有些不大明白。  孔宣也不吊人胃口,直接揭晓答案:“你知道哪吒的经历不?”  “知道啊,所以他也重塑身躯了?”  “倒也不是,你也知道黄飞虎其实有三个儿子,三儿子黄天化三岁时就师从阐教道德天君,当年有一段因果,此次黄天化听闻父亲身亡,道德天君就跑去人间还了这段因果。”孔宣简单几句,将事情道来。  相比后世秩序的稳固,现在这个混乱的时代,生生死死并非不可逆,即便当初后土身化六道轮回,但一个秩序要成熟运转,不是短时间能办成的。  神仙们,可是最会钻漏洞的人,而更直白的是,他们也拥有这个钻漏洞的能力。  甚至,人间有一批人,也拥有这样的“神性”,这显然不是天道愿意看到的,量劫的到来,与其说是对天地间势力的一种“优胜劣汰”,不如说是为了斩断神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让天地之间达成一种相对公平的状态。  就像孔宣说的那样,圣人不沾因果,脱离六界之外,却能广收门徒,遍布人间,阐教多为人族,而截教包揽众生,两教几乎将大地上所有的种族都包揽着,如果一直这么下去,社会看似在进步,却是在一个封闭的状态里循环。  循环的顶端,不是天道,而是圣人。  但天道作为大道之下的裁决者,拥有排他性,自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长久存在。  坦白来讲,如果他不是来自后世,此时身在局中,也绝不会注意到这些。  当然,谭昭觉得即便他注意到了,也没有这个以卵击石的能力,天道进程下和圣人博弈,这显然不是如今的他能参与的棋局。  “所以,黄飞虎又活了?”  孔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孔宣提示道:“黄飞虎来找你,托你保管一样东西。”  “……”他就知道是个烫手山芋。  孔宣一乐,忍不住道:“那道德真君,说起来可不算多么道德,当年看黄飞虎那三儿子根骨好,说都不说就给人把儿子抱走了,如今来还这段因果,少不得要大出血一番。”  “所以呢?”谭昭眨巴眨巴了一下眼睛道。  “本座听闻,道德真君手上有息壤。”  哦嚯,好巧:)。第272章 无心算有心(十四)  息壤之所以难得,乃是因为其拥有特殊的能力, 指甲盖大小便能让普通泥土成为灵土, 且能自我成长、永不减损, 简单来说,你会得到一块自带灵力且造不坏的地。  山海经中曾有记载用以治理洪水的事迹, 可见息壤使用的多样性。  谭昭摸着下巴,考量着保管费的价格,唔, 其实他不是个贪心的人, 只要半指甲盖就满足了。  事情, 也正如孔宣说的那样,不出三日, 道德真君就带着半复活状态的黄飞虎来到了黎川城。  而早两日, 谭昭就蹲守在黎川城等人上门送息壤了。  道德真君乃是阐教十二金仙之一, 大罗金仙的修为, 又师从圣人,法宝和坐骑都是顶配, 瞧瞧这出场的设置, 谭某人可以说非常羡慕了。  “不知仙长, 所为何来?”  谭昭却不怕道德真君是否能看穿他的真身, 毕竟有准圣气息的遮掩, 便是大罗金仙巅峰也没用,所以他非常坦然地开口。  道德真君果然只是微微一笑,态度非常的不错:“月余前, 可有一位友人托你照管一物?”  “是。”  “且拿来罢。”  谭昭抬头看了看仙风道骨的老头,摇了摇头:“若非友人亲至,指明拿取,便是圣人来要,某也绝不会给。”  道德天君:……  “不能通融?” 第241章 “你无门无派,不受拘束,若你不想做,谁也没办法强迫你。”谭昭清楚明白地点破。  为什么呢?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孔宣生而骄傲,从不与人低头,即便是圣人,他为何不能放手一搏?若一味逃避,只能折了脊骨,道心受损。  孔宣这只鸟,和苟活二字绝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因为你想逆天而为。”  谭昭静静地开口,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孔宣抬头,并没有看人,声音低沉,似乎带着某种远古的韵律:“这世上,又有谁不想逆天而为呢!”  天空中万里无云,唔,这里的天道脾气真好。  系统:哈哈哈哈,你现在都有ptsd了吗?  [别放洋屁,古代太多年,不大懂了。]  系统:胡说八道!你这个过目不忘的无耻之徒!  “这句话,听着可真是让人热血沸腾。”  孔宣这才转头,注视许久,才默默道:“刚没发现,你修为好像又有所提升了。”  对此,谭昭已经非常淡定了:“哦,是吗?没升小境界呢。”  “……你有没有想过你修为提升快速的原因?”这都让他有些危机感了,他要是闭个关,此人说不定都要准圣了。  何其可怕。  孔宣从未用这四个字形容过人族,而现在他用了,这只能证明谭昭的修行速度真的非常快,甚至快到了一种能让大佬瞩目的程度。  “想过。”  “然后呢?”  “没有找到原因,其实我对修行非常一知半解,以前我十年都升不了一阶的,有没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一下吗?”  “唔……”  场面,再次陷入了比较尴尬的气氛。  谭昭眨了眨眼睛:“你倒是说呀。”  孔宣绝不会承认自己修炼也全靠感觉,于是他开口道:“本座是妖族,你为人族,不具有参考性。”  “不是说大道相通吗?说来听听嘛。”  “……没有经验。”  这就有些难办了,一人一鸟相互一看,各自在对方的眼睛里找到了搞事的气息。  说起来,某鸟曾经答应过他,说等他到了大罗金仙,要去套道德真君的麻袋的。谭昭的要求不高,就随便套几个金仙练练手就成。  “走?”  “走!”  一人一鸟达成高度一致的默契,现在人间修士哪里最多?战场上和朝歌,两相对比,谭昭选择朝歌。  以他脸黑的程度,在战场上很容易被误伤,甚至被针对,还是不要了。而去朝歌,还能去看看纣王,如果大王身上的金光损耗了,他还能补给人一点儿。  这点儿金光的损耗,他还是非常承受得起的。  “你确定去朝歌?”  “怎么,不敢?”  在孔宣的字典里,就没有不敢二字,于是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他们的云头就到了朝歌城外。  谭昭如今大小也是个大罗金仙了,论实力绝对吊打城中99.9%的人,他只简单用法力改变了一下外貌,就跟孔宣进了城。  哎呀,朝歌城中,果然好多修士啊,而且好多都是各方势力派来的探子。  “朋友,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孔宣忖度片刻,遂点了点头:“还算凑活吧,身上有些孽债,可以试试。”  于是半刻钟后,谭昭拿着剑“友好”地请了这位道友切磋,果然了解了许多他的知识盲区,唔,或许也是孔小鸟的。  一人一鸟干劲十足,一口气连挑了十个,搞得朝歌城里的探子和修士人人自危,有些甚至都躲出了城。  “原来你们人族修炼,是这样的啊。”  谭昭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的啊。”  “……你有没有发现你刚才的发言很危险?”  谭昭摇了摇头:“没有啊,一定要知道怎么修才能修的吗?”  孔宣被问楞了。  “很多东西又不是一开始就有的,都有一个从无到有的过程,没有第一个尝试的人,怎么知道不行?这条路可以,不代表另一条路也不行,或许这世上本就有快速达成的法子,只是我们都没有发现而已。”谭某人开始讲起了自己的谭姓道理。  孔宣是修道的,自然听懂了这番话:“所以,你是想要告诉我,要敬畏天地吗?”  “唔,我可没说。”谭昭道。  孔宣忽而一笑,心情竟是轻松了一些:“随你吧,不过听了这么多,有没有什么收获?”  “有啊,难怪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论道呢。”  ……讲道理,你那叫论道吗?你那叫追杀胁迫威胁!  谭昭却并未看到小伙伴的眼神,只说着:“功法倒是其次,灵气大环境也差不离,所以是心境上的差别?”  孔宣直接点破:“更简单来讲,是对天道的领悟。”  这话,就搁谭昭肚子里呢,只是他每次谈论天道都被劈,下意识就藏在了肚子里。  “其实,我有些好奇,你对天道到底是怎么理解的,让它对你如此‘恩宠有佳’?”事实上吧,这事儿要任何人知晓了,都会非常好奇的。  谭昭托着腮,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忽然露出了一个略显沧桑的眼神:“大概是,我管天道叫爸爸吧。”  “……”听不懂,且并不想懂。  系统:哈哈哈哈哈,你想要笑死我继承我的系统空间吗?想都别想!  哎,每次他说实话就会这样,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谭昭很想沧桑地吐出一个烟圈,但显然现在他并没有这个条件,于是他选了一个更为大众一点儿的说辞:“无害,天道觉得我的成长,对它无害,甚至会起到积极的作用。”  谭昭正经起来,还是非常正经的,毕竟是他的修为无故猛涨,系统又避而不谈,显然里头很有些猫腻。  “积极吗?”孔宣忽然用他那双极为好看的眸子看着谭昭。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没看出来。”  没看出来什么?自然是积极作用了。  谭昭:……我怀疑你在诋毁我,并且我还掌握了证据。  “即是如此,你我同在量劫之中……”  谭昭忽然打断了对方的话:“我觉得,接下来的话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  孔宣支着下巴,发出了一个问询声。  “咱们,去宫里看看纣王和皇后娘娘吧。”谭昭忽然开口道。  ……这跳得可真够快的,但孔宣想了想,也行,反正也不急在一时。  于是一人一鸟跑进王宫,还没等走到摘星楼,就遇上了同样来朝歌城凑热闹打听消息的一队拍档。  两方各自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小莲藕朋友发出了振聋发聩的声音:“啊是你们!城中修士的事情,是不是你这臭鸟干的!”  完全是肯定的语气,谭昭默默看了眼孔宣,往旁边挪了一步,发出了无辜的信号。  