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灵失格》 第1章 英灵失格 作者:浮云素文案:大正时代,某位作家一举成名,成为当世文豪与他相关的流言很多,有人说他是当世罕见的美男子,有人说他出门常有花魁相伴,有人说他与神怪异事走得极近,曾目睹过恶鬼食人更有种言论说,靠近他的人终会获得【不幸】“无论如何,他都是迦勒底众多英灵中,唯一一个具有极高神性,却只流淌人类血统的【非人】。”“所谓神性,不过是目睹了太多的绝望,以至于完全放弃,不为所动胆小鬼的特质罢了。”然而……他说:“人类愚蠢至极,丑恶至极,但这样才好。”【我真的真的非常喜欢人类。】【因为喜欢,才不可接近。】一句话简介:英灵宰拯救世界(大雾)ps:此宰心理状况堪比首领宰。————本文为《英雄失格》下卷排雷指南:1、无cp,不谈恋爱,但有人单箭头主角2、这个作者没事干就爱发刀3、ooc属于我,人物属于朝雾老师4、设定漏洞较多,欢迎找bug内容标签: 综漫 幻想空间 奇幻魔幻 文野搜索关键字:主角:太宰治 ┃ 配角:下一篇《黑化值清零中》 ┃ 其它:一句话简介:我非英灵第1章 ruler太宰治作者有话要说:接档文:《黑化值清零中》(失格系列太苦大仇深了,我要搞个哲学中二还强的变态,黑化值这篇主角特别喜欢捡有残缺美的坏掉的“东西”,然后用自己的方法将他们修复好嘻嘻)以下是文案:安和龙也,是个性格恶劣的中二病、戏剧王、游戏爱好者最喜欢攻略富有哲学内涵的、充满悲剧感的、黑化的、爱吐黑泥的反派新到手的游戏《黑化101》以场景丰富、人物众多成为他的新宠安和龙也:很好,我就是喜欢洗白黑化值100的悲惨反派!难度越高越快乐!港黑地狱地图:心如死灰首领宰、家破人亡羊之王、混沌中立黑乱步黑暗本丸地图:……猎人:不好意思,这个地图是不是有问题,根本没人黑化啊,他们只是天生变态#如何感动黑化角色,那当然是比他们更悲情、更哲学、更变态啦!##我最喜欢教导有悟♂性的孩子了#  异闻带一种可能性:在织田作死亡的当日,十八岁的太宰治得到了书,绝望之下于空白的书页上编织他逃离死亡的未来,却因书的力量不足以颠倒时间,加之受体身死,只能选择无数次重复挚友死亡的今日,期盼在短暂的二十四小时中谋得令其存活的方法。结果反倒是陷入了无尽的轮回,从纪德手中救下孤儿,孩子却会死于另类的黑帮火拼,制止黑帮火拼,则会发生致人于死地的连环车祸;夺权拦截mimic入境,织田作却由于黑手党内斗身亡;谋杀森鸥外后遭遇反对派报复,亲近之人皆被处死……既然人类无法阻止死亡,就化作神明好了。无限延长当日的长度,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帮挚友化解困境,目送他迎来既定的死亡,如果说这样能够让我们相处得更加长久,就让时间停留在今日吧,停留在你注定死亡的今日。————明日永远不会到来的虚数城市,是被时空所遗忘的空白之地,人类掩面哭泣,神明笑看轮回,什么沉睡在面具下,是血泪?英魂?或是深不可测的哀恸绝望?跨越时空而来的救世主啊,你若真能解开禁锢时空的枷锁,请切断这无尽的轮回,让在人性中苦苦挣扎的神明解放,哀嚎将化归于平静,血泪以绢布拭干,说到底他也不过是神明一般的好孩子罢了。lostbelt no.0 无间循环都市/横滨/神明坠落之日————职阶:ruler宝具信息:人间失格阶级:ex种类:对人—神宝具能够消除一切异常能力,从这角度来看,甚至连那位王的乖离剑都能封住啊。有特殊能力的妖魔被他触碰后无法动用妖力。可如果种族产生改变,就无能为力了,就算是他也无法把吸血鬼变成人类啊,至多只是封住魔法技能。神明的话,只要是诞生于人类传说的神明,通通在宝具有效范围内。本质上是相当无敌的能力,作为英灵被召唤后也保留了生前的特性,不过因为太宰治的筋力只有d,强大的宝具经常无法发挥应有的功效,因为他根本无法近人身嘛(笑)。角色详情:现世的文豪,书的持有者,凭一己之力营造土拨鼠之日的神明。异闻带消失后以ruler的身份被召唤到现世,身形也比原本的十八岁少年拉长了不少。工作经验丰富,最年轻的黑手党干部,将港口黑手党拓展至全国的首领,武装侦探社的智者,引领时代的文豪,不同时空的单一位体都经历丰富,被召唤时得到了整合,最后出现的就是ruler太宰。虽说聪慧得像个怪物,本质上却还是人类。毕竟他是神明一样的好孩子。 第3章 朋友啊,在过去的岁月里,似乎出现过几名能称之为友人的存在,不,他的话,说是犬猿之仲更加贴切。哎,master想和我做朋友吗,不好意思,笑得肚子有点痛。还是不了吧,作为朋友,我可会会给你带来“不幸”哦。羁绊lv.2“人间失格”,完全可以从字面意义上来理解,就是异人、非人。很难想象吗?就是人心啊、未来啊、乃至世界的走向,于我而言都不是什么无法理解的虚幻之物,伸手便可触及,包括现在master你在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不害怕吗?以往我遇见的人类都会因此而把我隔绝于群体之外哦。羁绊lv.3我的立场?严格来说是中庸吧,可以站到善的一边,也可以站到恶的一边。master你希望我站哪一边?诚心祈愿的话,神明也会许实现你的愿望哦。对话 1“我本想这个冬日就去死的,可最近拿到一套鼠灰色细条纹的麻质和服,是适合夏天穿的和服,所以我还是先活到夏天吧。”没错,是我写的文章。活着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须的,死了也可以,活着也可以,就是这样混沌的状态吧,因为收到了和服所以想要延长寿命,简单说来只是得到了活下去的借口而已。不,我并没有想活长久的意思,世上值得期待的事本就没有很多。努力为了伙伴而活下去,哈、哈哈,很抱歉master并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如果能成为伙伴的话,不妨试试看吧。对话 2(召唤出中原中也)真是糟糕的运气,抽卡前要洗洗手啊master,滑腻蛞蝓分泌的黏液一定会把迦勒底的街道分泌得粘糊糊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暴躁,果然,我们俩的关系已经上升到水火不容的程度了,如果要保全我的话,不如把他返还掉怎么样?对话 3(召唤出caster太宰治)原来单一太宰也可以被召唤出来啊,这身黑风衣,是被称为首领宰的个体吗,各种意义上,他真是个幸运的家伙。对,就是幸运啊,活在织田作存活下来的世界,没有经历过异闻带的绝望循环,带着满足夙愿的微笑死去,难道不是个幸运的人吗?我没哭啊,master,把我抱得太紧了。对话4 (召唤出织田作)……抱歉,真的很抱歉,因为太高兴了,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你还好吗?织田作。啊,那根本算不上努力,在无尽的轮回中我早就明白了,死死抱着今天不愿意迎来未来的我,只是个胆小鬼而已,说是想要你活着,只是自我满足吧,结果还衍生出了异闻带,你会斥责我的吧?哎,不骂我吗。(被紧紧拥抱住了)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泛人类史还存在真是太好了,如果没有它的话,想现在这样能与你重逢,也是遥不可及的梦境吧?未来:对未来的期望啊,老实说,我的字典中根本没有未来这两个字眼,说到底我是没有自我生存意愿的英灵。不过,谁也不知道明天会产生什么变数,泛人类史会不会有改变,又会不会诞生新的异闻带,在新的世界中会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就算是为了万分之一的好的未来,也要稍微忍耐一下也行,忍耐到明天到来,忍耐到驱散笼罩心头的阴云,忍耐到微小的幸福降临。与你们一起的话,哪怕只是作为旁观者,见证时代变迁、悲欢离合,于我而言也是了不得的幸运吧。偶尔也想试试说这句话的感觉啊。“生而为人,我很幸福。”很抱歉。谢谢。————特异点:《大正幻奇谭》难度:b读取中第2章 /写在前沿:这是我的第七万三千六百一十五篇日记,从今天起,我做了一个决定,那就是不再写日记。关于我的来源、过去依旧一无所知,除了太宰治的名字以及“圣杯”等零散词汇外,我的记忆还是一片空白。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人,每每回想,却连人的剪影都拼凑不出来,心底开了一个大洞。哦对了,还有天生阴沉的自厌性格,强烈的自毁欲常伴吾身。我想,自己大抵不是人类,人类的话,又有谁不会老不会死,哪怕化成空气中的尘埃,在经过漫长的休整之后,又会化成人形?真恶心。 第5章 “既然这样的话,在政客们急求进步的现在,将他视为展现国力的藏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而且他完全能吸引外国的知名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和医学家吧。”他压低声音说,“穿越时空的人身体构造与正常人有什么不同,有求知欲的人都会好奇。”“是、是的。”小庄瞠目结舌,几乎说不出话来。“就是这样。”太宰摊手说,“下篇我想写的,就是最正常不过的发展。”“……”小庄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带着愉快的心情而来,推门离开时心却沉甸甸的,只留下了一袋子书信,明明都出门了,却还是回头磨磨唧唧道:“太宰老师……”“嗯?”“家利,我是说主角,他应该会回到过去吧。”“哎呀,这就难说了,我还没想好。”小庄知道自己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影响作者构思,他早就明白了,异才与凡人间是有区别的,他把“如果他回去肯定比在大正过得好”咽下去,转而说出了更深层的话:“请一定要保重身体啊,太宰老师。”他一板一眼地说,“我是知道文学家多愁善感,不,当然不说是什么坏事,只是思虑太重伤身,如果可以的话,太宰老师还是多放松放松吧,无论是去镰仓海边疗养还是花柳街都行。”[真是让人担心啊,太宰老师的身心状况。]太宰先愣了一下,完全想不到小庄会说如此温馨的告别语,恰逢时近傍晚,夕阳西下,斜阳余晖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晕染出橙黄色的富有生命力的色泽:“大可不必为我担心。”他说。[更让人担心了好吗?]“而且……”“什么?”太宰将手指竖在嘴唇前:“夜间有食人鬼出没,可不是什么假话,在太阳落山前回去吧,纵使是亮如白昼的浅草也不是什么安全地方,不,正因为浅草的夜晚亮堂又热闹,才会更危险吧。”[唉,如何用言语形容老师的神色,是变幻莫测还是神秘主义?]小庄编辑确实感觉到了,他预言家似的告诫。“咕咚——”口水顺食道而下,喉结上下逡巡一阵。“我、我明白了。”小庄说,“我这就回家,也请老师多保重。”……浏览读者来信是很有意思的活动,尤其读者中有不少是你认识的人时。搬进这栋屋子前,就算是太宰也不知道自己会流落到什么地方,又会定居何处,于是当在旅行途中结识的人询问“如果想要与太宰先生通信,应该往哪里寄送信件”时,他总会和蔼地回答:“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里落脚,实在想要寄信的话,就关注报章吧,我会以太宰治的名字发表作品,到时候寄到编辑室就可以了。”有些人会追问“哪家报纸”,还有人则是不屑地抬起头,以骄傲的语气说:“我不喜欢读报,更不喜欢写信,先说好了,一定要看的话,我只会看发行量最大的报纸,要是找不到你的名字,就不通信了。”太宰笑说:“那就算是为了与美丽的蕨姬花魁通信,也要加倍努力地产出优秀的作品才行啊。”他曾在花柳街徘徊,蕨姬花魁就是当时认识的。离开花柳街后,蕨姬花魁提出还希望与太宰联系,才有上述一番对话。……太宰没有刻意挑选熟悉的名字,只是一封一封地读下去,多是读者来信,与小庄编辑叙述得一样,读者中有以激昂语调批评的,也有称赞的,赞美的占大多数,更有甚者敏锐地触碰到了《你好,大正》的核心,名为高野良子的女学生就写:/家利君的奇遇固然有趣,却也引得人同情,恐怕他在生物学家化学家医学家眼中,并不是完整的人,而是会开口说话的大猩猩吧。/他提笔写下/敬待下期/四字后,将这封信件放到一旁。名为响凯的旧文人说太宰“构思妙绝”,随即笔锋一转,开始批驳家利懦弱的想法:/家利君之回归想法未免太过懦弱,人活一世既能有意外之喜,定当好好珍惜,勤加练习溶于大正时代才当为上上之选。/蕨姬花魁大概如她说的一样,纡尊订了份《朝日新闻》,每日都记得睨一眼文学版,她是不爱读书的性子,张牙舞爪得像是路边盛放的大王花,颠来倒去就指责太宰治:/太慢了,让我等了这么久!什么时候来花柳街看我,我想要东京府产的新和服。/她是花柳街盛极一时的花魁,容颜比耀日更明艳,座上宾中不乏金融家华族,怎会连小小一匹布都不得,太宰治又听说饶是对身居高位之人,蕨姬的姿态也相当之高。他起身走到书架前,挑了松尾芭蕉的《澳洲小路》与前两年流行的竹久梦二的诗歌画作集《梦二画集-春之卷》,用硬卡纸打包好,连同新得的布匹放一起,布上映着绚烂的梅花。这些都准备拖人带给蕨姬花魁。署名为“富冈义勇、鳞泷錆兔、鳞泷真菰”的信封很有分量,猜不出其中究竟塞了多少张纸。前两年他离开东京府,深入乡镇考察民俗,偶尔也做点乡村教师的工作,教生活在山里的孩子念书,富冈义勇他们就是太宰当时的学生。裁纸刀裁开信封,平展纸张。/太宰治先生:请恕我省略寒暄。蒙先生教诲,我与锖兔磨练剑术之余不忘阅读先生留下的书籍,启迪智慧,开发头脑,先生曾说“剑术虽是重中之重,空有蛮力也不可有所进步”,前日拜读《孙子兵法》获益良多,终知计谋也可起作用。言归正传,我与锖兔已劈开巨石,欲过十日启程前往选拔地点,锖兔且不用说,他天赋异禀定能从选拔中存活,而我乃弱小之人,剑术也不够精进,不知此去以往,能否回归,即便不可,能够见到茑子姐姐也乃幸事一件,但到底尚未多斩鬼以报仇,倘若失败,心中也难以平静……/富冈义勇的字很娟秀,与同龄小孩儿相比,他不善言辞,性格腼腆,让太宰治说,比起斩鬼他更适合读书,且正如他所说,比起锖兔,他没那么容易存活。/《你好,大正》已拜读,是部很优秀的作品,最后望您能够保重身体,于文章之道更加精进。恭请冬安富冈义勇/相较于富冈义勇娴静的字体,鳞泷锖兔的笔迹就要遒劲豪迈许多,信件内容也充满他独有的豪迈:/既然以男人的身份来到人世间,就要肩负起保护弱小的重责!我已下定决心前往试练,指望能够存活,得到日轮刀,以刀剑保护好他人。不知义勇那家伙在信上写了什么,但请太宰先生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他,这是很久以前就在心中发过的男人的誓言!/[他们俩……]太宰的眉头舒散,几乎能想到两人写信时各异的动作与表情,富冈义勇不用说,直到他离开为止,还是个安静的、怯生生的孩子,而锖兔,他天生有股爱为他人出头的利落气,这俩孩子几乎形影不离,富冈受欺负时也是锖兔帮他出头。他一直把富冈义勇保护得很好很好。 第7章 哪里知道我等啊等的,人变得越发多了,却没有开新的笼子,这些人簇拥在透明的玻璃墙旁,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我看,不免指指点点,哪怕我打个哈欠、伸懒腰舒展躯体,都会引起阵阵惊呼。此情此景不免令我想起村中的愚民,每每我作汉诗,不识字的人就会大加赞颂,他们哪里懂我写了什么,怕是连字都认不全吧?我猜眼下的人,也是在表达对老祖宗的称颂,仔细想想,若我遇见了浦岛太郎,也是会将他当作神明诚惶诚恐地跪拜。我故意走动来走动去,看他们同猴子一样尖叫呐喊,大感快慰……”读完这一段,本在欢呼的女学生们声音都小了,空旷的教室中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香奈惠心中升起古怪之情,她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胸膛间只有烦闷躁郁的情绪在回荡,却又不得一吐为快。肩负阅读重任的女学生声音都在颤抖,却还是坚定地往下读。“夜晚来了,我独自静坐在透明的屋舍中,就连小便也要在痰盂里,我与带我来的人提过,希望墙壁为坚实的模板,至少能遮挡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他诧异地说:’有必要吗?大家都很爱戴您,绝不会因为您又不得体的举动而指责,不如说他们看着你方便都会尖叫。’我心里觉得奇怪,但已得到了这么好的招待,再给人添麻烦就太不识趣了,只能暗下决定,上午有人来时好好憋着,不吃饭不喝水,等到晚上人都走了再方便吧。……第四日:很奇怪,他们看我的眼神好像不是尊敬了,有几个怪模怪样的外国人每日都来,趴在玻璃墙(是的,我知道它们的名字了)打量,一开始他很激动,现在却不大一样,眼神冷静了很多,我听他用叽里呱啦的鸟语问身材矮小的国人,他回答说:’是的,四百年前的人与现在没什么区别。骨骼?不,已经完成进化了,就外观而言看不出区别……内脏,这就不清楚了,应该没有老化吧。’话我听不太懂,却不知怎么的,忽地掀起一阵激灵,只觉毛骨悚然。我不由后退两步,惊惧不定地想,他们是真把我当祖宗供奉吗?第八日:隔壁房来了新的住户,是一只河童,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根本不是什么祖宗,而是只河童啊,他们看我的眼神,大概就跟村民看山崖上脸上长了个瘤的女人,是相同的眼神吧。第十二日:我是秀才,你们不能这么对我……第十五日:我想回家……第二十日:古有士可杀不可辱的言论,我今终知是什么意思了,只希望我走后能够魂归故土,而不是在这古怪的、恶心的时代飘荡,这样想想,倒还不如在那个夜晚走山路,被恶鬼吃掉哩。”故事结束了。就连朗读的女学生,也说不出话来。香奈惠手指捏书页脆薄的一角半晌没有向下翻。过了好一会儿,才乍起悉悉索索的声响,不过说话声音尖而细,底气似乎有点儿不足,高野良子强笑道:“起码没人会说太宰老师江郎才尽了。”她意识到自己快破音了,同周围人道歉,“不好意思,我的状态不好。”读者群里流传过一句话“只有心情好的时候才能读太宰老师的作品,哪怕是艳阳高照的蓝天都会变的阴雨霏霏,本就心情不佳的话,恐怕会觉得自己沉于深渊海底吧?”“不,没有关系。”八云蔫蔫地回答。“你们说。”有人忽然开口了,“那些男人看我们,是不是也像在看猴子?”她在自我带入了。“当然不会。”谁也没想到,斩钉截铁回答的竟然是蝴蝶香奈惠,她挺少参加女同学们的对话,成日都在忙碌。“我们不具备任何娱乐性。”她说,“为了更好的未来而奋斗,为了梦想而读书,都是非常了不起的做派,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况,哪怕是被嘲弄被排斥,都是艰苦磨练的一部分,等到成为医师之后能够救治更多人,能够帮助同样怀揣医学之梦的女子,都是非常好的事。”她的一番话像是戳破阴云密布天的一缕阳光,成功打消了凝固的气氛,高野良子也松了口气说:“你们接着往下看,东京大学邀请他太宰老师开讲座。”她问,“开讲座的那天我们正好没有课,要一起去听吗?”其他女孩子都说好,蝴蝶香奈惠却抱歉地笑道:“不好意思,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改天再说吧。”“啊。”高野良子觉得很可惜,她说,“真遗憾啊。”“抱歉抱歉。”……太宰治并不排斥跟人接触,他甚至还有点儿好为人师。[如果不是那样的话,干嘛一个接着一个地收弟子?]但他转念又想,自己“为人师表”的乐趣又不是时时都会冒头,只有遇见了有意思的孩子时,才会报以指导提点的态度教导他们。目前为止,他觉得有意思的孩子都没什么好下场。小庄速特意申请了朝日新闻编辑部的小轿车,就为了把名动全国的太宰老师送到东京大学开讲座,他端坐在车厢后座,小心翼翼地询问:“太宰老师需要的话,可以去申请大学教授的职位,以您的才气,成为客座教授绝对没问题。”“不,还是算了。”太宰治轻柔地回答,“一次两次的话倒也无妨,偶尔同庸碌的蝼蚁接触,聆听他们的想法,也挺有意思的,若天天接触蝇营狗苟之辈,与他们虚与委蛇,就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他略有些惋惜地说,“有才华的孩子确实能遇到,但这世道,只要拥有超越世人的智慧,往往没有好结果。”[……老师的话还是这么有哲理。]小庄编辑想,[每句话都意有所指。]他还挺担心的,就怕老师指的那位“具有超越智慧的人”是他自己。[仔细想来,直到现在,我对老师的过去也一无所知。]到了。东大的赤门越来越近,车轮转动越发缓慢,随即稳稳地停在正门前,小庄正欲伸手,为太宰推开车门。“而且吧。”他们的谈话也拉到最后,“就算是我个人,也不想多收学生了。”太宰治的话像一缕青烟,飘进小庄的耳中:“只要是跟我有深入联系的人,都会遭遇不幸。”“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作者有话要说:【因此,我只会去接触那些本就不幸之人。 第9章 “请问太宰老师,《你好,大正》的结局。”她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结局就止于家利的第二十天记叙吗?”[笨蛋笨蛋笨蛋,我问的是什么问题啊!]“关于文章结尾,其实我原来是想好一段结局的,只不过在这里倒是用上了文学中的留白想法,给各位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他在讲台上走来走去,似乎将其当作了展现自我的舞台,“不过今天是非正式的会谈,说说我脑海中的最终结局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不是什么过于恶毒的作者,对于已觉醒的人而言,生活在笼子里恐怕比死亡还要恐怖,家利既然有所决断,就应当成全他。”“不过正如前文中表露的一样,科学家们对穿越时空而来的战国时代人很好奇,希望得知他的躯体与现代人有什么不同,再加上他根本没有身份证明,不受到公民法保护,解剖他的身体就很顺理成章了。”小庄编辑痛苦地伸手捂住脸:[太宰老师啊……]“在解剖的过程中会有一段首尾呼应的对话,科学家们听说了家利君躲进木屋的原因,不约而同地嘲弄古人就是古人,竟然相信有恶鬼在。”第一个提问的男同学脸青白青白的。“他们解剖了家利的躯体,并失望地发现,古人的身体与今人没有什么不同,但为了纪念历史上第一个穿越时空而来的人,决定将他的身体做成标本。”说着轻描淡写,字里行间中却充斥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恶意。“最后,要有个很精妙的结局才行。”他说,“完成了标本后,家里君的身体再度出现于博览会的展柜间,这不是什么大事,埃及的木乃伊也能够全世界巡展,就数量来看,他比木乃伊要稀有多了。科学家们再度来到了展会上,这次他们的目标是非洲展馆的畸形土著,等到华灯初上,他们走出展馆,其中两名学者为了抄近路回家从小巷走。”“嘎吱嘎吱,嘎吱嘎吱,”他以拟声词来取代咀嚼的声音。“这就是最后的结尾。”好了,容纳了足足千人的教室里,连敢说话的人都没有了。“我回答你的问题了吗?这位女同学?”太宰问。高野良子惊了一下,随即小鸡啄米点头:“回答了回答了回答了。”……[明明拒绝了高野小姐的邀请,没想到还是跑到东大这里来了。]蝴蝶香奈惠随鎹鸦的指引来到赤门附近,她早已换上了鬼杀队的制服装扮,日轮刀别在腰际。待她到赤门时,正逢学生源源不断从校内涌出,她急忙侧身绕过学生,耳朵也捕捉到了他们的对话。“啊,真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对话,晚上还是快点回去吧,走大道,小巷里要真遇见鬼怪怎么办?”“不愧是太宰老师。”“但他真是少见的美男子啊,唉,你说,今天到场的女学生又多,会不会……”随即还出现了一阵淫秽的笑声,让蝴蝶香奈惠的笑容略有些凝滞。鎹鸦挥舞翅膀给她指路,她脚步轻盈,穿插于人潮之中向校内走去,除却开讲座的主楼之外,其余教室的灯都已暗淡。不远处是植根于校园之中的细密竹林,春日时树槎丫的八重樱花会一簇一簇地绽放,秋日却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头,黑暗之中更显幽秘,侧目甚至能见到幢幢的鬼影。鬼藏身于密林中吗?或许。……“明明计划好是五点半结束,想不到竟拖得那么晚。”小庄跟在太宰身后喋喋不休,一开始气氛很凝重没错,可有了一两个吃螃蟹的人之后,学生也放开了,尤其太宰不过二十多岁的模样,同下面的学生差不了太多,气氛一来二去之下被炒热了。更何况,哪怕太宰先生不停地吐黑泥,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智慧与才华真是人世间少有,哪怕被嘲讽两句也会获益匪浅。对话时间由三小时延长至四小时,四个半小时。“……”太宰忽然停下了向外走的脚步。“怎么了,太宰老师?”小庄也跟着发问,他视线越过太宰向前看,只见一穿和服有大家闺秀模样的女子挡在路中,心头虽觉得有些古怪,却即刻被桃色艳情的想象压倒了。“你先回去吧,小庄。”太宰老师的声音相当轻柔,“这位小姐恐怕与我有事要说。”他温言道,“去前方的树林详谈如何。”[太宰老师,真的很讨女人喜欢啊。]……“!”说时迟那时快,雪白的刀光劈开寂静幽深的灌木林,月光打在白刃上,恶鬼灭杀字字分明,落在太宰治的瞳孔中。将他扑倒在地的女鬼丑态毕现,他的下半身被鬼制住,只有头颅完整留在外。当蝴蝶香奈惠看到他时,只见到他面上的浅笑。“抱歉。”那刀刃精准划过女鬼的脖颈,对这名男性她露出了相当抱歉的表情,“你们是爱人吗?即便如此,她也化成了吃人的恶鬼……”“不,当然不是。”太宰治保持躺在地上的姿势,“我与这位小姐只是第一次见面罢了。”[哎?第一次见面的话,为什么要摆出这样一副表情?一副我甘愿被你吃掉的表情?]——我只是在想,被吃掉的话,这幅畸形的躯壳多少也能被赋予“一顿美餐”的意义。仅此而已。第5章 蝴蝶忍回家时,蝴蝶香奈惠正对着父母的牌位面壁。她们姐妹俩的习惯是,如果遇上了什么让心惴惴不安的事时,总会如此,试图获得点亡者的指引。一般情况下,跪坐着的都是蝴蝶忍,她的姐姐香奈惠是名奇人,即便在逆境中也常带微笑,很少会为凡俗事烦恼。“发生什么事了,姐姐。”她坐到了蝴蝶香奈惠身边,惊讶地发现,姐姐不笑了,她嘴角拉成一条直线,眼睛凝视父母的牌位,沉默一会儿后才问:“小忍,什么情况下,人才会愿意被鬼吃掉?”“主动吗?”“没错。”蝴蝶忍皱着眉头思考好一会儿,才给出模棱两可的答案,“那鬼应该是对方很重要的人,此外,那人应该也是不知道鬼是无药可救的,还想着要拯救鬼吧?” 第11章 “不,当然不是。”太宰说,“娜拉小姐与其说是活生生的人,还不如说是象征符号,她虽然离家出走了,但本身并不具有太多工作能力,而我想描绘的与其说是女性,不如说是在社会逆境中依旧顽强向前,为了梦想而奋斗的人。”他笑了一下说,“只是在眼下社会中,有职业目标的女性恰好是这一群体的代表人物罢了。”“职业女性?”“嗯,比方说女医师。”“昨天第一位发言的小姐,似乎是济生学舍的女学生,她与周围几名学生身上都戴了学舍的徽章,我很想知道,她们在求学过程中面对的逆境,以及到底是什么,支撑她们奋力向前,与社会环境做斗争的。”“在被所有人不理解的情况下,坚持自己的理想,是一件非常少见同时了不起的事情,尤其如果他们的动机不是仇恨的话,就更不得了了。”“是、是吗?”小庄回答得磕磕盼盼。“没错。”太宰说,“这证明她们心中满怀希望。”“是,老师,我这就去安排!”“不用。”太宰说,“贸然接触的话,容易给她们带来风评上的烦恼,我只要略作变装,自己去看看就行了,应该能完成很不错的作品。”他说,“事故也必须隐去职业与出生,才能不给她们添麻烦。”[我只是想知道,她们究竟是如何在群嘲的逆境中,保持梦想的热度。]话说到这,两人的谈话已接近尾声,可小庄编辑却扭捏着不肯走,他想想还是问:“太宰老师,昨晚分别之后,您过得还好吗?”他总觉得那女子有些不对,尤其当时老师命令自己当机立断离开。——好像是在保护我似的。“很不错的夜晚。”太宰轻声说,“我遇见了一只穿梭在花丛中翩迁起舞永不坠落的花蝴蝶。”[啊?]小庄心中对太宰老师的崇敬感油然而生。[老师真不愧是文学家,比喻都如此文艺,让人听不懂。]“我已经很久没遇见过,即便拥有凄苦的身世,眼中都满含希望,仿佛永远不会被打败的理想主义者了。”他以手指挠挠自己的脸:“其实我有点恶心。”——没什么希望是不可破碎的,如果有,那就是绝望的分量还不够重。作者有话要说:我看了下大纲,r宰比a宰惨好多他现在的心理状态跟if线的首领宰比较像。————感谢在2020-02-29 10:45:55~2020-03-01 11:51: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栗子酱与香菜不共戴天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栗子酱与香菜不共戴天 3个;宁儿 2个;墨玄、中也的黑色大衣、tiarucl、沉迷吸猫不可自拔、小懒小困、莫里蒂尼、祈氤、飘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淮笙 60瓶;卷卷烟丝 50瓶;水吟沫 40瓶;人间失格 39瓶;祝离、玄璃、千葉、正版叶檩 20瓶;南橘 19瓶;津轻 15瓶;maybe 14瓶;mayuyu、晨曦未西、夢生霧、胭脂蕾丝团不廷胡余、胭脂蕾丝团的乔伊、小丸子、森罗、yaoyao 10瓶;发发发发发发太 8瓶;daaierciyuan 7瓶;错觉、哒啦啦德玛西亚 6瓶;淮纾、秋理奈、栗弥、北有蔓草、九皋鹤鸣 5瓶;戏 4瓶;午夜垂钓的瓜农 3瓶;月柯 2瓶;叶、麻婆豆腐、人类之光、幻暝月、历逝墨然、聚星杖、刈祁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6章 “这篇报道……”“好过分,竟然提到高野了。”当高野良子走进教室时,学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和往常一样,女同学较多而男同学很少,她敏锐地察觉到,今天的气氛与平时不大相同,学舍中的男性都以兴奋而隐秘的眼神打量她,那视线粘糊糊的,其中掺杂某些令她不齿的情感,而女同学则担忧地看着她。她很能沉得住气,昂首挺胸,阔步向前,等走到女同学为自己留下的位置时方才坐下小声问:“发生什么事了。”同窗递上报纸。某以艳情出名的杂志绘声绘色描述了在大庭广众之下第一位发言的女同学,同时放肆大胆充满污蔑地描述她内心对于男性作者的敬仰,用词之露骨下流让高野良子的脸都气红了。好在这张报纸上并没有照片,让高野良子的名誉不至于太受损,大正时代相机并没有走进千家万户,小报社供应不起相片。可是,当日前往东京大学听讲的并不只有女学生,济生学舍的男同学也有结伴前往的,这群人平日里就劣根性十足,恨不得将知识女性赶出教室,现在更是肆无忌惮地传闲话。进门没多久,高野良子就被从背后传来的纸条砸了无数次,先捡几张打开,发现全是艳情诗。“轻把郎推。渐闻声颤, 微惊红涌。”“欢悦春宵夜,覆琴乱发复。”有汉字的诗歌,也有流行的官能诗歌,高野良子的脸成功从红上升为涨红,她恶狠狠地将这些纸团窝成一团,向窗外奋力投掷而去。关注她的无聊人很多,又是一阵起哄。坐在前排的蝴蝶香奈惠也发现了不对,她常独来独往,与学院中的任何小团体都不熟悉,唯独与高野良子还算是说过几句话,见她情绪不对便轻声询问身旁女性:“出什么事了?”女生小声说:“就是高野啊,在讲座上主动对太宰老师提问了,被小报瞎写成恋慕老师所以才如此,其他人现在正就这个起哄。”“胡闹。”香奈惠轻声呵斥,“难道身为学子,连求学的权利都没有了吗?”“话是这么说没错……”香奈惠想,等一会儿下课后她跟高野良子一起走好了,免得她受人欺负。其他学生在听课时,教室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戴眼镜的男同学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因常有学生迟到,他的行为并不突兀,正前方上课的教授甚至没有给他多余的眼神,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厚框架眼镜架在鼻梁上,进门扫视一圈,他便将教室内环境收入眼底,女学生簇拥坐在最前排,一个挨着一个,认真上课完成笔记,与她们相比,人高马大的男性同学上课不很认真,教室里涌动着一股浮躁的气氛,时常有人对女性指指点点。济生学舍不是他探访的第一家男女混校,各校千篇一律,在这时代女性只有做出了远超男性的成绩才会被认可,走上职场以后也会面临诸多刁难,太宰治看着眼下情景,只觉得又悲哀、又嘲讽、又有趣。他忽然想到几年前跟鳞泷左近次先生的对话。 第13章 不管怎样说,是老师的文字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小庄来找太宰商量第二篇短篇小说时,他正巧阅读完这封来自高野良子的信,在此之前,他借朝日新闻之势,进入多所学校观察,只要是男女混合的学校,情况都大同小异。“老师终于准备写下篇作品了吗?”小庄小心翼翼地问道,“作品的名字想好了吗?”“想好了。”太宰笑道,“就叫女记者好了。”他说,“我想描绘一名,生长在大正时代受到过新教育的职业女性的故事。”“是悲剧吗?还是喜剧?”“这我就不知道了。”他薄凉地说:“对醒着的人来说,生长在这时代,总是悲痛多过幸福的。”“从这角度来说,睡死在铁屋子里,毫无知觉地死去,对多数人来说反而更好。”“说到底,越挣扎,就越能感觉到自己的无力。”他在想什么,是以人类身躯比面对鬼的人,是不被理解却用刀剑保护人类的剑士,还是反抗社会意识发出呐喊的新女性?小庄:我的心好凉。“但是。”他忍不住接口了,“就算感受到无力,还是要接着挣扎吧。”“嗯?”他鼓起勇气说:“智慧得到开明之后,就再也不能回到无知了,更何况,这社会上挣扎着的同好,希望能够进步的人,还是存在的。”小庄说,“就像是您,太宰老师,您的文章,您的笔锋,不正是支持新女性向前,给她们心灵带来慰藉的力量吗?”[从这角度来说,太宰老师才不像他说的那样,悲观到了绝望的地步啊。][太宰老师是个非常好的,非常温柔的人。]小庄速如此坚信着。作者有话要说:我就喜欢这种明明嘴上说着自己“又绝望又黑泥”,无意识之下却还是透露出一线天光的感觉小庄:啊,太宰老师真温柔,对社会的嘲讽也是出于“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吧。第7章 从寄住的哥哥家出来之后,高野良子先查看了家门口的信箱,信箱里除了寄给哥哥一家的账单与报纸外,还有一幅属于她的信,拿出来之前她就有所预感,心扑通扑通直跳,翻面一看,来信人写了“太宰治”三个字。她的心跳动得快要从喉咙口一跃而出了。以前也不是没有接到太宰老师的回信,听闻太宰老师是会回读者信件的类型,抱着这个想法,每在报纸上看见他有新文章发表,就会热情洋溢地写信抒发自己的读后感。先前接到过一次太宰老师的回信,这是第二次。或许是被最近的烦心事打扰到,此刻她的激动之情比上回还要深刻许多。/致高野良子小姐:听闻您的遭遇,我感到十分抱歉,说来也奇怪,我虽是靠笔杆子吃饭的人,在安慰人一道上却不是很有天赋,于是只能写点小文章来表达我的观点,如果不介意的话,您可以看我方才在朝日新闻上连载的文章,您一定能够明白我的意思。/短短一行字,却把高野良子的心勾了起来,她游移不定地想:[难道太宰老师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吗?写了一篇文章来支持自己?]哥哥家是定了朝日新闻的,此时报纸正被塞在邮箱内,她也知晓,每日通勤上班的哥哥总会带着报纸去上班,以便在开始工作前了解一下国家大事,因此她从来不拿家里订的报纸,若有需要的话,就从报童那里买。寄住家庭与济生学舍离的并不是很远,穿过几条冗长的小道与一排灌木丛,就能到达学舍坐落的大街。主街上有许多沿街叫卖的报童,就为了多挣一点小钱,日夜不休地工作。“请给我一份朝日新闻。”拿到报纸后,她甚至等不到去教室,只在找了个路边小巷靠着,便打开报纸,如饥似渴地阅读。新的连载文章不出所料还是放在文学版第一版,不管对太宰治的评价是好也好坏也好,他的全日本知名度确实很高,许多文人的流量都不如他,尤其他最近出产作品快,相貌也甩他人一截,又有格调又有商机,非其他作家能比拟。新作取名为《女记者》,指向性明确,日本现在且别说是女记者了,女性能做的职业本就不多,尤其是男人认为“女子就算是做职业,也只有不需要思考的,只要呆板重复性劳动的职业才能做好”,很少让她们做有技术含量的职业。/我的家境大抵能算殷实吧,父亲与长兄也是受到文明开化教育的进步人士,很小的时候就把我抱在怀中,给我念易卜生先生的《玩偶之家》,告诉我要成为娜拉一样有自己想法的坚强女性。父亲说:“夏目漱石先生是日本进步人士的代表,他就希望自己的太太能够像欧洲的进步女性一样,受到良好的教育,能够成为丈夫坚强的后盾,同时与他精神相通,就文学上哲学上能够有所交流,阿重,我希望你能成为这样的人。”说实在的,那时候我还不大明白娜拉小姐是怎样的人,她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又为什么会受到称赞,她离家出走后会吃什么呀,这些疑问盘踞在我幼小的心中,至于夏目漱石先生的名头我是听过的,可他的文章,却没有读过多少。母亲说过,要听哥哥与父亲的话,于是我乖巧地点头,奶声奶气地说:“明白了,阿重一定会成为文明开化的新女性。……我上的学校是京都的新贵族女校,且不说别的,光是身上穿的裙子就与其他学校不同,我很喜欢自己脚上的小皮靴与下摆只到膝盖的洋裙,穿着校服走在街上,永远是羡慕的眼神多过不理解的眼神,这极大地满足了我身为少女的自尊心,我是多么地喜欢我们学校啊。现在想来,那时肤浅的习惯,并非是我对于西方的论调,什么男女平等有所了解,仅仅是出于畸形的攀比欲望与自尊心罢了,但我对西方的最初印象,却是一条美丽的校服裙。……老师课上所讲的内容,令我心潮澎湃,我第一次知道女子的作用这么大,不只是在陋室中缝缝补补,做丈夫与儿子的应声虫,还能干那么多事,能够挣金钱,能够成为艺术家,能够成为医生,成为记者。在各种职业中,记者的工作是最吸引我的。我们学校是有基督教背景的学校,除了办学之外,还会组织慈善活动,去帮助那些没有吃没有喝没有药品的穷人,学校其实是鼓励我们做义工,去帮助穷苦人的,但真正会去的,多是我们的西洋人老师,本国人很少会去。我们是女校啊,大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我之前邀请过同班的二子一起去,她的表情非常抗拒,跟我委婉地说:“算了吧,听说那些穷人衣不蔽体,头发里甚至长了虱子,我们只要参加募捐活动就好了,去和他们亲密接触的话,染病了怎么办?”班上的同学大多这么想的。我开始也不觉得他们的想法有什么问题,我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啊。我的作文与英文都学得很好,英文老师莎琳小姐十分喜欢我,她从英国而来,是一位虔诚的基督教度,时常去帮助穷人,有一次她询问我,要不要同她一起去做义工,我内心不愿,却也不想拒绝师长,就同意了。仔细想来,义工经历,是我一生转折的开端。……人间地狱,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间地狱?他们,人类,像是畜生一样蜷缩在海边的棚屋里,男人女人新出生的小孩都没有名字,那些人他们是死了吗?