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心殇》 第1页 [架空歷史] 《美男心殇》作者:独孤紫冥【完结】 ================= 简介: 本文记叙了明朝一代权宦冯保(在此文中原名李雁全,全儿)的一生。 嘉靖帝开始,明朝开始走下坡路。嘉靖迷信道教、服用丹药、豢养男宠。冯保也成了潮流中的小鱼,本为男宠,却因方皇后嫉妒沦为宦官。冯保亲近张居正等贤臣,试图改变这个局面。两人联手先后与严嵩、高拱、陈太后等势力斗争,虽然创造了万历中兴的局面,却无法改变潮流,张居正死后,冯保亦被万历赐死。冯保之死,成了明朝灭亡的导火索…… 本文中,嘉靖总是失去所爱之人,心伤之至而发疯;张居正如履薄冰,为大明江山效力数十载,却在死后被抄家;冯保沦为宦官,朋友也渐渐离去,最后被赐死……还有很多角色一生总是心殇。在那个年代里,由于大环境的限制,故而充斥着“美男心殇”。 标籤:宫廷、宦官、友谊、权谋、经歷、成就、愁绪 ================== ☆、1.送宫人母子辞行 遭阴妒贵妃含冤 故事始于明世宗嘉靖二十一年十月二十日。那天的南直隶苏州府码头边,天刚亮,人就是熙熙攘攘的。人们都赶着早上的船,以便赶路,若朝发夕至更好。辰时中,一条船出发,渐行渐远,留下了两边长长地划痕。可是,岸边还站着送行的人。 送行的人群中两人是母子,母亲姓吴,身着棉袍,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儿子才六岁,红装素裹。儿子问母亲:“娘,为什么曹妃娘娘对我们家这么好啊?每两个月都派人接济咱家。这个月吕公公还亲自来了。”母亲微笑地摇摇头说:“全儿,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他们走了,我们回去吧。待会娘还要去曹员外的机房做工呢。这几天招待他们一行人耽误了太多的时间。娘想把它补回来。”于是两人前往机房,母亲开工,儿子在一旁小房间内静静地读书。 冬季日短,申时已过,天就沉沉欲昏。华灯初上的大街开始上演一幕幕温柔乡里的男女传奇,他们多半是富人。当然也有一些人他们辛苦了一天最终得到的也许就是两个馒头的赏赐,他们只能蜗居城市里的一角,相形见绌般地啃着发冷的面团。 那一家的母亲和父亲相继回家。这一对夫妇两种人都不是,母亲吴婷在曹员外的机房里做工。这曹员外乃是曹端妃的堂兄,吴婷的工作即为曹端妃所介绍,而且酬金较高。再加上有曹端妃的赏赐,这一家子的生活十分充裕。可是这位丈夫,李经纬,觉得一个男子汉被女人供养是一种耻辱,便坚决地找事做。目前他在一个铁匠作坊里做工。 母亲不顾工作的疲惫,迅速地做好了饭菜。当饭菜上桌时,父亲刚好回家。李经纬一进门就倒在椅子上,吴婷摆出一副刁难相问道:“经纬,你这么累就不要去了嘛。我又不是养不起这个家!”李经纬抬头,摸了摸自己的络腮鬍子——他其实不到三十,就已满脸虬髯。微笑着说:“夫人你怎么非得去曹员外的机房里做工?”吴婷撅嘴而对:“你那点钱怎么够,我赚的才叫钱!你看如果不是我,今天咱们怎么能吃得这么好?”经纬故作清高地说:“你以为生活就只有衣食吗?我们要有独立的人格!”吴婷不屑地说:“什么独立的人格?当年你被锦衣卫抓住的时候是谁帮你放出来的?你居然不知道感恩!”经纬解释:“我当然感恩无尽,娘娘真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可是我也是个男人,我不能一辈子依靠女人生活啊!”吴婷摇头说:“不要这么固执好吗?珍惜今天的幸福吧。毕竟在苏州,不是地主、巨商之类的,日子过得像我们这么好的绝对没有!”三人皆嘆。 这家人安居乐业,宫中如何?这一天的上午,嘉靖皇帝于干清宫召见所宠幸的道人陶仲文及重臣严嵩,龙颜大悦。他拉着陶仲文的手说:“爱卿真是功在社稷,朕服了您的药后,立觉神清气爽,日驭数女无倦怠。”陶谦虚地说:“这都是托陛下的福。”嘉靖宣布赏陶仲文一千两银子,陶推辞后才接受。嘉靖又对严嵩说:“严爱卿啊,朕经常把一些事务託付给你,你每次都让朕满意,不像某些人,只知道耍嘴皮子功夫。朕也要赏你,今天就赏你些丹药吧,你六十多岁了,祝你多保重,为社稷多谋福利!陶仲文,你辛苦点,今天再去炼一些药给严大人。”陶仲文接旨,严嵩谢主。 忽有一太监来问嘉靖:“今晚陛下临幸那家?”嘉靖答道:“还是曹端妃罢。” 而此时后宫也是百花争艷。坤宁宫内的方皇后身着轻裘正喝着羊肉汤。旁边的一名宫女说道:“现在宫里王熹妃很得意,仗着自己的儿子是太子,经常把娘娘都不放在眼里。”方皇后不屑一顾地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管他呢,本宫是皇后,还怕她不成?”这时,太监胡公公来报:“娘娘,今晚万岁爷摆驾曹端妃宫中。”方皇后眼皮都不眨一下地回道:“曹端妃那么得宠,不一样只得了两个女儿?大女儿还夭折了。本宫才不稀罕呢!下去吧。” 翊坤宫内,曹端妃接到了旨意。立马召集宫女太监,说:“今晚皇上就要过来,可惜吕公公被派去苏州府看望全儿了。大家就要忙活了。”她指示一名宫女去御膳房传菜,却突然发现此宫女不舒服,关切地问:“怎么了?”宫女说:“娘娘,这几日皇上日日收集我们这些年轻宫女的经血,还逼我们服用药物催经。我们实在受不了了。”曹端妃说:“那好吧,你休息去吧。注意今晚不要惊扰圣驾。大家都好生开工。”曹端妃吩咐别人下去,众人开始各路准备。这时,两名宫女前来帮忙,她们是来自王熹妃宫中的。本来曹端妃人手不够,便答应了。众人开始忙碌地准备。 第2页 酉时的翊坤宫内,皇上如期而至。室内春光融融,金光灿灿。曹端妃率全体随从在门口请安,其中一位嬷嬷抱着小女儿。嘉靖脸带笑意请大家平身。曹端妃感谢皇上,感谢王熹妃派人手来帮忙。并开始了晚宴。 饭后,皇上和曹妃共浴。然后双双进入卧室。正是 披髮跣足信步,对目含情如兰。执手脉脉细语谈,说尽人情无限。 分纱帐倚床畔,开折衾展被团。相解浴袍共枕眠,酣畅沉寂一片。 正当嘉靖和曹妃沉睡在漆黑一片的寂静中时,屋外却闪过一个黑影。然后这个黑影发出了声响,继而迅速扩大,包围了整个翊坤宫。 房门微微一晃,竟然开了,带来了寒冷的北风。可皇上和曹妃却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一无所知。而借着月光,可以依稀地看见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曹端妃和王熹妃的宫女。她们都用黑布夜行装掩护着,一声不吭,皆用手势眼神示意。当所有的人都进去后,门自然地关上了。 宫女甲逐步地靠近皇上的床,观望一下,以指示意皇上在外侧。两宫女马上掏出已套圈的绳子挂在了嘉靖的脖子上,一拉即套好了结。嘉靖反应过来了,可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无法发声,只能闷声吭了几声。这几声把旁边的曹端妃叫醒了,她伸出白如玉条的胳膊营救,却被宫女乙按在了床上。剩下的宫女一哄而上,把绳子拴紧在床头,并用被子死死地捂住嘉靖。一时间,几十只手扭打在一块,纠结,撕扯,在这黑暗的房间内,场面十分混乱。 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值夜的宫女李靖娘恰巧路过,侧耳贴窗,惊觉室内有动乱。靖娘惊悚得连爬带跑地在宫中乱窜,一边喊“快来人啊!万岁爷遇袭了!”不知是不是非理性因素的指引,她跑到了皇后的坤宁宫门口,使劲地敲门。 敲了许久,胡公公来开门,噼头就给了李靖娘一个耳光,斥道:“贱人!你敢诅咒万岁爷!”靖娘有苦难言地说:“真的,我没骗你,在曹端妃的翊坤宫内!”这时,皇后似乎听到了什么风声,披着轻裘走了出来。指着靖娘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跟你去,如果是真的,本宫给你重赏。如果是假的,我就把你就地正法!”李靖娘发抖地说:“娘娘,真的,万岁爷,他,真的遇袭了。”皇后催促道:“好了,本宫现在去,你带路。怎么你心虚了?”李靖娘应旨。皇后携随从快速走至翊坤宫。 皇后发现房门紧锁,便使劲地推。屋内的宫女发现外面有人,于是两名宫女在里面顶住房门。还好房外有三人:皇后、李靖娘、胡公公。屋内的宫女由于长时间催经,体质虚弱,门最终被推开了。靖娘第一个沖入,剪烛点灯。可是灯马上又被某宫女吹熄。曹端妃感觉到了皇后的到来,大声唿救。皇后大喝:“靖娘,不管了,赶快救皇上!” 三人不顾一切地冲上阵。皇后蓄足全身力气,却被人一脚踢翻。李靖娘扶起皇后。胡公公趁乱从侧面包抄赶到了床旁。还好,由于宫女们相持过久,早已精疲力竭。再加上靖娘的支援,宫女们逐渐败下阵来。 这时,内侍黄锦才带着一群太监冲进来。他们点起灯烛,发现室内一片狼藉。一共八名宫女被按在地上,却依然反抗着,或者用没有被束缚的手企图去捂住被子。皇后押着两名宫女,大喊:“还不快把他们押下去!”宫女终于彻底地失败了,被一群太监用绳子绑了五花大绑。 黄锦用低沉的语调说:“皇后娘娘,快掀开被子,看看皇上是否无恙。”曹端妃勉强支持着裸露的上半身,虚弱地祈祷:“不会有事的,皇上洪福齐天……” 室内的空气近乎凝固,皇后用战慄的手握住被子的一角,迟疑地望着大家。众人都屏住唿吸,他们不敢猜想那个必须弄清楚的问题答案。皇后的手慢慢地掀开被子一角。曹端妃情不自禁地叫道:“不要!不要!”皇后喝斥:“住口,不要乌鸦嘴!”说完一鼓作气地掀开了被子。 众人在同一时间内瞪大了眼球,只见嘉靖已口吐鲜血约一杯的量。血从嘴唇一直沿着胸部流到了肚脐处,前部分的血已凝固。众人愕然。曹端妃把手小心翼翼地伸到嘉靖的鼻前。然后她的整个脸瞬间下坠,大唿:“没气了!”众人如五雷轰顶,顿时瘫倒在地上,放声哭泣。 方皇后此时暂未方寸大乱,她一把扯开曹端妃的手,嘀咕着:“不可能,我一定让皇上重新唿吸。”她首先剪断绳子,才发现绳子打成了死结,并不致命。皇后接着检查嘉靖的鼻孔,确认无堵塞。然后她命靖娘一边按住嘉靖的胸部,一边往口中吹气。 在众人的眼泪中,靖娘成功了。嘉靖的鼻翼开始扇动,而后逐步恢復了唿吸。众人顿时破涕为笑,方皇后松了一口气。黄锦敲地而高唿:“皇上真乃真命天子,万寿无疆啊!” 方皇后吩咐道:“赶快将这些暴徒全部送至锦衣卫处审查。黄锦,差人通知锦衣卫统领陆炳,令他立刻进宫,连夜会审。”黄锦遵命。 锦衣卫署内,军士阿巍得令后帮陆炳戴上圆顶盔,披上圆领锁子甲。陆炳年三十二,却面圆而不嫌肿,皮肤色白质软而不嫌腻。眉如峰峦簇,鼻似山崖顶。颇有髭鬚点缀朱唇高颔。他迅速地出现在审判厅内,威风凛凛地敲响惊堂木。披枷带锁地跪在下面的那群宫女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瞠目结舌。 第3页 陆炳见没人招供,下令将每人打五十鞭。阿巍冷峻地说:“哼!谋害皇上,罪该株连九族!老实招来,兴许还能保住你们的家人!”某宫女终于鼓起勇气抗拒了,骂道:“这个狗皇帝!听信谗佞小人,大肆虐待宫女。今日我等皆是替天行道!”陆炳面色不改地大喝:“你们真是不打不招。阿巍,狠狠地打!” 一时间,暴雨打春桃,绯红落,撕心裂肺响彻云霄后。不时地从中飘来红色的流苏,仔细一看,原来是打碎的衣裳。 阿巍在一旁冷笑,说道:“姑娘们,看你们这样细皮嫩肉的,还是快招了吧。不然我们也怜香惜玉呀。说出是谁主使的,兴许还能留个全尸呢。” 此时,不知是何原因,一宫女突然说:“曹端妃——”说完,她似乎耐不住拷打,晕了过去。然后又有人抢答到:“你怎么诬陷好人!明明是你们家的王熹妃策划的!让我们受此冤屈。” 听到这里,陆炳立即示意暂停鞭打,说:“皇上今晚留宿曹端妃的翊坤宫。两位本是王熹妃宫女,今天又被派来服侍曹端妃,真是奇怪。阿巍,你去请方皇后批准,调查一下曹端妃和王熹妃。”阿巍遵命而去。 翊坤宫内,已经聚集了一大批人。王熹妃带着太子,很多妃嫔也来了,她们一起呜呜咽咽地唿天抢地。曹端妃勉强披上衣服,拉着嘉靖的右手不停地抽泣。嘉靖的左手正在太医的指下搭脉。太医说:“皇上乃天命之子,暂时逃过一劫。可如今昏迷未醒。臣不敢轻举妄动。”方皇后雷霆震怒:“什么不敢轻举妄动,如果皇上没有醒过来,本宫让你立马见先帝!”太医惊恐万分,谨慎地说:“那么恳请皇后娘娘给臣一点时间,让我研究一下药方。”方皇后怒目而视,说:“好吧,就在那边的桌子上研究吧。” 这时,阿巍前来,将陆炳所说的全告诉皇后。方皇后立刻指着床上的泪人曹端妃,喝道:“本宫真是煳涂!竟然没发现你这个贱人。你勾结王熹妃,在这里用狐媚的手段勾引皇上。然后让她们下手,现在又在这里搞苦肉计。现在证据确凿,那些宫女全部招了,就是你们两个所为。来人,把这个贱人拖出去,和王熹妃一起砍了!”两位妃子一齐喊冤。黄锦劝道:“皇后娘娘息怒,王熹妃和曹端妃一向不和,不太可能联合造次。”方皇后阴阴一笑说:“黄公公,你不觉得这很可疑吗?她们都是装的。来人,还不动手?” 数名锦衣卫冲进,带走了哑口无言的曹端妃和惊慌失措的王熹妃。太子年方六岁,连忙跪下给方皇后磕头,用着稚嫩的声音喊道:“皇后娘娘,求您放过我母妃吧。”方皇后一脚把太子踢开,喊道:“你小子应该为这样的下贱母妃而羞耻!再说一句,本宫让你马上去陪母妃。”王熹妃沖脱锦衣卫,抱着太子说:“孩子,母亲知道这一去就不会再回来了。孩子你一定要好好珍重。将来成就大业后,一定要为母亲报仇啊!”太子泪水涟涟地说道:“儿臣谨记,一定发愤图强,将来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哦不!母亲不会死,不会的。”一位嬷嬷抱着曹妃的女儿求情亦未果。太子只能含着泪,就这样看着自己的母亲被锦衣卫拖走。一时间,玉碎魂断,仿若山崩地裂。 曹端妃声嘶俱裂地喊出:“皇上,你一定要醒过来。臣妾的唿唤您听到了吗?”这样的声音渐行渐远,她们两个已经拉去锦衣卫署了。 不久,皇上突然张开颤抖的嘴唇,说道:“莹儿,你在哪里?”这时一太医立马站起来,和那群万马齐喑的太医们一起说道:“娘娘,我们已经让皇上醒过来了。我们成功了,臣等告退。”说完,他们竟一熘烟地熘到门外,不敢进门。 皇后气急败坏地喊道:“你们这群奴才,缩头乌龟啊!” ☆、2. 别爱妃嘉靖离宫 失双亲幼童拜师 这时门外报:“兵部尚书严大人求见”。皇后传他进来。严嵩跪着对皇上磕了三记响头。方皇后急切地说:“好了,不要浪费时间了。”嘉靖此时喃喃自语:“严阁老,快快帮朕找曹妃!”严嵩愕然。可马上,嘉靖又昏过去了。众人再次大惊。 黄锦伤心地说:“万岁爷最近吃了很多丹药。这丹药大多来自宫女的经血,造成宫女普遍不满。或许这才是今天宫女造反的原因。”方皇后恍然大悟般说道:“这个陶仲文,你设计的圈套么?来人,将陶仲文拿下!” 严嵩此时说道:“且慢!陶仲文未必有罪!”方皇后问为何。 严嵩说:“皇上被某些大臣气恼后,元气大伤。而服用陶仲文所给的药后,元气倍增。这证明陶仲文的药十分有效。请皇后娘娘不要随意怪罪。”皇后思索片刻,说:“那好,把陶仲文传进来,当面对质。” 此时辰时过半,天已初亮,一缕冷艷的阳光无力地播撒在大地上。陶仲文被传令进来,谨慎地向皇后问安。皇后说:“昨夜皇上遇袭,兇手已被本宫一一缉拿。爱卿即是神人,定可将皇上唤醒。否则,本宫就治你个欺世盗名的罪名。” 古来巫医多有相通,陶仲文虽为道人,亦颇通医术。像严嵩一样淡定地答道:“请给臣一点时间,臣先研究一下药方,然后马上煎药,再用糖水餵服。”皇后说:“好!本宫给你四个时辰的时间。如果申时还不能把皇上唤醒,本宫必将定罪。 第4页 陶仲文接旨,先是给皇上搭脉,望闻听切。然后他坐下来,开始写药方,写完药方交给方皇后过目。皇后看后传召胡公公和靖娘。对他们耳语数句,然后说:“你们快去御药房抓药!不得有误。” 话说胡公公和靖娘带着几个宫女太监来到御药房。胡公公拿着药方,开始点药。可是靖娘在一名药房伙计的耳边说了些什么。那伙计给了她两个裹得紧紧的塞着红塞子的瓶子。 在锦衣卫的大牢里,王熹妃和曹端妃被关在一间房里。她们正倚靠在一起取暖。王熹妃含泪对曹端妃说:“妹妹,以前的事都是姐姐不好。听说皇上今天临幸妹妹,我派了两个宫女去你那里帮闲,纯粹是为了道歉,并没有害你的意思啊。可没想到她们受到了谁的挑唆,搞出了这么的事情——”她情不自已地哭了。曹端妃苦笑地说:“我哪会怪姐姐呀?今天还是妹妹我连累了你。我没想到她们中居然有乱臣贼子。如果早知道我就把她碎尸万段了!可是……”她也不知该如何说了。两人相拥而泣。 外面传来有人接近的声音。当外面的人走近时,两位妃子发现是靖娘带着食物和饮水走进了牢房。靖娘故作慈悲地说:“娘娘,奴婢给您请安了。奴婢特意送来早膳,希望娘娘能填饱肚子。”两位妃子不敢接受。 靖娘说:“是怕皇后娘娘下毒吗?我是背着皇后娘娘出来的。皇后娘娘现在也没确凿证据,不会把你们怎么样的。不信,我们可以试吃啊。” 靖娘吃了一点菜,随同的一名宫女又从壶里倒出一点水到杯子里喝下。靖娘说:“这下可以放心了吧?我们走了。”说完便把食盒和水壶放在小桌上。 王熹妃说:“看来这饮食都没有问题。我们吃吧。”曹端妃虽有迟疑,最终两人还是开始吃了…… 翊坤宫内,陶仲文接到药,将药煎好,亲自端来,又将药装着碗里。待其略凉,他便如履薄冰地将其一勺一勺地餵进嘉靖的嘴中。还好,嘉靖还能吞咽。吞咽完后,嘉靖的嘴唇动了一下。 众人见皇上只是嘴巴动了一下,都在惊喜后转为嘆息。皇后见嘉靖还没醒,问哪个太医愿意过来医治。可所有的太医连门都不敢进,站在门外噤若寒蝉。 午时已过,可现场气氛依然如霜一般凝重。突然,胡公公飞奔入室,哭喊道:“皇后娘娘,王熹妃和曹端妃已经在大牢内畏罪服毒自尽了!” 皇后在胡公公还没说完时就已经目瞪口呆,手捂胸口仰倚在椅子上。严嵩连忙劝解道:“娘娘请宽心,罪人已伏法,请不要悲伤。”方皇后坐起来说:“谁说本宫为她们两个贱人伤心了?我只是痛恨那两个贱人。她们终于不打自招承认自己谋反了!”说完扑倒在嘉靖的床边,掩面而泣。众人亦异口同声地嗟嘆而泣。 门外传来未时的报时声,嘉靖帝仿佛听到了振聋发聩的唿唤。也许是曹端妃的冤魂梦回惊动了圣驾,嘉靖帝居然睁开了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了起来,唿唤道:“莹儿!”众人不解,方皇后仰头垂泪,又破涕为笑地看着皇上,说:“皇上您终于醒了!臣妾都快急死了。您知道吗?王熹妃和曹端妃联合众宫女谋反,如今已在牢内畏罪自尽了。皇上不要再唿唤曹贱人了,不要再为那个贱人伤心了!” 话音未落,嘉靖就扇了她一个耳光,喊道:“朕不相信,黄锦,快扶朕去牢里探望!”黄锦苦劝道:“皇上,您被反贼暗算,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回来。不要再亲赴险境了!奴才求您了!” 可是嘉靖依然不听,哆哆嗦嗦披上棉大氅,套进白玉靴,颤巍巍地向门口走去。皇后和黄锦急忙过去扶住皇帝的右手和左手。皇上一把甩开皇后,严嵩见状,赶忙扶起皇上的右手。三人蹒跚地走出房门。嘉靖早已心似飞箭,停顿了一下,又甩开二位。喘着粗气地冲出去。二人及方皇后也一哄而上尾随其后。而陶仲文刚才高度紧张,承受不了这样的遽变,轰然而倒。 当众人赶到锦衣卫所时,只见厅内停放着两副盖着白布的担架。嘉靖喊:“谁让你们这样的!”他把一张白布掀开,里面躺的正是曹端妃。曹端妃七窍流血,如同七条绸带从一口大钟上垂下。 嘉靖又迅速盖上白布,瘫坐在地上,用衣袖捂住面部。方皇后劝解说:“陛下请节哀,毕竟二人是反贼,畏罪自杀,罪有应得。”嘉靖不屑一顾地说:“黄锦,传令有司,隆重办理二位妃子的丧事,不可怠慢!还有——太子年纪还小,宫中好像还有一名姓王的妃子,令她收养太子。还有——吕公公带着曹端妃的小女儿在外省亲,等他们回来时,也请个没有子嗣的妃子收养——最后——从明日起,朕搬入皇宫西苑的长乐宫中。没有要紧大事,朕决意不再回来——严爱卿,这几日朕龙体欠安,政务就託付给您了。找个吉日,朕再封你为首辅。那帮反贼,交给陆炳——黄锦,朕头痛欲裂,赶快带着陶仲文,带我回去——”众人听令。嘉靖始终用手托着头,由黄锦搀扶着。 几天后,北京城的一酒家内,一间别致的包厢里,坐着一对三十来岁的人。其一圆面方颔,皮肤偏黑,大大的眼睛仿佛是两个陷阱,能用妩媚的眼神将人骗去亲近,然后再用寒光逼得人不寒而慄。他时不时地笑着露出锋利而洁白的牙齿。他就是严嵩之子严世蕃。另一人同样肤色黑,头上缠着白布,像是正在弔孝,神情庄重,但又带着平易近人的宽容的感觉。他是严世蕃之友胡宗宪。 第5页 胡宗宪拱手而言:“家母仙逝,偏偏宫中又出事。皇上在长乐宫清心寡欲。我本以为无法告假回家弔丧。多亏令尊大人主持政务,才让在下得以批准。” 严世蕃笑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兄台尽管在家守孝,我家不会短你的。话说这几天辞官的人还真多。太医院的太医走了四分之三。兄台得到批准真是易如反掌啊。”胡宗宪回道:“也好,本来朝廷就有些人浮于事,现在走了这么多人,应该对财政大有裨益。”严世蕃说:“也是,我爹也会启用一批新官。这样也算优胜劣汰、新陈代谢吧。不过我说,这次我也特意请示我爹,批准我随你一起到江南去。我紧张了好久,也该放松放松吧。届时我的好友吕高也会一同前往,你没意见吧?”胡宗宪说:“哪里?恩兄有恩于我嘛!”二人笑饮。 十一月十五,苏州城内,一项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出了:曹端妃在宫变后无故畏罪自杀。朝廷现令曹端妃在外地的亲属全部迁回原籍,曹家在外地的家产没收。面对这晴天霹雳的消息,吴婷飞奔去找曹员外,可是那里已经被封锁。军官大吼:“把他们都抓起来!”吴婷唿啸沧桑,使劲地想要冲出封锁线,却一次又一次地被拽入。这时,李经纬带着孩子全儿赶到。他冲进去企图救妻子。人群中不同的人撕扯着、踩踏着,场面一片混乱。最终吴婷以及众多机工被捕。 李经纬顿时茫然不知所措,幸好旁边有人提醒:“赶快找点钱去衙门。写一条诉状,然后给点钱就行了。” 李经纬急忙把孩子安顿在家,将家里值钱的东西搜了一大箩筐,准备拿去变卖。临走时对儿子说:“好好在家待着,阿爹一定把娘救出来!”然后火速冲出去。 话说全儿在家里等了半天,仍然不见父亲回来,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来。但全儿镇定地等着,希望团圆的时刻。暮色已降,全儿感觉周围陷入一片黑暗,恐惧、惊慌占据了他幼小的心灵,全儿想睡,却总是被草木皆兵地惊醒。冰冷地月光透过栏杆照在墙壁上,让人害怕。 翌日巳时,全儿飢肠辘辘。他拿了两文钱去街上买了两个包子。全儿刚准备吃,一个流氓迅速地把包子抢走了。全儿追不过,去找摊主,摊主见没钱便不给。 这时,一双手伸出了两文钱,一人说:“我帮他付钱。”全儿回头一看,是两个人,一位俊朗而冷峻,身着黑色裘氅,即严世蕃。另一位肤色白,眉弓凸起,稜角分明,颇有几分仙风道骨,此人正是吕高。严世蕃问全儿叫什么名字。全儿把这一切都和盘托出。 严世蕃说道:“既然这样,我完全可以帮忙。我是内阁首辅的儿子,没有人敢忤逆。我可以把你父母放出来。走,我们去衙门。”全儿恐其有诈。 吕高笑道:“如果我们是来抓你的,你说你能掰得过我们俩吗?我们何必用这种愚蠢的伎俩呢?”在欲望的驱使下,全儿答应了。 三人来到了衙门,说得没错,他们受到了衙门的热烈欢迎。严世蕃说明来意,府尹不敢怠慢,请人立即去查。 回来的人带来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昨日那一帮人已经被当成乱党就地正法了。严世蕃大唿不可能,吕高握着全儿的手,以至于全儿还能坐着。 严世蕃令府尹带去查看监狱。全儿感觉似乎还有一线希望。三人前往,可是无论是监狱还是软禁的禁房,都没有发现全儿父母的踪迹。 全儿几乎要崩溃。严世蕃问:“昨天执刑的是谁?有没有留下遗物?”府尹说尸体已被送到乱葬岗火化。 众人赶到乱葬岗,只见那里仍是浓烟滚滚,几个兵士还在忙着。严世蕃下令救火。但兵士忙碌后,依然只剩下残破不堪的一片废墟里面烧焦的尸体。全儿在乱葬岗里寻找,却依然一无所获。 这时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也在乱葬岗里寻找,被严世蕃逮住。严厉声问道:“你在干什么?盗窃财物吗?”那孩子哭喊着:“小民家住凤阳,因家里闹饥荒,父母双亡。我走投无路下又被人贩子贩卖到苏州,然后逃到这里,想找点遗物来当去混饭。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严世蕃露出同情的目光,嗟嘆道:“朗朗干坤下,世间还有这么多疾苦。”他转身对李雁全说道:“现在你们俩都父母双亡了。不如这样,我在南京有一套小宅,让吕师傅带你们安顿下来。”全儿早已无言以对,他无法承受世事急转直下的变迁。但又奈何?已经有人愿意收养了,想起父母曾经教育过自己,无论遇到什么事要努力求生。全儿只好答应了。严世蕃问那孩子叫什么,他说叫孟沖。 众人打点好行囊,封好家门,向金陵进发。 到了南京,这里虽是旧时国都,却和苏州相似,是个典雅清新的城市。严世蕃的那间房子较为别致,也是江南小苑的风格。严世蕃在此停留一天便向北离去了,留下吕高照顾二位,临走时嘱託了吕高些许事宜。 吕高对孟沖说:“现在你们都是我的徒弟了。既然你比全儿年长,那哥哥就该照顾弟弟。厨房里有一堆菜请你去洗了,我现在教全儿。”孟沖不敢违拗,只好照办。吕高教全儿一首曲子,此曲“间关莺语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难”。 第6页 待孟沖洗好菜打扫好卫生,吕高便去厨房教孟沖做饭,让全儿单独练习。等到开饭了,桌上放了几个好菜。李雁全问菜是谁做的。吕高答是他教孟沖做的。李雁全深表感激,说:“虽然我的父母不明不白地离去了,可我还遇到了师傅和朋友。我想父母的在天之灵一定会安心的。” 就这样,吕高教着李雁全琴艺。孟沖则无所不及,做一切的家务事。夏天,他光着膀子在厨房里做菜,全身都覆盖了厚厚的一层汗水。冬天,他在冷水里洗衣,不顾手上的皲裂。严世蕃最终也留下了几个僕人照顾,孟沖依然不辞辛劳地默默奉献。三人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宁静地生活着。一晃七年而过,李雁全成了十三岁的少年。面容纯白如冰雪,双目脉脉泛秋波,朱唇皓齿,白衫长襟。动如柳絮,静若翠竹。轻抚琴瑟,奏雅乐以调情。而孟沖十七岁了,正喘着粗气,挑着水。 嘉靖二十八年腊月初,严世蕃来到了南京府中。此时他已三十八,迫近中年,却依然清秀俊朗,举手投足间,贵族子弟的风度依旧。孟沖做了一桌饭菜,严世蕃自然夸赞有加。吃饭时,吕高关切地问严世蕃:“令尊可好?”严世蕃微笑地说:“唉,终日为国事操劳。皇上这几年一直在深宫,很少见人。很多大事都由家父操劳,我想帮点忙却经常出错,所以我也为家父提心弔胆。还有啊,我听宫里的公公说,皇上这几年几乎没宠幸女人,总是拿一些年轻的美男子去寻欢作乐。” 吕高听后嘆一口气,说:“真是日理万机啊,可是黄锦不是令尊的亲信吗?”严世蕃答道:“皇上长期把内侍都赶出去,然后把男宠关在屋子里亲热。”他停顿了一下,顺便补充:“前几年国库殷实,如今却消耗殆尽,只能勉强维持收支平衡。过几年恐怕就要大幅亏空了。经阁臣研究,最佳的办法是开放边关,并与洋人通商,从外族和外国人处换取大量银子。可是眼下倭寇正在浙江福建肆虐,鞑靼又不断在边境骚扰破坏,海上和边境贸易根本无法进行。那些太监男宠都不太对此感兴趣,所以一直不在皇上面前提。” 吕高突然献计,何不献几个男宠?严世蕃说道:“我正在物色。”孟沖听了突然笑眯眯地把目光转到李雁全的身上,说道:“貌美的男子,我们家不是有一个吗?”李雁全腼腆地低下头说:“还没问人同不同意呢?就这样乱点鸳鸯谱。”严世蕃假意说道:“怎么乱讲呢?人家有权选择嘛!”孟沖不以为然地辩驳道:“严大人,你和吕师傅对我们两个恩重如山。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只是想做个回报啊。” 李雁全终于禁不住来回的情感攻势,妥协地说:“既然此事干系重大,我决定了,入宫为男宠,替大人暗通曲款,传递消息。”严世蕃说道:“不成啊,太明显了,不好。”孟沖说道:“全儿这么聪明应该做得到保密吧。”李雁全进一步说:“大人,我会做好的。再说,我也想请皇上调查父母被害的真相。”严世蕃听后,气氛顿时紧张。 ☆、3.花鸟语勾串离别绪 美男吟定夺手足情 但是气氛马上又缓和了,严世蕃说道:“此事不可轻举妄动,你还是别去了。”李雁全连忙求道:“我一定会照大人您的意思去办。绝不会给您添麻烦的。只不过恳请将吕师傅带上,经常见个面,以便保持联络,并且告诉我下一步该如何。” 经过双方来回争辩,最终决定送李雁全入宫为男宠。几日后,一行人收拾好行李,踏上了前往京师的路途。 到了京师,已是年关,朔风正盛。辞旧迎新的日子里,京城商贩云集。严世蕃一行的马车在其中穿梭无阻,最终停在了京师严府。其实这只是严世蕃的府邸,严嵩并不在。李雁全和孟沖自然是被这富丽堂皇的外观震撼住了,其中一间房里不停传来奏乐声和男人的说话声。整个院子里透着一股高贵的气质。严世蕃令僕人安顿好李雁全和孟沖。 支开了两个孩子,吕高问严世蕃:“您就这样放心吗?一个小孩子能做什么?”严世蕃答道:“这几天你教教他,这孩子胆子小,应该有很多畏惧的事情。他会按照我给的指示行事的。”吕高还是不放心。严世蕃说:“好了,不要怀疑。相信你带了他七年,应该很有感情了。他不会故意做傻事的。现在先想办法让皇上看上他吧。” 嘉靖二十九年正月初一,嘉靖在长乐宫大宴群臣。说是大宴,其实没请多少人,因为嘉靖帝爱清静。嘉靖帝未着龙袍,而是白色道袍。右边第一个座位坐着的是一位白髮鹤氅的仙人,自然是陶仲文。大约是道行颇深,嘉靖帝和陶仲文穿得很少并不觉得冷,坐如沉钟。黄锦拿着拂尘,仿若道童。右边还坐着几位文臣。第一位是内阁首辅严嵩,他鹤髮童颜,宠辱不惊。第二位是严世蕃,学着他父亲略前倾而坐。第三位是礼部尚书徐阶,年四十七,面白净而瘦削,正低头端坐。第四位是翰林高拱,年三十八,黑面而多须。第五位是张居正,字太岳,年二十五,虽然年轻面色白净,却亦有髭鬚。此人十二岁即中举,是徐阶的学生,今日被特邀。 左边坐着两位武将。第一位是陆炳,虽然他已到不惑之年,却依然如同弱冠的青年,举手投足,风韵犹存。第二位是戚继光,年方二十二,此人十七岁就接管父亲的登州卫。近几年他正奉圣意,率全卫官兵驻守蓟州,春去秋归。陆炳向皇上举荐此人。皇上便趁此机会邀其见面,一睹其与张居正两美男芳容。 第7页 嘉靖起立,众人皆起立。嘉靖举杯而祝:“在此万象更新、紫气东来的时刻,今日高朋满座,俊采星驰。鹤髮童颜的陶太傅为朕的健康鞠躬尽瘁,奠定了社稷福祉之基础。严阁老,老当益壮,代朕统领天下,事无巨细,皆井井有条。严世蕃,得到了其父真传,亦能萧规曹随。徐尚书,温良恭检让,堪称为臣者之楷模。高翰林,勤政务实,能服于人。而张太岳,朕在那年你中举时就听说过,真乃神童,卿今后必大有所为!” 嘉靖接着说:“这两位武将森森,也是风流人物。陆炳几十年沐风栉雨地办理大案要案,肌肤却依然保持年轻活性,此乃神人,不愧是朕的乳弟!陆炳所荐之戚继光,朕早就听说你们都是少年英雄,今后定能独当一面。我大明有如此良臣,此乃上天之赐我也!让我们共同举杯,为江山社稷祈福!” 众人举杯,祝曰:“谢皇上夸赞,臣等当竭忠尽智,誓死效忠大明,以报陛下的知遇之恩!”酒尽,嘉靖令众人坐,目光却始终盯着戚继光和张居正两位年轻美男。 酒过三巡,严世蕃奏请嘉靖:“臣请一美男献曲,请陛下欣赏。”嘉靖充满期待地准了。只见严世蕃击掌为号,孟沖将琴抬入室内,一位身着白色长衫的琴师走了进来,用清脆的声音向皇上致意:“草民李雁全斗胆为皇上献曲。”嘉靖请其入座,孟沖退出。此人开始演奏,曲名《花鸟语》。正是 林霁开,晞宿雨。激情难遏,鸟鸣传私语。怜子温婉清如许。花面相映,香蕊轻丝缕。 筑爱巢,共起居。劳燕不分,白头共俦侣。两情欣悦定若是。世间嘈杂,入耳唯此曲。 曲毕,嘉靖静坐着,颇为沉浸在韵律中。这是张居正贊道:“好一曲《花鸟语》,听了让我们都激情难遏,无论世间的纷争嘈杂,都不要去管,只选择自己最爱的人或事。”徐阶马上喝止他的学生:“太岳,莫要无礼。”嘉靖这才回过神来,说道:“太岳说得很好。大家不要太拘束,有什么想法尽管提出来。朕也好久没有感觉到这一种无拘无束的亲密感了。”戚继光也拍手贊道:“大妙!此时若有舞者起舞,定将是锦上添花!” 严世蕃说道:“臣已准备好伴舞者。”他一击掌,舞者就蜂拥而至,迅速摆好了阵势。一切准备就绪,严世蕃点头,李雁全开始弹奏,曲名曰《竹林风》,舞者如清风一般飞舞,时而举首凝望,时而端坐含情,时而望眼欲穿,时而长恨难收。一招一式中,他们已把一种思念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嘉靖龙颜大悦。李雁全走到舞者的前面,不忘跪下叩首谢恩。嘉靖问:“孩子你今年多大了?”李雁全思路清晰地回答:“虚岁十四。”嘉靖很怜惜地说:“这么小,应该很累了吧。黄锦,快带他下去休息。”说完在黄锦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黄锦带李雁全下去休息。舞者也有序退下。 嘉靖此时对徐阶说:“徐尚书擅长写青词,今日朕也请你根据刚才这位男孩之曲,舞者之舞,写一首词。”徐阶遵旨,取来纸墨,一蹴而就,作一首新词: 绿翠竹,清和风,林间长夜月明中。伯劳飞,新燕愁,一日尽欢,两地难逢。痛,痛,痛! 夜阑珊,垂睑落,逝水年华妆泪红。花未陨,已成悔。唱彻阳关,曲罢霜浓。重,重,重。 戚继光虽为武夫,但文采亦精,高声贊道:“方才那位美男之曲舞,已是世间少有,而现在徐尚书的词,更是一绝!”徐阶谦逊地说:“这些都是与陛下学的。陛下文韬武略,臣等怎可比及?”嘉靖带着醉微醺的笑容祝酒:“众位爱卿,朕也是托众位齐心协力之福。方可保我大明江山蒸蒸日上。大家今日一定要尽兴。来,让我们继续畅饮!”众人举杯。 戌时,嘉靖回到寝宫。黄锦已经照其吩咐将李雁全安置在房中。嘉靖见到了跪得端端正正的李雁全,问道:“孩子,快起来,你是哪一年生的?”李雁全起立答道:“谢皇上,小民生于嘉靖十六年八月十九。”嘉靖说:“哦?朕有个女儿刚好比你小一天,不过她已经夭折了。哦,你父母是什么人?听说你是严世蕃收养的?”李雁全答道:“母亲原来在苏州府曹员外开的机房里做工。父亲是铁匠。在嘉靖二十一年被苏州府的巡捕,就是首辅夏言的侄子夏由逮捕处死。然后小民被严公子的朋友吕高收养。”说完眼睛里泛着泪光。嘉靖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宽慰李雁全说:“好孩子,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有惊无险。你要好好地活着啊。今夜你如此劳累,不如朕与你共浴可否?” 李雁全听后有些畏惧,但不敢拒绝。嘉靖牵着李雁全的手到了浴室,只见黄锦已准备好了热水。黄锦退下,嘉靖示意全儿宽衣,全儿战战兢兢地点头答应。当全儿上衣褪去之后,嘉靖赫然发现全儿胸前挂有银色的配饰,顿时大惊。 嘉靖略带惊悚地问道:“你胸前是何物?”全儿不敢抬头,自然没发现嘉靖脸上的愕然神情,平静地答道:“这是小民母亲留下的遗物。”嘉靖略微平静下来,前去查看,原来是一朵银做的花,闪着银色光芒。它用红丝线系在全儿的脖子上。 全儿低头说:“小民从小就戴着。”嘉靖拿着银饰仔细地端详,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突然紧蹙双眉,目瞪口呆,差点喊了出来。不过嘉靖马上克制了,把银饰放下。两人默默前去洗浴。 第8页 洗浴后,两人穿上睡衣,回到床边,嘉靖装作犯困。说道:“好吧,朕困了,你想必也累了,早点洗洗睡吧。朕就在隔壁就寝,黄锦也在隔间,有事找他。”说完打着哈欠离去。 全儿似乎并不在意,躺了下来,不久便进入梦乡。 丑时,全儿突然感觉脖子被人掐住。惊醒发现眼前黑黢黢的一片,只有一个黑衣人的影子。黑衣人问:“说!皇上在哪里?”全儿早已吓得一身冷汗,不能言语。黑衣人加大攻势,掐得更紧了。全儿依然不说。黑衣人说:“再不说我掐死你!”全儿已经被掐得快窒息了,根本说不出话来。空气完全凝固了,全儿大脑一片空白。 突然屋外传来侍卫的叫声“抓刺客”。黑衣人立刻松开手,落荒而逃。留下了几乎奄奄一息的全儿。 次日清晨,黄锦向嘉靖报告:“陛下,昨夜臣已按吩咐去做了。这孩子至死不说出皇上的位置,应该跟乱党刺客没有关系。况且他也是首辅的公子举荐的男宠,请皇上不要多疑了。”嘉靖蹙眉而嘆:“这孩子与曹端妃有关联,这几年来,曹端妃是否有罪,朕一直没弄清楚。若是无罪为何畏罪自杀?若是有罪,那为什么当年对朕那么温柔?”黄锦说:“这孩子那时还小,跟曹端妃联繫肯定不深。请陛下不要怀疑到他身上吧。”嘉靖又问:“可是这孩子身上的银饰跟朕赠给曹端妃的一模一样。”黄锦说:“也许只是巧合,毕竟花瓣状的饰物很常见,况且贵妃的银饰往往用金线串联,全儿身上的是丝线。”嘉靖微微点头:“也对,我们该看看他吧。再不看,若有三长两短,可能就晚了。” 当全儿昏睡时,一双爱抚的手抚摸着他。全儿睁开疲惫的双眼,发现皇上和黄锦在身边。全儿惊慌地问道:“皇上,昨晚来了刺客。您没事吧?”黄锦笑道:“万岁爷洪福齐天,定能逢凶化吉。您也受惊了,今天好好休息吧。今晚就奴才陪着你,不要害怕了。”全儿谢恩,拖着孱弱的身躯起来。三人开始用早膳。桌上有盘红烧肉、清蒸鲫鱼等菜餚。当然还有调味用的豆豉。 三人都开始吃离自己最近的菜。黄锦吃了红烧肉,全儿吃了鲫鱼。嘉靖则两样都吃了。全儿说:“京城的菜真是甜,一个红烧肉都放那么多糖。”突然嘉靖感觉腹痛异常,黄锦大惊,喊道:“快去把陶先生叫来,快去。”全儿亦大惊,却马上冷静下来,问僕人:“这红烧肉里放的是砂糖吗?”僕人答道:“是蜂蜜,新鲜的蜂蜜直接洒在煮熟的肉里。”全儿说道:“你们做厨师的难道不知道蜂蜜和鲫鱼不能一起吃吗?即使不和鲫鱼一起,生的蜂蜜也很容易产生过敏啊!我听师傅说,蜂蜜与鲫鱼吃了中毒,吃黑豆会缓解。正好这里有调味的豆豉,请皇上快吃一点。” 嘉靖哪里会直接相信,黄锦说:“全儿,你也该守本分。皇上的健康有陶先生管,你根本排不上号。”可没想到,嘉靖在犹豫了一阵后,也许是腹痛实在难忍,最终吃了一小盘豆豉。吃完后,嘉靖似乎更难受了,开始扭动身子。黄锦正准备下令责罚全儿。嘉靖却宣称去如厕。黄锦随之。 如厕完毕,嘉靖蹒跚地走来坐下,带着轻松的微笑对全儿说:“没想到你还真有办法。朕喜欢你这样机智的孩子。”这时陶仲文赶到,问皇上如何?嘉靖说:“朕因为吃了蜂蜜与鲫鱼食物相剋,略有微恙,幸好这位全儿提示朕吃黑豆缓解。”陶仲文称妙不已,说:“真是奇才啊。既通晓音律又懂得健康养生,看来严世蕃公子一定有很多奇才朋友。”全儿答道:“我的师傅是吕高。他教了我很多东西。” 嘉靖此时问道:“全儿,你父母真是被夏由害死的么?如今夏言夏由都死了。我们也无对证了。”全儿微蹙眉说:“皇上,千真万确,请不要再怀疑了。”嘉靖继续:“朕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你就会想到已死去的曹端妃。”全儿问何故。嘉靖说:“你昨天晚上让我看到了你胸前的银饰,那个与朕赐予曹端妃的一模一样。”全儿慌了,长跪而言:“陛下,请明察,小民的亲生父母虽然与曹端妃有联繫,可是也不敢盗窃宫中财物啊。”嘉靖笑道:“起来起来,你误会了。也许这只是一个巧合吧。毕竟花瓣形装饰很常见。不过朕看见你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全儿还问为何。嘉靖说:“有很多东西就是这样在冥冥之中一脉相承的。朕很珍惜这种感觉,是朕这几年中难以碰到的美梦。我们不要去破坏这种神秘。当发现这些秘密都破解后,将会是多么的索然寡味。”全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这时,严世蕃求见。嘉靖请其进入。严世蕃带着孟冲进来了,说:“叩见陛下,李雁全乃乡野之子,不知有没有冒犯皇上之处,望请恕罪。”嘉靖笑道:“哪里?刚才朕食物中毒,全儿还救了朕呢。”严世蕃略感诧异,说:“微臣今日访谒,旨在恳请陛下答应接纳这位孟沖为厨子。此人从十岁开始就与全儿相伴,为全儿做菜餚。不知陛下可否通融一下。”嘉靖正喜,自然答应了。 孟沖恭敬地向嘉靖行礼。嘉靖回道:“你们两小无猜,就去交流感情吧。我和严公子还有话说。” 第9页 待两位被黄锦领到隔壁去后。嘉靖对严世蕃说:“明天把你爹叫过来,朕有要事商议。”严世蕃问:“是预算的问题么?臣的父亲还在做。”嘉靖回道:“没做完没有关系,就汇报做了的部分。”严世蕃应允。 初三,当孟沖在听全儿弹琴的时候,严嵩赶来了。礼毕,严嵩对嘉靖说:“财政预算还没有算完。上一年财政收入勉强抵消支出,但已经是捉膝见肘了。这一年,要想抵消支出,可能要放松海禁、边防了。这样与洋人和胡人做买卖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嘉靖微微摇头,说:“朕也听说如此,可是朕听说浙江福建倭寇闹得正凶,边塞鞑靼等蒙古部族正在虎视眈眈。海防和边防如此严峻,还怎么正常地通商?”严嵩答道:“臣以为可以做到对抗与交流两不误。即一手派胡宗宪等人在浙江防倭寇、派丁汝夔等人加强边防。另一手又让大家相互交流。这样两全其美并行不悖。”嘉靖听后依然有些犹豫,最后双方只交换了意见,并没有达成共识。 皇上自从嘉靖二十一年的那场“壬寅宫变”后,呆在长乐宫已有七年多未出来,并且从未上朝。大事几乎全权交给严嵩负责,只是偶尔向上述那样问问情况。今年新年期间,嘉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想改变什么,却总是不敢跨越雷池半步。 