孔宣:……第274章 无心算有心(十六)  这就是交友不慎的下场了,孔宣看了一眼哪吒, 气势非常嚣张地开口:“你瞎吗?本座会同那些小喽喽计较?”  哪吒却已是笃定了:“不是你还有谁!”  真的, 一言不合就要开打, 得亏哪吒旁边的杨戬手快摁住了哪吒:“正事紧要。”  “本座看呢,他也干不了什么正事儿。”  这下, 杨戬也摁不住了,但好在两方都还有些理智,没有闹出大动静来。  “丞相不去阻止吗?”  谭昭抬头看了眼杨戬, 少年郎意气奋发, 遂摇了摇头:“他俩交流感情, 何必阻止,还有, 老夫已不是丞相了。”  杨戬心中带着警惕, 无他, 这位新丞相给他的感觉, 越来越神秘莫测了。  如今这个情势,这实在称不上一个好消息。  就像姜丞相推算的那样, 殷商气数未决, 西岐还未大成, 此番他与哪吒前来, 便是想探探朝歌城纣王和那妖妃的动向, 好早做准备。  哪吒和孔宣也没打多久,很快便从云头落了下来。  四人汇合,去的还是同一个目的地。  这已入了深夜, 纣王宫中却是形如白日,此时这位坐拥天下的君主正在跟两位美人玩你亲亲我、我亲亲你的游戏。  这年头,也没什么礼教文化,纣王又推崇天性释放,自然不会有什么大讲究,四只单身汪辅一入内,就被……煞到了门外。  “有辱斯文啊,啧啧啧~”  三双眼睛齐齐盯着谭昭,谭某人摸了摸脸,小声道:“怎么了?”  还是杨戬率先轻咳了一声:“没什么,你们还进去吗?”  孔宣混不在意,谭昭看了小伙伴一眼,轻轻摇了摇头:“该看的都看到了,就不打扰大王好兴致了。”  “……”突然好奇你看到了什么。  “里头不是皇后娘娘。”谭昭似乎在某一时刻拥有了读心术,立刻开口道明自己看清楚了什么,甚至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这就说明,咱们皇后娘娘的异症还未好。” 第243章 她早暗中联络申公豹,托他去寻一个女子,使其服下易颜果成苏妲己的模样,待其改头换面后,以手段驱使之。  她也算发现了,她越使用狐族法力,纣王只会越排斥她,故而苏妲己并未用法力驱使,反是拿出了自己私藏的蛊虫,以其驱动已服用了易颜果的女子。  而这个消息,恰恰就被今夜来搞侦查的杨戬哪吒小分队也发现了。  “还能这样?”哪吒简直惊呆了。  杨戬此时却皱紧了眉头,原本妲己与纣王分开,殷商朝堂上以开始回暖,纣王虽仍旧耽于美色,但已没有先头两年那般夸张。  但妖后这一计若是得逞,那么纣王又会再度回到从前,或许更加变本加厉,杨戬能看出,此时此刻的妲己,已经距离入魔只有一步之遥了。  沉湎于杀戮和心机的妖狐,已经即将被黑暗吞噬,心魔一起,绝无上封神榜的可能。  “走,我们回去。”  哪吒被杨戬拉着走,速度倒也不慢,只他心中有些犹豫:“这个消息,不告诉……”  “此事甚大,还是等回去后交由丞相定夺。”杨戬开口打断道。  哪吒一想也是,便趁着天明时的最后一抹昏暗,离开了这座妖气四起的朝歌城。  “他们走了。”  谭昭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走得这么急匆匆,那小子都没来跟你打个招呼就走,恐怕是探到了不得了的消息。”孔宣望着远处橙红的天空,轻声道。  “嗯,其实不难猜。”  “什么?”  此时,太阳已经微微露出峥嵘了:“狐妖妲己不是吃素的,她也绝不会允许纣王脱离她的掌控,所以她肯定会再找人控制纣王。”  “哦?”  “嗯,大胆猜测一下 ,她或许还是觉得自己‘亲身’上更妥帖一些,现如今纣王身上还有些气运,待消磨完,以这狐妖的狠绝,恐怕……”  孔宣轻嗤一声:“你倒是看得够清楚的,其实你现在回头,便可以杀了她。”  “杀了她之后,圣人找我麻烦的时候,你替我挡着吗?”如果可以,他早就动手了,这不是杀狐狸要看主人嘛。  孔宣:“……就当本座什么都没说。”  “我认识的孔小将军,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怕了?”  “少用激将法激我,没用!”  就几乎是错眼间,太阳就从云头直接蹦了出来,红彤彤的,带着无限的暖意,似乎能驱散朝歌城的阴霾,却让人看不真切。  果然没过多久,朝歌就传出了皇后娘娘重获宠爱的消息,且比之以往愈发荒唐,朝中大臣劝诫,混不起作用。  纣王不理朝政,只求寻欢作乐,愈发没了秉性,较之从前,竟像是两个人一般。  西岐大军虎视眈眈,内部朝堂却又陷入了混乱,妲己已经急不可待,她迫切地吸取着纣王的气运,甚至野心愈发裸露,甚至公然上朝,对纣王发号施令。  而此时此刻的狐妖,距离入魔且只有半步之遥了。  可她却并未收敛,反而蛊惑纣王要以杀人取乐、屠戮朝歌百姓,纣王竟像个二傻子一样,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大王发令关闭城门,又驱使百姓于城中街道,供妲己取乐之用。  谭昭原本想的和孔宣一样,认为就算不是狐妖妲己,也会有其他的妲己,杀狐妖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但现在……呵。  完全不一样。  “你的境界,又提了一个小层次。”  谭昭闷闷地嗯了一声:“朋友,就在刚才,我准备做一件大事。”  “会没命吗?”  谭昭再度又想了想:“大概率不会,毕竟天道是我爸爸。”  “……”已经知道爸爸是什么意思的孔宣对此沉默不语,这人的胆子,真的贼大,“所以你打算做什么?”  “去杀了狐妖。”谭昭干脆地开口。  孔宣正喝酒呢,差点一口酒全撒出来:“你说真的?不怕圣人追杀了?”  “怕,但我决定赌一把,来不来?”  孔宣原本想拒绝的,但对上人明亮的眸子,忽然就没了拒绝的心思:“这是你想的逆天而行?”  谭昭诚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人每走一步若都考虑得失,太累,她于比干有杀身之仇,我杀她,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确实没毛病。  “你准备何时动手?”  谭昭思虑了一番:“你觉得你我二人加起来,有谁能打败咱俩?”  “圣人。”孔宣轻松给出了答案。  谭昭一拍掌:“那便成了,偷偷摸摸多没意思啊,明日午时,我要光明正大去取她的性命。”  “……你开心就好。”  狐妖其实不难杀,难的是天命难违,但……换个人,或许真的会不一样。  “那行,明天本座也赶巧辞个官。”  明天到的非常快,此时此刻,城中已聚集了不少无辜百姓,百姓脸上皆是仓皇不安,但碍于士兵的驱赶,他们只能顺从。  谭昭和孔宣早早就到了广场之上,这个广场曾经是妲己欣赏奴隶施展酷刑的地方,大的出奇,某些地方尚且带着暗红的血迹。  “你就准备这么去?”  谭昭点了点头:“是啊,你不觉得死不瞑目、诈尸还魂更具有传奇色彩吗?”  “不觉得。”  不过话虽如此,孔宣却非常喜欢这种明刀明枪的感觉,藏头露尾暗中行事,太掉价了。  纣王和假妲己已经坐在了高台之上,两人亲昵异常,就差白日里办事了。谭昭与孔宣立于城楼之上,望着底下的广场。  “在那里。”  孔宣一指,谭昭已经拉满了弓,就在下一刹那,利箭“咻——”地一下,直接将那隐藏着的露台整个炸穿。第276章 无心算有心(十八)  “谁!”  “保护大王!”  “护驾!”  一支穿云箭,惊起一滩尖叫。  不过这时候民风彪悍, 特别是王宫大臣们, 心脏功能显然都非常好, 就在箭落下的刹那,便有人过来查探。  只是这次, 谭昭就是准备怎么高调怎么来,还未等有人找到他,他就直接释放了来自于大罗金仙的神识威压, 这股无形的压力蔓延开来, 可比方才的一箭令人恐惧多了。  至少, 原本在入魔边缘大鹏展翅的狐妖妲己心尖战栗,她甚至刚才就在露台之上, 若不是她作为修士的预感让她非常不好, 方才那一箭便已伤了她!  到底是谁这么针对她?  西岐请的大罗金仙?阐教十二金仙?妲己心头掠过一串名单, 很快都又飘了过去, 因为她感觉那股令狐战栗的感觉又回来了!  作为狐族战力的顶端,妲己的法力已经到了金仙巅峰, 她虽还未突破大罗金仙, 但这段时间吸取的纣王天子之气已经让她胜似大罗金仙。  只是狐族的攻击力不在对敌, 而在迷惑人上, 妲己有些吃不准来人是谁。  她心头滚跳, 又是狼狈地往旁边逃窜,才又躲过一箭。  而此时,纣王也已稳定了心神, 他拥着“美人”,鼻尖又传来了若有似无的臭味,他下意识地放开怀中的美人,却发现臭味并非从身边传来,而是——  纣王此时此刻被酒色塞满的脑子难得被臭味熏醒了三分,他扶着柱子,遥遥望向露台的方向。  “来人,去查!”  此时此刻露台方向,已经直接垮塌了大半,妲己躲无可躲,她也明白来人是要逼她现身,再这么躲下去也不过只有片刻的功夫。  妲己自然是只狠狐,她心一横,便直接往人群中钻!  她想得好,大罗金仙大多爱惜羽毛,平白弑杀人族的事情自然不会做,只她没有料到的是,早在她被剜心的时候,身上就被人按上了“定位系统”。  “出来了!”  谭昭微微勾唇一笑,又再次拉满了弓弦,只是这次却并未用实体的箭,而是一枚带着金色灵力的法力箭,就连旁边的孔宣都微微惊愕。  “你这箭……”  话未说完,箭就如同雷电一般射了出去,金光璀璨,狐妖根本无处抵挡,这箭就仿佛长了眼睛一样往她身上戳。  她逃无可逃,立刻拉了一个凡人挡在她面前,却发现这柄箭直直从凡人的身上对穿扎进了她的身体!  凡人毫发无伤,而她——  “噗——”  妲己一口血飙出来,周围的百姓立刻四散开来,浓重的狐妖之气在广场上蔓延,即便是修士都能闻到了,更何况是嗅觉被迫针对性强化了百倍的纣王。  “爱妃?!”  纣王站在高台之上,看看这个妲己,再看看身边的妲己,一时之间竟有些迷茫。  但谭昭并不迷茫,一箭射下去,他却并未急着射第二箭,反是收了弓箭,取出了孔宣送他的那柄冰寒之剑。  “你这箭,怕是要引来不少人了。”  谭昭挥了挥手:“不怕,速战速决,这里,就劳你掠阵了。”  身在局中,此时量劫尚未结束,狐妖仍是一枚重要的棋子,出于稳固,孔宣再次向人确定:“不改了?”  “不改。”  “好,本座应下了。”孔宣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谭昭摆了摆手,指了指手里的剑:“谢啦。”  随即,便约下云头,到距离地面三米时,才止住了下坠的身形。  “狐妖,你可知罪?”三尺青锋,直指狐命脉。 第245章 “为什么不一剑结果了狐妖?”  谭昭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吗?”  孔宣揶揄一声:“少皮,本座指的是灰飞烟灭。”  “太便宜她了,她该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要承担这份做错的后果。”谭昭说的,可以说是非常正经了。  所谓奉天命祸国殃民?哪里来的天命?呵,好笑。  孔宣沉默片刻:“这话倒很是不像你说出来的,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谭昭冲鸟眨了眨眼睛:“咱们去地府找个人。”  其实打从杀了狐妖,谭昭和孔宣就往东海之滨走,待行至海边就停了下来,孔宣抬头看了看海天一色:“你还是先解决了眼前的祸事再说吧。”  就在离开朝歌城的刹那,他已经感觉到至少有三道圣人的神识锁定了他们俩。  这洪荒开天辟地以来,还真没谁有他俩这么大排场的呢。  “我觉得我可能解决不了。”谭昭无辜地开口,就好像刚才激情杀妖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你杀个卵妖。  “但我觉得圣人大肚贤明,应不会与我等屁民计较这些小事。”  孔宣被这句清新又脱俗的马屁惊讶到了,他甚至觉得这会儿有点想笑,人的心居然可以大到这个地步。  “再说,我与狐妖妲己之间本就有血仇,她失了天道伦常,我杀她,乃是天道不容她,圣人通晓天地,如何不知!”  孔宣被这充满求生欲的慷慨陈词震惊到了。  “我杀她,无愧于天地,如今天地间乱世,此等妖祸,人人得而诛之,不是我,亦有他人。”  “我,无悔。”  谭昭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有数道神识逡巡,他同样也知道混沌珠的遮掩于圣人而言几乎约等于无,杀狐妖基本等同于将自己暴露在所有圣人面前。  但,他赌了,他就赌圣人们不敢杀他。  “你……”  孔宣心头担忧,下一刻他就感觉到圣人们的打量逐渐远去,只有一道越来越近,他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体内的战意几乎要喷薄而出时,终于有一人笑眯眯地出现在了东海之滨。  此人一头卷曲的长发,随便束在脑后,额头很高,天庭饱满,你不能说他生得英俊,但他绝对是生得最为和善的年轻人了,他微微笑着,一双眼睛湛亮湛亮的,当他看向你时,你甚至会有一种你是他全世界的错觉。  这绝对是一个上位者,谭昭丝毫不怀疑这件事。  这样的人如果搁现世,绝对是一个微笑着让你996加班到死的“好老板”,让人卖力又卖命的同时,心里还会感激这位老板给了人施展能力的机会。  “道友留步!”  “贫道准提,见过两位道友。”  西方教的两位圣人之一,还是心智比较聪明的那一个。  孔宣听人说过西方教不要脸的事例一二三,心里对西方教显然非常看不上,若不是天道为了制衡,这两不要脸的老狗哪里能混上圣人之位。  辛苦修炼到准圣巅峰的孔小鸟,自然瞧不上走捷径上位的人。  “贫道看二位道友十分面善,应是与我西方教有缘啊。”  “……”这位圣人,真的好自来熟啊,听说西方教很穷啊,谭昭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一眼金灿灿的孔宣,再看看对方一身破法衣,场面突然就陷入了诡异的沉默。第278章 无心算有心(二十)  “我很穷的。”  谭昭摸了摸自己的储物袋,一没法宝, 二没灵矿, 孑然一身, 好像并不符合西方教高级资深hr准提挥锄头的目标啊。  这清新脱俗又直白的回答,难得让一向脸皮极厚的准提噎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又露出了笑容:“小友说笑了, 因缘际会,又怎能以灵宝灵石来衡量,茫茫六界, 你我能相遇, 定是上天的安排。”  孔宣已经全力都用来遏制想与圣人一战的欲望了, 说话的自然还是谭昭:“圣人所言甚是,晚辈受教了。”  准提一听, 心里觉得这个年轻人不仅胆子大, 脑子也挺灵活的, 倘若到了他们西方, 必定是一位替他们西方开疆拓土的好将。  必须挖,准提给人暗落落盖了戳, 不过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没有丝毫变化。  “即是有缘, 何不移步另叙?”  谭昭一想, 灿然一笑:“好啊, 我请客吃酒。”  说完迅速看了一眼孔宣, 孔宣性子桀骜他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这鸟心里指不定不平衡呢,想着要与圣人打上一架。  众所周知, 西方教二位圣人是发下大宏愿立地成圣的,嘴皮子一碰,那就分分钟成圣,比元始天尊和通天教主来得还要水。  而所谓成圣三要诀,一为天赋,二为鸿蒙之气,三么就是成圣办法了。托孔小鸟的福,谭昭知道若要证道成圣,一为以力证道,最具代表性的自然是盘古,二么就是斩三尸证道,这个属于大多数圣人之路,最后一个就是功德证道,现如今只有女娲一个成功了。  说起功德,女娲成圣的功德,那是补天和造人加起来的,他那点儿功德跟女娲比起来,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想要功德成圣?女娲之后基本告别了。  以力证道虽然最强,却强得天地不容,唯有斩三尸是个经济又环保的路子。但这三尸呢,就好比修士的三个身外化身,第一个容易,第二个也容易,但这第三个,却是难如登天了。  而准圣上中下三个境界,对应的其实就是斩三尸的过程,孔宣准圣巅峰,这意味着他实力已经完全够了,只是还有一个三尸未斩。  要知道当年准圣接引发宏愿之事,不过准圣高阶,孔小鸟心里气能顺才有鬼了。  “道友请。”孔宣终于开口,语气听着还蛮平静的。  于是片刻后,一个圣人、一个准圣巅峰还有一个大罗金仙,坐在了一座小城东边的一处小摊上,这会儿商贸并不发达,人口迁徙也很少,小城百姓多是以物换物,即便是小摊,也只是提供个地方罢了。  “此处,可有什么讲究?”准提绝对是最没有圣人架子的圣人了,不仅自己当着hr,对比自己弱小的人,态度也非常好,不管心里头是如何想的,就这态度,谭昭就觉得这位圣人绝对是做大事的人。  人处于高位,自然而然就会有居高临下的感觉,就好比纣王,他即便清醒之后,也没有变得爱民如子,亲切和善。  人间的君王尚且如此,逍遥天地之外的圣人却能做到这种地步,心性可见沉稳。  谭昭闻言,故作惊诧道:“道友来东方,难道不是来微服私访的吗?”  ……准提表示不大懂你的意思,但接话却是可以的:“东方富饶而有生机,实在令人心生喜爱之情,只会如今战祸起,贫道心中顿感痛惜啊。”  朋友你这眼泪,真情实感的吗?  系统:你瞧瞧人家的演技,说来就来,再看看你,啧啧啧!  [我觉得你在嘲讽我,并且我还有证据。]  “这位道友,为何不说话?”  孔宣表示没话说,但好歹人也是个圣人,于是他干巴巴地来了一句:“我这朋友的酒可是一绝,圣人不妨尝尝。”  准提也不觉得冷场,只笑着道:“哦?那贫道定要尝尝了。”  既是喝了酒,有了谈性,那即便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也能说上个三日三夜了,准提为啥没事儿天天往东方跑?  那还不是因为西方贫瘠,不出灵脉,不出灵宝,灵气低也就算了,连诞下的生灵境界都比东方低,输在起跑线上不说,连追都追不上东方。  准提和接引两个人想要将西方整个带飞,只能说带不动。  不仅带不动,还被拖累,眼看着隔壁东方蒸蒸日上,准提和接引从初生时的矜持端方变成了如今的职场“白骨精”,但……先天的不足实在难以弥补。  当然这些都不会出现在谈话里,因为谭某人跟人聊着聊着,就聊起了瞎瘠薄的致富经。  “想致富,先修路啊,道友您瞧这人间,那些个道路未通的地方,哪里有人烟?”  “人才引进?优势,区位优势啊,游说不行,你看纣王,那桀骜的性子,偏生有那么多人投靠他,为啥?凭啥那么多能人甘愿给他卖命?你觉得闻仲治国比不上他吗?还不因为他是天下之君。”  “……”  反正,这顿酒喝完,孔宣暂时是不大想再见到谭昭了,在确认小伙伴没有生命危险后,他就离开了。  他也是第一个离开酒桌的人,准提看了一眼孔雀,心里道了句来日方长,随后分外和蔼地拉着谭昭继续喝第二摊。  你能拒绝圣人吗?当然不能。  于是谭昭非常痛快地从了,甚至还提出去地府续上这第二摊。  准提深深地看了一眼谭昭,随后颔首:“可。”  当年后土身化六道轮回,不是圣人胜似圣人,只要六道轮回不灭,后土便能永葆灵台不灭,地府便在六道轮回之中。  “你要找后土,这恐怕有些困难。”  谭昭却觉得不然:“我觉得她会见晚辈的。”  来找后土,为啥孔宣走了?那还不是因为巫妖二族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当年巫妖大战打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帝俊太一陨落,十大祖巫就剩后土一个,巫族几乎全灭,只有一小波巫被后土庇佑下来。  后土娘娘性格平和,但面对血海深仇,恐怕也和善不到哪里去。  谭昭手一翻,露出了狐妖的妖魂,她仍旧在叫嚣,一双血红的眸子,已经让她丧失了灵性,只剩下邪念和恶意。  “可惜了,此妖根骨甚好,只可惜已堕入魔道,比那修罗更不得缘法。”准提只轻轻瞟了一眼,便得出了结果,圣人的眼睛之下,果然一切无所遁形。  “可她却觉得她是对的,所以我来找后土娘娘,想要与她论个短长。”  准提默然,以他的高度,自然理解不了谭昭多此一举的目的,这等心性的妖,若是看不过眼,一掌杀了便是,如何做这般麻烦的事。  谭昭捧着妖魂在地府之中走了许久,待走到最深处时,终于见到了后土娘娘,唔,还是单独一个人。  果然,六道轮回之中,后土才是圣人。  “晚辈,拜见后土娘娘。”  后土坐在高台之上,不辨容颜,她显然已知谭昭来意,却并没说话,只轻轻应了一声,等着谭昭将来意一一禀明。  谭昭想做什么?他想让妖狐明白,她是错的,且是大错特错,同时树个典型。  怎么说呢?