倒在地上,苍蝇蚊子嗡嗡嗡地飞舞着,空气里腐臭味萦绕不去,人贩子用绳子捆着男孩儿与女孩儿的腰,把他们带走,听说女人会被卖到花柳街。很难形容我当时的想法,太混乱了,实在是太混乱了,我是个同理心很强的人,哪怕是看见了花柳街女子的回忆录都会潸然落泪,你可能会说,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了,干什么要去管其他人,我很难这么想。 第15章 今因听说他又在报刊上连载新作品,便买了份报纸一览大作,看后除了满心满眼的“好厉害”之外,也说不出什么话了。[高野的话,看见这篇文章,应该会很高兴吧。]她坐在教室里,抬头看面前的时钟。快要上课了,以往尝尝第二个来到教室的高野,始终没有来。大约等到第一节 课结束时,前两日被她打的两三名学生吊儿郎当地走进教室,满脸春风得意,可他们的校服却不是很平整,皱皱拉拉,领口被扯得很开。当时香奈惠正在专心听课,自然不会注意到他们与其他相貌猥琐的男同学有什么对话。“啊,是的,没错,给她一个大教训。”“我可是公卿之子,父亲又是帝国钢铁的专务。”“过两天去她家里提亲好了。”作者有话要说:越写越多(哽住)不行,为了稳定12点更,我要努力攒存稿!(没错我是裸奔更新人士)ps:感谢久夜代歌的深水鱼雷,我昨天被惊到了hhhpps:我写的是大正年代也就是1910年左右的事,和现在还是很不一样的啦————感谢在2020-03-02 12:08:46~2020-03-03 12:25: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深水鱼雷的小天使:久夜代歌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黎墨月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津轻、墨玄、夏日爬墙虎、手心一颗栗子、猫枝、暴躁中也在线打宰、宁儿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晴如雨 45瓶;斯蒂芬 40瓶;手心一颗栗子 32瓶;yuuzu、於尽 30瓶;慕慕星 25瓶;久夜代歌、chinglistar、落落、阿鬼啊、祈氤、戏、糯小星 10瓶;阿淼萌萌哒 8瓶;步&彼女、龙猫and荼蘼 5瓶;名字什么也太难取了吧 4瓶;阿隹 3瓶;影从者 2瓶;想屯屯屯奶茶呀、暮秋初五、麻婆豆腐、七月廿、聚星杖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8章 小庄速斟酌了半天,还是在太宰开门迎接他时说:“恭喜老师,新文章又引发了社会各界的热烈讨论。”太宰说:“你的表情可不这么说的。”恰好他房间里有一面巨大的西洋全身镜,镜面镶嵌在有回环曲绕玫瑰金属雕花的框中,小庄偷偷摸摸瞅了眼镜中自己的模样,成功看见了愁苦的上半张脸。小庄:“……”如今的情况是他早就意料到的,与看见太宰老师新文章就眼冒金光的主编不同,他在初见稿子时,与太宰爆发了堪称是激烈的争吵:“太危险了,太宰老师,您是想要和国家公权力和政府和民众意志作对吗?”他指着文章说,“抬高职业女性地位倒也罢了,号召取缔公娼制度,就算是夏目漱石老师也没有敢明目张胆怎么做!买/春早已深入这个国家男性的骨髓里,我听闻不仅仅是国内,新加坡、东南亚,只要是有日本国民在的地方就有小吉原,您真的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他的语气越发强硬起来,“而且太宰老师你,也不是从未与妓/女产生瓜葛的真君子吧,要是我没记错的话,您还是花柳街花魁的入幕之宾,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却也没有少到只有一两人知道的地步,如果被有心之人爆料,你就会成为被口诛笔伐的对象。”他加重语气:“您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嗯,我知道。”与激昂的小庄编辑不同,太宰宛若一潭不会流动的平静的死水,静静看他发火,“请放心,我完全不在意。”他说,“我这人有千万种缺点,唯一称得上是优点的就是我行我素,不在乎无关人士的看法。”“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篇作品,小庄君。”他凝视小庄。编辑先生迷迷糊糊想着:[被太宰先生盯着看的人,是绝对无法拒绝他的要求的,谁叫他的眼睛很好看。]因为没法硬下心肠拒绝他,才有了现在这一幕。小庄与太宰面对面坐在沙发上:“这篇文章在全社会,尤其是女性团体中掀起很大波澜,针对公娼制度的探讨,也引的无数文学家下场。”他快速且小声地说,“过去每隔几年公娼制度就被拿出来批驳一下,甚至还有作家写了纪实文学《吉原哀歌》,任何一个自认为受到过文明教育的人都很明白公娼制度的低劣之处,由于太宰老师您的号召力,这一问题正式被放在台面上,像是在油锅里倒了一碗沸水,彻底炸开了。”“但是。”他转折道,“明面上接受却不代表心中的想法,尤其是普通受教育人群,应该会非常恼火,太宰老师的住处较为隐秘,之前信件也都是从编辑部中转了一道,想要找到您的住处很难,不用担心在家被袭击,为安全起见,最近公共活动就少参与点好了……”正当他说话之际,那穿洋服的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封雪白的信件,抬头是东京大学,他将信件放在茶几上,向小庄所在的方向推:“前两天我与贵社主编联系过,询问是否有大学邀请我再去演讲,果然不出所料,上次东大演讲过后好评如潮,加之《女记者》在社会引发热议,结局还没有出,他们又邀请我去。”咕咚——小庄吞咽一口口水,只觉得怒火在心中燃烧,他甚至无法掩饰自己的火气,横眉倒竖:“那您答应了吗?”太宰说:“当然啦。”他心中的怒火被点燃了,太宰轻飘飘的话像是萨拉热窝的一声枪响,砰的一声引发了世界大战,小庄忘记了上下级之间的规矩,满怀担心地咆哮:“太宰老师您到底在想什么,您是想真的走到台风眼里,被愤怒的民众声讨最后再遭遇不测吗?你以为武士阶层真的废止了,街上没有人带刀吗?我告诉你东京的犯罪率,每三分钟就有人死于意外,这是报社去年才发布的统计!我看你是想死……”太宰平静地接话:“谁说不是?”哗啦,小庄仿佛看到一桶冷水自他头顶浇下,透心凉,过去就有模糊的感觉,关于太宰老师的求生倾向,然而猜测终究是猜测,惨淡的现实摆在他面前时,小庄依旧无所适从。太宰慢吞吞说:“我这人,喜欢危险,喜欢刺激,那些文章,你觉得是充满了忧患意识的文章,并非出于我对国家的思考,只是我喜欢挑战社会意识、国家意识,仅此而已。”他双手交握,说出堪称冷酷的话,“如果小庄你觉得无法接受,又或者觉得危险,我会主动提出更换编辑。”“不,不用了。”小庄说,“让我来接好。”他很难过地说,“很抱歉,太宰老师,刚才是我失控了。”[起码得有个人陪在他身边才行。]小庄想,[得有个人看着他,陪着他,不让他去送死。]……[已经五天了。]蝴蝶香奈惠握停在笔记本上不断书写的钢笔。[高野小姐已经五天没来上课了。]香奈惠是学舍中最好学的学生之一,其他学生若还有谁认真程度与她不相上下,怕就是高野小姐了,以往就算是发热,她也会带病来听课,便是病重在家卧床不起,等回来后向同学借笔记本补习也是必须的,高野良子从来没有请过两天以上的假,她总是说:“我没有在家休息的时间,比如更加努力,花上百倍的力量学习,才能以女子的身份考上医师执照。”但是……她不由同身旁女同学搭话:“高野小姐已经有几天没来上学了,是生病了吗?” 第17章 作者有话要说:一个没良心作者很喜欢的桥段,两次高野良子遭遇不测源头是因为他人对她表达善意,第一次是为了看太宰的文章躲入不打扰他人的路边小道,一次是追逐香奈惠只为说一声谢谢。第9章 高野良子退学,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像在水潭里投下一颗小石头,连打几个水漂,泛几圈涟漪,很快水面又恢复了平静。香奈惠心中还记挂着良子,可她的日程太紧了,白日学习,夜晚杀鬼,需要她忙碌的事太多也实在无法挂身一人。更何况,高野良子的退学背后,并没有鬼肆虐的痕迹。说到鬼……蝴蝶忍回家时,便看见姐姐香奈惠擦拭日轮刀,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她脱下披挂的羽织道:“怎么了,姐姐。”“是小忍啊。”香奈惠右手手掌紧贴脸颊,动作尽显女性的柔软,“最近杀鬼的时候,总能感到有道视线从背后传来,可一回头什么都没发现。”“什么?”忍像猫一样,全身的毛倒竖,刷的一声炸开,“太危险了姐姐,要是是鬼怎么办!从背后偷袭的话,就算是姐姐也会受伤吧!”她急匆匆地说,“不行,以后还是我跟姐姐一起出门好了,姐姐的背后由我来守护!”香奈惠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说:“嘛嘛,就算是鬼,也该是不错的鬼吧,证据就是被盯了很久,我却从来没有被袭击。”“姐姐!”是气急败坏的呼声。“更何况,我从来没有从他那里感受到杀意。”她用手抚住胸口,眼睑下垂,以蝴蝶忍的角度可看见她羽扇般细密的睫毛,“鬼在成为鬼之前是人类,他们中有很大一部分并不是自愿成为鬼的,我始终相信世界上有保有人性的鬼存在,他们与人可以好好相处。”[又是这番话。]忍气得说不出话来,作为十来岁的女性,忍的脾气相当暴躁,比起女孩儿更像少年,她的心中满含怒火,每个晚上,一合上眼睛就会回忆起父母在面前被鬼撕碎的惨象。她无法理解,明明姐姐跟她一起经历了噩梦般的一天,为什么还会对鬼抱有幻想,为什么会对他们产生同情,为什么会认为人跟鬼能好好相处。当上柱的条件是斩杀五十只鬼,或者杀死下弦之鬼,姐姐两者都达到了,死在她刀下的鬼大概有一百只了吧,从来没有哪只表现出“能好好相处”的脾性,她为什么还抱有幻想?“早点睡吧,小忍。”温柔的声音传入她的耳道,香奈惠说,“生长期不好好睡的话,会长不高哦。”她气哼哼地说:“晚安,姐姐。”……放学时,蝴蝶香奈惠在校舍门口被拦住了。“高野先生?”她怀揣装书的布袋,略为惊讶,高野先生的精神比起先前还要差,短短几日就从憔悴变成了形销骨立,而且她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高野先生受伤了。“您没事吧。”她问。“没事、没事。”高野先生勉强笑道,“只是有点疲劳,良子的病情反复,我只能日夜兼程照料。”他说,“我这次来,是受良子委托。”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白信封,“这是太宰老师寄给良子的信。”“太宰老师?是作家太宰治老师吗?”“没错。”他说,“良子作为老师的铁杆读者一直在给老师写信,也有幸收到了回信,据她所说,《女记者》这篇中的女主角就是参考了济生学舍的女学生后创造出来的。太宰老师最近有个讲坛会,邀请了良子去,说想要探讨一下文章的结尾,可她出于身体原因,实在无法到场,希望你能代替她去。”他说,“如果同意的话,良子就会向老师致信,说明情况。”“我?”“没错,她说论新女性,班上同学中没有谁比您更优秀,您的观点良子必然是同意的。”说着说着,高野先生给香奈惠鞠躬,腰深深地弯了下去,与地面平行,“拜托您了,蝴蝶小姐。”蝴蝶香奈惠将男人扶起来:“请您抬起头,高野先生。”她以双手接过信件,“太宰老师的座谈会对吧,我明白了,我一定会去的。”她笑着说,“那这段时间我得好好补补太宰老师的作品了。”“谢谢。”高野依旧深深弯腰,眼泪顺着下颌曲线一路向脖颈里流,“真的真的,太感谢了。”……时隔多日后,太宰接到了良子的回信:/太宰老师敬起:因身体原因,很抱歉今次无法前往太宰老师的座谈会,我近日患上疾病,只能卧于床榻间修养。上回心中太宰老师说,望能找有进步思想的女学生交流,以完成《女记者》的下部,我思来想去,斗胆向您推荐一名新女性。她是我在济生学舍的同窗,名为蝴蝶香奈惠,成绩比我优秀得多,此女子与常人不同,兼具超越男性的力量与博大的胸襟,我对富有力量的男性尚存一丝惊惧,她却全然不畏,甚至在男性擅长的领域也能以女子之身超越……/太宰治读着读着,笑出声。小庄编辑看他,摸不着头脑,一般情况下,编辑与作家的联系并不是很紧密,到他们这里却完全颠倒了,一是太宰的文集发售量很好,很能挣钱,印刷后没有多久就能销售一空,对编辑来说,只要有一名他这样的作者,业绩上就很有保障,还有就是小庄本人非常担心太宰老师不良的生活作息,说他是沉溺于酒精与蟹肉也不为过,三餐时间又常颠倒,这令爱操心的小庄很担心他的身体状况。日本男性在这时代几乎都不下厨房,他曾提出让太宰雇佣一位女仆,在对方拒绝后,只能撸起袖子,亲自研究饮食之道。太宰笑的时候,小庄正在厨房里忙活。“怎么了,太宰老师?”他探出头询问。“没什么没什么。”太宰说,“不过是看见了一封很让人快活的信件。”“这样啊。”小庄想起来,“说起来,先前提到的高野小姐……”“换人了。”太宰拿起信纸扬扬,“到时候要见的是蝴蝶小姐。”“唉,是吗?”小庄接受道,“明白了,我明天就去安排。”他多问了两句:“高野小姐有什么急事吗?”“嗯?”“没什么,只是她经常往编辑室寄信,一看就是您的铁杆读者,除了今天这封外这一周都没有寄别的信件,而且我想除非遇见大事,她不应该回绝老师您的邀约才是。”“这样啊。”太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他转头,视线穿透窗框,落于庭院中萧瑟的树槎丫上,秋天来了,除了枯黄色的在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外,只剩下干燥萎靡的野草,“说不定就像是树叶一样,北风一吹就凋零了。”“什么?”小庄没有听清。“不,没什么。”太宰说,“我很期待与香奈惠小姐的会面。”……太宰治的作品不少,有长篇有中篇有短篇,《你好,大正》发表之前,朝日文库出版了最新的《太宰治全集》三本书为一套,登陆各大书局后,仅三天就销售一空,即使是在文化复兴的大正时代,也能说是纸媒奇迹。 第19章 高野良子苍白的脸印在门缝里:“太宰……老师……”第10章 东京大学,晚八点二十一分。良子拘谨地坐在沙发上,长着尖锐指甲的双手纠缠在一起,眼下,她身上表现出了相当多的非人特质,诸如过分苍白的面色,竖立的瞳孔,还有口腔里的尖牙。太宰对诸多异象恍若未觉,来回忙活:“想要喝什么,茶?咖啡?”他略作停顿,“还是鲜血?”高野良子从沙发上跳起来:“太、太宰老师?”“不用太惊讶。”太宰说,“我好歹也是民俗学家,对乡间野鬼熟悉得不行,还与他们打过交道。”他微笑道,“所以,还是鲜血对吧?”“不用!”高野良子发出一声尖锐的哀嚎,“不需要!”她双手捂住嘴不让太宰看见尖牙与口腔中不断分泌的口水,她面上浮现出鬼相,无法维持人类的表皮,可大滴大滴的泪水却从眼眶中脱眶而出。“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最后想要再与太宰老师见一面而已,并没有其他想法!”她含糊地呐喊着,声音中透着一股惨意,良子几乎想要退出房间,可她的身体,她的手她的脚不听使唤,死死钉在原地,意识变得很模糊,灵魂几乎撕裂成两半,其中一半不断叫嚣着,叫嚣着、叫嚣着,要把眼前的男人撕碎。“请离我远点,太宰老师!”她痛苦地弯下腰,“离开这里,越远越好,越远越好。”[有什么意义?]他在心中薄凉地想到,[我从没见过鬼能够抵抗食人的欲望。][不管现在多坚持,人性残留多少,鬼性总会超过人性,食欲高过一切,现在越是压抑,等爆发时就越汹涌,会将身边重视的人一起拆吃入腹,等回过神来则会痛哭流涕,质问自己做了什么。]他早就明白了,怀有人性的鬼,是悲剧中的悲剧。“那好吧。”心里想得再多,表现在脸上却还是好好先生的模样,他放下杯子摊开双手,不急不缓地向门外走。“请锁上门,太宰老师!”厚重的门被带上,门为实木打造,门坎处又铺地毯,关门速度很慢,任凭人再怎么拉充其量只是快几秒,而在门缝闭合之前,一只苍白的手,卡在门与门框的交会处。手背上青筋凸起,指甲缝里卡木屑。门被大力破开,良子的另外一只手搭上了太宰治的肩膀。[果然。]他对从背后扒着自己的女鬼全哄道:“多吃一点吧,良子,将我的肉、骨头全部撕碎,吃进肚子里。”他的表情比神佛还要慈悲,“再吃得快一点,不要让我太痛苦。”[水入的话,只能感受到窒息的痛苦,上吊除了脖颈被勒住的疼痛以外什么都无法获得,我尝试过无数种死法,这怪异的躯体除了感受疼外,无法迎来真正的死亡,只有被从头到脚地吃了,消化了,身体才能化成光中的粒子,然而再过一段时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光粒又会整合在一起,让我复活在人世间。][我中了无法死亡的诅咒。]……东京大学,晚八点二十三分。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蝴蝶香奈惠在黑夜中飞奔,她无法笑出来,表情很严肃,不知怎么的,从今晚开始,隐约的不安感始终在心头盘旋,开始还不明显,在鎹鸦叫嚣着危险后,沉甸甸的情感喷薄而出。看见了,看见教学楼的大门了,可除大门外还有一人驻扎在门口,左右徘徊,她觉得那人有点眼熟,凑近看后香奈惠惊呼道:“高野先生?!”骷髅般的男人转头看向蝴蝶香奈惠,他的表情很悲哀,绝望之情如阴云一般,将他紧紧缠绕。他身上的血腥味更浓重了,手肘,肩部,脸颊都缠绕着厚厚的绷带,看见蝴蝶香奈惠,他全身一震,深深弯腰:“拜托您了,蝴蝶小姐。”“请您、请您救救良子吧。”“一定有办法将她变回原样的,对吧?”……口水糊在太宰的肩膀上,他感受皮肉被撕咬的痛苦,额头上全是冷汗珠:“疼疼疼疼疼——”他说着,“稍微轻一点啊,高野小姐,我最讨厌疼痛了。”身后的女鬼没有听见他的声音,还在埋首吞吃着。他曾听猎鬼人说过,一些鬼怪掌握着特殊的血鬼术,可他见过的鬼挺多,中间却没有谁能够施展血鬼术的,不过到曾经听鬼在斩杀前惊讶地碎碎念:“可恶,为什么,为什么我无法使用血鬼术!不应该是这样”之类的话。[高野小姐这么聪明,意志力又坚强,应该是能觉醒血鬼术的。]在绵延不绝的疼痛中,他还得空想有的没的,太宰忽然说:“我其实想了一个《女记者》的结局,刚才的讲座高野小姐应该没在吧,现在正好有闲工夫,就说给你听听好了。”他说:“虽然你可能没心思听吧。”“阿重的运气很好,她顺利成为了女电话接线员,这年头女电话接线员能够挣不少钱,而她又因为谈吐有礼,表现很好,受到了上级赏识,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了百元女工。”大正时期,能挣百元已经是女性的最高薪酬了。“她租了间只有三块榻榻米的屋子,白天做工,晚上在家苦读,很快就考上了东京女子师范学校,延续学业,她的父亲和哥哥早就放弃找她了,像他们那样的家庭,重视门楣大过重视阿重,早早跟未婚夫说女儿得急病死了,不能履行婚约。他们俩只当作家里从来没有出现阿重这个女儿。”“对女孩儿来说,这其实是件好事,隐姓埋名上学的途中没有被家里打扰,她顺利毕业进入社会找工作,可惜的是,没有任何一家报社收女记者,迫于生计她只能先去女子学校做老师,同时以麦穗为笔名,向报社持续投稿,都是些针砭时弊的文章。”“她的文笔很好,视角又新颖,文章里常出现妓/女流浪汉等形象,并对他们怀有同情之心,关东的地震才没过去多久,日本又刚刚引进了慈善赈灾等新概念,顺应时代潮流的文章很快就展露头脚,他被大报社邀请一见。”“主编看见她是女人,惊为天人,这主编很有气魄,又喜欢剑走偏锋,在问清楚她的志向之后拍板让她成为了日本历史上第一名女记者。”“全社会都震撼了,而被推上风尖浪口的阿重更是成为了女性代言人,社会明星一般的存在,她发誓要为万万女性的权利而奋斗,摩拳擦掌想要干一番事业。”“可阿重很快发现,报社只需要她做一个吉祥物,来证明他们的开明,社会版远远轮不到她来撰写,即便是采访工作约见的也是些对她感到好奇的人,其中不乏有油嘴滑舌的登徒子,还会趁机揩油。她想要写点吉原女子悲剧的文章,却先被寄了威胁信件。以前有笔名作掩护,现在谁都知道她的身份。父亲和哥哥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跳出来要认她回家,她不肯,于是父亲向社会各界发文说她含辛茹苦培养阿重,女儿却不懂得感恩,甚至想要与家里断绝关系一走了之,无数男性的口诛笔伐向她涌来,有说她不孝的,有说她业务能力很差的,甚至还有人认证她过去写过的文章,说她以前的文章都是找代笔写的,女性不可能写出如此优秀的文字,证据是她去报社当了女记者后没有重大报导产出。”“她寄托女性的梦想闪耀了三年,却在顷刻之间被墙倒众人推,社会先前有多赞许她,之后就有多歧视她。”“报社将她开除了,她不是女记者了,在某一天阿重躺在了铁轨道上,让轰隆隆驶来的列车碾压她的身体。”“就是这样一个故事。”吮吸他肩上血肉的力道停止了,一滴、两滴,泪水顺着她的下巴磕尖滑落,血与肉沫糊了高野良子一脸。 第21章 感谢在2020-03-05 12:13:33~2020-03-06 12:28: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酒泉子 1个;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crumbs、灸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crumbs 2个;手心一颗栗子、似此心辰非昨夜、宁儿、喝杯牛奶打个嗝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板蓝根炒大青叶 79瓶;苏苏 34瓶;久夜代歌 30瓶;青木、夏日爬墙虎、半角 10瓶;壶辞末物 5瓶;逗你玩儿 3瓶;雨、南橘.、想屯屯屯奶茶呀 2瓶;聚星杖、麻婆豆腐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1章 太宰治坚持自己不是人类的原因包括——他从来没有做过梦。“人会不做梦吗?”“不会。”收养她的女人柔声道,“或许是醒来后不记得梦中内容,可人都是会做梦的。”当时他的身形维持在十五岁上下,放古代算是成年人,可那女人、他的养母还总是把他当小孩子看:“果然,如果从来没有做过梦,就连人都不算。”他在很确定的是,从有意识到现在,他是没有做过梦的,可这一惯例却在昨晚被打破了,他梦到了一个小片段,视野清晰,自己与某个人,坐在西式酒馆的吧台前,头上有吊灯,灯是暖黄色的,整座酒馆为木质结构。比起大正时代的灯盏设计,他头上吊着的灯要明亮得多。“我”说:“真的好烦啊织田作,森先生将大大小小的杂事一股脑儿推诿给我,不管怎么说吃下不冻港也太难了吧,不仅是当地层出不群的帮派,政府的人员还在其中浑水摸鱼,手下手下也都是傻的,前两天我去巡视黑蜥蜴,还有人滥用药物,统领不着调的人去攻克更不着调的人,真是无聊的工作。”“是吗,听起来并不是很无聊。”被称为织田作的男人道,“而且,是太宰你的话一定能够轻松解决。”他说着理所当然的话,“因为太宰你从来没有失败过。”“唔,这话说的,人当然不会不失败,不过能让织田作这么信任,我也得努力点啊。”梦境结束了,太宰治仰躺在床上,冷静地审视才发生的简短对话,他推断出了很多信息,譬如日本的不冻港横滨,对话发生在科技再度飞跃的未来。他想知道,自己与“织田作”是什么关系,同僚吗?友人吗?伸手在脸上揩了一把,摸到满手的生理盐水。[我当然会失败。]在无限轮回的异闻带中,每当看见织田作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他都会扯着头发无比绝望地想起当年的对话。[若我不会失败,又怎么会一次次一次次目送你渐行渐远的背影?]……太宰老师今天心情很好。小庄进门时见屋间内焕然一新,整日紧锁的玻璃窗向外推开,阳光洒满室内,半人高的立柜上花瓶孑然独立,红瓣黄蕊的木槿花静静绽放。老师的心思你是猜不透的,但绝大部分时候,他并不避讳表达自己的喜悦之情,花瓶常常是空置的,小庄见过两三次有插花的模样,都是木槿花,而那一天太宰也会变得格外好说话。“稿件在桌面上。”太宰治抱着蒸馏酒瓶自斟自酌,吧台上一份报纸摊开,首页记录了帝国钢铁专务贪污,垌田一族被抓的惨案,据悉唯一逃过的是垌田的独子,据垌田专务所说独子前日遭人绑架,以他的失踪为口子,家族的贪污内幕才被撕开。暗地里债台高筑的新兴家族是很脆弱的。小庄道声“失礼了”便开始审核稿件。以他对太宰的了解来看,多半不是什么好结局,老师只写过些结局平淡悠远的短篇,却都不能说是喜剧,至于彻头彻尾的悲剧就更多了。[但这篇文章,该怎么说……]故事到阿重成为女记者之前都与太宰之前想的没有变化,当然咯,小庄没有听过他的腹稿,看着还挺新奇的,可在进入报社之后,她的经历却不大相同了。/报社内的境遇并不是很好,多数的男人对我很是不屑,工作上百般刁难,这些情况我之前都是想过的,也不觉得有多苦,拍板让我来的竹内主编还好些,他极爱读爱子小姐的诗作,认为她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女诗人,我探过主编的口风,他虽认为女子大体上才智不如男子,却偶有几位在文学上很有天赋,否则紫式部也不会写出《源氏物语》了。他将我安排到了文学版面,工作不过是给一些作品写推介,还有就是采访当红作家,这虽不是我心慕的社会版工作,也好过在报社里当古董花瓶。我知有不少人嘲我为花瓶美人,调来不过是装点门面,我在心中暗自发誓,定要做出点成绩,给他们瞧瞧。此外,租房之地需另换,眼下我在社会上也算有些名头,难保父兄等人不会寻来,切记要藏匿好居所地址,同时将曾经一应花销从工资中扣除反哺家庭,得留下账单以作证据。关注时事的文章还需多写,我并未与报社签约只向本家供稿,如此换个笔名再往其他家投递便是。/这一段的描述不像是太宰笔下的其他女性,他这个人吧在写女性的时候比较矫情,更爱写天真醇美的华族小姐,此外阿重留下记录的行动,若给社会上的其他人见到,定会留下功利的评价,就好像是她在算计人似的。以大正时期的男性心态来看,据大多数人还是希望有天真可爱柔顺的妻子。可小庄很清楚,如果女性想要在这年代出头的话,仅有热忱是远远不够的。他接着往下看。/经由我推介的书得到了畅销,由此可见,花瓶美人的称呼也不是没有好处,外界人确实对日本第一位女记者万分好奇,我知晓好奇只是暂时的,还需要拿出更多筹码,恰逢爱子小姐的新从法国回来,据说她在法国创作了一本全新的诗集,社会各界人士都对她的新作非常好奇,于是我疏通关系,恳请爱子小姐在发表新作之前给我一个专访的机会。/爱子小姐的原型是与谢野晶子小姐,是日本文坛首屈一指,甚至能够力压男性的女作家,之后的剧情中阿重与爱子小姐取得了联系,爱子小姐不热衷于女性运动,却对阿重抱有同病相临之感,同时她也认为日本女性的地位之低是畸形的,不正常的,在她从法国回来之后此想法更盛,便同意了阿重的专访要求,报导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小庄看得全身心投入,为阿重的命运捏了一把汗。民间女权活动也从萌芽期进入了蓬勃生长期,阿重主动请缨去报道这件事,竹内主编见她成绩斐然,终于点头同意让她进入社会版,与此同时阿重并没有放弃自己解放公娼制度的梦想,偷偷用另一个笔名联系上了在日本宣传要解放工厂的基督教会领头人。日本本国人是绝对不会同意取缔公娼制度的,最先发现娼/妓问题的是西洋来的传教士,随着基督教在土地上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问题不对,而基督教会下的一小撮人组织成了“救世军”专门为了解放花街女性而奔走,只可惜他们势单力薄并且没有有效的宣传手段,阿重就是在这时候用第二个笔名“泽越”联系上他们的。按照正常剧情,接下来应该是阿重越过了重重困难,完成了自己的梦想,可不知怎么的,太宰老师却戛然而止。/阿重看着川流不息的列车,与下方的铁道陷入深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也不知道我的梦想会被推动到哪一步,或许有一天,我会像安娜卡列尼娜一样因绝望而混沌躺在轨道上,静静等待死亡降临,只是我希望,在我死之前回顾一生时,会认为我的一生还是有意义的。我想,我就是为了“有意义”才奋斗的。/“怎样?”太宰见他看完了,询问读后感。“嗯……嗯……”小庄思考了很久才回答道,“怎么说呢。”他还是选择一五一十地说出自己的感受,“总的说来,健康积极得不像是太宰老师写的作品,而像是俄罗斯作家写出来的文章了。” 第23章 以往锖兔会在两个时辰以内回来,可这一天,直到太阳上升,迎来黎明他都没有出现过,富冈义勇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他只能劝慰自己锖兔很有可能先去山口处。[怎么可能,他一直在担心我腿上的伤口,就算是普通外出也要扶我一把。]锖兔折了一段树枝给他当拐杖,借拐杖他从半山腰挪移到山口,紫藤花下站了许许多多的人,和七天前相比,几乎没有少几个。[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锖兔。]“真可惜啊,那家伙。”“是啊,山上的鬼都是他杀的吧,我听师傅说选拔结束后能有三四个人就不错了,我们这都有三十个。”“所以才说可惜啊……”这人话才说完,就被人叫住了,富冈义勇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说:“你们说的是肉色头发带着狐狸面具的人吗?”对方愣一下说:“是的,你是……”“我是他师弟。”义勇难得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说话两人都挂上了怜悯的表情:“啊,他啊。”“被鬼吃了,在半山腰。”另一人说,“现在去的话,应该还能找到他的狐狸面具吧。”太阳逐渐升起,藤袭山的每一寸土地都暴露在白日秋光中,紫藤花绕山一圈,一年四季都摇曳着花枝,清新的香味传入人的口鼻中。富冈义勇在山间奔跑,他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跑得磕磕绊绊,喉头有血气向上涌,不远处的地面上似乎躺着块什么,凑近看才见到是狐狸模样的消灾面具。他被地上的小石子绊倒了。[锖兔……锖兔啊……]……“鳞泷先生。”鳞泷左近次正在后山劈柴,他的心情也很低落,好在面具遮住他的表情,让人无法窥得他的真实想法,真菰正在做饭,烟囱口白烟直通云霄,他回头道,“好久不见,太宰。”对鳞泷左近次来说,太宰治也是名奇人,他自己是走南闯北过的人物,平生虽致力于杀鬼与培养剑士,对外面的世界却不是一无所知,明治时代后期,文明开化的青年就挺多的,鳞泷左近次在东京执勤的时候还曾路过鹿鸣馆,黑夜中馆内依旧传来袅袅乐声。在他的认知里太宰这样的青年是不会愿意上山的,更不相信有鬼存在,几年前他自称民俗学家上山访问的时候,令鳞泷左近次十分惊讶。[他人还不错。]太宰给了鳞泷左近次借宿费,同时作为文化老师教导锖兔他们,这男人的知识储备量完全不像是个青年,不仅精通本国的文化,连带着外国的科技、逻辑学等也都很清楚。“时代改变了,鳞泷先生。”他说,“早年剑士还在以刀剑与血肉之躯同鬼作战,随着时代发展科技进步,你们也会衍生出更多的对鬼方式。”他说,“呼吸法的话,目前只有身体根基足够优秀的人才能掌握,枪却不是,打造更加高精的武器,会对消灭低级鬼有很大帮助。”鳞泷没想到这点,鬼杀队中的大多数人都是远离社会的,原生活在都市的人都很少见,鬼非常精明,他们喜欢对乡野之人下手,至于东京的遇袭者警察都会以杀人案件立案,让知识分子相信鬼的存在比杀了他们都难。“我可以将此提议上书主公吗?”他询问。“当然可以。”鳞泷左近次问了一个问题:“太宰,你今年多少岁了?”“这个问题……”他掰手指头算,”四百岁?五百岁?”面具之下鳞泷左近次的眼睛睁得好大,而他浑身的肌肉也绷紧了,能活四五百岁的人是不存在的,可太宰又不畏惧阳光,不知怎么的,鬼舞辻无惨的名字猛地跳入他的脑海中。“骗你的。”青年人调皮道,“应该是二十四二十五岁吧,人类的话当然不可能活四五百年。”他说这话时的神情,深深烙印在鳞泷的心中。回忆结束,鳞泷左近次看他感叹:“你真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我还正青春年少啊,鳞泷先生。”太宰说,“锖兔的事情我很遗憾。”“没什么可遗憾的,”老人说着继续砍柴,“选拔本来就十不存一,在他们离开之前我早就做好准备了。”尤其是藤袭山这么多年,就没有孩子是活着回来的。[作为培育师,我非常失败。]“这话说的。”青年微笑着说出诛心的言论,“更准确说,应该是做好了义勇离开的准备而没做好锖兔离开的准备对吧?”他说,“轮剑术的话,锖兔远远在义勇之上,而义勇君我虽不该这么说,但他作为剑士的素质有些低,另一位无论是力量、侠义之心都不缺少。”他说,“您其实是觉得,锖兔能够活着回来的对吧。”诛心的言论让鳞泷左近次陷入沉默,他对太宰实在喜欢不起来,这年轻人看得太透彻,也过于尖牙利齿,总会一语道破人心底的想法。[我有这么想过吗,或许?更多的却是……]后屋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条缝,在太宰说了一番话后又隐蔽地合上了。“不。”鳞泷左近次回答,“我或许这么想过,可依照我对锖兔的了解,如果他和义勇只回来一个人,回来的定然是义勇。”“他是个遵循承诺的男子汉,走之前告诉我,如果有鬼想要伤到义勇必须要迈过他的尸体。”他说,“而他也做到了。”“唔。”太宰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失礼了,从这角度来看您说得挺对。”“去看看义勇吧。”鳞泷叹息说,“你来不就为了这个吗?”“不。”太宰笑说,“我还想吊唁一下锖兔君。”“那你应该去藤袭山。”“我听过一种说法,人死之后,灵魂会回到生前的家中。”太宰笑笑说,“那锖兔君肯定会回来。”……富冈义勇躺在床上,他的伤好了七七八八,可精神上的痛苦却迟迟没有恢复,每一天他都活在死得为什么不是自己的挣扎中,刚才听见了鳞泷老师那传来声响,想着是谁来了推开门,正巧听见了太宰的一番话。[我就不应该活着。]他翻来覆去想,[要活着的是锖兔就好了。]门被轻轻推开。“好久不见,义勇。”被称作为“先生”的男人轻轻跪坐在他身边,“接到你的消息后我就马不停蹄从东京府赶来,看到你还活着,我甚是欣慰。”[胡说。]富冈义勇在心中反驳,[就算是过去也是锖兔与真菰更讨喜一点。] 第25章 真菰没插话,只是静静听。“说句简单易懂的,强大的剑士是他们的心理阴影之所在,义勇有提到过,锖兔在前几天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杀光了所有的鬼,那么剩下的鬼怪,即使是为了活得再久一点,明哲保身,也不会去袭击他。”真菰问:“那如果是没有理智的鬼?”“不可能。”太宰说,“没有理智的鬼会在一开始就出现,留到最后一天起码他的耐心足够。”他的笑容虚假,嘴角泄漏出嘲讽之意,“用您的脑瓜想想,小小姐,剑士在山上存活七天,每天都比上一天更加疲惫,力量也衰退得更快,尤其是最后一天黎明前的时刻,心理上也认为自己能够活着出山,更加放松警惕,吃掉锖兔的鬼无疑是潜伏着,等待最后一刻,他是个狡猾的猎人。”他说,“那鬼就是冲着你们去的,或者说是冲着你们背后的鳞泷先生去的。”当他说出这句话时,真菰的第一反应是四下里望望。“鳞泷先生上山找草药去了。”太宰眯着眼睛,“他不在哦。”似乎为了证明自己,他还多说了一句,“我也不是什么坏人,不会主动在人心上捅一刀。”真菰看他的眼神除了不信任还是不信任。[开玩笑。][你最喜欢在捅刀子了!]真菰很聪明,太宰分析到这份上再猜不出来未免太惨,她兀自思索,身上有什么可证明他们出自鳞泷门下。“消灾面具。”她忽然小声说,“义勇回来时就没有戴消灾面具!”……“我的消灾面具?”富冈义勇伤好了七七八八,再过两天就准备启程做任务去了,“第一天就碎了。”他说,“碎了后也不方便带,就找个地方埋了起来。”[果然!]“有问题吗?”真菰连连摇头说:“没有。”义勇很困惑。……真菰在角落里哭了,没让太宰以外的人看见,她哭得悄无声息,同时又撕心裂肺。[悲痛到了极致就是静默无声。]他脑中冷不丁冒出这句话。说来奇怪,太宰治这个人一看就不像是有信仰的,可他却偏偏相信宿命,一报还一报,你得到了什么就要失去点什么。于是他问身边的人说:“后悔吗?”他说,“鳞泷先生斩鬼一生,自己全须全尾功成身退,仇恨却落在了你们身上。”他问:“后悔吗?锖兔?”风把灵魂的呼声传入太宰耳中:“你这么说我可要发怒了,太宰老师。”他说,“我、我们都最喜欢鳞泷先生了。”“被杀死只不过是我不够强,可终有一天会出现一个人斩杀手鬼,回到狭雾山。”他呵斥道,“受了师傅的教育,继承他的仇恨是理所当然的,世间的父债子偿说得也不过如此,怎么可能因此仇恨于他?”“我们最喜欢鳞泷先生。”“唔。”太宰说,“好吧好吧。”锖兔中气十足道:“还是非常感谢你,太宰老师。”他说,“感谢你将这件事传递给真菰,她或许能够活下来,她从来都是我们中最聪明的那一个。”“这个。”他在说,“因为你恳求我了啊。”他用手摸摸自己的下巴,“我这个人,一向不会拒绝他人的恳求,毕竟好人都是很容易说话的。”[最近不知怎么的,突然想成为一个好人。][从梦见名为织田作的青年起,我的心境就产生了莫名的转变,“偶尔也做个好人吧”“回应他人的需求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样的想法钻入我的脑中,可是,我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为什么要成为一个好人?][不知道,不清楚,不记得。][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织田作。][告诉我,为什么我要成为一个好人。]……日论刀、鬼杀队制服、鎹鸦,三者同一天到达狭雾山,说来也巧,太宰治正准备在今天离开。“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鳞泷问他,“是准备回东京还是去其他地方。”“可能会去京都吧。”他说,“京都有一名可爱的小姐,连续向我住处发了好几封信件,邀我去看她。”他笑说,“真为难了蕨姬的狗爬字,连续催促多日我还没有动身,未免太不绅士。”鳞泷默默地点头,同时从怀中掏出一香囊,为紫藤花所制。“收好吧。”鳞泷说,“我曾听闻有种人更易吸引妖魔,你虽不是稀血在这点上却不遑多让。”面具下的人叹了口气,“倒不要指望你夜间不出门,只能期望香囊起点用处。”鎹鸦带来了义勇的第一个任务:“东东南!东东南!花柳街有多名女子断首而亡,即刻前往调查。”听见花柳街三个字,太宰的笑容更深。“真是难得的缘分。”他说,“让我捎你一程吧。”“那里可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富冈义勇更加困惑了。……东京府“去京都?”听见蝴蝶忍下一个任务地点,香奈惠吃了一惊,“怎么会去那么远的地方?”“好像说是女队员人手不足,要我去协同调查。”蝴蝶忍收拾好包裹,推开外门,“我走了,姐姐。”“回来时一定给你带京都的手信。” 第27章 鎹鸦有所感觉似的,在富冈义勇耳边叽里呱啦地说出第二条指令:“同蝴蝶忍协作,同蝴蝶忍协作一同探究多人死亡的真相。”富冈义勇:“……”“您好。”身材纤细的女孩子走到他身边,这里还有一个空位,“我是蝴蝶忍,请问你的富冈义勇吗?”她伸出手,“接下来的工作还望一同努力。”富冈义勇没有伸出手,他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来得为什么不是男人。”