直到正月十四,嘉靖突然决定,元宵节宴请方皇后及太子朱载壑、三皇子朱载垕及母亲杜康妃、四皇子朱载圳及母卢靖妃前往长乐宫。 这个消息如同平地起惊雷。因为皇上深入简出,三位皇子分别有两个月、十六个月和十个月没有见到父皇了。很难想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长时间看不见父亲是个什么感觉。 自从那次宫变后,虽然嘉靖令一位姓王的妃子抚养太子,并赐为王贵妃。可是没过多久,她也离奇地薨了。方皇后请求抚养太子。嘉靖见方皇后并无过错,且找不到合适的人,居然答应了。 坤宁宫内,太子拿着一块木头当做剑舞动着,他脱了棉袄。练得热火朝天。靖娘见状,前去帮他把外套披上。太子立马甩开说:“不要,没看到本太子热得很吗?”靖娘口中喊道奴婢知错,却偷偷地窜进去告状。方皇后出来了,穿的貂裘已经是新版的了,说道:“壑儿!你整天学这些歪门邪道干什么!”太子头也不回地说:“不要管我,我要向陆炳叔叔学会击剑术,这样以后才能防身,学那些经传干什么?到头来还是会被坏人害。”方皇后拗不过他,只好说“好了好了,你继续练,别着凉了就是。” 胡公公此时从外进来传话:“娘娘大喜,皇上明天宴请我们一宫二主前往长乐宫赴宴。”方皇后和太子都欣喜若狂。两人都说要充分准备,因为皇上的确是难得见一次面。 元宵节,人们依稀感受到了一丝湿润的感觉,也许是升温的脚步临近了。三个皇子和方皇后、卢靖妃来赴宴。方皇后走在最前面,盛气凌人。接下来是太子,有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再是三皇子,呆若木鸡。跟着四皇子,羞赧得略显造作。最后是卢靖妃,恭顺地细步前趋,还不时望着他的儿子。 五人在嘉靖面前有层次地向嘉靖行礼。嘉靖笑令众人起来入座。三皇子前趋,启奏父皇:“儿臣母亲抱病,无法赴宴,望父皇恕罪。”嘉靖当然不愿破坏这祥和的气氛,一点也没计较。 待众人入座,四皇子最先发话:“父皇,儿臣最近听闻有为叫全儿的琴师能弹奏天籁之曲,可否今日一见。”嘉靖不假思索地答道:“朕也想如此,那就准吧。” 黄锦和孟沖抬着琴椅,李雁全坐下。太子和四皇子顿时把目光转向他。太子贊道:“真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啊!”方皇后喝止。四皇子想说什么,被母亲用目光阻止了。唯有三皇子不动声色地坐着。嘉靖宣布开餐。全儿说:“此曲名曰《美男吟》,献给在座的几位美男。” 众人开餐,李雁全开始奏曲。曲声婉转,如泉流迴环,又如鸟鸣新房,开诚坦荡。旋律却辗转反侧,让人的感觉莫衷一是。 曲罢,众人皆贊。太子问道:“此曲有词吗?”全儿答没有。太子对嘉靖说:“饭后恳请父皇答应儿臣留下来。我要为此曲填词。”方皇后立刻说:“怎么能这样?他只是一个卑微的琴师,怎么可以高攀太子。”全儿也连忙致歉。太子坚持留下。四皇子随声附和却又被卢靖妃阻拦。 嘉靖最后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说:“壑儿,朕就依你。以后有时间,也可以经常来这里。”太子谢恩。方皇后不悦。 饭后,众人除太子留下外皆离去,胡公公和靖娘前来接应方皇后。方皇后怨气地说道:“今天怎么来了一个比狐狸精还下贱的男孩!我看了就倒胃口。我迟早要收拾他的。”胡公公和靖娘连忙劝解。 而太子要来纸笔,开始填词。 ☆、4.嘉靖帝诘问严阁老 方皇后传讯李雁全 太子笔锋温婉,填词曰: 新岁开闱,含情神曲兆祥瑞。双目而对,争艷群芳齐闭帏。承欢侍宴,一笑回眸生百媚。金屋藏娇,汇集三千爱一回。自古英雄,谁人不落风尘内?倾世奇才,一缕香魂飘帘帷。俊朗美男,日月比肩齐光辉。今生有缘,携手共闯永相随。 第10页 全儿看了,跪在皇上面前说:“皇上,恳请将此书退给太子殿下。小民不敢与后宫粉黛争宠,只是皇上现在错爱我的琴声。如果我成为了那种让人迷恋的妖人,小民宁愿一死尽忠。”嘉靖笑道:“言重了。朕这几年来,总是为一些事情所困扰,一直很烦心。但看到你,总感觉很多结都解开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朕感觉现在是改变的时候。”他又转向太子说:“壑儿,这几年朕对你关注较少,不如今晚你就留在这里,陪陪全儿。”太子应允。 此时黄锦进来启事:“陛下,这几日新晋了几个男宠,不知皇上接见否?”嘉靖摆手说:“不用了,将他们遣散回家。朕现在不需要了。哦,朕意已决,从今日起,朕不再偏宠男宠。今晚召赵雍妃前来侍寝。哦,还有,明日巳时传严嵩和徐阶二人来与朕商议大事。”黄锦得令而退。 全儿问嘉靖:“皇上,为何您现在又不再宠爱男宠了?”嘉靖说:“朕已经说过,一切都可以改变。你们比朕年轻,应该更适应这种改变吧。好吧,你和壑儿下去交流一下感情吧。” 太子和全儿来到侧室,太子问全儿:“你家是哪里的?”全儿答:“回太子殿下,小民家本住苏州府,父母在曹端妃兄长开的机房里做工。后来受曹端妃的牵连,机房大乱,父母被捕后一直杳无音讯。小民被严大公子之友吕高收为徒,在南京学了点琴乐之小技。小民是被严大公子送入宫的。” 太子继续:“你多大了?”全儿答虚岁十四。太子说:“以后没人的时候就不要叫我太子殿下了,我比你大一岁,就叫我‘壑哥哥’吧。”全儿说:“是,太子殿下。”太子笑道:“怎么又说了?男儿莫要太拘谨。你除了琴乐诗文还喜欢什么?”全儿语塞,然后答道:“人生要学的如此之多,学会这点已经不错了,何况我只学了点皮毛。”太子不以为然:“什么都略懂一点,生活会更精彩一些。”全儿答道:“我,自从父母离开后,我还真没想过我该干什么,只好依着吕师傅的思路进行,因为他带给我了父母留下的遗言:要好好活下去。” 太子说:“我七岁时,母亲不明不白地在牢里畏罪自杀。十二岁时收养我的王贵妃也不明不白地死去,后来又被一个凶神恶煞的方皇后收养。我干脆眼不见心不烦,按着自己的路去走。这样想伤害我的人也该生气了。呵呵。我跟陆炳叔学过击剑术。”全儿说:“我见过陆大人一面,据说他已经四十岁了,却长得像十九岁的少男。”太子说:“对啊,我亲眼看见他背上左青龙右白虎上玄武下朱雀的一身刺青。据说他们锦衣卫的人都有纹身。在阳光下舞剑,真是人在画中游。如你有心,我今天也教你几招。” 全儿还不明白,与自己不相干的事物该如何应答,却已经被太子拉出了门外。 正月十六,嘉靖在长乐宫内会见严嵩和徐阶,屏退旁人。嘉靖问:“严大人,去年的结算,今年的预算都妥当了?”严嵩答道:“已经完成,内阁拟了票。据黄锦说,司礼监已批了。具体数值,徐阶,你来报一下。”徐阶恭敬地启奏:“去年两京十五省总共税银为四千九百二十四万两。去年年初,财政预算为四千零四十万两,最终财政支出为四千八百六十五万两,结余仅五十九万两。开支最大的是吏部,多达一千五百一十二万两,其次是兵部,一千四百七十五万两。今年预算也拟好,为四千三百七十万两。这是一份抄本,请皇上过目。” 嘉靖将抄本收好,对严嵩说:“朕昨日已经决定,从近期开始上朝。”严嵩和徐阶顿时面面相觑。嘉靖补充:“对,元宵节已经过了,最好明天就上朝。” 严嵩最先反应过来,说:“陛下,老臣认为,现在上朝为时过早。这几年,皇上在此修身养性。许多大臣早就告老还乡了。现在召集起来委实有些困难。”嘉靖说:“安能如此!朕定要上朝!“ 徐阶此时打圆场说道:“请恕臣直言。现在很多大臣告老还乡,却依然拿着朝廷的俸禄,这就是为什么吏部开支最大的原因了。请皇上给臣等一点时间,臣等清算清楚,将其除名。还有,由于长时间没有上朝,再加上新年刚过,许多大臣都回乡探亲了。现在需要一点时间把他们都召集起来。” 嘉靖略加思索,说:“就这样吧。你定一个时间。”徐阶说:“不如再等一个月,二月十五好吗?”嘉靖答道:“好吧,朕准了。你们的预算也该改改了,清理了冗员,应该可以减少许多。”徐阶得令。 一晃一个月过去了,太子经常来探望全儿,并经常住在长乐宫,四皇子也经常来玩,唯独三皇子始终深入简出不出现。二月十四晚,已经在长乐宫住了七天的太子,在接到皇后接二连三的召唤后,终于不舍地回去了。 房间内仅留下了嘉靖和全儿,嘉靖对全儿说:“朕今天心情好,也想说点正事。朕生有五个女儿,如今在世的有两个:宁安公主今年十二,母亲就是死去的曹端妃,现由沈贵妃抚养。嘉善公主年方十岁,母亲是张德妃。朕已决意,将你许配给二位公主中的一个,当你长到十九岁,即可成亲。过几日,就会有个相亲会,你去展示一下琴艺,她们定会喜欢的。然后你就自己挑一个吧。”全儿羞赧地说:“我还小啊。况且,我地位也不配。” 第11页 嘉靖摇摇头说:“现在只是指婚,免得日后无空选择。况且指婚还是可以取消的。至于地位,根本不是问题。为了避免公主外戚干政,从成祖爷开始,我大明的公主,必须不能选地位高的驸马。选好的驸马,其三代以内的直系、旁系血亲都不能担任三品以上的官。你既然没有亲人,正好符合条件。放心,这两位公主都贤惠温存,并有训育尚宫的*,到时候你就等着享福吧。”全儿只能红着脸点点头说:“好吧,不过成婚就等到我满二十了吧。” 嘉靖开怀地说:“好的,朕还有一事,待你成婚后或满了十九,朕将封你为教坊司教授,这是五品的官,也符合要求。”全儿咬唇而笑说:“谢陛下隆恩,小民将竭忠尽智,效忠陛下。”嘉靖笑道:“你以后可以在朕面前称‘臣’了,你已经是一名预备的官员了。好吧,朕写了一份草诏,以后你就拿着这个凭证来朕这里讨赏吧。”嘉靖开始起诏。全儿以手撑桌缘,在一旁观看。 诏毕,嘉靖说:“朕明日就要再度临朝了,这一举世瞩目的时刻。哦,你还不能去。不过没有关系,以后你就有机会了。拿着,把这个收好。”全儿接诏谢恩,二人各自回房。一晚上,全儿难以成眠,含着害羞的笑容幻想以后的美好时光。 二月十五,卯时未到,黄锦就抱着崭新的龙袍来到嘉靖的房间。嘉靖起床洗漱完毕,黄锦给嘉靖更衣。嘉靖口中喃喃地说:“朕七年没穿龙袍了,感觉这颜色太鲜艷了,太刺眼了。”黄锦也换上难得的笑意说:“陛下习惯就好了。这一身龙袍,真是有如日月争辉,万丈光芒。让群臣俯首四夷来朝。”嘉靖止之:“你就不要拍马屁了。好了,快准备轿子,朕一定要比百官先赶到太和殿。” 于此同时,严嵩父子也在整理朝服,准备上朝。严嵩贊道:“你做得很好,李雁全已经让皇上回心转意了,现在可以让他功成身退了。”严世蕃不以为然:“父亲,儿以为李雁全可以继续留着,而且皇上也不保证会不会又变卦。”严嵩只好说要从长计议,二人踏上上朝之路。 卯时嘉靖从后门进入,到达太和殿,天还未亮,嘉靖命黄锦:“待百官到齐后再宣他们进来。朕先预备一下。”黄锦应允,出去告诉已经到达午门的百官在等候处稍加等候。 嘉靖坐在龙椅上,头脑中不断地思索,他在想什么,不得而知。但一定是想着过去的种种谜团,今日如何得解。 辰时将至,百官到齐。黄锦在门口高声唿喊:“皇上有旨,宣百官入朝来见。”两旁的鼓手敲起了雄浑的节奏,文武百官身着崭新的朝服,分居两列,有秩序地走入殿内。然后众臣齐跪拜,山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这声音响彻云霄,驱走了旧日的封尘。 嘉靖令众卿平身,百官谢恩。黄锦令百官奏事。徐阶把去年的各项指标又报了一便,然后说道:“今年着重清算了许多在家赋闲却拿着俸禄的官吏。所以财政预算做了调整。吏部减少预算开支四十万两。总共预算开支为四千三百三十万两。”众官听后无异议。 黄锦问还有无补充。这时浙江巡抚胡宗宪上前执笏启事:“陛下,去年浙江生产的丝绸再创歷史新高,但由于倭寇盛行,海外贸易受阻。仍有三十万两丝绸的积压。臣以为,将这些丝绸卖给鞑靼、伊犁等胡人,再换来战马补充军防,定可开闢财源,并节省大量开支。” 话说这胡宗宪在家守丧几年后,就被严嵩提拔为南直隶的按察使。后来处死了政敌夏言的一些家人,他又被调到浙江担任巡抚。今天严嵩特定邀请了许多地方官员来参加盛会。 嘉靖听后说:“此计甚好。可朕听闻此类胡人甚不讲信誉。依朕意见,不如分批卖。一次少卖一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以免吃亏。”胡宗宪贊皇上圣明。 嘉靖还说:“爱卿提到倭寇横行,朕提议,派一个大内太监前往江南担任市舶司总管。”严嵩补充道:“陛下可多派几人。比如戚继光等去防御倭寇。”嘉靖笑道:“好吧,朕决定多派其他的两人去。戚继光有要务在身不可远离。待秋后再做定夺。哦,请兵部尚书丁汝夔来汇报一下几年的防御部署。” 丁汝夔接旨,他年过五旬,但毕竟是武将,身体还算硬朗。他举笏而报:“戚继光守蓟州,此人年轻有为,赏罚分明、身先士卒,面相俊朗,颇有威信,获得了同僚及下属的一致口碑。塞北、大同守军皆粮饷充实、兵强马壮。敌军秋毫无犯。请陛下放心。” 丁汝夔说完看了严嵩一眼,严嵩点头示意。而黄锦开始起诏。 这时,李雁全正独自坐在长乐宫厢房内,轻轻抚琴,却奏不出任何曲调。 突然,一个陌生的宫女走了进来,对全儿说:“请李雁全琴师速速到承干宫,四皇子召见。”李雁全似乎想起四皇子曾经跟他说过有机会带他去承干宫里转转。便没多想,只是问道:“可是,我不能随便进皇宫啊。” 宫女笑道:“四皇子当然想到这一点了,他的母妃卢靖妃求皇后拿到了令牌,这才找机会传你过去。”说完就掏出了令牌给全儿。 全儿接过想了想,说:“好,不过我要准备一下。我先去找孟沖,他帮我搬琴。” 第12页 宫女说:“不用了,四皇子特意嘱咐奴婢。他说他买了一把新琴准备送给您,今天先请您去试试那琴。至于孟沖,就不要麻烦他了,你也得体谅一下做下人的。” 全儿又说:“可是这事禀报皇上了吗?我担心……” 宫女说:“不用担心,皇上今天是几年来第一次会见朝臣,肯定会谈很久的,说不定会谈到酉时。放心,如果你实在担心,我们请一个人回来禀报就是了。来吧,快走。” 全儿想不出别的託词,只好答应跟着去。刚出门,遇见孟沖,孟沖正在扫地,见状问全儿。全儿说是四皇子召见,孟沖很忙,也没在意。 宫女携全儿上了门口的轿子,在西华门经过侍卫检查,然后进入皇宫。全儿问:“我听说承干宫是在东边,为何走西门。”宫女答道:“我们走后宫绕过去,避免经过午门。” 轿子绕过御酒坊、司礼监、慈宁宫、养心殿,到了坤宁宫和翊坤宫之间的西一长街。宫女说轿夫累了歇息。全儿答应了,在轿中沉思片刻,再掀开轿帘,发现人全部不见了。 正当全儿惊讶地目瞪口呆时,两个蒙面人沖入,一个蒙住全儿的眼睛,用布堵住全儿的嘴巴。然后两人一起把全儿抱走了。 全儿大脑再次空白,他怀疑是不是又是皇上搞的测验。心中默默祈祷皇上能够信任他,不要再玩这种游戏了。 当全儿再次睁开双眼时,他发现自己到了一件密室。眼前的是慵懒地坐着的方皇后,满脸阴笑的胡公公和冷漠无情的靖娘。 全儿勉强保住身体平衡,跪下行礼:“臣李雁全叩见皇后娘娘,不知皇后娘娘急诏有何吩咐?” 方皇后咽下了大约顷刻前吃进嘴里的酸葡萄,欲言又止,原来她想喝口水帮助下咽。喝完了,她清了清嗓子,问道:“你就是那个会弹琴会跳舞会写诗的男宠?” 李雁全谦逊地答道“是,不过微臣只会一些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只在西苑长乐宫陪陪皇上解闷。” 方皇后笑道:“你这点雕虫小技就有如此之威力,若是你将来踏入朝堂,岂不该把全朝堂的大臣都压倒?你难道还不知道?这宫里很多女子、朝中诸位大臣想尽办法都没能有你那点雕虫小技。” 李雁全答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臣从小就在吕师傅的教导下学这些东西,微臣天资愚笨,若是有天赋的人,早已学得更好。皇后娘娘,若要考试治国之道,微臣绝对会输给一个五品的官员。若论女工厨艺,微臣也不及众宫女。还有微臣身体单薄,论武艺自然是差劲。” 方皇后听后不禁笑出声来,又抿了一口水,问道:“李雁全,你觉得咱们宫中的女人,什么最重要?” 李雁全莫名其妙地答道:“皇后娘娘,臣非宫女也。” 方皇后立刻敛起笑容,说:“你今天毫无尊卑的在本宫面前自称‘臣’,本宫本不想计较。可没想到你还如此不识抬举。我好像记得你在皇上面前是称‘小民’的。” 李雁全略慌张了,答道:“皇后娘娘,您有所不知。皇上昨夜已经起草诏,称待小民年满十九,即受职教坊司教授,并指婚给一位公主。皇上已许诺小民自称‘臣’。” 方皇后又换上了诡异的笑容,说道:“哎呀,你还真是死脑筋。你也不看看你自己。说得好听一点,是才华横溢的教授,说得不好听一点,无非就是被皇上当成娼妓一样豢养罢了。你还把这个当成荣耀,巴不得人尽皆知是不是?” 李雁全连磕头而谢,说:“皇后娘娘,食君禄者,当报君恩。皇上给微臣的,虽为鄙帚当自珍之。小民将竭忠尽智,不负君恩。而不是沽名钓誉,在朝臣和宫人中招摇过市。” 方皇后大笑:“好一颗纯真的心。想必你这么忠诚,背后应该有一个支撑力量吧。今日本宫愿闻其详。” 李雁全此时想起那天献曲之前,严世蕃告诉他:此举的目的是为了让皇上感受到快乐,因为壬寅宫变后皇上很痛苦。只有皇上快乐了,才有较多的精力和信心治理国家。 于是李雁全据此而答:“皇后娘娘,小民是严公子献给皇上的不假。但严公子和小民的目的都是为了亲近皇上,让皇上感到快乐。只有皇上快乐了,才有心思面对日理万机的国政。” 方皇后笑着拿出一张纸,上面写满了字,对李雁全说道:“你呀,真是太傻了。他定着一个大阴谋,只等你来钻。好吧,你在这里签个字,本宫就放你回去,然后找一个地方让你和孟沖安家。” 李雁全从胡公公手里接过纸,读道:“小民李雁全招供,严世蕃等利用小民,教与小民琴技迷惑皇上,以便图谋不轨。小民忠于皇上,特来招供,以求皇上隆恩特赦。” 李雁全颤抖地摇着头说:“皇后娘娘,这不可以。严氏父子为国操劳,献小民与皇上也是为国着想。我岂敢冤枉他们?” 皇后娘娘勐敲桌子说道:“李雁全,你最好自己想清楚一点,还没有哪个没有名分的臣子敢这么不敬本宫。本宫给你一个时辰,你自己想清楚了。胡公公,我们走,等他在这里静静地想一想。”说完带着三人离去,然后重重地反锁上门。 第13页 一个时辰后,四人回来,方皇后换上冷峻的表情斜靠在椅子上,三人也是沉重的表情。方皇后问李雁全:“你想清楚了没有,你签一个字,本宫会安顿好你的。” ☆、5.胡公公私设宫刑 陆统领计闯密室 李雁全答道:“皇后娘娘,严公子对小民有收养之恩,小民也不敢恩将仇报啊。小民真的没有在这莫须有的地方画押。” 方皇后问是否当真。李雁全再三坚持。方皇后说:“你不要考验本宫的耐心,速来画押。” 李雁全温柔而又坚定地答道:“皇后娘娘,您一定知道这样是没有用的。小民即使招供画押了,皇上也不相信啊。” 方皇后笑道:“你以为皇上真会为你撑腰吗?你也知道皇上多疑的,我们轻言淡语即可将皇上对你的信任抹杀。”李雁全答道:“可是,经过与小民的交往,皇上开朗了很多,经常带太子、四皇子一起去玩。” 方皇后哂笑:“你还以为这是你的功劳吗?皇上只不过看到你年纪与太子和四皇子相仿,所以请你们一起玩罢了。好了,不要幻想了,画押吧。” 李雁全依然摇头:“皇后娘娘,这种没有真凭实据的东西我若是画押了,岂不是自毁名誉吗?请皇后娘娘成全啊!” 方皇后再也忍不住了,吼道:“你现在这样还不觉得可耻吗?好,既然你不断地考验本宫的耐心,本宫就让你感受什么是可耻。胡公公、靖娘,上,扒了他的衣服。”两人冲上去,按住李雁全,准备行动。 李雁全连忙求饶说不要。然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棉袍已经被扒掉了,胡公公开始扒全儿的绒衣。全儿奋力抵抗,绒衣已经开始出现局部断裂。 方皇后冷笑道:“你真是奇怪,在皇上面前脱光衣服翻来覆去不觉得羞耻,现在却在这里假正经。” 李雁全连忙解释道:“皇后娘娘,小民与皇上只是礼仪之交,绝对不是您想像的那样的。皇上只是听小民弹琴……” 辩解似乎很薄弱,马上被皇后的声音打断:“你就不要在这里装了。现在宫里都在传一句民谣,说你:‘一睡群臣赞扬,二睡皇上赐房,三睡妃嫔上床,四睡太子认娘,五睡重开朝堂’。你在那里施用了多少狐媚的伎俩,本宫本不想提及,你却如此不知好歹!” 李雁全抓着自己的绒衣说:“皇后娘娘,皇上在壬寅宫变后,对女子产生了恐惧,这才亲信男宠的。小民只是潮流中的一条小鱼。不过现在皇上已经回心转意,重新对女性产生了信心。皇后娘娘,只要假以时日,您也会被召见临幸的。” 方皇后怒了,说:“这就是你做的亏心事,控制住了皇上的情绪是不是?说,你在皇上面前做了哪些*的事,本宫决定问个明白。” 李雁全坚持说:“皇后娘娘,小民发誓万万没有那事,真的只是以礼相待。”皇后甚怒,胡公公于是将全儿的绒衣扒了下来,全儿穿着内衣,说道:“皇后娘娘,您不要往心上去。这不是*!” 方皇后仿佛火上浇油,喝道:“你真是恬不知耻!”李雁全还想辩解,方皇后已经下令胡公公继续扒。 四弦一声如裂帛,全儿的内衣被胡公公扒开了一道口子。靖娘顺势一拉,便拉开了。靖娘再把衣服拉开。全儿遍体霜肤暴露了出来。 方皇后走近李雁全,目光锁定住了李雁全身上的银饰。那朵紫薇花似乎也让她大吃一惊。方皇后一把抓住银饰,问全儿:“这是哪来的?” 全儿答道:“这是小民的父母留下的遗物。小民的父亲是铁匠,有一次,他们做了一笔铸造银饰的生意,就留下了一点银子,做成了这朵花。请皇后娘娘不要夺人所爱。” 方皇后指着全儿的鼻子说:“你又在骗人,这明明是皇上送给曹端妃的银饰。那一年皇上召集群妃,比赛歌曲舞蹈,曹端妃一举夺魁,获得了这银饰。你又是何人,怎么会有这个?快快老实招来!” 全儿趁方皇后不备,抢回银饰,说:“皇后娘娘,这是我父母的遗物,不是曹端妃的。求您一定要相信我。”方皇后不耐烦地说:“这证明你已经不打自招了。你居然是曹端妃的余孽,现在还有什么话说!速速画押,但免一死!” 全儿努力地高声诉说:“皇后娘娘,曹端妃因为证据不足,并没有定罪啊,皇上直到现在也没有下定论。即使小民的母亲曾在曹端妃兄长开设的机房做工,也不能说小民与此有联繫。当年小民的父母是被一个有权势的巡捕害死的,并非伏法啊!” 方皇后早已不耐烦了,对胡公公等说道:“你们三个把他绑在那根柱子上,他若是不画押,就让他一直绑下去。本宫要看你在这么阴冷的房间里被扒了衣服怎么受得了!”三人遵命。 话说孟沖在长乐宫干活直至未时,仍不见李雁全归来。于是准备前往宫中探视。他却被侍卫拦在门外,说是去通报,可半晌无回应。孟沖只好干着急地在宫门外等着,不知所措。 而太子一大早就被胡公公安排在坤宁宫读书,始终不让其出来。太子以为次日即可再去见全儿,也没多想。 朝堂上,黄锦已经宣布无事的官员可以捲帘退朝了。可众大臣基本都留下来了,他们不断地进言,皇上认真提取了众人的意见或提议。场面十分祥和,皇宫里已经许多年不及这样充满生气了。 第14页 申时末,经过与胡宗宪的商议,皇上已经决定将五万匹丝绸低价卖给鞑靼。皇上还差人通知鞑靼驻北京的使者波罗,让他明日巳时来议定价格。这时,黄锦提示酉时已到。嘉靖见时候不早,宣布退朝,事宜明日再议。嘉靖在黄锦和陆炳的护卫下上了车。 嘉靖回到长乐宫,下车走进去的时候还在与黄锦商量是否搬回宫里住。他们刚走进内室,但见桌子上摆满了饭菜,那是孟沖带着几个小厮做的。而孟沖此时跪在一旁,嘉靖走过去,奇怪地走过去问道:“快起来,晚上天冷了。到底怎么了?”孟沖带着让人怜惜的腔调说:“全儿不见了,今天早晨被四皇子传去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去找,又被侍卫挡在门外。求皇上一定帮我去找啊。” 黄锦笑着走过去,扶起孟沖说:“傻小子,四皇子说不定和全儿玩得正欢,你急什么?”陆炳思索了一下,说道:“陛下,臣以为这件事有蹊跷,容臣先去承干宫看一下,再容臣禀报不迟。”嘉靖说:“好,去吧,但是不要把事情闹大,谨慎点。”陆炳接旨而去,嘉靖宣布开饭。孟沖小心翼翼地举起筷子,仿佛里面塞了铅。 陆炳带着阿巍等锦衣卫来到承干宫,卢靖妃已入寝,四皇子在书房内看书。陆炳没看见全儿,不觉心生疑虑。问安后问四皇子:“殿下可曾召见李雁全?”四皇子一头雾水地问:“没有啊,我正想见他一面都没机会呢,怎么了?他怎么了?”陆炳避免打草惊蛇,轻描淡写地说:“没什么,一时找不到了,末将再去找找。”四皇子一听坚持也要去找,陆炳说:“殿下请注意安全,不可妄动。否则皇上要不只担心一个人。有了消息,末将遣人来报。”四皇子只好作罢。 陆炳对阿巍说:“快去坤宁宫问问皇后,注意,不要硬来,她把你赶出来就说明她越可疑。我这就去禀报皇上。”阿巍接旨。 阿巍赶到坤宁宫叩见皇后娘娘。皇后漫不经心地坐在金丝凤架上,听说全儿失踪,故作吃惊,说:“怎么会这样?他去哪了?”阿巍也感到吃惊,见无话可说准备离去。方皇后说:“如果不信你可以带人来搜,只不过内宫不太方便,你可以先去通知一下皇上。让他来搜。”阿巍道谢后离开。趁着阿巍离去,方皇后对胡公公耳语几句。 嘉靖听先到的陆炳汇报,说全儿失踪,马上放下饭碗,说道:“还有什么,肯定是她!”说完就准备前往坤宁宫。却在半路上遇见阿巍。嘉靖掀开马车车帘问。阿巍说:“方皇后正理直气壮地要我们去搜,末将以为,若是她扣住了全儿,定会心虚,故而不太可能是她干的。”嘉靖和陆炳皆诧异。但嘉靖坚持前去搜个究竟。 到了坤宁宫,结果太子马上扑过来,夹着眼泪说道:“父皇,赶快全城搜索全儿吧。全儿也许是被人拐走了。他不在这里。”嘉靖说:“不行,快来搜。”方皇后镇定地坐着。搜查开始。 而一刻钟前,方皇后耳语后,胡公公马上赶到了坤宁宫旁边的翊坤宫,走进了那间密室。原来全儿藏在这里。太阳已落山了两个时辰,天气骤然变冷。全儿光着上身已冻晕过去。胡公公拿着刀片,扇了全儿一耳光将其弄醒说道:“小贱人,你是曹端妃的余孽。今天方皇后仁厚,就饶你一命。但为了惩戒,就将你阉了,然后割去舌头,送去做苦役。到时候你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的。”说完大笑。或许已是筋疲力尽,全儿惊慌得无言以对。 胡公公拿着刀片在火上烧几下。准备割舌头,没想到全儿死死地咬住。胡公公想伸手,却无从下手,还被全儿咬了一口。 胡公公急出了汗,脱去外套,说:“好啊,既然这样,我就先割下面了。”全儿大喊不要。胡公公全然不顾。拉直全儿的双腿。扒下全儿的裤子。全儿早已无力抵抗,只能做垂死的挣扎。 胡公公找准位置,一刀下去,全儿大叫痛晕了过去。这一刀,命根断,激情佳缘永无盼;是非乱,美男心殇空遗嘆。 刀上的鲜血还在往下滴,胡公公已把全儿的命根拿起来,放在桌上,说道:“等一会儿再割舌头。” 当胡公公擦干血迹,准备动手时,门外传来巨响。胡公公放下刀,不知所措。此时门已经被撞开了。陆炳、孟沖和太子沖了进来。太子最先看到全儿的惨状,二话没说,对着胡公公的腹部捅了一刀。可胡公公狡猾,闪开了,刀插在了桌上。胡公公跪下求饶,但不敢提及方皇后一个字。 陆炳冲上去,给全儿松绑,说道救人要紧。陆炳赶快拿出随身携带的止血药材,给全儿敷上。然后勉强给全儿穿上衣服。孟沖和太子一起,把胡公公押上。陆炳抱着气若游丝的全儿,他们折回了坤宁宫。 坤宁宫内,阿巍报告说什么也没有找到。而陆炳等进来了,皇后第一个惊讶地跳起来,喊道:“胡公公,你这是怎么了?” 太子厉声斥道:“母后,你好歹毒。儿臣刚才偷见你在胡公公耳边说了些什么,就知道有鬼。父皇来搜这里,儿臣说这里没有,到别处搜,就是提醒父皇。儿臣和陆大人经过分析,最后确定是旁边的翊坤宫。因为翊坤宫自从壬寅宫变后父皇就把那里封了,极有可能在那里谋图不轨。所以我们赶紧过去,抓住了那个刽子手。可怜的全儿,如今已经……”太子呜咽了。 第15页 嘉靖见全儿的裤子上有血迹,也急切地问。最后只有陆炳敢于说出真相:“全儿已经被……”他马上改口,“胡公公对他实行了宫刑。” 嘉靖怒斥方皇后:“你又做了什么?”方皇后义正言辞地回道:“本宫什么都没做。”胡公公抢过话:“皇上,都是奴才的意思。奴才查阅道家书籍,发现此男孩身上阳气过重,对皇上有影响,所以将他去势,以免皇上受其影响。况且今天李雁全私闯禁宫,按照规定应当实行宫刑!” 嘉靖怒气难遏,说:“好,阿巍,把他拉下去砍了!”这时,旁边的靖娘赶快跪下来求情,说胡公公一片忠心,应得全宥。嘉靖不从。 皇后见状,也跪下求情:“皇上,胡公公侍奉本宫多年,恩深义重,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皇上看在旧日恩情的份上,饶他一命吧。”嘉靖已无心多管,宣布将胡公公羁押在天牢里等候发落。 此时,一直在一旁流泪的孟沖发话了:“皇上,我们赶快回去吧。全儿伤得这么重,赶快救救他吧。”嘉靖微微点头:“好吧,这里的帐朕日后再算。陆炳,摆驾回去。哦,明天告诉诸位大臣,朕身体不适,不能早朝了!”太子听后喊道:“我也要去,我再也不想呆在这魔窟里了。”嘉靖点头说:“是的,你先跟朕回去,行李日后再清理。” 嘉靖宣了太医,又去传陶仲文先生,疾驰奔向长乐宫。 太医处理了全儿的伤口,基本无碍。陶仲文赶到,送上活血化瘀丹,用水催全儿服下。终于,全儿醒了过来。众人无语,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情况。 最后嘉靖开口了,说:“全儿,别害怕,从今以后,没有朕的许可,任何人不能传召你出去……”全儿呆呆地望着众人,虚弱地问:“我的宝贝呢?”陆炳端着一个水晶瓶,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居然也夹着泪光说:“在这里,这是蒙古进贡的水晶瓶,保存在这里,永不腐烂。”全儿摇摇头说:“不会的,没有什么东西是不朽的。”太子抓住全儿的手,泣不成声:“全儿……我以后陪着你……直到天长地久……我们的感情……将是不朽的。全儿……这还不够吗?”全儿继续摇头,说:“不会的,终有终结的一天。”众人掩泣,半晌无语。 天将明时,严世蕃带着吕高来了。吕高一见全儿,自然也是泪流满面。严世蕃亦懊悔不已:“当初真不该把你带到这里当男宠,毕竟这条路太危险了。”全儿摇着苍白的头说:“不,很多事情都危险,这条路就是宿命。”吕高问全儿:“为师今日看见你如此,于心委实不忍,却不知还能为你做什么。为师真笨,没有教给你防身之术。”全儿还是摇头:“没用的,防不了那无耻的纠缠。”吕高说:“为师求你振作一点啊。”全儿别无他语,只是说想听琴。吕高应诺,开始抚琴,弹全儿的那首《竹林风》,全儿安静了。 突然黄锦来报,说鞑靼使臣波罗求见。嘉靖说:“百官都不上朝了。他来做甚。告诉他朕不舒服。”黄锦解释:“陛下昨天答应了的。面谈价格。”嘉靖无奈,只好令严世蕃去找严嵩和徐阶他们去谈。 嘉靖突然对陆炳说:“朕想调查一下八年前壬寅宫变的真相,至少要知道曹端妃、王熹妃是否有罪。这个问题迟迟不解决,朕实在难以安心。”陆炳说:“当年末将审问宫女时,有人召出二位妃子,末将也是职责所在,想调查二位。方皇后下令将二人带至锦衣卫。然后还没审,她们就服毒畏罪自尽了,末将也不明白。” 嘉靖问:“她们服过什么毒吗?”阿巍抢在陆炳前说:“两位妃子是在吃完靖娘送的饭菜后服毒自尽的。饭菜经过了检验都没有毒的。所以两位妃子应该是自尽或其他的原因。” 嘉靖冥思苦想不得其解。这时身旁煎药的陶仲文问阿巍:“当时有谁试过饭菜?”阿巍说:“好像是靖娘吃了饭菜,另一名宫女喝了水。” 陶仲文突然像发现了什么,说:“我知道了。” ☆、6.徐尚书单曲激嬖童 张学士只身使鞑靼 陶仲文说:“臣研究丹药多年,知道有一种毒叫‘子母毒’,分子母两瓶,单独服用一种无毒,合在一起使用就有毒。靖娘和那一位宫女没中毒,因为她们只吃了一种毒。而两位妃子都吃了,所以中毒。” 嘉靖仿佛中了闪电,问道:“真的吗?这个贱人居然会这么害人!” 陶仲文答道:“这只是在下的一种猜测。现在八年过去了,物证都找不到了,实在是难以证明。不过陛下可以昭告天下,王熹妃和曹端妃当年在软禁中因毒虫叮咬或其他原因中毒而薨。这样既可宣告她们无罪,又有证据了。” 嘉靖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依了。 嘉靖请黄锦拿来笔墨,开始草诏,诏告天下,确定二位妃子无罪。而在另一头,全儿在吕高的琴声中安睡…… 二月廿四,已经八天没上朝的嘉靖召见徐阶。嘉靖又换上了那件纯白道袍,软绵绵地躺着问:“徐尚书,和鞑靼谈得怎么样?”徐阶说:“鞑靼使臣波罗极为不悦,妄称陛下不守信誉。他说‘既然皇上能起诏宣布两位妃子无罪,就说明皇上身体无碍,却不肯与使臣面谈,太瞧不起他们了。’”徐阶停顿,看嘉靖的反应。嘉靖略微眨了下眼睛说:“那些胡人,不懂礼仪,由他去。”徐阶继续说:“好在严阁老和微臣苦口婆心的劝解,他总算是答应这场买卖了,用马匹换丝绸。”嘉靖睁开眼睛说:“很好,这样可以解决一部分军费开支。” 第16页 徐阶补充:“可是波罗说边塞热得晚,到夏季才穿丝绸。所以我们最近商议的是端午节交易。”嘉靖无心管这个细节,说随它去。 徐阶汇报完毕准备告退。嘉靖睡眼惺忪地说:“徐大人,朕这几日烦闷,请爱卿留下来陪朕说说话。”徐阶应诺。 嘉靖说:“请大人务必保密,朕这几日总是噩梦连连,梦见厉鬼。导致睡不好,即使服了陶先生的丹药,效果也不佳,向闻先生通读《周易》,不知先生能否一解?” 徐阶知道此问题的敏感性,只说到:“但凡厉鬼,大抵乃冤魂之化身也。”嘉靖仿佛一点就通,笑道:“也罢,朕已经还了曹端妃一个清白,她迟早会想开的。”徐阶贊陛下英明。 嘉靖托着抚椅起身,说:“李雁全这几日一直很沮丧,朕想也该宽慰他了。你也一同去吧。”徐阶遵旨。 两人前往探望,看见全儿坐在床上,依然目中无光、面容憔悴枯藁。太子在一旁用笛子吹奏《美男吟》。孟沖也在旁边轻语安慰。 嘉靖走上去,对全儿说:“朕已经宣告曹端妃无罪了,你怎么还这样?朕命令你开心!”全儿对着嘉靖笑了一个,然后又换上忧伤。 徐阶也走近,说:“这首曲子叫《美男吟》吧,听说太子殿下填过词。今日恕微臣斗胆,再填一次词。当然不敢和太子殿下比试,只希望全儿看到后能有所感悟。” 嘉靖称善,毕竟全儿喜爱音律文学,请徐阶填词。徐阶不假思索,一蹴而就。 嘉靖拿着写好的词,看了后笑了起来,对全儿说:“朕命令你读一遍。” 全儿拿起来,用着宫廷颂诗的音调开始读: 伊人汝旁,终皆为汝妹彷徨?伊人心殇,吾心茫茫似秋凉。佳人满望,终依君身妹琳琅?佳人心醉,吾心微醺如沐芳。几妹君藏?何缘憔悴卧空床?几妹君藏?何缘妆泪入洞房?几妹君藏?何人入君挚爱榜?难猜难触,同为汝妹侍情郎! 全儿读后先是一笑,然后说:“看了这样的词,小人真是羞愧难当。” 嘉靖笑道:“徐阶这是一剂勐药,让你开怀笑一场。徐大人,你真是厉害。”徐阶谦逊地说:“托陛下的福,微臣只是一点皮毛罢了。” 嘉靖笑道:“这点皮毛已经够厉害了!”全儿说:“现在,我想弹弹琴了,我好久没弹了。我决定了,不再做那个伤心的人。从今日起,我将好好地活下去。我已经有残缺了,我要让其他部分更加的完美。什么胡公公,这样的蝇营狗苟之辈根本不值一提,我要过好自己的生活,迟早让他有难过的一天。皇上,请不要让胡公公这么快就死,我要让他忍受折磨。这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嘉靖点头道:“朕也在想胡公公罪不至死,因为没有理由证明你是被人带进皇宫的。既然你这么出口,朕决意,斩去胡公公左手指以示惩戒,如何?”全儿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还是那么清纯,说:“小民谢陛下恩典。” 嘉靖说:“既然这样,你也不用谢。而且你也可以称‘臣’。朕已将这儿附近的宫殿赏赐给太子,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太子身边的总管。”全儿谢恩。嘉靖补充道:“‘长乐’是一个好名字。朕想太子的新府邸应当取‘长乐’这个名字,那这座长乐宫便改为‘仁寿宫’吧。徐阶,素闻爱卿的徒生张太岳精通书法,就请他来题写匾名,”四人接旨谢恩。 一晃两个月过去了,嘉靖坚持不上朝,因为他说上朝会带来霉运。当然也不是完全不理政事,嘉靖经常召集官员到仁寿宫来集合。 胡公公被执行了刑罚,回到了方皇后身边。方皇后见状声泪俱下:“胡公公为本宫受罪,本宫感激涕零,请受本宫一拜。”竟真弯腰来拜。胡公公哪里承受得起,受宠若惊地跪下磕头:“娘娘,奴才为您做事是奴才的福气,只可惜这次没除掉李雁全那个妖孽,还让太子离开了娘娘。”方皇后含泪摇头说:“本宫的心现在都死了。没了太子,本宫以后还靠什么立足啊!然后准是卢靖妃那个贱人得势,用不了几年,四皇子就会登为太子了。” 胡公公颤巍巍地举起残缺的手说:“娘娘不要灰心,还有的是机会,现在可以拉拢四皇子,先想办法得到四皇子的欢心。然后再藉机除掉卢靖妃,这样,到时候四皇子登为太子,娘娘仍有希望!”方皇后说:“也对,为了咱们的将来,本宫决定赌一把!” 太子带着全儿和孟沖,搬到了新长乐宫,两人常日琴诗对唱,相处融洽。太子常带着全儿出去散步,以改善心情。 四月廿六,天气一下暴热起来。太子带全儿出去玩,两人来到锦衣卫署。 当日锦衣卫无事,陆炳正在练武。天气热,他光着上身,如太子描述的那样,露出了左青龙右白虎上玄武下朱雀的刺青、满身结实而圆润的肌肉和那晒不黑的皮肤。他正和阿巍对打。阿巍挥棒如旋风,可是陆炳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等阿巍露出破绽后,陆炳一招即中,将阿巍掀翻在地。 太子鼓掌,陆炳等人叩见太子。太子说:“今天我想来讨教几招。”陆炳作揖说:“得罪了。”然后滑步上前,反手一把将太子死死地掐住,问太子:“现在殿下该怎么办?”太子涨红了脸,想到了什么,喊道:“按头锁喉转腰。”顺势把陆炳的手掰开,挣脱了。陆炳贊其有长进。 第17页 陆炳转问李雁全:“太子力气比你大,如果有歹人这样劫持你,你怎么办?”全儿不知道。陆炳笑道:“最有效地办法是拔出你的髮簪,往其胸部刺去,如果你没戴髮簪,那就用手勐击其裆部。髮簪是锐器,伤害力不可小觑,而裆部是其敏感部位……” 这时,一位太监过来,传陆炳去仁寿宫见皇上。陆炳接旨,阿巍用毛巾擦干陆炳身上的汗。陆炳穿上衣服前往。太子只好带着全儿回去。 陆炳见嘉靖,礼毕。嘉靖说:“还记得那五万匹丝绸吧?眼看交货的日子就到了,朕派丁汝夔前往浙江押运。队伍预计明天下午就到廊坊了。你赶快带人去接应一下吧。”陆炳接旨。 四月廿七下午申时,陆炳到达廊坊的漕运驿,只见一队白船缓缓驶来。白船靠岸后,船上走下一位身着朱红官服的官员,他就是丁汝夔。丁汝夔走下船,向陆炳作揖。 陆炳欢迎道:“丁大人不辞辛苦远道而来,卑职有失远迎。丝绸都在船中么?”丁汝夔说是的。陆炳说:“卑职职分所在,还望打开船舱,容我检查一下。丁汝夔擦干脸上的汗珠,说请。 陆炳带着阿巍随便挑了一艘船。里面装满了木箱。陆炳找伙计借来钥匙,阿巍打开箱子。结果两人顿时大惊。里面的丝绸,发霉了,还有被蛀虫蛀过的痕迹。陆炳又令人打开很多箱子,结果一样。陆炳又换了一条船,结果依然如此。 阿巍叫了出来:“完了!”陆炳临危不乱,说:“阿巍,你陪丁大人押韵丝绸。我现在赶紧回去向皇上急报。” 陆炳连夜赶回京城,到达时,已是次日凌晨。仁寿宫的内侍说嘉靖还没醒。辰时,陆炳等到嘉靖起床后,赶忙进入急报。嘉靖听后大惊,立刻召集群臣商议。 嘉靖说:“昨日陆炳前往接货,却发现因为江南阴雨连绵,丝绸保存不善,大多发霉或虫蛀。谁的责任朕现在没法追究了,只是想问诸位爱卿,怎么应对鞑靼的催促。他们端午节之前就要货了。” 群臣都惶惶不知所措,只有严嵩最临危不乱。他提出:“陛下莫要惊慌,虽然鞑靼使臣波罗已回,可遣人前往鞑靼和谈,向鞑靼首领俺答汗解释。然后我们从湖广江西调运丝绸来弥补此空缺。” 陆炳担忧:“此计甚好。可是谁愿意虎口拔牙,铤而走险呢?”严嵩说:“天下大事,岂因福祸避趋之?我想,做文臣的就是在这个时候精忠报国了。依臣之见,太岳可前往,他口才极佳,定能说服俺答汗。” 张居正是徐阶之学生,严嵩此举明显是让徐阶失去羽翼。可徐阶在惊讶过后却依然平静,悠悠地说:“陛下,臣没意见……” 张居正见老师都发话了,也恭顺地接受了,称:“臣为国效力,虽万死不辞。”徐阶关切而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当日晌午,丝绸已抵达京城。嘉靖派陆炳等人前去挑选倖存下来的。陆炳等人粗略地挑选,大约还剩八千多匹。 端午节,塞外的天气依旧清凉,甚至让人产生寒意。张居正带着几个挑着八千匹丝绸的脚夫来到了鞑靼的都城丰州城,参见鞑靼首领俺答汗。 俺答汗与嘉靖同岁,却已是长髯垂腹,头冠红缨,身披袍氅。周围站着头戴流苏,身披狐裘的大臣。 张居正向前鞠躬行礼。鞑靼的相国波罗威严地说道:“请跪下!”张居正说:“我生是大明的臣子,死是大明的魂。忠臣不事二主,望大汗体谅。”波罗凶神恶煞地说:“你若是不跪。我让你膝盖断掉,从此不得不跪。” 两旁卫士试图棒击,俺答汗似乎想到了什么,说:“也罢,我们还是以和为贵。既然你是来和谈的,就请以和平的方式告诉我们:为何大明皇帝越好了时间却不赴会?为什么说好了五万匹丝绸,最后变成了八千匹?” 张居正不紧不慢地说:“回大汗,大明皇帝那几日身体突发不适,不能与会,遂令我等代替。望大汗见谅。而上个月江南多阴雨,导致丝绸变质发霉,故只剩下了八千匹完好的。” 俺答汗将信将疑地问道:“此事为真?”张居正答:“千真万确。”俺答汗问:“那你们採用什么方法来补救呢?”张居正答道:“我们已经令浙江周围的江西、湖广、福建、南直隶等省份纷纷上缴生产过剩的丝绸。预计六月可凑齐,一併奉上。希望你们也能遵守前约,及时将战马送到。” 俺答汗撩起视线对着张居正说:“好,如果大明皇帝真是诚心,那就等到那个时候。到时候你们把丝绸送给我们,我们把战马送过去。”张居正拜谢道:“谢大汗,请容许臣回北京禀报皇上。” 波罗笑道:“张大人,别着急。大汗自然会担心你们大明是否又在忽悠我们。所以,大汗决定这次把你留下来。当明朝皇帝准备送丝绸过来时,我们就把你放回去。你说这样公平吧?” 张居正怒目而视,却看见四周剑拔弩张。只好拜谢,暂回馆驿休憩。 俺答汗接见完张居正,回到了自己的毡房。公主媛媛年方十六,正对着一只八哥说话,八哥十分懂人性,总是能重复媛媛的话。俺答汗进来了,轻抚着媛媛的头。媛媛转过头来,问:“父王,明朝人如何?”俺答汗尴尬地说:“本汗原来以为,明朝的臣子都是谗佞之辈,今日见张居正两袖清风正气凛然,委实让我刮目相看。”媛媛说:“哦?那我好像见见他。” 