他是人,自然为人族的未来考虑,他希望大家一起和平相处,但人族弱小,其他种族强大长寿,所以……唔,稍微“废物”再利用一下。  至于这事儿为什么找后土娘娘而不是真正的圣人比如准提什么的,那自然是因为对症。  事实上,因为人间与修士的距离过于近,修士杀人,只要不损道心,犹如杀鸡杀狗,甚至有些修士,一杀就是成千上百,更有甚着,直接咦吃人为乐。  为什么此风屡禁不止?妖族认为人族是女娲捏的,合该是他们的附属品,而其他的种族与妖族平起平坐,自然将人族视作附庸。  如此生杀予夺,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散养场。  人的寿命虽短,但死得太快,也会对地府的轮回产生负荷的,况且后土身化轮回,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现在天道的意思了。  人族大兴,并不是一句空话。  谭昭这次来,就是来送这把刀的,狐妖妲己的名头够响够嘹亮,她的下场,可以让许多妖和种族警醒起来。  敲山震虎,他不需要一步到位,但只要开了头,这事儿就没那么难了。 第247章 当然了,修道之人重因果,比干帮姜子牙,姜子牙就为比干起了一卦,随后送了一道符咒给恩人,而如今,这枚符咒还在谭昭的胸膛里。  可以这么说,谭昭能在比干的身体里醒来,是欠了姜子牙一份小因果的,毕竟他不是真正的比干,没立场享受“前任”留存的因缘。  “说起来,老夫能活下来,全靠姜丞相的符咒,这边先谢过丞相了。”  谭昭先点明,姜尚便捋着胡须摆手:“无妨无妨,但救有缘人,这也是老丞相的选择。”言下之意,就是不需要谭昭还这份因果的意思。  “这怎么好意思呢。”谭昭脸上的笑容明显扩大,“哦对了,这次相邀,可是有什么事?”  “难得得空,邀你一叙罢了。”  话虽如此,但谭昭不会傻到当真,这话头说起来,说着说着便扯到了人与妖兽的关系。而扯到了妖,就意味着要扯上狐妖妲己了。  当然,谭昭估摸着姜尚也是衡量他如今修为的意思,其实只要稍稍关注他,就能知道他的修为涨得非常不科学,他原先还掩饰两分,后来就自暴自弃了。  实在是天道爸爸太给力,没有给他多余发挥的机会。  “万物生而有灵,皆为平等,虽有灵性高低,却无贵贱之分,无论是人还是妖,只要心存正道,那又有何关系呢?”其实真论起来,谭昭的观点,更偏向截教。  姜子牙微微一笑,伸手倒了杯茶递过去:“所以那狐妖偏倚了正道,你便杀了她?”  终于问到正头上了,谭昭却摇了摇头:“不,我并不是那等喜欢管闲事的性子,我杀她,是为了救人,也为了报仇。”  回到让火城,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谭昭一进宅子,就看到孔小鸟用法力操控着摇篮疯狂地荡着,林泉这小崽子居然也不哭闹,还伸手抓着天空,不知道是想要什么。  “哟,回来了呀。”  “嗯。”  孔宣听到回复,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谭昭:“这是怎么了,比那日见圣人还要颓啊?”  谭昭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这才让他安定下来:“别提了,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孔宣一乐:“瞧你这模样,似是答应人什么了?”  “那倒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  “哎,只是我们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理,又从人生哲理谈到生灵图存,一不小心就讲得有些多。”  “嗯?”  “他邀我下次论道,唔,去阐教大本营。”  “噗——”孔宣这一杯酒,算是完全浪费了,“不,你答应了?”  谭昭木然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你知道的,我算是欠人一份因果,虽然我的目标不是圣人之位,但总归要还的。”  “你多保重吧。”孔宣伸手拍了拍谭昭的肩膀,一脸你安息的表情。  谭昭在此痛饮一杯酒。  **  跟姜子牙聊过一场,可谓是大伤元气,不过让火城宁静和乐,外头的西岐和殷商却是火药味十足,从纣王清醒到现在,局势已经呈现胶着状态。  西岐不退,纣王恼怒,两方僵持不下,见此情形,双方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而最值得一提的,还属殷郊。  众所周知,殷郊乃是纣王嫡长子,同样也是曾经殷商的太子,只是因为狐妖妲己的陷害,姜皇后蒙冤被害、他与弟弟殷洪逃离朝歌分别被广成子和赤精子所救。  原本,他是非常恨自己的父王的,也坚定反商,可偏偏……父王那是竟是“被人胁迫”的,那他母后的死,该怎么算?  扪心自问,他对殷商自然是有感情的,但他如今仍能活命,不仅欠着武成侯的因果,更是师承阐教十二金仙,他已在师父面前发下天道誓言,若违背誓言,便要死于耕犁之下。  殷郊思虑再三,去见了弟弟殷洪。  离开殷洪的洞府之后,殷郊就往朝歌方向飞去了。  殷洪看到兄长如此,不由挥泪,他忽然想起一个人,便直直出了洞府去寻人,凭着血脉的联系,他在东方寻了足足七日,才在一座叫做让火的小城里找到了比干。  阐教内部近些日子的传闻他也有些耳闻,但当真正见到人时,殷洪还是忍不住惊讶,因为这个亚相……实在跟他记忆里的相差太大了。  银发,英俊又年轻,闲适的模样,他从未在温润的亚相身上见到过。  因为此,殷洪迟迟不敢下去,直到底下的谭某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出声唤他,他才期期艾艾地从云头下来。  相比殷郊的沉稳,殷洪更锐利更少年意气许多,眉宇间与纣王更像两分。  “殷洪拜见……”  “诶,免了吧。”谭昭开口拒绝,“今日来,可有要事?”  殷洪对这个比干,是心有感激的,因为是对方杀了狐妖替他母后报仇,因此他才收敛了性子说话:“求您,求您救救王兄。”  谭昭一讶:“你王兄不是在广成子门下学艺吗?”  殷洪摇了摇头,表示殷郊已经学成下山了,去的还不是西岐,而是回了朝歌。  谭昭假作不知:“竟有此事?可这是你王兄的选择。”  殷洪也明白自己强人所难,但……  “天地誓言,非同小可,想要逆天而为,就必须付出代价,旁人是帮不了太多的。”若是殷郊性子淡薄,那还好说,偏生这娃重情重义,这局就有些难玩了。  系统:那如果是你呢?  [你知道我的,成年人的选择题。]  系统:两个都要?  [两个都不选!]  系统:……你开心就好了:)。  殷洪眉头紧蹙,也是巧了,他这前脚刚到,哪吒也踩着风火轮而来,两人显然认识,一见殷洪,哪吒就带着火气:“殷洪,你哥人呢,说好的来襄助西岐呢?”  哪吒,竟不是凑巧来的,而是专门来找殷洪的。  两都是“太子”,一个二太子一个三太子,论嚣张那真是不相上下的:“我如何知晓?你这般兴冲冲地来问我作甚!”  “他是你哥又不是我哥,他不见了当然要问你,难道问我吗?”  反正,幼稚得像是幼稚园的小朋友吵架一样,不过看着,这两师兄弟的感情不算差。  “你哥他是不是回殷商了?”  “……”  “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丞相早就猜到了,你哥他到底怎么想的?”哪吒叉着腰,气呼呼道。  殷洪一听,也有些恼怒:“我哥当然是念着血脉相连,你以为这世上的父子都如你家的一般吗?”  这话,精准踩在了哪吒的雷点之上:“你再说一遍!你们又同我有甚不同,那昏君当初不也对你们下了杀令!”  “那是他被人‘胁迫’的情况下!”  “什么胁迫,伤害既己造成,凭什么我就要原谅,什么苦衷什么天下大义,与我何干!”哪吒越说越激动,风火轮受情绪影响,也有些暴躁了,谭昭都看到溅到地上的火星了。  “你——不可理喻!”  那是争锋相对啊,谭昭终于没忍住,上前揪住两人:“都冷静一下,我这庙小,要真打起来,可就没地方住喽。”  “那你说,我和他谁说得对!”x2!  两双眼睛这么圆鼓鼓地瞪着他,谭昭都忍不住后退了一步:“这个么,不好说,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才是。”  “怎么分析,说来听听!”  “哪吒,不许对亚相无礼!”  ……是三岁的小朋友没错了,石锤。第281章 无心算有心(二十三)  不过即便是三岁小朋友,也是战力非凡的小朋友。  面对两双冒着光的眼睛, 谭昭上前一步将两人推到廊下的石桌上坐下, 又各自塞了碗甜汤, 这才又慢条斯理地坐回去享用自己的下午茶。  “天气热,先降降火气, 生气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谭昭看两小的一脸不忿地喝甜汤,莫名有种提前预演教养林泉的亚子。  不不不,肯定是错觉。  谭昭挥散脑内莫名的想法, 待两人心情静了一些, 这才开口:“你们看, 人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 你有你的, 他有他的, 我也有我的, 即便再急,你也改变不了他人的想法, 是与不是?”  “你这话不对, 殷郊当初从朝歌城狼狈逃出来, 若不是广成子师伯救的他, 他早便没命了。”哪吒气呼呼道, 他对阐教的归属感,可能是所有阐教第三代里最强的了,当然这也跟他的人生经历有很大的关系。  谭昭也不恼, 伸手制止想要说话的殷洪道:“那殷郊可哭着喊着求你师伯救他?”  见哪吒未开口,谭昭就继续说:“应是没有吧,殷郊乃是殷商的大太子,身有傲骨,他从小学的是天子之道,绝不会哭着求仙人救他,他下山后,违背师命确实是他的不对,但你广成子师伯救他,难道只是为了找个徒弟教他些武艺,好让他下山助西岐吗?”  哪吒当即否认:“当然不是,我广成子师伯待他极好,自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老夫想着也是,殷郊身份特殊,你们俩都是。”一个是殷商的二太子,一个是殷商重臣陈塘关总兵李靖的三子,甚至包括黄天化啊,其实阐教收徒都蛮微妙的。  