蝴蝶忍:“……”啊啊,这是常见问题,就算在鬼杀队中也常有男性蔑视女性,以身材来说女性娇小肌肉密度也低,想要弥补杀鬼时的弱项需要加倍地磨练技巧,九柱中现在也仅有她的姐姐花柱是女性,蝴蝶忍的力气甚至不足以砍下鬼的头颅,遭到的非议更多。她不是香奈惠,脾气要暴躁很多,脑门上无声无息地爆出两三个十字说:“或许是考虑到潜入任务,让我来比让男人有用许多。”她说,“难道富冈先生你想要穿女装吗?”富冈:“……”“潜入没用。”他说,“你的力气很难斩鬼。”空气一度陷入尴尬。“真有意思。”打破沉默的是太宰治,蝴蝶忍满眼只有鬼杀队的制服,再加上鬼杀队的人往往是单独行动,便一直没有在意太宰,此时听他说话才抬头看,只见身穿洋服的青年笑盈盈地看向自己,不知怎么的,她竟觉得太宰略有些面熟,好像什么时候见过似的。“很抱歉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他说,“鄙姓津岛,勉强算是义勇的老师。”[老师?]蝴蝶忍一惊,心说难道是培育师?可她看太宰修长的手指,没有被刀柄磨出来的茧子。”是文化课老师。”他说,“对鬼怪的事勉强有些了解,听闻义勇要去京都,而我的行程也是去京都访友,就干脆与他同行。”“这样。”蝴蝶忍点点头,接受了太宰的说法。世上与鬼有联系的人何止有千万之多,像是藤屋就主动对鬼杀队提供帮助,太宰在他心里怕也是差不多的人。“京都势力错综复杂,长居当地的人都不一定能够盘明白,更不肖说你们的目的地还是花柳街。”他说,“别见我如此,与当地的花魁还略有交情,应该能够将你们送进去。”……/致小梅:前几日恰逢学生去世,往名古屋附近进行吊唁,名古屋与京都相聚不远,终于得空来寻你……/堕姬将信纸捏在手里,从前看到后,从后看到前,身后的妓夫太郎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小梅是太宰给她取的称呼,原因简单,不过是堕姬在选和服料子时对梅花情有独钟,格外喜欢梅花花纹的衣服料,太宰从来都觉得蕨姬这名字一般,不大好听,两人混熟之后私下里便叫她小梅。她不想承认的是,自己很喜欢小梅这个名字,不、不能说喜欢,只是被称作小梅时,心头总是会五味杂瓶,又酸涩、又高兴还夹杂着点儿不知名的难过,与她第一次见到太宰时回荡在心里的情感差不多。[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们便认识一样。]她嘟囔着:“这混蛋家伙,终于想起来我了。”鬼的听力相当出众,妓夫太郎一直竖着耳朵听堕姬念叨,冷不丁地捕捉到这句话,他先是一愣随后心里大叫不妙![岂有此理,我捧在心上的妹妹竟真被男人骗了!]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09 11:31:34~2020-03-10 12:2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宁儿、罗罗 2个;手心一颗栗子、一名平凡的上班族、一念韶华、第二杯半价、墨玄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索伊 40瓶;一名平凡的上班族、阿耽 30瓶;萧慕南 17瓶;杂草丛生中 5瓶;白衣卿相 4瓶;雨、撸美人、第二杯半价、聚星杖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5章 京都的宅院与东京府内的完全不同,是有枯山水庭院的旧建筑。蝴蝶忍在茶室中坐立不安,她从来没见过太宰,对他自然谈不上信任可言,愿意接受太宰的帮助,不过出于他与其他鬼杀队成员的关系。[接下来该做什么?是先潜入花柳街,还是搜集其他情报?]她在心中规划,[隐的人并没有传来更多消息,目前只知道花柳街中出现了人员失踪现象以及残破的尸体。]她焦躁地咬大拇指:[果然还是要潜入吗?]她很清楚,自己算面容姣好的女子,年龄又正合适,再加上受到过教育,进花街的话怕是能卖出好价钱。“久等了。”右侧传来“哗啦啦”的声响,纸门被拉开,那适合穿洋服的太宰竟换上了一身和服,富冈义勇也如此,鬼杀队的衣服换下了,腰间带刀,不知为了伪装还是什么,刀鞘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总之看不出日轮刀的模样,倒像是旧派武士家的小公子。太宰坐在蝴蝶忍面前:“我思来想去,对花骨朵一样的女孩儿来说,潜入花街还是太折辱了,尤其小忍你的年纪不算大,实在不适合这种任务。”[好轻浮!]她忍不住吐槽,[而且我们也才认识,就叫上小忍了?]“只是单纯潜入花柳街的话,穿上男装也行。”太宰说,“倒不是说没人认得出你是女子,只不过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有人指正这一点,假托说是带家里的后辈出来见世面,也是我能干出来的事。”[得多不着调?]她确认道:“穿上男装,也能在花柳街打探情报?”“能打探出多少是你们的事,我只是能把你们带进去而已。”他难得说了句实话,“不过义勇派不上什么用场,真要打听的话小忍的话才是主力。”富冈义勇:?……[洋服的触感,跟队服完全不同。]蝴蝶忍的骨架过小,寻常男士和服实在撑不起来,倒是洋人中不乏纤细的美少年,她穿少年的成衣勉强足够,后又在洋服外罩了羽织,衬衫的扣子老老实实扣到了顶端,远近处看来也可以说是病弱的公子哥。“听说公卿家的孩子现在就会做此打扮,那些人家的孩子身体也都不好,小忍你扮得还挺合适。”太宰还不知道从哪里弄了副折扇,在左手手心一敲。“姑且问一下。”蝴蝶忍对太宰这样笑咪咪的轻浮男好感不大,“津岛先生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既然是以您亲属的身份进入花柳街,难免会被问到类似问题。” 第29章 [你一定要过上被众人仰视着的日子。]……[可恶,太宰他来了吗?算算时间他应该今天到才对,难得我花魁道中,要是他没有看见岂不是很亏?]蕨姬花魁容貌艳丽至极,心中却烦躁得很,[笨蛋笨蛋笨蛋,我干嘛要为了一个人类盛装打扮,他又不是无惨大人!]各种想法掺杂在心中,如泉水一般向外喷涌,她心思浮躁,缠在身上的腰带似乎在随风摇摆,秃站在她的左右,端庄前行。整条街的灯笼、火光都像是为了映出她的脸而生的。[很美。][你的花魁道中很美。]……妓夫太郎是被忽然唤醒的。“哥哥、哥哥、哥哥!”一声高过一声,让他差点以为鬼杀队的人找上门来,而堕姬又无法解决。“什么事?”“快点准备一下。”她说,“我要去花魁道中。”打一开始起,妓夫太郎就跟妹妹约定好了,不错过她任何一场花魁道中,原因不记得了,或许是生前定下的约定,就像是猗窝座阁下一样,除了不会说话的童磨外,谁都猜他不吃女人是与生前的经历有关,哪怕是变成鬼之后记忆全失,过去的执念也会被身体记忆下来,他们就是这样的生物。堕姬喜欢游街,原因很简单,她骄傲于自己的美丽,渴望所有人都跪拜在她的脚下,成为花街唯一的太阳,游街对她来说像是孔雀开屏,尽力展现自己的美。但是……[可疑。][太可疑了!]妹妹有多喜欢花魁道中妓夫太郎是知道的,她会花一个时辰打扮,一件一件地挑选和服,急急忙忙出门从来没有过。简直像急着出门见情郎似的。联想到她的狗爬字信,妓夫太郎的眼神十分睿智。[我倒要看看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敢勾引我妹妹!]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0 12:27:44~2020-03-11 11:59: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la、手心一颗栗子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颜晴如雨、嘿呀 50瓶;虚饰生白 19瓶;憨比啥样你啥样 15瓶;树 10瓶;江山如画 9瓶;游戏人生、千千啾 5瓶;哒宰的嘴,骗人的鬼 2瓶;聚星杖、燕去初心、雨、善良的良是丧尽天良的、流浪猫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6章 小枝很喜欢看花魁道中,一众花魁中,她最喜欢京极屋的蕨姬花魁。她流窜在各家间做粗使丫头,就算是位置低下的游女也能使唤她去买个包子烧点洗澡水,比起签下卖身契的游女预备役,她过得要更惨。只有没有茶屋要的女孩儿,才会沦落到打零工的地步,有时候她甚至需要去照顾染上梅毒的女人。因在很多家工作过,她听了一肚子的八卦,也有人议论各位花魁的性格。“鲤夏花魁的性格是最好的,还会给服饰她的小女孩儿糖。”“若屋的花魁也很好,长得漂亮,人也善良,听说被某家聘请要去做妾。”“蕨姬花魁……”“好的好看是好看,心思却很恶毒。”“是啊,京极屋的人真可怜。”“听说老板娘都很害怕她,那里的秃身上全是伤口。”“但是,”小枝开口了,“蕨姬花魁真的很美。”还是明艳、张扬又热烈的美,日本的女子常追求大和抚子的娴静,像她们说的鲤夏就温柔似水,蕨姬则完全相反。“这……”叽叽喳喳的女孩子们听见小枝的话都不再说话,不错,人世间的诸多道德在吉原可不通用,常有人将此地的女子比作花朵,可以在掌心把玩,花期短暂尔后迅速凋零。小枝生长在这里,稚嫩的三观全是由吉原一方天地塑造的,她望远处的红灯笼与纸伞,在花街当帮工的男人被称作见世番,他们有的提灯笼,有的撑伞,在前方开道,随后出现的是“秃”,也就是未来花魁的预备役,多是十来岁的小女孩儿,最后则是蕨姬花魁,她眼角晕染两抹绯红的轻云,宛如从艳丽浮世绘画中走出来的人物。“走了,小枝。”肩膀忽然被种种一拍,高她一个头的瘦弱男人说,“有收获了,还不快走?”说着就转动灵巧的手指,把才摸到的荷包揣进怀中。街上的男人沉迷于蕨姬花魁的容貌,对兜里的荷包放松警惕,石次郎专门趁这空荡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往前两年还会被男客抓到,打一顿后将人丢在巷道间,这两年技巧越发娴熟,就好多了。他一边拉着小枝走一边喋喋不休道:“今天抓到了一条大鱼,看他样子就是个有钱的,荷包都不是布袋子,是西洋人的皮夹,我刚才打开看了,好多钱。”他拉着妹妹拐入街角,皮夹里填满了大额纸钞,小枝看后不由哇了一声,石次郎看着她堪称狰狞的、布满伤疤的面孔,轻松地笑了。“走吧,”他说,“足够给你裁件漂亮的新衣服了。”……男客把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蝴蝶忍原本没想着多看,可她太娇小,被人怂着向前,而富冈义勇是根木头,谁动他都岿然不动。因这缘故,在汹涌的人流中,他们仨竟被冲散了。“荷包丢了?!” 第31章 [我得搞清楚。]他想:[我得搞清楚他到底是谁。]作者有话要说:我掐指一算估计15号入v这两天多攒攒字数,尽量更个一万五吧hhh————顺便推荐接档的搞事文《黑化数清零中》,我要搞个集中二病娇与变态为一身的正义主角(握拳)!安和龙也,是个性格恶劣的中二病、戏剧王、游戏爱好者最喜欢攻略富有哲学内涵的、充满悲剧感的、黑化的、爱吐黑泥的反派新到手的游戏《黑化101》以场景丰富、人物众多成为他的新宠安和龙也:很好,我就是喜欢洗白黑化值100的悲惨反派!难度越高越快乐!港黑地狱地图:心如死灰首领宰、家破人亡羊之王、混沌中立黑乱步黑暗本丸地图:……猎人:不好意思,这个地图是不是有问题,根本没人黑化啊,他们只是天生变态#如何感动黑化角色,那当然是比他们更悲情、更哲学、更变态啦!#————感谢在2020-03-11 11:59:02~2020-03-12 12:2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墨玄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津轻、墨玄、阿耽、宁儿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姬墨羽灬 50瓶;18085654、切国大旗我来抗 20瓶;桃夭、第二杯半价、一小时 10瓶;基本无害、过滤过虑 5瓶;落江盏 4瓶;泠铛响 3瓶;三喵 2瓶;聚星杖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7章 [他总是在写什么。]小梅的手肘撑着窗户,又或者说窟窿洞的边沿。他和妓夫太郎的屋子是由黄泥土堆砌成的,一开始都没有门,只用蓬草编织成门帘,去年他们终于有了一块合适的木头,把门洞堵上,冬天不至于太难过。殷实人家的窗户都是纸糊的,先用细木条搭出框架,稍后再一层一层糊上纸。他们没钱买纸。小梅实在搞不懂,家里穷成这样,哥哥怎么还想着让她读书写字当花魁,要她说,成为低级的游女也没问题,凭她的美貌肯定能从游女爬上花魁的位置,实在找原因的话,就是她比其他人都要生得美丽。听见她稚嫩的论断,拿树枝在冻土地上比划着的青年笑出声来。“怎么?”小梅恼羞成怒,动作间很有张牙舞爪之感。“没什么。”太宰单手撑下巴,“只是觉得,果然小梅还是孩子啊,还又蠢又天真,你哥哥说得果然没错。”“喂,你骂谁啊混蛋!”小梅炸毛了,她又不是真的傻怎么可能听不懂太宰在骂她。“放在外面,又蠢又天真的女孩儿倒也没什么错,你生的好看,自有一批人追捧,可在这里……”他的眼神、他嘲弄的表情在说[啊啊,真可怜啊,小梅]。“把话说清楚了。”谢花梅不依不饶,谢花是她从母亲那里继承来的姓氏,取得是“凋谢之花”这一名头,很不吉利。太宰叹了口气说:“好吧,跟你说的话,只能掰碎了解释,谁叫是小梅。”他说,“美丽是有期限的,就像是玫瑰花一样,到了时间就会凋谢,你现在虽好,又有谁知道能够美丽几年?”他薄凉地笑了,“也别抱着从游女一路过关斩将的想法,记得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梅,梅毒。”“闭嘴闭嘴闭嘴。”小梅尖叫。“你的脾气这么差,如果做了游女,又怎生是好?”他说,“得罪客人,得罪同僚,权威的男客哪怕是将你挫骨扬灰的也不会受到报复,女人只需要将有梅毒的客人推给你就能解心头之恨。”他怜悯道,“你哥哥把你宠坏了,小梅,生长在花街,只有逆来顺受才能活得更长。”“我不要。”她说,“就算哥哥没有宠我,我也绝不可能成为唯唯诺诺的女人。”“好吧好吧。”太宰投降了,“来学习吧小梅,起码把《小仓百人一首》背下来。”他一边打拍子一边吟唱:“易褪花容人易老,绵绵苦雨吾身抛。朝有红颜夸世路,暮成白骨朽郊原。”……“易褪花容人易老,绵绵苦雨吾身抛。朝有红颜夸世路,暮成白骨朽郊原。”她合三味线,断断续续把和歌唱出来。“过了这么久,就没有学会新歌吗?”太宰说,“去年我来这儿问小梅你会不会唱歌,就是这一首,今年还是。”“啰嗦!”她张牙舞爪地回应,“能唱给你听就不错了。”她居高临下地睨太宰一眼,“你今天来又有什么事?那本拖了两三年的小说写好没?”她臭美地转了一圈,“既然是以我作为原型的小说,一定要把我写的又美丽又厉害。”她真的好漂亮,仅仅站在那儿,全屋的火光都集中在她身上似的,比太阳更耀眼。“当然不。”太宰说,“你看,我从很久以前就跟你说过,我是个体验派的作家,所能描摹的不过是看到的、经历过的、已经发生的事儿,这故事很久以前就开头,可我却一直没有看到结尾,没有结局的故事就不能成型。”“那你完蛋了。”谢花梅说,“你绝对看不到我的结局,因为我会比你活得长很多。”她难得聪明一回又问,“所以你这次来世做什么,难不成真是看我有没有读《奥州小路》?” 第33章 剑士的脚力非石次郎这营养不良的街边混混可比,他咬紧牙关,却也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借助地形之便利左拐右拐。他们冲出小巷,不远处是条水沟,银白色的月光洒在青川河面上,莹莹闪光。那河面不算太窄,石次郎纵身一跃,竟跨了过去,富冈义勇原本也想跟着,可他看见河面上漂浮着的玩意儿,忽然杀住脚。是人的半条腿。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12 12:27:05~2020-03-13 12:1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中也的choker 1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宁儿、橙汁加汽、墨玄、津轻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匂坂沙耶 20瓶;释梦* 18瓶;板蓝根炒大青叶 15瓶;梧羽、千黎 10瓶;cpy好好看哦 5瓶;风筝、空间十四维 3瓶;聚星杖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第18章 [我被嫌弃了?]小梅,不,堕姬睁大眼睛,[我竟然被嫌弃了?]她站在涂抹富岳三十六景的纸拉门前,以她低俗的艺术审美自然不会知晓葛饰北斋在画中透射的心血,每日在门内外进出不过也就分给门墙一点儿眼神,称其“不算难看”罢了。她现在更没心情欣赏门上的画了,满心都是才与太宰发生的对话。“不和我一起睡?”她炸毛了,“你这个笨蛋搞错没,这里是吉原,而我是吉原最美的花魁,你这家伙身无分文,我都愿意招待你,不仅不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感恩戴德,还不肯跟我同房,你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堕姬房里有一方很好的矮桌,是东方运来的贵重梨花木做的,她还有小电灯,不是蜡烛、灯笼、煤油灯,花魁的吃穿用度是京极屋里最好的,她有不少西洋物件。”也不是不肯同房。”他说,“你看,我只是想借着夜色写作,难得今晚有了写文章的兴致,你如果想要玩闹就尽情玩闹,如果要先就休息就先休息。”“你这家伙肯定有问题。”堕姬伸手指着太宰的鼻子,“搞没搞错,我这个大美人在你身边,你是不是喜欢男的?”“任何可爱的女性都值得喜爱。”他无辜地看着堕姬,“可小梅你在我心中怎么也排不进女性的行列,老实说就像是冬天里拖着鼻涕乱跑的野丫头一样,完全没法起旖旎的心思。”她气炸了,大喊着:“去死去死去死。”连跟太宰共处一室都不愿意。关门的声音很重,哐的一声木架结构差点被震塌。[一点儿都没变。]太宰打开笔记本:[跟一百多年前相比一点儿都没变。]……蝴蝶忍跟前来服侍的现雏妓聊得很好,已经摸清楚了花柳街的局势,吉原很大,能供应起花魁的茶屋却不多,脸上京极屋一共只有五家,问起人失踪的事,女孩儿一五一十说:“这很正常,一些游女抓到空档就会从街上出逃,出逃之后就失踪了。”“出逃?”“就是不想再做游女了,趁守备不注意时离开。”“这种人多吗?”“每家都有吧,肯定不算少。”蝴蝶忍蹙眉,她倒没想过花街有这样的传统,普通小镇要有人大量失踪可以直接判断为鬼肆虐,花街既然有传统就不一样了。[得找那些有特殊能力的队员过来。]鬼杀队中的一些成员五感灵敏超越常人,据说他们能通过嗅觉、听觉、视觉分别人与鬼的不同,蝴蝶忍做不到。她只能从另一条线索入手:“那死在花街上的人多吗?”雏妓吓了一跳说:“什么?”“我听说,这段时间吉原出现了人离奇死亡的事件,死状凄惨,还断手断脚,就像是被野兽啃噬过一样……”“我、我不清楚。”说着不清楚,雏妓神色却略有些慌乱,蝴蝶忍想她肯定知道些什么,准备接着大厅。“喂,小鬼,别问东问西的。”堕姬才被太宰赶出来,一肚子都是火,雏妓给她训斥惯了,还常挨打,光听其厉声脖子就一缩,大气不敢出,只哼哼道:“抱歉。”蝴蝶忍很不喜欢花魁,她早就超脱了骄纵的范围,蝴蝶忍想说点什么,可还没说就被打断了:“你省省心,别问东问西的臭小鬼。”堕姬说,“我是不知道你一个女孩还跟他进吉原干什么,来都来了你给我小心点儿,别给我找麻烦。”她恐吓道,“要是给其他茶屋的人掳走了,谁都救不了你。”蝴蝶忍略感错愕,堕姬才不管她,她想自己纡尊降贵提醒人都是看在太宰的面子上,要不是太宰,她就算把蝴蝶忍卷吧卷吧存进腰带里都不奇怪。她喜欢吃女性,美丽的女人,娇弱的小姐,生活幸福美满的闺秀。她获得幸福的方式是让其他人不幸,这是生活教给堕姬的。“小枝、小枝!”堕姬喊得一声比一声大,“人在哪里?”“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小枝跪坐在门外,额头紧扣地板,蝴蝶忍猜她同自己一般大,“请问有何吩咐。”身旁的雏妓小声提醒:“别看。”[别看什么?]堕姬的笑声恶劣:“抬头吧,丑八怪。”[!]蝴蝶忍倒吸一口冷气,呈现在她面前的这张脸,女性看来又可怖又悲哀,小枝原本长什么样看不清楚,她脸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额头至下巴遍布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丑陋伤疤,其中一些经过增生,成了凹凸不平的沟壑。小枝脸上只有眼睛是能看的,也只有眼睛是好看的。那双眼里含着月下秋水。“由你来照顾她的起居。”不容置疑的语气。 第35章 至于抄书或者帮人写信的工作也信手拈来,有了太宰治的加入之后,他们的生活比原来好。妓夫太郎和小梅都想问他,你干什么留下来,自己一个人谋生或者回家不是更好?可太宰从来没有谈起自己的过去,这俩兄妹想着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太宰多卖两幅画,再加上他们今年挣得钱,冬天之前说不定能给家里的窗户糊纸。就这样,三人一起度过了一个秋天、两个秋天、三个秋天。……小枝在帮蝴蝶忍整理床铺。“可以休息了,客人。”她回过头笑了一下,很惊悚,平日工作有的茶屋会要求小枝蒙面,怕她吓到游女,至于男客,有客人在的时候她是绝对不能出现的。堕姬找她照顾蝴蝶忍就有恶心人的意思在。蝴蝶忍很平静,她问:“可以让我看看你的脸吗?”小枝有点儿不好意思:”是吓到客人了吗?”“不。”蝴蝶忍说,“我略同医术,只是想看看能否把疤痕减轻点。”小枝并不大在乎满脸的疤痕,或者说现在不在乎了,放弃了,于是她平静地坐在蝴蝶忍面前说:“感谢您的好意,可我猜它们没办法治疗。”蝴蝶忍细细端详了,发现果然如此,伤口实在太混杂了,锐器的割伤、烧伤、腐蚀性伤口,你无法想象这张脸到底经历了什么,她只能抱歉地对小枝说:“你说的对,我很抱歉。”她刚准备去洗漱,却听见门口传来声音,游女带着富冈义勇进来:“失礼了,这位客人说要找津岛先生,”她抱歉地说,“听闻津岛先生正在蕨姬花魁的房里,多有不便,我只能将他带来找您。”蝴蝶忍说:“非常感谢。”随即对富冈义勇说,“哎呀,富冈先生,你刚才都到哪里去了。”富冈义勇不说话,只是用他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小枝。小枝是个聪明孩子,她和游女一起退了出去。“我在河川里找到了腿。”他说,“还有半个头颅,应该是鬼吃的。”蝴蝶忍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啊——_!!!”正当他们对话时,门外却传来了刺耳的尖叫声。“德川大人!德川大人身亡了!”吉原变天了。……太宰打开了笔记本。这是本很老旧的笔记本,边角页泛黄,似有五十年以上的历史,别看它如此,已经是太宰翻译抄过的新本,上一本在写了个开头之后搁置近百年,他都没有动笔,好不容易想起这篇被他遗忘的未完成的作品时,书页已经脆弱不堪,只能再抄写一本。/写在前:这是我的第一部 小说,写作原因很简单,小梅终于看不惯我日复一日写日记又销毁的过程,对我说如果你那么喜欢写字就写点不要销毁的东西就好了,我告诉她日记之所以是日记,就是因为每篇只有一夜的寿命。 “那你写写我们仨的生活吧。”她在说这话时着神采飞扬,着实为名动京都美人应有的姿态,“就写传奇花魁回忆录好了,不是说以前有名的花魁都有人写传吗,你就帮我写个传,一定要写上哥哥,就说是成为了最厉害的收债人什么的。”她又嫌弃,“你写上自己也无所谓啦,反正肯定是个籍籍无名的小白脸,也就靠我和哥哥养养。”综上此篇小说的绝对主人公就是传奇花魁梅小姐,而我作为笔者不过是一名微不足道的看客罢了。//希望他们能够度过传奇绚烂又辉煌的一生。/太宰看着这行字,看着百年以前写下的,似乎还能品出点平安喜乐情绪的长句,笑出声。那声音,尖刻又讽刺。第19章 “德川”这个姓氏,在日本有特殊的意义。眼下是大正年间, 对于明治后期出生的人来说, 幕府将军是遥远的仿佛被埋藏在历史尘埃中的称呼, 新时代的人只知道天皇, 不知道将军。可要让中老年人来说, “将军”依旧是国家最高权力的象征,说起德川家,他们恨不得匍匐在地跪拜。糟糕的是, 在吉原出事的“德川”,就是那个与幕府一起结束光辉岁月的“德川”。“出什么事了?”蝴蝶忍与富冈义勇立刻蹿出去, 街上有不少人,大多是男客, 游女们躲在格子间后探头探脑, 下半张脸被木柱遮掩, 只留眼睛在外。扯嗓子喊的人是家仆,排场极大,说是仆人穿得却比自由民还好, 常年的趾高气昂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以至于遇上紧急事,眉峰还向上挑, 嘴角向下撇,初次见面的人都会知道他刻薄又不好说话。现在刻薄的家仆正顶着这张脸哭天抢地。他毫不顾肮脏直接匍匐在血肉模糊的残肢上, 大声哭嚎。无论是见惯了腌臢事的游女, 还是往来于花街的男客, 当他们看清楚地上究竟是什么时,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男人的音调比女人更粗犷些,他们唾骂着推开身旁的游女,直往大门外走。蝴蝶忍皱眉,她受到了良好的医学教育,相较于富冈义勇能够很好地分辨残肢,这样想着也走上前去,对紧张的其他家仆询问:“发生什么事了?”那些仆人对街上往来宾客不屑一顾,偌大的花街中超过九成半的客人只能消费最低等级的游女,光看他们的穿着甚至不如大家族的仆人,对贫穷的普通民众,他们相当看不起。可当视线接触到蝴蝶忍时,情况却产生了点变化,仆人都识货,太宰治给蝴蝶忍买的衣服,乃是最上等的成衣,再加上她人也清秀,家仆可分不出男女,只以为是哪家出来见世面的小公子,以她的扮相说是华族都有可能。“不关您的事,小公子。”家仆委婉地提醒道,“还是快点走吧。”“警察!警察!警察来了!”人群中再爆出几声吆喝,听见警察的名字游女都飞速散开,哪里还有凑热闹的心思。先前就说过日本施行公娼制度,花柳街都过了政府的明路,吉原外就是警署,这里警察的主要工作就是看管好妓/女,让她们无法出逃,偶尔也起到调节客人与茶屋矛盾的作用。他们万万想不到,还有处理凶杀案的一天,死的还是个大人物。富冈义勇分明看见,不少警察是听了喧闹声直接从茶屋里提着裤子跑出来的,他们脸上浸淫酒色之气。“有意思。”脑后传来呼吸的声音,富冈义勇屏住呼吸回头一看,是太宰治。他干巴巴地说:“老师您出来了?”“吵成这样,哪怕是睡得跟死猪一般,也会被叫醒,更何况我也没有入睡,只是在写点儿不成文的句子。”太宰眼里冒着精光,嘴上再说话,却根本没分富冈义勇哪怕一个眼神,他视线在警察与家仆身上逡巡,最后则久久地落在残肢身上,他兴味盎然,似乎从中“它们”中读出了精妙的故事,只待编织成文字。 第37章 堕姬的喊声充满了爆破力,说是魔音贯耳也不为过,妓夫太郎倒是习惯了,妹妹脾气很不好,隔一段时间就会来这么一出,他直接用手堵住耳朵,而后者在肆意释放她做武器用的活动腰带,在墙面上天花板上留下大大小小的擦痕,破坏一通后,才勉强消气。堕姬发火是情有可原的。作为鬼之祖,无惨的特性就是能苟,非常能苟,或许是他人类时身体瘦弱活过一天是一天的后遗症,倘若说他有什么执念,那就是活着。一切都是为了生存,只要能活下去,哪怕是分成千万瓣的碎肉,像蠕虫一样躺在阴暗的潮湿洞里瑟瑟发抖,都是可以忍受的。而他的属下们,也被要求强制继承了此特性。约束鬼的发展,不让他们聚居,禁止鬼在都市肆意食人,更加青睐人烟稀少的深山……以上这些条件联系在一起,大可推断出无惨的发展路线,他是非常忌讳鬼被发现的。像传言一般似是而非的文学作品又或者是民俗故事翻不起风浪,但要是有多名身份高贵者死于光天化日之下,甚至留有残肢,就非常不利了。堕姬他们每每吃过人都装成出逃的模样,不过就是为了延长盘踞花街的时间,不被发现。她以蕨姬的身份在京极屋经营堪堪几年,远不到换身份撤离的时候,眼下有鬼出现破坏了局面,能不生气吗?“好了好了。”妓夫太郎等她发完脾气才说,“你就算再生气都没用,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小虫子找出来,看谁胆子这么大在我们眼皮子底下闹事。”不是没有鬼觊觎吉原,只是那些鬼在踏入禁地之前都被妓夫太郎谋杀了。“我察觉不到有其他鬼的气息!”堕姬委屈地大喊,“可恶,新来的小虫子肯定掌握了血鬼术,能把自己的气息完全泯灭掉之类的,我感觉不到他!”“我也感觉不到。”妓夫太郎头疼了,“你就不能用其方法找找看吗,动动你的脑子。”“我不知道!”妓夫太郎投降了,放弃了,妹妹这么笨,他做哥哥的只能多担待一点,替她解决问题:“我到街上转两圈,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他又说,“那个谁,你的新客人不是脑子很好使吗?他要真有本事的话,你就让他调查调查好了,指不定能看出点什么。”堕姬说:“他连鬼都不知道,怎么可能调查得出来?!”[等等。]说到连鬼都不知道,堕姬忽然有点儿心虚,她其实并没有像自己信中写的一样,根本没看太宰的书,即使堕姬视线触碰文字就想打瞌睡,她也勉强自己花了好几天把太宰的连载小说看了,当然咯,她只看最近出的短篇连载小说,那什么中长篇,字密密麻麻的,看得她脑壳疼。太宰治的小说中经常出现“鬼”,吃人的鬼,有特殊力量的鬼,诅咒人的鬼,死者怨念汇聚而成的鬼,近代的民俗传说,平安京时代百鬼夜行的卷轴,平家物语流传下的佳话,各种光怪陆离的故事被糅合到一块儿,组成他独有的诡谲文字。她昨天还装模作样地问:“你怎么老是写鬼啊。”声音那叫一个矫揉造作。“嗯?”太宰说,“因为他们很有趣啊。”“有趣?”“该怎么说。”太宰讲,“我向来对传说感兴趣,与其他妖怪不同,诸如酒吞童子与大江山的故事,似乎都止步于源家时代,百鬼绘卷中记载的妖魔多是平安京以前出现的,可食人鬼不同,我走访乡间,眼下诸地还有栩栩如生的传说,真的非常有意思。”“就像是鬼真的存在似的。”[废话。]堕姬得意洋洋地想,[就在你眼前,可不是真实存在的?]她拖长声音问:“你追着传说到处跑,简直就像是追歌舞伎表演的宾客一样,老是说你是不是很痴迷于鬼,想要见见他们。”太宰提笔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堕姬时,已付上面具似的笑容:“或许。”[我对鬼的追寻,一开始不过出自于寻求同类的渴望,你看,就算是我也只是庸俗的人类,寿命不正常,存活方式不正常,生长速度也不正常,有那么短暂的几年,我以为自己与鬼是相似的品种,我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些答案,譬如如果坚持活过漫长的几百年,又为什么挣扎着不肯去死。][活在这般丑恶的世上,光是想想就需要莫大的勇气了。]回忆结束,堕姬紧张地想,太宰搞不好真的是亲眼见到过鬼,也知道他们的存在。[还好他没被吃掉。]堕姬还在心中偷偷松了口气,[要是他给吃掉的话……我一定会把吃掉他的鬼找出来,扯断四肢,挂在屋檐下,等太阳出来后将他硬生生晒成干。]“你有没有在听啊!”妓夫太郎加大声音。“在听在听在听!”这么说着,堕姬却捂住耳朵,“我明白啦,如果他能调查出什么就让他调查吧,好了别烦我了,你快去找找看那胆大包天的鬼到底是谁!”……富冈义勇被安排在其他房间休息。昨天真是兵荒马乱的一天,处理完德川的死后,太宰跟蝴蝶忍又一起到小川边,太宰这人比较矫情,对泡发白的死肉不感兴趣,溜一圈后就走了,只留下俩小儿研究。蝴蝶忍带上手套,面不改色地摆弄尸体,除确定他肌肉边沿也有啃噬伤口外,无法确认其他。光凭借伤口,无法判断出鬼的藏身之处。此后清晨,天还蒙蒙亮时,两人就穿好衣服醒来,小枝睡在外间,凌晨四五点就蹑手蹑脚地收拾好床铺,出门做工,蝴蝶忍出去时没看到人。她手扶楼梯扶手一路向下走,四下里寂静无声,男客大多不过夜,欢喜半个时辰后留下小额嫖资悠哉悠哉回家。茶屋有很多底层游女,就算是媾和也只能在肮脏的公共大厅,人与人之间只有屏风做隔离,一张床铺上睡过无数人,一整夜她们要接多名客人。饶是蝴蝶忍也无法直面这些场所,并非是出于女性的羞耻心,她只是很同情那些女子的遭遇。更高级点儿的客人是包游女一整晚,此等级的游女待遇较好,有独立房间,客人会睡在她们房间,日中才会醒来。花柳街的白天黑夜是完全颠倒的。“客人,您已经醒了?”小枝本在厨房忙活,想要穿过大厅到后院拿点干柴,哪里知道会遇见穿戴整齐的蝴蝶忍,她错愕一会儿又想到对方不是那些胡玩一整夜的客人,便想通了,对她说:“跟我来,您还没用朝食吧?”蝴蝶忍被塞了三团饱满的白米饭团,还有两小块腌萝卜干。她摸索着荷包,想要给小枝钱,却被婉拒了。“蕨姬花魁说,津岛先生的出穿用度一律记在她身上,客人你和昨天后来的那位客人算作是津岛先生的亲属,与他作相同待遇。”蝴蝶忍:“……”[我们这是,被包养小白脸附带的拖油瓶?]她也挺毒舌的,一下就找到了精准的自我定位。她吃饭团时小枝还在忙活,后者今日早上的工作并不繁重,只要把柴火劈完,再腌菜即可,她刚才就是去找腌菜用的石头。 第39章 “北海的大吟酿。”太宰说,“我喜欢喝那个,老板娘好像换了存放酒的地方,我找不到了。”“……”妓夫太郎沉默半天,拿镰刀头一指:“右边第第三排。”“啊,找到了。”推开箱子摸索一番,他成功地拎了瓶酒出来,又哼着小曲摇摇晃晃走了。“谢谢啦。”还摆摆手。妓夫太郎:“……”他沉着脸,一下又一下地抛接镰刀,粗陋的武器快给他玩出花来。[这家伙,怎么回事。]……将太宰捡回来半个月后,他终于意识到,能从小川里捞出来的免费文化教师,果然不是什么正常人。“这是什么?”他指左边黑乎乎的一团。“在篝火堆里煮的烤红薯。”小梅说。“这又是什么?”他指右边一堆。“柿子。”太宰说,“我偷摘的。”“我让你们俩好好在家里呆着……”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烤红薯和柿子把家里弄的一团乱,他不用猜也知道,小梅搞来烤红薯的手段肯定不正常,怕是与太宰一起狂奔了几条街才脱离其他人的追捕,妓夫太郎想自己今天晚上又得拿着镰刀守在家门口,免得有人打上门。太宰笑眯眯说:“看我还搞到了什么。”他从身后拿出一瓶酒,“我去替阿良画了三副工笔画,他做报酬把这瓶酒给我,晚上我们要不一起就柿子喝了?”妓夫太郎第一反应:“要什么酒,要粮食!粮食!实在不行拿点布也行。”等回过神来后又怒吼,“酒配柿子你不要命了?”小梅毫不留情地嘲笑:“你这家伙还说我笨,自己一点儿常识都没有,傻瓜,傻瓜。”太宰却说:“我觉得他们搭配在一起应该挺有意思。”妓夫太郎很心累,他觉得自己变成了妈。……/简单说来,我是被照顾着生活的,想必读者会非常诧异,我不是被裹挟来的教师,又有谁会照顾我生活?这件事却发生了,小梅是个非常笨的女孩儿,她别说是才情,普通人的聪明都不有,学习速度也奇慢,三四个月下来,堪堪把假名认全,汉字不识两个。我说你玩了,这样下去几年都背不下来小仓百人一首,真是辜负了我的教育,她白了我一眼,直接打掉我往火堆里钻准备拿红薯的手,翻找翻找递上一y型的树枝说:“拿这个插。”“你是笨蛋吗,用手?说我不聪明,我看你的脑子也跟猪一样。”我们俩惯常是互相嫌弃的。把我捡回来的太郎(此处是化名)不是好人,他在花街收债,恶名在外,可对小梅很好,对我先是有求于人,保持着微妙的疏远,时间久了之后不知道怎么的,看我就一股子嫌弃,跟看小梅差不多。“你们两个谁也别说谁。”他讲,“反正都是没什么能力的笨蛋。”——《吉原物语》/……“先生、先生,津岛先生,您先别进去。”“蕨姬花魁还没有起身。”门外传来了人说话的声音,蕨姬不耐烦地翻身,心说起床后一定要把来服侍的新造好好整治一番,她在里面睡觉还敢大声喧哗,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外面太阳还没落山吧,再睡一会儿好了……]“啪——”哪里知道下一秒,纸门被拉开了,新造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看蕨姬花魁的脸色。“走吧走吧,小梅。”欢快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我们一去出去逛逛,德川的事真是有意思极了。”堕姬刚睡醒的脑子略有些混沌,过了一小会儿才迟迟运转起来,那换上一身洋服的男人跪坐在她床褥旁,她头发很长,眼下发鬓散开,长长的头发有两缕被压在太宰治的膝盖下,房间外已经点等,灯光耀黑发,以太宰所在的角度,只见头发颜色变浅了变浅了,成了金色,又或者是银色?蕨姬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尖叫:“你这个混蛋!我还没有化妆——”“给我滚出去!”……“好看吗?”太宰给小梅带了盒口脂回来,他是个花钱大手大脚的,落魄成这样也如此,明明画了十张画,只带了足以抵五张的口粮,还有盒艳红色的的口脂。小梅从来没有见过口脂,她本人就是浑然天成的美人胚子,却因生活得贫苦,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更不要说是化妆品了,偶尔看见游街的花魁,在心里难免还是要羡慕的。妓夫太郎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太宰治说,可看见小梅惊喜的样子,还有她抹上口脂之后更增色的脸蛋,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私下里抱怨:“你别给她乱花钱,饭都不够吃。”“没关系没关系。”他摇晃着双腿,“她长得好看,又喜欢打扮,还不是要漂漂亮亮的?”“下次我给你带盒胭脂回来。”第20章 小枝五岁时看过一次游女生产。生产地点是在肮脏的盘踞梅毒与绿色青苔的小巷,在吉原, 怀孕的女人毫无价值, 哪怕堕胎短时间内女人的精气神也无法恢复, 有些人甚至因此一命呜呼。发现游女怀孕, 就从茶屋里赶出去, 是每家每户心照不宣的规定。被赶出去的女人很多都打心眼里憎恨腹中的孩子,把他们看作累赘,看作吸食生命力的蛆虫, 可小枝遇见的游女不同,用石次郎的话来说, 她是个傻子。 第41章 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躯壳上开了个洞,内在的情感如流沙,从洞里漏走了。“不是很可爱吗,小梅?”他看简单梳发打扮清爽的花魁道,“这样出去大家都认不出你是谁。”“一点都不好!”堕姬崩溃地喊道,“一点都不好!你想干什么?”“我准备去做个调查,到底谁杀了德川。”太宰说,“那俩小家伙上午就出门了,凭他们还打听不出什么,更何况这件事挺有意思,值得调查一番,消磨时间。”堕姬想到妓夫太郎昨天的话,她想太宰的脑子很好,指不定真能看出什么,反正凭她自己,一时半会儿还真找不到那只有特殊血鬼术的鬼。“好吧。”她把喜怒哀乐写在脸上,听太宰解释完就不崩溃了,反而催促他道,“你快点,要是分析不出点儿什么我会发火。”“真是有力的威胁。”太宰揶揄道,“那为了平息你可能出现的怒火,我得先想好怎么赔罪。”“赔罪……”堕姬灵机一动,“你给我画副画好了。”他一愣。堕姬对他的反应不满意:“干什么,你们会写字的不都会画画吗?”她咄咄逼人,“什么浮世绘工笔画,你给我画一幅,要把我画得好看,听到没有。”太宰什么都没说。/给我画副画吧,太宰,就当庆祝我14岁生日。//我肯定是你画过的最好看的人!/小梅也曾经跟他说过这句话。可等他真完成那幅画时,画中人已经被活活烧成一团焦炭。……蝴蝶忍与富冈义勇的行动毫无进展。