第18页 俺答汗笑问:“你想不想嫁给明朝的王子?听说明朝皇帝有三个皇子,个个才貌并全。”媛媛说:“父汗,我只愿嫁给棱丹。”俺答汗不悦:“你不要再提那个小子了。他就是一个孽种!”媛媛愕然,不知所措。 嘉靖得知张居正被扣留,惊慌失措,问身旁的严嵩怎么办。严嵩说:“陛下莫慌,张居正不会有事。如果鞑靼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大明的兵马岂是摆设?定能做有力的回击。张大人一向光明磊落,绝不会事二主,这点陛下也放心。” 嘉靖略满意,问接下来怎么办。严嵩答道:“臣正在筹备丝绸,到时候就用丝绸换张大人,若是换不了战马,我们也太亏,毕竟要以和为贵。” 嘉靖连声说是,赶忙令江南诸省多调运丝绸。 到六月初,丝绸总算是凑足数了。经双方约定,六月下旬在兴和驿进行交易。明朝将丝绸送去,鞑靼交回张居正和马匹。 嘉靖为保万无一失,从蓟州调来戚继光,令其和陆炳一同押运。至于丁汝夔,因其曾有过失,难以解释。令其守在京城。 陆炳和戚继光押运着丝绸。时值盛夏,毒日灼晒,晴空万里。陆炳和戚继光为了节省马匹和人力的负荷,亲自走下车马,也扛着货物。汗水如喷泉,从陆炳的头上喷出来,身上的刺青都被汗水模煳了。而雪白的皮肤仿佛也要在骄阳下败下阵来。戚继光将衣服系在腰间,身上的青筋爆出,似乎是抗议这与其身份不相干的重荷。 最终货物安全抵达,交易的地点,选在兴和驿的马市。六月廿四一大早,众人来此等候。 这时远方尘土飞扬,清凉的气息从北方传来,让人在燥热的空气中略微缓解。北边的信使来到,报告说鞑靼已经将张大人和战马都带上,即刻便到。陆炳号令众人做好准备。 ☆、7.李雁全窃语严氏府 俺答汗饮马北京城 交接仪式开始,一大队人马赶到,为首的是波罗。波罗上前致意:“今闻明朝送来了丝绸,我们也送来了张大人,他就在那马车里。”说完指着一辆马车,马车的帘子被掀开,正是张大人。 波罗继续:“还有你们要的战马。就在身后。”一群兵士牵着一群战马,走上前来。 陆炳整顿一下衣襟后安排:“我们可以交换了。元敬,你先去接张大人。然后他们的兵士把马牵过来,拿了丝绸,我们再牵他们的马。” 戚继光走近马车,掀开帘幕,说:“张大人,可以出来了。”张居正走下马车,突然,他感觉脚触动了一条线。只听车后冒出白烟,伴着一声巨响,顿时万箭齐发。 千钧一髮之际,带着军人的敏锐,戚继光立刻撕下车帘,在空中转动,形成了一道巧妙的挡箭帷幕。张居正也拿出一把遮阳伞背在后面,权且当挡箭之用。 在戚继光的掩护下,两人快速上马。老马虽然疲惫,但是救主心切,驮着两人飞奔着离开。 此时牵马过来的鞑靼军士突然跳上马,对着明军军士一顿乱砍。陆炳左臂被划了一刀。见势不妙,也骑上马,带着军士往回逃。 戚继光的马驮着两人奔袭了数里,终于体力严重透支,猝不及防中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两人也翻至马下。 戚继光喘着粗气,嘆道:“我俩还如此年轻,难道要命丧此处了吗?”张居正拍拍身上的泥土,说:“元敬,能被你从鞑靼救出来,已属万幸。既然上苍让我们如此有缘生死相随,一定会让我们继续我们的传奇。” 戚继光振作起来,说:“对,让我们一起和上苍赌一把。如果真是天神庇佑,就让我们走回去。”张居正贊同。两人携手,迈着疲惫的步伐,向东南奔去。 奔走不到四里,在骄阳下,两人已是汗流如雨。 突然,前面传来达达的马蹄声。戚继光警觉地跳到张居正的身前,拔出佩剑,对张居正说:“不要慌,有我。” 当戚继光勐然抬头时,千军万马已经临近。戚继光的目光锁定着前方,如绷紧的弦,预备射出最后一支箭。 当人马逐步接近时,戚继光终于发现,人来得并不多。而且,都是明军的装束。仔细一看,领头的居然是丁汝夔。 丁汝夔高喊:“前面的可是戚将军?我们来接应你了。”戚继光大喜过望,拖着张居正来到了人马的面前。 丁汝夔作揖道:“此地不宜久留,两位赶快上马。回京再做定夺。” 严嵩本想让张居正继续扣留在鞑靼。听说丁汝夔前去接应,严大为不满,欲在嘉靖面前参他一本,却哪知嘉靖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嘉靖嘉奖丁汝夔,亲自接见了丁汝夔和戚继光,以及赶回来的陆炳。 陆炳,还带着包扎着的左臂,说:“陛下,鞑靼入侵,已经占领了兴和驿站。恐怕会长驱直入,有可能进犯大同,有可能进犯蓟州,不过最终,锋芒都会直指北京。臣等当尽力,守住北京。”嘉靖略有慌张,但还是带着自信地说:“众爱卿有何妙策?” 戚继光率先答道:“《孙膑兵法》有云,某异蛇,攻其首则尾袭之,攻其尾则首袭之。攻其中则首尾皆袭之。今鞑靼孤军直入,此犯兵家之大忌。末将以为,从大同到蓟州可构成‘长蛇’之阵,互成掎角之势,攻京城则大同和蓟州皆可救援。”嘉靖贊此计甚好。 第19页 这时黄锦报严嵩求见。嘉靖见严嵩后毕恭毕敬地问:“严爱卿有何妙计?”严嵩说:“胡人只不过是劫掠之众罢了。不必担心,他们註定会在到北京城前撤退的,因为北京城的北边有那么多县城,各个都有重兵把守,要进犯北京,先得拿下大同或蓟州。”嘉靖顿时眉头松开。戚继光本还想献策,却看见严嵩已经准备开始展开讲述了。陆炳也不断给戚继光使眼色,戚继光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交谈进行了很久,戚继光虽然摩拳擦掌地在准备迎敌。可最终的结果是戚继光和陆炳统领的锦衣卫留守京城。严嵩派丁汝夔坐镇指挥。嘉靖起诏告知全城百姓安顿下来,严禁军民百官散布谣言,引起惊慌。 俺答汗南下攻打大同,久攻一月不下,不过俺答汗倒是有备而来。或许是蒙古人攻击力太强,一连杀死了几员明朝大将,几乎快占领了大同。 此时,京城内尤其是紫禁城中,依然秩序井然,夏日未尽,仍是荷叶连天、蛙蝉相鸣,一片歌舞昇平之景。全儿在太子的带领下,来到严世蕃的府邸,去见吕师傅。吕高亲手送上凉茶,说:“严公子在会客,你们在这里玩吧。这里有上好的乐器。待会我们一起演奏。” 茶毕,全儿欲更衣,吕高引之往。完毕,全儿弄错了方向,没有发现吕高。在深府内找了半天,最后停在了一间小窗前。 窗里面传来了说话声,一个声音清脆的,是严世蕃,全儿听不出来另一个声音是谁的。严世蕃说:“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怕掉脑袋吗?”另一个说:“没办法了,总兵技已穷尽,只有出此下策了。恳请公子向阁老澄清。”严世蕃说:“这个恐怕没法了吧。”另一个说:“公子,不用担心,那个会使鬼说话的东西,我们有的是。”严世蕃说:“小心点,隔墙有耳。” 全儿大惊,马上跑开,刚绕过一个角落,就与吕师傅撞个满怀。吕高问全儿去哪了。全儿支支吾吾地说:“迷路了……这房子太大了,我来一百次也不会记住。何况我只来过十几回。” 吕高携全儿回屋,三人开始合奏《花鸟语》。全儿对刚才的所听之语有所疑问,因而心神不宁,连着弹错了好几个音符。吕高叫停,音乐戛然而止。吕高问:“全儿,你今天怎么了?难道这几天没练吗?你不是说要继续练琴的吗?”太子解释:“天气还热,全儿睡眠不好。” 太子和全儿离开后,吕高去找严世蕃,说:“公子,今日全儿来这里如厕迷路,跑到了那间密室的附近。不知公子在谈什么,有没有被他听到?”严世蕃从抚椅上坐了起来,瞪大眼睛说:“什么?”吕高补充:“我看到他弹琴心不在焉的样子,怀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严世蕃一把将手拍在脑门上,瘫坐在抚椅上说:“完了,他肯定会把所听到的告诉太子,然后告诉皇上,然后……” 吕高依然冷静,说:“公子,在下虽然不知道你们说了什么机密,但我看也未必。毕竟令尊在朝堂上已经是一手遮天,什么事情都可以摆平的。再者,这几年的在下对全儿教育之恩,他也会铭记,如果他想告你的状,他会投鼠忌器的。还有,全儿可能并没有听到,毕竟那间密室隔音效果好。总之,我们不要打草惊蛇。到时候公子死不承认就是了。”严世蕃嘆了一口气,说:“也罢,只能这样了。” 长乐宫内,趁孟沖在厨房里忙,全儿引太子到僻静处,关上门窗,拉上窗帘,把听到的事情说了一遍。太子大惊,不过冷静地说:“你已经是众矢之的,不要再惹麻烦。我找个机会去问陆炳。他一向秉公无私,相信他会有解决方案的。”全儿突然颤抖地说:“我好害怕,如果严家人真是那种人的话,我岂不是为了那样的人而失去了我的人身最宝贵之物?”太子安慰道:“别害怕,瞧,你手都凉了。依我看,即使真是这样,你们也扯平了,毕竟他抚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们就不要再自惹纠葛了。”太子以手抚摸全儿的后背。 七月末,严嵩欣喜地向嘉靖汇报:“鞑靼解除了对大同的包围。”嘉靖大喜,嘉奖了严嵩、陆炳、戚继光等人,但说为了保险起见,遂没有大肆张扬。太子与全儿见情况好转,也没有多虑,把那次窃听抛在了脑后。 八月中秋节,人们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嘉靖正准备于当晚宴请众人。突然黄锦来报:“陛下,不好了,俺答汗在大同休战后,片刻休整,转而往东。昨日攻破古北口,杀掠怀柔、顺义军民无数!”嘉靖倒吸一口凉气,几不省人事。 黄锦速传陶仲文,经丹药解救,嘉靖恢復了清醒的意识。这时严嵩已经带着兵部尚书丁汝夔赶到了。嘉靖问该如何是好。严嵩说:“微臣今已老矣,陛下不如问丁汝夔。” 丁汝夔答道:“臣以为,当今应急集兵民及四方应举武生守城﹐并飞檄召诸镇兵勤王。令大同﹑保定﹑延绥﹑河间﹑宣府﹑山西﹑辽阳七镇兵赶来,构成一道屏障,守卫京师。鞑靼乃强弩之末,面对七镇兵的压力,必不可破。”他看了严嵩一眼,严嵩点头。 嘉靖突然想到戚继光,问他可不可以御敌。丁汝夔说:“陛下请放心,卑职一定不负众望。陆炳、戚继光只需待在城中,做好后勤保稳定安民生防细作的工作吧。” 第20页 嘉靖托着头说:“好吧,就这样。朕累了,你们先下去,好生安排。” 走出来的时候,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丁汝夔对严嵩说:“我就按大人您的意思办。”严嵩说:“你上次让我很不满意,这次一定要让我满意。放心吧,就这么去做。还有最近要注意隔墙有耳,不要在可疑的地点妄语,否则我都保不了你。”丁汝夔叩谢别严嵩。 锦衣卫署里,陆炳带着全副圆顶雁翎甲,正在批阅公文。戚继光坐在一旁问道:“陆大人,你说丁尚书做出如此安排,意图何为?”陆炳眼睛不眨地答道:“你当然应该知道,这是严嵩的旨意。”戚继光继续问:“那我写的奏章,陛下看了吗?” 陆炳抬头笑着:“陛下或许看了。可是看了与没看,又有何区别?”戚继光略加思索而言:“也是,严阁老说了算。可是严阁老要是有错怎么办?他自己承担责任吧?”陆炳神秘地说:“他有错,不需要我们纠正,他会自我修復、自我弥补。但是我们就不能错,我们一旦有大错,轻则罢官,重则……你应该知道的。所以当今我等只好做好自己的本职了。”戚继光懂了,只能在一旁嘆气。 八月二十日,黄锦再次传来急报:“俺答汗已经饮马潞水,抵达西直门。目前军民在负隅顽抗,死伤惨重。” 嘉靖已经无力悲伤了,以手拍桌子问严嵩:“朕该如何是好?难道朕要成为第二个英宗皇帝吗?现在该迁都吗?”严嵩鼓励道:“陛下要有信心,现在陆炳、戚继光安抚民心。民心尚未乱,陛下切勿先乱。如果实在不能抵抗,可以议和。缺衣少食的鞑靼还是更爱物资珍宝。” 丁汝夔补充道:“俺答汗孤军深入,已是瓮中之鳖。现在七镇合兵,定能围剿之。”嘉靖略感安定,只好说:“朕只能继续求神了。从今日起,朕开始斋戒。大家请回吧。” 八月廿二,让人振奋的消息传来了。在合兵的围攻下,鞑靼军受到了重创。歼敌较多,但是没有看到俺答汗。嘉靖略安定,决意放弃迁都。并又赞扬了严嵩等人。 可人们的喜悦还没有散去,更令人恐怖的消息传来了:俺答汗早知会遭七镇兵围攻,早已率精锐部队撤回古北口。现在又走兵力空虚的白羊口攻来。再次兵临城下。俺答汗坐镇顺义,遣波罗来议和。 嘉靖不敢怠慢,接见了波罗。波罗开出的条件是: 其一 明朝送太子前往鞑靼和亲,娶俺答汗女儿媛媛。十年后归还太子及媛媛公主与明朝。 其二 明朝赔款十万两白银。 其三 在大同、延庆、宣州、河间四地开放贡市。 如果明朝答应上述三条,鞑靼将撤回塞外,不再侵犯。 嘉靖仔细阅读,一条比一条让人痛心。嘉靖想着,太子早年失去母亲,现在又要远入鞑靼。嘉靖又想到胡人暴戾的性格、强硬的态度、桀骜不驯的行为,眼泪不禁流了下来。 波罗在一旁进逼:“素闻贵朝有三个皇子,少一个又有何差别?况且十年以后即送归太子,我们鞑靼的公主也成了明朝人,这样岂不是一举两得?陛下不要瞻前顾后,以塞和议之路。” 嘉靖问身旁的严嵩怎么看。严嵩低沉地说:“陛下,老臣冒死以谏忠言。昔赵太后新上任,秦急攻之。赵求救于齐,齐索太后爱子长安君为质。太后始怒,唾众谏臣。后触龙以儿女之爱激太后,言‘父母之爱子,当为之计深远’。赵太后终答应,遂得齐兵之助。今臣等乞求陛下为长远而计,为江山社稷而计。送太子和亲。” 嘉靖有些慌了,补充道:“太子才十五岁,怎么和亲啊?” 波罗笑道:“这个陛下就不要担心了。这和亲只是订婚。我们一起等三年,太子长到十八岁,即可完婚。媛媛公主只大太子一岁,年龄的差距很小,也不是问题。” 嘉靖继续问:“众位爱卿有何意见?”与此话同时,严嵩环视四周。本来有很多人要进言的,最后只好欲言又止。 嘉靖见众人没有异议。只好传太子过来问话,如果太子不愿意,此事或许还有转机的。 长乐宫内,太子面带忧郁,说:“现在边塞大乱,只恨我尚年轻,且武艺不精,若是我有陆叔叔那样的武艺,定能驰骋沙场,保家卫国。” 全儿也怅然,说:“也许上天给予每一个人的都是宿命。我们每一个人只能在自己所处的时势,以自己的秉性天赋,扮演自己的角色。现在我们还年轻,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会如愿以偿,抒写我们一生的传奇。” 太子喟然而贊。这时,黄锦过来,传太子前往仁寿宫问话。全儿请示随往。 ☆、8.丁汝夔魂断菜市口 明太子酒醉鞑靼营 黄锦引太子进入,留全儿在门口等候。 太子参见父皇。嘉靖已经擦干脸上的泪水,勉强打起笑容问儿子:“壑儿,现在鞑靼大军压境。鞑靼开出的议和条件是让你去与那里的媛媛公主和亲。媛媛公主大你一岁,你是否愿意?” 太子上前一步,用稚气未脱而斩钉截铁的语气说:“儿臣愿意。” 全体在场大臣为之一震。太子补充:“儿臣为大明江山,可以拼命。现今只用一段姻缘即可化解干戈,有何不可?” 第21页 嘉靖见状,再勉强拭去眼角的眼泪,说:“好吧,朕准了。波罗,过几日朕就准备好行装,把太子送过去。” 嘉靖似乎头疼又犯了,宣布众人散了。 李雁全携太子下,太子痴痴地望着前方,说:“全儿,你身子单薄,还是留着陪陪父皇吧。”全儿不愿,跪着请求:“太子殿下,臣愿跟随您一辈子,请不要逼我离开好吗?只有您才是臣之佳俦啊!”太子怅然。 回到家中,严世蕃对严嵩说:“父亲,上次仇总兵用粮草贿赂俺答汗,令其往东攻往北京。这事算是瞒过去了。现在太子和亲,我想李雁全也应该被送过去。这样即使他知道了,也没有机会传出去了。”严嵩略加思索,一脸阴森地说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我还是不敢保证滴水不漏。最好能让李雁全永远闭住嘴巴才好。”严世蕃犯难道:“这个,儿子也没法。不是我不忍心,现在皇上宠着全儿,我们不能像方皇后一样搬石砸脚。”严嵩嘆道:“只能看李雁全自己知不知趣了。如果他不愿跟随太子,我们可能真要撕破脸皮了。” 九月初十,秋高气爽。长乐宫前,停着数辆马车,货物已经装备妥当。这几辆马车,没有华丽的装饰,甚至连明黄的饰物都找不到一块。太子身着也未穿黄袍,而是一件紫氅,全儿亦衣紫,看上去像某户人家的两兄弟。 嘉靖双袖龙钟泪不干,拉着戚继光的手说:“爱卿啊,由于鞑靼那边的限制,随从人员很少,连孟沖都没去。太子一路上就靠你了。你一定要把他安全地送过去,喝完订婚酒再回来。”戚继光甲冑在身,叩拜道:“末将定当不辱使命。”嘉靖含泪说:“朕之所以选爱卿你去护送,一来是你有救张太岳的经验,二来是你比他们俩大不了多少,可以和他们亲近一下,也弥补朕亏欠太子的关爱。” 波罗催促道:“陛下,太子该上路了。”戚继光把手退回,转向北方,说道:“时刻已到,送太子及随从上车。” 太子突然冲上去,跪在嘉靖的面前,哭着说:“父皇,儿臣一定会回来的。十年后,父皇一定要等着。”嘉靖泣而无语。全儿也跪着哭诉:“皇上,臣定将陪伴太子左右,精心服侍。请皇上放心。”嘉靖只能唿道:“罢了罢了……” 此时,一位身着浓色装的贵妇奔来,她就是方皇后。方皇后紧锁双眉,在靖娘陪衬下奔来。嘉靖为她的到来感到诧异。全儿见到了她,赶快躲在太子身后。而方皇后并没有顾及全儿,走向太子说:“这些年为娘没有给你幸福,请不要怪罪母后。现在你远去和亲,母后心里也万万不舍。”太子仍不为所动。靖娘呈上一件披风,方皇后说:“边塞苦寒,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千言万语不及一件袍子实惠。如果你肯原谅母后的不是,就接受吧。”她用期盼的眼光盯着太子。 太子有些牴触,但碍于睽睽众目,还是接受了。谢过皇后,渐渐走开,和全儿一起上了车。骑马者也上马。一声令下,风铃轻转,流苏摇曳。太子和全儿撩起窗帘,久久地回望,最终果断地降下帘子,不敢再多看一眼。美男心殇,悼良会之永绝;家人身远,哀一去之异乡。 嘉靖头晕又犯,方皇后藉机说:“臣妾知道陛下心里恨臣妾,但还是不忘为国尽心。我大明现在要靠和亲来保卫和平了。臣妾心想:是不是朝中的人员有问题?”嘉靖将信将疑,急唤严嵩:“严大人,你觉得,这是谁的失职?”严嵩波澜不惊地答道:“都是兵部尚书丁汝夔的责任。他认为鞑靼只是劫掠之匪帮,坚守不出,臣多次警告未果。最后导致我军一溃千里。请皇上明察。”嘉靖大怒:“陆炳,速把丁汝夔抓起来,严加审问。”方皇后见严嵩已全然推卸责任,便不好再主动发话,只好说声“陛下明鑑”而告退。 太子走了,丁汝夔自知自身难保,在空空如也的家里等候。果然一帮锦衣卫簇拥着表情凝重的陆炳来了。丁汝夔淡淡说:“不用带这么多人。我自会和你走一趟。”陆炳小声地提醒:“丁大人,你的家人呢?”丁汝夔止住了,说:“大难临头各处飞。罢了,我还是不要管了。”陆炳听后,又找回统帅的冷峻说:“首犯已到,带走!”丁汝夔被带走。 大牢内,陆炳屏退旁人,前来探望丁汝夔。丁默默无语。陆炳把一篮食盒从口子里递进去,说:“丁大人,吃点吧,吃了好上路。我职责所在,只能帮你这么多了。”说完不忍抬头看。丁汝夔冷笑道:“在下永不忘这份恩情。”打开食盒,最上面的是一壶酒。丁汝夔打开酒瓶,将酒倒在地上,说道:“这场变乱里丧生的百姓们,这一壶是为你们祭奠的佳酿。如果大明因我一人之死而安定,我愿做这里的牺牲,哪怕还要背负万夫所指的罪名。”二人徒有嘆惋。因为此时他们的心境无法用语言来表明。 狱卒通报严世蕃来到。严世蕃宣布:“皇帝诏曰:兵部尚书丁汝夔勾结鞑靼,蛊惑民心,怠慢军政,导致我军大败,生灵涂炭,太子蒙尘。罪不容诛,今日斩立决!时辰到,快带人犯行刑!” 丁汝夔冷笑一声而起,说:“去菜市口的路我认识,不要你们带路。”然后丁汝夔被押至菜市口,一路上,不知情的群众不断地向丁汝夔扔菜叶。丁汝夔无泪。也许这就是真正的忠心。 第22页 到达菜市口,群众一哄而上,把刑场围个水泄不通。面对着千夫所指的辱骂,丁汝夔没有横眉冷对,而是俯首而跪,静思中。 严世蕃问丁汝夔:“你还有何遗言?”丁汝夔如鱼鲠在喉,严世蕃见状,对陆炳说:“陆大人,该行刑了!”陆炳小心翼翼地举起令牌,看看严世蕃,又看看丁汝夔。举在高空中停顿了半晌,终于手松了,令牌坠地。严世蕃应势而唿:“斩!”此时,一股莫名的力量让丁汝夔抬起头来,喊道:“严嵩误我!” 这一声惊动了严世蕃,但很快,刽子手的砍刀下去了。这一刀,戮忠臣以绝口,断良言而齐喑…… 太子的车驾到达鞑靼都城丰州城了,西风正紧,快要入冬了。丰州城是大草原上的城市,俺答汗的寝宫就在蒙古包里面。戚继光引着太子和李雁全步入帐内。 俺答汗满面春光地看着三人走近,仿佛是万国来朝的荣光。三人走近,没有下跪,而是深深地鞠躬行礼。 戚继光奏曰:“明朝使臣参见大汗。大明陛下已献上太子和亲。” 俺答汗说好,然后击掌,一位姑娘飘来。此人头戴翻檐摺顶帽,垂下串有珍珠、玛瑙、翡翠、玳瑁壳等珍宝的坠饰。五光十色,璀璨夺人。双臂着绿色的套袖,外套紫色的坎肩,一直连裙,如紫罗兰的藤条围绕身体一周。她彬彬有礼地向俺答汗行礼。她就是媛媛。 媛媛回眸而望,知道那就是託付终身的人,半晌无语。 俺答汗先问媛媛:“你喜欢那位明朝王子吗?”媛媛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太子。太子和身旁的全儿也是紫装,太子头戴双翅冠,面如涂粉,唇如硃砂。媛媛看了预备摇头,却终于停止,点了点头。太子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俺答汗转问太子:“你喜欢媛媛公主吗?”太子矜持而喜悦地应道:“本太子喜欢。” 俺答汗大喜,说:“戚将军啊。他们相互喜欢,这段姻缘也是完美的。”戚继光也说:“贺喜大汗。愿明蒙永结合约,不再战乱。”群臣皆喜。 俺答汗说:“就这么定了,过几天举行定亲仪式。” 媛媛公主回到了自己的帐内,沉默无语,在北风中瑟瑟发抖,还直冒冷汗。突然一阵阴风吹来,在她还没有看清楚的情况下,就被人扇了一巴掌。 媛媛用手捂住被打的脸颊,不敢抬头看。这阵风是一位年轻男子带来的,他头裹白色头巾,他才十七岁,却已经长了鬍鬚。两条髮辫蓬蓬地垂下。卧蚕眉、丹凤眼,面如重枣。身穿白色长袍,很旧却十分干净。他就是棱丹。 棱丹怒斥道:“想不到,你是如此的女子。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跟你来到这个鬼地方。”媛媛泪如泉涌:“棱丹,我们今生无缘,你就不要再这样了。” 棱丹怒不可遏:“既然如此,你当时为何要救我?让我陷入你的包围圈,让我不能自拔?难道你喜欢看我在你面前委屈、抱怨、装可怜吗?”媛媛说:“你的父汗兀良哈大汗当年被我父汗击溃。我救了你,并央求父汗保住你。你难道还不知足吗?而今日我答应与明太子和亲,也像当年救你一样,是想让明朝的百姓免于战乱之苦。” 棱丹指着媛媛骂道:“此乃妇人之仁!”媛媛不以为然道:“人皆有恻隐之心。你为何就不能放下仇恨,迎接一个更美好的未来呢?我还有几个姐妹,她们都善良、宽厚。你为何非得吊死在我这一棵树上?” 棱丹理屈词穷,仍怒目而视。媛媛继续说:“如果你一直不能放下仇恨,你不仅将永远得不到快乐,还会害很多你周围的人。为什么你就不能退一步海阔天空,让大家都过得好一点呢?”棱丹继续问:“难道你忘记我们的誓言了吗?”媛媛说:“那不是誓言,我们只是相互在一起憧憬过,并没有达成山盟海誓。” 棱丹已无心再辩论,转身,风一般飘离。留下媛媛独坐空床,对月遗珠。 几日后,俺答汗设宴,宣布媛媛公主和明太子朱载壑订婚。俺答汗宣布:“今日我鞑靼与明朝喜结良缘,为了吉利,今日大家都放下兵器,把兵器都放在外面。来让我们为和平干杯!”众人举杯而祝。然后都把刀剑挂在了门口的架子上。本来保卫二人的戚继光也把长枪放在了那里。 波罗对太子发话:“素闻贵朝为礼仪之邦,多才子通晓音律,今何不前来献曲一首,以助酒性?”太子答道:“本太子侍从李雁全善音律,今日可请他献曲。”李雁全应予,回去取来琴,抚琴一曲《美男吟》。众人借着酒性又饮了几盅。 俺答汗笑道:“你们明朝有这样的才子,让我们都来敬太子吧。”众人来敬。太子叩首而谢。 波罗又说:“明朝太子,你看我们这么多人敬你,你就喝一杯,是不是觉得很没诚意?”众人起闹,劝太子多喝几杯。 全儿求道:“太子尚年轻,不胜酒力。恳请大汗宽容,一杯代十杯?”波罗摇头说:“身为明朝太子,当忠实厚道,方可展现大国之度!”戚继光也请求:“就请末将代太子饮酒吧。太子毕竟年轻。”波罗答道:“今日是太子订婚,所以当然是太子饮酒。难道你们明朝总有那些没用的人需要他人代劳,自己坐享其成吗?”全儿还想辩解。这时太子起立而拜,说:“本太子不是尸位素餐的人。好,你们敬我一杯,我就喝一杯,这样总行吧?” 第23页 俺答汗大喜,众人集体敬酒,太子一一而谢。媛媛公主早已目瞪口呆,她已经完全被一种奇怪而复杂感觉所包围。 太子一共饮了多少杯,不得而知。只知宴席完毕的时候,太子嘴里哼着《美男吟》,步履摇晃。戚继光和全儿将太子扶起,一起搀扶着。媛媛公主也赶了过来,说:“太子,虽然我们现在还只是订婚,今晚我也来照顾你。”全儿谢公主。戚继光赶忙去找兵器。可没想到翻遍了兵器架,没有找到。全儿说:“戚将军,你快找,公主和我把太子扶回去。” 媛媛和全儿将太子扶到帐内。媛媛掏出一个白瓶子说:“这药醒酒有奇效。我在这里烧热水,准备醒酒汤,然后你伺候他喝下去并让他去睡。睡一觉就好了。”李雁全答应。 李雁全勉强伺候太子躺下,太子仍不停地哼唱,在床上摇摆,还不停呕吐。李雁全用痰盂接着。 突然一阵阴风把窗户吹开,从里面跳出一个人来。此人全身裹着黑布,在全儿大惊的剎那间,已经跳到床边,一把抓住太子。然后准备抓走太子。 全儿知道一切都是徒然,但突然想到陆炳教过他髮簪是利器。全儿一把拔下髮簪,勐刺黑衣人的颈部。虽然没有刺中喉管,但这一针的威力不可小觑。黑衣人瞬间无力,放下太子摔倒在地。 媛媛闻声赶到,对此时的场景大吃一惊。戚继光这时找到了兵器,赶了回来,见状赶快过去,一把摁住那人。那人动弹不得。 媛媛说道:“还是包扎一下他的伤口,不然按照律令,李雁全你可能有麻烦了。”全儿明白,在戚继光按着的情况下,扯下那人的面罩,露出一张俊朗的脸,使得媛媛公主一惊。原来,那就是棱丹。 棱丹吃力地对媛媛说:“你没想到吧?当初你立下誓言的时候为什么不多想想?”全儿一边包扎一边问:“你们认识?” 媛媛终于忍不住了,说道:“事情不是这样的。那一年,父汗征服了兀良哈汗。照顾我的老僕在那里救了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他就是兀良哈汗的幼子。父汗诛杀了兀良哈其他的儿子,但在我的央求下,留下了他,这就是棱丹。我曾经对他发过誓,有我在,就不会让他遭到毒手。为了这样做,我曾经想过嫁给棱丹。可是,今年父汗攻打明朝。你们提出和亲之计,我同意了这门亲事,因为这一举可以救更多的人。请大家体恤我的这份苦心吧。” 太子依然醉酒,往痰盂里吐了。全儿仍在包扎,媛媛便去照护太子。 戚继光说:“公主请自己选择吧。你究竟喜欢谁?如果你喜欢太子,末将可以把这个棱丹带回明朝,然后在军中给他安排一个职务。如果你喜欢的是棱丹,那么我们可以一起上奏俺答汗,驳回这门亲事。我大明现在已经开始巩固边防了,相信不会在依靠和亲来维持和平了。过了五年,太子应该就可以返朝了。” 媛媛摇摇头,说:“不会这么简单。我只不过是父汗的一颗棋子,我喜欢谁,我自己也不知道。你要我如何选择?况且如果我选择棱丹,那么恐怕太子将会成为人质永远也无法回去了。如果我选择太子,那么这个棱丹永远会闹下去。” 全儿说:“你一定要做出选择,这事不能含煳。”媛媛说:“我,我选择……” ☆、9. 旧情人遗书安人 明太子狩猎遇险 媛媛经过反覆斟酌思考,最终说:“我还是选择太子吧。戚将军,你把它带去吧。”戚继光说:“今天为时已晚,我把他绑起来,明天去报告大汗。回到明朝,我就要调到浙江去防倭寇,然后把他带过去吧,这样也远离了鞑靼,不会再作乱了。” 媛媛叫来两个小兵,让他们在马厩里看管棱丹,明日一早去见大汗。全儿对媛媛说:“你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来照顾就行了。”媛媛嘱託全儿多多注意,答应了。 第二天早晨,太子在长时间的酣睡中起来,昨晚吐了很多,身体依然相当虚弱。全儿端着早膳进来奉上说:“殿下,该用膳了。”太子关切地问:“昨晚你忙了一夜,应该累了吧?”全儿试图掩盖自己疲惫的表情说道:“殿下,昨夜有人行刺你知道么?”太子全然不知。全儿说:“此人是兀良哈汗的幼子棱丹,后来兀良哈被灭,媛媛公主派人救下他,并求俺答汗保住了他。而棱丹也死心塌地地爱上媛媛。不知殿下决定怎么决断?”太子拍拍脑门说:“我还是放弃吧。”全儿摇头,说:“可是殿下您肩负的是和平的使命啊。” 太子怅然,头昏脑胀得不知所措。突然戚继光进来说:“不好了,棱丹逃走了,留下来一封书信,用蒙文写的,看不懂啊。”全儿说:“只有媛媛能看懂。他一定是写给媛媛的。” 媛媛来了,全儿把书信交给她。看过之后,媛媛先是蹙眉,然后嘆气,竟最后抽泣了。太子问上面写的什么。媛媛说:“棱丹说,他放弃了,从此不再找我,祝我们永世幸福。”太子仿佛遇到了雷霆,震悚地说:“怎么会这样?我现在充满了负罪感。难道我们一定要把幸福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吗?可是如今不管我怎么选择,都有人痛苦。我该怎么办?” 全儿不以为然地说:“不是的。棱丹这样做,说明他已经承认了你们的结合是顺应天意的。请殿下尊重天命及万民之所望。不要再抗拒了。” 第24页 太子点头了,问媛媛:“我接纳你了,你呢?”媛媛说:“既然如此,我对你还有什么顾虑呢?只不过棱丹怎么办?我有些担心。”戚继光说:“棱丹武艺高强,谋生的手段很多,他一定能成功的。”媛媛暂且放下了忐忑的心,靠近了太子。 过了两天,戚继光告别了。俺答汗依依不捨地对他说:“愿蒙古和明朝永远和平。”戚继光也在祝愿。俺答汗还说:“我们已经派人加固了公主和太子的毡房的门窗,并随时有人把守,我想棱丹再武艺高强,也不会来捣乱了。”戚继光谢俺答汗。 俺答汗带着一行人等送别戚继光。太子和全儿也伫立良久,挥舞着手,直到马蹄声的远去。 一天,帐内,媛媛向全儿送上一种新乐器,说:“这是胡笳,你别看这里只有三个孔,它却能吹奏出世间的喜怒哀乐。不同的方法进行排列组合,各式各样的曲调都能够吹出来。”媛媛先拿来示范,吹了一段乐曲。 全儿和太子对此都很感兴趣。全儿耐心地听着媛媛讲解,毕竟是学过音律的人,一点就通。全儿一下就学会了。然后全儿拿着胡笳开始吹奏《美男吟》。 曲罢,太子不禁感嘆:“制兹八拍兮拟排忧,何知曲成兮心转愁?”全儿问:“何愁之有?”太子说:“也说不清楚,总觉得有难以排解的忧愁。”三人皆嘆息。 戚继光回到了明朝,在西苑向嘉靖做述职报告。嘉靖很满意。戚继光这才发现朝廷里很多大臣都被撤换了。严嵩此时已经是更加不可一世,他对戚继光说:“现在边防甚紧,你还是不要去浙江了,浙江有谭纶在,你就继续守蓟门吧。戚继光接旨。 严嵩还在会上公布了边防要领,以此加强边防。同时开放了贡市,双方贸易值迅速增加。 而方皇后开始亲近卢靖妃和四皇子。卢靖妃身体不佳,方皇后派人来照顾,还亲自餵药,帮四皇子洗衣。彼此相安无事。嘉靖见方皇后开始行善,也逐步改善对她的态度。 就这样在和平中,明蒙相处了两年。嘉靖三十一年九月,俺答汗见媛媛与太子相处日久,决定次年元宵节完婚。此时塞北已是秋后,草木黄而天清爽。俺答汗宣布:前往锡林郭勒草原狩猎。一来增加喜庆气氛,二来让大家都活动起来,毕竟蒙古人的天下是马背上的。 出发前,太子在和全儿收拾行装。太子头戴白色貂帽,身着紫色皮氅,肥厚的青布马裤下面是一尘不染的白靴,煞是帅气。全儿拿出方皇后送的蓝色披风问:“这个你要不要?”太子想了想说:“还是带去吧。我没有那么多忌讳,反正这东西放在这里那么久都没事。” 众人上路,车驾疾驰,风铃摇曳,最终到达锡林郭勒草原。尽管已是秋后,草原上的草还接近人膝盖那么高,叶子绿色带黄,在风中捲起一层层的波浪。草原是一望无垠的,可随着人们的深入,远处群山的轮廓逐渐浮现在眼前,还有许多的树,也许那就是草原和森林的交界处。 草丛中出现了与风反方向的动静,俺答汗在马上拉弓一射,像是中了某物。军士前去,原来是一只野兔。众人贺喜大汗。 媛媛公主和太子从车驾的帘子里探出头来,欣喜地说:“我们也要来玩。”俺答汗欣慰地说:“好!你们也不要总是呆在车里,多没意思。来人给他们备马,还有弓箭,让他们比一比,谁的猎物多。”两人欣慰地答应了。 全儿在车里听到了,扯着太子的后摆说:“你怎么可以和蒙古的公主比?人家是马背上长大的。你才练两年。”太子扯开全儿说:“本太子从来不服输。今日就要比一比。” 俺答汗见太子如此爽快,心里很愉悦。全儿还想阻止,但是被俺答汗驳回了。全儿语塞,没了最后的理由,只好作罢。 太子和媛媛公主前去选马。太子选的是一匹头上有着黄色标记的白马,媛媛则选的是一只栗色的牝马。两人也选好了弓箭。 全儿站在登车的平板上继续提出:“狩猎危险,还是派两个军士跟着他们吧。”俺答汗应诺,每人身后跟着一位骑马的军士。 两人开始比试。马蹄奔腾,跨深浅如平地;箭矢横飞,中远近之珍奇。过了一阵,媛媛中了五只,太子三只。 俺答汗大笑:“还是我们蒙古人厉害。”太子不服气说:“我们中原人更有耐力和恆心。恳请大汗再给一点时间。我们到远处再试试。”俺答汗也意犹未尽,说:“好吧,本汗再给你一个时辰,你们再试试。” 虽然全儿一直感到担忧,但看着媛媛和太子逐渐远去的幸福身影,不由得笑了。 一个时辰后,媛媛和随从带着十六只兔子回来了。可是太子依然迟迟未出现,不仅没看见太子,随从也没有出现。全儿不禁急了起来,下车请求俺答汗:“大汗,太子这么久没出现,一定是出事了,请让我去找一下。” 俺答汗也觉得蹊跷,说:“你还没有完全学会骑马,就不要再添麻烦了。好吧,我马上派人去找。”说完,吩咐波罗带着几个军士前去寻找。这时媛媛也急了,连忙加入到寻找的队伍里来。 众人在前面的找了很久,依然没见太子的身影。俺答汗难免有些心急,带人继续前往前面的树林找。 第25页 草越来越矮,逐渐稀疏地出现了几棵树。军士们耐心地仔细地搜寻着,哪怕不放过一块石头。可是依然找不到人影。全儿大慌,不断地唿唤,他动用了一切可能的称唿“太子殿下”、“壑哥哥”、“驸马爷”…… 正当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阵马的嘶鸣声响起。众人朝远方望去。一匹白马拖着疲惫的步伐蹒跚而来。虽然还可以说它是白马,但身上已被血染成了红白相间的花色,根据头上的黄标记,这匹马正是太子骑的那匹。而马上,还繫着方皇后送的那件披风。马走近的时候,可以发现马前腿有伤,不过血已经止住。而且身上散落着紫色的皮毛碎片。全儿看到它已经是感到了晴天霹雳。 那马很识人性,走到人群中央,对着大家点了几下头,又转过身去,踟蹰着示意大家赶快跟它走。 俺答汗立刻明白了,召集人马,跟着那白马奔去。媛媛和全儿的心弦绷得紧紧的。媛媛双手合十,在马上对着上苍祈祷。而全儿将手交叉在胸前,在车内惴惴不安。 马蹄翻飞,每一步都像一把鼓槌,敲击着全儿的心,砰砰作响。最后那白马把人们带到了一个小溪边。小溪边触目惊心的状况让人不由得浮想联翩地感受到当时场景的残酷。眼前倒下着一匹黄褐色的马,正是随从的那匹。地上血流成河,汇入溪流,周围的礁石都出现了暗红的血色。旁边倒下了两个人,一个身上被紫色的皮氅覆盖着,另一个穿着普通军士的衣服,两人衣物都被砍了很多道口子。旁边还有各种脚印,大的小的。很显然,这里发生过激烈的打斗,造成了较大死伤。全儿心已经快跳出口了。媛媛也不停地念着祈祷的语句。 波罗令军士把那件皮氅掀开。在全儿和媛媛地祈祷声中,皮氅被掀开了。眼前是一张惨不忍睹的画面:死者衣服被剥光,还被砍得血肉模煳。全儿和媛媛如五雷轰顶。媛媛扑了过去,哭了出来,而全儿瘫倒在地,爬在了死者身边,泣不成声。 俺答汗也哭了,不过毕竟是大汗,他拍着全儿的肩膀对他说:“别哭了,太子走了,你还有你的生活。”全儿被这么一拍,仿佛想到了什么,颤抖着说:“不一定,这不是太子。太子胸前是挂着玉佩的,这个没有。”俺答汗回道:“这个可以解释,那个玉佩肯定很值钱,追杀他们的人也许贪财,就把它抢走了。” 全儿努力地想了想,又说:“我知道太子的背上有一个紫色的胎记。他告诉过我,这个胎记象徵着紫薇星座,是大富大贵的象徵。让我们来看看,这位肯定没有。”波罗听后说:“既然这样,我来帮你找”说完,他把那具尸体翻了过来。 波罗问:“胎记具体在哪里?”全儿说:“嵴柱骨左边,第四条肋骨下面。”波罗数着肋骨,找到那个位置,那里正好是个伤口,血肉模煳。全儿竟欣喜地说:“不是的。”波罗纠正道:“这个不确定。刚好这里受伤更加大了可能。”全儿又说:“太子皮肤白皙光滑,这个不是。”波罗说:“人死了皮肤会失去韧性,怎么可能还会光滑细嫩?” 全儿无语了,却还是做着徒劳的辩解。俺答汗和波罗一一否认。只有媛媛一人在旁边哭泣着。 全儿只好说:“大汗,能否等几日?这具尸体回头再验,然后搜寻太子的下落,好吗?”俺答汗也早已疲倦,托着头嘆道:“好吧,不过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我们也会为你安排出路。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留下来服侍媛媛。如果不愿意,我们就将你遣返明朝。就这样吧。” 全儿一直惴惴不安,但仿佛为此得到了一丝安定。俺答汗吩咐各级军士四处寻找太子的下落,并把那两具尸体及周围物体带回去检验。 狩猎回来,全儿和媛媛都在各自的毡房的佛像面前长跪良久,不停地磕头烧香,为太子祈福。媛媛祈福道:“不朽的长生天,祈求您保佑壑儿平安归来。他是蒙明结好的象徵,一定要保住他。这样才能保住万民的和谐安康。”全儿祈福道:“菩萨保佑,太子年轻气旺,不会折杀锋芒,无论在天涯海角的险境里,都一定能逢凶化吉。”正是:香气氤氲,绕佛前供台佳果;人心忐忑,祈天外野鬼孤魂。 很久都没有消息,几乎过了一个月。波罗向俺答汗汇报情况:“大汗,整个锡林郭勒被找遍了,还到了周围的地方寻找。都没找到。微臣不敢惊动明朝,所以一直在境内寻找,未敢逾越边境。”俺答汗答道:“你做得很好,看来,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认定那句尸体是明太子的了。本汗也担心,我们该怎么回復明政府?如果直接说,他们会不会兴兵讨伐?” 波罗自信地摇摇头:“大汗大可放心,明朝上次吃了亏,不敢大肆进攻。如果大汗放心微臣,微臣就出使一次明朝,和明朝皇帝解释清楚,微臣谅他们也不会怎么样。因为微臣听说,自从太子走后,明朝的权臣严嵩和后宫之首方皇后都在亲近四皇子,争夺四皇子及其母卢靖妃的好感。微臣估计,太子薨了,他们只会把四皇子立为新太子,不会有其他的过激行动。” 俺答汗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但提出了新的问题:“可是这样,媛媛还这么年轻,难道要守寡一辈子吗?还有太子带来的随从,那个全儿,怎么处理?难道让他一起陪葬?” 第26页 波罗轻巧地解释道:“媛媛公主只是订婚,没有结婚。所以明太子还只是她的未婚夫。无论怎么解释,公主都可再嫁他人。当然,嫁不嫁是她自己的事。大汗就把她安排在身边,不做其他特殊的事情。当然不能让她去殉情,我想媛媛并不是一个痴情的女孩,她很珍爱生命,不会那样做的。至于那个全儿,我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他送回去。我听说这个全儿很得明朝皇帝的喜爱。如果全儿完璧归赵,那么明朝皇帝心中的遗憾也能得到些许安慰。也不会太动怒。” 俺答汗听后点着头说道:“很好,你还真是足智多谋!如果爱卿你不麻烦,就走这一趟,把全儿送回去,然后好好地向明朝皇帝解释。”波罗遵旨。 十一月初,塞北已是雪纷飞。踏着厚如棉絮的积雪,一个人在搀扶下,向一辆马车走来,此人面色苍白,神情迷茫,他就是全儿。 全儿走近马车,往后望去,后面是灵车。全儿不忍心去望,转过头来看前面的波罗,问道:“大人您就真的确定太子已经走了?确定这就是太子的尸首?”波罗答道:“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按律法是可以宣告死亡的。如果你真认为太子还在,就在心中默默祈祷吧。但是即使他将来真的再次出现了,他也不是太子了,因为太子已经宣告死亡了。”全儿愤慨地说:“我不信,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波罗也蹙眉答道:“所以我们也不能私自确定,还要到明朝皇帝那里说一趟,如果他们也确定了,就只能正式宣告死亡了。” 全儿不知所措,只好上车。这时,一个碧绿色的身影飘来,她就是媛媛,媛媛夹着眼泪说:“全儿,我知道你心里跟我一样也很难过。可是逝者已往,生者当坚强。无论结局如何,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如果可以,你就不管他人的说法。自我坚信:太子没有死。这样太子就将是你心中的灯塔,永远不会熄灭,指引着你前进。相信我吧,让我们一起坚定地相信太子还活着吧。”全儿点点头,向媛媛公主深深地做了一个大揖,说:“谢谢公主关怀,不管他人如何说,我都和你一样,坚信太子还活着。我不会祈求来世,只会把握好我的青春。因为这青春承载着太多心殇的往事,我要让这些往事沉淀下来,助我攀登。”二人相泣而别。 波罗带着全儿回到了北京。嘉靖听说有要事,便在仁寿宫接见了他们,严嵩、方皇后、陶仲文、黄锦、陆炳等人在。究竟波罗如何向嘉靖禀报?嘉靖作何反应? ☆、10. 嘉靖含恨葬太子 裕王存心怜鸾嬖 波罗和全儿向嘉靖行礼。礼毕,波罗奏明:“陛下,太子和亲以后,与我部媛媛公主相处融洽,并预备明年汉歷正月十五完婚。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九月下旬的秋狩活动中,太子为了比赛能赢媛媛公主,徒自逞能,最后于密林内遭到歹徒伏击。当我们发现的时候,太子已经失血过多而亡。我大汗与群臣商议,决定归还明太子灵柩。此乃人力所不能止,望陛下节哀,见谅。” 嘉靖听后,一口鲜血如急雨般吐了出来。陶仲文和黄锦连忙送去丹药,半宿嘉靖才回过神来。只见在座的各位都掩面而泣。嘉靖语塞,严嵩只好代行质问:“你们既然说太子身亡时你们都不在,是后来赶到的,那为何确定那就是太子?” 