这个时代,不仅是圣人们在做选择,圣人的徒弟们也在做着选择,而这份选择又延续到下一代徒弟身上,他们或天赋异禀,或后天机遇加身,反正其他修士成百上千年的清修才能达成的成就,而今的阐教弟子短短几年就完成了。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哪吒。  哪吒的出生可以说是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光怀胎就是三年,一落地就是个胖娃娃,得太乙真人教导,不过三岁就有了堪比金仙的实力,去东海玩水就搞了一回屠龙,闹得龙王要水淹陈塘关不说,还把自己小命玩没了。  说真的,李靖做爹就很失败,他和纣王可以以“殷商渣爹二人组”双双出道,绝对风头无两。  先不说哪吒屠龙对与不对,哪吒才三岁,他就算天赋异禀又早慧,但生处人世的道理总该当爹的来教吧,到头来逼个孩子削骨还父,削肉还母,简直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谭昭一摊手:“既然你广成子师伯是真心实意收殷郊为徒,那又为何逼他发下反殷商的毒誓?倘若你师父让你发誓,不仅要反殷商,还要手刃陈塘关总兵,你待如何?”  事实上,这样的选择,并不只存在于殷郊身上,许许多多的阐教三代,都面临着这种选择,只是按照原本的发展,大部分都选择了“弃暗投明”,但殷郊不同。  殷郊是殷商大太子,他即便襄助西岐,武王就真的会重用他吗?即便武王同意,西岐朝代的大臣们会同意吗?  如果是他,就不会全然的信任,包括殷洪,其实也一样。  所以他跟系统说,若他是殷郊,就两个都不选,因为……两条都是死路。  “我……”哪吒本以为自己可以脱口而出的,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他突然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之中,因为他猛然发现,他并不想李靖死。  他们在血缘上早没了父子关系,但记忆会褪色,却仍旧在,李靖对他的严厉和不认同,依旧还在。  “所以,殷郊只是做了他觉得自己该做的选择。” 第249章 “你恨寡人。”  殷郊选择沉默不语。  纣王是个唯我独尊的人,他从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会在意外在的形式:“你可以恨寡人,前提是你要让寡人看到你的价值。”  殷郊的心,却没有纣王的硬,于是他终于开口:“那母后呢?”  “她是个合格的皇后。”纣王的回答落得非常快,他也不屑说谎,所以这确确实实就是他心里的意思。  殷郊的目光重新变得冷然,显然这对父子之间也已没有了什么感情。  殷洪正是这个时候回来的,他性子放肆许多,从前也更得纣王喜欢,他一来,纣王的脸色倒是柔和了一分,但很快这一分就又收了回去。  因为很明显,殷洪并不是回来当孝子的。  以纣王的骄傲和性子,也做不出什么愧疚挽回的模样,他生而高贵,从不知道低头是什么滋味,被狐妖和申公豹戏弄以至于天下大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耻辱。  “去吧,让寡人看到你们的实力。”纣王坐在王位上,他孤傲地坐得笔直,声音却冷如玄冰,“寡人,等着你们回来。”  殷郊带着殷洪这才离开。  谭昭和孔宣就坐在宫门口的外墙上,托修为突增的福,如今即便他不进宫,也能听清楚自己想听的东西了。  唔,修为真香。  “还真被你说中了,啧啧啧,这广成子可真是舍了血本了,连番天印都给殷郊了,哇喔,还有落魂钟,雌雄剑,大手笔啊。”孔宣这双辨法宝的眼睛,可真是够利的,“这殷洪身上好东西也不少,这阴阳镜不错。”  ……扎心了,他啥子法宝都没的,空有大罗金仙的修为,哎,丢面子丢面子。  “说真的,那个四六分真的不成吗?那三七分也成啊?”  孔宣轻嗤一声:“本座堂堂准圣巅峰,会去欺负两还未出事的小孩儿?他们的师父来都不够本座打的!”桀骜、自信又热烈,这才是真正的孔宣。  谭昭露出了一个非常可惜的表情。  “不过,你猜得倒真挺正确的。”  论眼力,初来乍到的谭昭自然比不上孔宣,谭昭还是非常相信孔小鸟的:“所以,有几分?”  孔宣比了个手势:“一半一半吧,这俩兄弟根骨不错,能被阐教大罗金仙选中,天赋确实万中无一,但要这么短时间内修至能与截教众多的金仙、大罗金仙相抗衡,显然花了不少天材地宝下去。”  “有钱真好。”  孔宣看了人一眼:“那是你做大罗金仙太失败,旁的人,早便富有四海了。”  “穷,是我最好的保护色。”他现在的修为已经很扎眼了,要还要灵宝护身,那岂不是要变成天底下最闪亮的那颗星星了。  他才不要。  “……没出息。”  谭昭一副我就是如此没出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表情:“我猜,此次纣王不仅会让殷郊殷洪两兄弟出征,更会让李靖也去。”  孔宣听到这个人名,想了想,问道:“李靖是谁?”  “……你不要装傻,你以前可是殷商的将军,你能不知道他是谁?”  “哎,居然没骗到你,李靖那厮迂得很,本座不喜与之为伍,说真的封神榜要选这么一批人上天庭,昊天那每天气都要气饱了,本座已经有些迫不及待看那昊天每天气得跳脚的模样了。”孔宣脸上,露出了显而易见看好戏的表情。  “……”好奇昊天到底做了什么,居然能让孔小鸟记恨到现在?!  “说起来,李靖好像是那臭小孩的爹,这父子对敌,倒是很有些看头。”孔宣摸着下巴道,一副跃跃欲试想奔赴前线看戏的模样。  谭昭:……孔小鸟,你真的变了。第283章 无心算有心(二十五)  但谭昭还是忍不住纠正道:“不是好像,他们曾经确实是父子。”  “你这个说法, 估计很多人都不认同。”孔宣随便点评了一句, 谭昭听罢, 倒也没有反驳,只说了一句:“他们如今, 确实没有血缘关系了。”  殷郊殷洪两兄弟很快离开朝歌去往前线,而就在他们离开的第二天,纣王就下令命李靖领先锋将军的职位前去支援, 将闻仲换下来, 命其回朝歌复命。  “你这嘴巴, 怕不是开了光?”  “我这嘴巴若是开了光,早就祝贺自己喜提四海灵宝百件、域外灵岛一座了。”谭昭想了想, 还觉得挺美。  “……百件?你怎么不去抢?”  “抢哪有天上掉法宝来得快。”谭昭理直气壮道。  孔宣对此表示鄙夷:“天上掉灵宝, 那只会砸死你。”  “哼!你就是嫉妒我!”  孔宣夸张地惊叹一声:“本座会嫉妒你?你出来, 咱们打一架!”  “不打, 我从不打必输的架。”  “哼!你知道就好。”  闻仲回朝歌很快,他一人独自回来, 没回府直接进了宫, 就像上回一样, 谁也不知道君臣俩说了什么, 只是隔了一日, 原本正在动工复建的亚相府工程暂时搁置了。  “啧啧啧,看来你的大宅子,是注定回不来了。”  谭昭发出可惜的声音:“哎, 闻仲这个大嘴巴子,估计是告诉纣王我不是比干了。”  “得了吧,不是闻仲,也会有其他人,你以为你那装神弄鬼的把戏,能糊弄住多久?”孔宣没好气地开口。  谭昭摊了摊手:“还蛮久的,毕竟申公豹还亡命在外呢。”  截教支持殷商,阐教襄助西岐,申公豹从阐教转投截教,原本确实给纣王当高级马仔当得好好的,然后……被谭昭生生斩断了。  不仅如今,还搞得里外不是人,而今纣王已然清醒,申公豹想要趁着量劫建功立?无异于痴人做梦。  “你说起那头豹子,他被闻仲私放离开朝歌城,好像是没什么音信了。”  谭昭慢条斯理地拿着根木头做雕刻,闻言头都没抬一下:“不清楚,他很聪明,就是没用到正途上,无论是修为还是做事,都喜欢走捷径,太过计较利益得失的人,就像手中的沙,越想握紧,只会失去得越快。”  “……”  “啧,你怎么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谭昭抬头,吓了一大跳,差点儿就毁了手里的木雕。  孔宣摸着下巴,一脸的高深莫测:“你难得讲这么正经的话,是不是又被掉包了?”  “喂——”这鸟,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了。  “不过也确实是,虽然差本座许多,但能同时拜入截阐两教,凭他那点儿贫瘠的资质,确实有点门道。”  “难得听你心不甘情不愿地夸豹,也挺让人不习惯的。”  两人随便扯着话题,从纣王闻仲聊到申公豹,又从申公豹聊到前线打仗,这说起打仗,好像殷郊殷洪两兄弟已经打响了第一仗了。  “番天印果然是件好法宝啊。”  谭昭不由得赞同:“雌雄剑也不错。”  坐而论战况,其实真正关注了才知道,这个时候的打仗还蛮有特色的,所谓你来我往,高手过招,阵前叫阵,打仗输赢,很大几率都在主帅和先锋身上。  “殷郊两兄弟这么猛,连哪吒这臭小子都吃了小亏,再这么下去,小的不行,老的估计是不得不出来了。”  “然后师徒相残?”谭昭皱了眉头,“我怎么越来越觉得阐教收徒收得这么微妙呢?不搞父子对局时,就自己创造师徒条件也要上?”  “你可终于是发现他们的不要脸了。”  “这年头,要脸做什么?涨修为吗?”  孔宣乍听,突然恍然大悟:“难怪你涨修为这么快呢,原来是不要脸啊。”  系统:我可以为孔小鸟的这句话点赞吗?不能点赞的话,比心也可以:)。  [都不可以,谢谢。]  系统:霸道,明明这鸟说的是大实话。  [洪荒说大实话的,坟头的草都窜到天上了。]  系统:……  “朋友,我觉得咱们的同盟,很脆弱啊。”  “你可终于是发现了。”  发现没发现倒是不打紧,两人在朝歌城关注战况的时候,阐教的十二金仙确实也坐不住了,主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大家伙儿度量劫的奔头还没实现,人间的格局却要分出来了。  武王到底稚嫩,比不上纣王的老辣果断,因为量劫其中,连天道都无法操控这场战争最后的胜利。  十二金仙,收了一串徒弟,到最后还未自己创造了对手。  “他们,是故意的吧?”  谭昭眨巴眨巴了眼睛:“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少揣着明白当糊涂。”  孔宣指的是什么?众所周知,道祖赐下封神榜,封正天庭众神,只可惜天庭庙小,大家伙儿都不想给昊天打工,要不说昊天的人缘差呢,到现在还是个光杆司令。  如此,才有了这次量劫的开端。  在这场封神之战中,输的人上封神榜,而赢的人则能肉身成圣,当然这个圣自然不是指的圣人。