按照先遣隐成员的想法,他们俩本应该打配合战,蝴蝶忍伪装秃或者游女预备役潜入,富冈义勇负责接应,太宰横插一手,让两人都以客人的身份进入吉原,打碎了隐众人的计划。别说新客,就算是吉原的熟客都很难从游女口中问出点什么,她们说的话从来都真假参半只能信三分,幕府时代,游女中还混着忍者,从各方大臣耳中打探消息,甚至完成暗杀任务,现在到了新时代,暗杀或许少了,女性的防备心却继承下来。“这样不行。”蝴蝶忍早就知道,打听情报上富冈义勇派不上用场,至于她自己,除了京极屋的人出于她身份愿意说几句话外,其他屋的游女至多不过和她调笑两句,只当她是来见世面的小少爷。富冈义勇呆呆地站着,像尊木头桩子。“别做无用功了。”富冈义勇说,“没人理你。”“……”蝴蝶忍的脑门上爆出个十字。她现在的性格远不如以后,在蝴蝶香奈惠死后,蝴蝶忍才越发温柔,很像她的姐姐,现在的话,比起女孩儿,她性格更接近于少年。“我说你啊。”蝴蝶忍道,“你这样说话,很容易让人误会。”富冈义勇:“?”“不对。”蝴蝶忍说,“是很让人讨厌才对。”“!”富冈义勇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冷漠道,“跟我来。”说的没头没尾,脚步却不停,直往另一个方向走。蝴蝶忍跟着他向前,走着走着额他们就脱离了主干道,连人气都变少了,四周冷冷清清,周围的建筑物透着一股腐朽之气。蝴蝶忍知道,富冈义勇不会说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打一顿,就为了回敬先前的“讨厌说”,可是他一句话不解释就把人往偏僻地方领,也让人摸不着头脑。“这里还有人。”富冈义勇在小巷口停下脚步,蝴蝶忍慢他一步,等看清内里景色后,不知该说些什么。“问他们。”富冈义勇说。[或许他们知道些什么。]五六岁的孩子警惕看向两位不速之客。……[我到底在干什么蠢事!]堕姬想,[我顶着恶心的头发,穿难看的衣服,还陪他在其他茶屋瞎逛,出门不是为了吃人,不为花魁道中,不杀鬼杀队成员,我是不是疯了。]她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怎么答应太宰治的撺掇,回过神来就已经在陪他胡闹了。解决闹事的鬼只需要三步骤:出门,找到他,吃掉,简单的三步却一筹莫展。妓夫太郎又探查一圈回头告诉她:“没找到。”他说完后干脆找一处地盘腿坐着,以隐晦的眼神打量太宰治,堕姬看古里古怪的哥哥,实在摸索不到他在想什么。[管他呢。]不理会自己想不通的事,是堕姬的生活哲理。“走吧走吧。”太宰拉着她的手,“吉原的夜晚很美对吧。”明明是被男人拉着,堕姬却没什么感觉,她很讨厌人类不经同意触碰自己,有时甚至觉得被低下的人触碰很恶心。太宰却是不同的。她以前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喜欢太宰,可紧握的双手却没有搅乱她的心弦,更没有传来悸动,她只是感觉到了温度,比鬼的手还要低的温度。[熟悉的凉意。]她总觉得,自己曾经于太宰这样牵着走,无数次。/喂,太宰你个废物,跑得快一点啊,再不跑的话就要被追上了!太宰跟小梅说,有茶屋在找画师给游女画画像,他很久以前学过工笔画,如果拾起来家里就能多一份收入。 第43章 蝴蝶忍明白他的意思,她从衣襟里掏出小布包。布包是出门前小枝硬塞给她的,说是蕨姬身旁的新造留给她,让她没事吃了玩,打开包裹后发现都是精美的水果硬糖,是欧洲来的舶来品,时人称为洋果子。太宰在蕨姬心中位置特殊,连带着他带来的拖油瓶都成了新造们要讨好的对象,蝴蝶忍推辞不过只能收下。“你们谁知道德川的事。”她说,“说得好我就分他糖。”“咕嘟——”蝴蝶忍听见了咽口水的声音,也看见了孩子们眼中迸溅出的凶光,吉原养育的孩子没有善茬,他们在琢磨着杀人越货,蝴蝶忍和富冈义勇只有两人,年纪还不大,完全可以……“鋥——”富冈义勇拔出刀,夜色中刀刃寒气逼人,饮血开刃后的刀具与装饰品不同,他的表情又太冷,似随时都能把贱民斩于刀下。孩子们瑟缩了,害怕了。蝴蝶忍眼神一暗,强硬地收回布包裹:“真遗憾。”她轻声说,“看来你们没人知道。”“只要说了就能得到洋果子嘛?”一女小声道。已转过身准备离开的蝴蝶忍顿足,她笑容和蔼,可在孩子们看来不啻于妖魔。“当然。”她的笑容与太宰神似,至多带丝模仿后的生疏,“听话的好孩子值得嘉奖。”富冈义勇心中冒出一小气泡。[真眼熟。][她是跟太宰老师学的吗?]蝴蝶忍:[津岛先生的表情真好用。]……德川拓也是丧心病狂的、劣质的、恶心人的蠢货。他是家里不成器的二子,兄长年纪轻轻已担任民用企业的专务,将公司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弟弟比他小一轮已考入东**律系,还欲前往德国留学,待学成回来后也是功成名就的新派人士。就他,相貌鄙陋,资质平庸,不通文学,理化平平,先祖辉煌的影子从未在他身上展现,仿佛全家数代积累下来的劣根性都一股脑地堆砌在他身上。他是德川家有名废物,就连名字拓也……这名字实在是太平庸也太常见了,就像是贫苦人家的大郎、次郎、三郎。“向你弟弟学习,拓也。”“不要打扰兄长的工作。”“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像我们家的人?”“你简直是德川之耻,拓也。”童年时期,这些不入流的训斥评价就伴随德川拓也一起长大,家中的男仆人女仆人也看不起他,若是哥哥需要一杯咖啡,或者弟弟想要吃茶碗蒸,即使他腹中空空如也,鸣叫不歇,也没有人理他。他身子骨不算太好,出去运动一会儿就直喘气,青年时代到来前最常呆的就是阴森幽暗的大宅,男性仆人在外院花园打扫,身边尽是穿和服迈小碎步的女人。[我受够了女人的闲言碎语。]“拓也少爷啊……”“还是大少爷比较好。”“你看他的模样……”[到处都是这种话,就连低贱的婢女也能歧视我、议论我。]年轻貌美的女仆成为了大哥与弟弟的情人,而他,只能在老女人身下苦苦哀求,不体面的女人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强迫他,从那时候起,女人在他心中就成为了丑恶的化身。[虽这么说,不过也就是将憎恨投射在更加弱小的人身上罢了。]“这些事都是伊子在死前告诉我的。”澄川花魁坐在太宰与堕姬对面,很难想象他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才越过扬屋直接称为澄川花魁的座上宾,尤其他还带着另一位游女。吉原有不成文的规定,男宾客倘若成为了花魁的“丈夫”,就不能在吉原找其他游女,就算是将军也跃不过这条规矩。“伊子是死去新造的名字。”澄川说。“嗯——”“那个混蛋——”蕨姬咬牙切齿,看她的模样,若德川拓也在她面前,恐怕会直接将人碎尸万段。澄川花魁接着说:“我很对不起伊子,她的死是我的心病。”她说,“德川拓也,他的风评一开始就不怎么好,据说他早几次寻找下级游女都把场面搞得很血腥,之后又同所有花魁送上拜谒金。”说到这里,蕨姬也开始回忆,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忆起德川的名字,她是工作很不尽心的花魁,拜谒金照收,只要哥哥醒着,送上门的帖子都由妓夫太郎代理看,真正能被她看见的连一半都不到。在花街向多名花魁递送拜谒帖,本身就是很失礼的行为,一旦被人知晓绝对会被花魁拒之门外。“我当时并不知道他的行为,便同意了第一次拜会,当时是伊子陪在我身边。”一次见面过后,澄川就得知了德川拓也的行为,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新造不同,虽说是花魁预备役,本身却没有拒绝客人的权利,同时德川拓也在金钱上十分大方。“一直是伊子在陪他。”澄川接着说,“开始还好,只说德川的性格比较暴虐,会口吐污言秽语,可后来……”“身上出现伤口了对吗?”“是的。”澄川花魁说到这几乎落下泪来,“我问了原因她不愿意说,后来身边的秃告诉我,她是在德川离开后身上有伤口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可以拒绝的吧,那个蠢货。”堕姬口中的蠢货当然是伊子新造,“就跟老板娘说啊,新造也是挺值钱的,那家伙敢对新造动粗,传出来后会直接被街上所有店驱逐啊。”澄川花魁摇摇头:“伊子,她跟我们不大一样,我在这条街上孑然一身,无父无母,而她还有个妹妹,她的妹妹比她小一岁,姿色不大好,在低级游女屋。”堕姬额角爆出几道青筋。“被找到了对吧。”太宰单手捂住嘴,“应该说,他是在低级游女屋看见了伊子小姐的妹妹,二者姿色等级有区别,大体容貌却有相似之处,在做客人的途中德川恐怕问出了点什么,同时威胁伊子,如果她不愿意接待他,就去找身为低级游女的妹妹,她们可是货真价实的消耗品,没有拒绝的权利。” 第45章 蝴蝶忍站起身。他和富冈义勇才走到巷门口,哪知道遇见了俩熟悉的人。“啊,小枝?”“!”“蝴蝶小少爷,您怎么会在这里。”石次郎伸出手指颤巍巍指向富冈义勇:“你这家伙,怎么这么阴魂不散。”富冈义勇:“。”[想起来了。]“小偷。”他声音不见起伏,“偷了老师皮夹的小偷。”蝴蝶忍:“哎?”第22章 石次郎跟小枝有家。搭建在巷道深处,一年四季见不到阳光, 若想晒太阳得爬到漏雨的屋檐上, 正午十二点的耀阳勉强能够触碰到人头顶。家里破败、简陋、狭窄, 可他俩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小枝和石次郎都不常回家, 前者常宿在京极屋, 丑八怪的烂脸能给蕨姬花魁带来一天的好心情,其他人饶是对小枝颇有微词,也拧不过花魁, 还好她做事利落,游女醒来了有茶泡饭可以吃, 有人帮忙劈柴、擦地、提水……久而久之,京极屋成了小枝最常去的地方。石次郎更不用说, 茶屋的见世番、讨债人, 偶尔兼职扒手, 什么来钱就做什么,他与小枝日见一次,小枝给他三个饭团, 他则会给对方点钱,一枚和果子又或者是胭脂盒。雪天的时候他们穿上彼此最温暖的衣服依偎在一起,十年如一日, 皆如此。“完全没想到他们是兄妹。”蝴蝶忍与富冈义勇一前一后走着,石次郎别扭地交代了两人的关系, 却死活不肯他们往箱子里更近一步, 他的戒心不是其他小孩能比的, 看他们的模样就像是饥饿的母狼在保护幼崽,随时能一口咬上来。“富冈先生,你在听吗富冈先生。”“……”“不在。”富冈义勇说。“……你在做什么?”“想事情。”街角的孩子给他们提供了情报,德川拓也不止在游女身上发泄他丑恶的憎恨,还会抓游荡在街头的流浪儿。“很多大人都这么做。”十二三岁的女孩解释,“我们不是游女,在这生活还要躲避警察,嫖游女要钱,抓到我们不要钱。”没有钱的客人,有变态爱好的成年人会来找小孩。“有人会故意被他们抓到。”又有小孩补充,“只要被拥抱就能有吃的,很划算,冬天很多人会主动找人。”“游女不喜欢我们,觉得我们抢生意了。”[雏/妓。]钻入蝴蝶忍脑中的只有这两个字。“你们……是自愿的吗?”“一些人是,一些人不是。”最大的女孩说,“可我们讨厌德川,那家伙是个烂人,他不是为了拥抱人来的,他会打女人,小孩儿也逃不掉。”“阿紫被活生生敲断一根肋骨,死了。”富冈义勇想毕后道:“有人在报复德川。”“显而易见。”蝴蝶忍说,“富冈先生,难道你不想杀了那人渣吗?”富冈义勇没说话,他们只斩鬼,不杀人。蝴蝶忍接着说:“鬼的咬合能力非常强,就算是人最坚硬的头骨也能被轻易嚼碎,骨头中含有丰富的钙质助他们吸收营养,这也是为什么被鬼吃掉的人是失踪而不是剩余骸骨。”富冈义勇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肉太多了。”德川剩下的肉太多了。“现在我还在考虑,是不是鬼担心自己的行动被发现,匆忙逃脱,现在看来可能性不大。”伴随流浪儿们的描述,细节变得更加清晰,她完整地回忆起亡故德川的表情,十分……惊恐,合不拢双目。[惊吓?不对,不单单是惊吓,还有恐惧,还有疼痛……]蝴蝶忍轻声道:“他死前受到了非人的折磨。”这是起由鬼主导的报复事件。[我相信,人和鬼一定能够好好相处。][说什么傻话,姐姐!][想想啊小忍,我们所见过的鬼,除非是陷入过分饥饿神智不清的,其他有不少是可以沟通并且保存部分人类时代记忆,就算存活了太长时间淡忘过去,死前的走马灯还是能勾起他们的回忆。][我见过很多鬼,有的鬼喜欢音乐,有的鬼喜欢蹴鞠,有的喜欢美丽的衣衫……这些爱好并不像他是他们死后培养的,我认为其更接近于人性残余。][你想说他们身上还有人类的一面吗?][是一定的小忍,人类转化而成的生物,必定带有人的特征,如果有一天鬼身上的人性可以战胜天性的嗜血、嗜杀和食欲,就一定能达成双方的和谐共处。]说到这里,记忆中的香奈惠停顿一下,她笑容很美却让人心碎。[请记住小忍,在成为鬼之前他们都是人。] 第47章 痛、钻心的痛、密密麻麻的痛、绵延不绝的痛。“啊——”谁都不晓得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以第三者的视角来看,游女阿希不过告知太宰他们德川的同党死于烈火焚身, 先前坐在太宰身边兴致缺缺的堕姬却想被按下了隐秘的开关键,爆出声尖锐的嚎叫, 随即双手扣住额头, 指节用力至发白的程度, 太宰离她近,还看见了增生的尖锐指甲,以及被划破的血淋淋的皮肤。“好痛、好痛、好痛啊……”她在地上打滚, 地板“咯吱咯吱”地呻/吟,她从左到右滚,再从右到左, 循环往复,经历过火场的人或许会觉得这一幕眼熟, 身上着火的人会通过在地上打滚的方式湮灭燃烧的烈火。阿希被吓傻了,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便手脚并用从房间里逃了出来。太宰表情也变了,饶是与他相处三年的富冈义勇在此,也会惊于他从未展现过的严肃神态。“嘘、嘘。”伸手将小梅捞入怀中,这并不简单,鬼的力量远大于人类,堕姬的腰带蠢蠢欲动,它们是堕姬情感的转化体,只想不顾一切地破坏。太宰触碰腰带,瞬时间,它们变成了一团软绵绵的糟糕的步。“安静、安静、安静。”他的声音具有强烈的安抚性,“你还活着小梅,你没有被火烧,那都是过去的事,已经不存在了,冷静冷静。”“你美丽而强大,是吉原的花魁,你很安全。”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他梳理小梅的头发,看乌发变为银丝,狂乱的记忆中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能力,鬼的拟态无力维持。太宰看她写满了痛苦的脸。五官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比当年的14岁少女更加成熟,面颊浮现鬼的斑纹。她似乎有变化,又似乎没有变化。“好久不见。”他说,“好久不见,小梅。”……妓夫太郎没找到那鬼,藏在吉原花街中偷偷猎食的鬼。他甚至产生了怀疑,那鬼是不是逃跑了,否则以他上弦的观察力怎么会什么都没发现?探查工作的一筹莫展让妓夫太郎略感挫败,他坐在堕姬房内的,单腿屈膝有一搭没一搭地耍镰刀,门外传来稳健且沉重的脚步声,当然不是他的蠢妹妹,妓夫太郎眼神一暗,悄无声息地融入榻榻米的地缝间。蠢妹妹回来了,不是走回来,而是被人背着回来的,见此情景妓夫太郎哪里忍得住,直接从暗处走出来,他还算是记得要遮掩这回事,是从与房间相连的内室出来的。他不顾及太宰,从上至下好好打量堕姬,衣服没有破损,应该不曾受到外伤,即便到现在,她的表情都不算安宁。拟态 ……他隐秘地松了一口气,好在蠢妹妹将拟态当作本能,即便处于无意识状态,只要精神稳定,身体不受重创就会自动维持拟态。“她怎么回事?”太宰耸肩,像在说“我不知道。”“喂,你这家伙,明明是你跟她一起出去的对吧!”妓夫太郎火了,他从来把妹妹放心尖尖上,最看不得她受伤。“那你跟小梅又有什么关系。”太宰平静地叙述。“……我是她哥哥,是她的同胞哥哥。”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什么妓夫太郎能够随意出入花魁的房间,为什么他会出现在京极屋的地窖里,但你找任何一个京极屋的人问,就能戳穿妓夫太郎的谎言,没人听说蕨姬花魁有哥哥。妓夫太郎已经想好了,太宰治要是拆穿了他的谎言并且捅出去,等待他的终局只有两个,变成鬼或者被吃掉,不知怎么的,他更倾向于第一个选择。[小梅似乎挺喜欢他,留在身边也不成问题。]他用这理由说服自己。在榻榻米躺下后,堕姬的状态越来越好,她还沉浸在梦中,可不明显的痛苦神色消失了,妓夫太郎松了口气,他道:“你们之前遇到了什么?”“我试图破译德川死亡的真相,跟随线索找到他先前光顾过的游女。”太宰说,“游女招供出他还有几位朋友,都死于非命,在谈到死亡方式时,小梅头痛欲裂,成了你现在看见的模样。”“什么死亡方式?”“火烧。”妓夫太郎的瞳孔猛然收缩,他感受到了无名的怒气在心中升腾,这股怒气并不针对太宰,不针对在场的任何一人,他无法克制住自己的烦躁。[怎么回事?]“我明白了。”他深吸一口气,“你照顾好小梅,我出去一趟。”……[我……怎么回事……][头好痛。]睁开眼,是熟悉的天花板,堕姬茫然地转动眼球,她的精神还处于混沌状态,一闭眼就能看见橘红色的烈火,透过烈火她看见了人,一个独眼龙,在张狂笑的充满报复欲的武士。她用簪子捅瞎了对方的一只眼睛,因为武士想要强/暴她,作为报复,对方将她烧成了人碳。她很蠢,却也知道自己看见了什么,她瞥见了过去的碎片,作为人的最后片段,在烈火中燃山的人是她。“感觉怎么样。”她被扶起身,扶人的手臂瘦弱到了扭曲的程度,是哥哥,等等,哥哥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她会回到京极屋,太宰……想法太多也太混乱,堕姬的脑袋无法消化,她只想做一件事。“哇——哥哥。”她抱住妓夫太郎放声大哭,“好痛、好痛啊!”“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妓夫太郎抱住她的脑袋,安抚她,语调柔和充满了耐心。“好讨厌火,它们好烫,可恶竟然有人敢烧我……”她边哭边唧唧歪歪的抱怨,记忆是有联系的,尤其他们还是关系密切的兄妹,随着堕姬的描述,妓夫太郎也看见了零散的画面,那些画面沉睡在他灵魂的深处,在变成鬼后从未被唤醒。 第49章 [又或者,火是血鬼术,还是说有特殊含义?]黎明到来前,他们终于打听到了阿希,急匆匆赶往她所在的楼宇却被告知阿希不见了。“不见?”蝴蝶忍道,“可以告诉我们她是什么时候,怎么失踪的吗?”回答他们问题的女人形容枯槁,她脸颊两侧深深凹陷,只有颧骨挂着皮肉,她对蝴蝶忍的问题兴致缺缺,说话声也死水似的毫无波澜:“今天凌晨突然不见的,不见之前有一个男人一个游女来找过她。”蝴蝶忍以为找到了线索,刚想提问,就听见游女说:“他们长得都很好,男人留了短发,二十多岁,女人……我没见过她,这条街上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看的女人了。”“……”富冈义勇:“是老师。”蝴蝶忍深吸一口气:“他们走后阿希失踪的?”“是,阿希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中间……”“那个女人。”她说,“一起来的游女爆发出了让人惊恐的叫声,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被千刀万剐了。”[什么?]蝴蝶忍与富冈义勇本以为自己能得到些情报,谁晓得太宰的介入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眼见着夜晚即将过去,远处地平线上似乎能看见丝丝缕缕的阳光,他们也感到了黑白颠倒的困意。“先回京极屋吧。”蝴蝶忍说,“问问津岛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太宰治在新造屋磨了许久,新造屋的老师都是退役的花魁,年纪也不过三十上下,在他看来花期正好,是有成熟风韵的魅力女性。可她们对吉原来说太老了,女性一旦过了二十五岁就像凋零的花朵,各家不可能供应姿色走下坡路的花魁。这些花魁的道路大多有二,不是嫁入达官贵人家做小妾,就是进入新造屋当女教习。一与美丽的女性相处,时间就如白驹过隙,飞逝而过,水粉颜料由糙纸包裹,被太宰手提着,回去的路上他还哼着歌。“易褪花容人易老,绵绵苦雨吾身抛。朝有红颜夸世路,暮成白骨朽郊原。”他掌握了很多和歌,早在几百年前和歌盛行的年代,那躺在床上的女人教导他无数曲调优雅的歌谣,说来也奇怪,她的身体很糟糕,肺又常年经受痨病的折磨,唱起歌谣时,调子却很完整。“要唱应景的歌谣。”她说,“草长莺飞时吟诵万物的生长,夏雨昼夜不息时聆听雷鸣的声响。”她说,“生活是富有情趣的,治君。”“嗯——”太宰治想,他大抵不是什么好人,被那女人捡到时,他记忆一片空白,蒙受最中正典雅的教育,却总忍不住口吐恶言,说出刀子似的狠毒话。“你明明天天躺在床上,又怎么会知道生活的情趣?”他看向被称为“母亲”的女人,他的养母。医师来看过她的身体,母亲的虚弱是自小娘胎中带来的病根,久病成医,她从小喝惯各色苦方,长大后因此成为了不错的女医。只可惜年前起她又患了痨病,以眼下情况看,最多不过活两三年,她连风都不能吹,春日带着凉意的风会吹得她摇摇欲坠,炎热的苦夏令她头晕眼花,秋冬更不用说。珠世的世界里只有一方庭院,院落中的景象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不断流转。“我以前看过。”她温柔地说,“生活的情趣,人生的真谛都流淌在我的记忆中,我想把他们教给你治君。”她的手白皙而柔软,抚摸太宰治脸颊时像一位真正的母亲:“我想看见你长大,治君,看见你长大成人,结婚生子。”“就算不行,就算不行,在我有限的时间中,也想传递给你更多的东西。”……眼下是早晨五点,吉原沉睡了,太宰治对女性向来体贴,他可不想打扰游女们的酣睡,蹑手蹑脚推开京极屋的大门。屋内门窗关得分外严实,当真是颠倒了白天与黑夜,太宰努力放轻动作,还是惊扰到了他人,小枝掀开后院厨房的帘子,见是太宰便说:“您回来了。”“有什么吃的吗?”太宰含笑问。“由前一天剩下的饭团,饭团里填了梅子,还有洋果子和果子,是客人送拜谒金时一起给蕨姬花魁带来的。”堕姬本人对点心果子不感兴趣,同时她又霸道,宁愿点心腐坏、发霉、长毛也绝不分给京极屋的其他人,太宰来之前堕姬专门嘱咐过厨房的人,太宰饿的话就把那最新的点心给他,管是内阁大臣还是将军后裔送来的,要是让太宰吃得高兴也算有点用处。鬼不需要进食人类的糕点。小枝拿一个瓶子过来,里面是牛奶冻,送来的人还特意嘱咐要放在院子里,入深秋后一日冷过一日,奶冻放一夜也不会融化。“说是意国人做的牛奶冻。”小枝不知道意大利在哪,是什么地方,只知道是西洋林立的强国之一。太宰有一勺没一勺地挖奶冻吃,小木勺往往用来配精致的羊羹。“真美味。”他捏勺子的方式很奇特,小拇指微微上扬,放他人身上或许会觉得这动作女气,太宰做来却行云流水,“要来尝尝吗,小枝?”“不用了。”小枝还在忙活,“蕨姬花魁一定不想知道意国奶冻被其他人吃了。”太宰很快就吃完了,他却不准备去睡觉,反到是看小枝忙碌的背影,她穿的是缝补过无数次的旧和服,好在浆洗得干净,日本人欣赏美人的方式很多,除了正面容颜外,和服领子至头发间一抹雪白的后颈也是美点。从背后看,小枝是个美人。“你的脸是怎么毁的。”他冷不丁发问。对毁容女性来说,太宰的问题实在是太苛刻的,在京极屋中不喜欢小枝的人也有,她们最多骂她丑,却不至于让人讲述毁容的过程。那太残忍了。小枝回头,太宰微笑看着她丑陋的脸:“还真没人问过我。”她平静地说。“我觉得你不是那么难过。”太宰道,“或者说现在没有很难过。”“因为接受了。”小枝说,“生死命运都是由天定的,对发生的事情只能接受。”“弱小的人没有反抗的权利,世界不就是这样吗?” 第51章 /“干脆我爬到树上,你在树下画我。”小梅兴致勃勃道。“太麻烦了。”太宰说,“折中一下,你站着我坐着。”小梅撇撇嘴,很不高兴,她说:“花魁都站在最高的地方,我上次看见辉夜花魁,站在三层小楼的平台外边,整条花街没有哪里比那更高,男人女人,所有人都要仰视她。”“嗯,很好啊。”太宰敷衍地回答。“我也要一样。”她展开双手,画了一个大大的圈,“你要把我画得很高、很高才行。”/……蝴蝶忍没从太宰那里得到情报。“阿希?她失踪了?可怜的女人,是被灭口了吧。”太宰对面的堕姬微微弯曲小手指。“昨天小梅不太舒服,我就先带她离开了,我们走的时候阿希还好好的。”太宰一心二用,画笔落在纸上勾勒出青年女子妙曼的身躯,纵使她在跟蝴蝶忍说话,也没有看对方。“或许你可以走走看其他路线,譬如去寻找还没有死的人。”“我是这么想的。”蝴蝶忍深吸一口气。“快点出去吧,野丫头。”堕姬耀武扬威道,“这里是大人的空间,你以为我们有时间跟你玩过家家吗?”对堕姬的嘲讽,蝴蝶忍充耳不闻,她跟太宰说起下一件事:“从中午起就没看见富冈先生……”“那个啊。”太宰说,“我让他回京都老家帮我拿一件东西。”“什么什么。”堕姬插嘴,“是钱吗?”她毫不留情地嘲笑太宰小白脸的现状。“不,比钱要贵重许多。”他说,“该怎么形容,对了,从未想过会动用的宝藏,大致就是此类物件。”“你就会故弄玄虚。”堕姬晃动手臂,耐不住性子,“快点,你画好没有啊。”“快了、快了。”[好吧。]蝴蝶忍按捺住焦躁之情,[我早该知道,从他们口中问不出什么。]她站起身,准备出去。“你准备去哪?”身后突兀传来太宰的问话。“接着调查。”蝴蝶忍硬邦邦道,“德川的朋友还有几个没死的,或许从他们身上能得到信息。”她想把人渣当成饵。她比她的姐姐蝴蝶香奈惠更加……有仇恨心。“唔。”太宰说,“那好吧。”“你只要记得,夜露深重,小心妖魔。”“他们往往藏匿于你的身边。”……太宰将新买的画册放在矮桌上,他完成了堕姬的新画像,两人相伴着投入夜色中,而妓夫太郎,他寻找了圈鬼的踪迹,一无所获,回来时看见了孤零零一本册子。出于好奇之心凑近看,最新一幅就是堕姬的速写,大胆地涂抹诸多明丽色调,微微上扬的下巴将他妹妹的傲慢骄纵体现得淋漓尽致。妓夫太郎认为,它是一幅很好的,很美丽的画,画者摸到了人的核心。妓夫太郎并不知道画册是才从新造屋买的,他惊叹于太宰治的画技,拿起本子直往前翻。夹层页中掉出一张折叠过无数次,也修补过无数次的画。/她永远停留在十四岁之前的下午,骄傲、明媚、阳光,没有经过刀割与火烧。我心中的她永远停留在完整的十四岁。——《吉原物语》/第24章 /写在开头。《吉原物语》一书乃是友人的遗世之作,友人亲缘淡泊, 又无继承人, 身后事只由一众朋友操办, 遗物不知该给何人,只能封存于其生前房屋内。仆人在打扫京都老宅时,意外发现此手稿, 后经过整理出版,在此我只做为他友人之代表, 略说几句。无疑,此书只描摹了太宰君漫长生命中的片段记忆, 读者可当作自传来看。令人欣慰的是, 从字里行间中我们能清晰地意识到, 作者本人确实从这段经历中感受到了丁点儿快乐。这是唯一的好消息。昭和元年6月19日——《吉原物语.新序》/翻页,新序有一面留白,随后则接了六幅画,其中第三幅只有黑白二色,笔触硬朗, 有绘画功底的人能看出,它由钢笔绘制而成,美人身穿一袭绘羽和服, 左前袖子至肩膀布料尚未展开,却也能看出整件衣服构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绘画, 以画者的角度来看似乎是红色小团花绽放之景。她双手依靠栏杆, 似在凭栏远眺, 可脸却半张回转,表情生动而自然,柳眉上扬在对画者说什么,吃嗔怒笑定格于瞬时间。大正时期最后的吉原街道由近至远依次呈现,茶屋鳞次栉比,其中一间茶屋的顶上有仰躺着的人,似乎在看美人,似乎在看画师。后有人证明,这正是1916年吉原某日的速写,女人是当时京极屋的花魁,她与大多花魁一样,短暂地盛放后消失在了历史河流中。唯一留下的不过就是几幅画,还有以她为原型的一段故事。 第53章 太宰治一共买了两套画具,画本两侧,水彩一套,各种型号的毛笔,除此之外他随身携带一支钢笔。出门时他腋下夹了没用过的新画本,堕姬问:“你带它出门干嘛?”太宰说:“写生。”“哈?”堕姬说,“那是什么。”红灯笼又被点亮了,有大有小,一家茶屋把小红灯笼连成串,挂在二层顶上,吉原到处都是京都传统建筑,最高不过三层,大多只有一至二层。京极屋是这条街上最宏伟最高大的建筑。太宰牵着堕姬,他们从正门出来后没上街,反而是由开在茶屋边侧的楼梯一节一节走上去,走上三层平台,吉原的顶点。堕姬又蠢又吵闹,还很会作,她克制自己的脾气跟太宰跑两天已经到了极限,昨日的经历更告诉她推理一点都不好玩。“你带我到这里干嘛?”她双手拽住袖子跺脚,就算是发脾气的样子也很好看,“要不是你说带我去看点有意思的,我才不会换上这么丑的衣服跟你一起出来!”她说,“我已经受够了,你听到没有。”“我当然知道。”太宰说,“你看,我只是想记下这个场景,等回去后入画,只要你靠着栏杆眺望吉原就行,我很想画这幅画。”他哄小孩子道,“马上就下去。”“好吧。”堕姬不情不愿地接受了。“喜欢这里吗?”太宰忽然问,“喜欢从这里看吉原吗?”“什么?”堕姬问。“高高在上,把一切都收入眼底。”“嗤。”她说,“我当你想说什么,当然不喜欢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类能轻易到达的地方,我都不喜欢。]她能俯视这块土地,从更高更远的地方,这是鬼血赋予她的特质,她比人类要高贵太多。[所以说,干脆把你一起变成鬼好了。][变成鬼之后,我们就能看见一样的风景。]“是吗。”太宰轻笑,“好了,下去吧。”“我想带你去看清水寺的红枫。”……“出吉原?”堕姬愣了一下随即道,“不行。”她拒绝得有点儿果断,原因有二,第一条是游女不可出吉原,尤其是花魁,这条对她的约束力并不强,她根本就不是人类。第二条则是关键。[无惨大人把我安排在这。]她和妓夫太郎是上弦的最末位,也是转化为鬼时间最短的,与能够自由自在随意出门的上弦一等人不同,他们需要镇守花柳街,除非是有了青色彼岸花的情报,一般不外出。更何况……“京都晚上有什么好看的。”她以不屑的语气道,“除了黑夜就是黑夜,你说的清水寺晚上开放吗?一点儿光都没有能看见红枫吗?”她还以为光这俩问题就能打碎太宰的异想天开,哪里知道他摇摇头,拉住了自己的左手。“放心吧。”他轻柔地说,“我既然答应带你去,一切都准备好了。”“安心。”熟悉的嗓音踩上她心中的鼓点,不知为何,连坚定的拒绝之心都变得松散了,很想相信他的话,很想跟他一同出去。“不会有人知道的。”太宰压低声音,“跟我一起去,没有人会知道。”[瞎说。]她模模糊糊在心中挑剔,[无惨大人一定知道,鬼看到什么,想什么他都知道。][不过,偶尔溜出去玩玩,无惨大人也不会说什么吧……]她含糊道:“是你求我出去的啊。”“那我就勉为其难去看看吧。”……/“除了成为花魁,你还有想做的事情吗?”“啊?”“小梅的话,从来没有出去过吧,妓夫太郎也是。”太宰问,“你知道京都是什么样子吗?”“不知道。”十来岁的少女坐在树干上,这是街上最高的树,靠近吉原大门,太宰曾经问过她在树上能看见什么。小梅说:“好像有座……寺庙?我听人说的,外面有座很有名气的寺庙。”“秋天时,能看见红红一片树。”她问:“那是什么。”“是红枫啊。”我说:“是清水寺的红枫。”她凝视着远方。“有机会的话,一起出去吧。”太宰说,“偷偷出去。”“清水寺春日的樱花,秋季的红枫,冬天的雪。” 第55章 堕姬,毫无疑问,她惊讶极了,甚至可以说她被感动到了。鬼被人的情感撼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枫叶倒映在她清澈的闪着光的瞳孔里,像一簇燃烧的火的火焰。哪怕是被妓夫太郎敲着说猪脑子的她,也能理解一件事:“这个……这么多灯笼,挺花时间的吧。”心虚之感从身体内测涌现,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虚,只是面对太宰,堕姬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缺少了什么,以至于不能在他面前挺起腰杆。“还行。”太宰的回答极富有文学家的浪漫色彩:“花了一百五十个秋天。”……1763年,秋。森礼是清水寺年轻的主持,时人常想佛法修行,越久越深处,除非是天生具有神性的佛子之外,对经文的理解都要靠时间来积累。他的运气和悟性一样好,到中年后就成为了清水寺的住持,它是全国排名很靠前的寺庙,森礼也一跃而成日本最知名的高僧之一。一天晚上,他在寺院中修行,忽听见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打开门口,是位年轻的施主。他从这位施主身上看见了一点儿东西,不是说他俊秀的脸或是良好的教养,而是红颜外皮下更加深邃的灵魂。森礼双手合十,口念“南无阿弥陀佛”,只道:“施主是要入我佛门?”他看见了一位天生的佛子,这是僧人独特的感应。“不。”让他想不到的是,那名超脱人世的青年说,“我只是希望您能收留我一夜。”好吧,他看上去有点狼狈,衣衫褴褛,像从社会底层的坑洞里爬出来的。可任何人看见名为“太宰”的青年,最先注意的永远不是他的长相,而是他神佛似的气质。太宰说:“我看了好几次音羽山的红枫。”他一身落拓,轻声说:“希望她也能看到。”1764年,秋,这名年轻人再度敲开了清水寺的大门。……/“说来有趣,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我看她与他死,又看他们活,在花柳街与不认识我的花魁错身而过,到头来想做的事情还和1763年时一样。”“我想带她去看红叶,妓夫太郎就算了,男人的话只要躺在吉原的屋顶远眺清水寺就好,他不喜欢出门,仰头就能看见的远景刚刚好。”“小梅很闹腾,她想出去玩,肯定是要自己爬上音羽山的。”“哪怕只能在夜晚出门也没关系,一定有办法把夜晚照耀得与白天一样明亮。”/……堕姬玩得十分尽兴,清水寺的红枫不仅美丽,还满足了她身为女性的虚荣心。她想太宰一定是爱她爱得要死,否则怎么可能干出这种事,哎,没想到,这家伙还挺浪漫的,好吧好吧,我就原谅他老是占据我的房间,还要我养他这件事。她得意洋洋,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回去的路途中沉浸在绝妙的幻想世界里。[真是的,有这样疯狂的爱慕者我也没有办法,等回去之后找个机会把他变成鬼好了,知道我给他变成高贵生物服侍我的机会,这家伙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人力车行至吉原门口,巧合的是,富冈义勇也正好到那儿,他视线越过人群捕捉到了太宰的背影高声喊道:“老师!”太宰才扶着堕姬下车,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太宰边上,毫不顾堕姬一张“你这小鬼想死吗”的脸,硬生生插/入两人之间,把洗干净的漆木盒子递给太宰。“您的东西。”太宰晃动盒子,听里面“嘎啦嘎啦”的声响,是尖锐物体撞击盒内壁的声音。他说:“帮大忙了,义勇。”第26章 晚七时四十三分。晴田屋雇佣小枝去帮忙, 这几天吉原乱象频生, 许多茶屋人手不足, 雇佣短工时也没得挑选, 再加上堕姬出门, 今日没有花魁道中的打算,京极屋的闲散工作她早就做完, 便去晴田屋帮工。出门前小枝用头巾把脸细细包裹起来,只留下一双浸润秋水的双眼。“客人看见你的脸会被吓到。”先前其他茶屋都用此理由拒绝她,“你去其他地方做工吧。”可后厨房怎么会有客人?她张了张嘴, 刚想说话, 老板娘就走了,小枝并不委屈,只能回到京极屋。说来也怪, 自他毁容后, 京极屋是唯一照常雇用她的茶屋,还是蕨姬授意的。晴田屋的工作与京极屋相似,无非是在后厨做帮佣, 准备宴会上的食材,这家茶屋规格较大,供出一名花魁,花魁道中后有客人送上拜谒金召开宴席。小枝负责切盘摆盘, 她刀工很好, 经过训练的女厨都不如她。切到第三轮时, 门外有人喧闹, 是男人的声音,很奇怪,厨房忙碌的都是女性,男人不给进来。小枝握紧切刀的刀柄。“客人、客人,请不要……”“快,把那贱人找出来!”男人的声音,女人的声音,锅碗瓢盆被落地的声音,瓷器破裂的声响,小枝的记忆力很好,只要是听过的嗓音都能分辨出来。[啊,是他。]刀直接踹在袖子里,她毫无畏惧,不受流窜的慌乱情绪影响。 第57章 “小枝去其他茶屋做帮工。”说话女孩儿声如蚊讷,下半张脸盖布巾。[等等。]她想到隐的成员,他们行动也只露出眼睛,怕被鬼发现,怕被鬼报复。蝴蝶忍道:“你为什么盖布巾?”“我、我的脸受伤了。”女孩儿声音更小。“可以给我看看吗?”她格外强硬。蒙井女孩儿羞愤欲死,看她眼神就知道有多不情愿,仿佛受到了天大的侮辱,可蝴蝶忍是客人,客人说什么都要做,只能颤抖着手摘下面巾。说实在的,她脸上下次不算多,尤其是跟小枝相比,不过一道狰狞的伤疤从左到右贯穿整张脸,此外面孔算清秀可人。[“这条街没有仁义道德,唯一的法则是美丽至上。”]太宰曾说过的话自心底浮现,蝴蝶忍顺这句话联想。[没错,哪怕是对普通女人来说,脸上有疤也是无法忍受的事,发自内心深处的羞耻会让她们主动蒙住下半张脸,小枝却都袒露着脸,还不因此自卑。]她对周围的游女问:“小枝以前长什么样?”她想到对方有魔性的静谧的双眼道,“是不是很漂亮?”游女搞不清蝴蝶忍的想法,只能如实回答:“是的。”她说,“老板娘甚至希望她称为蕨姬花魁的‘妹妹’。”妹妹不是亲缘关系的妹妹,指的是新造,下一任花魁。“她拒绝了?”“不,没有。”游女说,“小枝没有加入任何一家茶屋是因为她拒绝从低级游女开始做,她哥哥希望她能够直接成为新造,开出的要求也很高。”她停顿会儿说,“这不符合规矩,尤其对流浪儿来说。”游女生的孩子地位比买卖来的女孩更低。“那她的脸……”“我不清楚具体经过,只是那段时间有许多流浪儿遭罪,小枝也很长时间没来,我们都以为她死了,直到半年后的一天她才回来,脸变成了现在这样。”“每家茶屋都不愿意收她。”“京极屋为什么同意收留她?”“是蕨姬花魁。”游女嗫嚅道,“蕨姬花魁说,丑八怪能够衬托她的美丽。”[这不成立。]蝴蝶忍想,[衬托美丽是在丑女与美女间,而小枝,她甚至不像个女人。]毫不夸张的地说她的脸就是怪物。到这里,游女已将自己知道的全掏空了,在场所有人都看像蝴蝶忍,后者则沉浸在思考的海洋,她仔细回忆,梳理过去的记忆,终于发现端倪。“她。”蝴蝶忍说,“小枝从来没表现出痛苦,对吧。”[仔细想来,她的表情始终平静,无论是被责骂还是微笑还是同游女辩论,那双眼睛纵使上扬眼尾,神经跳动的频率也完全相同,毛细血管的舒张也是……]记忆中的异常被不断放大。“她是个脾气很好的女孩……”蝴蝶忍终于确定,小枝体会不到人类的情感。此认知让她顿生出糟糕的预感,她先想到了小妹妹香奈乎,不,不对,那孩子只是受到创伤,缺乏主动性,与小枝完全不同。[“鬼之所以让人憎恶,不仅由于他们以人类为食。”]她总是想起太宰,或许是对方传递出太多她不曾听闻的信息。“什么意思?”太宰说:“若只以人类尸体为食,并不是大问题。”他平静地说出惊人之语,“你知道日本一天有多少人死亡吗?不说充满纷争的战国时代,光是文明开化的大正,也绝非小数字,东区的贫民窟居住太多贫苦穷人,死后甚至无法下葬,只有一卷草席。”“如果鬼能接受吃人的尸体,会有很多人愿意,用亲属的尸体换钱。”蝴蝶忍的表情很古怪,似乎在忍耐什么,又很想反驳,糟糕的是她意识到太宰的话中不存在漏洞。她侧头看富冈义勇,还是张波澜不惊的脸,是他天生迟钝,还是听过太多惊人之语至于麻痹?“好吧,我接受。”蝴蝶忍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攥,“我们与鬼无法共存是因为仇恨。”“不,你说得依旧不对。”太宰说,“智慧物种间没有永远的仇恨。”“你可以不用绕弯子。”蝴蝶忍说,“请直接说,津岛先生。”“好吧。”太宰耸肩,仿佛在说“你真没有耐心”。“一般情况下,我认为人和鬼最大的区别并不是食谱,而是人性。”“人性?”“鬼是由人变成的,按照物种转换定律,他们只是生理结构上出现了变化,心理上最多是在饥饿时产生捕食人类的**。”他说,“这种**并没有我们想象得强烈,在我认知范围中,有鬼藏在人类中生活,这意味着他们的食欲也是能克制的。”