波罗答道:“尸首当时盖着太子的衣服。虽然血肉模煳,但凭藉身上一些标志,仍然可以看出那就是太子。” 嘉靖仍然歇斯底里:“怎么会这样?人长得相像也有可能。不会的,不会的。”方皇后也是泪流如雨地说:“陛下,相信壑儿还活着。他那么坚强。他们一定是弄错了。” 波罗解释道:“请陛下节哀。为此我们表示诚挚的歉意,但我们尽到了保护义务,太子当时的随从人员全部罹难,只有一匹马倖存。因此我们无法承担责任。”嘉靖瞪眼说:“你?”然而陆炳、黄锦、严嵩三人已经跪下来,哭着说:“请陛下节哀。” 嘉靖怒,说:“我们大明的臣子也要被这些蛮夷所蛊惑吗?”这时,双眼已经红肿的全儿上前跪下而言:“陛下,臣也信。太子命途多舛,幼年生母含冤中毒而亡,年纪轻轻就要为国和亲,哪一步不是充满着悲情?如今他走了,或许也是一种解脱。陛下曾经说过生在帝王家有很多无奈很多苦楚,不是吗?陛下何不当做太子还活着,在天涯海角的某处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这样心中还有愿望,就不会绝望。逝者已往,生者当坚强。陛下还有三皇子和四皇子,还有或远或近的叔伯或侄儿。陛下请节哀。” 方皇后听了,责难道:“大胆奴才,竟敢污衊太子蛊惑圣上!”嘉靖却止住了刚才的歇斯底里,点点头说道:“是啊!真是不要生在帝王家。朕生于湖广安陆,本来与皇位无缘,只想在山清水秀的地方过一辈子,亲近道人,修身养性。可没想到朕的堂兄武宗皇帝却无嗣,朕才被拉上宝座。可拉上宝座后,却发现做皇帝都无法随心所欲。朕想封生父兴献王为明睿宗,结果几乎全体大臣反对,还逼朕尊孝宗皇帝为生父,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要当成叔父。朕宠幸曹端妃,却发生了一场‘壬寅宫变’,曹端妃和王熹妃在狱中含冤断魂。朕不惹是非,去宠男宠,居然也不行,一个小小的全儿居然在后宫中引出大风波。朕真的好累。也许帝王家的悲哀正是如此。” 第27页 方皇后还想辩解什么,嘉靖止住了。嘉靖请黄锦下诏,诏曰:“王熹妃之子朱载壑,后由方皇后抚养长大,为朕分忧,为国解困,只身赴鞑靼和亲,化纠纷以促和,通有无而保安,功在社稷。然于嘉靖三十一年九月廿三日狩猎时遇袭,不幸身亡,朕感其率真、勇毅、聪慧,文武双全,谥号‘庄敬太子’,择日厚葬于西山。” 黄锦诏毕,严嵩请进言,恳请波罗先迴避一下。嘉靖允。严嵩说道:“太子率真、勇毅、聪慧,此乃天下人之所共睹。然和亲之事,天下人未必全知。若陛下就此下诏,天下的悠悠之口恐怕会说陛下无能,将太子置于死地。同时天下人也会畏惧鞑靼。此举恐不利于民心稳定。不如对外公开称太子在宫中病逝,如何?” 嘉靖早已无心管这些细节,说道:“严大人,那就依你吧。”说完由黄锦扶下。 十一月底,北京城内下了第一场雪。肃穆的气氛中,太子的灵车被送往西山。人们或在马,或在车,都表情凝重。全儿早已把自己胸前的银饰花朵放在了棺材里,他喃喃地说:“如果这是真的,就让这朵紫薇花陪着太子殿下。你说过,你身上的胎记和我身上的银饰很般配,那就在一起直到永远。” 全儿走着,回想着与太子在一起的场景,不由得潸然泪下。 白雪中央,残菊难容寒梅放;甜蕊含香,怎奈孤芳惟自赏?结义情网,落地骨肉亲一场;人去何方,美男心殇泪千行。 双眼凝望,未见天日暗无光;独身来往,不闻余音再迴响。惆怅迷惘,今夜将难眠空房;蹒跚摇晃,此刻欲失魂断肠。 太子遗骸已而下葬,黄锦在墓前摆放好果品。众人纷纷烧香叩拜。嘉靖体力不支,只能坐在榻椅上,有方皇后服侍着。嘉靖口中喃喃地说:“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再失去了。”方皇后说:“是的,陛下,臣妾当尽心尽力保卫剩下的二位皇子。”严嵩也说:“是啊,以后再也不和亲了,下不为例。在以后,我大明一定做到不和亲,不割地,不赔款,天子守国门!” 突然,人群中,一名女子倒地。然后一个年轻的声音叫道:“母妃!”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卢靖妃晕倒了,其儿子四皇子朱载圳惊慌起来。嘉靖恐其有失,立刻叫人将其扶回去,并下令结束仪式,请众人尽快回去。 卢靖妃被送回所在的承干宫。众人也簇拥而至。陶仲文为卢靖妃把脉后,给其开出药方。卢靖妃服用后,略微舒缓了。嘉靖等人也松了一口气。 卢靖妃用颤抖的声音祈求嘉靖:“陛下可否答应臣妾一个小小的要求?”嘉靖说:“爱妃身体不适,朕定当怜惜,但说无妨。” 卢靖妃说:“圳儿也大了,留在宫中也不好。记得嘉靖十六年,我们七个嫔妃都怀上了龙种,于是皇上令臣妾等人搬到什剎海、石景山等地养胎,结果一年就产下了五个龙子,两个公主。今日臣妾也恳请陛下按照祖制,封圳儿为王,臣妾携之前往封地,这样可以天高地远地在山山水水中安心养性,岂不美哉?”方皇后和严嵩听了都有些不满,但没有说出口。 嘉靖也察觉到什么,说:“这个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现在太子已经走了,朕不敢看到垕儿和圳儿有任何闪失。现在贸然地前往封地,恐怕不利。如果爱妃想要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京城南郊的石景山或许是一个上好的选择。那里有一个行宫,方便爱妃你住下,就像当年你们几个养胎的时候一样,如何?”卢靖妃也想避开这个皇宫里的勾心斗角,便欣然答应。 方皇后见状说道:“卢靖妃搬到外面去住,侍奉的人是不是应当增加几个,本宫愿把靖娘送过去服侍,不知陛下愿不愿意?”嘉靖想到这两年皇后品行端正,并无大的问题,就答应了。这时严世蕃也提议增派一个人去侍奉。嘉靖说:“就全儿吧,太子走了。朕想全儿也该有个新主子,卢靖妃身体不好,就全儿来,不说侍奉,就是给圳儿做个伴也好。” 嘉靖问四皇子是否愿意。四皇子自然答应了。但很明显,他只是应付。如今他是一个十六岁的少男,靖娘是一个比他大九岁的女子,全儿和他同龄,却只是一个小太监。四皇子只要心思正常就不会对这两人有特殊的感觉。她们两个再重要,只不过是两个僕人而已。 靖娘立刻换上奉承的笑容,向卢靖妃和四皇子行礼。而全儿还有些犹豫,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曾经刑讯过他的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况且已经离开了这个地方两年了,再想找回原来的状态实在不容易。今日一见四皇子的表情,顿时产生了隔阂。可是圣谕难违,皇上能给个出路已经算开恩了。全儿终于换上了笑容,谢皇上恩典。 自那天起,嘉靖便把全儿留在了卢靖妃的承干宫内,和四皇子做伴。嘉靖说孟沖已经调回严家府当僕人。因此全儿不再是被侍奉的伴读,而是名正言顺的内侍了。在干清宫做活侍奉四皇子。 四皇子如今也不再那么单纯,他懂得了尊卑。虽然全儿的乐器都搬过来了,但四皇子不再像从前那么欣喜,而是居高地盛气凌人地使唤着全儿。全儿算一个守本分的人,也没有较多计较。 仁寿宫内,嘉靖在年关召集了群臣商议,嘉靖开场道:“如今太子已去,鞑靼兵强马壮,得罪他们实在不划算。我们还是想办法发展贸易、改善民生。况且鞑靼也在配合调查,据报称是该部媛媛公主曾经救过一个男孩,那个男孩爱上了媛媛公主,因为嫉妒,最后仇杀了太子。不管大家信不信,反正朕信了。”说完深深嘆了一口气,半晌回过神来,接着问:“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是否该立新太子?如果要立,立谁为好?众爱卿有何高见?” 第28页 三皇子的老师之一高拱率先说道:“太子之位乃国之根本,早立太子乃江山社稷之福祉。而本朝向来立长不立嫡,自然是立三皇子。” 严嵩使了一下眼色,徐阶辩解说道:“臣以为,此事不可操之过急。本朝虽有立长不立嫡的传统,但眼下有两处犯难。第一,三皇子只比四皇子大一个月,如果贸然立三皇子为太子,势必引起不满。第二,三皇子的母妃杜康妃地位较低,立其为太子,恐遭非议。况且无论现在立谁为太子,都会使其陷于众矢之的的是非之地。望陛下三思。” 高拱听了,十分恼火,说:“徐阶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人,你身为三皇子的老师之一,怎可辜负了小主的一番信任和知遇之恩?”此时严世蕃也率然对道:“高拱你个匹夫,竟敢在此叫嚣!难道你就有这个权利决定太子之位?臣以为太子,当立贤,如今两个皇子都需要歷练,岂可如此草率?”气氛骤然紧张。嘉靖忿然。 黄锦发出警示:“诸位公卿请注意,这里是在议政,不是在吵架。”嘉靖却换上了狡黠的笑容,说:“吵架好啊,如果吵架可以吵出一个解决方案的话,那就好了。” 虽然嘉靖批准吵架了,现在众人却噤若寒蝉了。嘉靖急切地问道:“你们倒是说啊,怎么现在都成哑巴了?” 房间空气瞬间凝固,为了打破僵局,年轻人张居正发话了:“陛下,依微臣之见,不如暂缓封太子之事。微臣闻卢靖妃欲出宫居住,此为避宫闱之斗也,其不愿见自己的儿子沦为宫斗的牺牲品。微臣提议,陛下先封两个皇子为王。然后他们都带着母妃搬到宫外去居住。但是都留在京郊。这样双方平衡了。也可以避免那些闲人的流言蜚语。待时机成熟,再决定哪个皇子为太子。另一个前往远方的封地。陛下看如何?” 嘉靖略加思索后表示十分满意,说:“现在已是年关,明年一到,就封三皇子朱载垕为裕王,四皇子朱载圳为景王。裕王及杜康妃搬到北郊的海淀,景王及卢靖妃搬到南郊的石景山居住。待时机成熟,再做定夺。” 一天,正值隆冬。全儿在水井边洗衣,手已冻得通红。靖娘见状,连忙上来,说道:“全儿,两年前的事,是皇后娘娘有命,不敢不从。况且皇后娘娘也有责任调查皇上身边的人,以确保安全。现在我们在一起侍奉四皇子。就不要拘礼了。我来帮你洗。”全儿有些犹豫,担心靖娘可能作乱,把衣服洗破然后嫁祸自己。可是靖娘诚恳地一把拿过衣服,开始洗涤。全儿也利用这短暂的空档,把湿漉漉的手塞进自己的棉衣里取暖。 靖娘洗好衣服,将其晾好。全儿也跟着下去休息了。全儿问靖娘:“宫中洗衣不是要去浣衣局吗?怎么干清宫的人也要洗衣做饭?”靖娘答道:“马上过年了,过完年,三皇子和四皇子就会搬出皇宫到宫外居住。所以现在这里的僕人也都要做好准备,现在算是预练。”全儿不知道今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只能徒自嘆息。 过了年,嘉靖三十二年正月初六。嘉靖封三皇子朱载垕为裕王,封四皇子朱载圳为景王。两个皇子及其母妃一个安排在北边的海淀,一个安排在南方的石景山。到实际成熟,立两者中一个为太子,另一个就前往封地。 全儿还是欣慰的,搬迁的时候没有让他走路。卢靖妃给了一架破旧的马车,他和靖娘共乘,前往石景山的行宫。那里已经改为景王府。 元宵节,嘉靖独处仁寿宫,没有安排诸皇子朝见。上面没事,皇子便互相拜谒,以增进感情。杜康妃带着裕王来到景王府,看望景王及卢靖妃。 裕王十七了,身高五尺六寸,肤色古铜,眉如蛾须,鼻如鹰勾,面相圆润,已有点点唇须。他正扶着母妃,母妃也未满四十,却是步履蹒跚,腿脚不便。 卢靖妃满面春风地欢迎,从裕王手中接过杜康妃,一步步走到堂内坐下。裕王担心母妃,也慢慢地跟在后面。两位妃子开始拉家常。 杜康妃羡慕地说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如今搬出宫住,气色好多了。”景王说:“是啊。希望杜姨也一样。”卢靖妃骤然紧张,连忙说道:“今天是恭迎妹妹特意做出来的,其实姐姐的身体差得很。”然后赶紧对两位皇子说:“你们到外面去吧,兄弟在一起,切磋一下。我和杜康妃有话要谈。” 两位皇子自然十分欣喜,他们便到院子里玩起了。杜康妃问:“姐姐什么事情弄得这么神秘?”卢靖妃答道:“姐姐是否记得当年曹端妃怎么死的?”杜康妃答道:“是被冤死的啊。”卢靖妃问:“谁冤死的?”杜康妃答道:“或许是方皇后,不过妹妹看她不像坏人,壬寅宫变的时候,她沖在最前面救了皇上啊。” 卢靖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了:“实在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本宫就告诉妹妹吧。姐姐认为,方皇后一直在讨好景王,然后立其为太子。接着就过河拆桥地把我除去,然后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为母仪天下的人了。” 杜康妃答道:“真有这么恐怖?”卢靖妃答:“多一份担心总是好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本宫就总是装病,装作马上就要不行了的样子,让方皇后放松警惕。” 第29页 杜康妃感觉有些头晕,定了定神说:“妹妹一直羡慕姐姐能有一个好名分,儿子很有可能成为太子,可没想到居然只是一场以命换命的买卖。与其如此,还不如当个地位低的妃子,了结一生。儿子也平平安安,没有争端。” 卢靖妃说:“的确如此,如果圳儿将来能有幸登基,并且本宫也在的话,那么一切都会幸福,所有的嫔妃皇子都能其乐融融。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方皇后诡计多端,必然会找到任意一个理由把我除去。然后人人自危。” 杜康妃说:“那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么?”卢靖妃答道:“目前,后宫之事全繫于方皇后,政事多定夺于严嵩首辅。最好的办法是制衡,激起严嵩与方皇后的矛盾,然后利用严嵩除去方皇后。而本宫听说裕王与高拱、徐阶、张居正等人亲近,接下来就利用这些人扳倒严嵩。” 杜康妃贊道:“这不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驱虎吞狼’吗?姐姐乃女流之辈,真是可惜,若是男子,必定是大军师。”卢靖妃谦虚地说:“见笑了,姐姐只是求自保。” 两位皇子玩了甚久,已是大汗淋漓。两人走进一间厢房休息,突然外面跑进来了一个小厮称:“景王!不好了!”感觉情况十分不妙。 ☆、11.别琴师贵妃设宴 游景山皇子比诗 小厮报导:“不好了,杜康妃娘娘,她突然腹部疼痛难忍……”裕王大惊,连忙沖了过去。全儿和景王也赶紧跟去。三人在路上,突然一阵风吹过,全儿看见一个人影,但那人影很快从远处的围墙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全儿喊:“那里有人!”景王一看,并未发现任何人,便怒斥道:“哪里有人?你这个奴才,现在这个时候还大惊小怪!” 三人到达了会客厅,却只见杜康妃捂着肚子,喁喁地*道:“垕儿,快带本宫回去。”裕王不顾景王和卢靖妃的挽留,搀扶着母妃,一步步往门外的马车里挪去。卢靖妃为杜康妃开门,但是杜康妃仿佛没有一点感谢的意思,头也不回地跟着儿子裕王走了。 裕王和杜康妃上了马车。车夫举起马鞭,疾驰而去。 全儿指着高墙告诉卢靖妃:“刚才我好像瞥见那边有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景王教训全儿乱讲。卢靖妃心思似乎也不在这上面,嘆道:“怎么本宫就这么背运?杜康妃早晚不发病,偏偏在本宫这里喝茶吃元宵的时候发病。这下可如何是好?要是有人栽赃陷害怎么办?这下就扯不清楚了。” 景王安慰母妃,说:“没关系,母妃一向行事光明。”卢靖妃嘆气着摇摇头,只得双手合十祈祷。 在另一边,裕王和杜康妃赶回了海淀裕王府。杜康妃病痛略缓解,一进屋就把门窗全部关上,屏退所有的人,对儿子说道:“以后,千万不要去卢靖妃那里了。今天她就藉此机会想除去我。今天,为娘就吃了三颗元宵就中毒了。”裕王一面安抚母妃,一面仔细思索。最后说道:“母妃,儿臣不这么想。如果卢姨娘想加害母妃的话,何必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手段?依儿臣之见,恐怕是有人栽赃陷害。” 杜康妃惊魂甫定,说:“不可能,如果是栽赃陷害,那就应该卢靖妃不知情,自己也会中毒,可为什么她自己没事?我们的元宵都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她自己就吃了一碗元宵啊!”裕王略加迟疑,说道:“有这种可能,就是那毒药放在碗里。然后……” 杜康妃打断了,说道:“不可能的。你知道卢靖妃找本宫单独谈了什么吗?”裕王摇头,杜康妃一字一句地复述卢靖妃的话:“她说现在后宫控制在方皇后手里。方皇后想控制景王,然后除掉她,从而掌控未来的朝政。卢靖妃想先联合严嵩斗倒方皇后,然后在让本宫联合高拱等人斗倒严嵩。为娘当时不知如何决断,然后她就让我们休息一下吃点元宵。她劝本宫注意点,如果不有心计点会遭人暗算。可没想到,本宫吃了她的元宵不久就中毒了!” 裕王继续安慰:“母妃莫要惊慌,说不定只是一场意外,也许就是某颗元宵变质了。”杜康妃仍惴惴不安地说道:“本宫明白了,卢靖妃就是想让我们贸然行动,然后她就联合方皇后给本宫安个罪名除掉,太恐怖了。” 裕王说:“即使如此,母妃也不要太害怕,现在您就什么也不做。儿臣想,该贸然行动的是她们。”杜康妃仍狂躁地说:“不行,本宫得去告状。” 裕王劝谏道:“母妃,此事不可打草惊蛇。如果她们真的有心害母妃,我们将计就计按兵不动,她们迟早会狗急跳墙。到时候他们现形,我们就可以逮个正着。如果现在去告状,反而会弄巧成拙,说不定成为某些人利用的工具。现在母妃最迫切的,就是养好身体。今天虽然只有虚惊一场,但以后要小心了。” 杜康妃勉强点点头,这时门外有人敲门,僕人送来药。裕王伺候母妃喝下。 景王府内,全儿又在洗衣。这时,靖娘走过来,也帮全儿洗。靖娘对全儿说:“还在为那个刺客的身影而发愁么?” 全儿点点头,眼睛盯着手里的衣物。靖娘继而问道:“你是不是想到皇上那儿告状?”全儿又点头,说:“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皇上自从我回来后,尤其把我赐给四皇子后,就不再召见我了。还有严家父子也是如此,还有陆炳。为何他们集体对我那么冷漠,难道是太子的原因吗?” 第30页 靖娘忍俊不禁地说道:“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你只不过是一个棋子。他们用完了就扔掉。你还指望什么?严氏父子已经达到目的了,皇上也把你宠够了。”全儿摇摇头。靖娘补充:“今年元旦,六科给事中张思静等人上疏贺万寿,结果纸黏在了桌上,举起来的时候,被扯破了一个洞。刚好‘万岁’二字黏在了桌上。皇上大怒,他们每人杖责四十。你觉得你有几斤几两?可以比这些担任要职的官员更有实力?” 全儿不禁打了个寒颤。靖娘不忘继续:“你应该知足吧,本来太子走了,皇上完全可以不需任何理由让你去陪葬。但是他为什么没有这样做?原因是皇上念及旧情,他已经网开一面了。还有严氏父子,他们利用完你,完全可以把你杀人灭口。这样一切悄无声息,对他们如九牛之一毛。他们没杀你,也算是天大的恩惠了。所以你应该知足,最好装聋作哑地服侍景王一辈子,不再强出头,不再惹任何事端。否则,你的一点莽撞不仅会害死自己,还会害死别人。” 全儿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只好唯唯诺诺地点着头。许久,他才提出下一个问题:“那么我的师傅吕高呢?他养了我七年啊。谁会有这样的耐心呢?我想他一定能帮我,一定能帮卢靖妃解释清楚。” 靖娘依然不以为然,说:“至于吕师傅,他存在两种可能。第一种,他也是利用你的人之一,他利用你,让自己成名,成为嘉靖八大才子之一。这难道不是利用吗?第二种,他也和你一样,只是严世蕃的一颗棋子。现在严世蕃也不用他了,迟早他有一天会被严世蕃所抛弃。所以,你求助于他,或许他连你都不如。”全儿只能默然嘆息,然后继续洗衣。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门窗紧闭,一片阴森森的景象。胡公公戴着假肢向方皇后说:“娘娘,奴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做了。现在杜康妃已经开始对卢靖妃不信任了。”方皇后笑道:“很好,我们就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胡公公也阴笑着说:“到时候四皇子就可以完全受摆布于娘娘您了!”方皇后不屑一顾:“本宫可不只想要这个,本宫有的是耐心和手段。”胡公公问方皇后有什么大计划,方皇后在胡公公耳边说了些什么。胡公公大惊,方皇后阴笑三声,说:“怎么,你害怕了?”胡公公颤抖地说:“奴才为娘娘办事,万死不辞,好的,奴才绝对不会让娘娘失望!” 数日在平静中度过,卢靖妃等人对上次的事多少有些淡忘。也许杜康妃就是恬退隐忍的大家闺秀,上次也只是小意外。因此,大事勉强化小。 一日,全儿正在门外的菜地里浇水。突然门外出现一位访客,全儿定睛一看,此人头戴白色学士帽,身穿白色长衫,脚穿白色布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吕高。 全儿高兴得像只小鸟,扑向吕师傅。可吕高嗟然嘆道:“为师被逐出京城了,这就向你告别。”全儿蹙眉而问何故。吕高娓娓道来:“去年,有个御史大臣,找我要一本唐顺之文集。我不喜欢他,觉得他为人轻浮,便没给他。结果前不久,那个御史大臣不知因为什么,得罪了严阁老被判刑了。然后他的同僚藉机报復,他们不敢针对严氏父子,便把怒气全撒到我头上了。为师被人弹劾,也就被罢官了,逐出京城。哎!不过还好严氏父子放了我一马,给我一块田地,让我安度残生了罢。” 全儿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师傅,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油然而生。全儿也嘆道:“师傅一向与严公子亲近,学生曾以为你们二人亲如兄弟。如今再一想,却发现师傅也只不过是严公子附庸风雅的工具而已。” 吕高摇头,他并不反感严公子,说道:“不是的,你也不要把这个说给别人听。严公子对我是知遇之恩。我不是他的工具。如果非得说我是一个工具的话,我顶多只是严阁老的工具。或者说严公子也是严阁老的一个工具。还有很多人,几年前的丁汝夔也是,抗击鞑靼大败,为了能抵罪,丁汝夔冤死菜市口。还有陆炳也是,今天为师就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你可要保密啊!” 全儿一向听老师的话,肯定地点头。吕高还嫌不够,让全儿发誓。全儿起誓:“如我李雁全把这个秘密说出去,定会不得好死。” 吕高还是信自己的学生,说道:“你知道陆炳为什么总是看起来那么年轻吗?他今年都四十四了,看上去还像二十四岁。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全儿说:“我也觉得奇怪,可这也许是他长期的锻鍊加保养的结果?” 吕高环视四周,确定没人,瞩全儿附耳过来,轻轻地说道:“那是因为严阁老对他下了药,那种药名叫‘醉红绡’。长期服用醉红绡可以保持容颜。但一旦停药,人便会小腹胀痛,最后直至无法排尿中毒而死。陆炳也觉得很痛苦,但他无法摆脱这个魔咒,只好按着严阁老的吩咐办事,不敢违逆。” 全儿震悚起来了,说道:“太骇人听闻了。我看陆炳面善,却有很多传言说他有诸多劣迹,原来是为此所迫啊。”全儿突然又想到什么,说:“师傅,学生实在不敢再隐瞒了。几年前,鞑靼入侵的时候,先太子带我到严公子府做客。那天我去更衣,回来的时候迷路了。然后就听到了严公子在一间密室内与人交易。这是不是与兵败和丁汝夔的死有关?” 第31页 吕高微笑道:“为师早就猜到你有可能会听到那些密语了。但究竟他们在谈什么,为师也不清楚。我说了,我也只是一颗棋子。但不管他们谈了什么,为师奉劝你以后不要再提及此事。否则他们可能就不念及旧情了。我想世间自有公道在,该澄清的,终究将要澄清。但这个澄清的过程,往往很复杂,需要很多人的牺牲。你还年轻,不要做这样的牺牲品。”全儿蹙眉而嘆。吕高继续:“你也应该庆幸,说实话,你的确是一颗已经用完了的棋子。皇上也是念你为旧宠,没有让你去陪葬,还让你伺候四皇子。严氏父子也放了你,让你全身而退。为师觉得你今后就最好装聋作哑,不要再涉及一些不该涉及的事物吧。好了,好好干活,免得四皇子责罚。” 全儿听到这里,不禁热泪盈眶,说:“师傅,你就走了吗?不行,学生一定要为你饯行。”吕高笑道:“这是何必呢?请君再问东流水,何意与人话别离。” 全儿坚持不放,说:“师傅,你随我来,我带你去见卢靖妃。她心地慈善,一定会答应的。师傅就允许学生任性这一次,从今往后,徒儿就装聋作哑,不惹是非。” 吕高还想阻止,没想到全儿一把拉住了他,使劲地拽,吕高也只好难为情地跟着去了。 全儿走进院子,景王正在玩球。可当景王发现了全儿时,身体不禁一颤,结果球滚开了。 景王怒斥道:“狗奴才,敢打扰孤!”景王发现了吕高,他也算个附庸风雅的人,就没有再动怒。 全儿带着哭腔乞求道:“景王殿下,奴才的师傅告假还乡了。今日我想为他饯行,殿下能不能放我一天假?我用我的例银请客。” 景王早已不耐烦了,说道:“你以为你还是父皇身边的男宠么?” 突然传来一句“不是又何妨?”众人定睛一看,是卢靖妃出现了。她笑着向全儿说道:“圳儿和本宫从前也很喜欢听吕师傅的音乐,这样吧,这顿饭本宫请了。” 全儿羞赧地说:“这,怎么好意思?”卢靖妃说:“你不要误会,这跟你没太大关系。是我们请吕师傅,你只是个搭头。” 不过搭头也好,全儿立刻谢恩,吕高也把谢意溢于言表。众人于此聚会,其乐融融。吕高也藉此机会献曲,不过不再有从前的感觉。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短暂的相聚过后,全儿依依不捨地送走了师傅。正是:邂逅相逢情思长,久执放下终难当。俊杰恩师相继离,美男挥手嘆离殇。 吕高师傅走了,一切又恢復了从前。景王似乎也感到了什么,对全儿更温柔了些。天气暖了,洗衣不再手冷。挑水等重体力活也不让全儿干了。 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嘉靖一时心血来潮,想带全宫人出游,地点选在了石景山。是日艷阳高照,使春天已经有了夏天的感觉。 嘉靖对全体人说道:“去年遇见了太重的忧伤,太子走了。朕也忧郁了一个冬天,如今春意盎然,万物生机勃勃,不妨让我们一起踏青,告别旧日的烦恼和忧愁。” 方皇后顺从地回道:“是啊!皇上如今有两个皇子,将来一定还有更多的皇子出世。祝我们后宫繁荣昌盛。” 徐阶接着补充道:“去年我们虽然经歷了忧伤,但也不是哀鸿遍野。去年我朝的财政收入超过了五千五百多万两,是嘉靖朝的最高值。同时支出后结余了五百多万两,扭转了连续两年的亏空。今年我们再接再厉,定能再创佳绩!” 嘉靖喜不自胜,回头望着后面的两个皇子。两位都长大,个头都超过嘉靖了。不同的是三皇子依然拘谨,四皇子依然开朗。而身后的两位嫔妃,杜康妃的眉宇之间始终带着不安,还不时用鄙夷的目光瞪着卢靖妃。卢靖妃的眼睛里却展现的是浑然天成的欣喜,陶醉于灿烂的春景。 嘉靖指着前方的树林说:“今日难得如此春景。不妨两位爱子来比试比试吟诗作对。诗词均可。” 僕人取来纸墨,两皇子从马车里把小桌端下来,席地而坐,开始构思。不一会儿,裕王开始写了,而景王还在抓耳挠腮,全儿急了,想提醒景王,却被严世蕃喝止。 裕王先完成,将一首词交给父皇,父皇看后频频称赞。不过景王也完成了,呈与父皇。 嘉靖看后,把裕王的词交给徐阶,把景王的诗交给严嵩,让他们两个念。 徐阶先念道:“春风拂面浴温阳,草长长,水潺潺。佳处释怀,暂忘旧时殇。梦醒泪干清风爽,睁眼眶,望苍茫。无云身暖换轻装,启门窗,出闺房。蝶阵蜂围,乱舞闹春忙。久病长酣身仍恙,香四溢,醉花床。” 嘉靖点头称:“写得不错,不过感觉像刚从痛苦中走出,依然带着心伤。”裕王回道:“儿臣实在写实,母妃身体长期不好,到了宫外休养也不见好转。”嘉靖关切地说:“老三啊,看来你又要为母妃的身体费心了,有劳你了。”然后又叫严嵩念景王的诗。 严嵩念道:“候鸟终归知春深,军民永安乐凡尘。俊杰云集踏春忙,美人翻作喜庆文。” 嘉靖笑得更加灿烂,贊道:“景王真是聪慧。这二十八字虽然短,但是让朕看得欢天喜地。的确,虽然太子不在了,但是全国国泰民安,万国的银子和货物也如这候鸟归来了。军民永安,安居乐业。而宫中也是一片和和美美的景象,美人俊杰云集庆祝这美好的时刻!” 第32页 嘉靖意犹未尽,说道:“这文辞是比了,也该比比武略。不如也来个狩猎比试?” 全儿仿佛遇到一个闪电,跪谏道:“皇上,太子就是狩猎遇险的,今日不可重蹈覆辙啊。”方皇后立刻叱道:“大胆奴才!竟敢忤逆,说此谶语!”而嘉靖却的确有些迟疑,说:“也罢,的确危险。你起来吧!” 正在此时,一根飞矢射了过来,射到了草地上。而众人沿着箭来的方向看过去,却空空无人。杜康妃身子弱,立刻晕厥。嘉靖大惊,速诏黄锦及内侍护驾,派陆炳带锦衣卫搜找兇手。然后嘉靖急令众人回宫。 飞矢从何而来?定有蹊跷。 ☆、12。画供状囚徒自裁 上吊桥贵妃饮恨 卢靖妃的行宫,即景王府,就在石景山边。卢靖妃回到寝宫后关上大门,凝视着景王说:“本宫很不安,这一定是场阴谋。本宫住得离那里最近,皇上在小人的挑拨之下肯定会第一个怀疑本宫。所以那些无耻之徒就利用这一次事件来除掉本宫。圳儿,如果皇上怀疑本宫,你一定要镇静。一切罪责由本宫担当,你不要受到牵连,这就是为娘的期望。” 景王不以为然,说:“母妃平常安分,父皇怎么会怀疑母妃?壬寅宫变的时候是皇上被勒得昏迷了。而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就像上次你请杜康妃吃元宵一样,自然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卢靖妃仍惴惴不安,说:“不过家里不能再有内奸了,这个靖娘来者不善,本宫得想个办法送出去。”两人无奈,只能耐心等候。 仁寿宫内,嘉靖大发雷霆,把笔墨纸砚扔得满地都是。黄锦在旁边手忙脚乱地捡起。陶仲文送上丹药,嘉靖不安心,拒绝服用。 阿巍终于来汇报了,嘉靖从座椅上跳了起来,问道:“怎么样?” 阿巍报告:“陆统领带领锦衣卫搜遍全山,只发现了一个猎人。目前猎人被收押在大牢内,正在审问。”嘉靖开始欣喜得狂颤地说道:“好的,好好审问他。一定要问个水落石出!” 锦衣卫大牢内,一猎人躺在阴暗脏乱的牢房内。他上身的衣服已被打烂,几乎只剩下三条布,里面是体无完肤。他垂头丧气地坐着,因为他已经知道了结果会如何。 这时,一名穿着锦衣卫衣服的人进来了。借着昏暗的光,可以看清他就是胡公公。胡公公小声地唿唤起该猎人:“你应该知道你将会有什么后果。不过如果你肯按照我的意思办,或许我会给你留个全尸,然后保住你的家人。你愿不愿意?”在猎人蓬乱的头髮下面,胡公公看到他点头了。胡公公问:“你识字吗?”猎人又在头髮下面摇头。 胡公公笑道:“真是太好了。我们已经为你拟好了罪状。我来念与你听:‘草民我招认是卢靖妃阴谋谋害杜康妃故而派草民行刺。现草民已是死罪,特此招供。望陛下开恩,保住草民的家人。’来吧,画个押。” 胡公公把纸和红墨盘伸进去,猎人已经精疲力竭,坐在墙角一动不动。胡公公气了,喊道:“你再不签字,我让你现在碎尸万段。”猎人迟疑了许久,终于一步步挪向牢门,用手蘸了红墨,哭泣着盖了一个手印。 胡公公大功告成,收拾好东西,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过了一阵,又有一个锦衣卫出现,他就是阿巍。阿巍也盛气凌人地对猎人说道:“你应该想得到你横竖只是一死。不过如果你肯按我的意思办,我们一定会给你留个全尸,然后安抚你的家人。你是否愿意?”那蓬乱的头髮下面的脑袋又点了一次头。 阿巍问:“你识字吗?”猎人又摇头。阿巍冷笑道:“不识字也好。”说完掏出一张纸,打开说:“来,我们已经为你拟好了罪状,我念给你听:犯人胡大受高拱指示,意图刺杀阁老严嵩父子。现已是死罪一条,招供以求全尸。来吧,画个押吧!” 里面许久没有动静,阿巍急了,喊道:“你是画还是不画,不画的话,我把你的伤口上涂上糖水,然后放数百只蚂蚁蟑螂,把你咬得皮肉无存。”猎人抬起了头,用如火的眼神瞪着阿巍喊道:“你个小兔崽子,记性这么不好还当锦衣卫!刚签了又忘,真该找陆统领打你几百大板,让你长点记性!” 阿巍怒了,喊道:“反了啊!你是不想活了吗?我现在就让你碎尸万段!”边说边把鞭子伸进牢内,准备抽这猎人。 没想到里面突然平静下来了,阿巍说:“你想通了?好吧,画押吧!”然后从牢门缝隙把纸和红墨盘伸进去。 里面依然迟迟没有反应。阿巍催道:“你这个矬鸟,还不画押?敢耍老子吗?” 阿巍敲击着牢门催促,里面仍然半晌无语。突然,猎人跳了起来,沖向高墙,一头撞过去,当场*迸裂,血肉横飞。 阿巍大惊,立刻去报告陆炳。他边走还边喊:“囚犯畏罪自杀了!畏罪自杀了!”一大群锦衣卫赶来清理现场,陆炳也闻讯赶来。 陆炳安排锦衣卫们赶快处理,吩咐暂时关闭大门,防止犯人闹事,并令一些人去检验尸体,收拾现场。然后他把阿巍叫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说是有要事吩咐。 陆炳扇了阿巍一个耳光。这个耳光很重,阿巍一百一十斤的个头都被扇了个大趔趄,嘴角出血了,脸上掌印清晰。阿巍一手扶着脸颊,一面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小的该死!” 第33页 陆炳嘆气地教训道:“你都快满三十的人了,怎么这么不成熟?现在犯人死了,严大人那边怎么交待?我大你十几岁,但一直把你当小弟一样宠着,你真是宠坏了。” 阿巍求饶道:“统领恕罪,不过现在对我们并没有不利。严阁老想整高拱,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反正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谁都不会受影响。” 陆炳嘆道:“但愿如此吧,不过,现在你我必须马上去禀明皇上。” 仁寿宫内,皇上正拿着一张纸端详着,这就是胡公公刚才要犯人画押的那张纸。嘉靖问黄锦:“刚才那个送信的锦衣卫看上去好奇怪,怎么不熟悉,照理御弟应该会找一个亲信来送信啊。”黄锦也说觉得奇怪。 这时,陆炳带着阿巍过来求见。宣进后,两人跪倒,陆炳奏道:“陛下,恕末将无能,罪犯已经畏罪自杀。特此来谢罪。” 嘉靖安慰道:“罪犯已经招了,然后畏罪自杀,也好。”陆炳诧异地说:“没有招供啊。罪犯在审问的过程中畏罪自杀了。” 嘉靖立觉蹊跷,让黄锦把手中的纸给陆炳,问道:“你看人犯已画押,这是你们弄的吗?” 陆炳看后大惊道:“不是啊。一定是有人假扮的锦衣卫,然后模仿末将的笔迹写下的东西。那罪犯真的没有招供啊!” 嘉靖点点头,说:“朕也是这么想的。看来你们锦衣卫要加强防卫了。不能再让一个闲杂人等混入内了!还有,既然有人假冒,一定是想加害卢靖妃,那这张招供状也作废了。” 陆炳坚定地说:“末将一定找到是谁干的。”嘉靖摇摇头说:“你不要打草惊蛇。能调查出更好,如果无从查起就作罢。不过切记要加强锦衣卫的防卫,不能遗漏一个害群之马,这才是本务!好了,今天的事就当是场意外,朕不想看到有无辜的人被牵连进来,黄锦请起诏,就这样昭告百官后宫之人。另外,以后不要再让人提起此事,以免这些闲言碎语惹出事端来。如有违者,定当严惩不贷。好了,御弟,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陆炳带着阿巍回去了,路上陆炳拍着阿巍的肩膀说:“好了,暂时是没事了。今天是运气好,以后运气不好就难讲了。今后要小心了。” 第二天,坤宁宫内,方皇后早起。胡公公来报喜,说道:“娘娘,奴才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去做了。我们成功了。到时候我们就藉此除掉卢靖妃,然后控制住景王。”方皇后笑道:“你就这样满足了吗?本宫要的是更大的荣光,凡是本宫想要的,谁也别想和本宫抢!”胡公公问是什么,方皇后说:“走着瞧。现在还是看看皇上那边有什么反应,说不定已经是雷霆之怒了。” 两人来到仁寿宫,通报后准入。嘉靖才刚刚起床,穿上道袍,接见皇后。嘉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朕搬出去后就没有请安的规矩。你怎么突然来了?” 方皇后奉承地说道:“昨日皇上受惊了,臣妾特地来探望。祝皇上龙体安康。”嘉靖勉强打起精神说道:“借你吉言,朕也没什么不适,如果没事你请回吧!” 方皇后有些奇怪,问道:“皇上确定没有不适吗?还有,那个兇手找到了么?” 此时陶仲文奉上了丹药,嘉靖没有理睬方皇后,而是开始服药,用茶水咽下去后,半晌说道:“抓到了,然后什么也没说,在牢里畏罪自杀了。”说完躺下了。 方皇后有些急了,问道:“怎么会这样?陆炳及其手下武艺高强,应该可以防止犯人自杀的。不过罪犯真的什么都没招供吗?还是有人把招供状偷了?” 嘉靖已经很不耐烦了,回道:“是的,人犯连姓名、住址都没招供。”方皇后还想说什么,可是看看嘉靖的脸色,终于停止了。 这时,黄锦突然来报:“不好了,杜康妃今日病危了。”全体人员大惊,方皇后趁机说道:“陛下,看来一定要注意了,昨天的事造成了今天的结果。陛下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嘉靖无暇顾及闲话,赶快叫人备马车,连同方皇后及其他一行人赶去海淀行宫探望。 杜康妃此时正气若游丝地躺着,裕王在一旁伺候着汤药。嘉靖冲上去,一把拉着杜康妃的手,说道:“爱妃不要烦恼,朕一定帮你想办法,让你好起来。” 杜康妃摇头道:“臣妾,昨日,受到惊吓后。直到现在,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好转。臣妾……恐怕是不行了。请陛下……一定要照顾好垕儿。” 裕王在一旁哭诉:“母妃不要惊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此时石景山行宫内,卢靖妃听说杜康妃病危,心里很是着急。她着急的一方面是杜康妃的病情,另一方面则是自己的处境。姐妹有病,应当前去探望,可是前去探望的话,又担心会被误会,然后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景王见状说:“依儿臣的意思,还是去探望为好,反正母妃身子正,不怕影子斜。”这时全儿和靖娘进来了,等候卢靖妃定夺,以便前去探望。 卢靖妃终于答应了。让景王带着李雁全、靖娘前去探望,自己怕产生正面冲突就留了下来。 第34页 而另一方面,严世蕃也带着孟沖探望裕王府。毕竟裕王也是一个皇子,虽然严家不喜欢他,但还是要礼尚往来。况且徐阶也要去,还是想平衡一下。 裕王府内,杜康妃在嘉靖的怀里说:“臣妾有一个未竟之愿,就是希望陛下能带臣妾一起到吊桥上看风景。”嘉靖说:“爱妃你身体不适,还是等好些了再去吧。” 杜康妃苦笑着摇摇头说:“陛下,臣妾的时候不多了。请陛下答应我吧。” 嘉靖不能勉强,只好答应了。两人携手走到旁边的吊桥。而随从人等都靠后,陆炳也站在人群里,只有两人站在吊桥上欣赏风景。 杜康妃小声地对嘉靖说:“陛下,臣妾拉您过来,就是想告诉您:卢靖妃就是那个不停地想害臣妾的人。她为了自己的景王当太子,不择手段。首先是撺掇臣妾去联合高拱反对严嵩。臣妾不从,她就用尽一切阴谋秘计,威胁和恐吓臣妾。臣妾现在被她弄得病入膏肓。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 嘉靖安慰爱妃:“爱妃不必惊慌,世间自有公道在。我们不能冤枉好人。想当年曹端妃的冤死,朕心有余悸。朕不想让这样的悲剧重演了。” 杜康妃却摇头说道:“皇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臣妾是痴心对你啊。不像那些女人都是虚情假意。她们还联合起来欺负臣妾。你看,那些妃嫔,除了皇后以外,一个都没有来看望臣妾。陛下,难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冤枉好人?这是我们有目共睹的啊。陛下,不要知人知面不知心,臣妾求你了。” 嘉靖实在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继续安抚。 杜康妃依然不满地说道:“陛下,请你一定要答应臣妾。如果臣妾不在了,一定要立裕王垕儿为太子。不然臣妾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啊!” 嘉靖在上次内阁会议上就提出暂不立太子。因此杜康妃此话一出,令嘉靖十分反感。嘉靖说:“爱妃你还健在,就不要想这些身后之事了。现在稳定才是关键,如果朕贸然立太子,后果难料。” 杜康妃伤心地摇摇头,嘆道:“也罢,皇上如果真无此心,臣妾宁肯自己去死算了,以死明志,这个理由充分吧?” 嘉靖一把拉住杜康妃,用手抚摸她的额头,说:“爱妃呀,你发烧了,难怪胡话连篇。走,回房里,虽然外面暖和,但你体质虚寒,还是不要出来的好。” 嘉靖企图拽杜康妃,可爱妃岿然不动地屹立在桥的边缘,不愿挪出半步。她说道:“如果陛下不满足臣妾最后的这点心愿,臣妾就站在这里不动。陛下连爱妃的死都不理睬,那这样总行吧。” 嘉靖喊道:“垕儿,快来劝劝你的母妃。”人群中传来声音,说:“裕王在房里会见严世蕃、徐阶、景王等来宾。” 嘉靖骂道:“这个老三,府里那么多下人,随便派一个去会客都行。他居然连母妃都不管了。” 