虽说都能当神仙,但前者相较于后者,差别还是蛮大的。  先不说面子上过不过得去,最主要的还是地位的差距,死后入封神榜的神仙,无一例外都会受制于封神榜,被控于打神鞭之下,这是洪荒神仙们最不能忍受的。  要不说人能当道祖呢,一下子就把所有人参与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谁都不想上封神榜,但封神榜上一个萝卜一个坑,必须得填满。  那咋整?孔宣的意思,就是有人想钻空挡,创造人员补空缺,假使能不上封神榜,那牺牲点灵宝法力算什么。  这是笔非常合算的买卖。  怎么创造人员?收徒无疑是最棒的途径了,既能保证不会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又能光明正大地补空,何乐而不为呢。  “这不是明白和糊涂的关系,很多时候计划与现实本就是两码事,修士又不是铁石心肠,相处久了,会有感情的。”谭昭并不介意将人想得很坏,但能拜入圣人门下修成大罗金仙,心性智慧都不差,若当真是十恶不赦之徒,恐怕圣人自己就会清理门户了。  “你话可别说得太满。”  孔宣话才没说多久,广成子就下山了。  昆仑到战场,大罗金仙不多片刻的功夫,不过广成子到的时候,时机非常凑巧,因为李靖也到了。  什么叫做修罗场?这就是没错了。  而且特别凑巧,哪吒是先锋,“父子”俩没什么感情,默契却很有一些,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左路,然后就相遇了。  按照基本法,李靖的战力点在统帅士兵身上,论单打独斗,怎么都不是哪吒的对手。但这年头,拼法力不如拼法宝。 第251章 第285章 无心算有心(二十七)  申公豹气到原地血压飙升,当场自闭。  关键气得要死还打不过, 简直是太气豹了, 说到底, 谭昭的话戳得精准又狠,否则以申公豹的口才, 断不会没有任何反驳的。  谭昭一直觉得想要变强,没毛病,即便是要逆天而为, 只要你有这本事, 捅破了天他都敬佩这是条汉子。但说真的, 踩着他人的尸骨上去,还讲什么苦衷初心什么的, 就没多少意思了。  “我说你当着西方圣人的面, 批评西方教新收的门人, 怎么那么不像你呢?”待准提和接引离开, 孔宣琢磨了许久,终于没忍住道。  “那哪样才像我?”  孔宣摸着下巴, 道:“唔, 也不好说, 你这么不留情面地说话, 是在表明什么态度吗?”  还以为会调侃他呢, 谭昭点了点头:“这趟浑水,我真是不想趟都不行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谭昭轻声开口:“你能看透我的来历吗?”  打从来到这个世界,谭昭这个比干就当得非常失败, 普通人当然看不透他,但只要有点修为的,分分钟识破他的伪装。  但那么多人识破他,却从没有一个说他是什么天外来客,抑或者不是此界中人这样的话,其中还包括圣人,当然这不包括圣人其实知道但没明说的情况。  圣人的心思难猜,但他好歹还有个准圣第一人的同盟。  “你这话,什么意思?”孔宣一愣,倒也非常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你的来历?难道不是出身人族,受比干之托照顾林泉吗?”  谭昭再三确定:“没有其他了吗?”  “你这个态度,倒让本座有些犹豫了。”  “别犹豫,大胆说出来。”  孔宣便道:“那姜尚确实悟性不凡,他画的符咒能使凡人无心不死,这其实并不难,但你不是比干,也不是毫无修为的凡人,你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  “其实关于这个,上次姜子牙约我见面,已经试探过他了。”谭昭也说得坦然,“他并不需要我还这份因果。”  “哦?”孔宣来了兴趣。  “是我想当然了,以为你们识破了我的身份,但……”系统出来受死!  系统:……别这样,宿主,咱们好歹也相伴好多年了。  [不,这不是理由。]  系统:……不看僧面看佛面呐。  [现在西方教还没退化成佛教呢。说吧,其实我当初空心菜的理论,如果答错了,会怎么样?]  系统:你这么问,我很难办的。  [懂了。]  这就是不会死的意思了,这辣鸡系统绝对又跟此间的天道做了什么py交易,否则以孔宣的修为,又如何能看不透他的来历呢。  “但什么?”  谭昭微微一笑:“我被误导了,等此事了后……”  “别,你还是别说这样的话,龙凤和巫妖说这种话的,一个都没回来。”孔宣抬起手,阻止了一个g的立起。  “行的吧,你说得在理。”谭昭也及时止住了话头,反而说起了现下的情况,“诛仙绝阵那边,怎么样?”  “还能怎么着呗,诛仙阵将阐教十二金仙尽数困住,通天教主怒火正烧得旺,两方已结了大仇,眼看着就要不死不休了。”  ……“你这模样,看着很像是想往阵里走一遭的架势啊?”谭昭看孔宣这模样,可真是将跃跃欲试搁在脸上了。  “放心,本座是很想去,但也不是如今。”  有孔小鸟这句话,谭昭也不疑,径自说道:“那么,你觉得事情再发展下去,会有几个结果?”  “无外乎两个呗,通天圣人将十二金仙屠戮,阐教经此一役大伤元气,西岐不敌殷商,节节溃败。”孔宣这话,自是张口就来的。  “这个可能性,不大。”  孔宣心里虽也是这么认为的,嘴上却不饶人:“你怎知道不大?”  “刚巧,准提圣人与我说,只要四位圣人联手,就能破掉诛仙阵。诛仙阵威力巨大,同时也需要圣人倾力控制,如果阵破,你觉得如何?”  孔宣不得不承认,西方两位圣人如此墙头草,又是见利忘义之人,通天圣人又向来人缘一般,恐怕襄助截教的几率很小。  “真不要脸!”孔宣暗暗痛骂了一句。  要打架,那就真刀真枪地来,四打一什么的,简直是太不要脸太不讲究了,三清还出自一源呢,老子这个做大哥的,要是一直两不相帮也就罢了,此次居然是同元始天尊一道来的,也不知是来劝架的,还是来助威的。  “还没完,若截教败了,你觉得会如何?”  会如何?截教是三界最大的教派,弟子何止三千,这么大一块势力,旁人自然是吃不下的,除却上封神榜填坑的,剩下的便会由圣人们瓜分。  老子无为,恐怕不会沾手,那么就是阐教和西方,不过阐教不缺人,所以若要按既得利益,西方绝对获益最多。  如果他是西方教的,也绝对会玩这么一手,创业路途上,不要脸才是最大的成功法门。  “好生不要脸!”  甚至,谭昭如果拿更大的恶意去曲解一下这里头的利益关系,阐教简直就像是玩了好几手的黄雀,既给自己盘古正宗的地位稳固了,还削了一直不大听话的弟弟,让阐教一家独大的同时,还将对家有才之士送去了西方这个不毛之地。  三教弟子入职天庭已是板上钉钉,如此一来,还能掌握更高的话语权,一箭数雕,算盘拨得简直啪啪响。  但怎么说呢,圣人的心思不好猜,元始天尊若是这么谋划,没道理老子会猜不到,如果猜到了还这么搞,那只能证明通天的人缘真的差到爆。  同出一脉的兄弟,谭昭并不想去这么想人。  “就没有第三种可能吗?”孔宣恨恨道。  谭昭深深看了鸟一眼,点了点头:“有。”  “什么?”  “人定胜天。”谭昭只说了这四个字,“我一直认为,圣人并未是完全不沾因果的。”  “什么?你确定?”  “我不确定,所以这不要去试试嘛。”  说罢,两人已走到了界牌关前,孔宣难得拉了谭昭一把:“你确定?圣人博弈,可不是本座这般好说话的。”  “有羽族的殿下关心我,我还舍不得死的。”  “少说俏皮话,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把握?”孔宣皱眉道。  谭昭故作轻松道:“你忘了,我管天道叫……”  “你可闭嘴吧。”孔宣气急败坏道,顺手还推了一把谭昭。  谭昭被猛地推了一把,要不是最近修为涨得比较快,差点儿就掉进了诛仙剑阵里,不过即便没有,也已经暴露在双方的眼皮底下了。  对此,谭某人适应良好。  闻仲是第一个发现谭昭的人,在此见到比干,他心中难免有些嘀咕,也正是如此,谭昭入殷商营帐的请求,得到了一路绿灯通过。  “我来,是想见你的大师兄多宝道人。”谭昭开门见山道。  多宝道人,人如其名,是个法宝贼多的道人,他是截教的大师兄,也是火灵圣母的老师,火灵圣母不敌广成子,这才牵扯出了他,随后才有了诛仙阵和通天的怒火。  当然在后世,多宝是曾用名,他还有个更有名气的名字——如来,这位截教的大师兄非常善于管理职位,西方教ceo这个职位,当得比准提接引还要称职。  后世西方能发展那么好,有一半是多宝的功劳。  某种程度上来说,多宝的重要性,简直比在场所有圣人加起来还要强。谭某人虽然不喜欢佛教,但托曾经有个佛门外甥的福,对佛门还是有些了解的。  “放心,我可以道心发誓,不会做有害于殷商和截教之事。”  谭昭说罢,闻仲的眉间轻柔了一分,但如今大师兄正在阵中,不可随意出阵的:“你来得晚了,此时大师兄并不得空。”  “诛仙阵并非不可破,我来时,是与西方二位圣人同来的。”  作为截教门人,闻仲自然知道诛仙阵的厉害和破阵之道,他一听西方二圣也来了,心里立刻一紧:“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谭昭不欲与之废话,手里凭空而现一枚玉简,“你们应该有沟通的法门,将之交给多宝,他自会来见我的。”  闻仲神色莫名地接过玉简,到底没有再拒绝。  半个时辰后,谭昭见到了闻名遐迩的截教大弟子多宝,也就是未来的佛门巨佬如来,同样也是翻手间将他猴哥压了整整五百年的人。  相较于后世佛寺里的形象,此时此刻的多宝道人年轻、锐利,且……非常有钱,一看就非常道系,根本不像是天天念经讲禅的存在。  “这玉简里所说,当真是你所想?”  谭昭点头:“是,我断定,此劫,截教必败无疑。”  “你放肆!”  多宝道人气势全开,但这会儿谭某人修为也不差,两方争锋而对,气息完全胶着在一起。  “便是我不说,它也会发生。”谭昭依然不怕死地开口道。  多宝已经拔出了手里的宝剑,宝剑横在谭昭的脖子上,一看就是一柄好剑:“你有胆,再说一遍!”第286章 无心算有心(二十八)  再说一遍就再说一遍,谭昭的声音可谓掷地有声:“截教, 此劫必败。”  多宝道人捎带着火花的眼神直接戳在谭昭身上, 若是眼神能杀人, 恐怕此时此刻谭昭已经死了无数次了。  “实话,总归是不大好听的。”  