“真正棘手的,是大部分鬼进行转化后的记忆衰退,还有人性消散。”“简单说来,他们无法对人类产生同理心,同时对人类的情感特征异常唾弃。”他说,“这才是人鬼无法共存的基础原理。”[缺乏人性,所以歧视,因为歧视,才肆意捕杀。]“那么人……”她发誓自己只是随便问问,“人如果缺乏人性,会怎么样。”“啊。”他说,“恐怕那就是披着人皮的鬼,天生的怪物吧。”……妓夫太郎把他带进京极屋与其他茶屋的狭角。“!”太宰接触袭击他的“暗器”,好吧,根本不是什么暗器,而是他的画册。“你看见了?”他还假惺惺地敲脑袋,“哎呀,真是太大意了。”如果不是他正警惕,妓夫太郎伸直想翻白眼,他回想过去,太宰治很聪明,也很神秘,在生活上十分笨拙,总之,他是个不会犯低级错误的人。“别装了。”他烦燥地伸手挠头发,“你究竟是什么,你想做什么?” 第59章 太宰笑弯眼睛:“怎么可能。”他轻巧地回答妓夫太郎的问题:“死的一定是别人,而不是我。”“我早逃出来了。”……熊熊烈火覆盖简陋的房屋,它没有燃烧太久,这间屋子在建设的过程中只用了少量陈旧腐烂的木头,可燃体不很多。家仆看着坍塌的屋顶,火势消减后他们甚至没有确认太宰是否还活着,那么大的火,又经过了塌方,肯定死了。“卡拉——”“————”他们走后不久,废墟上传来震颤声,开始很微弱,动静越来越大,就像废墟下有只穿山甲,在不断挖掘着。被烟熏死。复活。被烧死。复活。房梁砸死。复活。黄土闷死。复活。极端时间内生命经过多次轮回,每一次的疼痛都如实反映在身上,除非是被吃柴入腹完全消化,身体就无法转换成金色细碎的灵子,只能以拟人重伤的形态存在于世间。烧焦的皮肤迅速脱落,从血肉深处传来细胞组织飞速分裂生长时特有的瘙痒,他花了很长时间在地上喘息,以让自己有个人样。还有衣服。[我得去帮小梅收尸。][她那么爱美。][妓夫太郎肯定也死了,他是个好哥哥,会帮小梅报仇。][他要活着,就会回来。][我要帮他们两人收尸。]疼痛残留在灵魂上,让他的行动变得麻木而迟缓,好不容易从其他人家偷了件男人穿的和服,趿拉着步子到小梅被烧得地方,却看见完整的小梅,与背着他的妓夫太郎,还有金色头发的男人。[我比谁都明白,他们变成了鬼。][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鬼和人在我心中并没有区别,不如说我漫长而诡异的一生总与他们纠缠。]向前走两步,想做出欣喜的模样,同他们打招呼,我得找个理由说自己逃离了火场,小梅应该还记得这件事……我向前走,妓夫太郎背着小梅稳稳向这里来。我们错身而过。他们没回头。[那一瞬间,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都不记得我了。]第27章 妓夫太郎没说话,他定定看着太宰, 试图从他脸上读出点什么。“是吗?”他道。“当然。”妓夫太郎认为太宰治说的是假话, 可他也没法辨认,两人回归开始时的问题道:“你究竟是什么?”他试探道, “你似乎对我们的事很熟悉……”太宰轻笑道:“我猜你想问我活了多少年。”[不,不止。]妓夫太郎想:[我还想问我和小梅,对你来说究竟算什么。]想法刚出他就使劲揉脑袋, 为自己的矫情, 可恶,他干什么这么在意……妓夫太郎还是有点抱歉的, 为他遗忘太宰治一百五十年这事。“我的过去不值得一提。”太宰并不想讲故事,他轻描淡写带过大头,“活的岁数也数不清, 我从战国起就有记忆, 一半时间都是‘沉睡’过去的。”[好了, 这家伙什么都不想说。]妓夫太郎在心中冷笑。“那你准备告诉我什么。”他双手抱臂, “难不成想说与我和小梅在一起的时间,是你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小段?”“可以这么说。”太宰的笑脸让人憎恨,“在漫长的时间前, 你们没什么意义。”[这家伙……]妓夫太郎拳头很痒,他看不变的小丑笑脸, 顺从本心, 一拳轰在他脸上, 他有克制力道, 不至于让他的俊脸凹陷。 第61章 [我可以伪装。]看脚下面目全非的尸体,石次郎忽然想起当年的遭遇,吉原有不少人相信食人鬼的传说,如果把人伪装成遇见恶鬼的样子,嫌疑怎么都怀疑不到他头上。杀第二个人时也如法炮制,进展顺利,复仇成功的快/感冲昏了石次郎的大脑,以至于他在猎杀第三人时放松警惕,打刀的细刃在他肩膀上开了个血窟窿,石次郎龇牙咧嘴地想:[我早该知道禁刀令就是张废纸,这些狗娘养的根本不会遵守。]他以为自己要死了,闭眼前还在担心毁容的妹妹:[完了,他们杀了我之后肯定会去找小枝,希望她能聪明点自禁,那比受到惨无人道的折磨后再死好多了。][她是个没有情绪的蠢货,要是连痛感也一起消失就好了。]“哗啦——”他听见泼水声,睁眼一看,围堵自己的武士被浇满了黄水,颜色像是尿液。马上他就知道,是油,有人点了火折子,丁点儿火星落油上,转眼变成燎原大火,有人拽着自己的手,使吃奶的劲把他抓起来,两人一起磕磕绊绊地逃跑了。是小枝。“你应该知道,就算是把他们都杀了,我也不会高兴,更不会产生感激之情。”石次郎闭眼睛说:“才死里逃生,能别说这么煞风景的话吗?”“不,你得认清楚事实。”小枝说,“我就是怪物。”“闭嘴。”石次郎说,“你再这么说自己我就要发火了,难不成我是怪物的哥哥吗?”“我的意思是。”小枝说,“就算是没有情感的怪物,也是会在意血亲的,不,应该说是有你这样的哥哥,我才会在乎。”她说:“下次冒险前,请先叫上我,哥哥。”她一板一眼道,“我想到你可能会死,心口就堵得难过。”“……”石次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妹妹或许是不具备获得情感的途径,正因如此,在她出于自我意志,拒绝他的死亡才成为了奇迹。[我其实很爱她。]石次郎想。[我其实一点儿都不讨厌我的妹妹。]……他们东躲西藏,可那些家仆,那些追踪他们的人就跟铁了心似的,不肯放弃。“汪汪汪——”“等等客人,这里是吉原,不能……”“滚开,别废话!”“警察,叫警察!”街道越来越热闹了,来围堵小枝的几人恐怕做好一辈子被花柳街拒之门外的准备,他们发誓要杀死这对兄妹,因此带来了善于追踪的猎犬。一些警察和茶屋的老板娘看见了滴口水的野狗,心下大惊,阻挠他们放狗,可这些人早就被狐朋狗友的死吓疯了,挣扎着打开了笼子。“汪汪汪——”“汪汪汪——”狗蹿了出去,像离弦的箭。[要被追上了。]石次郎想,[难道这次真的完了吗?]他有些绝望,而小枝还是没有动静,正当这时,他瞥见了从巷道里走出来的人影,瘦弱男人的模样与记忆中的鬼重合。“请、请救救我的妹妹。”他大喊着,“无论如何,请您救救我的妹妹。”妓夫太郎抬头。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第28章 蝴蝶忍一直在找小枝,从京极屋到患梅毒游女居住的长满青苔的破烂房屋, 再到自其他人口中打听出的, 她做工的地点。一幅被她忽略的场景,又从记忆长河中被挖掘出来, 来吉原的首个晚上,他们看见了零散的尸体,乍眼看上去, 像被鬼吃一半后丢掉。“你们觉得这是鬼做的?”太宰蹲下来, 盯着尸体看,他看得非常细, 血肉边缘的啃噬痕迹、骨头的断层、半圆球形脑壳里蹦出来的白色脑浆,蝴蝶忍怀疑他掌握了较为熟练的验尸计较,或许他看过的尸体比自己看过的都多。“好吧好吧。”蝴蝶忍给出了肯定答案, 太宰耸肩不置可否。[有什么不对的。]她闭起眼睛回想。[仔细一点, 再仔细一点。]她放大截留尸体的片段记忆, 同时又将脑海中其他因鬼而死的可怜人抽调出来, 医学生不应害怕尸体,甚至要对他们怀有感恩之心。视线一寸一寸扫过,她心头始终笼罩着疑云。[到底是哪里, 哪里不一样。]她”看“到了另一幅画面,太宰慢条斯理地从抽出了一条手帕, 手帕轻飘飘地盖在断骨处, 他对尸体毫无敬畏之心, 也没有保护现场的想法, 隔着手帕,略有洁癖的太宰先生抚摸断骨,稍后露出笑脸。[断裂的骨头!]瞬间的功夫,蝴蝶忍的所有疑问迎刃而解。[血肉啃咬的痕迹很容易伪装,就算是人的牙齿用的力量足够大也会留下撕裂痕,骨头却不一样,鬼的咬合能力很强能够直接啃人骨,骨头与骨头间的断口是凹凸不平的。首日死者却不同,他的骨断口过于平整,是用利器切割开的。][是人伪装成了鬼袭击的样子。]想到这里她加快脚步,随时间推移,吉原街道上的人越来越多,穿和服与西洋服饰的男人都有,有的与蝴蝶忍擦肩而过,有的与她顺流前行,在这些男人中,她显得格外娇小,以至于像是矮人潜入大人国。 第63章 “我们是要一起死的,哥哥。”石次郎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妓夫太郎看他们,却不由回忆起很久以前,他跪在地上求童磨救小梅的模样。当时的画面与现在的画面好无违和感地重合在一起,而这似曾相识的宿命感触动了他留存人性的内心。这是他长久以来食人鬼生涯中难得的共情。“小鬼。”他认真地问,“你想活下去吗?”“你想带着你的妹妹,永远的,不用东躲西藏地活下去吗?”……[又出什么事了?]堕姬刚换下她口中难看的和服,就拉开通向二层平台的拉门,扶木栏杆往下看,她上楼时街上还风平浪静一派祥和,现在却乱套了,穿绘家纹羽织的仆人大摇大摆,毫不顾吉原的规矩,从东茶屋走到西茶屋,横冲直撞,那些本该维持秩序的警察就跟死了似的,管也不管,各家的见世番对不守规矩的客人很有意见,就跟部分人起冲突,他们拳脚相向。自北方吹来的风呼啸而过,把挂在屋檐下串绳上的红灯笼吹得左右摇摆,有几具灯笼里的烛火直接熄灭了。作为她身体一部分的腰带从地窖里、土墙后的柴堆里、绕围墙而生的小溪里悄无声息地蹿出来,它们蠕动、探头,向四面八方延展,如果真实存在的蟒蛇。腰带把搜集到的信息传递给堕姬,她闭上眼睛消化一会儿,终于明白今晚闹剧产生的原因。[我要吃了他们!]她大发雷霆,对把吉原搅弄成泥潭的公子哥们。她习惯潜伏在宁静的花街,哪怕是兴风作浪,当弄潮儿的也必定是自己,往更深了说,堕姬喜欢一尘不变的,所有男人膜拜自己女人嫉妒自己的花魁生活,而这生活的基点就是井然有序的街道。“哥哥跑哪里去了,也不出来管管。”她抱怨说,“太宰那混蛋也是,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就不要到处凑热闹。”堕姬披上羽织跑出去,就为了寻找太宰。黑色西装外套与高挑纤细的身材是太宰的标志,除此之外,他的气质也与多数男人不同,如果小梅汉学造诣精深,恐怕会用“鹤立鸡群”来形容。她很快捕捉到了太宰的背影,从后侧看,他的西服没有紧贴衬衫,后腰上可能别了东西,有块布料线条不仅不流畅,还鼓鼓囊囊。堕姬憋足了劲,刚想大喊一声“太宰”,就看他消失在人群中。……“找到了!”蝴蝶忍与富冈义勇选择从茶屋后的隐秘通道抄近路,误打误撞遇见了小枝,准确说,他们遇见了石次郎和小枝,也许他们刚结束上一场战斗,无人的街道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小枝也不知道怎么了,跪坐在地上,她大口大口地喘气,蝴蝶忍看见她颤抖的脊背,和服也轴在身上,不鲜艳的色调又蒙层灰,她刚才可能在泥潭里打过滚。石次郎站立挡在小枝面前。富冈义勇向前走了一步,伸展右手拦住蝴蝶忍。稀薄的云层被风吹散,月亮露出全脸,今日是满月,淡黄色的圆饼只缺了一个小口,皎洁的月光向下投射,部分被黄土堆砌成的夯实墙面吸收,只有三两束落在人脸上。不,不是人脸……半月牙型的红色纹路爬上石次郎的脸颊,左边四轮弯月,右边也四轮,他眼白部分充斥着鲜血,人的棕黑色瞳仁收紧树立。鬼!小枝终于回神了,她若有所感地回头,对上蝴蝶忍错愕的脸。刀疤、火焰灼烧的痕迹被擦得干干净净,印入她眼帘的是张秀美的脸,鼻尖挺翘、眼角含笑。小枝具有生动的美貌。富冈义勇和蝴蝶忍的手都搭上刀把手。“啪——”两只手分别重重落在他们的肩膀上,蝴蝶忍的肩膀猛地一怂,而富冈义勇全身肌肉也紧绷。“是我。”轻柔的吐息划过人的耳廓,太宰治富有磁性的嗓音让他们跳跃到嗓子口的心落回原处。“把刀收起来。”他说。……石次郎与小枝都熬过了变鬼的剧痛时间,石次郎的求生欲很强,而小枝是跟童磨一样的怪物。京极屋附近有一株高大的樱花树,据说有两百年历史,主干有合抱粗,它吹多了南风,其余树枝都向单侧生长,近距离并不好看。妓夫太郎坐在长歪的树枝上,腿嚣张地舒展开,背倚靠凹凸不平的粗糙树皮面。追赶石次郎和小枝的人很快就锁定了目标,他们将人谨慎地排列成圈,封死可供逃跑的每个角落,将二人团团包围。确定他们插翅也难逃后,一直躲在幕后的佐藤等人走出来,他们用华贵的衣料包裹身体,皮肤因长时间沉溺酒色而转为暗黄。在人来之前,妓夫太郎就躲了起来,他知道,才被转化的鬼会受饥饿感折磨,送上门的外卖没必要退拒,尤其外卖跟仇人画了等号。妓夫太郎的心情很好,以他的思维角度,把石次郎他们变成鬼是件好事,他在石次郎身上看见了哥哥的影子,无论做什么都要保护好妹妹的信念,对方的信念与他想要守护好小梅的心达成了共情,这或许是他在成为鬼之后最富有人性的时刻之一。“好,”他说,“我同意了。”“先告诉你,不是每个人都能熬过转化成鬼的过程。”妓夫太郎说,“成功的话,你妹妹的脸也能一并回复,失败就是死。”石次郎虔诚地说:“好。”转化完成后小枝的脸恢复如初,石次郎抱着还沉浸在痛苦余韵中的妹妹,只觉得压在胸口的大石头被轻而易举地移开了,哪怕是佐藤家仆逼近,都不影响他的好心情。新指甲坚而锐利,可以轻松在人的脖颈上开条大口子,他身形灵巧如同鬼魅,用尖锐的牙齿与爪子肆意收割人的性命。不多时,人就倒下一大半。开始为了瓮中捉鳖,佐藤封住了所有能逃跑的路口,以至于在石次郎转化成功后,这里发生了一次惨无人道的屠杀活动。当蝴蝶忍他们赶来时,只看见沾了人血的匕首与板斧,多数人躺在地上,有的人在□□,有的人则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小枝也变成鬼了。][而且……” 第65章 铁地河原铁珍作为本代最出色的锻刀人,有幸见过产屋敷家的当主, 斗胆说句,他认为眼前青年与家主有相似之处。他不确定相似性来源于哪,或许是文弱的气质、俊秀的五官、智者深邃不见底的瞳孔……“我必须提醒你。”斟酌再三后他还是说, “胁差的主要功能只有一个, 那就是……”“杀死自己。”太宰治顺溜地接话, “短刀剖腹, 以死明志。”铁地河原铁珍沉默半刻,把话题拉回刀上:“重锻与自始打造刀的工序不同,旧刀刀刃上保留铭文, 是要把铭文磨平,还是……”“磨平。”太宰说, “一字不留。”“行。”……11月24日, 晴。/自明治三年七月后, 有四十余年不曾写日记, 今天特书一篇,记载近日异动。//刚才我做了个梦,见到名为“织田作”的青年,梦中场景让我不是很愉快,他躺在地上,胸口的布料被血染湿,身下是成片的大理石瓷砖,浓稠的血液以人为中心向四周扩散。这是一间教堂,晚霞的余晖穿透拱门形窗户,镶嵌在窗上的彩色玻璃碎成渣,正前方的十字架与圣母玛利亚像伤痕累累,碎石灰不断从雕像上落下。梦境在这里出现了断层,就像是把许多不属于同一张照片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每片碎屑都有织田作的影子。“站到光明的那一边去,太宰。”他一边说一边呛出口血。场景一变,他的位置由靠近教堂门口的大理石地面挪移到了给祈祷人坐的长条凳上,我半跪在他身边握紧他的手,织田作说:“谢谢你,谢谢你救我,太宰。”他又倚靠圣母像,枪眼正开在额头中央,织田作的眼睛没有闭合,可他的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宁静与对友人的担忧。仿佛在说“不要顾忌我了,不要继续下去了。”各种画面风暴似的席卷大脑,梦境成为放映电影的投影仪,黑白交织的影片打在白幕布上,老旧胶片依附轴承向下滚动,咔嚓,咔嚓。定格画面逐渐脱离教堂,扩展至更多场所,织田作从百米高楼上坠下;织田作背对大海站在码头上,无声枪响后背向落海;织田作与教堂一同被火焰吞没,狂风舔舐橙红烈火,笼罩拥有高耸塔顶的建筑物……“离开离开离开这里。”“不要再继续下去了。”“去追求你的命运,太宰。”“我已经死了!”“打破轮回的命运!”织田作梦中的呐喊一声激烈过一声,到最后几乎要把自己的心肺一同喊出来。然后我醒了。/写到这里,太宰治下意识伸手摸脸颊,他还记得醒来时面部湿漉漉的触感,在梦中哭泣,对他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却偏偏出现了。随即席卷内心的,是巨大的空洞,他猜测自己在梦中投射出了激烈的情感,当梦境结束时,在他心中涤荡的思维火花一同归于沉寂,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从胸口硬生生挖走了一块肉。/笔在纸面上流畅地游走。写到这里,他有预感似的,摘下烛台灯罩,只听见“呲啦”声,密密麻麻遍布字的纸张被从笔记本上撕扯下来,小火烛点燃纸张边沿,黑色烧痕逐渐在白纸上蔓延,没几秒钟的功夫就变成了一小堆灰。“咚咚咚——”走廊被踩得咚咚作响,堕姬的脚步足以表现出她的心情,她唯恐太宰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气愤,其他游女见堕姬如此都会停下前进的步伐,瑟缩避让,恨不得变成簌簌发抖的鹌鹑。“太宰!”她猛地打开推门,房间内的青年正巧给白蜡烛罩上灯罩。[打破命运……吗?]“我去找义勇有点儿事。”他对气得脸颊鼓鼓囊囊的堕姬说,“马上就回来。”……胁差的短刃在石次郎的胸膛中旋转一圈,拔出,粘稠的血液包裹刀刃,三两滴因惯性而甩落地面,太宰熟练地做这一连串动作,而树上的妓夫太郎,他的动作由坐变成了站,属于鬼的眼睛死盯着太宰治。你能从他脸上读出许多情绪,有错愕、难以置信,还有无法掩盖的——愤怒。“快……逃……”鬼的身体与人类不同,石次郎甚至不算受到重创,奇怪的是,他眼神中充满了恐惧,“逃、逃,小枝,快逃!”蠢妹妹动也不动,她面上浮现出近乎痴呆的平静,这让石次郎的心思更乱,他看向冷不丁下杀手的男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更不清楚那让自己恐惧的丧失力量的源泉为何,他的细胞在战栗,这是生物对死的共通恐惧。[不行、不行,得给小枝争取足够的时间。]身体义无反顾地扑向太宰,手指甲被快速催生,长而尖锐,他身材暴涨,头部、腿、身躯同比扩大了好几倍,嘴唇无法包裹催生后的犬牙,唇齿之间满是唾液,此刻石次郎比起人更近于野兽,他手臂上肌肉不正常地隆起,充满了力量。在妓夫太郎见过的众多鬼中,石次郎绝对算是有天赋的,放大身体力量是拟态的一种,大部分低层次的鬼到死都没有掌握这一技能,他才刚刚转化就有这力量……想到这,他从树上一跃而下,脚踏在土地上激起一片尘埃,微小的泥土颗粒扬起再落于他的脚面上,抓在右手的镰刀直向太宰后背旋转着飞去。想要救石次郎是个幌子,毫无疑问,妓夫太郎心中充斥着对太宰的不满与愤恨,激烈的被背叛的仇恨感顺着血液管道向上涌,疯了似的冲向他的大脑。[你加入鬼杀队了?][为什么?][你是来杀我们的吗?][可恶的家伙!可恶的骗子!]比镰刀更快的是胁差扬起的刀锋,太宰治完全不惮于逼近的镰刀,恐抱着就算被其砍下脖颈也无所谓的戏谑态度,月色投影于未被污血覆盖的刃面,寒气划过石次郎的脖颈。刹那间,石次郎只看见了一连串扬起的血花,以及自己无头的下半身。[啊,我的头,被砍断了吗?] 第67章 “嘎、嘎、嘎——”远处传来鎹鸦的叫声,它们去而复返,回归得相当及时,同时一起来的,还有人类轻快的脚步声。“柱——柱——”蝴蝶忍与富冈义勇睁大眼睛。……“哈?斩断命运?”“你甚至无法制住我,说什么大话?”太宰治仰面躺在地上,眼中只有蹲在他身边的妓夫太郎,镰刀最锋利的端口抵在他的脖子上,往下压一寸,动脉血管就会被切断。他想想那幅场景,出于压力,鲜血会从伤口中喷涌而出,溅妓夫太郎一脸,稍后,细细的伤口会逐步逐步长好,他失去神采的瞳孔会恢复以往的静谧。妓夫太郎会怎么样,用错愕的眼神看着他?镰刀被惊得掉地上?太宰治笑出声来,光是想象对方的神色,就让他克制不住笑容。“你笑什么?”妓夫太郎被挑衅了,被太宰的笑容挑衅了,他更加愤怒,高举起镰刀——“你们在做什么?”堕姬的声音从巷口传来,她双手叉腰,以太宰的视觉角度看未免太多顶天立地,而妓夫太郎、太宰、小枝,还有石次郎杀死人残留的肢体,混乱的场面让堕姬十分不解,她迟疑地开口,“发生什么事了。”妓夫太郎没说话,他没想好怎么跟傻妹妹解释,而太宰治,他抬起被血与泥土涂抹,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手,朝堕姬惬意地挥挥:“你好啊,小梅。”小枝,人偶似的小枝转动眼球。石次郎消失后她一直这样,默不作声地跪坐着,缺乏人的生气,她不喜也不悲。如果解释她与石次郎的关系,除了血缘上的兄妹外,石次郎是她属于人类的锚点。[为什么要活着。][因为哥哥还活着。][为什么要表现得有喜怒哀乐。][因为哥哥希望我是个正常人。]她或许有点情感,只是太微弱,每一丝微弱的情感起伏都与石次郎连在一起,就在刚才,锚点在她面前眼睁睁化成了灰,这让小枝难以适从。[我应该和哥哥在一起,就算死亡也不能把我们分离。]她困惑地嗅鼻子。[可是,人应该要为了死去的亲人报仇,而杀死哥哥的津岛先生还没有死。]幸运的是,小枝判断妓夫太郎会杀死太宰治。——直到堕姬出现前。“哥哥?”她听见蕨姬花魁迟疑地开口,现在,对方说的哥哥就是妓夫太郎。[不太好。][我听说游女为了爱情会变得格外疯狂,下川屋的爱子甚至切下了自己的小拇指交给情郎,京极屋的岚也跟爱人私奔,哥哥说几年前还有新造为争夺男人刺死了老板娘。]从听过的故事中抽绎出结论——女人为了爱情会变得疯狂。[而哥哥永远会听妹妹的话。]她诡异的直线思维将先决条件聚合在一起,得出了匪夷所思的最终结论,这结论驱使小枝做出行动。她把家仆带来烧自己的油桶推翻,其中的液体哗啦一声浇在太宰与妓夫太郎的身上,前者蓬松的黑发被油压得粘在一起,小枝举起打火石。咔——咔——“臭丫头你在干什么!”与堕姬尖叫声一同而来的是她的腰带,不知怎么的,在腰带穿过太宰时,它们失去了原本的活性,变成了再普通不过的丝缕,在这短暂的空档中,火星落在油上。一朵火花、两朵火花、三朵……妓夫太郎切了一口,他才不管太宰逐渐被火吞没的身影,翻身向后一跳,扑灭了身上的小火花,就在这时,堕姬从他身边风一样地奔过,嘴里尖叫着“太宰!”小枝还站在太宰边上,堕姬美丽的手抓住她的头颅,微微用力。嘭——遍地红白。“太宰!太宰!太宰!”堕姬疯狂地尖叫着,她想起了很多事,悲伤的画面一股脑地灌进脑子里,不是先前出现过的,让她疼痛不已的灼烧错觉,而是另外一幅。在她被烧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一个试图拯救自己的人也在被烧。她想起了很多很多,包括只剩下一条丝线般微弱生命时,从风中传递入耳的人声。“这个男人?烧了。”或许是在火焰灼烧的生死之间,她的灵魂脱离了躯体,在风中遨游,不知不觉就飞回了家的上方,她看见了很多,看见太宰被塞进三人的家里,看见他被浇上油,看见他在火中疯狂挣扎,看见塌方的屋檐倒在他身上,看见从他怀里掉出来的胭脂盒。那天回来时,他买了一盒新的胭脂,是给堕姬带的。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她尖叫着把人从火焰堆里救出来,疯狂地扑打他身上的火焰,不顾自己的头发,自己的皮肤,昂贵的和服布料卷入火中。 第69章 一步、一步。仿佛走向不知名的远方。第30章 这是一段发生在一百五十三年前的对话。 21“你听说过蓝色彼岸花吗?妓夫太郎?”那是一个炎热的、湿漉漉的下午,游女换上最轻薄的浴衣, 她们懒洋洋地趴在四处透风的格子间里, 后颈、胳肢窝里都是闷出来的汗珠。男人要到太阳下山后才会进花街,阳光消散后的夜晚会有微风吹拂, 风往往都是潮湿的、沉闷的,可总比无风的上午好。他们住的地方靠近花街唯一一条水源,溪水边上长了一丛青蓝色的花。烈阳蒸发花瓣中的剩余水分, 整簇花朵黏答答的, 叶子发皱,妓夫太郎才从外面回来, 他受茶屋老板娘的委托,要客人的债,昨夜宿在游女屋里, 早上从被窝里爬起来就死皮赖脸说自己没钱, 他用镰刀砍了老赖的大拇指, 听了杀猪似的惨叫半个时辰。游女屋子里廉价的香粉味钻进鼻道, 老赖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妓夫太郎烦躁得不行,哪有心情理会太宰治文人的小情怀。他百无聊赖地翻身, 屁股对河川:“没有。”小梅光脚丫子走进来,指甲缝里全是泥土粒, 她穷得只有一双木屐, 木屐绳子昨天崩断了, 今天还没修好, 她攥开手指,一束萎靡的蓝花扔在太宰治面前:“你别烦他,他给丑女的臭味逼疯了。”“你的蓝色彼岸花。”她在门口听见了太宰的话,干脆把花茎掐断。太宰说:“花魁不会这么野蛮。”“哈?”小梅嗤笑一声,“我连游女都不是,你跟我说这个。”她又说,“那些丑女哪个比我好看。”这是三口之家的配置,一个好看却落魄的穷鬼文人、美丽却粗鲁又愚蠢的妹妹、丑陋而能打的精明哥哥。家徒四壁,通风良好,在冬天呼啦啦的北风吹得要人命,夏天却刚刚好,没工作的三人趴在地上,小梅滚了两圈觉得无聊,就对太宰说:“花都给你摘回来了,你倒是说说蓝色彼岸花是什么东西。”“什么都不是。”“哈?”小梅确定,这混蛋是在愚弄自己,“那你说个屁。”太宰说:“只是忽然想到这件事,当个笑料说出来给你们听听。”他讲,“很久以前,我遇见过一个人到处打听蓝色彼岸花的下落。”“蓝色象征天空与大海,而彼岸花是三途川的代名词,天空、土地与大海无论如何都不能连接在一块。”他说,“所以蓝色彼岸花本身就是桃花源、永无乡一样的玩意,永远不可能存在。”“不存在的,才是蓝色彼岸花。”小梅勉强按捺住性子听他说完:“说了这么一大通,你究竟想讲什么。”“我什么都不想说。”太宰翻身,“就是很无聊,给你说个笑话。”妓夫太郎评价:“我根本找不到笑点,你应该多去看看能剧。”……“!”妓夫太郎猛地睁开眼睛。“吱啦——吱啦——吱啦——”倒吊的天花板,模块不一的模板房间,悬停在半空中的原木走廊、一扇又一扇开合的纸门与屏风,墙上绘制来自不同时代的画,宋代花鸟,织田信长时代的猛虎,梦二的美人画……无限城。“哥哥?”小梅当然跟妓夫太郎在一起,“你在想什么?”“不,没有。”他努力将梦中场景从记忆中抹去,来自过去的对话像一团死而不散的亡灵,附着在他的身上,阴寒之气沁入四肢五脏六腑,细密的汗珠布满后背。[冷静、冷静、冷静。]他绝望地想:[不能让无惨大人知道我在想什么。]真的可以吗?这是无限城多年一次的聚会,百年间上弦无人减员无人增加,无惨大人照例问询蓝色彼岸花的寻找下落,从成为鬼的那日起,这一使命就被根植入妓夫太郎的大脑内。[蓝色彼岸花真的存在吗?太宰的话值得相信吗?][也是,如果存在的话不可能几百年都找不到,有人说无惨大人是从平安京时代活到现在,几乎千年过去了,还是毫无线索……][不,不行,不能想这些。]“你在想什么?”低沉的男声从上首传来,妓夫太郎几乎要趴在地上。[被、被发现了?]“你在想什么,童磨?”五指切豆腐似的潜入童磨的头颅内,对此情状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在过去的百年中,不,或许是更早以前开始,童磨就在忍受极限上反复横跳,就连无惨大人都对他抱着微妙的厌恶心。脑袋被踢飞、被捏爆、被一刀斩首,除却妓夫太郎还能对自己与妹妹的救命恩人保持表面上的恭敬外,上弦的每一位成员对他都只有无尽的嫌弃,其中就包括堕姬。鸣女拨动三味线发出“铛”的一声响,无惨身型消失在无限城中,黑死牟跪坐于竹片编织而成的帘幕之后,猗窝座面无表情地踏过恶心的血沫与脑浆,筋与流畅的肌肉自童磨断裂的脖颈处起迅速生长,苍白的面孔上有肉芽在蠕动。他抹了把自己的脸,童磨确实长得好,或许是他天赋气质使然,脸上写满了“斯文败类”四个字,英俊是英俊,就是太邪。妓夫太郎不顾堕姬“你跟那死人鞠躬干嘛”的喊声,对童磨弯腰道:“那我们就先离开了,童磨先生。”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百年如一日地表达对童磨的感激。无论他出于什么缘故对自己和小梅施以援手,都让他们开启了一段堪称幸福的新生。“啊,是妓夫太郎啊。”童磨又不知从哪儿抽出折扇,“前几天我去过吉原哦。”他说,“原本是想找你和堕姬玩玩的,竟然没找到你们俩,是出去了吗?”堕姬发出声奇响无比的“哈?”妓夫太郎连忙道:“我代她向您道歉,童磨先生。”他滴水不漏地应对,“吉原最近并不太平,有多名公卿家的儿子死于此,并不是鬼动手,因受害者位高权重,警察也介入管理,无惨大人曾经说过希望我们能够潜伏不制造祸端,不影响官方组织的注意,我们正准备转移地点。” 第71章 信写完后,他在把纸放在桌面上等墨水风干,矩形矮桌上还放了两沓稿纸,较厚的那沓封皮上写《吉原物语》四个字,还有一沓薄的,十数页,名字叫《吉原哀歌》。一般情况下,取这种题目的都会是游女甚至花魁的故事,太宰不喜欢那样,他写东西都反传统,人家以为是游女,他就要写个生在吉原死在吉原,连游女都没有当成的故事。更写实、更美、也更有悲剧性。“咚咚——”“失礼了。”蝴蝶忍推门进来:“你的刀已经保养好了,太宰老师。”在蝴蝶香奈惠来之后,津岛修治的化名不攻自破,蝴蝶忍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看他眼熟,太宰治的照片曾经上过东京大小报纸的文学头版,她就算自己不喜欢读小说,周围的同学也有太宰的粉丝,读他的小说已经成为了东京学生圈的风尚,赶时髦的青年都会买一本来装样子。刀是需要保养的,尤其是斩杀过鬼后,可太宰却把自己的胁差递给富冈义勇说:“我不是剑士,也不会弄,你帮我清理吧。”他们俩的落脚点并不是太宰很少去的京都宅院,而是蝶屋,蝴蝶香奈惠的宅邸就在京都附近的小镇上,她这次往返两都也是回来办事,哪里知道这么巧,刚下公共马车就被碾去救人,太宰治说自己没有受伤,可他衣服都成焦黑色了,脸上也蒙了一层灰,通医理的蝴蝶姐妹不确定他没受伤,就干脆拉倒蝶屋一并诊治。富冈义勇在蝶屋停留了半天就马不停蹄去做下一个任务,胁差最后是蝴蝶忍保养的。“我就小枝的故事,写了篇文章。”他主动会准备退开的蝴蝶忍说。听见这名字,她眼皮子颤了一下。“你和你姐姐一点儿都不同。”他漫不经心,不,可能是故意点出人最不想听的话,“她身材高挑,你长得娇小,她力气出众,你手腕纤细得不能斩首,她就算是经历了地狱都心怀慈悲,你心中充满愤怒。”“我想知道的事,对小枝这样,你认识的,没有吃过人的鬼,你会感到愤怒吗?”“不,并不会。”她硬邦邦地说,“我只憎恨害人的鬼,小枝她帮过我。”“也不能这样说。”太宰又说,“如果你哪天发现自己被作恶多端的鬼救了,会有什么想法?”[哈,什么乱七八糟的?]蝴蝶忍根本搞不清楚这男人的思维,还有他的动机。她忽然想起隐汇报的一件事,先前收留他们的蕨姬花魁在闹市当晚一去不复返,很多人怀疑她是跟太宰一起出逃了,谁叫他们是那么亲密,又有人看见太宰跟她一起坐人力车离开。“蕨姬花魁。”蝴蝶忍问道,“她没事吧?”[虽然她脾气差的要死,动不动就打骂新造,可她对我们不算遭。]提供白吃白喝,还养着太宰治,她不管怎么说,应该是很喜欢太宰的。“她还安全吗?”太宰看着蝴蝶忍,冷不丁发出一阵爆笑:“扑哧哈哈哈哈哈哈——”他想看见了极滑稽的事,捧着自己的肚子,笑得一抽一抽,说不出话来。蝴蝶忍:“……”有感到被冒犯。“这真是点睛之笔中的点睛之笔。”太宰说,“你真有意思。”“……”“打扰一下。”咚咚,是谁去指扣响墙壁?蝴蝶香奈惠走进房间时,她妹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满头凸起十字。“请问您有时间吗,太宰先生。”蝴蝶香奈惠小说:“这里有件事,我想您会很感兴趣。”“请说,请说。”太宰道。……/这是我今年听见的最好的消息。/蝴蝶香奈惠展平主公的信,抬头就写了这句话。/他愿意提供帮助是再好不好的事,这预示着事情在向好的方面转变,命运在我们这一代或许会有转机。//可以相信的是,他绝对不会对我们的行动有戕害,如果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香奈惠你可以直接同太宰商量,我的一位长辈认为,他是全天下最富有智慧的人之一……//这次事件不同以往,牵扯较多,还需要小心谨慎处理,我对失踪事件背后的主人公有相当不好的估计,请小心行事。/“就是这样。”蝴蝶香奈惠。太宰捏着调查资料:“平民女性失踪失踪?”他翻页,“而且都是面容姣好的女性?”“是这样的。”蝴蝶香奈惠点头,“我也是在义工活动中偶然发现这件事。”“济生学舍最近同有教会背景的组织有了联系,会派遣学舍的学徒去做义工给穷人看诊,我也因此得知了他们许多人的生活习惯。”“大部分穷人即使工作一天,赚得薪水都不足以养活一家,尤其他们的孩子还很多,在这种情况下,会有人前往慈善机构排队领取补贴粮食。”“补贴粮食?”太宰问。“是一种才从国外引进的慈善形式。”她说,“大体上是给吃不饱饭的人定期提供少量食物,从一定晨程度上遏制东京贫民窟的饿死人数。”“唔。”太宰说,“治标不治本的方法。”“然后?”“然后,有人告诉我。”蝴蝶香奈惠道,“一些领过维生食品的人,悄无声息地失踪了。” 第73章 生命的周期快而短暂,上一束凋零,新花就立即绽放。“我不感兴趣。”他再一次重复。*蝴蝶香奈惠点头,作为柱,她对鬼舞辻无惨的了解远比普通鬼杀队成员深厚。“大部分人,正常的生物,都无法活过千年。”太宰道,“不仅是出于寿命界限,对智慧生物来说,无限的时间也令人恐惧。”他低声笑了,清亮的笑声在方寸大小的空间里回荡,“人只要活着就会与他人产生联系,与他人产生联系就要面对亲近之人死亡的悲哀,能够走过恒久岁月的只有两种,有执念的,还有死不掉的。”[……][不知为何,我心里不大舒服。]蝴蝶香奈惠无法保持住面上的笑容,她笑的样子很好看,眼睛眯成一条缝,像一轮弯弯的月牙,可在太宰面前,她常常睁着浅紫色的双眼。或许是常年含笑,她的眼睑略有些下垂,天生一副笑模样。太宰跟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接着说:“我见过一些鬼,有的将嫉妒作为执念点,有的是互相扶持着一起活下去,还有的是毫无人类的情感不在乎生死。”他道,“还有的鬼,活下去只是为了报仇,为了杀死心心念念的仇人……”“当然,不可能每个人在活着的时候就有执念,因此可大胆推断,鬼舞辻无惨在制造鬼的时候,会封存鬼的部分记忆,放大执念。”他又用手指敲击桌板:“这很合理,叫他名字的鬼甚至会死,显然他对自己制造的生物有很强的控制度。”听到这里蝴蝶香奈惠道:“那鬼舞辻无惨,他的执念是什么?”“我猜,他的执念是‘求生欲’。”他说,“因为不想死,就要活下去,因为病弱,就渴望格外健全的躯体。”他打了个手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他除了活下去之外什么都不追求,为此是绝对不可能在政府的眼皮子底下塞鬼进去的。”“那会给他带来额外的危险。”“你的意思是,慈善会的人口失踪和鬼没关系?”“我可没那么说。”太宰道,“充其量只是,没有直接关系。”“我倾向于,这件事或者与鬼相关,但那些失踪的平民绝不是从失踪那刻开始就性命不保,发生在日本的失踪案件绝对比你我想象得要多,而那些人至多只有一半成为了鬼的粮食。”“我想说的就这么多。”蝴蝶香奈惠的眼前浮现出了一行字,是当主寄来的信,鎹鸦是产屋敷的眼,他的鼻,他的口,他的耳,他身体虚弱,不出家门,却通晓天下事。/他的视野与我们完全不同。/信上 写了这样一行字,/尤其是对鬼舞辻无惨的解读,我希望你能尽量相信他的判断。/“我……”香奈惠说,“我被说服了。”她诚恳地道歉,“很感谢您的解读。”“我从来没想过这些事。”太宰说:“或许是因为我的思维方式与他相近。”他的笑容与他说话的内容一样让人不安,“我们之间有许多共同点,而不是对立点,因此我或许比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了解他,都知道他想做什么。”“请不要这么说。”蝴蝶香奈惠头一次强硬地打断了太宰的话,“请不要这么说你自己。”“太宰老师与鬼舞辻无惨毫无相似之处,就算是您也不要贬低自己。”她轻声说,“无惨是鬼,是罪人,是缔造悲剧的源泉,而太宰老师你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在终止悲剧。”她其实不想那么说话,你看这句话的意思难道不是“我比你自己更了解你自己”吗?说实在的,香奈惠并不具备太过强硬的个性,她宽容且温和,有自己的处世之道。可是、可是……[我只是不想看你贬低自己,踩自己,把身躯与头埋到地里。]……珠世是有没有执照的女医师。她开了家医疗诊所,以极低的价格收治许多无法去正规医院治疗的病人。“她是位了不起的女士。”医疗救护组的组长塞西尔先生说了口流利的日语,他有双重身份,除了医生之外还是虔诚的教徒,抱着传播福音的心态来到远东国度,在这里一扎根就是近十年,“珠世女士的医疗水平非常优秀,不仅精通日本本国的汉方疗法,对我们的医术也造诣颇深,她的化学与生物学知识也比你我想象得要更加深厚。”塞西尔先生说:“很难想象她没有拿到日本的医师执照,包括你,香奈惠小姐。”他说,“你们都是非常优秀的医护人员。”在那之前,香奈惠从未跟珠世见过,她只是在与他人的闲谈中,听见过对方的名字。女医生太少了,若不是香奈惠与她的同学们为了更多的实践操作机会而加入慈善协会,整支小队中只有珠世一名日本女医。“她白天要兼顾诊所的生意,可每逢周末的晚上,都会来帮我们义务看诊,甚至自费提供药品。”塞西尔说,“我在白天造访过她的诊所,甚至连地下室都住满了穷苦的病人。”他怜悯地说,“那些穷人住不起更昂贵的地方,而珠世女士甚至只以市面上一半的价格提供药品。”“这……”蝴蝶香奈惠打心底深处对珠世萌生出敬佩之情。“我应该介绍你们见面。”塞西尔说,他看挂钟,雷厉风行地安排,“正好,今晚珠世女士会来看诊。“”你可以跟她学学配药。”他又说,“珠世小姐是很厉害的药师。”六点,太阳落山,蝴蝶香奈惠看见了珠世,她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一名青年,据说是她的助手。蝴蝶香奈惠有些奇怪,并不是针对他们的关系,而是说珠世给她的感觉。“这是香奈惠。”她还没分辨出自己古怪的什么,那热心的医师就帮他们介绍对方,“济生学舍的医学生,她想考取医师执照。”“您好。”看护妇般穿着白围裙的女人微躬身体,愈史郎不善地盯着蝴蝶香奈惠看。“你好。”没人会怀疑一名心怀慈悲的医生,尤其她早上还在地下室治疗平民。……她们很快就混熟了,闲暇时刻也会聊些私人话题。“我有两个妹妹,他们都非常可爱。”蝴蝶香奈惠说,“忍的话立志成为医生,现在正在私立学校打化学基础。”她说的是明面上的身份。“忍她非常非常聪明。”香奈惠的笑容温柔得让人心碎,“以后肯定能成为厉害的人。” 第75章 缝补、缝补、缝补、缝补……永远都在缝补。“麻美!麻美!”肮脏的河道下游传来同伴的叫喊声,“快点,东京站那儿又开始发免费粮食了,是掺麦麸的面粉!”他们口中掺麦麸的面粉都是黄色的,麦麸占五分之四,没磨开的面粉占五分之一,做出来的饼子干涩又难吃,很损伤牙齿。可那是食物。东京的物价一日高过一日,屋漏偏连夜雨,东部的蝗灾也有些严重,从去年开始粮食的价格就像是绑上□□桶似的飞速猛增,他们这些生长在河下地带的贫民粮食一日少过一日。麻美家有四个人,妈妈、瘫在床上的爸爸,还有一个年幼的妹妹。瘫并非爸爸的本意,可在被公共马车撞击之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于是只有妈妈和她能挣钱,妈妈还能做缝补的工作,而她手艺不是很好,只能当浆洗工。十根手指头成日泡在冰冷的水中,白花花的,冬天寒风一吹,就肿成了通红的萝卜头。她花了点时间把洗的衣服送回家里,随后木屐也不穿,赤着脚往东京站方向跑,可当麻美到那里时,领食物的人已经排了条长长的长长的队伍。[拿不到了。]她双手拽着肮脏的和服下摆,并没有多失望,又或者是习惯至麻木。[总是这样。][就算一天洗一百七十件衣服,挣得钱甚至不够买一两米,家里一共有四个人,爸爸妈妈我和妹妹。][昨天的粥白花花一片,甚至捞不起来米。]