人群中再次传来黄锦的声音:“李雁全和孟沖分别代表景王府和内阁阁老看望杜康妃。” 嘉靖回头一望,全儿和孟沖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了出来。他们勉强站住脚后跟,准备跪下来行礼。 突然,全儿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失去了平衡,为了找到平衡而不至于摔倒,全儿把手搭在孟沖的肩上。哪知这样一来,全儿算是勉强稳定地跪下了,可是孟沖却失去了平衡,摔倒了,结果身体不偏不倚地撞到了吊桥的桥链上。 这一撞产生了一个冲击波,吊桥的链子开始剧烈的摇晃。而嘉靖感到这一剧变,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人群。哪知此时,杜康妃挣脱了嘉靖,刚好从铁链的缝隙中摔了下去。 众人顿时慌乱,纷纷探头去看下面。吊桥不高,其实只有七尺。可杜康妃偏偏是脸着地,顿时倒在血泊中。陆炳赶下去查看,端详了许久,试探了杜康妃的唿吸以及脉象。嘉靖的心弦不禁绷得紧紧的。 陆炳最后换上悲慛的表情,唿道:“杜康妃娘娘已经没有唿吸和脉搏了!” 嘉靖大怒,吼道:“这是谁干的!李雁全、孟沖,你们两个来做什么乱?” 全儿吓得魂飞魄散,跪下来求饶道:“不是的,陛下,是裕王殿下让我们来的。不是我们干的,是后面的人群压了过来,拖动了吊桥,陛下明鑑啊!” 嘉靖怒不可遏:“你还敢强词夺理?”孟沖此时挡在全儿前面跪着辩解道:“不关全儿的事,是奴才被后面的人群挤压,撞到了铁索。皇上,你就惩罚我一个人吧。” 嘉靖扯着铁索说道:“好的,你既然承认了,就别怪朕不客气,来人将孟沖拿下!” 阿巍有些迟疑,但皇命如山,最终还是将孟沖拿下。全儿也想辩解,但记得太子和吕高的嘱託,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默默地藏起眼泪,等候皇上发落。 嘉靖对全儿吼道:“朕先去看杜康妃是否还有回天的余地,再来找你算帐!” 嘉靖走下了吊桥,随着众人来到了内室。留下全儿一人在桥头跪着发呆。 ☆、13.方皇后夜入仁寿宫 卢靖妃送礼严家府 房间内,只有嘉靖、裕王、杜康妃和看病的陶仲文和另一个太医。太医把脉,陶仲文检查了多项生命体徵。最后两人得出同样的结论:“心跳、唿吸停止,脉象消失,瞳孔散大,对光线没有反应。陛下节哀,杜康妃归天了!” 第35页 陶仲文这回做好了嘉靖晕倒的准备,可是嘉靖还算平静,只是喟然嘆道:“真是可惜啊。一缕香魂坠高桥。” 相比之下裕王却哭得昏天黑地,高喊母妃的名字,捶胸顿足。嘉靖摩挲着裕王的背部,安抚着儿子。裕王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说道:“请父皇不要迁怒于无辜的人。儿臣听人说,是有人在人群中推搡,才导致孟冲撞向铁索。” 嘉靖贊成,但说:“可是法理难容情理。某人绊倒了全儿,然后全儿去倚靠孟沖,孟沖再撞向铁索,导致你母妃坠桥。全儿和那些人群中的人可以免罪,一来法不责众,二来他们没造成直接的影响。但是孟沖和那个推波助澜的人实在难辞其咎。” 裕王恳求道:“父皇开恩哪,孟沖也为无辜之人。”嘉靖摇摇头说:“死罪可免,活罪难赦,刑罚在所难免。不过这也是较好的结局。”裕王知道多说无益,只好一个人暗自流泪。 嘉靖把景王和李雁全宣进来,说道:“全儿,你今日也难辞其咎。但念你并非故意,并且也不是直接的肇事者。所以朕决定从今天起,今后一年以内,你必须待在景王府里,不准出来,除非有朕的特许,或者由景王带出来。”全儿有些难以接受,不过想起了太子和吕师傅的教诲,觉得总比受体罚强。全儿甘之若饴地答应了。 嘉靖补充道:“你不是在景王家里享福,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你也该学得勤快点,绝不能吃白食!”全儿连声应允。景王也应允会管好全儿。 全儿接着问:“那孟沖呢?他怎么办?”嘉靖郑重地答道:“你自己能保住就算不错了,还管别人干什么?不过罪不至死。你可以放心了吧。”全儿听了,再次欲言又止。 嘉靖宣布完毕,对景王说:“你们可以回去了。以后就不要惹是生非了。今天你们完全不必要来趟这浑水。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景王诚恳地说:“父皇,儿臣定当照办。不过儿臣还有个小小的请求,就是恳请父皇把靖娘调走,送回方皇后那里。我们景王府人手充足,不需此人。”嘉靖应允道:“也罢,她本来就是个帮忙的。你还有事吗?” 景王指了指旁边泣啼涟涟的裕王说:“儿臣现在想和三哥道个别。”嘉靖点头。 景王上前,弯腰抚背对裕王说:“三哥,请节哀。我们先失去了先太子,现在你又失去了母妃。因此我们要一起珍惜眼前的亲人。三哥,请相信我和我的母妃,我们都没有做过任何的坑害你们的事。请不要误会。我们是兄弟,是手足。我朱载圳发誓,绝不会做出悖逆人伦的事!” 裕王勉强擦干眼泪,回过头来,把手搭在景王的左肩。然后他站了起来,拥抱景王。含泪说道:“我的亲弟弟,我怎么会怀疑你呢?我们是血浓于水的兄弟,这是任何事故都改变不了的。将来,我们有人可能会当上太子以继承皇位,也不能改变这事实。”两人相拥甚久,众人皆为之感动。 裕王和景王相祝保重,然后景王带着全儿离开了。 嘉靖传来黄锦,吩咐道:“孟沖情理可容,法理难容。因此对其施以宫刑,令其入裕王府服侍裕王。”黄锦开始起诏。孟沖在惊乍过后,终于平静下来接旨谢恩。而裕王还在双袖龙钟泪不干。 数日后,杜康妃下葬了。裕王及所有随从全体缟素,随着灵柩向金山出发。方皇后、卢靖妃、景王及其随从人员都来了。当灵柩最终到达金山的时候,人们开始等待嘉靖的到来。 人们等了许久,皇上仍没有到。这时远处快马奔来,原来是黄锦过来传话:“皇上身体有微恙,不来了。请诸位先举行葬礼。” 众人在诧异中开始了葬礼。满座宾客皆掩泣,当然有的是礼节性的表态,有的是任务性的作态。能说得上真情实意的只有裕王。 黄土逐渐掩埋了灵柩。黄锦请裕王节哀,裕王已悲痛得唿天抢地。接下来,便是立碑。当碑石亮出在裕王面前的剎那,裕王感到特别奇怪。上面的碑文只有简单的几个字“荣淑杜康妃墓”。裕王马上提出:“黄公公,依照祖制,母妃的级别应当至少配六字的谥号,为何只有两字‘荣淑’?” 黄锦辩道:“这个不解释。皇上有令,谁敢去问?殿下还有别的问题么?如果没有,杂家就令人把碑立好。”裕王一时语塞,却已经看到黄锦身后的人开始准备了。裕王顿时明白了,只好默默地看着立碑。 埋葬了母妃后,裕王悲愤交加,在府内深入简出。他自称要为母妃守孝至嘉靖三十五年。嘉靖也和儿子一样,终日在仁寿宫内祈神求道,自称为大明江山祈福, 嘉靖三十四年仲春,景王府内,李雁全为卢靖妃母子奉上茶点。卢靖妃见全儿累了,便赐座。卢靖妃问全儿:“你这两年服侍景王,感觉如何?” 全儿顺从地答道:“能服侍景王是奴才的福气,即使再有劳累也甘之若饴。”卢靖妃点头贊道:“能够这么想也是不错的。告别了风花雪月,你已不是那个鸾嬖之童,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得力助手。” 景王让全儿把手伸出来看,贊道:“全儿的皮肤还真好。”全儿不忘恭顺地说道:“托殿下洪福。” 第36页 卢靖妃转入正题对儿子道:“如今皇上是久久地既不理朝政,又不接近嫔妃。后宫完全在方皇后的掌控之下,朝堂则在严嵩的掌控之中。我们已经开罪了方皇后,又得罪了裕王。因此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接近严阁老十分重要。我听说严阁老有个庶孙女叫严良的,年十九,比你略小。依为娘的意思,不如採用联姻,然后通过严阁老获得新太子之位。” 景王撇撇嘴说道:“儿臣没别的意见,单凭母妃做主。”卢靖妃笑道:“这样就好,你知道严阁老的力量有多强大吗?有个西夷国家,两年前就已经占领了广东香山县一个叫‘妈港’的地方。可是严阁老一直把这么大的事瞒着,据说还从中得了不少好处。现在,即使本宫这样的妇道人家都知道了,皇上还被蒙在鼓里。” 景王和全儿目瞪口呆。景王连忙说答应。可卢靖妃继续补充:“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这门亲事,还要看严阁老同不同意。如果他不同意,那就是白搭。”景王问如何是好。卢靖妃苦笑着说:“现在你的三哥有高拱撑腰,或许还能抵抗住。而我们孤儿寡母的两个,不靠严阁老靠谁啊?”说完又转向全儿:“你既然是严世蕃派人带大的,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严公子的喜好?” 全儿勉强回忆起一些内容:“严公子,美其名曰说是喜欢结交名流。实际上,恕我直言,其实接近龙阳之好。所以娘娘若想接近严公子,最好找一个德才兼备的美男子,引之作严公子之幕僚,或许可行。至于生活喜好,严公子品味较高,而且食性不爱外露,据说为了防止下毒……” 全儿还想补充,卢靖妃已经将其打断了,说道:“够了,这样让本宫准备起来已经很费劲了,不过本宫可以去试试。”卢靖妃开始了构思。 与此同时,坤宁宫内,方皇后正在窗台梳妆,后面站着胡公公。胡公公把手叉到方皇后肩膀前,躁动不安地说道:“奴才真的想了很久了,真的期望那一天快快到来。” 方皇后妩媚地笑道:“别怕啊。本宫会给你这个机会的。本宫听说,皇上从杜康妃下葬后一直没有临幸过嫔妃。本宫想,机会是可以争取的。比如说这个。”说完她从梳妆檯里拿出一瓶药,递给胡公公。胡公公立马点头。 三月的一天晚上,暖暖地春风让人春心荡漾。嘉靖独自站立在仁寿宫的一个角落里,对着几张画像念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那几张画像分别是曹端妃、王熹妃和杜康妃的。最后,嘉靖的目光凝聚在中间那张曹端妃画像上,久久不愿离开。 一个陌生的身影出现,说道:“皇上,陶师傅奉上的药,请服用。”嘉靖就回了一句冷冰冰的“放在那里吧。”该身影也知趣地告退。 嘉靖看了许久,转过身来,拿着桌上的药碗。先是闻了闻,再尝了尝,确定无误,便开始一边吹一边饮用。 饮完后,嘉靖不觉身体燥热,不停地扇风。这时,一名女子飘飘然出现。她头上无髻,发如垂柳,面如梨花。动朱唇以徐言,声色唳而弥长。凌波微步,踽踽而前。 当女子走近的时候,嘉靖不禁叫道:“曹爱妃!”那女子也应道:“陛下,臣妾来看你来了。”说完伸出了双手,向嘉靖靠近。 嘉靖也缓缓把手伸向前方,直到两人靠在了一起,相拥诉衷肠。正是: 一夜宫墙起变危,鸳鸯离对雁单飞。冰肌乌髮西天去,倩影幽魂午夜回。 冤苦恨,已成灰。相逢泣泪话悲慛。玉销花落终含悔,再问家人何日归。 嘉靖和那女子一直相偎相依到床上,持续了许久。待嘉靖逐步疲倦下来,便倒头睡过去了,嘴里还喃喃地念道:“不要走,莹儿……”那女子依偎在旁边,始终带着灿烂的笑容。 外面传来鸡啼的时候,嘉靖才醒来,昨夜那缠缠绵绵的感觉早已消失。而当他睁开睡眼惺忪的双眼的时候,却大吃一惊。原来方皇后就在他身边。 嘉靖大怒:“你来干什么?敢打扰朕歇息。”方皇后镇静地前来谏言皇上:“请皇上振作起来。要接受新的生活,臣妾冒昧起谏。” 嘉靖仍然忿忿地,举着手准备打人,却最后指着方皇后斥责道:“你,真有法子!” 方皇后从容而对:“皇上久不理后宫,皇后应当以身作则,为皇家开枝散叶。”嘉靖冷笑一声,蹙眉而道:“算你聪明,好了,朕不勉强你。如果你满足了,你现在就滚。” 方皇后谄媚地笑道:“陛下何出此言?臣妾岂是贪得无厌的小人。臣妾马上就走。”说完便告退了,留下了徒自嗟嘆的嘉靖。 人已经离开了很久,嘉靖把桌上的《南华经》扔到了地上,传唤黄锦进来,厉声问道:“昨晚是怎么回事?” 黄锦回道:“昨晚奴才不是已经通报了方皇后求见吗?”嘉靖仿佛想起来了,只能拍着脑门继续嘆息。 端午节,卢靖妃带景王和全儿去严世蕃府中。严家虽然在官场倨傲,可毕竟来客显贵,他们还是进行了适当的欢迎仪式。 严世蕃满面春风地对全儿说:“你的师傅去了江南,可能不再回来了。你过得还好吧?”全儿顺从地说好。严世蕃十分满意地结束了寒暄,转而问卢靖妃来之何意。 第37页 景王正要说:“我们要……”卢靖妃打断了,解释道:“本宫有一些薄礼,望严公子笑纳。”全儿从下人手中拿来一件锦袍奉上。卢靖妃说:“严公子,这件锦袍也许外观稍逊色,但实用价值大。你看这里面都镶有产自长白山的冰玉,摸上去十分凉爽,再加上布料轻盈透气,现在夏天穿会比较舒适。” 严世蕃是一个严苛的人,对衣食之物十分挑剔,见锦袍外观一般,有些鄙夷。但他考虑到贵妃和景王的面子,便欣然接受。 全儿又奉上一个锦囊,严世蕃打开了发现里面是一袋干鲍鱼。卢靖妃解说:“这是产自东海的鲍鱼。一两银子才能买一两,跟银子差不多贵。”严世蕃是大户公子,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面对那些鲍鱼灰黑色的贝壳,还看见上面一层白色的盐霜,的确有些反胃,但又却之不恭,只是说道:“此物甚好。还有吗?”卢靖妃笑道:“当然。”然后击掌为号。 接着一位年轻男子飘然出现。他那浅色粗发微波和锋利眉弓下面是清泉般的双目和挺拔的鼻樑。面色如粉,唇如脂膏。敞开的青布衫里面是纯白的坎肩,微露出隆起的胸肌。他下穿夏布裤和白丝履。 卢靖妃解释:“素闻公子礼贤下士,亲近贤能之人。现在本宫物色了一个。他是湖广零陵人,名叫梁宠,年方十九。希望公子喜欢。” 严世蕃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宠,不失风度地问道:“梁宠,你会些什么?” 梁宠启朱唇,发皓齿对道:“小人略知诗书,略晓音律。”严世蕃便令其弹奏乐曲。 全儿把自己的琴拿来给梁宠。梁宠弹奏一段全儿的《花鸟语》。其音质清新,既如鸟啼般婉转,又带着一丝韧性。严世蕃赞嘆:“比全儿的好多了,几乎可以与吕高媲美。想当年吕高也是一曲惊艷全场,可惜啊。”全儿默然无语。梁宠也谦逊地退却。 严世蕃问梁宠还会什么,梁宠说:“会一点小武艺。”严世蕃有些诧异。梁宠自信而不失谦卑地说道:“小人愿射一发给大人看。” 于是严世蕃请人在后院空旷处,给了梁宠一把弓,两支箭,问梁宠怎么表演。梁宠说:“在二十步开外的地方,挂一个铜钱。然后小民同时发两箭,第一支箭可以射下上面的绳子,第二箭可以正中下面的铜钱。” 严世蕃不信,找人挂好铜钱,让梁宠一试。众人退后,梁宠一弓双箭,弯弓如满月,聚精会神地调整姿势。然后其骤然一射,箭矢飞梭。众人远远地眺望,发现第一支箭正中绳子。而铜钱在还没有下落前,已经被第二支箭射中了。 严世蕃见过的才人多,自然是见多识广,不过这一次倒是心悦诚服地贊道:“大妙啊!如此文武双全的人,小可真是思贤若渴啊!” 卢靖妃一听,知道机会来了,连忙笑道:“公子找到了挚爱的贤才。本宫的圳儿也找到了挚爱,素闻公子的侄女严良才貌双全。圳儿更是思之若渴。今日之所赠,权且当提亲的聘礼,望公子笑纳。” 严世蕃歪眉说道:“哦?这个嘛,还要看严良自己的意思。她现在正好在我府上,等下我把她招来看看。” 众人回到室内,严世蕃传唤严良来。严良年十九,粉黛朱唇,浓妆艷抹,身着华丽的红裳,外加深色坎肩,腰系紫色护带,昂首跨步而来,向伯父行礼。严世蕃介绍说:“这是景王殿下。”严良也向景王母子行礼。 景王贊道:“此乃富贵美人也。”严世蕃问严良:“你觉得景王如何?”严良不假思索地打着官腔说道:“景王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严世蕃打断了,说:“好了,伯父知道了。你既然喜欢景王,伯父就成全你们两个。” 严良换上狡黠的表情,笑道:“谢伯父。伯父啊,这景王是不是以后就会成太子?然后我就是太子妃了?然后将来会母仪天下?”严世蕃斥道:“休得胡言。”景王和卢靖妃也面面相觑。严良不满地说:“伯父你怎么了?难道这一切不都带着目的吗?卢靖妃娘娘看到我家权势大就来依附,你们也想立景王为太子,然后继续唿风唤雨,难道不是吗?”严世蕃几乎要教训了,喊道:“你真多嘴饶舌,伯父一定要好好惩罚你。”然后严世蕃又转向卢靖妃和景王,说:“这孩子不懂事,你们莫要见怪。” 景王本想说什么,却被母妃所止。卢靖妃说道:“没事,这女孩子心直口快,景王一定很欣赏。”景王有些不悦,但还是压住了。 严世蕃笑道:“这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啊,伯父准了。良儿,你有意见吗?”严良说道:“伯父说行就行,侄女还有什么话说?不过这景王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本小姐还没看看究竟呢!伯父既然愿意如此草率地做主,那您把侄女的幸福也就这样像白菜一样买卖了。好吧,侄女就託付给你,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严世蕃大怒,还是被卢靖妃制止了。 回到府里,景王生气地对母妃说道:“母妃,你看那严良如此桀骜不驯,把本王的自尊都撕破了,我还怎么娶她?”卢靖妃急忙安抚儿子:“他们严家向来盛气凌人,我们也只能忍点啊。”景王依然不能平静,说道:“如果儿子的幸福就要被毁了,儿子倒宁愿失去太子之位!”卢靖妃气愤地说:“本宫为你做了那么多,为了保住你的地位,你居然如此不知好歹!” 第38页 全儿见状赶快去劝解,这一下气氛稍稍得到缓和。 ☆、14.梁宠夜浣遇有情 景王犯上说不平 全儿说道:“娘娘和殿下莫要心急,俗话说‘铁杵磨成针’。人都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假以时日,一切都可以改变。那个严良可以变得知书达理,而景王殿下也可以容得下她。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撮合两人的感情,因为感情也是能够培养的。” 卢靖妃嘆气着点点头。景王依然忿忿不平。 一天晚上,严氏府内,严良怅然,不愿去找伯父,便到院子里熘达。天气闷热,四面传来蛐蛐声。严良走到后院的水井边,却见一人在水井边洗衣。他身着白色坎肩,露出两臂隆起的臂肌和圆润的胸肌,正随着手臂的活动一张一翕地搏动。那人就是梁宠。 严良不禁产生好感,前去搭讪:“你不就是新晋的门客吗?怎么还自己洗衣呢?”梁宠抬头笑道:“小姐,小人生于草莽,一向独立。现在实在不习惯被人伺候。” 严良笑道:“哦?你还是个自强自立的人。”梁宠答道:“小人生平很欣赏一首诗,是宋人汪洙写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严良冷笑说:“伯父听到了肯定会生气的,什么‘将相本无种’,这不是在讽刺他么?”梁宠对道:“小姐你错了,严公子喜欢礼贤下士。所谓‘门客’也并非男宠之流,而是一群有胆识、有智慧、有才华的年轻人。他们不为浮云所羁,能够独当一面。” 严良突然面带愁容地说道:“据我所知,这样的独当一面的人往往以仁义为本,热血热心。我看到你如此娴熟地洗衣,想必一定很会照顾人。” 梁宠略带羞赧地笑道:“也算吧。小人小时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长大。在下还有个妹妹,一直跟着我。我在叔父那里学了一点本领。后来叔父也去了。小民走投无路之下看到了卢靖妃的招人帖,于是报名。最后通过筛选,小人才被送给严公子。小人的妹妹也被卢靖妃收养了。” 严良嘆道:“原来你也是有故事的人。你的故事,那些金枝玉叶是无法理解的。他们宴安鸩毒,哪能与君相比?” 梁宠依然谦逊地说道:“在下只是草民一介,只有些雕虫小技,不符小姐的谬赞。” 严良不以为然,说:“你就不要客气了。听说你那天一弓两箭让全场惊艷。可惜当时我不在场,错过了。” 梁宠依然想表示谦虚,严良止住了,说:“你比那个景王就是好。本小姐喜欢你。” 梁宠顿时脸红了,说:“请小姐不要折杀小人了!小人只是严公子的一个门客,地位卑贱,无法般配小姐。”严良说道:“没关系的。伯父对我好,我爱何人,他一定会答应的。” 梁宠继续说:“小姐,卢靖妃已经安排好景王和你的亲事了。小人实在无法插入。这一来会得罪卢靖妃,在下的妹妹还在她手里;二来会得罪严公子的。” 严良摇摇头说:“你难道没看出来么?是卢靖妃在求严公子,所以只要伯父答应我们两人,卢靖妃也没辙。而那天伯父是当着卢靖妃的面才批评我的。事实上他心里也不确定该如何抉择。只要本小姐表现得强烈点,你也配合点,我们就不怕了。至于你的妹妹,本小姐可以想办法找卢靖妃把她要过来。这样她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梁宠摇摇头,感觉十分为难,说:“说实话,小人的妹妹在卢靖妃手里,还真不放心。小人也想和妹妹在一起。但此事非同一般,必须慎重。”可是严良还是自信地劝道:“放心吧,一切问题都会很轻松地解决的。还有,你在我面前就不必称小人了,好吗?”听了这话,梁宠的担忧稍稍缓解,点了点头。 景王府内,全儿也在井边洗衣。全儿感嘆靖娘走了,虽然大家安心了许多,可洗衣的重任又落到了他身上。正是夏天,全儿在井边洗衣,不时用湿漉漉的手擦着手臂和额头以求凉爽。 全儿终于洗完了衣服并晾好,突然听到一间厢房里有人啼哭。全儿走了过去,借着烛光的影子,大概看出里面的是一位女子。 全儿心想:这里怎么会有被拘禁的女子?难道是犯了错误的僕人?这个身影会是谁呢?全儿带着好奇心,想去探个究竟。可突然想起师傅曾教导他万事不要强出头,免得惹不必要的是非。他只好作罢。 全儿于是转身,准备踏上回屋的路程。可他刚走了没多久,就看见一个高高的身影,披头散髮,衣襟散开,未系腰带,此人拿着一把扇子,正勐烈地摇着,他就是景王。 全儿行礼。景王说道:“今夜燥热,孤实在难忍。碰巧你也在,不如我们主僕一起散步一番?不要拘礼,难得有这样的时刻。” 全儿问:“谢殿下,请问去哪?”景王说:“随你吧。孤奉陪到底。” 这时,那啼哭声又隐隐约约地传来了。景王好奇地问:“今天母妃好像没惩罚哪个下人,怎么会这样?你知道吗?”全儿也一无所知。 于是景王和全儿一起顺着声音来到那间屋子窗前。景王叩窗而唿唤道:“你是何人?为何啼哭?” 第39页 里面的女子说道:“大人,奴婢是零陵人,有一个哥哥。因父母和叔父都去世了,流落到京城。哥哥被卢靖妃娘娘召去办事了。而奴婢却被拘禁在此。大人,你一定要为奴婢做主啊!” 景王问道:“你的哥哥叫什么?长得如何?”那女子对道:“奴婢的兄长叫梁宠,身长五尺五寸,发如微波,目如清泉,眉锋如弓,鼻樑隆起,面色如粉,唇若涂脂。常把布衫敞开,露出胸肌的轮廓。” 景王大为惊讶,喊道:“母妃怎可如此欺压一个弱女子?”全儿连忙请景王息怒。 景王继续问女子叫什么名字。女子含泪说叫梁怡。景王略加思索回道:“今晚姑娘就委屈一下,明日本王找母妃商量,再做定夺。” 次日一大早,景王就带着全儿去拜见母妃。卢靖妃睡眼惺忪地问儿子何事。 景王谦逊有礼地说道:“母妃,请问您认不认识一个叫梁怡的女子?” 卢靖妃仿佛被劲风吹了一下,身体一震。可马上她恢復了平静,一本正经地说道:“不认识,怎么了?” 景王摇头说:“儿臣从小到大,一直对母妃的话深信不疑。可这一次,请恕儿臣斗胆,怀疑您刚才所说的话。” 卢靖妃有些颤抖,但还是平和地说:“圳儿,为娘真的不认识。” 景王说:“昨夜,儿臣发现水井边有个密室,里面关着一名女子。她说她叫梁怡,是梁宠的妹妹。母妃,这是怎么回事?” 卢靖妃怒斥全儿:“你这奴才,又在搞什么鬼?本宫还从未打过你,你想挨板子吗?” 景王上前辩护:“不关全儿的事,是昨夜儿臣燥热不安,难以成眠,出门散步发现的。母妃,您为何把那哥哥献给了严公子,又把那妹妹扣押了?您不是常说要讲仁义吗?” 卢靖妃怒喊道:“你!”不过她似乎想到了什么,马上又镇静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圳儿,为娘也不想这样。可是如今这世界上少真多假,阳奉阴违的人多着。你看那方皇后在皇上面前俯首帖耳,可背后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想想当年全儿被宫刑了,所有人都知道方皇后是罪魁祸首,可她却能逍遥法外,继续被皇上宠幸。在这样人心叵测的情况下,你要为娘如何完全相信一个人?所以为娘也是出于无奈,将梁宠献给严公子,而留下他的妹妹。这样梁宠就会认真为本宫办事了。你放心,为娘不是坏人,基本的仁义道德都是讲的。为娘会让梁怡过得好的。” 景王不以为然地驳斥:“母妃,您说她过得好,可儿臣昨夜明明听到她在哭泣!” 卢靖妃无奈地说:“这为娘有什么办法?有的人就是得寸进尺。你知道为娘给她安排的菜谱有多好吗?她一个女孩子能吃多少,可每顿饭都保证了三菜一汤。还有衣物也在不断地送去。” 景王摇头道:“母妃,您认为这样就可以弥补一颗被伤害的心吗?她曾经在她哥哥身边,是一位快乐的红颜。如今却与家人生离死别。她的心碎,她的哥哥的心恐怕也碎了。这些都是您造成的伤悲。让她由一个欢乐的女子,最后成为如此憔悴而伤心的姑娘,整天夹着眼泪。唉!母妃啊母妃,真是猜不透也摸不着您的心思。” 卢靖妃怒了,拍起扶手道:“你小子竟敢如此忤逆!”景王恭顺地说不敢。 卢靖妃还是嘆了一口气,说:“为娘也没有办法。但就像吕高教导全儿一样:能够活着,是幸福的;能够衣食优越,更是一种福祉。你可以说本宫庸俗,但你绝不能否认这种想法是合理的!” 景王说:“儿臣才不管。儿臣从来没和母妃分开过。母妃也只有儿臣一个孩子。难道您就不能将心比心地感受一下他们的感觉吗?” 卢靖妃说:“他们的感觉是他们的事,本宫无权管理,更不想管。为娘知道,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样的分别算不了什么。而当你失去太子之位时,后悔就来不及了。为娘教导你多少遍了。由于方皇后的挑拨离间,杜康妃恨死了本宫。现在杜康妃归天了,想必裕王会一口咬定他母妃的死和本宫有关,岂肯善罢甘休?如果将来裕王成为太子,最终荣登九五,那时候你和为娘将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必将处置以后快。如今高拱支持裕王,徐阶表面向着严嵩,其实和他的学生张居正一起,甚至包括戚继光等武将,都是在暗中支持裕王的。你说,为娘如果不亲近严家,靠谁维持我们的地位?” 景王继续摇头道:“母妃,您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三哥向来仁义文静,众人皆知。我是他亲弟弟,他曾说过这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他会爱我一辈子的。儿臣感到太子之位真不是儿臣所能胜任的。当太子真的不是很重要。” 卢靖妃拍着桌子解释:“你不要这么想。你想想,昔日曹丕经常侍奉醉酒呕吐的曹植,简直就像一个下人。可后来呢?众所周知,煮豆燃豆箕,豆在釜中泣。还有杨广,表面上总是袒护着太子杨勇,背地里却耍着阴谋。最后他一举让隋文帝废掉了杨勇。为娘发现,你的三哥真的长得很像曹丕和杨广,都是很结实,皮肤黑,还有三瓣鬍子。为娘真是昼夜提心弔胆,生怕悲剧重演啊。” 第40页 景王辩解道:“母妃太敏感了。相貌相同者,普天之下,比比皆是。然而并非所有相貌相似者就性格、秉性相似。儿臣以为,相术乃无稽之谈也。况且,母妃要寻求严家的支持,不一定非要通过联姻。母妃多多打点一下就可以打通关节了。你何必让儿臣娶那么桀骜不驯的女子呢?” 卢靖妃冷笑道:“圳儿啊,你太幼稚了。严家公子是何等的尊贵,什么样的荣华富贵没有享用过?他会稀罕那些服饰和外观粗糙的食品吗?” 景王继续:“那有了梁宠总可以吧?其与严公子形影不离,总可以有效吧?” 卢靖妃仍然不以为然:“首先,若要梁宠去接近严公子,本宫就必须控制他的妹妹。其次,严公子的门客多得很,一个梁宠可能真的起不了太大的作用。所以本宫想多一条路,还是联姻更有效。但两者都是必须的。” 景王不知如何再辩解,就说:“母妃,我们不妨听听全儿怎么说。他很聪明,再加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们应该徵求他的意见。”卢靖妃答应了,问全儿怎么看。 全儿望望卢靖妃犀利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又看见景王迫不及待的眼神,陷入了两难的纠缠。全儿想了许久,景王让他快说。全儿无奈,只好发话了:“奴才认为,还是……” 全儿又看了看两人的眼神,最终说:“还是选择联姻吧。我曾经说过,一切都可以改变的。”景王打断了:“要是改变不了怎么办?再说这改变岂是一朝一夕的事,那要费去多少精力和时间,到头来得不偿失啊!” 全儿辩解道:“不是得不偿失,是物超所值。如果严良小姐最终改变了,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改变的方式很多,我们不要拘泥,集思广益就可以想出法子的。” 卢靖妃劝儿子:“你看果然是旁观者清,本宫找一次机会,再让你们见一次面。但愿不要再像上次一样针锋相对了。” 七月初七,这一个佳节里,各种各样的人忙碌起来了。情人像牛郎织女一样开始鹊桥相会。而深闺中的女子,也终于可以走出桎梏的闺房,去与外人开放地相会。 卢靖妃准备带着景王和全儿再次前往严家府。景王再三请求母妃答应将梁怡带去,使之与兄长相会。卢靖妃起初不同意,但不想违背人伦,只好答应了。 直到此时,景王才充分地目睹了梁怡的芳容。那是一张清秀的脸,虽然写满了倦怠和寂寞,依然让人看后感觉神清气爽。朴素整洁的外表下面是轻盈的身姿。她飘过来,向众人行礼。景王看着梁怡,心中充满了欣喜。 卢靖妃号令道:“大家不要磨蹭了。快去吧。” 严家府那边,严良和梁宠也日渐亲密。严良经常为梁宠洗衣,缝补。严世蕃忙于帮助父亲处理政事,竟没有发现。而且其与梁宠亲密接触一次两次,大抵也失去了兴趣。接见的次数渐渐少了。 卢靖妃一行人到达。严世蕃、梁宠和严良一起来欢迎。卢靖妃也换上奉承的笑容,向严世蕃行礼。卢靖妃迫不及待地推搡着儿子,让其主动地向严良靠近。景王却不为所动地总是退缩。 严世蕃那边也看出了端倪,严公子笑道:“看来我们不发话,他们两个就会羞赧。依臣看,不如让他们单独地聊聊。这样兴许会好些。”卢靖妃贊之:“严公子言之有理,本宫也有此意。”严世蕃安排了一间厢房,好说歹说终于让严良过去。而卢靖妃在景王耳边轻语:“不要让严公子难堪。”景王也终于硬着头皮地前往。 两人去以后,卢靖妃问严世蕃:“公子,梁宠在你们家过得还好吧?他没有添麻烦吧?”严世蕃笑道:“他并不是下人,却勤快得总是干下人的事情。洗自己的衣服还不够,还要洗别人的衣服。臣看他文韬武略皆可,正在谋求一个官职给他。依臣看,他完全可以胜任一个五品以上的官职。待到秋天,很多老官员退休了,他就可以继任了。” 梁宠谢严公子。卢靖妃也贺喜道:“真是恭喜。所以今日本宫特地送给你一样贺礼。今日是七夕,特此带来了你的妹妹,你们俩相聚一下。”说完击掌,梁怡从门外进来。梁宠欣喜若狂地前去看妹妹。 严世蕃笑道:“看来娘娘管得太紧了吧。”卢靖妃突然脸上有些犯难,不过最终镇定地说:“当然不是啦。只是这女子在潭府内有所不便。”严世蕃听了便说:“你们俩个也到隔壁厢房内叙叙旧吧。今天真是个喜庆的日子。” 而在那间厢房内,景王和严良相持了许久。最后严良爆出了一句:“你不要对我有意思,我不会对你这样的纨绔子弟感兴趣。纵使你贵为王爷,我也毫不在意。告诉你,我心已有所属了!”景王听后怒了。 ☆、15.卢妃变卦定姻缘 梁宠救主中毒箭 景王怒道:“你胆敢如此轻视本王?不要挑战孤的底线!”严良理直气壮地说:“你是王爷又如何?难道就可以肆意妄为、强娶民女?何况我不是民女,我是大家闺秀。如果你尊重我的选择,那请你不要逼我!” 景王仍不屑地说:“你还大家闺秀,如此不知礼数!你这样的女子,孤看都不愿看一眼!” 第41页 严良冷笑一声问:“你看不上我,那你看上过那个女子?”景王倨傲地答道:“孤绝不会看上你这样轻浮的女子的。孤自然也不会告诉你孤会看上谁!” 严良不满地说:“既然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说出口。我想你根本就是心里没底。你根本找不到一个意中人,所以只好这样来搪塞我。” 景王仿佛被触动了痛处,盛怒道:“你在怀疑孤吗?孤今天就告诉你,我已经看上了一个女子。就是你们家梁宠的妹妹梁怡。” 此一句仿若平地起惊雷,严良惊讶地望着景王:“你真的喜欢她?”景王惊魂甫定地说:“真的,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总之,孤是不会喜欢你的。” 严良如获至宝地奔向客厅。此时严世蕃和卢靖妃正在会谈,严世蕃见状教训道:“你这个黄毛丫头,这个时候还如此不知礼数!”严良满面笑容地说:“伯父,卢靖妃娘娘,看来要让你们失望了。景王根本不喜欢我。他说他看上了梁宠的妹妹梁怡!” 这时景王急匆匆地赶到,连忙辩解道:“不是这样的。我没有……” 辩解显得很无力,严世蕃都不相信。严世蕃说:“殿下,你到底喜欢谁,请给个明确的答覆。不然臣等都很茫然,不知道如何安排。如果殿下确实喜欢梁怡,那么你就去娶她吧。如果你并非如此,喜欢严良,那就选择严良。恳请殿下不要三心二意才好。” 卢靖妃用眼神频繁地示意景王,对严世蕃说:“公子你误会了。景王一直喜欢严良的。”可是景王并没有完全会意,只是一人低头默默不语。 严世蕃笑道:“哎呀,诸位言重了。感情这东西不能勉强。还是从长计议吧。”卢靖妃摇头说:“公子说笑了。他们相处已经有两个月了,早该日久生情了,此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景王脸上犯难,低声道:“我……我……”而此时严良迫不及待地发话了:“我喜欢梁宠。伯父如果不嫌弃,就把梁宠赐给我吧。既然我喜欢梁宠,景王喜欢梁怡,真是两全其美的天作地和的两对。何必再乱点鸳鸯谱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严世蕃大惊,而后怒不可遏地喊道:“你……你竟敢在府里如此率性而为?还当着贵妃和王爷的面说起,你让伯父的颜面何存?”说完不忘向卢靖妃赔礼。 严良见形势严峻,赶忙跪下来向伯父致歉:“伯父,我今天老实告诉你吧。自从梁宠进入我们家后,我就看上了他。他不像某些纨绔子弟一样不学无术。”景王立马打断:“你才不学无术呢!”严良没有反驳,继续道来:“我看见他每次都自己洗衣,就知道他是一个自强自立的人。他有一个妹妹,在被卢靖妃招收之前一直是他照顾妹妹。因此他也是一个会照顾别人的人。有这两点还不够吗?侄女认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够对我好,才能成为我一生的依靠。而不是那些表面的虚荣,那都是假的。” 严世蕃嘆道:“我的侄女,你好煳涂啊。”说完半晌无语。卢靖妃此时也尴尬得语塞,心想:如果全儿在就好了,可是偏偏今天全儿没有来。 严世蕃似乎终于想好了,说道:“也罢,这件事情就暂时只能作罢了。娘娘,实在抱歉,微臣不能成全这门姻缘了。” 卢靖妃有如晴天霹雳,连忙求情道:“以后会改变的,严公子,严大人,求您了。”也许是太急了,卢靖妃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严公子,我们母子无所依靠,只有靠严大人您了。我们只有这一招了。如果您不答应的话,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如今方皇后在后宫一手遮天。我们只能躲在王府里才能避开她的耳目。裕王表面上是在祈神求佛,实际上在结党营私,与高拱联合起来,势力也不可小觑。现在只有靠您了!” 严良听后天真地笑道:“娘娘,你们有困难,我们严家会帮忙的。能为娘娘做事,真是我们的义务与荣幸。联姻是十分不必要的。何必牺牲景王的幸福去换取一个本该就是您的东西呢?” 严世蕃也笑着说:“娘娘多虑了,微臣和家父向来是宽柔兼济天下的。在娘娘需要的时候帮助娘娘,这是微臣家族义不容辞的责任。” 卢靖妃仍然不放心,说:“让阁老一家帮忙,本宫真是受宠若惊啊,岂敢有所奢望?本宫怎能无功而受禄,无劳而获?当然要有付出,才能获得阁老一家的支持啊。” 严世蕃微微摇摇头,说:“娘娘不要误会了。说实话,微臣看见裕王暗地里与高拱等人勾结在一起,也有些恐慌。目前咱们双方应当相互信任,增进了解,而不是相互猜疑。” 卢靖妃仍然念念不忘,想再请求。不想严世蕃已无意再谈论。卢靖妃只好作罢,嘆道:“公子也是幸福,坐拥如此多的贤人良才佳侣。哪像我们小户人家,只有远远观望之分。” 严世蕃笑道:“你们可以得到此般佳人的。现在不如把他们叫过来,问问他们的意思。我想他们一定会愿意。” 隔壁厢房内,梁氏兄妹泪水涟涟地相拥诉衷肠。梁宠得知妹妹被拘禁了,义愤填膺地说:“卢靖妃怎能如此行事?人家是过河拆桥,她怎么才走一半就把后面的桥板拆了?” 第42页 梁怡哭道:“哥哥,能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哥哥应当继续谦虚谨慎,不要为了我毁了你的前途!一定不要贸然冲动,按着严公子设计的思路,当谋到了官职后再考虑把我赎出来。我等你,无论多久。” 正在这时厢房门打开了,僕人进来了。两人才恋恋不捨地放开手。僕人请两人过去,严公子要问话。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害怕,但最终还是跟着去了。 严世蕃正襟危坐,对梁宠说:“想必这几日你也有所耳闻,我打算让侄女严良去嫁给景王联姻。可我没想到严良已经中意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幸福来得如此突然,梁宠听后愣住半晌,但又立刻激动地跪下而谢道:“承蒙小姐喜欢,小人感激涕零,不胜犬马怖惧之情。实在惶恐。”说完用着一种望眼欲穿的眼神向严良望去,仿佛是祈求,又仿佛是迴避。而严良此时也凝望着梁宠,神色紧张。 严世蕃也感受到了他们纠缠不清的心思,对梁宠说道:“如果喜欢,就直说,不要有所顾忌。”此时卢靖妃的眼光已经达到了咄咄逼人的程度,几乎要把梁宠吞掉了。梁宠依然彷徨,他感觉自己仿佛在被两边的烈火所炙烤。 此时梁怡忽然跪下来了,斩钉截铁地说:“严大人,我哥面对这么多人有些羞赧。但他刚才已经告诉我了,他喜欢严小姐。”卢靖妃顿时火冒三丈,几乎跳了起来。 梁宠望着卢靖妃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忙解释:“不,我没有说我喜欢小姐。小民高攀不起严小姐。还请严大人把小姐赐给景王吧。这样才是门当户对!”一边说一边用手拽着妹妹。 严良听后急了,说:“不是这样的!卢靖妃要挟了梁宠的妹妹,梁宠才不敢说喜欢我的。”梁宠见此事真相已经完全暴露,试图辩解。可是严世蕃已经伸出了手掌,说:“你们暂且不要再争吵,如今你们都年轻,就是到了二十多再考虑也不迟。依我看还是从长计议吧。” 卢靖妃急切地说:“公子,求您不要推迟了,免得夜长梦多。”严世蕃摆摆手说:“娘娘难道没看到他们几个的状况。放在面前的人,他们不要,一定要去喜欢别的人。我们做长辈的有时会感觉力不从心,这就是明证。今天就不要谈论这事了,说些开心的。” 卢靖妃感到了自己的语言的苍白无力,只好有礼貌地说:“那今日本宫就告退了,圳儿、梁怡,咱们准备回去。”说完起身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梁宠惊慌地求严世蕃:“严大人,求您留下小人的妹妹。小人不是挑拨离间,可是小人实在担心妹妹啊。” 卢靖妃几乎要扇梁宠一巴掌,可是景王拽住了。她只好骂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傢伙!你当时求本宫,现在又背叛本宫。” 严世蕃打断了卢靖妃,说:“娘娘,依臣看,还是留下樑怡吧。兄妹团圆岂不是更好?” 卢靖妃已是急火攻心,只好闭了眼睛,许久才睁开,说道:“好吧,留下吧。不过恳请严公子不要忘了本宫的请求,那是景王府全府的殷殷期盼。”严世蕃称一定不会忘记的。梁怡就此留下了,梁宠跪下谢恩。卢靖妃只好默默地在严世蕃的送客声中离开了。 回到府内,卢靖妃火冒三丈地数落着景王:“你这个不孝子。你让为娘的心血都白流了!你怎么就不能要严良呢?”景王无言以对,只是含泪而言:“儿臣以为结姻不是唯一的手段。”卢靖妃下令道:“你给本宫出去,自己抄写《大学》第十章二十遍。让你也长点记性,懂得在家庭生活中什么应该做,什么不该做。”景王默默地接受了惩罚,前往书房。卢靖妃突然喝止,说:“把全儿叫来!” 景王去了书房,全儿前来迎接,见景王精神不振,关切地问道:“殿下,怎么了?”景王垂头丧气地说:“母妃找你去。”然后头也不回地坐下来开始抄写。全儿似乎明白了一些,说:“殿下莫要心烦,冷静地应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啊。”景王摇摇头,无语凝噎。 全儿前往参见卢靖妃,卢靖妃勉强摆好架势问道:“今日景王和严良相见又争吵了,然后景王又说他不喜欢严良,他说他喜欢梁怡。严公子见势,也不好勉强。这段姻缘看来是要作罢了。本宫反而成全了梁宠和严良,最后还把梁怡留在了严府。你一向聪明,不知你怎么看?” 全儿请求三思,卢靖妃应允。全儿三思而过,最后说道:“小人以为,此事娘娘可以看开点。这未必不是件好事。首先娘娘上次送了大礼,后来又经常送礼。这已经算是给了严家一个大面子了,严家已经要买帐了。这次联姻不成,不见得就失败了。再有,娘娘让梁宠和严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也是大功一件。严公子一定会欣慰的。小人听说严公子甚爱侄女,成全了这段姻缘,他会很满足的。