多宝忽然收了宝剑, 作为截教的大师兄,他消息是很灵通的,包括曾有日师父外出说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后来他便命人去人间查探了一番, 当时人间除开西岐与殷商的纷争外, 便只有一件值得一说的事情。  这件事,便是有人在量劫未完之前, 杀了祸乱朝纲的狐妖妲己, 而杀此妖之人, 便是眼前这鹤发童颜的男子。  这位是比干, 却又不是比干,连他师父都觉得此人有趣, 他自然多关注了两分。  褪去怒火的表层, 多宝恢复了截教大师兄该有的冷静, 他回剑入鞘, 道:“所以, 你如此费尽心思来见我,只为说上这两句刺耳的实话?”  这以后不愧是要干大事的人,谭昭顺着意思摇头道:“自然不是, 两句实话怎么够?”  多宝想自己被当场打死这人,都是这些年管理教内师兄弟的涵养积累,要搁从前,对面的人能再多说半个字,他头都给人拧下来。  “还请移步一叙。”  这里已经是殷商营帐了,多宝问道:“你要去何处?” 第253章 卧槽,那孔小鸟知道,还不得嫉妒死他。  江湖人有酒就是朋友,剑客嘛,打过一场不论是敌是友,总归是有些惺惺相惜的,虽然谭昭没敢跟圣人称兄道弟,但通天对他的态度,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和气了一分。  “说说看吧,你那关于截教弟子的交易。”说这话时,通天脸上带着两分不经意,两分坦然,尚余三分自傲,两分从容,唯有一分不甘,很快消于无形。  谭昭已将剑放下,抬眼看了一眼通天教主,这才道:“请恕小子直言,这笔交易,非多宝道兄不可。”  “吾也不可?”  “您是圣人。”谭昭只开口说了四个字。  通天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他一手指就能碾死的人族,难得露出了几分欣赏,这几分欣赏自然不是欣赏对方的修为,而是对于天道的领悟。  身为圣人,他太明白圣人二字的含义了。  “难怪天道,会选中你。”通天似感叹也似赞叹地开口,“说说看吧,若吾让多宝不应,他是不敢应承这桩交易的。”  谭昭假装没听到前面半句话,只装作无奈地开口讲起了交易的内容,跟圣人直接对话的好处,大概就是不用跟人解释他为何不要回报的付出了。  这实在是……天道爸爸逼他当雷锋,他也是逼不得已的。  有谁知道他的痛!修为涨得快也是一种负担的好不好。  “假设,此次量劫平安过去,天庭开始运转,您觉得三界的格局,会如何?”谭昭开局,先抛了一个问题。  会怎么样?这其实并不个难想的问题,因为按照基本法,封神一役,截教阐教退出历史舞台,即便截教阐教弟子仍在,那也受昊天的统领。  昊天谁?曾经紫霄宫的小道童,最是小气记仇,这么大一股力量掌握在他手上,天道能放心?绝无可能。  所以,按照天道的尿性,必定是要扶植另一股势力来制衡。  “西方。”通天只说了两个字,话语间难免带着浓重的个人感情。  曾几何时,他也是顺应天时的一方,创下如今偌大的截教,不过短短数万年,便换了沧海桑田,天道的心意,可真是难猜。  可他为何要顺着天道的意思?他已是圣人了,跳脱因果之外,凭什么还要受天地力量的掌控!  他偏不!  “你这交易,自可与我那多宝徒儿谈,他答应与否,也看你的本事。”  通天说完,随手一挥,谭昭再睁眼,已落在了诛仙阵外,而不远处,多宝道人含着笑在等他。  “走吧,咱们去谈谈你口中的交易。”  哎呀,通天圣人可真是个嘴硬心软的人,谭昭定了定心,遂给通天教主吹了一波彩虹屁。  如果是奉承他,多宝道人听过也就算了,但夸他师尊,多宝道人就和气许多了,他一脸道友你很有眼光的亚子,将人带到了他的一处洞府中详谈。  谭昭自然不会拒绝。  而就在两人进行磋商之时,元始天尊和老子终于来到了诛仙阵前,当然此时,西方两位非常善于看时事的圣人还没有现身。  毕竟三清是一家,这会儿还没撕破脸,他俩要是上赶着去,难免会讨不着好,说不定还会被三清联起手来被教做人。  故而,准提和接引两位圣人仗着法宝之利,躲在背后伺机而动。  当然等待的功夫,难得也唠唠嗑,只听得接引开口:“你似乎很欣赏东方那个古怪的小子?”  “他确实不错,只可惜与我西方教无缘。”无缘二字,简直是让人心痛。  果然,听得无缘,接引也露出了痛惜之色:“竟是这般?我西方贫瘠,连人才都与我们无缘,当真是可惜可叹呢。”  两人相对概叹了两句,准提又道:“不过也罢,此人无缘,他人却有缘得很,我掐指一算,近日与我西方有缘者,不计其数。”  接引:……我师兄真是越来越厉害了,自叹弗如。  就在此时,元始天尊和老子终于进了诛仙阵,这诛仙阵对于这二位圣人而言并不陌生,当年三清还好时,那是如同自家家门一般。  两位圣人刚一进去,就看到了等待许久的通天教主。  三兄弟此番见面,已是物是人非,便是自律克制如元始,脸上也露出了概叹的神情。  倒是通天,比之二位兄长更为豁达:“二哥何必再摆出这副模样,算计我门下门人时,可有想过我?”第288章 无心算有心(三十)  通天圣人的性子,本就直白, 他也做不来与人虚与委蛇, 即便这两个人, 是他最为崇敬的兄长。  他心头闪过无数的记忆,有还未化形时的, 也有游历三界的,还有他们在昆仑时的场景,最后是他们立教成圣之时。  曾经日夜相伴、托付后背的兄弟, 而今分庭两边, 元始天尊的心里并不好受, 即便他早已做下了决定,但当真的面对时, 心绪难免起了波澜。  “三弟, 你明知道那不是针对你的。”  通天已是不想听这些冠冕之词, 他转头, 望向来了一直未开口的大哥太清,说到底他对二哥元始已没有了任何期望, 但对大哥, 他还是很尊重的, 便是因为这份尊重, 他才觉得自己还有一线希望。  诛仙阵, 须四位圣人联合而破。  女娲不会参与,西方那两个不要脸的已经来了,二哥元始算一个, 三缺一,他赌的,就是大哥对他心有不忍。  “大哥,你来说。”  三清之中,上清通天脾气禀直三界皆知,玉清元始心眼最多让人看不透,唯有太清老子最是平淡,明明他才是三清之中的老大哥,却最是默默无闻,即便他当着圣人,也是圣人之中最不为人所忌惮的。  甚至他创立人教,却只收了玄都一人为徒,整个人游离在三界之外,就连玄都也甚少出现在人前。  当初元始和通天都曾劝过他,可事到如今,谁又能说他当初的选择不正确呢?当两位弟弟都深陷量劫之时,唯有他一人独身其外,坐看天地风云色变。  只可惜,天道又怎么可能会放过他呢,诛仙阵一出,即便想袖手,也是一种无言的站队了。  老子低声一叹,满面都是愁容:“三弟,你二哥说的,皆是实言。”  通天浑身一震,俊美的脸上闪过几丝受伤,他心想竟当真被那无礼的小子言中了:“我,明白了。”  通天明白了什么?他当然明白大哥二哥并非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背后的截教,截教收取门徒,从不看跟脚资质,只要一心向道,便可入教。  二哥觉得他不讲究,觉得他有朝一日必会受天道忌惮,大哥虽未言说,可他也感受到了,他只是一根筋,又不傻,可是他都成圣了,为何还不能按照心意办事?  于是他广收门徒,定居海外碧游宫,远离昆仑,同时也远离了二位兄长。  说到底,不过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大哥,若做圣人做得这般憋屈,我为何还要再做下去?就像你一样,空有满身法力,却只会呆在昆仑虚度光阴,日子几万年,几十万年,甚至几百万年,又有什么意义呢?”通天不喜欢这种无趣的日子,他天生就不是耐得住寂寞的人,他善战也恋战,骨子里的热血未歇,一直都是一个少年人。  太清被怼得哑口无言,每个生灵要走的路,终究是不同的。  “你要战,二哥同你战。”元始善谋,但面对通天,即便是泼天的谋划,也没有任何用处。  通天闻言,已是收敛了情绪,轻呵一声道:“凭你一人,不够。”  在力量上,通天从不掩饰自己的锋芒,他就是天地间最利的一柄利刃,无人可撄其锋芒。  道祖之下,只他一人。  青萍剑出鞘,剑光溢满整个空间,老子与元始先后祭出法宝,一个使玉如意,一个使拂尘,大战,一触即发。  阵外,准提和接引眉间一动,身子忍不住往前一倾:“动手了。”  而遥在洞府里跟谭昭谈交易的多宝道人,已是激动地站了起来:“两位师伯入阵了。”  谭昭一听,眉心一动,心头忍不住喟叹一声。  是顺应天时走过漫长的生命,还是顺随心意与天相?谭昭心里不过思考了三秒钟,就得出了结论,如果他是通天,说不定会走一样的路。  他天生喜欢热闹,喜欢红尘,若是让他忍受冗长且无趣的长生,那无异于天底下最为残酷的刑罚。  空有无上的法力,却不能随心所欲,圣人之下,皆为蝼蚁,他觉得当蝼蚁也蛮好的。  当然,这种涉及人生本源的问题,还是不要想得太透比较好,人嘛,活着舒心恣意就行了,糊涂一些,未尝不是好事。  越到紧张的时刻,谭昭总是出乎常人的冷静,又或许这一场天地浩劫本就与他没有多少瓜葛:“你现在去,帮不上任何的忙。”  多宝道人心头苦涩,但面对外人,他自然不会表现出来:“你的实话,已经说得够多了,不差这一句。”  谭昭体贴地没有再开口。  多宝却止住了离开的脚步,转身道:“你的交易,我会好好考虑的。”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枚玉简,言说他若是同意,便会给予回应。  谭昭接过玉简,目送着多宝道人离开,因为读懂了多宝道人眼中的情绪,他才什么都没有说。  那是难过,也是快要溢出来的内疚。  通天圣人对门人多有庇佑,若非截教,许多弟子或许早已淹没在时间里,可这场量劫牵扯了无数截教弟子,他们本该回馈截教,却偏偏无能,将通天都扯了进来。  [系统,装了这么久的死,也该诈个尸了吧?]  系统:……没有装死。  [所以,是心虚了?]  系统表示无言以对。  谭昭倒也不再追问,毕竟这个时候追问统子将他卖了什么价钱,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直接问了个核心问题:阿统啊,你是不是对我的混沌珠做过什么手脚?  系统这下,真的开始了装死。  他家的统子,到底不是人,一旦没话说,就会装死,而没话说代表的含义,作为相伴多年的宿主,谭某人当真是再清楚不过了。  [我明白了,要是这回玩大了,咱们就只能去外太空捡垃圾了。]  系统继续装着死,难得这么憋得住,谭昭也就随它去了。  **  谭昭回到界牌关,以他如今涨到大罗金仙巅峰的修为,想要隐匿踪迹实在不难,他绕过阐教弟子,找到了一直在阵外游离的孔宣。  “你怎出来了?”孔宣惊愕道,他还等着小伙伴的圣人大战同步直播呢。  谭昭摊手,满脸的无奈:“我也没法子,通天圣人大手一挥,我就被送出来了。”  “……你就吹吧你。”  他说真话真的永远没人信呐,现在连鸟都不信他了:“是你自己不信的,可别怪我,说起来你这模样,看似还蛮崇拜通天圣人的嘛。”  这破鸟天不怕地不怕,一身的硬骨头,居然也会有偶像?!稀奇,真稀奇。  “通天教主乃道祖之下第一人,法力精深,剑术高绝,自然令鸟神往。”孔宣居然出乎意料地坦诚。  果然,对于战斗狂魔而言,通天教主就是天花板级的偶像。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个性率直的人,即便是一向眼光高到天上去的孔宣。  “行的吧,你开心就好。” 第255章 “当然可以,就像你们支持殷商一样,只是让你们换个立场而已。”谭昭终于露出了真实目的。  “什么意思?”就连多宝,都听得有些糊涂了。  你看你们截教这么多人,加起来明明比阐教强,还搞得自己这么惨,是有理由的,通天圣人应该很头疼吧,这届弟子这么难带:“很简单,支持殷商,不如支持人族。”  多宝忽然有些懂了,又更加不懂了。  谭昭自然不能讲得太透,但又不能什么都不讲,毕竟真正要想天道立誓的,不是他,所以他想了想,说了这样一句话:“人族大兴,天人远离人间。”  人族大兴,人族大兴,人族大兴,这四个字一直回味在多宝的喉间,其实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头,看到师尊与四位圣人相战,他低头,看到落魄的师弟师妹们,而不远处,是殷商和西岐的战场。  多宝,忽然明悟。  人族,才是人间的主人。  “轰隆——”  天地间忽然传来了一声轰雷声,这雷声传遍三界四海,便是打得激烈的圣人们,也听到了这声夹带着天道之力的天雷声。  此时,刚好是通天实力不济将败欲败之时,而这道雷声过后,诛仙阵破不破,他败或者胜,都不是多么紧要的事情了。  元始已经变了脸色,也是他的脸色最难看,西方二圣次之,只有老子,一如入阵时的模样。  “三弟,你倒是收的好徒儿。”  通天眼中的惊诧与愕然,并不比在场其他人少,但他表现出来的,自然是狂妄与自得:“二哥你还是这么虚伪,还要打吗?”  元始气得脸都绿了。  而阵外,多宝发下天地誓言,言会匡扶人间正义、不伤人命、不违天和,维护人间秩序,立守序之道,瞬间得成半圣之位。  而什么是人间秩序?多宝在立道之时,尚且懵懂,而在得成半圣之后,瞬间明晰。  人间秩序,自成循环,天人不涉其间。  若干年后,天人将绝迹人间。第290章 无心算有心(完)  多宝半圣之位一成,这三界中, 道祖已合道, 三清三个, 西方两个,女娲一个, 后土半个,再加上多宝的半个,正好七个。  圣人之位穷九, 但倘若算上道祖鸿钧, 那么此界将不可能再出圣人。  “多谢道友点拨, 他日道友若有事,尽可来寻我。”半圣的一个承诺, 可比天底下的一个国都要来得重, 可谭某人想都没想, 就直接开口道:“当真?”  多宝有种不大好的预感:“自然当真。”  谭昭立刻揣出自己的随身空间:“听说你很善锻造灵宝, 可否教教在下?”  “……”多宝有些惊讶,居然是这个, 这么简单?  “就这个, 我太需要这个了, 你难道不愿意?”  多宝立刻摇头:“没有不愿意, 若你愿意学, 吾愿倾囊相赠。”  谭某人舔着个脸,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就蛮好意思的,多宝去找通天圣人之前, 将法宝袋里自己的锻造心得和锻造灵宝全部赠送给了谭昭,不要都不行,谭某人就“委屈巴巴”地收下了。  截教的师兄弟:……何等无耻之徒!  这不过是一个小片段,灵宝初登半圣之位,要做的事情可以说是非常多,除了去襄助师尊外,他还要好好履行自己发下的天地誓言。  除此之外,他还要约束自己师兄弟,教内弟子何止三千,有品性好的,自然也有劣的,他以前虽想管,却到底不敢越过师尊,但如今他已立守序之道,若截教门下弟子再犯事,他必是不能再手下仁慈的。  守序之道,守序人,这个职位比他想象中的要来得沉重许多。  “师尊,师伯他们……”  通天的心情其实不错,当然这是建立在将元始气走的基础上,对着自己的爱徒,他只有一句话:“好好做,截教的弟子,为师就交给你了。”  “师尊,您……”多宝有种不大好的预感。  通天却笑着摇了摇头,端的是俊美无俦,此时此刻他眉宇间的忧愁已经散去了大半,看着已经能独当一面的弟子,他心里头不是不欣慰的,他那好二哥收了那么多好苗子,还不是比不上他徒弟:“无事,为师要闭关了。”  “闭关?”  通天是圣人,并且成圣已经几万年了,他的境界,即便是其他的圣人都不太清楚,只是四海默认,诛仙阵出,非四圣人不可破:“莫慌,不是坏事,为师想试试突破。”  多宝惊得差点没稳住下巴。  这意思,难不成圣人之上,还有境界?他不敢往下想了,但多宝心里却稳当了许多,师尊是个不屑于说谎的人,既然师尊开了口,必是有十拿九稳的准备。  而他,就要让师尊无后顾之忧。  “是,谨遵师尊法旨,弟子必定约束好教内弟子。”  通天抬头望着远方,他随手收了诛仙剑阵,话语里带着股冷厉的味道:“好好做吧,那些个魑魅魍魉,不要也罢,你既已发下天地誓言,就不要因私废公。”  “是。”  通天教主瞬间消失在了原地,圣人意随心动,非普通修士能够比拟,谭昭正搁战场上找孔宣呢,一抬头就看到了通天大帅比的俊脸。  可谓美颜暴击。  “参见……”  “不必多礼,论说起来,本座还要多谢你。”  “不敢当不敢当。”谭昭觉得谦虚使人进步这话,真是半点儿没错。  通天微微眯了眼睛,继而却笑了起来,说句不吹的话,那可真比三千繁花还要盛:“你,很不错。”  谭昭更虚了,他拐人家徒弟当苦力的事情,最终还是被发现了啊。  要遭。  但很快,谭昭就发现自己好像是有点点多想了:“这剑,送给我?”这圣人的佩剑,拿了会不会折寿啊?而且还是这种无敌宝剑,他真的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抵住这份诱惑的。  “这飞烟剑乃是本座从前的佩剑,剑出飞烟,因此而得名,与你正好。”  “……多谢教主。”  谭昭觉得如果自己不收,这口剑可能就要吻上他的咽喉了。  “这便好了,这些东西于本座不过是些随手的小玩意,拿着罢。”说完,谭昭再抬头,再无圣人踪迹。  唔,他这是刚“打劫”完人徒儿,又洗劫……不不不不,这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好叫劫呢,谭昭往里一看,立刻被一片金光闪瞎了眼睛。  发了,发了!  贫穷人设再也立不住了,这票,值了!  “喂,你傻了?”  谭昭立刻将东西收好,这才抬头看孔宣,可真是没见过的狼狈模样,于是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怎么样,和圣人过招?”  “简直糟透了。”但脸上笑容,却大得出奇,“喂——多宝那半圣,是你搞的鬼吧?”  谭昭沉默地点了点头,没有否认:“你……”  “你什么你,还不快来扶我!本座像是一个半圣就满足的鸟吗!”  谭富人立刻麻溜地上前扶着鸟,消失在了战场上。  接下来的一切,发生的就顺遂许多了。  纣王被狐妖妲己祸祸了那么多年,即便他很想挽尊,身体和气运却不允许他这么做,不过多称了半年,就驾崩了。  纣王驾崩后,自然是殷洪继位。  殷洪对上姬发,到底稚嫩,此时的人间战场,早与先前变了很大模样。阐教和截教弟子的斗争虽仍在继续,却再也不会牵扯进人间是非。  守序,不仅守的是人间秩序,更是要维护众生机制,即不能让非人的力量干预人间世界的发展,阐教如此襄助西岐,多宝完全有理由搞事情。  当然有了师尊的首肯,多宝最先烧的一把火是对内,他提拔了信任的师兄妹当守序人,将截教弟子全部清理了一遍,吃人的、伤天害理的,统统送入修罗道,连上封神榜的机会都给一个,可以说手段之凌厉,三界都闻风丧胆。  多宝对内都敢这么搞,对外就更不会心慈手软了。  修士们的消息传播都蛮快的,西方二圣最近脾气有点暴,但该挖的墙角还是得挖,虽然是歪瓜裂枣,但渡谁不是渡呢。  阐教都被西方挖了好几个,谭昭估摸着昆仑的元始圣人得恨死他了,估计封神过后,就要找他麻烦了。  不过,此时尚早。  谭昭窝在小小的让火城内,早先界牌关后,孔宣就闭关了,他没事酿酿酒,逗逗孩子,此时林泉都是个四岁的小崽子了。  “父亲,次!”  谭昭正逗着孩子呢,天色忽然风云突变,许久,他终于道了一声:“结束了。”  封神量劫,结束了。  他的心情,还是蛮平静的,大部分的天人已经远离人间,即便有在人间逗留的,也不会随意招惹因果,多宝制定的守序制度,可不是普通修士招惹得起的。  这三年不是没有人抱怨多宝及其拥簇的霸道,但等天庭建立起来,估计这些声音就不会再想起了。  天人,终究是要回到天上去的。  截教“洗粉”后,留下跟着多宝的大概只有从前的十分之一,其中一多半都被多宝送去地府再改造了,还有一部分入了封神榜,最后一小撮入了西方,而阐教,燃灯终究归了西方,一多半入了天庭,加上肉身成圣的,都在天庭担着职位,剩下一部分入了西方,最后一小撮被多宝送入了地府。  总的来说,元始气炸了,他向来傲气,即便有老子劝着,他也咽不下被个人族算计的这口气。  “二弟,切莫冲动。”  圣人找个凡人的茬,太掉价了。  元始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或许他终于也体会到了通天那种当圣人还不能自在的憋屈,反正就是没忍住。  当然,他也没想杀人,只想将这小子驱逐出去,哪儿来的哪儿去。  那会儿,谭昭正找了个可靠的人带林泉,林泉五岁了,也该识字了,安顿好林泉,孔宣刚巧出关,碰上来找他喝酒的杨戬和哪吒,就凑了桌麻将。  打了三天三夜,哪吒差点输得连火尖枪都当了,谭昭忽然放下了牌。  “唔,朋友们,我可能要走了。”  “走?”  “唔,回故乡,可以这么理解。”谭昭想了想,道。  “那还会回来吗?”  谭昭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随缘吧,反正活得久了,啥都能见着,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