她有点儿崩溃地蹲在地上,似乎在这里多等会儿就能领到粮食,至于双手,她把手指插入头发里,头发肮脏油腻,黏成一团麻线,一缕一缕的发生间或许有蠕动的小虫。他们原来的生活不至于这样。在父被车撞之前,一家三个人工作,就算是没活得那么好,起码也能吃饱饭,他们在东京边缘的地方租了间有三块榻榻米的房子。“你好。”“我注意到,你似乎是来领救济粮的,请问你是从河下来的吗?”男人的声音。抬头,是名穿着得体的“老爷”。“我是朝日日报的记者,想对河下做一期专访。”他微笑说,“你想跟我谈谈吗?”“我们可以去大众食堂边吃边谈。”[我最不能理解的事。][你看着他们的生活,又怎么会联想到希望呢?]我看不见一点儿光。[“我”祈求圣杯,或许也是出自相同的原因。]第32章 高野良子死后, 蝴蝶香奈惠读完了太宰治发行于市面的一些小说。她只能挑出一点儿时间读书, 全天二十四小时,睡眠占四到六小时, 其余全被杀鬼、学习、治疗排满, 她把文集放在公文袋里,乘室内电车时偶尔会拿出来阅读。周六到教堂时,珠世已开始义务诊疗, 香奈惠在抽病例时散文集一起倒出来。“小说?”珠世多问了句。“散文。”香奈惠说,“太宰先生的散文,最近很流行。”“嗯——”“珠世小姐读过吗?”“不,没有。”她笑笑说,“我不大喜欢他的名字。”“哎?”[这种理由,真是第一次听说。]“我的儿子。”珠世道, “他们名字一样。”那时候蝴蝶香奈惠已经知道,珠世小姐的养子死于非命,从这角度来看, 不愿听见名字是很可以理解的,伤痛只会淡化,却永远不会消失。[我忘不了那一天, 即使双手充满了力量,可以举起日轮刀,拯救了无数差点被鬼戕害的人, 我依旧无法忘记那天, 父母为了保护我们死了, 只有小忍,我和她活了下来。]父母的名字并不少见,偶尔走在路上会听见别人唤相同的名字,总忍不住回头。[怅然若失。]“这样啊。”她声音轻得都要听不见了,“我……很抱歉。”“不。”珠世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才对。][鬼应该是不会做梦的。]有的时候珠世会想起阿治当时的问题,“人可能不做梦吗?”她的回答历历在目,“如果不做梦的话,就不是人类了。”你看,她现在已经不是人类了,可为什么梦境不肯放过她?[是因为我罪孽深重。]时间过得越久,记忆就越深刻,那些幸福的、平淡的、记载生活点点滴滴的记忆,染急病之前她的身体不是很好,却也能够全家人一起赏樱花,生病之后,阿治会把滴着露水的新鲜木槿花送到床头,跟我说辛辣嘲讽的俏皮话。无论醒着的时候回忆多么甜蜜,每每做梦,就只有一幅场景。 第77章 我们建立了足够成千上万的工厂,可他们的数量永远也不够多,未找到工作的男人女人尽日在厂房外徘徊,于是有人说,我们去关西吧,听说那里要修建一座造船厂。他们哪里知道,这国家的每一座现代化城市,都和东京有相同的命运?——《人间事.河下女工实录》/第33章 当太宰治出现在朝日新闻编辑室门口时, 小庄速含在口腔里的茶水一股脑地喷了出来。 21“噗——”“你好恶心啊小庄!”“稿件、稿件!稿件湿了你拿什么赔?”“我的衣服!你水喷到我衣服上了!”编辑室很有大正时期和洋兼并的风采,矩形空间内共放两排桌椅,并非常见的和式矮桌,而是一米二高的红棕色书桌,每张桌子都有两米宽, 纸张堆叠成一摞高塔, 大咧咧地占据桌子的东北角,在喧闹的房间中岿然不动,进门靠墙的位置有一座挂壁式电话, 听筒把手上绕两圈镶金雕花。除却编辑大多还作上襦下袴的古旧打扮外, 这其中的场景与几十年后的昭和时代都不会有太大区别。小庄才不管同僚们喋喋不休的抱怨, 他甚至都没空管桌上的纸有没有沾水。“太宰老师,您怎么来了!”他又摇头, “不对, 您什么时候回东京的,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太宰治从没来过朝日文库会社。小庄与太宰认识五年, 一开始他甚至以为太宰是通俗意义上“不会与人交流的作家”。这是理所当然的吧,除了太宰,哪一位现役的文豪会不到文库参观, 不去大学任教,不参加其他作家的文学沙龙, 成日里就往笼罩着雾霭的山洼洼里跑?就连东京大学的座谈会都是三请四邀, 时隔三年才同意一场。[不, 该怎么说, 他这种情况应该算是不屑于同外界交流吧?]小庄打了个很有文学色彩的比喻,[就像是、就像是影片的观众,我们是演员,是影片里的人,他就是个疏离的看客,不想与人产生交集。]“回东京?”太宰说,“我想想,大概是六天以前?还是七天?”[那么早?可我去你家送信件的时候也没有人啊!]“这段时间我没回家。”下一句话解答了小庄的疑问,也成功让他的胃部拧成团,额头突突直跳,连带着血压也冲上红线,“有个……朋友,”俩字在他舌尖上绕了三圈,“她跟我说了件有意思的事,我想说不定能成为写作素材,同时也为了满足我微不足道的好奇心,就跟她一起在河下区转悠了好几日。”“河下?河下?”小庄淡定不能,他起身走至门口,将软体动物似贴墙而站的人强硬拖出去,“失礼了太宰老师。”他说,“我们得好好谈谈。”待他俩出门后,编辑室内更加喧闹,拥挤的飘着纸与油墨香的窄小办公室只静寂了一瞬,就是叫破“太宰治”姓名时,等这位知名老师离开后,讨论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我之前也嫉妒过小庄负责太宰老师这样的……文豪。”其实他想说吸金石,“可以想到太宰老师让人望尘莫及的行动力就觉得,只有热心如小庄才能坚持下去。”这话听着阴阳怪气,可在场编辑都心有余而戚戚焉地点头,在这文学家都是大学教授、记者、报刊的编辑,无论如何,他们都有良好的社会身份,再不济也会游走在城市中。新派作家最接受不了的就是乡下,除了山与树与愚民,什么都没有。太宰治是个极端,听说他连正经大学都没读过,不知其父,不知其母,就连对他有提携之恩的夏目漱石老师论起太宰的过去都讳莫如深,只让众人“不要去深究”。“说不定是哪位大人物的私生子吧。”“看太宰老师的模样,是公卿家的儿子也说不准。”“这倒是,那身气质寻常人哪里会有。”“小庄成日里说太宰老师适合洋服什么的,平常人哪怕穿着和服都不如他吧。”说这话的人挑挑眉,“你们能感觉到的吧,就那种‘平安京’的气质。”“哟,不愧是读哲学的,说话都这么抽象。”“实话、实话。”话不知怎的,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太宰的职业上,说他除了供稿之外什么正经职业都没有,又有未知处继承来的大笔财产,能让他在东京的任何一处地方置业,购买奢侈的欧美舶来品。兴趣也古怪,文人都爱文明开化进步的都市,享受缆车与电灯,只有他喜欢荒无人烟的山峦。“真是个怪人。”“别这么说,太宰老师可是文豪。”……蝴蝶忍到家时,香奈惠正在读隐那里传来的信。隐的人数量远远多于鬼杀队的剑士,他们活跃在社会各界,以形形色色的身份潜入人群中,搜集鬼的情报。可也正因为他们不具备对抗鬼的能力,社会身份不显,在进行某些调查时的机动力远不如柱。受救济者的失踪事件已经上报给隐,他们也展开调查。/河下一带与吉原相同,很难搜集资源,内里人员流动快,失踪事件频发,老实说,根据我等的调查很难找到失踪人口的共同规律,就算潜入其中也无法搜集关于鬼的有效情报……//教会中西洋人很多,他们并不接受无确实社会身份者加入,装扮成受救济人尝试几次,也没有发现……/[一筹莫展啊。]蝴蝶香奈惠叹了口气。“姐姐?”“你回来了啊,小忍。”她折叠信件道,“任务完成得怎么样?”“还行。”蝴蝶忍说,“正好学校假期结束了,要回去上课。”她说,“等今年结束就可以申请更高等的学校,我想要学习药理。”“那很好啊。”香奈惠说,“小忍的话,一定能够拿出成绩。”“并不是为了拿出成绩而学习。”蝴蝶忍把书包放在榻榻米上,当谈起这话题时,她实在无法露出姐姐最爱的笑容,“我的身材太过瘦小,无法战斗,只能从其他方面来弥补,学习药理也只是为了寻找我能够承受的杀鬼方法。”不是更合适的,而是可以承受的。 第79章 香奈惠才是不正常的那个。太宰想自己虽不介意宿在女人家里,却也要考虑对方家人的心情,故此他当然不可能进蝴蝶宅。那么,六七日的晚上,他究竟在哪里?[当然是在河下徘徊。]……河下区并不好,却也不像小庄说得那么糟。它是相当大的一块区域,盆地里的房屋又挨得格外紧密,太宰曾看过东京地图,河下盆地的直径将近两千米,巨型圆坑中容纳了数以万计的,被东京都市圈抛弃的贫穷百姓。这里有人生活,就有旅馆、酒店和诊所。晃荡着两只袖子走进肮脏的小酒馆。空间实在是太小也太逼仄,甚至摆不下一排条凳,棕红色的木台面上粘了层油腻腻的灰,倘若伸出手指抹一记,拇指也会变得油腻腻。他要了杯米酒,欧洲的啤酒只会出现在高档的酒馆里,距离走进千家万户还很遥远,一般人只能消费得起谷物酿造的酒。太宰在河下盆地边缘的成衣店里买了身新和服,和服针脚粗糙,料子也不舒服,是只有远看整齐的样子货。[跟小梅他们住一起时,一年三百六十个日夜,穿得都是布料粗硬的和服。]“给我杯酒。”他说。老板耷拉眼皮子看他,吊脚眼颇为不善:“我这里不赊账。”“知道、知道。”太宰也不嫌桌板肮脏,胳膊肘隔层粗麻布支撑脸颊,“我有钱。”他把几枚硬币拍在桌面上,满身落魄文人的气概。“哼。”老头子利索地收回几枚铜板,给他倒了杯酒,酒屋外屋檐上悬挂四块正方形的肮脏破布,时不时就有脸上写满疲惫的工人掀开帘子走进来,有的是一个人来,有的则是三三两两一道来。男人们凑在一起聊闲话,内容无非就那么多:钱、孩子、女人。“面粉和米越来越贵,到手的钱越来越少……”“有种你不喝酒啊。”“过几天再让家里的婆娘去碰碰运气,指不定能领到那什么救济粮。”“这时候就不说她脑子有问题了?”“害,跑了的还是少数。”一句句抱怨钻入太宰的耳中,粗鲁的语言经过排列整合重组,提炼成为破解谜题的关键句。[不,其实不算什么谜题,毕竟这一切的发展与他的猜测没什么不同。]男人的话题围绕救济粮展开,他们回答了一个总被忽视的点,为什么只有女人去领粮食,并不全是因为男人早上要工作,更多则是只有女人能领到粮食。“就算是拿到了还要听他们讲喋喋不休的废话。”驼背弓腰的中年男性说,“是上帝还是和尚,反正就是说要普度众生之类的。”“你这个还算好,我听说的更神叨叨,说什么苦海无涯活着就是为了受难,只有死了才能进入西方世界用享极乐。”“是佛教的说法吧?”“————”[万世极乐。]太宰放下酒杯。他从海马体深处挖出了一幅画面,是他不想记得,同时他让他深感不愉快的画面。*“真可怜啊。”金头发的男人手持折扇,装模作样,他面前是额头扣黄土地的妓夫太郎,人变成鬼时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小梅焦黑而萎缩的躯体恢复成往常的模样,只是她消耗了太多精神,还在沉睡。“人类的话,总是这么可怜。”这扇遮蔽住他的唇角,“被期满、被嫉妒、被伤害,只要活着就少不了苦痛与纷争,偏偏人的力量是那么的弱小,当遇见强权时,就算是可爱而富有营养的女孩子都会瞬间被碾成齑粉。”“我真同情你和你妹妹的遭遇,当然咯还有你们家的第三个人。”童磨说,“好在你们已经变成鬼了,只要变成鬼,就能永享万世极乐,我会庇护你们的。”[当时我在做什么,对了,我拖着沉重的步伐,从他们身边经过,恰好将他假惺惺的话全部听在耳朵里,说实话,我恶心得想吐。][呕吐并不是出于他话中内容,而是我无法理解他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想法进行表演,眼球的湿润度、脸颊上的红血丝、神经末梢跳动的速度……人的脸是张神秘的图谱,只要掌握方法便能轻而易举解读出人的内心所想。][我恰好掌握了阅读方法,这并不有趣,所有人在我面前宛若铺开的书,赤身**——][将悲悯与极乐挂在嘴上的人,无法体会寻常人的情感。][真是恶心极了。]……“将失踪的事告诉鬼杀队的人,真的好吗?”愈史郎绝对不会忤逆珠世的决定,在不涉及他们性命安危的前提下。珠世正在调配新药品,她用两根手指捻起细长的试管,在明亮的橘色暖光灯下晃荡,看上下分层的两层液体以极慢的速度融合在一块儿。“没什么不好的。”珠世说,“再过段时间我们正好需要搬家,况且,香奈惠还没有怀疑到我们身上。”她欣赏了一会儿试剂的颜色,确定配方没出问题,又用毛笔粘膜水,在纸上龙蛇竞走。“就算是我也只能调查到明面上的层次,剩下的信息还要靠她自己去挖掘。”她把试剂盒收起来,“我相信香奈惠即便是发现了什么也不会出卖我们,她很善良。”“她……”珠世垂下眼睑,“她是真心认为,人和鬼能好好相处。”“哈???”愈史郎先吐出个巨大的难以置信的“哈”,在捕捉到珠世不赞同的眼神时迅速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她不是柱吗?“说不定,正因为是柱,才会有奇思妙想。”她完成了最后一份药剂,把打开的医药箱折叠恢复至原本的模样,医疗箱表面是片富有光泽的洁白陶瓷面,珠世在陶瓷面的反光里看见了自己充满担忧之意的双眼。 第81章 上弦是无可替代的。童磨比任何人看得都要清楚,也比任何人都提前感知到,即将冲刷而来的时代洪流。有什么要改变了。[对了,为了奖励我亲爱信徒的善行,等他下次来参拜时就赐予他极乐好了。][这是我作为教主了不得的仁慈。]……麻美手提沉重的木桶来到河岸上游,天刚蒙蒙亮,成年人趿拉疲惫的步子外出做工,无论长相如何,他们的脸上总有些共同之处,比如深陷的眼窝,眼下二尺宽的黑青,蜷曲的胡须,油腻腻的头发……以及僵硬死板的表情。简直不像活人。当那些人从她身边走过时,总会有股寒气从她的尾椎生气,直奔腾至天灵盖。她很害怕。“你在恐惧什么?”丝滑的男音让她想起古老的三味线,波动一记就会有余音绕梁,她脊背一抽,连捶打衣服的木棒都落在青石板上。太宰治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麻美的心脏砰砰砰直跳,凌乱的心绪绝不是出于少女的小鹿乱撞,她知道记者先生长得好,那绝不是她这样无礼的贫家子能肖想的。“记者……先生?”太宰笑笑:“你很害怕他们?”他尖锐得有些咄咄逼人,“在害怕什么?怕自己成为与他们一样的人?被生活的重担压垮,活着的行尸走肉?”我……她张开嘴,像是条脱水的愚蠢的鱼,麻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内心深处承认,冷不丁的文化切中了她概念死角中最大的恐惧。她不想成为活着的死人。“抱歉。”当蝴蝶香奈惠赶来时,就看见麻美充斥着惊愕、恐惧与涣散的脸,她再次叹口气,“无论他说了什么,请你不要在意。”她安抚道,“我们只是来进行深入调查的,他,我是说津岛先生,先生他说看见你了,就先来打个招呼。”“哦、哦。”麻美下意识的搅两根手指,它们扭曲成了麻花,“你们又想调查什么?”“与上次一样,广泛调查河下区女性的生活情况,同时我们希望了解粮价是否对你们的基础生活造成影响。”借口是早就找好的,蝴蝶香奈惠温柔的语调,适宜的语速都让麻美放下被太宰刺激起来的戒心,“我们会给被调查对象付报酬。”“好。”她松了口气,又踟蹰道,“得等我洗刷完今天的衣服。”太宰道:“我们会给你额外报酬的。”他用舌尖玩弄字眼,“作为感谢费。”麻美愈发羞耻,她、她不完全是那个意思,可太宰的视线太锐利了,瞥一眼就看清了她所有的小心思,把阴暗的不应该暴露在阳光下的思绪统统拽出来。“我、等我先把衣服送回去。”她拽起木桶哒哒哒跑走了,“等我一下。”河流上游又只剩他们俩,自上次一别至今日,二者再也无交集,太宰治目送麻美离开,又将他比坚枪火炮更锐利的唇舌对向蝴蝶香奈惠:“你有查出点儿什么吗,香奈惠小姐?”他说,“我相信你有收获。”“我……查到了好几个小教会。”香奈惠斟酌道,“都是从地方志的记录中翻找出来的,教会多建立在深山,有教主长生不死或肉身佛的传说,接下来的传教调查中如果出现这几小教派的名字,那背后由鬼支撑的可能性就很高。”“谢谢太宰老师您的提示。”她挣扎了半天,最后决定什么都不问。香奈惠原本想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老师您似乎比之前要尖刻许多,可她想想,又觉得自己对太宰从来就没有什么了解,从他的文字中能看出,太宰老师本就具备划破社会迂腐皮囊的锐利双眼。[他只是决定不再旁观,不再作为陌路人,可当直面鲜血淋漓的悲剧时,他又太过嘲弄。]有的时候香奈惠想,他究竟在嘲弄谁,到底是面前的人,还是……他自己?“不,这只是一个假设。”太宰说,“更何况能够通过只言片语调查到地方志中的教派,你花的时间绝对比我想象得更多。”说完这句话后他看似不经意道,“说起来,提供给你消息的女医生,她有再说什么吗?”“珠世小姐?”香奈惠说,“不,她没有,这段时间我并没有去做义工,更何况珠世小姐仅出于对河下区失踪女性的担忧同我提一嘴,不会有更多想法。”“我听说珠世小姐准备搬迁诊所,她要搬到能收治更多病人的大宅里。”“这样。”他没再继续问,好像女医生只是信口提及的陌生人。麻美还没回来,太宰治好像有点儿无聊,顺着潺潺流淌的溪水一路向下走,蝴蝶香奈惠跟在他身后,看太宰笔挺的后背与寂寥的身影。“你得知道,”他说,“如果、假设说关于宗教的推论正确,那么你将面对的会是流传许久教派的教宗,甚至是百姓心中的地上神明,那往往意味着比寻常鬼更长久的时间与更强大的力量。”“下弦的更迭速度很快,听说现役的柱都曾斩杀过十二鬼月,可是上弦已经有百年没有变动了。”[太宰老师在提醒我。]蝴蝶香奈惠决定将其解读为老师隐晦的关心:“太宰老师您说得没错,当然咯,到现在为止我们甚至没有摸到是否有教会存在,一切都还是猜测。”“可你说的问题,我都考虑过,我相信老师的推测,猜测有很大概率会变成现实。”她说,“希望我的运气够好,能够遇见十二鬼月,打破百年内不曾动摇过的平衡。”“到时候,等我回来,希望太宰老师可以跟我聊聊。”她说,“语言是有魔力的,不管怎么样轻松愉快的交流总能舒缓情绪。”“……”太宰轻笑一声。“那么,希望鎹鸦不要带回你的死讯。”“如果我们的推论,真成立的话。”作者有话要说:……鳄鱼不愧是鳄鱼……我成长了(是真被虐到了,吞刀子)第36章 “书”是睡觉醒来后出现在手边的, 与它一同袭来的, 还有记忆长廊中反射在碎玻璃面上的生活片断。在无数的、不规则的镜面碎渣中,他看见了亿万个截然不同的太宰治, 有的穿沙色风衣,有的穿黑西装, 有的拖着逶迤的敞阔外套, 横滨港的海风汹涌,足以掀翻碧空中翱翔的海燕,更不要说是轻飘飘的衣服下摆……在无数不同年龄的时空缝隙间, 偶尔还能看见穿鼠尾草色和服的男青年。 第83章 女人,二子缩脖子,她根本不是为了聆听佛的话语,她只是希望生活在吃穿不愁,能够领救济粮的地方,最好有人能听听她悲惨的生活,给予救赎。她的理由非常简单,活在河下区的她一点儿都不像人,她希望有人能够同情她,让她活得像个人。从这里出走至万世极乐教的女人们,大多怀抱着相同的想法。“我马上就能到不会挨饿的地方了,对吧。”“当然,”那男人说:“你即将到的是永远不会感到悲伤的极乐净土。”……身材瘦弱的女人怀揣着对未来的惴惴不安,跟打扮和派的传教士遁入夜色之中,大地昏暗,伸出五根手指,夜色中只能看见影影幢幢的一团,只有河下的主干道上存着微弱的火光,蜡烛安置在破烂的红灯笼里,纸照面上残留斑驳的黑点。卖乌冬面的流动车是从晚上九点开始电灯的,会营业到第二天早上公鸡打鸣。蝴蝶香奈惠目送传教士与女人离开,她向前迈步,纤细而高挑的背影孑立在肮脏狭窄的街道正中,冬天到来后,连最后的杂草都枯萎了,于是街上唯一的绿意就只剩下潮湿的青苔。青苔覆盖在不规则岩石的表面,如若不小心地踩在滑溜溜的岩石面上,就会摔个马趴。两人向正东方向离开,朝东一直向前走就会走出都市来到郊边,跨越由枯枝败叶组成的灌木丛后,就是开阔的群山,料峭的荆棘枝宛若军阵中最坚持恒久的士兵,与寒冬腊月依旧逡巡于山峦间的黑熊一起组成了天然防线。“原来如此,怪不得百年间都没有转换寺庙地点。”太宰说,“如果没有人带领的话,根本无法来到万世极乐教的寺院,光是教主能够在群兽中开辟出一条道路,使野兽不侵袭教徒,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摩西分海一样的神迹了。”“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吗,太宰先生?”蝴蝶香奈惠已经要放弃说服他了,事到如今,以太宰治的智慧不可能找不到教会之所在。“你想要活下去吧,香奈惠。”他的惊人之处包括,总是问些不合时宜的问题,“想要看见忍在医学上有更深的造诣,想要看见小妹妹开口,想要有朝一日鬼和人类和平相处。”他翻开了书页,“是这样没错吧?”“哎?她说,”是、是的。”“既然这样的话,就更应该跟我一起去了。”他翻页的时候还伸出单手捂住自己的嘴,“昨天睡醒后,我忽然发现自己遗忘了很多东西,而终究想起来的部分,已经提供了小范围内改变命运的能力。”蝴蝶香奈惠最困扰的是,自己经常跟不上太宰治的思维跳跃速度,就譬如现在,她实在不知道太宰治在说什么,又在计划些什么。“快点走吧。”他说,“再不走的话就跟不上他们俩了。”……万世极乐教建在深山里,当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哪条路时,二子缩缩脖子,几乎要打退堂鼓。每一个冬天,山上缺少食物的黑熊与野猪都会为寻找冬日宝贵的食物而下山,于是居住在山脚下的村镇中时不时就会有人丧命,简单的绳索圈套与板斧无力阻止饥饿黑熊前进的脚步,二子想,自己上山是去送死的。“我、我不想去了。”她说,“我要回家。”可僧侣打扮的男人用铁掌紧紧锢住她的手腕,口舌中吐出的狂热之语让人怀疑他是不是产生了幻觉:“千万不要小看神明的威力,山间的虫鸟野兽无法直视佛祖的真容,于是它们向四处逃散,免得愚气冲撞了神明,祂将自己的几滴血滴在山野小道间,为渺小的信徒指明了前进的道路,只要按照祂指引的路前行,就能畅通无阻地达到极乐世界。”“来吧。”他强硬地说,“我们一起上去。”得见神明。第37章 [冠位从者候补是我听说过最不好笑的笑话之一, 哪怕是“织田作不再吃咖喱”的短句都比它更有趣味。][为什么没有失去冠位资格, 为什么还未因个人判断而擅自出手, 干扰世界的进程,原因很简单, 唯一值得我扞卫的世界已成为历史,成为长河中最微不足道的沙粒, 在此前提下,其余世界是毁灭还是重生, 是成为无数命运线条中的一束,还是回归为统一的收束线,跟我有什么关系?]“说起来,太宰先生是为什么会回应前辈的召唤?”玛修一如既往的可爱,连问最平常不过的问题都要加上敬语体,可她的困惑又是货真价实的。“唔,原因很简单啊。”他与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女性漫步在迦勒底以弹性金属包裹的充满后现代科技感的长廊上, 视线右侧挤进长度足有二十米的钢化玻璃面, 南极大陆迎来了难得的晴天,白皑皑的冰山连绵不绝,在光的折射作用下比钻石还要璀璨。“比起彷徨海永不停歇的暴雨与浪川,我果然更喜欢四季都被冰雪覆盖的南极。”在被召唤出来时,他仍保持异闻带之王的记忆, 有意思的是, 比起被放弃的, 走入死胡同的人类史, 他更喜欢master致力于修复微小特意点的这一平行世界。“哎?”玛修不太明白太宰的意思。“说笑。”他明明穿了身黑色风衣,暴露在空气中的苍白肌肤表层却没绑更多的绷带,“因为我相信master可以召唤出织田作啊。”他的语气比小云雀还要轻快,简短的字符在舌尖上跃动:“织田作的话,一定能成为英灵的,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能以小说家的身份成为英灵,实在不行的话,他作为杀手也一定能够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吧?”“只要一天master没有召唤他出来,我就会守护着迦勒底,守护着master,即使那是我最不擅长的事情。”[用撕碎敌人的期望来回馈master的愿望,以凌驾于灵长类之上的智慧来维持迦勒底的运行,我斩断枷锁、倾轧苦难,化不可能为可能,以破碎绝望来获得希望……][希望你能回馈给我同等的期待。]明明是守护前辈守护迦勒底之类温暖人心的发言,玛修听后却只觉得身处寒冰之中,无所适从的凉意贯串四肢百骸。*不知怎么的,玛修久久不能忘记跟太宰治发生的一小段对话,当获得与达芬奇亲在控制室独处的机会时,问出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人类很容易成为英灵吗?”“当然不是。”达芬奇亲永远睿智而思路清晰,甚至从玛修迟疑的眼神中看破她提出疑问的根源,“啊,我知道了,你遇见太宰了对吧?”“哎?”“他那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的吧?”达芬奇亲右手两根手指头环过马克杯的把手,她捧着好喝的咖啡仰躺在座椅上,较以往不同,她脸上不曾带笑,玛修想,这绝对是达芬奇亲最严肃的表情。“越到远离神秘的近代,成为英灵的难度就越大,如果不是留下了足以在历史上传唱的惊人事迹,就是要跟太宰一样,成为在生前就足以颠覆世界的人。”“他的朋友,说是非常优秀的杀手,却只是在短时间小范围内享有盛名罢了,以至于离开杀手圈子后像一滴融入大海的水珠,迅速销声匿迹,至于作家,平行世界中有观测到名为织田作之助的小说家,可也是无赖派中最没有名气的那个。”她掰着手指头计算,“早逝、留下的作品很少,名声远不如太宰与坂口安吾,放在泛人类史上,是无法留名的人物。”“也就是说……”玛修不由自主道。“也就是说,作为人类他就像是渺小的尘埃,与其他人毫无区别。”她说,“要说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应该是有了太宰这个为了救他愿意停下时间向前脚步,不顾一切的友人吧。”“如果跟亚历山大有类似的固有结界,作为他的附属将织田作召唤出来,倒也不是没有可能。”达芬奇亲道,“问题是那个太宰绝对不可能有类似的技能,他的宝具或者说他作为生物,存在着极端的排他性。”她问玛修,“你有听说过吗,他的宝具?”“是,听说过。”玛修正襟危……站?“好像是叫人间失格。”“你既然知道就好解释了。”达芬奇道,“总之,那玩意儿的性质其实是把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物、存在一同排除了,连同生死、喜怒、人的幸福与悲剧一起,根源上只剩下自己的宝具,怎么可能召唤出其他人?” 第85章 “愚昧!”老人留了圈干净的胡子,额头像是北海道冬天干涸的土地,眉头中除了犁出来的沟壑还是沟壑,他打人的力道太大,羽生脸上隆起的红肿散出热力。“你以为是谁都能聆听教主的圣音,蒙受深恩吗?”唾沫腥子飞溅而出,污染羽生眼前干净的空气,可对二子表现得强硬且趾高气昂的男人只能无力地匍匐在地上,敬重地听老人的训诫。“教主每次送人前往极乐都要耗费法力,人间的神明光是聆听我们的苦恼就已腾不出闲暇,而你在短时间内招来大量不虔诚的新教徒,即便本着宣扬恩义的好心,实质上也冒犯了神明,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万世极乐教不曾在俗世大肆发展吗……”“是、是因为大多数人没有资格聆听……”话还没说完,就被老人踹到在地。二子很恐惧,她、她怕得手脚都没法动了,她本来就可恐惧男人的力量与他们的拳打脚踢,而发生在面前的殴打,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哎呀哎呀,真可怜。”男人的声音充满磁性,光是听见耳朵都要发麻了,不知怎么的,二子只觉得新声音非常非常的好听。她是个嘴拙的乡下丫头,无法用言语描述此刻的心情,只是将她拥入怀里的手并不温暖,却让她的心熨帖。[软软的,就像是泡在温水中。]“在新来的教徒面前,还是表现得和善一点儿吧。”身材高大的男人拥有圣人饱含悲悯的眼,在看见他的瞬间,二子忽然意识到,他肯定就是行走在地面上的神明。“带她去换衣服吧。”童磨张嘴笑了,以二子的角度正好能捕捉到他尖尖的虎牙。“请不用担心,这里有干净的衣服,有足够的食物,是人间的极乐净土。”他说,“当然咯,如果想前往西方世界的话,请务必跟我说。”“前往那里就舍弃了万世的疾苦。”第38章 [我的记忆力很好。][对人类, 就算对鬼来说都不算好事吧, 就连无惨大人都时常被禁锢在过去的记忆里, 大约是四十三年前还闹过笑话,我路过九州一家酒馆, 吊帘外悬挂岩手南部风铃,谁想到底端还坠着五光模样的花纸牌。]等回过神来时, 花牌早被鬼利爪撕成碎片,墨绿色的挂帘真成了松针,边缘凹凸不平, 布面像是被三千根银针一齐扎过,千疮百孔。最可怜的可能是酒馆的老板与客人吧,真可怜啊, 明明只想在深秋的夜晚喝碟温过的清酒, 不过只和先前的无数个日夜一样,架起飘帘的竹竿做点小本生意, 就要蒙受暴雨侵蚀、疾风过境自然灾害类的炎厄。童磨听过无惨大人富有文学性的比喻,将自己说成是不可捉摸的天灾,那时候他想无惨大人一点儿都不像是平安京时代活过来的贵公子, 打比方毫无风花雪月的柔软。人被切割成无数小片,肉末混脑浆以涂抹地板裂纹, 童磨缺失了五分钟前的记忆, 他只能猜测, 看见日轮花牌时体内无惨大人的细胞迸发出比岩浆还要炽热的恐惧, 操纵他的躯体杀死方圆几里的人。他发现了无惨大人的一个弱点——日轮花牌。童磨脑海中不存在恐惧的概念, 于是他蹦跶着问:“无惨大人,英明神武如您怎么会恐惧一幅花牌?”无惨大人把他的脑袋捏碎成渣渣。话题扯回来,以上这段叙述只是为了证明,童磨不仅记忆好,过去发生的事无论是好事坏事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与伤害,童年时代目睹母亲砍死与女教徒□□的父亲,除觉得给自己添麻烦外无任何想法,记忆对他来说就像是向前播放的影片。——故事与情感都是别人的。这是好事,也不是好事,童磨无聊时就会想,情感是什么,为什么情感会驱动人做出极端的、不理智的行为,他想知道什么是悲伤,什么是痛苦,什么是绝望到麻木。[听说绝望到麻木的人都有不含光的眼睛。]他的思维像蒲公英,风吹过就往没有边界的天空中飘,在广阔的天空中,哪怕是孕育出绒球的根株都无法控制飞翔的方向。[以前,多久以前来着,看过几双没有光的眼睛。]“童磨大人。”信徒的传唤自绘有火鸟与佛陀纸门外传来,童磨撇撇嘴,将八角形的冠戴正,他不喜欢现在的使者,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玩的,哪怕是肉都有股腐朽的柴味儿,可他又确实忠心耿耿,在知道极乐世界的真相后更加潜心狂热地侍奉自己。童磨大人很聪明,他知道想要长治久安,便需要好用的下属。“新来的信徒已经安置好了。”隔一扇门也不敢直视神颜,非要土下座叩首才能体现他对神明的狂热,“还有就是最近教派于东京大阪等地的置业情况……”童磨听得漫不经心,他对俗物不甚在意,光是源源不断信徒奉上的全副身家就能让他潇洒百世,更别说童磨并不在乎物质。“使者大人……”又有低级信徒从长廊另一端走过来,跪坐在威严深重的中年人身旁,与他咬耳朵,童磨刚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就见向来珍惜“与神明共处时光”的使者同他谢罪:“教中似乎有急务,神主请容许鄙人先行告退,待平息后再来汇报其他事,上达天听。”“去吧去吧。”童磨干脆屈伸腿,侧躺在莲花座上,思绪又胡天海地地飞。[刚才想到哪里了?好像在说男人……]……越靠近鬼,他们不同于活人的气就越浓重,据说上弦鬼拥有完美的拟态,可以将自己伪装成人类,只有柱级别的剑士才能看破伪装寺庙周围有不少人,都穿制服似的白衣,八人列作两队走,走在最前方的两人手提灯笼,照亮萦绕寺院的半圈密林,之后人都拿□□。枪造价低,只要打铁枪头就足够,蝴蝶香奈惠矮身蹲在灌木层中,她不确定巡逻的人究竟是在防守什么,说实在的,她希望这些人是守卫寺庙不被野兽侵袭,而不是防备入侵者或是想要逃离的人。该怎么做?蝴蝶香奈惠思索着,首先必须确定教派的定义,万世极乐教的教义她不清楚,唯一肯定的是他们供奉的是食人恶鬼,托查资料的福,她补充了许多小宗教社团地方民俗信仰的知识。一个教派最接近教主的核心成员肯定知道鬼食人的真相,蝴蝶香奈惠得出结论,最糟糕的情况无非就是面对一整个教团的食人鬼信徒,而她不仅要跟鬼作战还要跟人类作战。当巡逻队走远后,她与太宰治迎来了一段空档期,蝴蝶香奈惠压低声音道:“直接从进去,找到教主,尽量不与信徒起冲突。”她希望能完成一次暗杀。太宰说:“你觉得我们能全身而退?”“如果被发现杀死了他们的教主,我们一定会疯狂的信徒碎尸万段吧。”“那就尽量不要被发现。”蝴蝶香奈惠道,“悄悄地来,悄悄地走。”[我越来越喜欢她了。]太宰想,[该怎么形容,有脑子的好人?会审视适度,从来不成为他人的累赘,果然啊,有香奈惠式性格还能活到现在总有点特殊之处。]“你得跑慢点。”他对蝴蝶香奈惠说,“得让我跟上你。”蝴蝶香奈惠依旧不明白,为什么太宰治执意要跟上自己,可当她看见对方不可捉摸的笑脸时又觉得自己应该相信他,相信可能会发生的,百分之一的成功未来。观察了几组值班轮换后,太宰计算出了间隔时间,寺院有道无人看守侧门直通院内,脚踩在空心的地板上,步伐比鸟儿还要轻盈,蝴蝶香奈惠原本担心太宰会发出声音,好在他跑得算轻快,没有惊动任何人。[该向哪边走?]她没接触过寺院建筑,与寻常的和式宅院不同,两侧夹道的纸门位于同一水平线上,绘图的画师或许是从芥川龙之介《地狱变》中走出的活生生的良秀,生动翔实地画出了地狱的盛景,太宰治几乎以为自己是在火光中开出了一条道,你看,画卷上橘红色的火焰在跃动着,风一吹,火就从扇门地段衍生至地面,手持三叉戟的夜叉张大嘴,圆瞪瞪的铜陵大小的眼睛死死盯着入侵者。 第87章 “定位失误。”达芬奇亲冷冰冰地宣布最终结果,“定位区域为1411年的日本,较既定时间早五百一十七年。“她问,“能不能联系上太宰?”再怎么尝试都只能听见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结果相当明显,连接失败。玛修和藤丸立香很快就恢复了神智,奇特的是,在这场失败的传送中她们没有受到任何伤害。“现在怎么办?”尤其是在危急关头藤丸立香拥有远超于常人的镇定,她直接到达芬奇身边问,“努力连线?或者等待五百一十七年?”达芬奇亲抬头盯着示巴研究,同时也没有放弃读取不断刷新的数据资料,在开始观测特异点的同时,关于当时世界的一切以数据的形式坦诚地呈现在她的眼前,梅林似乎也看出点儿什么,开口说:“这个微小特异点时间流动的速度与其他特异点不同,要是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五天时间就会发展到五百年之后,太宰虽然是独自在当时时代,可他的契约……”转头看向藤丸立香:“他与你的链接还在对吧?”“是的。”感受一□□内魔术流速,“我还在持续供魔,只不过魔力的缺口变得很小。”“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梅林点点头说,“就算是受到了致命伤害变成灵子,只要供魔链没有断裂,总归能恢复。”他说,“一般情况下只要到观测点预定的时间,通讯就会恢复,这样的话我们只要等几天就行了。”玛修有点诧异:“就是说,让太宰先生一个人在特异点呆五百年?”梅林说:“对啊,有什么问题吗?”玛修原来在想这不太对,后来看着梅林忽然意识到,他是在阿瓦隆塔里看着地球知道毁灭日降临的梦魔,英灵在英灵座上经过了无数的时间,于是对他们来说五百年根本不是什么漫长的日子。她想要说什么,又忽然什么都说不出口。藤丸立香却开口了:“对大部分英灵来说,可能过五百年很正常,可是对太宰来说肯定不那样。”她说得斩钉截铁,“太宰他自毁倾向很严重,同时对身边发生的悲剧也分外敏感,五百年前的日本不是个好时代,将他留在那里并不是好事。”她说,“让我再传输一次,定点位置就是他所在地点。”“前、前辈!”玛修说,“还有我,请让我一起去。”研究人员都知道同意藤丸的要求才是错误的,他们有义务保证御主的安全,尤其藤丸立香存在特殊,现在看来她作为普通人被凑数加入冠位指定,简直就是冥冥中的命运。“真是的,该怎么说……”梅林说,“就好像大哥哥我是个坏人一样啊。”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又转折道,“如果是往常的话,我或许会同意master你的话吧,毕竟你好像每次都拥有能够化险为夷,穿越黑暗精准抓住希望的能力,可这一次,就算你再尝试可能都帮不到太宰哦。”“哼,无聊。”吉尔伽美什好想看够了眼前的闹剧,又或者是他穿透未来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东西,都没有骂杂修,就离开了监控室。“你的意思是……”藤丸立香也猜到了什么。而梅林,他只是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头,放在嘴唇前:“就算是我也无法观测到它的真相,真要找理由的话,他所遭遇到的一切都是命运本身,就像是master你来到迦勒底与无数从者相遇一样,那也是他特定的命运。”“能熬过命运磨难的人,或许会迎来好结果。”……[什么意思?]蝴蝶香奈惠迷糊了,她敏锐地察觉到了童磨话中的真正含义,又觉得那很不可能,太宰治曾经无数次沐浴着阳光,在明媚的上午来到她家,光是这点就能确定他绝不是鬼,可之后又冷不丁想到了主公的信,其中似是而非的句子让她一度弄不清真实。为什么主公的祖先会愧歉太宰先生良多?她查过鬼杀队纪录,紫色刀刃的拥有者可追溯到几百年前,当时有位用月之呼吸的柱刀刃为紫色,可惜的是就与消失在历史中的无数呼吸法一样,月之呼吸甚至没有流传下来……光是这两点就足以她对太宰的来路产生巨大的怀疑,可蝴蝶香奈惠,她聪明却不世故,因此不去计较太宰治身上的疑点,更将自己的发现吞咽回肚子里。可在某一瞬间她又告诉自己:[世界上都有鬼了,有其他的长生种是怪事吗?][如果是太宰先生,那他身上的非人特质就说得通了。]哪怕是她也会产生如此想法。而太宰治,他没有被童磨的话骚扰到,当想起一些回忆时,什么都无法干扰到他,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个很决绝的人,只要有一点儿微小的希望,就能为之付出一切。顺便,他对把其他人内心深处的伤口翻出来血淋淋地晒太阳这点,从不犹豫。“我们见了不止四次。”太宰治回答道,“我猜你忘记了一点东西,比如我们第一次究竟是什么时候见面的。”他的笑容,该怎样形容太宰治的笑容?童磨忽然觉得他更眼熟了,在遥远的过去他们不仅擦肩而过,甚至发展出了一段对话。“我猜你还没有治好自己的小毛病。”太宰治说,“相较于苦,你笑的样子无疑更加难堪,我早应该告诉你,寺院佛像的笑脸一点儿都不适合出现在人脸上,除非你长得跟菩萨一模一样,生动的表情配上毫无情感反应的双眼只会让人觉得恶心。”他说,“你难道觉得你伪装得很好吗?我跟你打包票,不仅仅是我,就连其他人,比方说,香奈惠。”“哎?”“她都能体会到你身上的违和感。”太宰说,“什么都感觉不到,却要装作拥有感情的样子,还陶醉在自己拙劣的演技之中,真有意思。”“你比你小时候恶心多了。”“所有人都看破了你的表演,只有你自己。”童磨失去了笑容。他想起来是什么时候第一次看见太宰的。……在父母死两年后,万世极乐教还在稳定运转,相较于他的父母,愚昧的教徒们无非更喜欢也更崇拜他,于是自发性维持教会的运行。不是童磨自吹自擂,他自小就是个过分聪明的孩子,大人那点儿丑恶且拙劣的心思早看得透透的,于是他借力打力,把教徒安放在自己擅长的岗位上,使资源生生不息。无论是长相、智谋、还有无共情能力,童磨都不像人类,可他又真的是活生生的人,有人的躯体与免疫力,因此在他9岁时生了一场大病,几乎就要撒手人寰。教徒记得团团转,请来了方圆几里的名医,童磨躺在床褥上,感受身体的苦痛,精神却是轻松的、放空的。[这些人真奇怪。]