我猜想严公子当时并没有真正地发脾气,不是吗?”卢靖妃略略地点了点头。 全儿继续:“所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至于梁怡被送过去,未必也是坏事。既然景王喜欢梁怡,而现在梁怡又在严家,不正是创造了亲近严家的机会么?还有,如今高拱和裕王的关系亲密无间,徐阶表面奉承严嵩,暗地却向着裕王,严嵩又与高拱不和。如此情形下,娘娘觉得严氏父子会不和娘娘合作吗?” 第43页 卢靖妃豁然开朗地笑道:“你真是聪明,是啊。本宫倒可以将计就计,顺水推舟。好吧,快把圳儿叫过来。” 景王还在书房里没精打采地抄写着《大学》,半天没写一个字。全儿进来说:“贺喜殿下,娘娘召殿下过去,娘娘准了殿下与梁怡交往。” 景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椅子上蹦起来,急匆匆地奔向母妃。 卢靖妃早已换上了灿烂的笑容,景王和全儿叩见。卢靖妃嘆道:“圳儿,为娘为了你的终身幸福答应了你娶梁怡,并向你父皇报告。你父皇清心寡欲,自然无心管理这些琐事,所以肯定是会批准的。唉!你什么时候能让为娘省心啊!” 景王羞赧地叩谢母妃:“母妃真是太善解人意了。”卢靖妃继续嘆道:“你也太任性了。到头来还要本宫来向你妥协。不过梁怡现在在严家府内,在没有成亲之前,你要见她,必须去严家府探望。严家是何等的高贵?你每次去的时候一定要谦虚谨慎有礼。这样严公子才会对你另眼相看,看到你身上闪光点,才会有意扶持你。知道吗?” 景王不胜其烦了,说:“母妃,说这些干嘛?去人家屋里做客,讲礼貌是应该的。可是说什么让严公子扶持我,我觉得他也没这个能力,倒不如是他依靠我们母子?” 卢靖妃哭笑不得地说:“你呀,真傻。居然连现在的形势都不明白。好吧,既然你懂得讲礼貌,那就姑且这样吧!”景王叩谢母妃。 不久,卢靖妃写了一份摺子,把联姻的计划请呈给嘉靖。嘉靖果然清心寡欲,没甚闲心管,直接让黄锦批了。梁宠和严良也大方地在严家里面亲近,当然依然是以礼相待。而景王也时常去探望梁怡。但卢靖妃说景王还没成亲,所以应当把梁怡放在她家长——哥哥那里。待到明年选定吉日,双对佳人完婚。 此时,坤宁宫内,方皇后正在梳妆。她的腹部已经隆起,估摸已有七个月的身孕。胡公公在一旁谄媚地笑道:“娘娘真是好福气啊。现在怀上了龙种。如果是个男的,那么就不要管什么景王了。咱们直接把他们母子都干掉。” 方皇后依然阴险地笑道:“你觉得干掉他们俩很容易么?”胡公公也笑道:“怎么不容易?娘娘可是后宫之首!”方皇后责问道:“你居然连这都没看出来?严世蕃有个门客,那个门客又被指婚给严世蕃的侄女,那个门客的妹妹又被指婚给景王。据说景王和严良闹不和,才屈尊纡贵地娶了那个妹妹,严良指嫁门客。表面上看,这与两家初衷背道而驰。可实际上呢?他们是把这层网连结得更牢固了。严家和景王联合,裕王又和高拱徐阶联合,你觉得本宫想赢他们这两个集团,容易吗?” 胡公公拱手说:“娘娘太谨慎了,以您的聪明才智,他们都是浮云!”方皇后继续笑道:“那当然。本宫还有的是手段。你们还想结姻,本宫偏偏让你们全部打成死结,一个都别想活着套出来!胡公公,附耳过来。”方皇后在胡公公耳朵里说了些什么。 自从得到母妃批准后,景王经常去严家府探望。十一月的一天,天气寒冷,凛冽的北风让人望而却步。但景王依然带着全儿驾着马车来到了严家府。 车刚停稳,不等全儿,景王已经先扣好棉袄,从车上蹦了下来。只见梁氏兄妹正在门口迎接。严良,实在是不想看到景王,所以迴避了。 景王笑容满面地走近大门,梁氏兄妹也出门前迎。全儿从车内出来,突然感到背后有风吹草动,回头望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然后他继续走在景王的后面。 景王和梁宠见面问候,全儿站在景王的右后侧。突然,“嗖”地一声,一支暗箭从景王的左后方射来。景王并没有察觉,可是梁宠眼疾手快,一把拽住景王到身前。在景王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支箭已经射中了梁宠的右肩。 全儿跳到景王的身后,把景王往门里推,喊道:“有刺客!”只听见身后又是“嗖”地一声,全儿已经来不及躲闪,惊恐地闭上了眼睛,想像着中箭的痛苦感觉。可他并未感觉到身体中箭。全儿睁开眼睛回头望,后面风平浪静。而眼前,梁宠似乎很硬朗,用手捂住右肩中箭的地方,表情痛苦,却没有倒下。 景王喊道:“快把梁宠抬进去!”众人一起扶着梁宠进了屋,死死地关住大门。 卧室内,梁宠反扑在床上。严世蕃也赶来了,大喊:“是哪个乱臣贼子敢在本府门前行兇?”而严良也尾随而至,大惊失色地喊道:“怎么会这样?”她冲过来的时候,顺手把旁边的景王推开,景王愕然,全儿握住了他的手。 梁宠勉强打起笑容,说:“不碍事的。我感觉中箭不深。你们快帮我把箭拔掉,然后再处理伤口。”严世蕃点头说:“确实,如果中箭不深,还是先把箭拔掉为好。大夫马上到了。” 梁宠的手被两人握着,一个是严良,另一个是他妹妹。两个女子都抽泣着。景王本想拔箭,但碍于严良的眼色。于是严世蕃上阵了,一手按住梁宠,另一手抓住箭,憋足一口气,勐然一举将箭拔了出来。 梁宠额头上都有了汗珠,却还是带着笑意地说:“快来帮我看看伤口。” 第44页 严世蕃褪去梁宠的上衣,还好冬天穿衣较厚,中箭不是很深,只在表浅的肌肤。 正当众人有些安慰的时候,严良发现,梁宠的右肩胛骨上的三角肌开始不自主震颤。而且那伤口周围开始出现紫癜。严良大惊:“这是毒箭。”全场皆惊。 好在这时大夫来了,严世蕃令大夫赶快查看。 ☆、16.李雁全寻药遇阿巍 嘉靖帝安民说冯保 大夫查看伤口后,略加思考,肯定地说:“这是一种采自毒蘑菇的毒药,中毒的人会全身肌肉震颤最后死亡。还好箭头很小,穿得也不深,所以伤者中毒较轻。解毒不难,赶快去药房买一种叫做‘山莨菪’的草药,捣碎以后敷上。再施用一些轻微的消肿解毒的药相佐。我来写个药方。” 大夫写了一个药方。全儿主动请缨去买药。严世蕃答应了,并派府里的武林高手护送。 当全儿离开后,严良突然说:“伯父为何不让我去?”严世蕃幽幽地说:“那歹徒一次失手也许会再来一次的。所以让全儿出动,或许可以引歹徒出手。至于全儿如何脱身,就看他的造化了。”严良说:“伯父你怎么能如此?” 景王听后,怒斥道:“严公子,你也太草菅人命了吧!”严世蕃不以为然地说道:“有个武林高手保护他,不怕的。我已经嘱咐那人保护全儿,提防暗箭。” 景王忿忿地想出去,却被严世蕃拦住了。严世蕃冷峻地说:“请殿下不要出去,外面危险。如果你也出去,我们只会又多担心一个人。现在全儿还很隐蔽,你可以放心了。”说完又转过头来看着梁宠。 景王心想:那歹徒是针对我的,想必不会拿全儿怎么样。全儿几年来基本都在家里,没有什么宿敌。还是不要打草惊蛇吧。于是他默默地坐在板凳上,叉着手嘆气。 全儿上街转了几个药店,其他的药买到了,可唯独就是没找到山莨菪。全儿一直走了四里路,突然又是“嗖”地一声,还没等全儿反应过来,箭已经穿过了身边那个武林高手的喉咙。 全儿吓得魂飞魄散,而街上的行人见状也是四下奔窜。全儿随着人流躲进一家饭馆。饭馆的老闆被这汹涌的人流吓到了,顾客也躲到了桌子下面。场面一片混乱,全儿庆幸自己没被射中,却始终放不下心来,生怕兇手会追过来。 正当秩序失控时,三个戴着圆顶盔,披着雁翎锁子甲的士兵进来了。人们似乎怀疑兵匪一家,更加地惊慌以致于动弹不得。全儿也躲在桌子下,不敢探出头来。 全儿从下面看见领头的那个身材匀称。那人发话了,声音是那么高亢而充满激情。全儿一下就听出来了,那就是阿巍。 阿巍说道:“诸位乡邻,我们不是坏人,是巡街的锦衣卫,意在保障公共安全。今日光天化日之下有人行兇。到底怎么一回事?有谁看见兇手吗?” 众人皆骇然,惶惶不敢语。全儿抬头一看,果然是阿巍,便从桌子底下出来说:“军爷,小人是景王府当差的。今日景王带小人前往严家府邸探望梁怡小姐。在大门口,有人向景王放暗箭,梁怡的哥哥梁宠为景王挡了一箭。可是箭上有毒,梁宠中毒了。严公子派小人由武林高手护卫着去买药。结果药没买到,那个护卫却又被射死了。军爷,请为死去的人做主啊。” 阿巍一看是全儿,笑容可掬地安慰:“全儿,莫慌。容我报告陆统领。你说梁宠中毒了,要买什么药?”全儿答:“一种叫‘山莨菪’的草药,可是这药材很稀缺,我们跑了四里路都没找到。” 阿巍恍然大悟地说道:“这种草药我们锦衣卫署有。” 全儿露出了微笑,谢了阿巍。阿巍吩咐手下继续调查,带着全儿回到锦衣卫署。 刚到署衙,阿巍就听说陆炳早就被严世蕃叫去调查景王遇刺的案子了。执勤的人告诉他也要跟着去。阿巍赶快找到了药材,带着全儿奔去严家府。 两人进门了。只见陆炳和严世蕃正在紧锣密鼓地谈着。陆炳沉吟道:“这个兇手一定武艺高强,才可以如此轻易地逃脱,还做到不留痕迹。”阿巍马上插嘴:“不仅逃脱,还再次行兇。在街上射死了贵府的武林高手!” 满座人士再次惊讶,可是陆炳还镇静地说:“依我看,今天景王就待在这里,不要回去了,不然很危险。”景王仰头嘆道:“是啊,怡儿的哥哥受伤了,孤怎么能放下。” 严良急切地喊道:“不要再废话了。梁宠的伤口还没有敷药。赶快敷药。”景王想去敷药,可是床旁都被严良和梁怡占据,景王根本插不上手。景王只得怒目瞪着严良。 梁怡泪水涟涟地对景王说:“殿下,我们女孩子家细心些,不会有疏漏。您就不必操劳了吧。”景王那绷紧的脸才稍稍舒展。 严良给梁宠轻轻地清洗伤口。梁怡从阿巍手里接过药,倒在干净碗里,和着水调了调。然后一点一点敷在了伤口上。梁宠的肌肉仍然在微微颤动,却咬紧牙关打起笑容说:“不碍事,辛苦你们了。” 给伤口敷上了药,严良用洁净的纱布将其包好,将梁宠的上衣披好。梁宠脸微红地说:“你们几人服侍我一人,真是我莫大的荣幸。其实真的不碍事的。” 第45页 众人都捨不得离开。这时门吏报卢靖妃来了。严世蕃急忙说:“快让她进来,不要太招摇了,万一又被暗算。” 卢靖妃已经进来了,众人行礼,卢靖妃说:“严公子,今天多亏了梁宠护主。本宫感激万分。特意为其送来礼品,望笑纳。”梁宠从床上下来谢恩。 卢靖妃担忧地说:“看来景王待在这里真的不安全,不如回去吧。”陆炳答道:“不可,在回去的路上,兇手不会善罢甘休,可能再加行刺。”卢靖妃好像想起了什么,又不说,支吾片刻才说:“这,本宫不好意思让圳儿一直待在严公子府上啊。”她望着陆炳,仿佛乞求着什么。陆炳不知道有没有完全领会意思,说:“那这样吧,娘娘,先让全儿穿着景王的衣服,跟着您回去。然后在恰当的时候,我们再偷偷地将景王送回。” 卢靖妃首肯,景王却有些迟疑。陆炳解释:“我们当然会派武林高手保护全儿。”景王仍然惴惴不安地与全儿换了衣服。卢靖妃走的时候终于来了一句:“圳儿,我看今日只能麻烦严公子了。你在这里多呆一天吧。明日再回。”景王正是对梁怡恋恋不捨,欣然答应。只是严良十分的不悦。 卢靖妃带着全儿分别回到了门外的两架马车上。全儿心中依然惴惴不安,生怕外面会放箭。还好两边都有护卫。马车起动了,奔向景王府。一路上竟然平安无事。到达后,众人皆喜。 坤宁宫内,方皇后浓妆艷抹地坐在卧室内,面向门外。胡公公、靖娘两人站在后面。一名黑衣人慌慌张张地来报导:“娘娘,奴才已经试了两次,终于成功地将景王一箭穿喉了。” 方皇后波澜不惊地说:“好!胡公公,看赏!”黑衣人说:“谢娘娘。”可突然他七窍流血,倒在了地上。 方皇后依然从容不迫地命令靖娘把那个人拉出去。靖娘得令而去。胡公公春风得意地对皇后说:“娘娘,景王一箭穿喉肯定死了。到时候谁也不能威胁您的孩子了。太医已经千真万确地确定,这就是个男孩。”方皇后妖娆地说:“你怎么说是我的孩子?应该是我们的孩子啊!”胡公公更加谄媚地笑道:“皇上那天醉了,肯定记不清细节。我们真的就可以浑水摸鱼。这个孩子是嫡子,不管多年幼都会被立为太子。到时候,不管景王、裕王,不管是严嵩还是高拱,都不是我们的对手。”方皇后阴阴地摇头,用一根手指指着胡公公的头幽幽而道:“你别高兴得太早。记住:鸡蛋没孵化前不要想里面的小鸡!”胡公公点头说是。 仁寿宫内,嘉靖听说景王遇刺。他先是一大惊,而后迅速地冷静下来,问黄锦原委。黄锦答道:“据陆炳的密报,景王今日去严家府探望梁怡小姐,结果在门口遇刺。梁怡的哥哥,严家的幕僚,梁宠为他挡了一箭,伤势不是很重。后面,李雁全和一个护卫上街为梁宠买药。刺客把那个护卫当成景王了,一箭射中,当场穿喉毙命。到目前为止,没有其他动静。景王一直待在严世蕃府里不敢出来。陆炳派人调查了很久,只知道那人身高中等,体型一般……”嘉靖打断了,说:“这些没特点的东西就不要说了。目前看来景王暂时安全。请嘱咐他这几天待在严家,事情平息了,再想办法回去。”黄锦应允后传旨。 翌日,方皇后正在梳妆,面带欣喜的笑容。突然胡公公竖着兰花指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皇后娘娘,不好了,景王没死,毫髮无伤!”方皇后手中的梳子在髮丝间停顿了一下。不过她马上镇定地说:“急什么?以后还有的是机会。”胡公公灵机一动说:“也对,以后还有机会。过几天,可能事态缓和了,景王就会搬回去。到时候我们在路上行刺即可成功。” 方皇后听了,用梳子在胡公公的头上敲了一下:“成功?你是不想活了么?我问你,皇上对我们起了疑心没有?”胡公公答:“不知道,也许会有吧。”方皇后肯定地说:“肯定有疑心。可是他之所以不说出来,一来是那个人被我们干掉了,他没有证据;二来是他想引蛇出洞,让我们下手。然后他就可以将我们一网打尽。你居然还想再试一次?那陆炳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你去钻了!”胡公公听了,连连认错。 方皇后略加沉思,继续说:“来日方长,景王娶了梁怡,放弃严良,实属不智。他们俩家并没有牢固地绑在一辆战车上。以后一旦有风吹草动,他们的关系就断裂了。所以现在当务之急就是等待。”方皇后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肚子。 胡公公说:“娘娘马上要临盆了。贺喜娘娘。马上就过年了,按虚岁算,这孩子就两岁了,就可以封为太子了。哦!天哪!我们的孩子就是太子了!” 方皇后一把拽住胡公公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收敛。现在不都还只是画饼充飢纸上谈兵么?”胡公公连连说是。 十一月底,梁宠的伤早已痊癒,棉袍的包裹下,体格愈发魁梧。梁宠拥抱妹妹说:“你又回到景王府了,为兄一直都会牵挂你的。现在娘娘已经答应了指婚,皇上都批准了。你也没有什么担忧,好好地服侍景王。景王不是严良想像的那种斗鸡走狗的纨绔子弟。他既血气方刚,又恬退隐忍,是个难得好男儿。”梁怡也对哥哥说:“你也是一样,严良也是个好女孩。她不是贪慕富贵的人,而是一个敢作敢当敢拿敢放的奇女子。”景王这时笑着走了出来:“怡儿,你一张小嘴真是甜。梁宠,你也太抬举我了,我真是羞愧啊。” 第46页 突然,严良出现了,带着欲言又止地神情说:“景王,小女向你道歉。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我才发现您不是一个纨绔子弟,而是一个懂得体贴人的激情男儿。你熟练地帮梁宠换药、洗澡,看了真让我感动。我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看您了。然而事情已经走到今天这一地步。我们就各归各位吧,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您能原谅我吗?” 景王开朗地说:“小姐说哪里话?我确实有很多缺点。很多事情,母妃从小都没教过我。我现在才发现你不是一个刁蛮的女子,而是一个敢爱敢恨、有情有义的热血巾帼。我们算不打不相识,还各自找到了各自的归宿,岂不美哉?”众人皆喜。 一个穿着僕人衣服的男子进来了,众人一看,发现是阿巍。阿巍捋捋浅浅的小鬍子,说:“你们倒是挺亲密啊。可别忘了,今天十分的危险。景王殿下,我们准备好了六辆车。到时候,你也穿着僕人的衣服随便找一辆车坐下。这样刺客就不知道你究竟在那辆车里了。请恕在下斗胆,已经令几个人,包括末将假扮您,这样可以迷惑刺客。” 景王笑道:“阿巍将军多劳了。孤真是感激不尽。好吧,事不宜迟,免得被贼人盯梢了。”众人做好准备,踏上了返回的路。 一路上出奇地顺利。尽管众人都是提心弔胆,可刺客一直没有出现。两人回到了王府,叩见了卢靖妃,全儿在一旁端上茶果。 卢靖妃摩挲着儿子,说:“看来严家的饭菜挺好,你还该多住几段日子。”说完又转向梁怡,鞠了一躬道:“明年皇上赐婚,您就是王妃了。为娘从前害怕事情搞砸所以没有善待你。今后就好好补偿吧。您能原谅本宫吗?” 梁怡知书达理,自然谦恭地回道:“娘娘宽宏大量,能容纳奴婢这样的民女为王妃,此乃民女三生有幸的福祉。岂敢再忤逆索求?还望娘娘能原谅奴婢前些日子在王府里的大吵大闹,莫要怪罪。” 卢靖妃笑道:“哪里会怪罪?今天圳儿完璧归赵,真是天大的喜事。本宫要摆宴,为大家接风洗尘。”众人在喜气洋洋的气氛里,享用了一场丰盛的午膳。 嘉靖在深宫中,听黄锦来报:“兇手仍未捕获。然如今多日过去,再也没有新的事故。请陛下宽心,现在危险总算过去了。”嘉靖瞌睡恹恹地说道:“是么?”黄锦答:“无论是不是,陛下不要担心,保重龙体。如果陛下觉得要安民心,不如找一个人替罪。” 嘉靖冷笑道:“你跟了朕这么多年,居然还会草菅人命?”黄锦跪下答道:“陛下言重了。现在随便找一个死囚犯顶罪都成。他们本来都是待死之人,如今积点德,也许在阎王那里可以转胎好一点。陛下觉得不是么?”嘉靖沉默了,半晌答道:“好吧,不过一定要是一个犯了重罪的死囚,并交给朕亲自审问。”黄锦应允。 过了几日,黄锦带着一个身着囚服,蓬头垢面的人对嘉靖说:“这个人可以么?” 嘉靖看了一眼问:“你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那个人早已没有了信心求生,低声答道:“奴才叫冯保,是司礼监的一名小太监。”嘉靖又问:“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多大了?” 太监答道:“奴才生于嘉靖十三年正月十四,现在二十二了。”嘉靖问:“所犯何事?” 黄锦答道:“此人偷运宫中物品,包括黄金、白银,数额巨大,罪不容诛,甚至可以株连九族了。”嘉靖啧啧道:“你真是贪心不足,才这么年轻就这么贪。你要是以后成了司礼监秉笔太监,那岂不是要大贪一笔,把整个国库都鲸吞?” 冯保磕头说:“皇上请明鑑,奴才也没有这个胆啊。奴才的母亲和弟弟都病了,父亲又不在,家里没有收入来源,母亲和弟弟治病都要大笔钱财。奴才只好这样来给母亲和弟弟治病。奴才真的是走投无路啊!皇上请开恩。” 嘉靖嘆道:“你于情可容,于法不容。你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如果你肯答应朕一个条件,兴许可以保全你的家人。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冯保早已断绝生念,继续磕头道:“皇上请示下,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嘉靖笑道:“你应该知道,前些日子景王遇刺。现在一直找不到兇手,民间传出各种传闻。朕担心这样的流言蜚语会对稳定大明江山不利,所以让你来抗这个黑锅,来代罪。你看怎么样?” 冯保有些迟疑,黄锦在旁边吆喝:“还愣着干什么,你已经是死路一条了!你该为你家人着想吧!” 冯保抬头说:“奴才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奴才的母亲和弟弟怎么办?这样一来,肯定民愤巨大,奴才的母亲和弟弟即使不被牵连,肯定也会被群众的口水淹死。” 嘉靖说:“这个不难。朕决定,将你化名为李保,然后处决。这样就不会牵扯到你的家人了,你可以放心了吧?” 冯保仍然不敢相信,慢腾腾地问道:“陛下,您真会善待奴才的弟弟和母亲么?” 嘉靖说:“对!朕决意,派御医去医治你弟弟和母亲,并且每月定期给予一定量的赡养费。如果他们对突如其来的赏赐有疑意,我们就说朕仁德遍及天下,让老少皆有所养。朕看到你的家庭条件困难,特来资助。这样一来,你也成就了朕的美名,更是大功一件。” 第47页 冯保听后,不觉天花乱坠。但一想到死亡,他不由得颤抖起来。迟疑不决中。 ☆、17.景王夜前惊天象 皇后震中迫流产 黄锦在旁边催促。冯保倍感压力,不堪重负以致于唿吸急促,面如土色,终于只好磕头认罪。黄锦一声干咳说:“好了,画押吧。”于是黄锦递出一张罪状,冯保拿着颤抖的手,在上面写下了“冯保供”三个笔锋强劲的大字。 嘉靖看了字,嘆道:“好字啊,不愧为司礼监的。说不定曾经哪道圣旨是经由你的手写出的。只可惜,以后朕和天下人都无福消受了。但即使这样,你也只有这一条出路了。你就安心地去吧。”说完,转过脸,意味深长地挥了挥手。 冯保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黄锦强行把他拉走了。嘉靖不肯再多看冯保一眼…… 冯保含冤伏法了,嘉靖派陆炳前去寻找冯保的家人,准备赡养。人们见兇手已伏法,也安心了。卢靖妃和严世蕃商议,把景王和梁怡,梁宠和严良的婚期定在了正月初八。而方皇后也即将临盆,裕王将要走出母妃丧期。嘉靖帝按照惯例宣布大赦天下,天下一片太平。 十二月十一日夜戌时,天气异常的温暖。人们听得见屋檐上滴水的声音,滴答滴答仿佛是春天的脚步在临近。卢靖妃在灯下教梁怡高级的刺绣。而景王在和全儿玩骰子。全儿不会玩,总是输。全儿赌气地望着窗外。 突然,天空中一道白光直奔月亮,仿佛一缕丝线挂在了月梢头。接着一团闪闪发光的光斑从地平线升了上来。全儿赶快叫景王看。只见这不明天体逐渐露出了他完整的身子。那仿佛是一个硕大的柠檬,正在被月亮上的人用那道白光做的丝线缓缓地拉上去。 卢靖妃和梁怡正在全神贯注地绣花,却也突然听到了门外的喧譁,大概是数里之外人们传来的尖叫。她们也簇拥到窗边,观看窗外的异象。 那团不明光斑继续上升,人们发现它正不停地往地上发射光线,断断续续。窗外的尖叫声、唿救声、咆哮声更是震耳欲聋,让人提心弔胆。 卢靖妃和屋内众人都如临大敌,靠在一起。尽管卢靖妃说要镇定,可人们还是在她的带领下开始了不自主地颤抖。随着不明光斑的不断上升,他们的颤抖也随之加重。可是人们都把牙关咬得紧紧的,不敢大声说话。 光斑继续上升,卢靖妃等人更是吓得趴在了窗台底下,抬着头往天空中望去。他们连眨一下眼睛都会赶到害怕。人们手牵着手,仅以此举互相安慰着。 随着人们的尖叫声达到了*,光斑已经靠近了月亮。渐渐地,光斑开始遮掉月亮的一角。外面的尖叫声中夹杂了哭喊,还有敲锣打鼓地声音,那应该是驱逐天狗用的。 可是事与愿违,就在人们已经声嘶力竭的时候,光斑把整个月亮遮蔽了。外面的尖叫声却戛然而止,换上死一般地沉寂。 而正当众人近于绝望的时候,月亮却露出了一角,而后逐步开始扩大月光的范畴。人们悬着的心逐步放了下来,开始向周围的同胞表达安慰,而那团光斑也知趣地离开了。 卢靖妃见光斑远去了,心仍然砰砰直跳。她仍然镇定地吩咐道:“今晚上要严加看管,如有异常,及时报告。从现在到明日卯时,随时要有人守着,梁怡、全儿,你们安排好值班人等。记住,丝毫不可松懈。”两人得令。 众僕人都知道此事的严重性,别说安排值班的,就是没安排值班的也枕戈待旦如临大敌,在院子内或屋内守着。 幸运的,一夜相安无事,光斑再也没出现。卢靖妃也不敢懈怠,派梁怡去严家打听消息。梁怡到了严家,严家也是戒备森严,都为昨夜的天象心有余悸,而严世蕃也一大早就去内阁开会了。 清晨,嘉靖却在一夜的沉酣中醒来,而发现黄锦在他面前已经跪了许久。嘉靖问何事慌张。黄锦忐忑地答道:“皇上,昨夜天空中出现不明飞行物。戌时二刻从地平线上冒出,三刻遮住月亮,尔后迅速消退。钦天监正在召开紧急会议研究,而内阁和司礼监在紧急磋商对策。”嘉靖心中略感不安,但镇静地说:“找陶仲文来。” 陶仲文早已在门外等候,被黄锦传进来。嘉靖顿时激动地问怎么解释。陶仲文答道:“月宫乃主大阴,而黄色乃明皇色。而宫中皇后主大阴,明黄色入主太阴,这可能预示着皇后身怀龙种。臣贺喜皇上。” 嘉靖略喜道:“那就借你吉言,祝天下太平吧。”然后敲床告诫黄锦:“快传令全京城,不,是全国,昨夜天象乃吉兆。皇后马上要生产了。让我们一起为之祈福。同时告诫全国,尤其是后宫、群臣,严禁造谣生非,蛊惑民心,否则定将严惩不贷!”黄锦应诺。 严家府内,严良、梁宠兄妹在紧张的气氛中仍不忘脉脉传情地闲谈。也许这就是年轻人的豁达开朗。严良自信地说道:“不就是一个大光斑么?有宠哥哥在,我们还怕什么?”梁宠带着绯红的脸颊说:“你也不要把我说得那么神。我的箭法可没有那么准,一下就把那个大柠檬射下来。”三人都笑了。 正在此时,严世蕃严肃地回来了。三人立马前去问安。严世蕃表情略舒缓,说:“你们几个都在啊,梁怡也来了。正好,我来告诉你们一些消息。经过钦天监、司礼监、内阁等机构的共同协商,昨夜的天象被判定为吉兆。这意味着皇后娘娘马上要产下龙子了。所以皇上特定告诫全京城乃至全国的众嫔妃、王族、官吏、民众等,严禁造谣生事、蛊惑民心,否则定将严惩不贷。你们几个年轻人更是要管住自己的嘴,知道吗?不然就是严家也救不了你们!梁怡,你快回去告诉卢靖妃和景王,小心行事。皇后现在把你们视为眼中钉,一旦有了龙子,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后果。你们暂且还是保守一点,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现在景王已经这么大了,保住地位还是很有把握的。” 第48页 梁怡听了,毫不含煳地答应,谢严世蕃,依依不捨地向哥哥和未婚嫂道别。 景王府内,梁怡把事情告诉了景王母子。景王安心地接受了。卢靖妃却略感奇怪道:“怎么没有通知本宫啊?照理本宫应该比严家先知道啊!不好,肯定是方皇后的阴谋。她想让本宫不知道,然后本宫说了一些不该说的。她趁机通过安排的眼线告诉皇上。” 景王不以为然道:“母妃多虑了。母妃也没说什么。况且父皇与母妃情深,即使听到什么闲言碎语也不会猜疑的。”全儿和梁怡也试图劝解。全儿道:“现在研究结果是吉兆,娘娘也莫要担忧了。”卢靖妃依然惴惴不安,只能默默地在一旁嘆息。 坤宁宫内,靖娘把消息带给了方皇后。胡公公旁边的方皇后正在腆着大肚子在床上groaning。方皇后听后,groaning停止了,说:“真好,是吉兆,还是关于本宫的。”胡公公和靖娘恭喜方皇后。方皇后激动地说:“本宫真是迫不及待了,真想看看肚里的这个孩子。”突然她像感到了什么,指着肚子喊道:“哟!他动了!快看!他动了!”胡公公把耳朵凑在方皇后的肚子上,喜不自胜地听了许久,笑道:“真的!这么有劲,一定是男孩!”大家一起安抚着方皇后,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嘉靖在仁寿宫内听到了方皇后临盆的消息,并没有太激动,仿佛有什么梗在喉咙,无法说出口。许久,嘉靖对黄锦说:“今晚你带着礼品去看望一下吧。” 戌时,黄锦带着礼品来到坤宁宫看望方皇后。靖娘入门报皇上驾到。方皇后激动得从床上起来,却被胡公公按住。方皇后仍然坚持起立。 黄锦带随从进来了。方皇后没看清楚,便前去行礼。胡公公马上提醒:“这不是皇上。”方皇后抬头一看:“怎么不是?”黄锦答道:“皇上身体微恙,遂派杂家来庖代。望娘娘恕罪。娘娘应保重身体,避免剧烈活动。”方皇后不敢得罪黄锦,免得他打小报告,只是笑吟吟地说:“黄公公辛苦了,本宫很好。”说完方皇后在靖娘的搀扶下起来了。 这一起来,方皇后顿感腹中沉重,如钱江之大潮澎湃。胡公公立刻察觉了,喊道:“娘娘马上要生了!”靖娘喊:“快来人啊!” 还好早有准备,外厅的僕人、产婆已经待命,太医也及时去传唤了。众人麻利地为皇后摆好了床褥,降下帘帐,摆好了接生的阵势。 方皇后并没有生产过,最后抓着吊带,折腾辗转地满头大汗。随着时间地推移,皇后的腹部沉重感愈发加重,却没有生产的迹象。太医也来了,开了药方,正准备煎药。方皇后依然坚定着信念,努力地试着把孩子生下来。额汗流头,相持难受,辗转反侧,直至子时后,等待人徒瘦。众人都疲乏了,皇后却坚持着。 突然,众人感觉一阵地面撼动,柱子横樑开始摇晃,从上面天女散花般抖落烟尘。黄锦立刻反应过来,在帘外喊道:“地震了!”地震波很快停了,可里面的众人却乱了手脚,盆器倾侧,热水都流到帘外了。 黄锦喊道:“娘娘先到外面去躲一躲!”喊完,自己先跑了。哪知方皇后在里面喊道:“你们都出去,这样笨手笨脚的,不能伺候了。只有胡公公和靖娘留下来!” 里面一片惊讶,方皇后再喊了第二遍出去,众人才一闹而散。这时胡公公端着刚煮好的汤药说:“娘娘,快服下。”靖娘接过药,准备吹。方皇后说:“本宫尝尝,如果不是很烫,就趁热喝了。”靖娘把药端至方皇后身边,轻轻地舀了一勺送到方皇后嘴边,问道:“娘娘,试试吧。” 方皇后尝了一口,说:“可以,来,快餵给本宫。”靖娘一勺勺地喂,胡公公不停地拍打着方皇后的后背,辅助其快速咽下。方皇后似乎很急,最后全部喝下了。方皇后不顾余震的危险,请靖娘赶快到其身体后部准备接生。然后她躺下来,用了一大把力气。这时随着一声欢唿,孩子的头露了出来。胡公公连忙贺喜,方皇后赶紧使了第二把力气,孩子连同胎盘滑落了出来。胡公公立刻恭喜娘娘,生了出来!靖娘补充:“真是个王爷!”方皇后早已精疲力竭,几近昏倒。 可四人的喜悦马上散去,胡公公问道:“怎么没听见啼哭声啊!”靖娘一看,惊叫起来:“快看!这孩子闭着眼睛,还有,看这里!颈部被脐带缠绕得好紧啊!” 方皇后赶快从靖娘手中接过婴儿,去抚摸婴儿的胸部,摸索了许久,最后也尖叫起来:“没心跳!”再用手试探:“没唿吸!”方皇后顿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瘫倒了过去。胡公公赶快跑出去:“太医!快来人!王爷没气了,娘娘昏过去了。 两个太医进来了,一个检查了婴儿,一个给方皇后把脉、观察了一阵。最后,其中一个人回道:“秉胡公公,刚才生产时间拖得太久,加之娘娘受了地震的惊吓。最终……”他停住了。胡公公喊道:“快说!磨蹭什么!”另一个太医说:“这位王爷因为脐带缠绕颈部太久,加之生产过程中受了强力挤压,已经断气,薨了。”三人不禁瘫坐在地上。前一个太医回过神补充道:“请诸位节哀,娘娘只是暂时的元气受损,服用少许糖水即可恢復。现在赶快喝点加糖的还魂汤,即可让娘娘恢復些许元气,醒过来。” 第49页 胡公公长声地嘆息:“好吧,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你们赶快准备,如果娘娘有个三长两短,杂家决不轻饶!” 众人被放进来帮忙,马上准备好了加糖药水。胡公公在一旁嗟嘆,伺候了方皇后咽下。还好,方皇后眼睛睁开了,马上坐起来唿唤:“本宫的王爷呢?”张开手,努力地寻找着。 众人不敢答话,靖娘端着婴儿沉痛地说:“娘娘请节哀,刚才生产时间接近两个时辰。那些下人不停地挤压着腹部,接之又受到了地震的惊吓,再加上胎儿的脐带缠绕住了脖子。所以小王爷没了。” 方皇后没有再昏倒,而是怒不可遏地指着那帮僕人道:“你们这帮废物!居然渎职害死了本宫的孩子。来人!把他们都拉下去凌迟处死!” 黄锦跪下来求情:“娘娘请息怒,一来法不责众,二来小王爷脐带绕颈,生产过程遇到地震,此都是天意。请娘娘不要怨天尤人,错杀无辜啊!” 方皇后喘着粗气,仍然难消怒气,便喊道:“来人,把他们拉下去,一人打一百大板!你们都出去!除了胡公公。让本宫好好静一静。” 黄锦见求情成功了一半,便赶快奔回仁寿宫,准备向嘉靖报告。 到了仁寿宫,黄锦发现嘉靖没有睡,而是烧着香,口里念着青词,正在清静祷告。旁边陶仲文也在祈祷。而黄锦还发现严嵩阁老也来了,七十多的人了,还精神矍铄地在旁边守坐着。 黄锦不敢打扰皇上和陶太师,只好前去问严阁老。严嵩说:“刚才地震了,皇后娘娘又在生产,所以皇上在祈福。” 黄锦沉重而低声地把皇后难产、婴儿死胎的事告诉了严嵩。严嵩先是一怔,尔后平静地说:“暂时不要惊动皇上,大约到了卯时,皇上就会停止颂词,你再去说。而后徐阶、高拱、司礼监的人都会来,大家一起商量。”黄锦点头。 更夫传来了声音,寅时已寿终正寝。陶仲文起来了,扶起嘉靖说:“皇上,该结束了。”嘉靖才睁开眼睛,转过身来,迷迷煳煳地发现黄锦已经回来了,便问情况如何。 黄锦沉痛地汇报:“陛下,方皇后生产过程从戌时末一直持续到丑时初,超过了两个时辰。后来她又受地震的惊吓。而且胎儿脐带缠绕颈部过久。胎儿已经断气。请皇上节哀。” 嘉靖痛喊道:“为何会这样?朕已经十几年没有孩子了。虽然这个方皇后,朕并不喜欢她,可那毕竟是朕的孩子,那个孩子是无辜的。上苍为何如此对待朕!” 严嵩镇静地说道:“陛下请节哀,还有裕王和景王。宫中还有其他嫔妃,将来还有很多机会。”嘉靖无心再期望,只是摆摆手说:“罢了……” 严嵩继续报告:“陛下,昨夜的地震,根据钦天监的判断。震源可能在千里之外。再根据强烈程度的推断,一定是场大地震。以至千里之外的京城也有震感。现在徐阶等人快来了,待会恳请陛下一同商讨对策。”嘉靖以手扶着头部,沉重地说:“好吧!” 辰时到,严世蕃、徐阶、高拱、张居正等重要人物都已赶到。陆炳由于还在寻找冯保的亲人,因而没有来。 议政开始,高拱首先汇报:“昨夜地震对京城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西部郊区的一些棚户出现了房屋倒塌的现象。不过所幸影响较小。” 徐阶补充:“根据直隶南部地区的飞鸽传书。那里的正定、栾城、平山三县有大批房屋受损,具体灾情仍在统计中。” 张居正补充:“目前可以推测,震源可能是在山西、河南甚至千里之外的陕西,有可能成为我大明立国以来最为强烈的地震。” 严世蕃最后收尾:“综上所述,此次地震灾情相当严重。全国上下应当团结一致,众志成城,将灾害所造成的影响降到最低。” 嘉靖喟然发问:“朗朗干坤盛世,为何天降此奇灾!想这几年朕一直在焚香祷告,祈求我大明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为什么在年关出现这样的事情!发生一件就够了,却发生两件。你们不知道吧,昨夜方皇后产下死婴了!”说完,嘉靖也情不自已地泛起泪光。 陶仲文前去安抚道:“陛下请节哀。陛下洪福齐天,定能战胜天灾人祸。” 黄锦突然发问:“陛下,前夜京城上空出现不明飞行物。当时讨论的结果是吉兆,说方皇后将产下男婴。可为什么昨夜发生大地震?方皇后受到惊吓,小王爷殒命?难道这一切在冥冥之中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操纵?” 嘉靖立刻说:“或许吧。想必那团亮斑和昨夜的事情有联繫。可是怎么查啊?”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这声音虽然不强,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但可以听出是个女声:“陛下,求臣妾进来讨个公道!” 究竟那女声发自何人?所为何事? ☆、18.内阁突召密会 皇后再诬忠良 黄锦打开门,发现正是方皇后,后面还跟着靖娘。她抱着死婴,泪流满面地挪了进来。方皇后跪下来哭喊道:“皇上,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嘉靖看见了那个婴儿,一种痛惜之情油然而生。可是皇上马上又镇静了,撑着头说:“你的哀伤朕知道,但也不要这样贸然地打扰议政吧。” 第50页 方皇后仍坚持哭泣道:“皇上难道还没察觉么?前夜天空出现不明亮斑,昨夜发生地震,本宫产下死胎。这明显是一场巫蛊事件,有人施展妖法,那个如同大柠檬的亮斑就是妖物。既然陛下在议政,臣妾也不便打扰。臣妾只想为皇上分忧,将在后宫中查查,是否有人施展巫蛊术。请陛下马上降旨批准臣妾。” 嘉靖不胜其烦的摆摆手说:“你还是算了吧,你还在月子中。这样会伤害身体的。” 方皇后坚定地摇头道:“陛下,臣妾的皇子没了。臣妾悲痛万分,正想找出巫蛊之人,为臣妾的孩子报仇。难道陛下连臣妾的这点心愿都不能满足吗?如果这样,臣妾还不如去死!”说完,使劲地奔向柱子往上撞,还好被靖娘拉住。 嘉靖再也拗不过方皇后,只好说:“你既然有心,就去查吧。不过一定要记住,不能带上胡公公,以免他错杀无辜。还有,你检查时要懂得守规矩,懂礼仪,不能严刑逼供,只能按部就班地搜查。知道吗?” 方皇后用几近泣不成声的声音说:“臣妾一定不会的。谢皇上隆恩。”一连磕了几个头谢恩。嘉靖见状说:“你就快去吧,朕还要议政。” 方皇后带着靖娘告退,留下嘉靖与众臣继续议政。 此时,户外已经开始刮北风,预示着一场大降温即将开始,告别一连多日的温暖。景王府内,卢靖妃等四人都坐在庭院里,不愿进屋。 卢靖妃耷拉着朦胧的睡眼说:“昨晚惊吓了一夜,弄得本宫一夜没合眼。这该如何是好?不能一直这样熬下去啊。” 景王也疲乏地说:“这几天真是鸡犬不宁。怎么就没一个人来抚慰人心?孤现在坐也不是,睡也不是,究竟要撑到什么时候?” 梁怡也紧张地问道:“眼看景王殿下和我的婚事要到了,难道要在户外进行才安全吗?” 全儿也是紧锁双眉说:“这是不是皇后娘娘搞的鬼?可是小人听说她昨夜生产失败了。她自己施用苦肉计么?” 卢靖妃还是安慰道:“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们还是耐心地等待吧。哎呀,现在起风了。本宫得回去拿一件衣裳。”卢靖妃准备回屋,却有些犹豫。 景王见状起立说:“百善孝为先,母亲有危险,做儿子的应该挺身而出。母妃,还是儿臣去拿吧。”说完准备去。 梁怡赶快站起来,拦住景王说:“景王是娘娘的掌上明珠,是娘娘的希望。娘娘怎么可以忍心看到如此珍爱的人铤而走险。这份孝道,这份妇德,就让儿臣来遵从吧。娘娘,权当儿臣的一份孝礼,以报答娘娘的知遇之恩。”景王有些不愿。卢靖妃笑道:“小事一桩,你既然有心,就去吧,注意安全,如有危险就赶快跑出来,知道吗?” 梁怡飞快地跑进房门,在里面飞速地寻找。不一会儿她就出来了,拿出了四件披风,发给每人一件。卢靖妃边披上便贊道:“这样的媳妇真是聪明灵巧,本宫真是抱歉以前没有看出来。现在想到这么贤惠的媳妇在身边,即使有潜在的危险,本宫也能谈笑风生了。” 梁怡略加害羞地说道:“娘娘谬赞了,儿臣只是生于草莽的民女。从小哥哥就教儿臣勇敢。所以儿臣是有那么点勇气。不过还是托娘娘洪福啊。有娘娘在,定能化险为夷。” 卢靖妃不忘称赞儿媳妇,景王早已披上披风,与梁怡携手坐下。 全儿套上披风,蹙眉说道:“也不知道梁宠那边怎么样?”景王答道:“那边就放心吧,严家管理严格,各项应急措施齐全,完全可以未雨绸缪。更何况梁宠武功盖世,智力超群,你就放心吧。哎哟,你居然比怡儿还关心她的哥哥,她一定很感动吧?” 梁怡羞赧地说:“去你的。”满座皆笑,算是在紧张的气氛中一点难得的缓和。 气氛缓和只是暂时的,一阵阴风吹过,大门外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敲门声。经过两日两夜的惊吓,所有人都带着惧怕的眼神。面面相觑过后,人们默契地决定让全儿去开门。 全儿沉重地走到门前,迟疑了许久,回头望了卢靖妃一眼,从后者的眼中读到了许可的意思。全儿准备开门。 可是就在全儿手接触到门环的一剎那,门外的人勐击了大门。全儿赶快把手缩了回来。全儿不禁退后,再抬头看时,门已经被撞开了。 全儿战战兢兢地往外看,发现门外站着李靖娘。靖娘宣布:“请让开,我们是来搜查的。”还没等全儿反应过来,她们带着几个太监宫女进来了。 卢靖妃辩解道:“怎么是你们来搜查?本宫贵为贵妃,岂能容尔等来骚扰?” 靖娘说道:“那就没办法了。这是皇上的御令。如果娘娘你抗旨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她掏出了一张黄纸,卢靖妃等人明显被怔住了。靖娘便大喝一声:“搜!” 卢靖妃等人想跟着进屋。靖娘一把手将其拦住。卢靖妃怒斥道:“你们这群奴婢有几个脑袋给本宫砍?放本宫进去!”靖娘阴笑道:“娘娘莫要强行进去。如果娘娘愿意因为妨碍搜查而受到处罚,那就进去吧!” 卢靖妃还想辩解,却发现她们一行人把室内的僕人都赶了出来。靖娘盛气凌人地说道:“娘娘,不要以为奴婢曾经服侍过您,今天我们就会网开一面。该秉公办的,还是不会徇私枉法的。如果娘娘身正不怕影子歪,那就坦然地站在外面,不要阻拦。这样不用只言片语即可证明自己的清白。” 第51页 卢靖妃怒,准备掌掴靖娘,李靖娘笑道:“娘娘大可打奴婢。不过若是皇上皇后知道了,将会是什么后果。宪宗朝的吴皇后怎么死的你应该知道吧。” 卢靖妃碰到了一个钉子,哑口无言。景王见母妃受辱,喊道:“你们几个卑贱的奴婢,敢在本王府内撒野!好!你们侮辱我母妃,就是侮辱本王。将来孤有了地位,定叫你们几个贱人死无葬身之地!” 靖娘还是笑道:“景王殿下,奴婢离开了您几年,您还是这么傲气啊。可奴婢还是得提醒殿下,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的。殿下确定将来您一定会有地位吗?如果这次在贵府搜到了什么,那就——汉武帝戾太子的故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梁怡针锋相对地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戾太子的孙子后来还不是成了汉宣帝?” 靖娘更灿烂地笑道:“那个汉宣帝是千载难逢的运气。如果不是汉昭帝无子早逝,如果不是昌邑王荒淫被废,哪有机会轮到他?你们就不要指望这种运气了。” 随着对话的进行,全儿愈发地感到不安。他也想辩解,却碍于没有地位。 房里传来一声“搜到了”,一名宫女拿着一个黄灿灿的大柠檬走了出来,交给靖娘。靖娘恶狠狠地盯了全儿一眼。靖娘拿着柠檬看了又看。卢靖妃等人不禁慌乱起来,梁怡大喊:“不是的!”景王的手早已攥起了拳头。 靖娘大喝:“大胆卢靖妃!无耻景王!竟敢在府内行使巫蛊妖术。你们看,这个柠檬跟前天晚上天空中的光斑形状一模一样。更加岂有此理的是:上面黄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癸酉三月初九’。这正是方皇后娘娘的生辰。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就是你们施展妖术,把这个柠檬变成亮斑,遮蔽月亮,又制造地震,导致方皇后流产。你们罪该万死!你们每一个人都该诛九族!” 全儿赶忙辩解:“靖娘,你不要血口喷人。把这么小的柠檬变成那么大的光斑,谈何容易?还有,这上面的字,那么清晰,明显就是刚刚写上去的!” 靖娘怒目相视地瞪着全儿指责道:“少给我狡辩!你们施展妖术,变大变小岂不是轻而易举?现在你居然还敢狡辩,是不想活了吗?好了!来人!统统拿下。” 门外突然涌进一大批锦衣卫,把卢靖妃等人全部包围。全儿急中生智喊道:“你们不是锦衣卫吗?怎么没有陆炳的命令就私自接受靖娘的派遣?如果陆统领知道你们私下乱抓人,决不轻饶!” 靖娘指责道:“你死到临头了还敢狡辩!锦衣卫也是皇上下旨参与调查的。陆炳现在在外地办事。难道没有陆炳你就不要我们查案吗?显然是做贼心虚。” 景王指着骂道:“你们这帮狗奴才,孤贵为皇子,岂可被尔等鼠辈逮捕?”卢靖妃也指责:“你们怎么可以随便逮捕本宫?当年曹端妃含冤断魂,万岁爷悲痛了七年。你们如果让悲剧再次发生,该后悔的将是你们!” 靖娘冷笑道:“你们施用巫蛊妖术已是罪不可赦。皇上知道了,也绝不会轻饶的。你们不要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了!来人,还愣着干嘛?” 锦衣卫一哄而上,一场大规模的逮捕开始了。景王向陆炳学过一点武功,一拳打翻一个矮个子锦衣卫,抢过他的枪,向其他锦衣卫挥舞过去。景王一定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几个锦衣卫都被他打得头破血流。 靖娘见状叫道:“他们还抗旨拘捕,罪加一等!”卢靖妃怒斥:“你们这些乱臣贼子,竟敢行兇造次。本宫迟早让你们不得超生。”靖娘听到了,反唇相讥:“你个臭婆娘,死到临头了还敢威胁我们。这就更加暴露了你们邪恶的本质。来人,快把他们抓住!” 也许是应激消耗了大量的能量,景王体力渐渐不支了。锦衣卫一人一只枪搭过来,编织出一张大网,景王身陷网中,已是动弹不得。 靖娘喊道:“贼人已经败下阵来,可以拿下了!”锦衣卫抓住景王府上下几乎所有人,集体带入大牢。无患罪辞,栽赃何其易?未遇清官,辩白几多难? 锦衣卫大牢的男监,锦衣卫把景王和全儿一把推入牢内,他们不管景王贵为皇子,在他臀部踢了一脚。 景王和全儿勉强坐稳,全儿发现景王的左肩衣服被划破了,还出了血。全儿立刻提醒景王。景王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竟没有察觉。全儿解开景王的衣服,发现左肩有一个二寸长的刀疤,还好已经止血。 全儿敲着牢门喊道:“景王受伤了。快拿纱布、清水还有止疼药!”半晌外面传来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们都是乱臣贼子,马上要人人得而诛之,还在乎一点小伤吗?” 景王拉住全儿说:“你不要白费力气了。这点伤,孤挺得住。” 全儿还忿忿不平,但也无济于事,只好拿出一块大手帕。在景王的肩上包扎了一个三角形的绷带。景王忍耐力强,一点也不喊疼。 牢外又是一阵阴风,两个狱卒过来了。全儿抬头一看,竟然是胡公公和靖娘两人扮的。毕竟那场宫刑太刻骨铭心了,胡公公化成灰全儿也认识。 靖娘喊道:“传人犯前去受审!”说完她一把抓住全儿,胡公公想抓景王,但是景王仍拼命反抗。胡公公一声哨响,十余个锦衣卫冲来,将全儿和景王团团围住,押至审讯室。 第52页 胡公公一脸淫笑地看着两人说道:“现在你们犯下大罪,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景王你是王爷又如何?施展妖术,蛊惑民心,按律当废除王位,贬为庶民。如今造成了重大危害,据飞鸽来报,山西受到地震重创,数十县成为废墟。皇上作为万民的表率,为了万民的福祉,应当挥泪斩马谡,将你赐死于狱中。” 景王一脸不屑说:“欲加其罪何患无辞?你们才是乱臣贼子,施展妖术,诬陷本王,就像以前诬陷曹端妃一样。” 靖娘喝道:“少废话,上刑!”景王义正言辞地对道:“现在你们还没有审讯,就不能定罪。不能定罪,我就还是王爷。孤还是王爷,你们就不能施刑!”靖娘和胡公公对视,也感到理亏。 胡公公先反应过来,说:“好!既然景王不能施刑,那么李雁全这个贱奴就可以施刑的。来人给犯人李雁全上刑!” 靖娘和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另一名狱卒拿来了一把拶指。景王喊道:“全儿是琴师,你们怎么可以对其手指施刑?” 胡公公冷若冰霜地淫笑道:“犯下死罪,你就等着他在阴曹地府里给你弹琴吧!来,开始吧!”说话间,靖娘已将全儿的手指套入。 接着,两人开始分拉两边。全儿低头忍痛,不愿招供。一语不发,自言冤屈可见;十指连心,难耐卑鄙长缠。 胡公公见全儿还没有招供,严酷地叫嚣:“继续加力,直到指骨夹断!”靖娘和狱卒继续加大力度。全儿终于忍不住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号。 景王看不下去了,一把扯开靖娘和另一名狱卒。向胡公公驳道:“你们上次私自对全儿滥用宫刑,皇上已经网开一面了,没有要你的命。如今你们胆敢再犯?” 胡公公气急败坏地说:“你们上次害得我没了左手手指,今天我要以牙还牙。来人!继续!”靖娘想继续,景王拦住了她说:“上次父皇警告过你们的,如今你们再滥用私刑,让父皇知道了,将是天翻地覆。即使我们有罪,你们也会被父皇所不齿,方皇后更会被父皇遗弃!你们处心积虑地干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巩固方皇后的地位吗?” 胡公公怒不可遏喊道:“胆敢嘴硬?继续!”可靖娘马上提醒:“景王言之有理,我们必须考虑一下。”胡公公这才思考了片刻,说道:“算你们走运,我,迟早会找你们算帐的。你们现在就在牢里面等死吧!” 胡公公和靖娘立刻去汇报方皇后。方皇后思忖片刻说道:“的确,本宫现在很为难。曹端妃的事,皇上虽然没有表明对本宫的怀疑,暗地在心中的猜疑确实是有的。如今本宫如果逼迫他们招供,只恐怕会从此和皇上恩断义绝。”说完犯难地撑起了额头。 靖娘思索后提议:“娘娘,我们不如就当机立断,立刻赐死景王。然后就说他畏罪自杀了,皇上就是不相信也会不得不信了。” 皇后仍然心存疑虑,说:“本宫还是没有把握。即使当年本宫像这样处死曹端妃和王熹妃,而且手段更高明,做得更加隐蔽。最后皇上还是给她们平反了。” 靖娘狠狠地说道:“娘娘不要再迟疑了,若是皇上知道了,一切都完了。娘娘应当先下手为强。否则主动权就落在了他们手里。娘娘想想,虽然皇上心里确定曹、王二妃的死和我们有关,可是皇上只是说她们被毒虫咬伤中毒而死。可见,皇上并没有针对我们的意思。他还想给我们的后宫之主一点面子呢。” 方皇后听到靖娘这么一说,狠下心说:“胡公公,准备好毒酒,本宫不想输在后头!” 仁寿宫内,皇上和群臣草草地吃过午膳后,又继续开始了会谈。他们都很繁忙,竟然连景王被捕的消息都不知道。 严嵩报:“据飞鸽快报,震中位于陕西华县。当地交通通讯已中断,所以我们无法得到具体的消息。” 徐阶补充:“此次地震对山西造成了重创。西南的几个县城完全被夷为平地。” 张居正也说:“此次地震几乎全国都有震感,北至塞外,东到辽东,南达湖广衡阳普遍有震感。而造成重大破坏的半径也在五百里以上。各地都採取了紧急措施,避免事态的恶化。” 高拱不忘插一句:“山西各地衙门也在地震中摧毁严重。不少县衙储存的白银库被震垮,引发大规模哄抢。由于官吏都或死或伤,剩下的也避难去了。所以哄抢事件无人管。” 嘉靖听后,潸然泪下,却说:“诸位爱卿,定要众志成城,抗震救灾,救此国殇。至于朕,从今晚起,日日在此斋戒,诵经祈福。” 这时一个太监在门外使劲敲门,黄锦在室内问有何要事。外面的人报:“小严阁老家中有个门客叫梁宠的,他非要过来求见,说方皇后诬陷景王,景王已经被捕了!” 黄锦传话给嘉靖,嘉靖大惊,马上开门,传梁宠进来。 嘉靖还来得及救景王和全儿吗? ☆、19.加强罪皇后鸩忠臣 避民怨嘉靖赐木牒 梁宠被传了进来,行礼,镇静了一下奏明:“皇上,微臣是小严阁老家中的门客。微臣的妹妹就是景王的未婚王妃。昨夜地震,今日微臣前往景王府中探望妹妹,却不想景王府中空无一人。微臣走进室内发现床柜器皿都被打得七零八碎,最后在衣柜里,发现了一个被砍伤的僕人,他告诉我说景王全府被靖娘带着锦衣卫抓走了。” 第53页 嘉靖及满座官员都仿佛遇到了个晴天霹雳。严世蕃马上劝谏道:“皇上,恐怕这里面有冤情。”而高拱却顺水推舟地说:“只恐怕这里面牵涉到的不只有景王一个吧?”嘉靖的目光先看看严世蕃后看看高拱,脸色由白色变为绿色又变为红色,最后变成黑色,不知道该说什么。 徐阶波澜不惊地说:“陛下,微臣看,皇上还是移驾锦衣卫大牢,亲自审问景王。如果真的是冤情,立马可以昭雪。如果真是有罪,也可以当场定罪。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嘉靖终于决定了:“朕去牢内看一看。”一时间满座胆战心惊,严嵩虽然能够表面安定,眉宇中却透出些许不安。严世蕃赶快请求嘉靖跟随前往。徐阶虽然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但还是盯着嘉靖和严嵩的脸色。张居正跟着他的老师。只有高拱,本来有些得意,因为景王和严嵩正是他不喜欢的人。可是在嘉靖面前,岂敢张扬?高拱只得收敛。 嘉靖点点头道:“小严阁老想去也去吧,只是不要在那里随便插嘴。”最终嘉靖带着严世蕃、黄锦和梁宠等人来到了牢内。 锦衣卫牢内,景王被扒去了裘袄,天气转冷,不禁瑟瑟发抖。但他还是看着全儿手上的伤,安抚着全儿。 牢门外又是一阵邪风,方皇后带着胡公公和靖娘来了。胡公公一把打开牢门。方皇后拿出一张黄纸,念道:“今四皇子景王施展巫蛊妖术,造成大规模恐慌。引发陕西大地震,皇后受惊堕胎。罪不容诛,虽为皇子,亦难辞其咎。今日杀无赦,赐死。钦此。” 景王正气凛然地指出:“孤没有做巫蛊之事,全是被人陷害。孤不能死。再说,赐死孤,必须父皇出面。为何父皇没来?难道你们假传圣旨吗?” 靖娘阴笑道:“你父皇知道后已经是对你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把你掐死。你现在还指望他能救你吗?好了,别废话了。能给你个全尸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 说完她从身后端上一壶酒,倒在一个杯子里,对景王说道:“既然奴婢曾经伺候过你,那就伺候你最后一次,喝了这酒,好好上路吧!”说完,试图把酒往景王嘴里灌。 景王一把打翻酒杯,说:“你们怎么可以逼孤?孤无罪,孤不喝!” 方皇后阴笑道:“这可由不得你了!”她使了一个眼色,胡公公和靖娘一人抓住景王的一只手,将其按倒在地。景王的脚在扑扇着,依然无济于事,眼看着随着方皇后的淫笑。靖娘又接了一杯酒,马上就要送到景王嘴边了。 突然,全儿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俯冲将酒杯抢在手,对着方皇后喊道:“都是本人做的,我招供了。放了景王!”然后把杯子里的酒一仰而尽。 方皇后显然不被这样的招供满意,因为她就是想让景王死。她又去拿起酒壶,却发现酒壶里已经没酒了。情急之下,她声嘶力竭地喊道:“胡公公,快去,再拿些药过来!直接用药。他们都有妖法,用酒没用!” 胡公公刚走出去没几步,就与一个人撞个满怀。胡公公怒斥道:“狗奴才!敢拦我!”可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嘉靖皇帝。胡公公立刻像丢魂般跪倒,不停念道:“奴才该死。” 嘉靖根本没有理会胡公公,直接前去,看到此时全儿已经倒在了地上,努力地行礼:“参见皇上,奴才已经服下毒酒……” 嘉靖回头,早已明白了这一切,扇了方皇后一耳光。靖娘连忙跪下求情:“皇上,娘娘也是秉公执法,这正是皇上授权的啊!现在全儿已经招了,就是他干的,皇上难道不把他处以极刑吗?” 嘉靖冷冷地说:“该处以极刑的是你!朕说了什么你们不记得了吗?不得滥用私刑逼供!不得带胡公公参与审讯。你们两条都犯了。真是罪大恶极!” 方皇后义正词严地跪下说道:“皇上不喜欢臣妾,臣妾认了。可是李雁全这个贱奴才是罪大恶极。靖娘,你把证据拿来!”靖娘递上那个柠檬,方皇后交给皇上说:“你看,这就是证据!李雁全在这个柠檬上写上本宫生辰,然后施展妖术,导致陕西地震,本宫流产,万民恐慌。这样的罪应当诛九族!” 嘉靖仔细看了看那柠檬说:“李雁全笔迹轻柔却不华丽,这笔迹显然不是他的。”方皇后辩解道:“人在不同的状态下能写不同的字迹。或许这也正是他的妖术。” 严世蕃见多识广,突然发话提醒嘉靖:“柠檬味酸,一般不会拿来食用。一般只有女子拿来泡茶,尤其是怀孕的女子,以减轻妊娠反应。况且柠檬产自遥远的南方,运到京城来路途遥远,往往就不新鲜了。这个柠檬看上去新鲜,应当是快马加鞭运过来的。而李雁全应该是不能动用驿站快马的。” 嘉靖仿佛懂了,说道:“也对,这个柠檬应该是来自一个怀孕的女子,而且地位高贵,最近动用过驿站快马。那还有谁?”方皇后慌了,却还镇静地说:“这不是臣妾干的。或许是李雁全施展妖术,把本宫的柠檬通过意念转运过去了,然后进行巫蛊……” 嘉靖早已不想听方皇后的辩解,将那个柠檬一把扔在地上,柠檬破了,流出了淡黄色的汁液。 第54页 这时,梁宠突然喊道:“全儿已经不行了!”嘉靖才发现景王把手放在全儿的肩上轻抚,已经是泪流满面。而全儿,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已经闭上了眼睛。 嘉靖连忙令人把全儿带入仁寿宫,宣陶仲文及众太医。至于景王府里的人,也全部当场释放。 仁寿宫内,嘉靖、严世蕃、梁宠、景王等人焦急地等候着。帘内有一些太医会诊,陶仲文暂时还没有来。太医们经过长时间磋商,最后得出一个共识,汇报给皇上:“皇上节哀,李雁全中了‘百虫敌’。这种毒药可以毒杀百虫,连剧毒的毒虫都能毒杀。毒性太强,几近无解。现在李雁全瞳孔已经散大。臣等已经无能为力!” 一言即出,众人都是涕泗横流。梁宠想冲过去与全儿告别。可是景王却突然拉住梁宠说:“不要去看了,这么一看就什么都没了。还不如把所有美好的记忆留在心中,永远的遐想该多好。”梁宠停下了。严世蕃含泪说道:“的确。我们实在不忍心看到他就这么的走了。如果没有看见,还可以在夜深人静时静静地幻想。一看,就什么都没了!” 三人默默地向帘内鞠躬,然后嗟然离去。没有任何言语,因为此时言语是无法表达他们情感的。而嘉靖也请众人各自散开,目送众人远去,独自坐在桌边发呆。 众人刚刚散去,陶仲文赶来了。嘉靖忧伤地说:“全儿走了。”陶仲文不太相信,前去查看帐内的全儿。陶仲文搭脉、观看角膜瞳孔,听诊胸腹。最后他想嘉靖汇报说:“全儿可能还有机会。”嘉靖眼中泛光,问道:“怎么说?” 陶仲文说:“全儿中了‘百虫敌’的毒。一般药是无法解救,但是可以以毒攻毒。生的扁豆种子,是有毒的。但是用量恰当的话,可以解救‘百虫敌’。” 嘉靖大喜,立刻想找人去准备,当黄锦过来时,嘉靖却改口:“黄锦,你亲自去找一些扁豆种子。要快,还有不要让别人知道。” 黄锦应诺,赶快前去寻找。也许他也明白救人要紧,不一会儿就找到了,献给了陶仲文。 陶仲文将扁豆捣成浆,用水灌服。嘉靖在一旁,打开了全儿的嘴巴,并在背后按抚。也许是全儿感到了嘉靖的召唤,竟然咽下去了。 陶仲文担心量不够,又要黄锦去准备了。嘉靖一直守在全儿身边,诵经祈福,等待奇蹟的发生。 过了一阵,陶仲文揭开全儿的眼睑说道:“陛下,瞳孔开始缩小了。”接着又把手放在全儿的胸部,感到心脏搏动力度开始加大了。嘉靖也赶到全儿脉象的恢復,不禁喜出望外。 这时黄锦又带来了扁豆,嘉靖又令陶仲文捣浆灌服,陶仲文劝道:“如果太多,可能会适得其反。”嘉靖仍不放心,令陶仲文再餵一点。陶仲文只好从命。 又餵了一点点,嘉靖依然在床边祈福。一股温情逐渐注入全儿的体内,策动全儿的心脏持续搏动,接着陶仲文发现全儿恢復了肌肉收缩舒张功能,唿吸越来越快。最后疲惫的眼睑渐渐拉起来,眼睛睁开了。 全儿茫然地问:“我是生还是死?”嘉靖激动地肯定道:“是生,你被陶师傅救活了!” 全儿急切地问:“景王呢?卢靖妃呢?他们怎么了?”嘉靖安抚全儿:“他们都被放出来了。朕已经查明,是方皇后搞的鬼。你可以安心了。” 全儿仍不安稳:“让我去见见景王。”嘉靖按住全儿:“你现在身体还虚弱,好生休养,切不可乱动。” 全儿顺从地答应了。数日,全儿一直留在了仁寿宫内,片刻也不肯离开。却发现嘉靖一直有所心事,全儿想去问,可又不敢,只得徒自躺着休养。 腊月二十五,陆炳回来了,向嘉靖汇报:“恕末将无能,臣找遍了直隶的南部数十县,直到前天才找到冯保的家人。他们已经病死了。还有,臣不在的时候,听说宫中发生了巫蛊事件,导致陕西地震,皇后流产。末将恨当时不在场,没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嘉靖感兴趣的显然是第二条消息,说道:“你难道也信?明显是有人诬陷。” 陆炳郑重地说:“不管陛下信不信,不管末将信不信,反正天下的百姓多半信了。” 嘉靖微点头,犯难地说:“朕也估计到这个问题。可是巫蛊是谁干的?怎么向民众交代?” 陆炳答道:“末将惶恐,不敢妄自断言。但请陛下慎重,李雁全已经被民间传为巫蛊事件的制造者了,流言可畏。就算陛下公开闢谣,民众的传言也是不可能防住的。巫蛊这东西,实在难以找到确凿证据,众口铄金,已不可能找别人来顶罪。可能皇上真的要忍痛割爱了。” 嘉靖嘆道:“曹端妃已经让朕割爱过一次,难道还要悲剧第二次发生吗?” 陆炳略加思索道:“末将有一招可保全儿。”嘉靖表示愿闻其详。陆炳在嘉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嘉靖屏退陆炳,招来全儿。 全儿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復,依然步履蹒跚。嘉靖说道:“现在朕有一项事,求你帮忙做。不知你愿意吗?”全儿恭敬地说:“皇上的吩咐,臣定当竭力。” 嘉靖微笑道:“朕以为,你不要再去景王那里了。方皇后之所以会冲着景王,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有你在那里。所以你再去景王那里会给你和他添麻烦。况且,现在针对巫蛊事件,由于皇后等人的挑唆,以致民间众说纷纭,各种谣言四起。朕以为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责任来安民心。如今你被皇后赐死了一次,朕想顺水推舟地宣布你已经死了,至少他们都这么认为。你以为如何?”全儿有些不安:“可是我这个人还在,怎么处理?难道再赐死一次?” 第55页 嘉靖掏出一块木牍说:“你有一个新的身份,这就是你的身份牒,也是一个太监。” 全儿拿着身份牒看了看,上面写着:司礼监冯保,生于嘉靖十三年正月十四,直隶衡水人。家有母亲和弟弟冯佑。嘉靖补充说明:“冯保就是给刺杀景王顶罪的李保。他的母亲和弟弟已经病死。” 全儿想了想,仍不安地问:“陛下要把臣安排在司礼监吗?”嘉靖摇头道:“不。马上过了年,裕王就走出母妃丧期了。朕就把你赏赐给他作为礼品。顺便也帮朕监视一下裕王,朕早就怀疑他在府里不出来,可能是在结党营私、图谋不轨。” 全儿质疑:“可是裕王府里大部分人都认识臣啊。高拱、徐阶、张居正还有那个孟沖,全部认识臣。臣岂不是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嘉靖笑道:“你看看镜子里的自己。”全儿对着镜子照了照,发现面部已经有些浮肿。嘉靖解释:“这就是那个解药的副作用。如今即使他们怀疑,你也可以不承认了,毕竟你面容已经改变。” 全儿似懂非懂地点头,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除夕的前一天,嘉靖在向全儿交代最后的注意事项。突然黄锦通报:“景王求见。” 嘉靖答应了,全儿不知该如何行事。嘉靖令他到屏风后面迴避。 景王参见嘉靖,问道:“父皇,全儿含冤而死。为何您还不为他洗脱冤屈,反而昭告天下说制造巫蛊的人是他?” 嘉靖理直气壮地答道:“陕西地震死了那么多人,朕要做全民的表率,只有牺牲全儿了。” 景王忿忿不平,对道:“父皇怎么可以这样?”这时黄锦报卢靖妃求见。卢靖妃也进来了,打断了景王,说:“皇上,臣妾谢主隆恩,为臣妾和景王洗清了冤屈。景王他有所冒犯,还希望皇上恕罪。” 嘉靖说:“老四没有冒犯,这些问题问得好。”景王急切地问道:“父皇难道让天下人都非议您为一个草菅人命的皇上吗?”卢靖妃吓得魂飞魄散,辩解:“景王不明白事情真相,皇上恕罪啊!” 嘉靖没有被激惹,而是平和地说:“朕也不想,但是如果不这样。天下的黎民百姓更会把朕当成草菅人命的皇帝。” 景王不禁退后了几步,哭笑不得地说道:“好好,既然如此。儿臣也不要什么功名利禄了。请皇上批准,儿臣完婚后即带着怡儿前往湖广安陆的封地就封,留下母妃在父皇身边伺候。儿臣不会对您的地位构成任何威胁,也不会威胁到三哥,父皇满意了吧?” 卢靖妃说道:“圳儿,你怎么可以如此不孝?”嘉靖见状,说道:“圳儿,还是不要太冲动,等两年再说吧。现在你和垕儿同时娶亲。这样的大喜之下,不要谈分离的事吧。” 景王还想说,可是嘉靖已经不高兴了,说道:“你还是不要为难你的母妃。还有,全儿没了。你也要争气一点。否则,全儿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原谅你的。”景王只好作罢,愀然而告退。 景王走后,全儿还在依依不捨地眺望。嘉靖嘱其转过头来,对冯保说:“你现在就一心一意地扮冯保。记住,无论什么时候被何人问起,都必须说你就说冯保,不能说是李雁全。否则朕也救不了你,你可能会死无葬生之地!”冯保觉得这就是唯一的出路了,不会有更好的前景,于是*宣誓般答应了。 嘉靖三十五年正月初三,全儿,已经成了冯保,和一些太监宫女一起送到了裕王府。孟沖,已经成了裕王府的总管太监,一一点名验收。而裕王的师友高拱、徐阶、张居正都在。 当孟沖点到冯保的时候,冯保前去应答。孟沖看了一眼,尽管冯保的脸上已经有些浮肿,但原来的轮廓还依稀尚存。孟沖感到一丝不安,本想说“你怎么来了?”却改口说:“你真是冯保吗?” 冯保肯定地说:“奴才正是原司礼监一小太监,由皇上赐给裕王。”高拱立刻发现冯保的蹊跷,说道:“这不是李雁全吗?怎么?你犯下滔天大祸还想活着来裕王府捣乱?告诉你,裕王府可是被圣上授权,拥有家法执行权的。你这样的奸人,应该拿去浸猪笼!” 冯保牢记皇上的嘱咐,平静地说道:“我不是李雁全,只是长得很像而已。世间相似之人多了去了。高大人为国之忠臣,内阁首脑,也会如此草菅人命吗?李雁全因无知犯罪,已经被赐死。皇上说了,谁也不要再轻易提起他。如今在这里的是冯保。” 裕王见状,勐然把冯保手里的身份牒拿去,问道:“你生于何时?家在哪里?家里有哪些人?” 冯保早有准备,流利地回答道:“奴才生于嘉靖十三年正月十四日,直隶衡水。家有母亲刘氏,弟弟冯佑,数月前皆已病死。” 裕王对着身份牒,发现准确无误,又还了过去。但高拱仍不平地说:“这个人显然是事先准备了的。让我们来拟票表决。现在我们这里五个人,如果有三个或以上的人认为你是冯保,不是李雁全,那就饶你一条命。否则你就要被执行家法,送去浸猪笼。” 这个假扮的冯保能否安全过关? ☆、20.高拱隔帘刺冯保 裕王开宴迎王妃 第56页 冯保有些惊慌,问:“浸猪笼是干什么?”孟沖笑道:“这傢伙还是司礼监的,真是嫩得很。”在场所有人大笑,张居正最后解释道:“浸猪笼就是把你衣服剥光,然后把你赤身裸体地放在猪笼里,再把猪笼扔进水里。如果狠一点,就扔进粪水里。最后你就被活活浸死了。” 冯保已经不寒而慄,但依然表面镇静,因为他害怕这个厄运,只好默默祈祷它不要发生。 裕王不想再看无所谓的争辩,决定开始举手表决。现场气氛骤然紧张。冯保波澜不惊的外表依然掩盖不了一颗忐忑不安的心。众人若有所思,都不轻易举手。冯保的心都快跳出口了,感觉时间过得极慢,逐步地让人绝望。 而正当冯保开始绝望的时候,张居正举手了。紧接着,徐阶看到学生已经举手了,便也举手。高拱和孟沖看见没人再举手,说道:“好了,拿去浸猪笼。”冯保刚刚得到安慰的心再次受伤,彻底绝望。 突然,一只手举了起来,不是别人,是裕王。高拱诧异地问道:“殿下您怎么不怀疑?” 裕王幽幽地答道:“这应该不是李雁全,是孤多虑了。爱卿们不要再怀疑了。现在就安排这批人到各个岗位去。” 冯保仿佛再得到一次生命,深深地叩谢不杀之恩。裕王只是淡淡地搭理,然后令其去浣衣房做工了。 孟沖作为裕王内府总管,冷峻地吩咐冯保去洗衣,冯保上次拶指的伤痕还没有完全痊癒,把仍然红肿的手伸过去说:“大人,小人手上有伤。” 冯保的伤是内伤,因而外表不太明显。孟沖看后骂道:“你这个奴才,这点小伤还敢叫疼?你在司礼监没挨过打吗?”冯保害怕了,只好说:“大人息怒,小人马上去洗。” 在孟沖的训斥下,冯保开始了洗衣。天气乍暖还寒,夜晚依然寒风凛冽。冯保才洗一件衣服,手指已经通红,没有知觉了。冯保怕被骂,继续努力地搓着。手背搓破了依然不敢怠慢。 门外传来了“参见张大人”的声音。孟沖马上开门,笑吟吟地欢迎道:“张大人,您的衣服都洗好了。”张居正带着羞赧说:“真是多麻烦孟公公了。贱内两年前去了,我回家休息了两年。人们都说我们伉俪情深,其实我是没办法,我个大男人没法照顾两个儿子,只好拿去给我母亲照顾。可是去年年底我又被徐大人招来做裕王的伴读。我真是拗不过,可又捨不得两个孩子,只好带来了。多亏孟公公照顾。”孟沖奉承地说:“是奴才应该的。”然后传唤忙碌的冯保:“你,快去。把张大人的衣服取来,就是那一格上放了一块白色棉布的。” 冯保应允,擦干手去取衣服。取后,冯保端着衣服,低着头,轻快地奉上。张居正充满谢意地从其手中接过,然后端详着洗好的衣服,说:“洗的干净,烘干得真快,还带着余温呢。”接着他看着眼前的冯保,手已经裂开了一个口子,勉强地刚止血。 张居正充满同情地说道:“你就是冯保吧?是你洗的衣吗?你的手都洗破了,这让我情何以堪啊?”冯保马上谦恭地说:“张大人,感谢您昨天为我作证,让我免于一死。奴才就是万死也不能相报。” 张居正仍关切地说道:“你洗了那么多衣服真是太辛苦了。”说完转身对孟沖说:“孟公公,麻烦通融一下,这位洗衣太辛苦了,让他歇息一下吧,然后搽点药。” 张居正不捨得走,孟沖连忙找人找来护手膏,给冯保搽上。张居正直到看到冯保手上处理好了,再嘱咐了孟沖几句,方才离开。 张居正走后,孟沖说:“现在还愣着干嘛?继续啊!别以为张大人可以给你做靠山,他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兴起的仁德罢了。你手上了药,就该知足了。” 冯保从命,继续洗衣,心中却被张居正的话语所打动。 接下来时间内,冯保再也没有看见张居正来取送衣物,可能是孟沖有意让冯保迴避。冯保依然耐心地等着,憧憬着。孟沖也一直在监督冯保干活。 正月底的一天,孟沖终于吩咐冯保把洗好的衣服送回给裕王。他告诉冯保,裕王在书房里,进去的时候在外面通报一声就可以了。冯保抱着一大摞衣服送过去,走到门外,告诉守卫,守卫放冯保进去了。 冯保发现,门内还有一层帘帐,门内有人窃窃私语。冯保不敢打扰,只好在外面等着。 可是里面的人似乎感到了风吹草动,一个声音突然尖叫:“有人偷听!”然后响起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没等冯保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刺了一剑。剑刺在左腹,还好冯保及时躲闪,再加上帘帐的缓冲,没有刺入内脏。但冯保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里面的人这才打开帘子,发现是冯保。高拱吼道:“狗奴才,竟敢偷听我们谈话。”冯保依然恭顺地抬起摔在地上的衣服说:“裕王殿下,衣服洗好了。” 张居正看见是冯保,顿时急了,冲着侍卫喊道:“快去叫大夫啊!”然后他找到一块干净的布,扯成两半,一半用来擦拭冯保身上的血,一半用来挤压止血。 裕王见状指责高拱:“爱卿怎可如此鲁莽?还好冯保走运,要是运气不这么好的话,就出人命了。难道大人也是这么草菅人命的吗?” 第57页 高拱郑重地辩解道:“比起天下苍生,这一条阉人的命完全可以忽略。”裕王不以为然,但毕竟高拱也是他的老师之一,只好恭顺地说:“好吧,不过既然冯保逃过死神的一劫,说明上天有好生之德,就让他好好地得到护理,直到伤口痊癒吧!” 高拱依然不屑地说:“冯保只是区区一个小奴才,何必让殿下如此挂心?就让他和上天赌一把,赢了还是输了都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根本就不必要管。” 大夫来了,对冯保採取了急救措施。冯保止血了,大夫轻轻地上了消炎去肿的药,妥善地包扎好伤口,说:“好了,伤口不重,如果不出意外,没有危险的。” 高拱倨傲地说:“好了,冯保没事了,我们也不要太挂心吧,让他看自己的造化吧!”裕王还是说:“人命关天,还是多关注一下为妙吧?”高拱早已没了耐心,说:“殿下啊!你看是天下苍生的人命关天,还是区区一个下贱的奴才的人命关天?”裕王理屈词穷,也只好恭维地唯唯诺诺。 高拱想把冯保拖走继续谈,张居正不满道:“人伤得这么重,你怎么没一点同情心?好,既然你不管,那我管。”裕王仿佛得到了解脱,告诫张居正:“好吧,既然你愿意,今天本王特许你留居本府内室。你快去照顾下冯保吧。”张居正应诺,裕王对高拱恭敬地说:“好了,高翰林,我们继续吧!”高拱仍然不满道:“好吧,姑且继续。”然后警示外面的侍卫:“不要再放一个闲杂人等进来!否则本人决不轻饶!”那两个侍卫都胆战心惊地答应了。 张居正抱着冯保前往内室,留下了高拱说的一句送别语:“张居正这小子,真不正经,夫人死了,就去讨好阉人竖子!”张居正假装没听见,稳稳地抱着冯保。 到了内室,张居正问冯保:“告诉我,你受伤是不是很重?有没有内伤?”冯保张着干燥的嘴唇,虚弱地说:“应该是只有外伤,没有内伤。奴才不想呕吐,也没有腹胀的感觉。”张居正焦急地说:“不要这样逞能,内脏有可能一点小伤就很危险。请仔细感觉一下,还有哪里不舒服?” 冯保摇晃着苍白的脸庞说:“小人很好,请不要为小人担心。小人只是一个奴才,能得到张大人关爱,真是三生有幸的事!”张居正握住冯保的手:“不要再自称小人,你应该学会自信,不应该自卑,知道吗?”冯保仍然谦卑地说:“张大人,请不要这么抬举奴才,小人真是受宠若惊。这样的爱,让小人如何承受得起啊?” 张居正摇摇头说:“承受不起也要承受,我想,欲为官者,应当怀有拯物济世的心。凡天之所覆地之所载,都是众生平等。这样才能做到兼济天下,让万民都感到恩泽,心悦诚服地敬仰那主上的荣光,而不是用强有力的暴力逼迫屈服。好了,你受伤了,就不要多说其他话了,哪里不舒服,需要什么,直接说吧。” 冯保张着已经苍白而干涸的嘴唇,一张一翕地说道:“我好渴,想喝点水。” 张居正劝阻道:“你腹部受了伤,不应该喝水。否则,如果内脏有伤,哪怕一个很小的伤口,都会引发炎症,后果很严重,知道吗?”冯保嘆了一口气。张居正见状,说:“这样吧,你就用水打湿一下嘴唇和舌头,这样感觉会好一点。过了一阵子,如果情况稳定,你再喝一点水,行吗?”冯保答应了。张居正去取水,取来水后,用勺子轻轻地涂抹在冯保的嘴唇上。冯保稍稍安稳,不禁用舌头舔着嘴唇。张居正又用勺子在冯保的舌头上划了划。 冯保安静地休息了,张居正一直守在旁边,直到晚上裕王来了。裕王作谢道:“张大人,孤回来了。你可以回去了,你还要照顾你的两个孩子呢。”张居正依然放心不下,可想到在王爷内府呆了太久不太好,只好说:“好吧,明天再来吧。就拜託裕王殿下多多照顾吧。”裕王作揖道:“那是自然。本来就该孤来了,只不过高拱拖了孤太久。” 张居正致谢而别,裕王接过其岗位,守在冯保的面前。不一会儿,冯保醒了,发现张居正不在,有些焦急。裕王马上看出来了,拉着冯保颤抖的手说:“你就好好休养吧,等伤好了,你就到孤身边伺候吧。”冯保受宠若惊地谢恩。裕王平静地不忘补充:“你以后要牢记,那间会客厅是密室,如果帘子是关起来的,一定要远离。否则,虽然孤不会干什么过激的事,高拱可能会的。”冯保战战兢兢地说:“小人谨记。” 裕王见冯保气色有所缓和,说:“孤的大婚定在二月十四,孤娶的是一位叫陈钏的女子。还有景王也是同日完婚,娶的是一名叫梁怡的女子。”冯保想起与梁怡相处的场景,不禁说了一句“那是个好姑娘”。 裕王感到有些惊讶。冯保立刻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补救道:“能被两位殿下看上的女子,一定是好姑娘。” 裕王噗嗤笑道:“四弟倒是与梁怡相处甚久。孤听说四弟本来被其母妃指婚给严世蕃的侄女严良,可是严良孤傲,不喜欢四弟的贵族气息。四弟生了严良的气。最后四弟看上了一个婢女,好像是卢靖妃送给严世蕃的门客的妹妹,那就是梁怡。不过孤倒与四弟大相迳庭,孤长期在府内为母妃服丧,没有时间去和女子接近,绝对没有像四弟那样的长时间交往。那个陈钏,是高拱向孤介绍的。父皇久居深宫,对这些事情都不甚关注。再加上防止外戚专权,父皇肯定会答应孤与普通女子成亲。” 第58页 冯保点点头,带着睏倦说:“可是,殿下没有见过那位姑娘。怎么知道她究竟怎么样呢?” 裕王淡淡地笑道:“知道或不知道,又如何?讨好高阁老,就行了。唉,不说了。” 冯保乏了,裕王让他好好休息,自己去隔壁休息。两人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裕王带医士来给冯保换药,他还亲自检查了伤口。安抚冯保道:“伤口已经癒合,只需好好调养,就可恢復。伤疤也不深,运气好的话,还看不出来。”冯保兴奋地说道:“真是托殿下的洪福。”裕王只是微笑着,继续地安抚。 一晃就到了二月十四。裕王在府内举行婚礼,仪式确实相当的简单。冯保此时伤已经基本好了,也参与布置。现场布置得也相当简单,庭院里挂着几条丝绦,连绵伸向中间的大红球,球下是垂花拱门。宾客没来多少,徐阶和张居正自然是来了。戚继光正好来京述职,顺便也参加了。 高拱还没有来,据说是去接新娘了。众人在朴素的客厅里开始了聊天。戚继光也顺便聊起了浙江抗倭寇的事情。他说道:“去年正月初一,海盗头目勾结倭寇,一直打到了杭州数十里外才返回。后来四月初四,倭寇进犯金山卫,来势汹汹。还好总兵俞大猷率领了广西的狼兵进行顽强的抵抗,可是最后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十四员大将牺牲。直到五月初,援兵到了,倭寇终于大败,还被焚毁了老巢。真是好好地出了一口恶气。” 众人鼓掌,戚继光又补充道:“后来倭寇又转而进犯安徽、江苏、福建、江西四省。每一次都是按下葫芦又起瓢。屡禁不止。”众人听后都嘆息,张居正不禁说了一句:“倭寇如此神通,居然能进犯到内陆的省份,我怀疑里面真的有问题。”徐阶制止:“你不要乱说,为师教你多少遍为官之道了?岂能如此不谨慎?”张居正只好闭嘴了。 戚继光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岂止是倭寇,边塞的鞑靼也越来越猖狂了。太子去了,换来了不到三年的和平。去年俺答汗又进犯了宣州、蓟州等地区,斩杀了我军三员大将。这样一来,连圣上都被震怒了,悬赏一万两白银购俺答汗的人头。”徐阶点头道:“这个老夫也知道。老夫还可以推测,不会有人得到悬赏的。”众人仿佛明白了什么,都嘆息了。 孟沖送来了果品、糖果。众人开始品尝。戚继光啃着梨子,有些得意,说道:“告诉大家,那个浙直总督胡宗宪还有杭州知府等人就有很大的问题,我们在那里,他就长期拖欠我们的粮饷,还说……”他突然注意到有外人孟沖在。 徐阶说:“孟沖自己人,你不要顾忌。”孟沖也知道该避避嫌,知趣地离开了。戚继光说道:“他们整天报告粮食大丰收,财政收入创纪录,却长期拖欠粮饷,不知道把粮食用到哪里去了。还有,最近他们又在进行甚么特殊收入。就是强行命令一些山区的居民不种粮食,改种茶叶、桑树等作物。然后他们低价收购,制成高级产品后卖给海外的洋人。据说这是换来了大笔收入,可是钱都到哪去了,鬼才知道!” 徐阶淡淡地说道:“元敬,不要着急,世界上没有一堵不透风的墙,如果他们有秘密,迟早会被发现的。”众人点点头,张居正欲言又止。这时冯保出现了,向诸位大人行礼,问道:“现在新娘还没来。诸位大人还想点什么菜,厨子可以马上做。”张居正仍然不忘关切地问道:“你的伤还好吗?”冯保笑盈盈地说:“托贵人洪福,伤口又不深,早就好了。”张居正仍关切地提醒:“你以后要注意高大人这个人,他性子就是急,你以后要尽量地躲着他,知道吗?”冯保点头道:“奴才谨记。”徐阶回头提醒学生:“注意点,高大人知道了,后果很严重的!” 张居正只好转移话题:“呃,今天这位武将是来客,你问他好了。”戚继光客气地说:“习武者是粗人,点什么菜还得让文人来。”徐阶也不忘客套:“今天并不是很隆重,圣上一向提倡诸皇子节俭,所以连婚礼都弄得如此随意。所以你们随便点菜。” 几番客套下,菜终于点好了,冯保马上过去告知厨房。 冯保刚回房,就被裕王叫到更衣室里。裕王穿着敞开的内衣,拿着婚礼服说:“今天孤大婚,特请你来帮孤更衣。”冯保受宠若惊地应诺,说完马上从裕王手中拿来衣服,看了一眼,是朱红色的,中央绣着文龙。却显得小了点。冯保小心翼翼地展开,裕王张开了手,冯保缓缓地套了上去。在冯保动手之前,裕王已经开始了整理衣着。于是冯保从桌上拿来了玉带,手臂围绕裕王的腰部一圈,在脐前相会,冯保明显感到了裕王腹肌的硬朗,不禁想入非非地停了一下。裕王有些不自在,问道:“怎么了?”冯保才回过神来,赶快在腰前系好腰带。裕王感觉到了什么,催促冯保:“把孤的冠帽拿来。”冯保赶快从命,从桌上拿来礼冠,小心翼翼地在裕王头上戴正。 裕王对镜自视,问冯保:“孤好久没穿这么正式,你觉得怎么样?”冯保奉承地说:“殿下风华正茂,真是英俊潇洒。”裕王微微一笑道:“你就不要再阿谀奉承了。” 第59页 这时门外传来了“新娘到”的声音。裕王说:“赶快换上伴郎的衣服,随孤出去。” 冯保换上了衣服,随裕王走了出去。裕王口里念着:“但愿不要长得太难看。” ☆、21.裕王情深安王妃 冯保宫内取私药 一名女子由高拱扶着,轻轻地向裕王走来。此人身着朱红霞帔,头戴三尺盖头。从步伐和身段来看,她应该是一个小巧的女子。裕王勉强地放心了。 女子由高拱护送至厅内。高拱向裕王行礼道:“裕王殿下,今日陈钏小姐已经带到。殿下喜欢吗?”裕王有些犹豫,不禁试图揭开女子面部的盖头。 高拱阻止道:“殿下,此举不妥,尚未娶亲,贸然抛头露面,有冶容诲淫之嫌。望殿下包涵。”裕王有些激动,喉结滑动了几下,最终换上微笑的表情说道:“高大人所言极是。孤喜欢。”高拱满面春光地说:“喜欢就好,现在可以拜堂成亲了。” 在众人一致欢唿中,高拱开始主持婚礼。新郎新娘携手,一拜天地,此情天地可鑑。二拜高堂。高拱说:“陈钏的父母已去,她是通州人,裕王就对着东北方向的通州拜。皇上在仁寿宫内,今天不来,所以王妃就对着南方的仁寿宫拜。注意,一定要握住手,不能松。” 裕王牵着陈钏的手,感到了陈钏手的纤细,陈钏感到了裕王的手的厚实。两人调整好身位,向对方的高堂礼貌地叩拜。 高拱请夫妻对拜。裕王和陈钏转了回来,相互对拜。这一拜过后 凤冠遮掩红绸后,美人微晗娇娆首。轻步入厅前,拜天宾客边。低眉相挽手,欲语仍含羞。懵懂俊情郎,笑颜欢满堂。 礼成了,高拱宣布:“可以揭盖头了。”裕王脸上早已有了一丝绯红,用颤抖的手揭开了朱红色的盖头。此时浮现在眼前的是这样的一张脸: 脸如瓜子,凤冠藏轻发;面若秋菊,微鼻夹双目。与那小巧的身段配合,煞是和谐。 裕王似乎满意了,说道:“今日孤大婚,诸位定要尽情,莫要拘束,增添喜庆气氛。”众人大喜,纷纷举杯而祝。冯保在裕王身后小心地侍奉,不停地倒酒,端菜,却让高拱不悦。 与此同时,景王府内,景王的婚宴也不见得更加热闹。邀请的宾客有严世蕃、陆炳、梁宠和严良等人。严世蕃出手大方,送上了重礼,卢靖妃却之不恭,欣喜地接受了。 景王还在府里换衣服,梁宠正在帮忙。景王嘆气,梁宠问何故。景王说:“这么隆重的场合,可是全儿不在了。现在想起来,还真是可惜。”梁宠拍拍景王的手说:“殿下,为了让您洗脱冤屈,全儿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因此无论如何,您一定要珍惜眼下的幸福,好好对待怡儿,一起过日子。我相信,全儿在九泉之下一定会看着殿下的。当殿下感到幸福时,全儿也会开心;当殿下难以排解烦恼的时候,全儿也会看到,在冥冥之中帮助您。在殿下伤感的时候,全儿也会在梦里给您带来安慰。” 景王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带着勉强说:“那就借你吉言吧!但愿全儿是悲剧的终结者和好运的开启者。”梁宠继续安慰:“既然这样,殿下就一定要往好的方面想。让我们一起忘记昨日的忧伤吧。”两双手搭在了一起,颇为有力。 婚礼开始了,严世蕃担任司仪。梁宠携景王走出左耳房,严良携梁怡走出右厢房。最终相会,景王和梁怡最终牵手,这一牵手,不仅是两人终身幸福的象徵,也标志着两家的结姻的完成。 一样的拜堂成亲,众宾客一样的举酒祝福。一日内两位王子喜结良缘,仿佛在共同祈求上天,将这样的好运播洒在人世间。