他想:[明明自己十分期待死亡,等到我身上时却又换了种想法,果然是因为他们希望有人能够听他们诉说苦难吧,从这角度来看,死亡是对人类的救赎,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够获得救赎,却想把其他人永生永世地留在地狱里,真是劣根性的体现。][一想到人类是如此低劣悲剧的生物,又打心眼对他们同情起来。]想着想着,眼眶里又盈满了泪水,这是童磨的特技,他能随时随地哭,又能随时随地笑,控制泪水的并不是情感,而是理性地大脑,流眼泪对他来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信徒们看见他的模样,呼天抢地,觉得教主一定是挂念他们,想到自己要是前往神国,信徒们会惶恐得无所适从,所以留下了悲痛的泪水。如果太宰在这里,估计除了感叹世人的愚昧之外也不会讲些别的,他的嘲讽性是强,可却从不面对蝼蚁一样没有个性的人,从这方面来看他是个品味高级的人。 第89章 与鬼相对的不老不死的存在,在日光下行走,动动小手指头就能化解险恶的血鬼术,更重要的是……实现了她可以活下去的夙愿。[是神明吧?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这些事吧?]“不,当然不是。”太宰治说,“我只是个怪物而已。”“靠近了就会引起不幸的怪物。”……“滋啦……滋啦……”耳边传来了久违的电流声,这可不是童磨与无惨之间糟糕的心灵连线,而是来自久远未来的的科技。“晚上好。”通讯那头传来梅林的声音,甚至都不是达芬奇亲,他说,“预算时间刚刚到零点就被master逼着重新连接,和我们猜测得差不多,在到观测时间之前,无论怎样尝试都没有办法联通上你。”梅林有一把好嗓子,说话动听得像在唱歌,只可惜歌声中一点儿情感都没有,他操着温柔的大哥哥人设,可迦勒底的聪明英灵都知道,这半梦魔甚至没有人类的情感。太宰不由自主想:[同样是体会不到人类情感的,梅林就比童磨好太多,果然童年时期受到的教育至关重要,而有没有二分之一的非人类血统也成为了关键。]从迦勒底英灵的构成来看,非人类似乎永远比单纯的人类要高级一点儿,在冠位候补中,太宰简直就是奇迹中的奇迹。[不,倒也不能这么说,我的情况,只能说身体是人类的,心灵完全是个怪物吧,人会出于恐惧而远离我,这是很正确的,简直像是希腊神话中的摩洛斯,只要靠近就会获得不幸。]“大哥哥我一直跟master说没有事没有事,可她偏偏不相信,于是在这里先姑且问一下,在经过了五百年之后,你是否还安好?太宰?]”当然。“顶着蝴蝶香奈惠不知道是惊悚还是单纯诧异的眼神,太宰治与虚空中的人说,“我还很好,心态五百年如一日地年轻,从来没有放弃过自己的愿望,然后随时随地能够执行回收圣杯的任务。”最妙的是,他永远不会跟别人说自己的过去有多惨,蒙受了多少的苦痛,似乎在太宰治身上,苦难与不幸都消失了,他为了自己的目的能够付出一切,就像是燃烧的白蜡烛,只追求点亮火光。“那……真是太好了。”梅林说。[还没有失控,真是太好了。]“让我跟他说,梅林。”藤丸立香挤上了台面,“你还好吧,太宰。”她对英灵的关心从来都是径直一条线,英灵之间的恩怨情仇,还有说不从道不明的打压排斥,神经大条的她从来都感觉不到,大体说来,藤丸立香是一碗水端平的好master,是百分之一百的好人。——你能说她是好人,却不能说她是个完全正义的人。“我当然不算好。”太宰治说,“只要您一天没有把他召唤出来,我就一天不得心安。”藤丸立香第无数次说“我努力”,她看太宰实在不想多说,对过去的五百年也只字未提,只能把通讯切给梅林。“特异点产生的原因有眉目了吗?”梅林与太宰治的对话格外公事公办。太宰说:“大概知道问题出在谁身上。”他说,“应该很快就能解决这件事,我的宝具还算克制他们的能力。”他说,“要是我没观测错的话,这时代的圣杯应该有两个。”梅林不置可否,他对太宰倒是没什么堤防的心态,不如说比起其他人,梅林是以完全中立的姿态观察他的,他或许对其未来究竟如何抱有些许的好奇之心。[他最有趣的是,每时每刻都处在崩溃的边缘,又似乎永远不会倒下。]“那就麻烦你了。”梅林说,“五十分钟后master又要进行今日的召唤仪式,希望你和她的运气都足够好。”……“那些你需要知道的事情,稍后我会同你解释。”太宰说,“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回去一趟,然后带着必要的人与物,转移至更安全的地方。”“是因为上弦贰死了?”蝴蝶香奈惠问。“不,我还给鬼舞辻无惨留了点儿信息。”太宰治耸耸肩说,“对他来说至关重要的一点儿短讯。”太宰治说:“记得对看重的人告别。”……从蝴蝶香奈惠处得来的报告使珠世停滞不前的研究有了些许进展,思考一番后,她决定将自己现有的所有研究成果都汇总后给香奈惠。“太危险了吧!”愈史郎不记得自己是第多少次跟珠世说类似的话,在跟鬼杀队成员产生交集后,愈史郎每天都在忧郁,“就算是再了不起的天才,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天内就出这么多研究成果,只要是稍微懂一点儿人绝对会怀疑的!”“所以,准备搬家吧,愈史郎。”珠世说,“鬼杀队队员的话,晚上应该会外出,当她不在时将笔记放在门口,离开就行。”[完全劝不住。]愈史郎苦恼地想,[只要是珠世大人下的决断,无论别人说什么都劝不住。]他叹了口气说,“我去准备。”他说,“只有小部分实验记录是要带走的,剩下的我先委托人转移至新地点。”“从你发现它是鬼杀队的成员起,我就开始准备转移了。”他不情不愿地说,“现在刚好能够用上先前的准备。”珠世看了他一会儿,表情越发地温和,她是个漂亮的女人,甚至知道愈史郎孩子气的恋慕,可对她而言无论如何都只是孩子的幻想而已。“帮大忙了,愈史郎。”她笑道。“!”愈史郎的脸一红,内心骚动得像只尖叫鸡,不断喊着珠世大人太美了,她怎么能笑得这么好看之类的话,嘴上却还是道,“份、份内之事。”打包用不了多少时间,他们一直受无惨追捕,早就习惯了转移地点与东躲西藏,做好准备时大约零点,西洋钟的指针正对12,远处佛寺传来悠远的撞钟声。蝴蝶香奈惠东京的住所不过是临时落脚点,又兼之要念书,对寻常人没刻意掩饰。凌晨一点的东京陷入深沉的睡眠中,尤其是住宅区,安宁且黑寂,甚至看不见火光。珠世全部的研究成果都集中在厚厚的笔记本中,本子是新式的,字却用毛笔写,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使用汉字多得超过寻常日本人认知水平。这是她从平安京时代遗留下的习惯,虽说已经有了假名,可贵族阶级的人还是习惯写汉字,活的时间越长,似乎就有些习惯越难改变。蝴蝶家的门窗紧闭,光线也是不透的,珠世想,要不是人没有回来,就是都熟睡了。[把笔记本放门口就行了吧。]想着她弯下腰。“咔嗒——”门内传来弹簧锁开闭的声响,珠世一惊,不由自主抬起腰。“!”笔记本的尖尖角磕碰在地面上,密密麻麻写满字的书页翻开,夜风吹拂,薄脆的纸张翻动,纸与纸打在一起,发出哗啦啦哗啦啦的脆响声。 第91章 “堕姬。”无惨大人的声音从头颅顶上传来,“你知道些什么吗?”“!”妓夫太郎的身体一颤。“是、是的。”他听见了妹妹颤巍巍的声音,“他、这个男人我见过。”[笨蛋,就算是说也要有技巧地说,千万不要说过去就跟他认识这件事啊!]事到如今,他已经放弃保护太宰治了,反正已经被无惨大人知道,再怎么做都没有意义,只能撇清关系,有技巧的撇清关系。他就是这样无耻的人,只在乎自己和妹妹,同时还期待太宰治留给自己的,能够屏蔽无惨大人部分思想的能力在堕姬身上也得到体现。[不管怎么样,请你保护堕姬一次吧,别让她现在就被无惨大人杀死啊!]“他、他是我的客人……”堕姬不敢看无惨,在眼下情况她的恐惧似乎是很正常的,而无惨也觉得这没什么问题,她一定是为了自己没有识破太宰治而感到恐惧吧?与堕姬颤抖话语一起传入无惨大脑的,还有记忆片段,花街、橘红色的灯笼、觥筹交错、宴席、还有俊秀的客人。“大概在两年前还是三年前,他第一次来吉原成为了我的座上宾,之后就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再也没有来过……”她只有这几句话是想告诉无惨的,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谈,甚至没有说他们今年见过面,明明前不久的见面才是至关重要的。妓夫太郎在心里直骂堕姬蠢,蠢得不行,蠢到世界尽头了,你就不能多说点吗?把太宰卖了又不会死,反正他都要死了!被无惨大人盯上怎么会有存活的可能,你想陪他一起死吗笨蛋!即便如此,他也没有补充妹妹话的意思,反而是膝行挪移到她的身边,陪着妹妹一起叩头:“很抱歉无惨大人,明明见过那个男人,我们却没有认出来,这是我们绝对的失职!”“这确实是你们的失职。”无惨居高临下地说,他本来就非常擅长指责其他人,同时将自己的责任撇得干干净净,他现在心情不错,又想到还需要堕姬他们找太宰,于是不想捏爆眼前兄妹的脑袋,“那么,你知道他的什么,身份?年龄?住所?”其实无惨觉得太宰治的脸有点儿熟悉,可又万万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看到他的。[可能是路过吧。]他想:[全日本那么大,哪里遇见都有可能。]“他逛吉原时用的名字是津岛修治。”堕姬哆哆嗦嗦讲,“好像是在京都有住所,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她讷讷道,“总有不愿意透露自己身份的客人,可他还算多金,就……”无惨摆摆手,不管怎么说,知道津岛修治这个名字多少能减轻寻找的负担,无惨并不准备到吉原再查看二遍,他相信堕姬愚蠢的忠诚心,从不认为她会隐瞒自己。“原来如此。”他说,“多少还有点用处。”他对其他人鬼说:“听见了吗,就顺着这条消息去找他,其他任务一切任务都暂时放下,只要找到这个男人就立刻通知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他手指张开又重新握紧,似乎抓住了天空中的珍宝。“他就是为了让我变得完美而生的。”没有鬼说话,他们都不敢打断无惨肆意抒发情感的无惨,而鬼之王,当事人,他好像没有闲心关注自己的下属。于是他也没有看到黑死牟握紧的十根手指。[太宰……治……吗?]第41章 [太宰治……吗?]人是多变的, 又是恒定不变的,一秒之内人能够改变千百种念头,连生与死都能做出抉择;可人又是恒定不变的, 无惨大人对生的执念持续了千年,而黑死牟, 或者说继国严胜,四百年过去了都是脊背笔挺的大家公子。他端庄的姿态,被刻度尺丈量过的脊背, 都很好掩饰了继国严胜内心的不平静,或许是与继国缘一拥有相同血统的他被赋予了劣化版的神之子血统, 他比所有鬼更快学会了精神放空,屏蔽无惨大人的窥伺。鸣女将他丢回住所——深山里的宅院,时人称之为筑山庭,五针松倒影在池水里, 密集的松针组成一把盖顶的乌云, 黑沉地挤压明月夜, 平滑的巨石壁受山间溪流冲刷, 边角圆润得像玉石。他住的是宗德大师设计的庭院, 穿的是紫色绫罗绸缎,战国时代紫色为高贵之色,造价是红棕土布百倍,开始与缘一穿得不同, 乃是父亲刻意为之, 缘一或许知道红棕的意思, 却从来不在意,而自己则抱着卑劣的窃喜穿了上百年的紫绸缎。鬼晚上从不睡觉,严胜常靠练剑、挑战强大的剑士、击杀鬼杀队成员打发时间,还有就是冥想、回忆,在无止尽的回忆中,继国缘一占据了九成半,而剩下的半成也不是他的妻子、孩子,而是老师太宰治。——他了解我所有的卑劣,所有的癫狂,所有的嫉妒与不甘,还能真诚地说出“比起缘一我更喜欢你这样的”,坦白说来,在确定他的话并不出于同情之后,继国严胜短暂地认为自己被救赎了。[真抱歉。]在跨越了几百年的时空后,他依旧记得自己在看见太宰血淋淋头颅时从心里涌现出的歉意,那是比抛妻弃子更加深沉的歉意。[很抱歉,太宰老师。]……四岁那年的盛夏,继国家里又多出一名食客。他家说是远近闻名的大族,也不过就是无数小大名中的一员,连被足立将军提起的资格都没有,封地等级跟美浓还有出了织田信长以前的尾张半斤没八两。大儒对他们不屑一顾,而父亲又执意要找精通汉诗的学者,求访学人的行为轰轰烈烈持续了半年,终于抓到一在乡下休憩的隐士,家臣对父亲吹得天花乱坠,说他不仅通读四书五经、佛教经典、和歌短诗,日本的东土的书籍无一不晓,远渡重洋后甚至能考个功名回来。当时和现在不同,人们以通汉诗为荣,对海对岸的国家推崇备至。也不知道父亲又与他谈了什么,反正在继国严胜四岁的时候,他就多了一名汉文老师,老师太年轻,一点儿没他脑海中白胡子飘飘的模样,听说有名的学者都很苍老。“你好,严胜少爷。”他蹲下身与严胜问好,“我叫太宰治,是你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老师。”[我当时不大高兴,前任老师教我要遵循上下尊卑礼仪,请来的老师都算是父亲的家臣,我是下代当主,他们都跟我说敬语,只有这男人嘻皮笑脸的,甚至僭越地叫我严胜君,我想着要尊师重道,没有发作。]后来就再也没有发作的机会了,太宰老师的智慧超越严胜见过的所有人的总和,永远没有问题能难住他。继国严胜尊重知识尊重力量,他最喜欢剑术没错,可也不讨厌文化课,所以能感觉到太宰治的厉害之处。[我当时还想,太宰老师那么厉害,说不定能够治好缘一,他掌握了一手了得的医术,曾经帮母亲看诊,结束后母亲身体轻松了许多。]“请您去看看我弟弟吧。”一天课业结束后,严胜郑重提出自己的请求,“他的情况不大好,到现在都不会说话,请问老师您能帮我看看,缘一他到底有什么问题吗?”他目露恳求之色,“父亲很讨厌缘一,也不愿意为他寻访医师,我只能拜托您了。”“你弟弟?”太宰说,“是住在六间半草屋里的孩子吗?”“您认识?”“不算认识。”太宰嘴角向上微微扬起,“只是凑巧看见那孩子从窗内向外探头探脑,他长得和你很像,我就记住了。”太宰说了句让严胜无法理解的话,“他的视线落点很奇怪。” 第93章 “真要说的话,就是白骨桧扇与黑骨桧扇的区别。”他说出战国时代以前令无数武士感到耻辱自卑的言语,桧扇是平安京时代的流行,绢制的扇面上散布着金银箔,色泽浓丽的锦簇团花表现出贵族特有的纤细与优雅。当时还是泥腿子的武士想要学习公卿的姿仪,也附庸风雅地手持桧扇,却被不屑于他们的工匠坑骗,花了大价钱买骨涂成黑色的桧扇。白桧扇黑桧扇,象征贵族与武士间的鸿沟之别。继国严胜闭上眼睛,他干脆原地升天了,现在干脆连对缘一的嫉妒都被抛在脑后,他确定这不是太宰老师想要安慰自己,他根本就是想死。大名的脸是铁青色的。“他就像把黑骨扇,聪明、漂亮、善于学习,拥有出众的天赋。”他说,“可同时,他也愚钝不堪,缺乏活着的实感,像植物一样毫无野心,不善权谋。”“哪怕拥有再强大的武力,也不过是逞匹夫之勇,而那孩子安于现状毫无进取心的本性,则会成为他前进路上的绊脚石。”“他是那种即便失去了城池,也不会因此而难过的人,我很难相信他会成为优秀的家主。”“够了!”伴随一声暴呵,大名身边的激进派家臣甚至让刀剑出鞘,他不善地盯着太宰治看,眼睛里写了不满、警惕、堤防与跃跃欲试,似乎想下一秒就把这侮辱主公的酸儒斩于刀下。“你先退下!”这句话是在跟太宰治说,还是跟家臣说没人清楚,太宰治潇洒行礼稍后离开,只余下几乎昏倒的继国严胜,还有喘着粗气的大名。……当天晚上,严胜偷偷避过仆人的耳目,来找太宰,他的手指缝里浸润了湿漉漉的汗水,紧捏粗麻布袋的结,袋子里装有家纹被磨平的文银与铜板,还有伪造的路引,日本狭窄的大地被林立的诸侯分做无数小封国,没有大名办法的凭证,甚至无法出城,跟别说是上洛,逃往繁华的京都。岑寂的夜幕遮掩不住孩童稚嫩的嗓音,焦急之情感染着继国严胜,让他声音越来越尖锐,最后几乎破了音,要不是还记得压抑音量,说不定就要被发现了。“您快点走吧,太宰先生。”他说,“再不走的话,父亲大人会……”真正受到生命威胁的人却半点而不急,他甚至没有收揽盘缠与远行的干粮,最后关头还说似是而非的话:“我很喜欢你的性格,严胜君。”[接下来的话我知道现在都记得,后来想,原来太宰先生很早就看破了我未来的命运,简直如同预知般让我不寒而栗。]“请你记住,大凡是在地面上行走的,就不会是什么神明,充其量是无法迎来死亡的恶鬼,倘若有什么追逐对象,也千万别是记忆中的幻影,想象中的神明永远是不存在的,就像这世上绝不会有什么真正的完美无缺。”“当然了,要是真当上逐日的夸父,那也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我向来喜欢有韧性的人类,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很美,就连燃烧着的嫉妒之火都变得可亲起来。”[那时的我还不懂他在说什么,却像被戳中死穴的蛇一样感受到了再本能不过的慌张,面上却还要做出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困惑模样,劝解老师快点离开。][实在是太丑陋了。][如果是缘一绝不可能这样,他坦白得可爱,高洁得同最完美不过的武士一样。]……太宰老师的不告而别让父亲大人震怒,当即叫嚣着要追杀愚弄他的术士,后来也不知是被劝诫住了还是别的什么不了了之。又过了一段时间,缘一也离开了,两种情绪在我心头徘徊,几乎要把灵魂撕成了两半,一面不断叫嚣着:还好他离开了,要是没有缘一的施舍,你凭什么成为家主,缘一肯定会成为继国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大名。另一面又在喊着:你为什么要离开?留在这里缔造辉煌不好吗?你是太阳的儿子,是人间之神,合该迎来辉煌!后来我取了贵族家的小姐,偶尔会恍惚想:她应该成为缘一的妻子,是我夺取了他该有的一切,但随后又想,人间的凡夫俗子又怎么会配得上他?他是神子,不应该被玷污。之后的十年我活得割裂,我疯狂地嫉妒缘一,又疯狂地仇恨夺走他机会的自己。偶尔想起太宰老师的话,就猜测他是不是早就明晰我的本性,猜到我现在恶鬼似的模样?他一定会对唾弃我,一定会对我失望,这样的男人又有什么资格跟缘一争辉?“你长成了很有意思的模样啊,严胜君。”在出兵讨伐另一位大名的路上,又预见了许久不见的老师,十年光阴没有在他脸上留下痕迹,他的长相隐约让我有些畏惧,让我想到了山野间的女鬼精怪。“太宰老师。”我执弟子礼,却在肚囊中不断嘀咕,什么叫做有趣的样子?我一点也不有趣,对银盘磨成的镜子端详,总在头顶上看见无形的鬼角,嫉妒之情像是永不停歇的燃烧的火焰,又像富士山顶凝固不化的冰层,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从未平息过,我猜自己快要变成丑时之女了,死后被锁链束缚住手脚,拴在缘一的身边,看他被天照大神钟爱这的背影,哀怜于自己的狭隘而贫瘠的内心。“就是说,人类的样子。”太宰老师说,“我喜欢你的人性显现。”[我立刻就确定了他是太宰老师,只有他才会聊些神神叨叨的话,听说汉学中有心学的说法,我没有学过,只靠主观臆断认为太宰老师是哲理学说的拥趸。]后来的生活又是一团糟,与恩师重逢不久后前去攻打尾张的领地,太宰作为幕僚加入了出征的队伍,兵法说兵贵神速,于是只带少数精英武士,以骑兵的方式前进,甚至舍弃了足轻。只可惜那次出征却戛然而止了,武士们露宿在月光穿不透的森林中,除了小小一圈烛光外只有黑暗,鬼尖锐的指甲撕裂了随从的脖颈,到最后只剩下太宰老师与我两人。除了对啼笑皆非的死亡感到荒谬外,我生不出任何想法,连辞世句都吟不出来,我常想武士的生命就应该跟樱花一样,哪怕是凋零也必须在战场上,有过片刻盛放的绚丽,而纵观我的人生,除了嫉妒就是耻辱,我甚至没有摸到过缘一羽织的边角料。然后……缘一月下斩杀恶鬼的身影好似神佛。……离开领地,把大名之位传给儿子,这一行为充分证明,我不是当领主的料,我自私自利,癫狂又狭隘,除了缘一惊为天人的剑术什么都看不见。妻子没什么想法,甚至乐见其成,她家的家臣理应帮衬才继位的小大名,我与她相敬如宾,哪里有寻常山野乡间夫妻间的恩爱?太宰老师也加入了鬼杀队,他还有紫藤花之家的推荐信。他的过去终究没什么可探究的,而我的心思也不在老师身上。那段时间里,我狂热地注视着缘一,迫切地渴望学会日之呼吸,可惜除了缘一之外没有人能学会,我们的身体、肺部都不够强韧。“你盯着他看的眼神很奇怪。”太宰说,“算了,不收敛也无所谓,反正缘一君感觉不到。”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你有问过缘一君吗?”“什么?”我分了些心神给他。“他是为什么离开继国家,在过去的十年中又做了什么?”“没有。”我回答得天经地义,“他离开继国家的原因不过就是为了不让我为难罢了,他从小就有神佛似的温柔,之后的生活无非就是斩杀鬼怪,磨练剑术罢了。”“缘一就是为了斩断不幸而生的。”如果太阳神的光辉在晨间填满大地的每一道沟壑,他存在就是为了成为让人追逐敬仰的伟人。“好吧。”太宰啼笑皆非,“如果真按你所想,你也挺有意思的。”“?”“人能够追上太阳吗?”他说,“还是你准备燃烧自己的鲜血、身躯,付出能够交换的一切来追逐他?” 第95章 太宰牵起嘴角边的皮肉,面孔定格于似笑非笑:“从来不会有人为我的死亡道歉,我猜咱们还会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会有深入了解我的机会。”“我渴望死亡。”这句话充分展露他与无惨截然相反的生存意志,“要说有什么事我不喜欢的,首当其冲的可能是闭上眼睛又会醒来这件事。”“不过。”他咬长尾音进行了生动的转折,“以我现在所知,只要鬼舞辻无惨一日不死,我也就无法迎来暂时的休憩,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与他的生命并不是两条无限延伸的平行线,线条与线条之间存在一点交集处。对你们来说,交点引发的海啸般连锁反应中最关键的一条就是无惨的死亡。”产屋敷的呼吸变得沉重。“应该怎么解释我到达此世间的意义?”他想到了有意思的事儿,笑意的弧度终于变得儿有些真切,可眼神分明是戏谑的,仿佛看了一场演员们精心安排的滑稽戏。“包括你在内的许多人都会产生相同的想法。”他说。“我是为了杀死鬼舞辻无惨而降临于世的。”……“太恶趣味了。”达芬奇亲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伴随与太宰治的通讯力恢复,特异点修复成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而他们这些科研工作者,只需要面对庞大的数据,进行枯燥而复杂的推衍活动,为他定位出第二圣杯的所在地。她呷口苦涩的深棕色溶液,92摄氏度的热水配合经过高压冲刷的微小研磨咖啡粒,来自意大利文艺复兴时代的天才无比钟爱20g咖啡粉冲泡出的带劲口感。“其实他说的也没有错。”梅林说,“维持无惨长寿的根源力量是圣杯,一旦脱离了圣杯他就会化成齑粉,从这角度来看,太宰说得可没错。”达芬奇亲叹了口气,让身体陷入软绵绵的椅背中:“坚信人文主义思想的天才我真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人文主义?啊,我明白了,就是说人活着的目的是追求现实的幸福什么的吧?”永远在阿瓦隆观测世界的梅林说。“追求现实生活中的幸福,倡导个性解放,反对神学思想,认为人是生活的主人。”达芬奇一口气说,“也因此人只会为了自己的幸福而活,而奋斗。”“那我知道为什么你无法喜欢太宰了。”梅林说,“他就是人文主义的反面教材嘛。”“差不多吧。”达芬奇喝完了她钟爱的意式浓缩,又用手指缠绕戳落肩头的柔软发丝,“他太容易为了其他人活着了。”话中当然没有指责之意,迦勒底的英灵中,除了那些在孩童时代夭折的,都有跟达芬奇相似的想法,倒不至于因此跟太宰治格格不入,只是他的生存方式确实不像英雄。没有建功立业,没有对历史造成重大影响,没有守护之物,没有生存的执着与骄傲,在太宰治的世界中,最卑贱的是自己的性命。他给自己的生命判死刑。“像不像安哥拉纽曼?”没有人会拿其他英灵跟此世之恶凑在一起开玩笑,于是太宰治自娱自乐,他跟达芬奇说,“我像不像?”达芬奇亲没说话。太宰不在乎他人有无对他的言行提供反馈,他很有自娱自乐的精神,大庭叶藏在《人间失格》中写自己躲避羞耻存在的方法,成为学院里的小丑跟搞笑艺人,他在看到此段文字时,几乎要击掌叹于另一世界自己直击心灵的绝妙文字。[我活在世上不就是小丑吗?找不到自身存在的意义,无论是取悦他人还是被恐惧、憎恨,都不过是从他者那汲取存在的粒子,我这样的人是绝对没有自主存在动力的。][如果哪位神明能听见我的祈求,愿意用我的死亡换取织田作的生存,那实在是让我感动得几乎要落泪的美事。]他否定自己的生命,缺失存在的意义,不承认太宰治本身,连颠覆世界的行为也是寄托在织田作生存的祈愿上,毫无对自己的骄傲。或许迦勒底的英灵与他无法和平相处,不是出于其他,而仅仅是基于感官定位。[骄傲且自卑?不,不是自卑,他只是在否定,在不停地否定。]……太宰治知道无惨一定满世界地找他,到鬼杀队后就有了闭门不出的架势,和产屋敷家一样受到了全方位的保护。他跟产屋敷讨论对付无惨的方法:“他的生命力很顽强。”感谢他与中年的继国缘一曾经相逢,知道无惨保命的手段,“他会分裂成几千片,以肉片的形式逃走,哪怕没有消灭其中一片,他都会活下去。”“更麻烦的是,在遭受一次致命威胁后,无惨只会变得更加谨慎,四百年前世界上不存在上弦与下弦,无惨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拒绝将寻找蓝色彼岸花的任务假以他人手。”“蓝色彼岸花?”“不存在于世上的药材,无惨认为服用蓝色彼岸花之后他能够在阳光下行走。”太宰治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回答产屋敷的每一个问题,“当然咯,现在他觉得我是蓝色彼岸花。”“哪怕是为了他成为完美生物的夙愿,也一定会来寻找我。”“既如此,就需要找到方法克制他的……分裂?”产屋敷陷入思考。“不哦。”太宰治说,“有个方法,能让他在算时间内丧失分裂的能力,不过需要一定赌注,如果他熬过了那轮攻击,会变得更加强大。”“什么?”太宰治说:“很简单。”“只要让他吃了我就行了。”第43章 太宰治说:“鬼的消化能力强于人类, 从吞噬我起算,无惨需要大约一个小时能够完全将我转化为他的力量,在这段时间内,他分裂能力会被封印,鬼血加成后的速度与□□力量削弱至本身十分之一以下, 拟态无法使用,自身处于极度虚弱状态, 只要能成功在虚弱期斩杀他,或令被太阳灼烧, 就能确保鬼杀队的胜利。”“如果。”产屋敷说,“没有在规定时间内被斩杀?”“他就会成为不惧怕阳光不存在具体弱点的怪物。”太宰恐吓似的压低声音, 可他吊着眉梢似笑非笑看产屋敷的模样里又透露出古怪的意蕴,“人力再也无法伤害他半分, 即便在朗朗白日砍下他的头颅,也能在十秒内完成再生, 不老不死危害人间的怪物。”“是你们的噩梦,对吧?”产屋敷陷入深思,太宰看他沉静如水的神色, 心情竟愉快了不少,他想:[偶尔和聪明人说话,还真有意思。]是这样的,在这么多年中, 他接触了不少当主, 却没有哪个跟产屋敷一样, 兼具对下属的部分宽容与对自己的狠绝,太宰治确定,如果不是有“无惨完美化”的□□在,产屋敷一定不会介意他被无惨吃掉的事。产屋敷是哪种人?是为了铲除无惨能够毫不犹豫对自己与家庭下手的人,他是个好父亲同时,倘若引出无惨需要付出他与最爱孩子的生命,他会毫不犹豫。[我竟然有点喜欢他。]太宰治嘴角噙笑,[我喜欢对自己狠绝的人。]产屋敷思考后说:“那太危险了。”他说,“我们不能以此作为赌注。”他诚恳地问,“有什么更好更保险的方法吗?能够削弱无惨却没有后遗症。”太宰治说:“来了,你的方法。” 第97章 [不可思议。]这是愈史郎的第一个想法。[不可原谅。]这是他的第二个想法。在他伴随珠世的二百年中从没见过她哭泣的模样,外形看她或许是再典型不过的大和抚子,内在却跟皮囊有很大的出入, 愈史郎想要将珠世大人比作繁花, 可她却跟坚韧的苇草更加匹配, 拥有百折不挠的韧性。除了无惨, 没有什么能够让她宣泄仇恨;除了过去, 没有什么能打败她。愈史郎第一次看见她哭, 靠近鬓角的发丝从后脑勺的发髻中滑落, 柔弱地垂在她的手背上,面孔被手掌覆盖住, 只能从她不断起伏的胸膛中看出在哭。她有个愈史郎才发现的小习惯, 抽泣着抽泣着会开始打嗝, 声音不大,有少女般的可爱。“是鬼杀队的成员……冒犯您了吗?”他咬牙切齿从利齿缝隙间挤出几个字,愤怒得恨不得直接冲撞开蝴蝶家的大门,把香奈惠抓出来锤穿地心。“不,不是。”珠世看破了愈史郎的想法,手背带走两滴眼泪说,“我是因为高兴而落泪。”[啊?][不,怎么看珠世大人都跟高兴搭不上边,您分明是在难过。]“那个孩子能够转世,真的是太好了。”她说。[听说有执念的人会在三途川的水边徘徊不去,迟迟不肯重新进入轮回,他们大多都在等在自己未曾谋面的亲人,我或许也想过,夫君和他会不会在通向天堂与地狱的岔路口上徘徊不去,就为了与我再见一面?他们肯定是会上天堂的,尤其是治君是那样好一个孩子,而吃了自己孩子的我只能下地狱。][能够像现在这样,在奔向死亡的途中再见一面,真的是太好了。]愈史郎很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可珠世始终不肯说,她回去后踟蹰了好几天,将自己没日没夜关在新居的房间里,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有天晚上愈史郎代替她出诊,回来时发现珠世不在家。——她又去了蝴蝶邸。可惜这一次,凭她怎样敲门,等待,都没有等来归人,邻居赶时髦地去看了帝国剧场新上演的《茶花女》,茶花女九点半才散场,到家是十点以后,正好看见在门口徘徊的珠世,她的长相实在符合时下人的审美,又温婉得没有攻击性,女主人好心说:“这家人搬走了哦。”“啊,是吗?”珠世陡然惊道。“好像说是完成了学业要回乡下老家继承医馆。”这是蝴蝶香奈惠对邻里的说辞,“九州的乡下地方,或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走得非常急。”珠世想:[可不是要走得急吗?在发现了她是鬼之后,鬼杀队的剑士怎么可能将自己暴露在鬼的眼皮底子下。]这样想想,她冒然前来探访也是不智的行为,说不定鬼杀队的人在附近布下天罗地网,守株待兔。珠世好像才发现比飞萤还要硕大的漏洞,又慌忙地跑回去,她终于恢复了以往的谨慎,时时刻刻关注周围环境,就怕沾染上甩不掉的尾巴。[如果我被抓捕,愈史郎会怎么样?]很难用言语描述她心灵的混乱,对养子的思念、看见他转世蒙受的巨大冲击与电影晃动镜头似的不真切感,沉淀在最深刻角落的微妙失落,还有过去经历导致的烙印在灵魂上无法磨灭的自责,错综复杂而神经质的情感藏在她抖落的发丝里,咬出缺口的半圆形指甲里。它们合在一块儿,让珠世失去了应有的优雅、从容与镇定。可现在,梦醒了,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是不应该去追寻,不应该去寻找太宰治的,它只是自己沉重复仇生涯中的浮光掠影,哪怕是出于一名母亲对儿子最低等的爱,都要保证他们的未来成为两条永远不会相交的平行线。[与鬼产生关系,只会缔造悲剧。]回新住所时正巧看见愈史郎火急火燎地跑出来,电车架在铁轨上轰隆隆隆划过,车头的灯光照亮了黄黑相间的栏杆,信号灯显示为红灯,穿着和服与洋装的男人女人布景板似的停留在人行横道两侧,东京的夜晚太繁华了,灯笼、铁灯杆驱散一圈暗影幢幢的混沌。珠世站在光影交界处上对愈史郎微笑:“回去吧。”她再也没有去找过蝴蝶香奈惠,见到太宰治的夜晚被封存在了记忆深处。……大约半年后,会说话的乌鸦找到了珠世的新居所,从他脚上装信件的小竹管里抽出一封长信。大体是希望珠世一同研究对无惨的药物,并且附上了蝴蝶香奈惠最新的研究成果,鬼杀队寻找到了吞噬细胞的原材料,其含量是珠世从自己身体中提取出的数倍。[合作的话,是不是就能研究出足以杀死无惨的药物?]她好像看到了一线足以穿透厚重乌云层的黎明曙光。还有就是……[那个孩子是出现在香奈惠家的吧?]如果那一面不是梦幻的话,真希望能够从远处,再看他一眼。……“第二圣杯的能量波动出现在名古屋附近的身上,是没有名字的小山,除了普通野兽外只有一处有人类波动,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唯一一户人家就行了。”“然后就是回收圣杯。”达芬奇亲发出指令时太宰已经在深山里跋涉,身后跟着炼狱杏寿郎与甘露寺蜜璃。甘露寺是才上任的柱,而炼狱曾经是她的师傅,根据鬼杀队与太宰治达成的契约,在发动最终决战之前他不能被无惨找到,需尽量避免外出,哪怕是因要事出门也需要有两名柱轮流守护。他在宅在家中这件事上不算任性,只要有足够的书本与打发时间的方式,呆几年或许都没问题,对拥有漫长时间的生物来说,时间流速仿佛都放慢了。于是,前往名古屋成为了他首次外出申请。目的是什么无人过问,柱的职责只有陪伴、保护,必要时甚至可以在周围警戒,如果太宰治拒绝他们的靠近。[太宰先生真的好帅啊,蜜璃的心怦怦直跳。]甘露寺时不时小幅度扭动脖颈,毫不隐讳地盯着太宰治看,她的脸颊上浮现了害羞的红,心理活动丰富得像是无数条盘桓纠缠在一起的线条。[好帅,好神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蜜璃和炼狱先生的职责就是保护好他对吧,蜜璃一定会加油的。] 第99章 屋子里的孩子,竹熊、花子,最小的茂才两岁,脑袋探出门扉好奇地看向太宰治,缩头缩脑的模样火像是脸颊鼓鼓的花栗鼠,而炭治郎跟弥豆子则给他送上了热茶与味增汤,还有梅子饭团。灶门炭治郎都不免看太宰治怪模怪样的西洋化打扮,他是生长在山上的老土孩子,连大都市里夜晚灯火通明都不知道,“列车”与“蒸汽火车头”都是听都没听过的新名词,他看军帽与黑皮毛大氅,眼中只有好奇,还在想[爸爸也有城里的朋友啊,真稀奇]。[他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跳到半夜时,舞蹈终于结束了,灶门炭十郎走向太宰治,明明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却像是早已认识的好友,连寒暄都显得格外熟稔。“等很久了吧?”“还好。”“不管怎么说,今夜就现在我家住下吧,葵枝应该准备好了被褥。”太宰并不讨厌灶门炭十郎,他像一株植物,也像是山间缓缓流淌的山泉,可无论是树还是花草还是河流,在太宰眼中都拥有生命力,于是他比继国缘一要讨喜许多,在他眼中表现为性格波动比较少的天才。[心脏病患者也不能大喜大悲,炭十郎君就是那样的人吧?][我不讨厌这样的人,甚至有点稀罕。]他经常想起织田作,每日每夜每半天每个小时,想起他白开水一般能够包容万物折射出环境本来面貌的内在,想起他比海沟更加深邃的接受力,想起他镜面似无表情的脸,能够折射出身边的一切。回忆与比较是生命体的本能,灶门炭十郎与织田作之助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的相似特质,太宰都能轻易发现,更别说他们的相似度超越了百分之一,只是出于人类的爱屋及乌,他也会对灶门更有好感。[无聊的回忆与自我满足。]时间过得太久,太宰有时也会想,自己追求的是织田作还是满足于为了再见到他而付出无数时间的现状?没有织田作作为锚,他又怎么能活下去?屋内,孩子们已经睡下了,煤炭将室内烧得暖融融的,因是卖煤炭为生的人家,就算无法为孩子购置更新的和服,冬天也不会感到寒冷。葵枝早就准备好了汤与烤鱼,都贴着温温的铁锅上,是两人份的,准备好了太宰的食用分量。“请问。”柴鱼只剩下一条粗骨,深棕色的陶碗也空空如也,灶门炭十郎的身体很不好,从远处看,他像是支撑起旧和服的稻草人,空荡荡的,风一吹就会倒在地上。“您来陋居有什么事吗?”当只有夫妻两人时,葵枝永远负责开口的那个,炭十郎与其说是不善言辞,不如说更爱像植物一样只吸收空气中的养分,产生光合作用,他的妻子更爱说话些。“我只是来看看火之神神乐。”太宰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奇妙的是无论他活过多少岁月,身上都保持近乎不可思议的童趣,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总有部分与世界不入,没有受到灰尘粒子般琐碎社会粒子的玷污。于是有一部分的太宰治也永远无法理解什么是人类。“当然是不可能的。”他说,“如果你们愿意相信我的妄言,来意则是改变灶门一家未来悲惨的命运。”在他的唇舌中,人的死亡变成了不值得多费口舌的小事,“被鬼杀死,只有少量人能存活下来之类的,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葵枝略有些惊骇,炭十郎却面色不变,太宰治猜测部分事实或许随着火之神神乐从四百年前流传下来。“我们需要做什么?”他接过了太宰治的话头。“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看看那个孩子吗?”他说,“是叫弥豆子吧,很可爱的女孩子。”成年男人提出古怪的要求未免太过轻浮,他的军帽放在右手边,帽正面镶嵌代表鬼杀队的金黄色徽章,跃动的火光反射在黄铜打造的平面上,火焰边缘的锯齿被模糊。炭十郎与葵枝对视后轻微颔首:“我们得陪同。”“当然。”他的笑容虚假得令人恶心。“你们是父母,当然可以看着。”……“圣杯寄宿在这样小的孩子身上吗?”大屏幕上投射出弥豆子的睡颜,十岁上下的女孩子长相秀丽,她睡在大通铺的最外侧,为一众多弟妹挡住钻透门缝的寒意。迦底勒的研究员直到现在都无法相信灶门弥豆子的身体中藏有圣杯,无数力量的源泉,能够扭曲现实的万能许愿机,他借用藤丸立香的眼睛辅助修复过无数个特异点,看过拥有圣杯的英灵的模样,也看过拥有圣杯的人类的模样。说是万能许愿机,其实它非常容易对人类强烈的情感做出回应,或者说是扭曲,那已经不是邪念了,就是普通的愿望也可以被圣杯的力量放大数倍,总体说来,想要不激活它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当它存在时,就与人类的灵魂融为一体,沉睡在潜意识的海洋中。“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况。”梅林似乎很乐意解决他的疑惑,早上示巴检测到新的特异点,玛修与藤丸立香用闲置的筐体进行灵子跳跃,监控室里的工作人员分为两小队负责不同地点,听说新的特异点是2015年的横滨,他还感叹这地方真是多灾多难,真容易出现歪斜扭曲。“人的心灵强大屏障没有一丝裂痕,心地又纯善地不会产生过多祈愿。”梅林说,“只要有强大的心灵就会不受圣杯的诱惑。”“可它在这世界里是靠血缘一代代传承下来的吧?”研究员问,“难道每一代宿主都有无比强大的灵魂吗?”“所以说是奇迹。”梅林说。弥豆子胸前的空间以肉眼可见变得扭曲,小小的金杯悬浮在她胸膛的正上方,哪怕是炭十郎都因眼前的情景而惊讶,葵枝更是用双手捂住嘴巴。“回收完成。”太宰说:“这可能是我做过最轻松的工作。”……在与珠世的合作试验中,有些问题是不可被避免却又无法回答的,这些问题十个中有九个都跟太宰治相关,蝴蝶香奈惠不算是会说谎的人,可她却愿意对着镜子一遍一遍修正自己的表情,把太宰治信笔写下的解释背得滚瓜烂熟。“她是了不起的医学家、生物学家,当脱离切片目睹新鲜样本时,一定会发现它们来源于人类的相似体,甚至有可能直接来源于人类。”太宰治说:“当她发现时,你不需要想着否认,只要大大方方地承认就行了。”“有的人能够强化视觉,有的人能够强化听觉,又的甚至能够消化鬼,把鬼的能力化作己用,鬼杀队出现了那么多异于常人拥有超凡历来干的人类,偶尔发现成员拥有吞噬鬼细胞的能力一点都不奇怪。”“你需要隐瞒的不是这件事,而是我。”“名为津岛修治的隐部成员,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受到鬼的袭击,千钧一发被鬼咬伤时却发现才从人类变成的鬼反手掐住自己的脖颈,肌肉出现了与用紫藤花毒截然不同的老化萎缩症状,在采集少量血液进行研究后发现,他的细胞对鬼细胞有抑制作用,又因为跟鬼结下血海深仇,毫不犹豫地将自己当成了试验品,只希望全天下的鬼能因为自己而死亡。”他花三十秒捏出合情合理的人设。“如果珠世小姐提出想要见面。”“那就拒绝她,告诉她津岛修治极端痛恨鬼,无法接受自己的血肉落在了女鬼手上,于是调查都是隐瞒他进行的。”“因为太过讨厌所以不能相见,还有比这更好的理由吗?”第46章 第101章 织田作露出了略有些困惑的表情:“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可那不会动摇我的判断,”他说,“太宰肯定是最痛苦的,无论是救我失败还是一次一次看我死亡,作为朋友,我更看重他的体验,因此我希望你们能够阻止他,强行禁止他的尝试。”“强行禁止。”藤丸立香重复一遍。“是的。”织田作说,“制止他的行为,打破无限重复的世界,杜绝他重启世界的一切途径,也就是说强迫他停止。”“或许他能找到更在意的人,找到更有趣的事,而不仅仅纠结在我身上,他的未来会更好。”[本质上这是好友会该有的言论。]头一次听说时,玛修不觉得织田作的话有问题,可她也看出了对方眼底隐隐的忧虑。[他究竟在忧虑什么?]当太宰治被从迦勒底召唤出后,玛修终于明白了织田作当时的想法。[我希望他能够忘记我,放弃我,可要有他真的不愿意放弃,将自己的生命压在救回我这件事情上,又能如何出来?说到底带给他的不过是更多的悲剧。]他从太宰治的眼中看见了无法探究的黑暗过去,与阴影一般晦暗不明的未来。……“织田作。”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他很长时间没听过这称呼,异能特务科宣布退出横滨后,坂口安吾终止了港口黑手党的潜伏任务,而太宰治……总之,“织田作”这三个字被封印在了记忆之海的深处。玛修与藤丸立香都是很漂亮的孩子,她们鲜活、娇嫩,像是阳光下舒展腰肢的向阳花朵,横滨贫民窟养不出这样的孩子,而外界与这座海滨城市的道路被用坦克迫击炮钢筋混凝土灌注的墙壁隔绝。他也清楚地感觉到这两个孩子没有敌意,她们也不知道白教堂里等待着的自己做过什么事。于是织田作问:“你们是误入横滨的吗?需要我给你们指路吗?”他说,“这座城市不容易出去。”“不是。”藤丸立香说,“我们是来寻找你的。”“找我?”织田作问。“你认识太宰治吗?”当太宰治三个字出来后,织田作变了,他眼底的光芒被驱散重归于一片死水,而嘴角和煦的弧度也平成了直线,他变回了高效的机器人,摒弃所有人类应有的情感。“认识。”织田作用无机质的声线回答,“你们有什么事吗?”“……”这个反应,不太妙啊。玛修与藤丸立香有了相同的猜测,后者问,“他还活着吗?”“已经死了。”织田作说,“死在这座城市陷入动荡之前。”他们花了点儿时间听织田作讲故事,太宰跟迦勒底的小姐们提到过许多次,他的朋友织田作立志成为小说家,而他也很有文学天赋,平行空间的同位体出道即获得新人赏。出色的小说家都善于构造故事,再平实不过的一段历史都能被他讲述得栩栩如生。在这个世界中,太宰治成为了混乱的伊始,他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是织田作的友人,上代首领森鸥外死于俄罗斯人的诡计,死前留下遗书将太宰治推上了港口黑手党了首领之位,以两人互为掣肘的关系来看,让太宰上位不是好选择,森的旧部或许会认为他秉持传统刺杀首领,可高层都知道,拥有无与伦比智慧的他,是港口黑手党在接下来洪流冲刷中存活的关键。太宰做得不错,他稳定局势,排除异己,扩张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范围,横滨一年十二个月迎接来往货船的不冻港被收入囊中,且别说是关东,就算是大阪京都都能看见森株式会社下属的身影。横滨当地的外国势力受到排挤,俄罗斯人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东躲西藏,政府找不到介入城市的手段,横滨就像是被防得密不透风的铁桶。直到,“书”问世。那些政客权贵,世界上的异能力者都听说过“书”,部分人相信只要拥有书就能拥有改变世界的力量,可以颠倒生死与黑白,让白骨开出肉花。在某一天,消息像是插上翅膀的信天翁,传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书在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太宰身上,就是他右手从不放下的《完全**》。港口黑手党当然不会承认独占了宝物,可知晓秘密的人从世界各地而来,冥冥之中他们受到了操控,完全无视了传言中逻辑的缺失和语言的不缜密,似乎已经看到太宰持有书似的。一波接着一波,一波接着一波。人潮水般涌进横滨,政府与民间组织勾结,死屋之鼠透过下水道窨井盖的缝隙探头探脑,钟塔侍从明面上与厚生省交涉,暗地里早已排人潜人日本。在各方势力错综复杂地勾结之下,一场针对太宰治的世纪暗杀新鲜出炉。“保护太宰的中原干部也被克制了。”织田作说,“从美国借来了强大的异能力者,据说是外神的后裔,不老不死,像树木一样吸收空气中的养分就能存活。”“中原干部的能力是港口黑手党中最强大最具有破坏力的,因此他才承担起守护太宰的重任。可他的身体也拥有极限,我当时不在横滨,被遣送至北海道出公差,回来时听说中原干部脱去了人类的皮囊,成为了吹一口气便有熊熊火焰燃烧的怪物。我问:“太宰!太宰怎么样了?”幸存保安是曾见过的熟人,在那场几乎颠覆横滨局势的暗杀行动中,他失去了一只左手,他告诉我,太宰被炸成了天边的流星,只留下一具不大能辨认出面貌的焦尸。[老实说,我开始一点儿都不相信,这可是太宰啊,那个无论如何都杀不死自己的太宰,怎么会被轻而易举地围杀成功,成为权势之下的牺牲品?]玛修与藤丸立香露出了小孩子似的神色,她们急切地催促着织田作说下去:“那他有金蝉脱壳吗?”说话的是玛修。“没有。”织田作平静地说,“他确确实实是死了,和中原干部一块儿死了。……[我无数次后悔,为什么我那天不在横滨,为什么我不在他身边,不能为他挡刀,这寄居着□□无缝的眼睛毫无用处,若是能起到保镖的作用,我也能笑出声来。][可惜我就是不在横滨,当我踩着甲板,匍匐在船头感受腥咸的海风,青天白日下,港口升腾起巨大的蘑菇云。][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永远地缺失了什么。]织田作擦拭自己的左/轮/手/枪,一板一眼地给他们填充慢弹药库。[凝神静气——]他在白教堂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当醒来时已经有了决断。织田作想:[我要让杀死太宰的人付出代价。]第47章 [这世界的走向, 与书缝隙中无数的世界都不一样。]“太宰治”翻阅空白的笔记本,他透过遥远的时空,窥伺夹缝里的无数个世界, 八兆个平行空间, 就像是一株参天大树上生长出的无数分叉, 每条纤细的枝干都指向完全不同的未来,而无数的结局中又有相似之处,就像是供养植物生长的永远是水、阳光与营养。 第103章 太宰治还在喋喋不休:“明明帮他把身份准备好了,这一次拒绝的话,就真没有回旋的余地。”说得像是在叹息,不知怎么的,话头又转到中原中也身上,“中也考虑得怎么样了?决定调岗了吗?”“身为港口黑手党的五大干部之一,最高级战力,形影不离地跟着我也太浪费了。”他轻轻说,“俄罗斯怎么样,那里不大太平,美国的菲茨杰拉德也需要干部接洽……”“别废话。”他没好气地打断,“我现在的至高使命就是保护首领的安危,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吗?组织扩张成眼下的模样,各处叛乱分子都蠢蠢欲动只等待击溃中枢,当你在时他们碍于权威绝不敢轻举妄动,你要是死了,密闭的网络顷刻间就会分崩离析。”他烦躁地按压帽沿,“你到底在想什么,太宰!”“我在想,找个合适的时机死。”他平静地回答。“哈,别开玩笑了。”中原中也嗤之以鼻,“你是在小看我吗?”“想要你死,起码要迈过我的尸体。”“真是让人有安全感的发言啊,中也。”太宰双手托腮,作出小女孩儿的娇羞模样,哪怕他长相再好,看在中原中也眼中只觉得恶心吧啦。“不过,这次我可是认真的。”他缀在手面上的脑袋向右偏转三十度,眼神让中原中也联想到了森先生,真是复刻版的相同,镜面上蒙着穿不透的晦暗雾气。“执意守在我身边,会死。”“我说过。”他粗暴地打断了太宰的话,“要先踏过我的尸体。”……【争端是从太宰治死亡开始的。】【胜者只有一人。】“首领太宰与中原干部死于敌方的联手埋伏,港口黑手党分崩离析。”织田作的解说已到尾声,“现在在这座城市进行的,是围绕书的争夺战,没人知道书究竟被藏在哪个角落,无论你原来属于组合、钟塔侍从,还是黑手党,都是敌人。”“太宰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书只属于胜利者。”“那您的目标是什么?”玛修问,“也想获得书吗?”织田作不语,停顿十秒才说:“书具有造物主的能力,他能够创造出活生生的人,美国的菲茨杰拉德认为它有复活人类的能力。”“!”“可是,太宰早就想死了。”织田作说,“我不能因为拒绝接受朋友的死亡,就打破他的心愿,我希望他可以感到舒适,可以好好的。”“于是,我留下来的目的只有一个。”他只有把老式左/轮枪,与装载先进技术的机械相比,简直是上个世纪的古董,可他就拼接着老伙计,像个富有耐心的静待动物落网的猎人,捕杀了调查网中的仇人。”“——我只是想帮他报仇,仅此而已。”[哪怕他的仇人,是以个人之力无法撼动的群体。]……“差不多要结束了。”披着军警制式统一的披风,江户川乱步右手是被勒令着穿上的手套,他吊儿郎当地举着望远镜,眺望封闭中的城市。警方在开始之初尽力疏导平民撤离,他们保护了很多人,也在城市中遗落下部分。“已经是最优解法。”警视厅的神探边嘎啦嘎啦啃着酱油味的薯片,边用沾满了碎屑的嘴唇含糊不清说道,“那家伙早就计划好了,闻风而动被引进去的都不是无辜者,他们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追着饵不放。”“可是我们的人……”“现在进去的话,只会一起被捕食哦。”他也没刻意阻止,只是用自己才能理解的跳跃性语言说,“反正胜利者快出现了吧。”“无论怎么推理,只可能是那个人。”江户川乱步把薯片的塑料包装袋揉成一团,向垃圾桶投掷,不幸运,没中。“混乱的开始,结束的中止。”“早就被安排好了。”……【我只是想帮你报仇。】“织田作先生,好厉害。”玛修小声呼道。精湛的格斗技,“□□无缝”带来的预判力,人类的□□经过千锤百炼,甚至能跟上未来视的预警,她想到了红a的卫宫先生,除却魔力加成,他们是否已站在了相同的起跑线上?截杀、暗杀、围杀,她第一次意识到人的反侦察能力可被开发到怎样的地步。藤丸立香与玛修负责清理横滨内的怪物,她说:“如果没有额外干扰的话,他凭自己的力量也能成功。”当说这话时,织田作之中正灵巧地穿梭在奇美拉模样的野兽间,随手捡来的□□精准地切中动脉,腰部扭转带动全身迸发出巨大的力量,惯性之下奇美拉的头颅轰隆一声落地,灰尘四溅。“说起来。”藤丸立香说,“这里简直就是低门票版的圣杯战争啊。”“哎?”“目标是找到书,只有最后的胜者才能拿到书,莫不是要等全部竞争者退出,书才会出现?”她推测说,“既然是特异点的话,肯定是书吧,它附加了圣杯的力量。”“可是圣杯战争……”玛修比较过去的经历,“往往没有好结果。”“出现的都是被污染的圣杯。”藤丸立香也点头。……【我与织田作,永远只能活一人。】【他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也是最好的杀手,如果是为他自己的话,是绝对不会拉开左轮的保险栓,打破曾经定下的誓言。】【“小说家是不会杀人的吧。”他一定会这么说。】【那,如何让他在这即将化身绞肉机的钢铁丛林中生存下来?】【复仇。】【我必须要制造一个,让他足以从人群中脱引而出的坚定的仇恨。】【如果可以的话,真希望你不会为我做到这一步。】 第105章 珠世是一名出色的医生、药剂学家,同时她略通生物学知识,又懂化学。早在黑船破开日本国门之前,她就与行走在狭窄土地上的传道士有了良好的沟通,兰医,曾经荷兰人是战国时代唯一的外国人,他们带来了不够高明却隶属不同系统的现代医学,她在显微镜下重新认识了人体,抽象的经脉穴位图为血管、细胞所取代,鬼与人的不同终于具体到了生命构成。也因此,你很难制止珠世医学层面上探究欲。“香奈惠小姐。”在一场实验后,她委婉地叫住了同为合作者的蝴蝶香奈惠,“我想见见那位先生。”她恳切地说,”即便他再厌恶鬼,也请您将我的请求转达给他好吗?”蝴蝶香奈惠面露难色:“这……”“我想要知道,他究竟是如何获得抑制鬼的能力。”她坚持,“这就像是人类病毒关系中的抗体,我猜测他或许不是天生具有抗体,而是经过了后天转化,我研究过数万份人类血液样本,从未有同他类似的。”“我想要同他聊一聊,请他尽力回忆是如何获得这一能力。”她说,“您可否帮我转述。”“明白了。”她勉强点头,“我……可以帮您去问问,但我不保证结果。”她说,“不过,我想您的猜测不能用于眼下情况,他应该是天生的。”[主公曾感叹,太宰先生就是为了杀死无惨而降临在这世间的。]“为什么会如此笃定?”她态度温和得挑不出错,语言却具有直击要害的精准,“您是医学生,肯定学过基本的科学求证法,我们可以通过经验来进行探索,对已知的现实做出校正,然而对极小概率事件,必须要慎重且慎重。”[我当然知道啊。]蝴蝶香奈惠有苦说不出。[可不能告诉您,太宰先生一直活着的事儿啊。]……太宰治不怎么出门,无惨发动了现存的全部鬼怪寻找他,就连鬼吃人事件都有所减少,根据珠世的说法,作为食物,鬼对人类的需求并不算大,以维生作标准,不需要修复自身损伤的话,一个月进食一次就足够了。无辜的滥杀不过是出于他们可被控制的食欲与杀戮欲,当被无惨驱使着全日本地寻找人时,就无法进行正常的捕食,便连受害者的数量都减少了。近年来新成为鬼的都市人有认识太宰的,东奔西走之余也不免在脑海中想:[毕竟是国内闻名的作家,倘若坐船直接去了英吉利,就算是把日本岛翻过来也找不找人吧。]他的思维不知怎么的又溜进了无惨的脑子里,让他捏爆了身旁婢女的头颅。时代不一样了,他崇尚不变,却也不是固步自封,西服、礼帽、化学,甚至还陪伴浅草的丽子小姐去听莎士比亚的歌剧,随着国门大开,他们的剧团也有了明确的中高低音部。[是的。]无惨阴沉地想,[就像夏目漱石都会去英国留学,谁知道这家伙有没有远渡重洋,跑到不知名的岛屿上。]……太宰治出去了一趟。又是冬天,他居住在深山里,于是出门时都要戴着军帽披保暖的大氅,蝴蝶香奈惠有最新进程要上报给主公,与他在冬日插三两根枯竹的院落中狭路相逢。“珠世小姐。”她艰难地说,“想要见你,说是想询问津岛修治君身体有没有受到过外来的刺激。”“我明白了,是科学意义上的询问对吧,抗原还有抗体?可能是这俩个名词。”被丝绒手套包裹的手指头灵巧地转动帽沿,“找个理由推脱就是了。”“其实我想。”蝴蝶香奈惠说,“哪怕不与珠世小姐相认,只是当作普通朋友重新接触彼此,也不是什么太艰难的事。”她不想插手他人的选择,可每次看见珠世小姐落寂的表情,都会想到太宰先生的文字,不曾发表的《我的母亲》,因两人在一起住了不少时间,她完整地读过。[明明彼此都怀念对方,为什么还拧巴着不愿意相见?]“那是因为,我与她的思念都没有那么深刻。”太宰轻声回答,“我们不是离开了对方就无法生存,思念或许是有的,可那就像是被不大锐利箭头扎出的伤口,在过去的岁月中已经长好,只有在阴雨天中会感受到连绵的阵痛。”“她对我,我对她都没有太重要。”太宰治重新戴上帽子。“可我想,你对珠世小姐,真的非常非常重要。”蝴蝶香奈惠说。太宰笑了一下,没说话,扎进纷飞的大雪中。[那没什么意义。][无论如何,我与她的相遇只是一段过去的缩影,而我所经历的全部,只有同一个目的。][我只要想着织田作就行了。][其他都不那么重要。]人活在浑浊到无法呼吸的世上,总需要逃避的手段。……藤丸立香捏着圣晶石,严肃地盯着迦勒底的池子。“出货吧出货吧出货吧出货吧……”第49章 众所周知, 圣晶石抽卡是一件容易上头且常坠机的运动, 而藤丸立香,人类最后的御主为了封印自己抽卡上头疯狂氪金的人类劣根本性, 毅然决然地走上了封锁卡池理性攒石的道路。不到万不得已, 她甚至不会走向通往卡池的道路。——一旦走上那条路,就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一定要抽抽抽抽抽抽, 抽到耗完最后一张召唤符,最后一课圣晶石为止。与游戏不同,现实中的召唤从者具有唯一性, 于是卡池只会出现三种情况,极少数情况下掉落从者,偶尔抽出礼装, 大部分时刻都是扔三颗圣晶石下去,连石头面触碰池水底部哐当的回响都听不见。空空如也。“出货吧出货吧出货吧出货吧出货吧出货吧出货吧……”她富豪般挥洒小山似的圣晶石,眼底充斥着癫狂的魔性, 碎碎念好像变成了如尼文排列组合后形成的扭曲字符,任何人、或者英灵都不会想靠近疯狂抽卡的御主。坠机了怎么办?……“玛修?”忧心忡忡地目送藤丸立香离开后, 玛修便回到监控室, 梅林悠哉悠哉地仰躺在活动椅上,显示屏画面已切换至新圣杯。和以往的圣杯不同, 它受到了恶性魔力的侵蚀, 说白了就是第二个安哥拉纽曼, 金黄杯体中盛放的不是耶稣之血而是此世之恶。 第107章 “谢、谢谢您。”于是小声的道谢,成为唯一的解答。小澄的反应点亮了珠世半边的脸颊,表情的动容让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抿唇温婉笑后,弯腰帮捡散落的书。她顿住了。中原澄把身边散落的其他几册书都拾起来了,抬头却见珠世还半蹲着,她不安地问:“您,还好吗?”“他是谁?”没头没尾的颤抖之声,不仅是珠世的声带,连带着她的手都在颤抖。书脊躺在她的手心里,页面恰好停留在黑白照片那一页,薄册共有103页,只有一面纸打印了太宰治的照片,“太宰治 1916年拍摄于东京帝国大学”,黑白二色构成的图画下有一行小字。“是太宰先生。”小澄凑过去看后说,“太宰治,太宰先生,当代有名的作家。”……珠世不怎么看书。更准确地说,她不怎么看近现代的文学书籍。时代还是会在人身上打烙印的,生长于以物哀为美的平安京时代,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井原西鹤商人小说的粗俗。进入新时代后拜读过夏目漱石的作品,依旧无法提起兴趣,珠世从很久以前起就是对医书爱大于文学,文明开化后西方传来的医术更呈现喷涌之势,她尚且来不及吸收最新的技术,更不要说是进行额外的小说消遣。如果完全不关注的话,是不会知道谁为时下最流行的作家,文学家说到底还是小众,而珠世不属于那之一。倘若她在路过街角报亭时多停留两秒,说不定早就看过太宰治的相片,可惜没有,她晚上出门时,小报亭大多已落闸,不知不觉间,他们就错开了。像是命运的捉弄。……“对、对、对不起!”蝴蝶香奈惠看着抽泣的小澄实在说不出话来,并非说是责怪她,蝶屋的三小只才是孩子,成年人无论如何都不会责备她们。怎么才会在夜晚降临之前碰见珠世,又怎么会恰好摔倒了把书散落一地,书又怎么会定格在有太宰治相片的页面?无数的巧合组成了眼下的局面,没有任何人要为巧合买单。“没关系。”她俯下身来细心地安慰,“不是小澄的错。”她写了封信问不知在哪的太宰治怎么办,又头疼于该怎么面对珠世。[要不装傻?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恰巧辖区有任务,蝴蝶香奈惠一走就是三天,等处理了作乱的恶鬼后,太宰治的信件姗姗来迟。/不用管。/他的文字真是如人一样得薄情冷意。/她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太宰治写过很多文章。短篇、中篇、长篇,长篇只有一两篇,他本人更擅长写五万字以下的小说,读者中总有人说他把日本文学的古魂读得很透,汉诗中的典故也是信手拈来。/“人命至重,有贵千金,一方济之,德逾于此。”为什么没有成为医生?从小,如果我有那时候的话,最先接触的就是医术,以学习能力与传统看来,我更该成为一名医人的药师,而不是捏着笔尖写点儿晦涩文字的作家,没那么做,说到底还是出于惧怕,我常想,人的性命、我的性命是多轻贱的玩意儿,我早就不想活在这世上了,它又怎么会至重,比千金还要贵?因为无法看重生命,无法珍惜活着的时光,便永远无法成为优秀的医者,说到底,我是个连活下去理由都找不到的人。不成为医生,大抵就是出于以上原因。——《杂记.我的职业》/她捏紧了书的脊背,尖锐的指甲戳破纸张。……众所周知,抽卡,不,召唤从者前需要沐浴焚香,再不济也要洗洗手。摆放与从者相性度高的物品在卡池旁,一定几率上能够提高从者的召唤率,圣杯战争的圣遗物召唤就是这个道理。召唤前,藤丸立香偷偷摸摸潜入了太宰治的房间,拿了本《人间失格》出来。结果……“中原中也,以berserker职阶现世。”身材娇小的英灵并不像寻常狂战士一样,召唤时就被赋予了混乱的咒语,相反他看上去冷静极了,除了举手投足间流露的狂气之外,很难看出他的真实职阶。你就是我的master吗?[emmmmmm][为什么太宰的书、异能力的名称,会召唤出中原中也呢?][果然,这就是传说中的犬(相)猿(爱)之(相)仲(杀)吧!]第50章 中原中也成为英灵这事儿, 其实比织田作成为英灵好理解多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甚至不算人类,而是荒神力量的载体,神之血的浓度比古希腊的英雄还要高, 赫拉克勒斯依仗宙斯的血缘复活十二次, 人类最古之王吉尔伽美什拥有三分之二他不耻的神明血统, 天体科的君主, 迦勒底第一任所长马里斯比利·阿尼姆斯菲亚闲暇之余写过篇与天体几乎无关的论文,深入讨论英灵的构成。他认为神明的后裔是天生的英灵, 注定会留在历史间隙中。日本的米粒神明不算,东洋国度中有资格登上历史舞台的得是神话史上浓墨重彩的武神,而荒神, 他的野史最早可以追溯到素盏鸣尊,千年以前都城的迁徙也有以山川河流为名的神影。“和现代科学扯上关系后, 神明终于被揭开了神明的面纱, 可对太宰的世界而言, 神明究竟是从何处来,掌握的巨大力量的来源究竟是什么,都还是未解之谜。”梅林说,“神秘依旧是神秘,只不过科学能够捕捉。”解释完后梅林又问:“说起来, master去哪里了?”“前辈吗?”玛修说, “还在召唤池旁。”她有些无奈地说:“似乎又从太宰先生的房间里搜罗出不少东西, 连摆放《人间失格》都歪了无赖派的池子, 她有点抓狂。” 第109章 [按照他人的意志活下去有问题吗?]太无聊的时候太宰治会思考一些哲学问题,比方说绝大多数世界线上的自己,织田作临死前说:“对你来说是善是恶都无所谓,去善的一方吧,太宰。”然后“我”就乖乖地成为了一个不太彻底的好人。也就是说,他成为好人、拯救世界,过程论上并不是出于本心,英灵“混沌”的属性就来源于这里。“混沌-中庸”,中庸是他的本质,随波逐流,毫无自己的想法,如果说存在着自主性,可能就是在寻死这件儿事上。眼下,他在进行新一轮的寻死,同时又顺带着拯救了世界。“太宰。”蝴蝶香奈惠带来了实验进展的最新消息,“成功了。”她喜上眉梢,起码在这一刻,对未来的担忧与曾笼罩在心头的阴云被统统抛下了,光是想到无惨被湮灭的未来,就觉得过去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恭喜恭喜。”太宰治的性质不太高,他更专心与手下的纸笔,“那么,你们选择让谁被无惨吞噬?”“……”一句话就让蝴蝶香奈惠眉宇间喜悦凝固,她说,“新药物的成分不会对人类有什么伤害,足够的原料让他们能够量产。”她不想在原料面前提这件事,“普通鬼一旦接触此药物会在十五分钟内见效由内部开始溶解,我们决定让所有鬼杀队的剑士吃——”“珠世小姐,她也要求了对吧。”照旧是轻柔无比的语调,“人类与鬼的最大区别是躯体的脆弱,只要伤重不治就会迎来死亡,而鬼不一样,在夜晚鬼能够无限再生,珠世对无惨怀着满腔的仇恨,想要在开始时一了百了,无惨一定会决定将她吞噬入体内。”“而且你们无法确定对普通鬼有效用的药剂在无惨身上会不会打折,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绝对会在身上注射致死量药物。”“……”太宰治合上了笔记本:“没关系,对她而言这是相当轻便的工作,说到底我的养母,她早就不想活了,能在最后关头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是她的愿望。”“对了,可以请您帮我整理一下稿件吗?”他指指桌面上凌乱的本子与草稿。“隔了这么长时间,还是完成了。”标题平淡得不像是他能取的名字。《我的母亲》。[原本想过许多标题,譬如《木槿》《虚构之乡》《羊水》之类的,结果想想,本来就是写给人看的冗长无聊的童年日记,也只配最质朴的名字。]……藤丸立香最后的挣扎,是从图书馆里翻出织田作之助毫无名气的文集,放在池子边上。除此之外,她还拜托卫宫做了辣味咖喱。她沉痛地想:[这要再歪池子,我就……我也没有石头了啊!]所以……“出货吧!织田作!”第51章 在长时间的地毯式搜索后, 无惨终于锁定了产屋敷一家的住址。这事儿本会给他带来成就感,却不会让他愉快至此,说实在的, 产屋敷在他心中的重量甚至不到继国缘一的一半。他们是人腐烂躯体上的囊虫, 是躲在阴暗角落见不到人的蝼蚁,生命比蜉蝣还要短暂, 朝生暮死, 至多不过有点儿小聪明, 却远远没有到非人的境界。倘若说有什么是能入无惨眼的, 就是那上百年如一日的强横躲藏能力, 他们玩了近千年的躲猫猫游戏,无惨已经将他们看作是牛身上的跳蚤。于是他也有理由相信,产屋敷的突然现身, 并非是他棋高一招, 而是敌人将己身当作诱饵。一般情况下,苟中之王鬼舞辻无惨绝不会亲自上门,他只会派出上弦,自己暗地里毛在他人背后,小心翼翼地藏起自身行迹, 可这回不同,产屋敷背后所代表的分量足矣让无惨现身, 光是想到太宰治, 他就坐卧不安, 连一秒钟都等不住。完美生物、完美生物、完美生物……相同的词汇在他胸膛中不断循环。……“咚咚咚——”“咚咚咚——”蝴蝶香奈惠蜷曲手指敲击墙壁, 上年份的和式住宅都以木头制作框架,以至于墙体远胜西方的钢筋混凝土敲击声清脆。“珠世小姐、珠世小姐。”她呼喊着,终于听见门内传递出回音,身穿和服的女人拉开门扉道,“请问有什么事?”蝴蝶香奈惠看她得体的、挑不出一点儿错的笑容,忽然意识到冥冥之中或许有条线早就将太宰治愈珠世牵连在一起,他们在掩盖伤痛的技能上有同等级的天赋,外人无法勘破丝毫端倪。“我听说你在找太宰先生的书。”她的谎言拙劣,从此可以看出蝴蝶香奈惠本来就不是善于撒谎的人,她只是为自己的行动寻找一个局促的借口,“我有太宰老师还没有出版过的作品手稿,想拿来给您看。”她缺乏耐心来观测珠世的表情,同时也不想听见对方拒绝的声音,码整齐的草稿纸被一股脑儿地塞进怀里,蝴蝶香奈惠愿意相信,太宰留下来的文字是要拿给珠世看的,可他骨子里只有日本人的迂回,连“我爱你”都要说成“今晚的月色真美”,又怎么会对养母直抒胸臆。[太宰君将它们交给我,不就是为了给珠世小姐看吗?]她无意给自己的行为按上崇高的内涵,对注定死亡的珠世小姐来说,一切都只能算是临终关怀的伪善,可是比起满含痛苦地死,能够笑着别离不是更好吗?抱着以上的心态,她充当起了不曾见面二人间的信使。……“实在太简单了。”中原中也在来迦勒底的三个小时内被告知了英灵太宰治的一切活动,以及他困于异世界几百年的奇妙经历,“只是找到圣杯,杀了叫无惨的就可以回来。”他双手抱肩道,“又害怕阳光,头又能被斩下来,虽说有完全进化的可能,那混蛋的体术也烂得要死,可太宰有一肚子的坏水,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把无惨骗走晒太阳,不行还能笼络一堆人,替他打生打死。”“所以说,为什么会拖几百年?他明明很厌恶活着这件事吧?”“太宰先生失忆了。”玛修说。“哈?”中原中也瞠目结舌,连带着对迦勒底的科技也充满了不信任,“你们在转换灵子的时候很容易出问题吗?”迦勒底的每一位员工都有义务打消新英灵的怀疑,即使他们不清楚,太宰治的意外是怎么发生的。“不。”达芬奇亲说,“太宰是第一例哦。” 第111章 “他是个无药可救的该死的混蛋。”中原中也说,“但正如织田,总有人愿意抓着他不坠落得更深。”……“辣味咖喱辣味咖喱辣味咖喱辣味咖喱辣味咖喱……”藤丸立香面对召唤池口中念念有词,玛修前来告知她太宰完成任务的喜讯,却看见前辈如同邪教的忠实拥趸一样口中念着邪恶的咒语。“前、前辈?”哪怕是她也被扑面而来的神棍气息给震撼到了。“辣味咖喱!”藤丸立香举起双手高呼,将最后三颗圣晶石扔进池子里,“出来吧我的卡牌!”池子里光芒大盛,玛修的眼睛瞪圆了,这是……英灵被召唤特有的光芒!会是织田作先生吗?……“辛苦了辛苦了。”达芬奇亲迎接太宰,“虽然过程曲折,结果还算不错。”她接过两个圣杯询问,“怎么样,太宰?”恢复了黑风衣装扮灵基的成年人笑道:“还算不错。”他的笑容兼具生动与刻板的矛盾点,细心的女性研究院会发现,哪怕是嘴角上扬的弧度都不曾变滑过,可笑意又确实是从眼角流露出来的,以至于闪烁着栩栩如生的少年光辉。“说起来,达芬奇亲,监控室的空气清新剂是不是换了,我闻到……”他不说话了,视线越过同事英灵的后脑勺跳向远方,萦绕他身体的空气产生了改变,不再那么疏离,像一尊精致的雕像,他身上多出了活着的成分。“啊,我就说怎会有股潮湿的臭味,原来是蛞蝓啊……”他亲昵地抱怨,“真讨厌啊,迦勒底都变得湿漉漉的。”以狂战士职介降临的中原中也是一点就炸的□□桶,太宰治总能精准地把握火星:“你在说什么,青花鱼!”“真是不可思议。”女性员工小声说,“太宰先生还能有人性化的表现啊。”监控室陷入混乱,达芬奇亲作壁上观,毫无制止的打算,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玛修喘息着出现在大门口。“各位!”她气喘吁吁地喊道,“出货了!”太宰的动作猛地一顿,他才不管中原中也收敛的拳风,扭头死死盯着门口。那熟悉的身影逐由远至近映入他的眼帘。[久别重逢的时刻应该说说什么?]棕红色头发的青年一如既往地不善言辞,比死水还要平静的面皮恰如其分地掩盖住他的选择困难。[果然是这个吧。]当告别朋友踏上不知能不能再见的旅途时,我们会说“我出门了”,那么在见证友人为了寻回自己而付出了无数艰辛的努力时,还有什么比宣告回归来的更好?“我回来了,太宰。”他眼中的情感不仅仅是对友人,似乎还有对许久不见孩童的关照,“你,长高了。”“似乎成为了一个不错的人啊。”“欢迎回来。”太宰治说,“欢迎回来,织田作。”……【你无法驱散他自出生以来便植根于灵魂的孤独,却可以伸出手以免他下坠得更深。】end.第52章 番外逮捕嫌疑犯人并非案件的结束, 从侧面看来只是开始。富久田保津的资料叠成一摞,以别针扣在一块,封面贴的大头照是他半边脸被剥皮的毁容模样, 翻过第一页则是他三年前完整的脸, 照片下打印学生证复印件。“东京大学, 数学专业?”警署的分析官看过基础资料惊讶地挑高眉头,上下嘴皮子轻弹发出响亮的啧声。啧声的附加值含义足够多, 包括但不限于“智商这么高怎么去当杀人犯了?”“东大毕业前途无量不好吗?”同僚怀揣相同心思,用两根手指捏着资料集往下翻,边看边说:“大三肄业?iq150?偏差值真高啊,够上理科三类了……”“就因为智商高才难抓吧, 先前单挑也是,社会地位高,还不是……”“高智商犯罪说的就是他这种吧?”富久田保津的前半生被浓缩在了十五页之内,包括他离异的作为科学家为人所敬重的父母, 缺乏关爱的童年, 顺风顺水的学业路,与和社会地位相匹配的高档公寓。学生时代他是出了名的怪胎, 过离群索居的生活, 纵使有堪称英俊的外壳与优异的成绩也无至交好友,同校的男性对他留下恶评,女生中的评价毁誉参半, 他从不是体贴的情人, 几段交往都无疾而终, 分析官拨通了其中一人的电话,在她的叙述中,富久田保津有让人惊惧的特质。“他有神经质伴随严重的精神衰弱。”女孩直言不讳,“我对他的喜爱出于外貌与他周身萦绕的忧郁气质,在学校里大多女生都没办法抵抗这个。”录音笔忠实地运转,滋啦闪现的电流让女人的声音有些失真,分析官问:“与他分手的契机是什么?”“我没办法接受自己男友的向死性。”她说,“他在我们交往的四个月中尝试过自杀,从吞食过量安眠药到割腕,警官你得明白,任何年轻女性都没法接受这个,我被吓坏了。”她冷静地指出,“这是我们分手的原因。”“除此之外,他几乎挑不出任何问题。”富久田保津的备注中以红笔添加“向死性”与“低求生欲”,照旧无法判断他的行凶动机,两名分析官接着往下看,空洞无聊的高中时代后是大学。“社交孤岛啊……”分析官说,“看开洞的性格完全想不到他过去是阿宅。”“大学肄业是11年以前的事情,现在开洞33岁,”他们几乎是拿着放大镜对照他过去的经历,“没读完东大就回了群马县,然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到四年前又搬回东京。”会社的正式职员系统中从来没有出现过富久田保津的姓名,他消极得都没投递过包分配工作的派遣社员,父母双方在二十五年前就搬离了群马,过往的工作经历中有类似于7-11短期店员之类的,想来他在街边的拉面店打工为生也有可能。如果在现实生活中接触jw,契机是什么,他们是在哪里相遇的,抱着以上疑问,必须对他的过往经历进行深入挖掘。侧写的过程中,小组长的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看来电显示是现场勘探人员拨来的,接通电话,点头,交谈,致谢,挂断,他对其他小组成员说:“在开洞书房发现了不完整邮票集。”现代人用邮票不多,他们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寄信了?给jump吗?”是对阿宅的嘲讽。“通过邮政系统进一步查询,确定上一封信是在八天前寄出,从搬至东京开始,他以每十天寄封信的规律往朝日文库传信。”……“富久田保津?”小庄速伸出一根手指,上推挂鼻梁的眼镜架,他是罕见的无近视者,可做文字工作,不戴眼镜就显得你不专业似的,在熟悉作家的建议下他买了副平光镜,后来想想,什么“金边眼镜显斯文”不过就是太宰的恶趣味。“是有这么个人。”他说,“每个月坚持写三封信对吧,从我入职开始就这样,这几年到陆陆续续有读者坚持写信,可从太宰老师出道开始就写的,只有寥寥几人。” 第113章 他知道太宰会给中意的读者回信,小庄也从不干涉他选择的读者, 若给开洞写信,以太宰老师肆无忌惮的作风, 指不定会在纸上写什么话。[不会被判定为教唆犯罪吧?]糟糕, 他想到去警署保释老师的未来了。律师团, 与朝日合作的律师擅长打刑事案件的官司吗, 听说业界的古美门老师很擅长辩护……“不, 我没给可爱的后辈写信。”手指间转着轻巧的原子笔,“一个月三封,一年十二个月, 距离上封信为止坚持十二年,恰好都是三的倍数,他肯定心怀欢喜。”[三的倍数?有什么特殊含义吗?]“富久田君的话, 回信才没有意义。”小庄已经学会无视太宰治的语言逻辑, 当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时只要耐心听就好, 譬如眼下。“富久田君的有趣在于他的封闭, 无论是绝望到给自己开洞也好, 还有先后的性格突变也好,都让人感到欢喜,以上必定是他一个人的旅程,倘若有人介入,他绝对无法成为现在的模样。”“而且。”他还略带惋惜之意,“如果他这次没失手的话,很快就要轮到我了吧。”太宰说,“三的次方数九,我是他看重的第九个家人。”小庄无法完全理解太宰的意思,却不意味着他是白痴,听见词话大惊失色道:“老师您难道是他的目标之一吗?”“准确说是最初的目标。”从桌面上捻起封壳落款富久田保津的信件,寄信日是八天前,最近的内容大同小异,展开褶皱的纸张,迎面就是:/前辈,你愿意做我的家人吗?/开头局势冲击力太强,小庄编辑的表情就像是被正面痛殴一拳,他几乎听见自己磨牙的声音,硬着头皮往下看。/从十四年前我就知道,前辈注定与我成为家人,我们身上具有相同的特质,以前你拒绝我或许是出于我糟糕的精神状态,现在世界已经变得凉爽了、开阔了,我也拥有了可以去独自旅行的家人们……/“独自旅行”?“家人们?”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小庄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在纸上捏出了多条褶皱,光是想到太宰是杀人犯的目标他就觉得毛骨悚然。尤其不能深究太宰老师与他相似的特质到底是什么。“既然老师没有同他回信,问题就不大。”小庄勉强说,“要是警方来了就打我电话,朝日的律师团还是很有用的。”“真实可靠啊,小庄君。”明明是三十岁的人了,太宰身上却有着少年一半奇妙的特质,不知该说是天真感还是其他,他与社会间有层看不见的隔膜,两者完全脱节。他微笑着,嘴角牵扯出奇妙的弧度,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白织灯的光线充满压迫力,警署在审问犯人时依旧保持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作风,将人隔绝在狭窄的房间内,由两至三名警长严格看管。富久田保津还是浪荡模样,看他现在的表情很难想象四年前他还是幅无法忍受孤独,成日受数字压迫,即将崩溃的模样。“富久田保津。”搜查官的呼声太冰冷,近乎无人性,“你寄给作家太宰治的信件。”“一共432封,最近一封为3月14日下午17点32分投递——”他抢答道,“如果你想知道的话。”精密数字会带给人压迫感,提前被犯人抢白更让上位者感到不适,他压制堆积在眼角的焦躁,尽量不让开洞看出心底的不愉快:“你在十二年内都过着与社会无交流的孤岛生活,是什么让你持之以恒坚持给太宰治写信,我们搜查过你的信箱,从来没收到哪怕一封回信。”“真是伤人的说法。”富久田半举双手,作无可奈何状,“我也希望收到太宰前辈的回信,如果他回的话,现在或许就不会这样。”“不,也不会,我总有难以忍受的一天,更何况风穿过洞很凉爽,我很满意。”[等等,他刚才的意思是,太宰治能够阻止开洞的自残吗?]话中流露的残碎信息片令人心惊。“没什么好搜查的,哪怕你们去找太宰前辈,他也一定会说信件早就烧毁了之类的话吧,在让自己显得邪恶这点上,他向来不遗余力。”“至于我有没有跟他以其他途径保持交流,他有没有对我产生诱导印象,谁知道?”开洞模棱两可地说,“总归,他会乐意看见我现在的模样。”……——他热爱让自己显得邪恶。——太宰老师似乎对谋杀与死亡有病态的迷恋。出外勤前,来自各方的评价汇聚到松岗黑龙处,他在心中勾勒出近似妖魔的形象,日本青年中这样的并不少,宽松世代受过校园暴力折磨的大龄青年,经历过二十世纪末经济危机的中年人,还有中二病……以上几类人中常汇聚这些特质。他不当回事,在知道某条消息之前。说到底,人的邪恶是魅力点之一,尤其在青年人眼中,完全可以被包装。“他与拔舌、剥面、单挑等人有联系。”东乡辅佐专程打通电话,干练的女性举着薄白平板,“拔舌参加过他的签售会,剥面所在的印刷厂与朝日文库保持合作关系,太宰的书多出自于同一个印刷厂,单挑是他慈善晚会上的点头之交。”当牵扯上jw时,再简单的事都会蒙上扑朔迷离的云雾。“你好,我是太宰治。”而真正的太宰治,比松岗黑龙想得到更年轻,也更具有魔性。他漆黑的瞳孔中吸附着漩涡,像宇宙中连光斑都能吞噬的黑洞。松岗不由屏住呼吸。血红色的夕阳打在太宰治的身后。——逢魔时刻。“我希望能见富久田学弟一面。”他远比开洞更擅长打断人的说话步骤,资历颇深的松岗也没猜到太宰治的路数。“有些问题想同他讨论。”太宰治说,“他也很想见到我,不是吗?”……中原中也陪童谣他们参加了为期两天的游园会。明明是梅林扮演的魔术师,在迦勒底随时可以见到,却因来到了新的度假世界而产生了趣味,小孩子就是这样的生物,随随便便就能找到更新的快乐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