让人们忘记旧日的伤愁,迎接新的生活。 幸福生活仍然在持续,而皇宫内仿佛也清静了不少。昔日的纠葛貌似突然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和谐。 四月的一天,裕王和陈钏吃饭。陈钏突然感到噁心,吃不下饭。裕王马上找大夫来,经过检查,大夫确定陈钏怀孕了。裕王兴高采烈,召来群臣进贺。 张居正率先祝贺道:“裕王好福气,如今府内添丁纳福。”徐阶也一改往日的平静,热情地祝贺裕王。高拱更是喜出望外,立刻去写信给嘉靖报喜。 裕王似乎还没准备好,带着稚气未脱的羞赧摩挲着陈钏的手,却欲言又止。徐阶鼓励道:“殿下就要作父亲了。”裕王终于开口说:“钏儿真是福星高照,孤感激万分。” 仁寿宫内,嘉靖得知裕王的王妃有喜了,也十分高兴,决定亲自去探望。 自从裕王母妃坠落吊桥,嘉靖不想触景伤情,只想一心祈福,已经很久没探望裕王了。这次皇上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和皇子亲近了。 裕王府全体人员,包括徐阶、高拱、张居正都欢迎皇上的驾到。嘉靖径直奔向内院,看望床上的陈王妃,陈钏下床行礼,嘉靖亲自将其扶起免礼。 嘉靖嘱咐道:“你有孕在身,一定要注意好好休养。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体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的。你的肚子里有朕的皇孙。如果你好生对待,生下了他,无论是王爷还是公主,都是江山社稷之福。”陈妃感恩戴德。 冯保此时端上茶点。嘉靖望了他一眼,令其前去侍奉陈妃。 第60页 陈妃吃了一块黄米糕。嘉靖突然想到了什么,说道:“陈妃的确需要补补身体。今天没带太医来。这样吧,冯保,今天你跟朕回宫去找太医,让其开点安胎的药材。”冯保接旨,裕王夫妇谢恩。嘉靖在裕王府停留了一阵,带着冯保回去了,离开时,带着疑惑的表情望了高拱一眼。 嘉靖带着冯保上了马车。马车启动,嘉靖揭开帘子,向裕王府的人挥手告别。已经走开了,嘉靖问身旁的冯保:“你在裕王府一切安好?”冯保回答安好。 嘉靖看了看周围,发现没人,低声问道:“裕王整天在家里干什么?”冯保仔细地回顾,答道:“裕王兴致高雅,既喜欢琴棋书画,又喜欢射箭蹴鞠。”嘉靖露出了质疑的表情问:“真的么?裕王只干这些事情,要么风花雪月,要么嘻哈玩乐?” 冯保立刻察觉自己的失言,赶快补充:“裕王也经常读书。上至儒学经传,下至市井话本,都有涉猎,颇得广益。”嘉靖听了,依然是一脸的怀疑,问:“如此亦可,只不过久之会趋向变成一个纸上谈兵的人。” 冯保又发现自己的漏洞,说:“裕王还常与良师益友为伴。高侍郎、徐尚书、张学士都是饱学鸿儒。裕王常与之相伴,自然愈发贤良。” 嘉靖面无表情地继续:“裕王和他们谈什么你知道吗?”冯保答:“他们常在帘子里私谈,小人不知道……”冯保马上发现嘉靖变了脸色,赶快改口:“小人只是一个奴才,不敢去惊扰,所以不知道。”嘉靖默许道:“也对,守好本分很重要。那你一般在干什么?” 冯保答:“一开始在浣衣房洗衣。一天去送衣服,结果误入裕王的内府,裕王在与高侍郎私聊。高大人把小人当成刺客,把小人刺伤了。还好伤得不重,休养了很久,痊癒后就去裕王身边伺候。最近小人在忙着裕王娶亲的事。” 嘉靖轻轻点头说:“很好,你以后要记住,凡事适可而止。不要过于张扬。” 不觉间他们已经到了太医院,陶仲文也被传来。嘉靖下令:“陶先生,你和太医商量一下,给裕王妃开个安胎药方。”陶仲文和众太医接旨领命,开始集体研究,最后写了一个药方。冯保拿了药方,准备去抓药,嘉靖止住冯保,带着几分关切说道:“听说冯保在裕王府被剑刺伤了。陶师傅,麻烦给冯保开一些活血化瘀的药。”陶仲文思索片刻,也写了个药方给冯保。 冯保拿着两张药方,由一个小学徒带领着去抓药。抓完药,陶仲文嘱咐冯保:“好生让陈妃服用。以后就你自己拿着令牌定期过来取陈妃的和你的药。以后取药的时候顺便向我们汇报陈妃和你的情况,以便我们进行方案的调整。”冯保爽快地应允,叩谢嘉靖和陶师傅的恩典,拿着药雀跃般地离开了。 裕王府内,冯保把陈妃的药材及药方交给裕王。此时高拱还在,一把抢过药方,看了看说:“请屏退下人。”裕王令冯保迴避。冯保知道贸然前去窃听后果很严重,于是拿着自己的药材药方,躲得远远地。 高拱说道:“殿下还是小心为妙。今天我看见皇上的表情举止都有些怪异。恐怕这药方有问题。”裕王不解问道:“孤看了没什么问题啊。杜仲、阿胶都是安胎的。烹调方法也无明显异常。药剂也不相冲。”高拱压低声音说:“殿下不要太天真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为什么皇上一直不来看殿下,如今王妃有孕了就突然来访?这里面大有文章。”裕王不禁有些犯难。 高拱提示道:“殿下可以将药偷偷丢掉,然后说已经服用。”裕王神色慌张,确定周围没人,说道:“高大人莫要口出狂言,此乃欺君之罪也!” 高拱小声地强调:“殿下,此乃危急存亡关头,如果殿下有一丝的踌躇,也许错过的就没法再弥补了。”裕王仍然犹豫,已经被高拱抓住了手,高拱说:“殿下应该知道,陶仲文与严嵩素有瓜葛。而严家父子支持景王,势必视殿下为大敌。他们随时准备加害于殿下啊!如今殿下的王妃先怀孕,他们岂肯善罢甘休?我们以仁义为本,害人之心没有,但对于他们,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裕王仍然放心不下,只好说:“这件事还要找找陈妃商量。”于是转身前往后院,发现陈妃正在赏花,还不时地把鼻子凑到花蕊旁嗅。 裕王恢復笑容,走过去对王妃说:“爱妃,皇上隆恩浩荡,给你送来了很多药材。孤特请卿前去看看。”陈妃微微从花丛中抬起头说道:“谢主隆恩,不过臣妾并非通晓医术之人。想必看了也没用。臣妾还是好好休息吧。” 裕王已经拉着陈妃的手说:“爱妃一定要去。学习那个药方可以懂得很多待产生产及月子的学问。这将大有裨益。”一边说还一边使着眼色。 陈妃从裕王的眼中读出了什么蹊跷,然后跟着裕王走入了卧室。裕王从抽屉里摊开一包药,说:“这就是父皇赐的药材,有二十五种之多。”陈妃已经眼花缭乱了,说:“裕王,这么多。一次吃完吗?”裕王蹙眉答道:“是的,每一次冯保过去拿七包。每一天吃一包,冯保每七天去取一次。”陈妃不仅感觉压力甚重,有些让人反胃,只好说:“只怕臣妾是喝不完啊!” 第61页 裕王带着尴尬的诙谐说:“不只是喝不完的问题,恐怕当你喝完时就都完了。”陈妃不解道:“什么完了。”裕王低声说道:“自从母妃走后,父皇久居深宫长年不愿外出,为何你有喜后就突然来了?况且那个陶仲文与严嵩交往甚密,卢靖妃和景王与严世蕃的关系也紧密。严氏父子明显是向着景王的。你比景王的梁妃先怀上,他们岂能不嫉妒?他们开了这么多药材,说不准把什么夹在里面了。” 陈钏早已恐惧万分,问裕王该怎么办?裕王小声答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偷偷地把药扔了,然后声称已经服用。”陈钏放不下心:“这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尤其是被严嵩那一帮人知道了,我们都完了。”裕王低声地告诫:“爱妃,如果被发现了,你我千万要保持沉默,一切责任由高拱承担。”陈钏露出一丝鄙夷道:“夫君,你怎可如此?” 裕王嘆道:“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高大人主动提出自己承担责任。我们应当珍惜别人牺牲而换来的幸福,知道吗?”陈钏最终忐忑的点头了。 接下来,陈妃按照裕王的指示行事,每天冯保来送药。陈妃藉口太烫,让冯保下去等着,然后偷偷把药倒进痰盂。为了避免冯保起疑,陈妃偶尔喝一口,再让冯保下去,然后把药吐进痰盂。而冯保自己天天坚持服药,自我感觉元气逐渐恢復。 七天后,冯保去御药房取药。陶仲文噼头就问:“陈妃近况如何?”冯保如实回答。陶师傅继续:“每次你都确定她服药了吗?”冯保答:“小人,的确看见陈妃喝了几次。”陶仲文不满道:“几次有什么用?记住了,下次每次都要看到她把药喝下去!”冯保战战兢兢地应诺,领好陈妃和自己的药下去了。 回去后,冯保又把熬好的药奉给陈妃,陈妃照例请冯保迴避。冯保说:“娘娘请不要为难小人,陶师傅吩咐小人一定要亲眼看见娘娘完全服药。”陈妃有些不悦,说:“这么烫,你让本宫怎么喝?”冯保依然没懂要领,说:“娘娘就等一下再喝。” 陈妃不敢再赶走冯保,只好答应等一下。半刻钟过去了,冯保见药已经凉了,说:“娘娘该喝了,药凉了再服就会动胎气的。”陈妃冥思苦想地找藉口,可是徒劳。眼看着冯保天真而充满期望的眼神,她只好答应喝药,但是拒绝冯保餵服。起身端起碗,自己舀了一勺,含在口里,迟迟不肯下咽。 冯保带着希冀地请陈妃继续服药。陈妃唾沫都快流出来了,大脑一片空白,屏住唿吸快要窒息了。冯保关切地问:“娘娘怎么了?要不要小人餵?” 陈妃仍不知所措,突然背后快速飞来一个人影。在冯保还没有感觉到风的吹动前,已经被那个人影扇了个耳光。冯保抬头看,是裕王。裕王训斥道:“好一个顽劣的奴才,居然连餵药都不会伺候!”冯保莫名其妙地说:“殿下,是陈妃娘娘自己不舒服,咽不下。” 裕王继续怒斥:“好一个无用的杀才,还敢顶嘴?你这个样子让陈妃咽得下去?”冯保仍然不知所措,问:“那奴才该怎么办?”裕王脸快涨红了,吼道:“还不快滚!以后你就不要来伺候了。取药交给孟沖了。”冯保还要说:“可是,奴才每次也要取自己的药啊!”裕王焦躁地说:“那就让孟沖代你去领吧。去去,孤也不想说你了。”冯保只好悻悻而离开。冯保刚离开,陈妃就迫不及待地把药吐到了痰盂里。陈妃漱了几次口,才勉强安心。 冯保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裕王不再让他跑宫内取药,他倒有几分欣慰,毕竟自己身子弱,难得休息一下。 一天,冯保在服药,突然门外有人求见,开门发现是张居正。张居正提着一个盒子,礼貌地作揖道:“这是我那两个孩子的被单,麻烦你洗一下吧?”冯保笑吟吟地答应:“张大人何须客气,小人定当全力洗干净。” 张居正拱拱手说:“你不要那么谦虚,要学会自尊哦。行了,有我在你就不必称‘小人’了,也不要叫我大人。”冯保不忘恭顺地说:“在下一定谨遵先生旨意。”张居正感觉是不能改变了,只好笑道:“好吧,就这么说。” 冯保想起来了,便去给张居正泡茶。趁冯保准备的时候,张居正在房间里走动。这间房狭小,却布置得井井有条,檯面上基本清洁,没有杂物。张居正发现了窗边小桌上有一碗药。 冯保端着茶过来,张居正称谢端茶喝了一口,贊道:“好茶,看来我以后要多来这里了。”冯保谦逊地说:“这里太寒酸,先生还是不要来了。”张居正狡黠地笑道:“怎么,你不欢迎我?”冯保有些慌说道:“先生不要误会。先生让这里蓬荜生辉,本人怎么会不欢迎。既然先生愿意来,那在下一定将这里布置得更干净、舒适。” 张居正笑道:“现在已经很不错了,再来就是锦上添花了。”停顿一下,指着旁边桌上的那碗还没喝完的药问:“你也在喝药?” 冯保有些惊慌,却保持住镇定说:“本人曾经在司礼监工作,皇上认识本人。前几日听说本人中了剑伤需要调养,所以特地令陶师傅开了个方子,每隔七天去御药房取药,起先是本人取,后面是孟沖代取。” 第62页 张居正沉思片刻说道:“都快四个月了,你的剑伤早好了,怎么皇上还要你吃药?”冯保答道:“陶师傅说,这是调养的药,所以服药总是好的。” 张居正关切地说:“你明天停一天药,没什么事吧?我拿着你的药方和一包药送给医家研究如何?” 冯保向来不善于拒绝别人,笑脸相迎道:“好的。”然后到柜子里拿了一包药给张居正,说道:“陶师傅说停一天药会有些不适,但不会太严重。你拿去吧。” 张居正接过药,再停留了一阵,带着方子和药走了。冯保送走张居正,回到内屋去洗张居正的被单。一打开却发现里面还有枕套、衣服等一大堆。冯保开始了忙碌。 第二天起床,冯保感觉神清气爽,可是到了晚上,感觉有些乏力。冯保想或许是洗衣服太累了,早早就休息了。第三天,乏力加重,伴噁心。冯保感觉不对劲,想到也许是昨天没吃药,于是去找厨房煎药的人。 这时张居正敲门求见,究竟张居正查到什么了没有。 ☆、22.张居正查药救冯保 严阁老怀计探陈妃 张居正一进门就说:“冯保,那个药我已经查明了。这药方表面上倒是可以,就是普通的调养的药,没有相剋。问题是,这个药包里面多了一味马兜铃。长期大量服用,会引起面部浮肿,排尿困难,最后中毒身亡。”冯保仿佛遇到一个霹雳,突然想起三年前吕高曾经告诉过他,陆炳也是服用一种叫“醉红绡”的成瘾性毒药,最后有可能会引起浮肿,排尿困难。冯保不禁喃喃说道:“对,他也是。”张居正不解地问:“谁也是?”冯保马上说:“没什么。” 张居正赶紧继续说:“你不要再迟疑了,否则真的很危险。一定不要吃,如果皇上问你,你就说吃了。”冯保说:“这可能是欺君之罪啊!”张居正说:“那你就把这小果粒给拿掉再去煎药。记住就是这小果粒,马兜铃。当然,能少服用就尽量少服用。因为是药三分毒。”冯保嘆道:“可能现在为时已晚了。我今天就感到了不舒服。食慾减退,不时伴噁心,还好不伴发热、胸闷、气紧。”张居正说:“还好,不是很严重,停药不久就可解除。” 冯保惴惴不安地答应了,张居正继续安慰:“你放心,我会和裕王沟通好的。然后你就少吃或不吃,有人帮你的。”冯保依然不太安心。 一连过去几天,冯保为了尽快摆脱药物的阴影,一直没有服用,可是不良反应愈加强烈。久了,他连端盘子都手抖起来了。裕王注意到了,大概也猜到了什么,没有让冯保吃药,应冯保请求,也未请医生来看。裕王让冯保多休息几日,自己全勤照顾陈妃。张居正每天都来探望冯保,冯保总是说:“我能忍受。”张居正却感觉比冯保还焦虑。 五月初,赤日炎炎,高拱前来探望裕王,进门就说:“这天真热,裕王殿下可安好?”裕王淡淡地说:“孤身体还好,没有问题的。”高拱放下礼仪说道:“殿下不觉得渴吗?如果觉得渴就让孟冲去准备两杯酸梅汁吧。”裕王笑道:“高大人,孟沖今天外出採购了。”高拱不耐烦地说:“殿下那就去找冯保吧。”裕王犹豫片刻答道:“冯保今天不舒服。” 高拱有些怒气了说道:“冯保这个傢伙,我早几天就听说他不舒服了。他哪里是不舒服?他明明就是偷懒。殿下请等着,我这就把他叫过来。” 裕王想去阻止,但碍于情面却停止了。高拱很熟练地找到冯保的房间勐敲着房门喊道:“你这个懒骨头,还不快出来给裕王和我准备酸梅汁,想渴死我们吗?”裕王在门口看到后,心里有一丝反感,却还是没有明显动静。 冯保听到了唿唤,辨得是高拱。他不敢违抗,只好奉命打开门,恭顺地行礼说:“是。” 冯保今天状态稍好,感觉有点劲了。他在厨房里准备了许久,终于准备好了。他将汁水装在了一个壶里,然后倒一部分到两个小碗里,用托盘端着送过去。 可是刚一进客厅,不知是不是因为看到高拱而紧张,冯保顿感乏力与心慌。冯保把托盘放桌上。高拱吩咐道:“还不给裕王奉上。”冯保准备给裕王端,裕王先行起身,从冯保的手里接过了碗。 冯保又给高拱端,没想到手在这时候开始不自主地抖了。手抖得越来越厉害,汁水都快泼出来了。冯保努力地克制,幸好终于平安地送到了高拱的面前。高拱接过碗,嘴里嘟哝地教训道:“你这个奴才,就知道偷懒!如今连个端茶送水都不会了么?”冯保连忙跪下来求饶:“奴才该死。再也不敢了。”裕王终于发话:“高大人,人家确实身体不适。你就饶了他吧,况且他也没打翻茶碗。” 高拱依然念叨:“既然长期有病,不能服侍,那就不要住在这里吃白食。要留下了,就要干活,知道吗!”冯保连连应诺,最后在高拱持续的怨声中告退。 冯保刚一出门,就遇上了张居正。张居正见冯保垂头丧气的样子,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现在感觉如何?” 冯保本来含有怒气,却只是故作平和地说:“没什么。只是刚才给高学士送水的时候没端好,不过也没泼。”张居正听了,蹙眉道:“什么?你病成这样还去端茶送水?”冯保本想说什么,但已经被张居正拉进他自己的卧室了。 第63页 张居正按住冯保坐在榻边,瞩其闭上眼睛,用手指鼻子。冯保能稳定地指。张居正略微安心地说:“还好,你动作还平稳。”冯保睁眼笑道:“我还好啦。不要担心。” 这时外面传来了凶神恶煞的吼叫:“冯保,你去哪里了?那么点酸梅汁,我们怎么够?快去再准备一些鲜橙汁!”冯保想去开门,张居正示意不要做声,然后亲自打开门说道:“冯保上街买东西去了,高大人,还有厨房就几步路,烦劳您移驾尊步。厨房里僕人多,他们会弄好的。” 高拱不满道:“他走了,你怎么可以进他的房间?”张居正答道:“我有一些衣服给冯保洗,今天来取的时候,看见门没关,走进去发现里面有张字条,上面写着他出去了,让我自己来取。”高拱满腹狐疑地说:“真的么?他刚刚还在,怎么一下子就出去了?这个谎言也太不靠谱了。”说完,往屋里走,想去搜。 冯保感觉张居正快支撑不住了,于是从床上起来,走到张居正身边。对高拱行礼道:“高大人,张大人看到奴才今日身体不适,心存怜惜,所以藉故说奴才不在,好让奴才休息。奴才知道身份卑贱,不值得大人们怜惜。高大人让奴才准备汁水,奴才责无旁贷,这就去。但请您千万不要责备张大人。他也是善意。” 高拱的不满稍稍平息,仍然愤愤说道:“既然如此,你还不快去?以后不要偷懒。”冯保应允前往。少顷,端来了一壶鲜橙汁。高拱接过,表情显示差强人意。 张居正依然愤慨,但不敢直接对抗高拱,只是安抚着冯保,带着他回了屋。 又过了数旬,冯保坚持不吃药,虽然症状越来越明显。张居正隔三差五地来看望,裕王也经常抽空来关心。高拱不知被什么事情缠住,不再纠缠冯保了。就这样,冯保居然又挺过来了。 七月初,张居正探望,冯保感觉精神良好,仿佛元气又回来了。一股欣喜的激情溢于张居正言表,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冯保。正是:白面霜肤如雪,纤纤巧手无瑕。月明珠上眉弓拔,形态胜于诗画。 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张居正脑海中闪过,不由得心旌震动。久之,他才回过神来,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你和李雁全是什么关系?” 冯保感到锋芒迎面而来,但想到嘉靖帝曾经嘱咐过他:“无论什么时候不能说你是李雁全,否则谁也救不了你!”只好硬着头皮说:“我就是冯保,司礼监的,直隶衡水人。我和李雁全没有关系。” 张居正听后没有疑意,只是轻轻地嘆了一口气。冯保担心他察觉了什么,就解释:“小人和李雁全长得是有几分相似,但我真的不是李雁全。您去问皇上、严氏父子、黄锦、陆炳、陶仲文,他们都会说小人就是冯保。” 张居正听后没有抬头,只是嘆道:“不是就好。李雁全是个苦命的人。”冯保突然急切地问:“那您觉得李雁全是不是真的是巫蛊事件的制造者?” 张居正浅浅地苦笑说:“此时此地,我当然会说出真心话,我认为他不是。不只是我,我想所有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知道是景王遭方皇后陷害,然后李雁全顶的罪。但是在外,公开的地方,我们都会异口同声地指认李雁全就是巫蛊事件的制造者。” 冯保立刻明白了,没有做声,只是微微嘆息。张居正突然改成灿烂的微笑说:“既然你矢口否认你和李雁全有关系,况且还有那么多人为你作证。那么我还有什么理由不相信呢?也罢,我以后再也不就此事相问于你。”说完用手轻轻地拍了拍冯保的肩膀。冯保感到了有支撑的力量,稍稍安定下心来。 几天后,高拱再次来会晤裕王,孟沖亲自奉上茶水。谈了没多久,茶水就喝完了。孟沖主动请缨去加。可高拱说:“孟总管,你已经是裕王内务的总管了,这点小事怎可躬亲处理?否则你们的下人被娇宠惯了,就麻烦大了。”孟沖笑道:“都是裕王的人,何必考虑分内分外?”高拱却说:“此言差矣。有秩序的生活才是健康的。如果下人向来都这么懒,尸位素餐,迟早会出问题的。所以,把冯保叫来,这事应该是他的职责。”裕王还想说冯保不舒服,可高拱已经先问出来了:“殿下,冯保今天该不会又不舒服吧?”裕王只好笑着答应了。 冯保被孟沖叫起,到厨房里准备茶水。天气凉了,冯保特意准备了热水。然后他低着头,举案齐眉,一路小跑送上。还是裕王先接过茶杯。当高拱接过时,冯保抬起了头,露出了剑眉下面白皙的脸庞。高拱看得很仔细,放下手中的杯子说道:“这不就是李雁全吗?上次殿下为何说不是?” 裕王有些尴尬,但笑着说:“高大人多虑了。这个冯保的确是父皇选定的赐给孤的家僕,不是那个李雁全。父皇、黄锦、陆炳等人都可以作证。”高拱听了,只好笑着说:“既然如此,冯保就先下去休息吧。” 等冯保告退远去了,高拱又支走孟沖,说道:“殿下,臣早就觉得这个冯保很可能是严家父子派来的细作。即使他不是李雁全,也绝非善类,殿下当早做决断,处理打发掉他。”裕王淡淡地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高拱严肃地说:“如果是麻烦就大了。严党组织森严,肯定有很多的细作。我们还是要学会防护自己,不然将会成为他们的阶下囚。” 第64页 裕王摆摆手说:“高大人言重了。冯保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可能是细作?”高拱不以为然地说:“这细作的问题,就是要防微杜渐,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 裕王反感地回道:“高大人,我们商议与严党斗争,就是要替天行道,为了天下的黎民苍生。冯保来自草莽,也是人民大众的一员。你怎么可以如此草菅人命?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该如何交代?难道我们也要成为严党一样的人吗?如果是这样,孤宁可把位子给四弟。” 高拱听后面色有些发红,想了许久,却说:“好吧,姑且留他,不过我们要好生防范,不要让机密泄露了。”裕王点点头。 就这样,一切在平静中。裕王把大部分时间花在陪伴陈妃上。冯保身体恢復了,可以干一些体力活了。张居正也经常来探望。虽然很多人认为冯保就是李雁全,却很少有人提起。 一晃到了腊月初,严嵩把严世蕃招到自己的宅子里密谈。严嵩说道:“这个冯保吃了那么久的药,我听说他精神气色怎么越来越好了?”严世蕃充满期望地看着父亲道:“也许他是吉人自有天相。他躲过了一劫,就会被保佑,一世平安的。” 严嵩拍桌子说道:“你怎么也和那帮草包一样笨?很明显,冯保根本没吃药。我听人说冯保脸上都没有浮肿了,身体也胜过往日。据说他还经常和裕王、张居正等人一起琴瑟相和、共同玩乐,怡然自得。一定是他也学会吃里扒外了,有奶便是娘,跟那帮贱人混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严世蕃带着求情的眼神说:“父亲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让他死?我看他也没什么,依然如旧般单纯。让他死,我还真不忍心。”严嵩冷笑一声道:“你也和那个傻瓜一样被美男心计所迷惑?他被吕师傅教了那么多年,这勾心斗角的心计恐怕早比你还烂熟于心了。你不要被那美丽外表所迷惑了。” 严世蕃还在努力寻找证据说明冯保的清白,可是严嵩先发话了:“好吧,就算他像你所说的那样,很单纯。那这将会更危险。那么单纯的心,在裕王府内经过高拱等人的耳濡目染,早已就与我们划清界限了。更何况,这个全儿知道的太多了。从他决定当皇上男宠的那一刻起,他就註定是我们的一颗棋子,永远不能逾越我们规定的航程。否则,我们一定要让他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本来皇上已经回心转意了,他功成身退,或许还可以让我们接受。可是他非要留在皇上身边,最后自讨苦吃,被方皇后处以宫刑。太子去和亲,他跟着去了。太子薨了,他没有去陪葬,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侍奉景王其实是一大下策。本来方皇后的怒气完全在全儿一人身上,我们让他处江湖之远就可以避免正面冲突。可是他却成了景王的人,方皇后自然恨乌及屋地成了景王的大敌。结果就发生了巫蛊事件。这小子还算明白事理,自己招供了,喝了那杯酒。虽然皇上把他救起了,我们还是有办法让他永远地闭上嘴巴。” 严世蕃有些愕然,说:“父亲,您让陆炳报告皇上说大部分民众相信全儿就是巫蛊实施者。然后你又利用药物,从而藉机除去他。这一招实在太阴了。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严嵩摇摇头说:“所谓无毒不丈夫。如果没有这些小的谋略,我们很难立足。你应该知道我们是做大事情的人。别说牺牲一个小小的全儿,就是牺牲陆炳也要捨得。” 严世蕃对这个答覆显然很惊讶,他仿佛很迷恋陆炳身上威勐的纹身,不舍地说道:“父亲,陆炳为我们家做了那么多,牺牲了岂不更可惜?” 严嵩说:“所以我们不能轻易牺牲陆炳,一定要等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要三思而行。好了,现在我们必须赶快解决掉冯保。他现在已经向着裕王了。陈妃即将临盆,皇上在她生产的那天肯定会带太医还有陶仲文去探望。我们也顺便去看看冯保,然后把药给他,说是皇上赐的,让他当面喝。我想他是不敢公开违逆的。”严世蕃听后还是不能释怀,却不知说什么,只能蹙眉而嘆。 腊月十七,陈妃临盆如期而至。嘉靖带着一班人马前去探望,包括严氏父子,赶到时,陈妃刚好开始生产。虽然才刚刚开始,但从陈妃的表情看,接下来会是一场艰难的战斗。陈妃的额头从微微湿润到汗如豆粒,伴随着剧烈的抽动。虽然周围一大堆人在安抚着,协助着,依然只是杯水车薪。 陶仲文在千唿万唤中,带着孟冲进来了。孟沖的手上端着一碗汤药。陶仲文向嘉靖介绍:“这叫顺产汤,可以止痛。现在陈妃如此难受,喝了这药会大有帮助。” 气氛骤然紧张,裕王和陈妃似乎没有沟通好,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陈妃先发话:“好,臣妾先喝一点点试试。”于是孟沖端药过去,伺候陈妃喝下了两勺。陈妃略微安静了下来。嘉靖喜,令陈妃快速喝下,陈妃说太烫,想等一下。 裕王府的另一边,严氏父子带着一壶药找到了冯保。严世蕃找了找感觉,定定神后说:“冯保,皇上怜惜你,特此赐补药。你,喝一点吧。” 冯保感到脑后发凉,阴风吹袭,不安地说:“真是皇上赐给我的吗?可是我的伤早就好了啊。我没病,可以随便喝药吗?” 第65页 严世蕃有些迟疑,说:“这个,此药是补药,不是治病的。一般人喝了,应该对身体没有什么大碍。你还是喝一点点吧。” 冯保还是不完全放心,这时严嵩直快地吩咐道:“冯保,不要这样不识抬举。皇上赐的,就是毒药你也得喝,否则就是抗旨。何况现在圣上一片美意,你还不赶快喝?” 冯保感觉到了什么,暗自想:张居正等人都在那边看着陈妃,想必严嵩已经支开了别人。我应该是不得不喝了。可是这极有可能是毒药。怎么办? 严嵩仍然在催促,严世蕃的表情已经开始露出欲言又止的烦躁。冯保不敢再推辞,只好打开了药壶。冯保看了一眼,闻了闻,感觉不像是毒药。于是他将药倒在碗里,舀了一勺。 究竟这是否为毒药?冯保心中依然没底。 ☆、23.谋放血陈妃流产 误失火皇后殒命 冯保刚要喝药,门外传来了小厮们的唿声:“不好了,陈妃娘娘血崩了!”冯保当机立断说道:“严阁老,陈妃娘娘出事了,奴才要去照应。皇上的恩情,奴才感激涕零,回来时再享用。” 严嵩想止住冯保,却想不出理由,只好眼看着冯保离开,到了陈妃的房间。冯保过去了,严家父子只好放下药,跟着也去。 冯保走近产房,只听见帘子里传来一阵阵递减叫声,周围是人群嘈杂。孟沖端来一个大盆,里面装着带着血污的水,吩咐冯保道:“快去把它倒掉,换盆新的。” 冯保接过盆子,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想拖延时间,还是被刚才的事惊吓得茫然不知所措了。冯保竟然花了很久时间才找到排水槽,将污水倒掉,再拖着忐忑的碎步回到了房间。 回房的时候,冯保感觉人们情绪稍稍稳定了,一问张居正,才知陈妃的血刚止住。人们默默祈祷,等待新生命的到来。 突然听见孟沖在高唿:“生出来了!”可正当人们准备额手相庆的时候,却迟迟没有听见婴儿的啼哭。孟沖在里面喊道:“是个王爷!”冯保藉助屏风上的影子感觉孟沖用手摸了摸婴儿的鼻子。然后孟沖继续高唿:“可是,没气了!” 冯保随着人流走到屏风的边缘,然后探脑望去,只见嘉靖已经前去抱住了婴儿,面无表情。但此时无声胜有声,人们都明白嘉靖此时想着什么,也没有人敢上去解释什么。 陈妃在屏风的里面。冯保没法看到,只听见一个虚弱声音:“皇上,请节哀,臣妾,臣妾还有机会。”刚说完,陶仲文就沉重地说:“皇上,娘娘,请节哀,此次大出血,能止住已是幸运,以后就再难了。” 嘉靖终于在沉默中爆发了,吼道:“陶仲文,陈妃就是在喝了你的药后血崩的,你药里放了什么?”陶仲文十分老道,依然既不惊慌失措也不故弄玄虚答道:“臣的方子没问题,不信可以问太医们。臣以为,是某人为了害陈妃在药中加了放血的药。如此导致产道大出血,胎儿呛入血块而窒息。”嘉靖泣不成声地请太医们查看药渣。太医们分头行动,四处寻找。人们在房内焦急地等待着,时间滴答,像利器敲打着房门。 终于,一位太医找到了一块药渣,飞奔过来,报导:“皇上,这一大块药渣里面有:蟹爪、赤乌、猪苓、鱼浮、地蚕、川芎等六味中药。还有两味不知道是什么。这八味在一起,可以让人立马血管扩张,然后就大出血。还好陈妃娘娘只喝了五小勺,药量不大,马上血止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陶仲文跪下恳求道:“皇上,一定是有人想害陈妃,然后栽赃陷害臣。陛下一定要把这个人揪出来,否则我们大家都不得安宁。”严嵩此时想去解释,但看见嘉靖深深地低下了头,沉思着,便没有说。 人们在耐心等待,生怕嘉靖会突然爆出一句犀利的推断牵连到自己。气氛死一般沉寂。嘉靖最终抬起了头,众人心脏勐烈地收缩了一下,可嘉靖却又低下了头,继续沉思。 沉思了一阵,嘉靖再次抬起头,说道:“不要找了!就是她!”严世蕃谨慎地问:“敢问陛下怀疑是谁?” 嘉靖斩钉截铁地说:“那个贱人已经让人忍无可忍了。她让朕失去了曹端妃、王熹妃,又让杜康妃失手坠桥。后来全儿也被迫赐死。她失去了儿子,看到陈妃怀上朕的皇孙,心生嫉妒,于是行此卑鄙的伎俩,让别人也堕胎!” 严嵩松了一口气,不忘安慰嘉靖道:“陛下,我们还暂时没有证据。怎么办?”嘉靖茫然而轻声说道:“爱卿啊,朕以往都问您怎么办?如今您怎么问朕怎么办了?” 严世蕃马上答道:“陛下,父亲实在感到这无从查起,这御药房人多手杂,涉及到的人恐怕会是整个御药房。如果去查,恐怕伤及无辜。”严嵩也点头称:“老夫正是担心此事。” 嘉靖略加怀疑地看了看严嵩,让父子都有些紧张。但嘉靖马上转向陆炳,说:“这是你职责所在。快去查吧。”陆炳接旨。 嘉靖头风又犯,令陶仲文和黄锦带着回宫。冯保突然跪在嘉靖面前,问道:“皇上,奴才有一事相问。”嘉靖还有一点耐心,请冯保讲。冯保问:“今日严阁老父子端上一壶补药,说是陛下赐的,可有此事?今天御药房出了事,奴才斗胆问陛下,这药还能喝吗?”严嵩叫道:“大胆。居然……”嘉靖摆摆手说:“是的,朕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该吃点补药,现在既然这样,那就不喝为好,把那药送给御药房检查吧。好了,朕累了,让朕回去。” 第66页 众人告退,严氏父子随之而去,严嵩有些愤然,但十分收敛。张居正一把拉住冯保说:“你没事吧?你今天太贸然了,万一要是皇上还要你喝怎么办?”冯保嘆道:“谁知道呢?没有皇上的这句话,没准严氏父子还要我喝的。”张居正也蹙眉。而屏风内,裕王和陈妃正相对而泣,执手相互安慰。 仁寿宫内,陆炳前来汇报:“昨日御药房的出入记录显示:方皇后派靖娘取过丹参,仅此而已。末将实在看不出与陈妃的事情有何牵连。”嘉靖不满,说:“怎么可以说看不出?依朕看,这大有问题。”陆炳不解,问嘉靖的意思。嘉靖答道:“你就继续查,总会有蛛丝马迹的。”陆炳说:“这蛛丝马迹也许证明力不足。” 嘉靖听了,突然安静了,以手扶着头,意味深长地说道:“是啊。证据不足已经造成那么多人的冤死。现在要死的是一个罪人,却不能让她心服口服地死,的确是让朕头痛。”陆炳听后沉默不语。嘉靖沉思良久,最后说:“暂时就这样,你继续查。陈妃诞下皇嗣,虽然夭折,也是功劳一件。朕决定将那个去了的小王爷赐名‘朱翊铃’,封蓝田王,年前葬金山。至于那个陈妃,就封她为一品正王妃,追封他的家人。”嘉靖说了这么多话有些累了,请黄锦来起草圣旨。尔后陆炳告退。 腊月二十七,蓝田王朱翊铃已经下葬,裕王和陈妃接过受封圣旨。陈妃仍然郁郁寡欢,裕王安慰道:“爱妃,不要难过,你已经有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了。”陈妃抽泣说道:“殿下,臣妾已经不能生产,只能白白地享用这些了。剩下的,您拿去给她们吧。”裕王不解,问什么是剩下的。陈妃说:“殿下对臣妾的爱已经到了无以復加的地步,可现在臣妾没法再让殿下得到儿女。殿下只好去纳侧室了。那爱臣妾剩下的爱,就分给她们吧。”裕王怅然,但安慰陈妃道:“三年内,也就是嘉靖三十八年前,孤绝不纳侧室,这样可以弥补你吗?”陈妃又忿然说:“这怎么行?你不纳侧室,就没有儿女,如果景王那边产下了皇孙,殿下就麻烦了。”裕王问到底要怎么办,陈妃茫然。 与此同时,嘉靖突然走出仁寿宫,进入宫内,直奔方皇后的坤宁宫。胡公公等人立刻觉得来者不善,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嘉靖进来,噼头就是一句:“陈妃的事你知道多少?你最好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方皇后还没来得及反应,嘉靖和陆炳就已经迎面扑来。她只好支支吾吾地说:“这个,臣妾,真的,不知道啊。臣妾一直,留在紫禁城内,半刻也没离开。” 嘉靖敲桌子喊道:“不要狡辩,说实话!”陆炳问:“那天你去领丹参干什么?”方皇后几乎快不记得了,问道:“有吗?”嘉靖怒道:“你这个贱人,一看就是个欺上瞒下的货色。如果再不招来,就去锦衣卫,像当年曹端妃那样。” 也许是应激反应让方皇后记起来了,她解释道:“那日臣妾感觉不适,就命靖娘去御药房拿了些丹参,以补元气。就那么点,陛下为什么耿耿于怀?” 嘉靖冷笑道:“任何东西到你的手里都能变成花招来。丹参据说也是活血化瘀的药物。只有可能是你把它放在了陈妃的药里。现在你招不招,我们都无所谓了。” 方皇后悲愤地说道:“陛下,臣妾一直对您都是孺慕之思。这样的爱陛下难道没有感到吗?”嘉靖听后又是一声更尖锐的冷笑:“孺慕之思是这样用的吗?由此观之你心术不正心怀鬼胎。好,今日朕懒得与你计较。迟早有一天,你让朕抓到了你的狐狸尾巴,朕让你不得好死。”靖娘听后立刻跪下求情道:“陛下,方皇后对您真是一片真情。” 嘉靖骂道:“贱婢,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说完就带着陆炳头也不回地走了。胡公公想要辩解几句。方皇后知道多说无益,止住了。 除夕、新年又在沉寂中都过去了,嘉靖三十六年正月十四巳时。严嵩和徐阶在仁寿宫向嘉靖汇报上一年的政务情况。徐阶报:“截止到嘉靖三十五年六月底,三十四年腊月十二日的地震及其余震造成了八十三万人死亡,直接经济损失达二千二百多万两白银。因此去年财政相当困难,抗震救灾及灾后重建工作花去了更多的白银。去年的财政支出突破了六千万两关口,最后亏空了一千九百多万两。”严嵩说:“预计今年的财政状况会好一点,但应该还是要亏,我们尽量把亏空压缩到一千万两以下。到了嘉靖三十九年就可以大体收支平衡了。” 嘉靖心情复杂,没有太多心思理会,只是点头说:“徐爱卿算帐辛苦了。”然后告诉黄锦去批红。嘉靖整理一下情绪说:“爱卿,旧日的忧伤,朕暂时就放一放吧。明晚朕想在宫中开元宵焰火晚会,不是仁寿宫,是紫禁城门口。你们看可不可以?”徐阶没说话,只是看严嵩。严嵩说:“臣以为此举甚好,不如把规模扩大点。我们把活动做得少而精,节俭行事。这样可以把钱花在刀刃上。”嘉靖贊甚好,令人赶快准备。 元宵夜,嘉靖带领群臣在太和殿门口放烟花。而宫中诸女眷,由于嘉靖从来不来临幸,她们在各自宫中都是无聊度日,此时已经进入第十五个年头了。今日难得有精彩,她们都纷纷走出房间,在走廊里观看正好在宫墙外的烟火。 第67页 气氛是如此地欢快,人们要在皓月千里下告别昨日的心殇,无论是宫墙内还是宫墙外。当然也有特例,那就是坤宁宫,靖娘得知放烟花的消息问方皇后:“娘娘,今晚有烟花。您要不要出去看,就在太和殿门口,整个后宫都看得到。” 方皇后此时面带几分憔悴,说道:“不必了。烟花再美,只不过是假的。看了又怎么样?”胡公公说道:“娘娘不要伤心,看了这赏心悦目的烟花,说不定能让您心情愉悦。”方皇后苦笑摇头道:“赏心悦目?恐怕不能对我而言了。本宫现在,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他已经走了,我爱他还有什么用?” 胡公公安慰道:“娘娘,您不要自暴自弃,您贵为后宫之主。您看,经歷了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您的地位有过丝毫动摇吗?”方皇后继续苦笑:“是啊,本宫是没有动摇。可是当他除夕前这么跟我说,我的心都碎了,要地位还有何用?” 靖娘也来安慰:“娘娘,不要说这些有用没用的了。娘娘只要安心地过好日子,将来还是能继续一世荣华。”方皇后惘然地点头,说:“好吧,本宫就待在屋里,你们想去看的就出去,不想去就留下来陪本宫说说话。” 胡公公第一个说留下,靖娘说:“娘娘,奴婢去看烟花了。”方皇后准,靖娘告退的时候瞪了胡公公一眼。 烟花表演开始了,天空中万朵礼花绽放,正是: 月明洁,轻云过,大殿门前,人影排行座。四响轰隆燃爆火。一绽缤纷,暴雨梨花落。 绿鹦哥,翔宇阔,奼紫嫣红,迷眼人皆惑。琴瑟相合声在左。水乳交融,万籁群星烁。 很多大臣也是很久没有看见皇上了。纷纷向嘉靖走上贺表,以示庆贺。嘉靖面对着群臣灿烂的笑容和衷心的祝福,已是喜不自胜,得意洋洋。严嵩十分满意,嘉靖如此高兴,他也跟着沾光,不少官员也跟着向他敬酒,嘉靖并不在意。 正当人们享受着这烟花盛宴的时候,阿巍突然十万火急地报告:“陛下,后宫着火了。”一些没见过世面的官员一听就慌了,人群中出现一阵躁动。还好陆炳及时安抚:“诸位大人莫要惊慌,宫内防火措施严密,每个宫门口都备有大水缸。晚上冷的时候还有炭火加热,防止结冰。一旦着火,马上就可以扑灭。大家继续赏烟花吧。”严嵩也安慰着。 嘉靖突然拉住陆炳,在他耳边说了什么。陆炳有些诧异和为难,但忠贞的习惯让他从命。 陆炳和阿巍带着众锦衣卫进宫查看救火。虽然众大臣心存恐慌,但还是勉强继续欣赏着音乐和焰火。一方面是圣命难为,另一方面是难得有时间和嘉靖和严嵩亲近。 众大臣一面享受着良辰美景,一面看着宫内,突然发现深宫之内,有地方在熠熠生辉,与天空中的烟火遥遥唿应。高拱趁机指出了:“陛下,恐怕情况不妙。”说完指着宫内方向。 嘉靖回首遥望,只见一簇火光从深宫冒出,上面的烟气直插云霄。大臣们多在议论,感到可能确实出大事了。嘉靖有些犹豫的样子。严嵩则当机立断宣布停止烟火。烟火停了,宫内的火光显得小了点,众人稍稍安定。 可是火光迴光返照般又大了起来,阿巍从后面冲出来,报导:“陛下,火势蔓延开来了。众位大臣请撤吧。”台下顿时出现骚乱,人们都在一句“臣等告退”后熙熙攘攘地逃窜。严嵩想去维持秩序却无法阻止。 嘉靖嘱咐了阿巍几句,然后拉着黄锦和陶仲文,乘上马车,向仁寿宫奔去。阿巍迅速进去传命。火光依旧沖天。 嘉靖在马车里诵经祈福,也许真是诚心感动了上天。突然天空开始飘下雨水,北京冬季干燥,前半夜又晴朗,这样突然来的天气变化,实在令人惊奇,但又让人欣喜。雨水逐渐有些增大,接之伴有雪花飘落,渐渐地火光变小了。 正月十六巳时,室外的屋顶上有着薄薄的一层积雪,寒风劲吹。嘉靖把严嵩和高拱两派大部分在京官员召集入仁寿宫。两派官员都是忧心忡忡,不知嘉靖心里在想什么。嘉靖让陆炳汇报灾情,陆炳头上的圆盔已经暗淡,红缨没了。白皙的脸庞上,全是黑色的灰,连唿出的气都能让人闻到烧焦的气味。身上的黄金锁子甲也是布满了灰,足上的靴子也破了一个洞。其看上去简直是只受伤的老虎。身旁的阿巍也是灰头土面,像只落入灰坑的大猫。 陆炳报导:“昨夜大火蔓延了几乎整个紫禁城,共计损坏了三宫十五门。由于锦衣卫全体将士的拼命抢救,我朝经典《永乐大典》得以保全。”嘉靖听到这里稍稍点头。 陆炳继续沉痛地报导:“坤宁宫在此次火灾中受损最严重,已化为瓦砾。方皇后在火灾中不幸罹难,与之在一起的还有一具男尸,准确说是一个太监。”嘉靖点头道:“我猜那男的是胡公公。”陆炳说正是。 嘉靖嘆道:“死者已逝,生者当珍惜。道家有云,方生方死,方死方生。让我们一起祈福,超度那些亡灵!” 高拱听了,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方皇后乃一国之母。如今却死于非命。敢问陛下如何向百姓交待?”严世蕃听了,怒斥:“你这个匹夫,竟敢如此粗鲁地诘问皇上?” 第68页 嘉靖又是那种幽幽地表情,说道:“是啊!方皇后这么走了,怎么能这么草率?一定要有人为此负责。诸位爱卿,你们看谁合适?” 高拱还是如履薄冰地答道:“陛下,臣以为,不应该说谁适合承担就让他承担。应该确定,是谁的责任就是谁!”看见嘉靖点头了,高拱继续补充:“陛下,锦衣卫负责保障皇上的安全。昨日大火或许是放烟花过失所致,暂可不咎。但救火不利,臣恐怕锦衣卫的办事能力是否要提升了?” 陆炳激动了,怒目而视道:“你!”却发现自己已是千夫所指,不由得害怕起来。 嘉靖开始沉思,按照往日习惯,众人都安静下来,等待嘉靖决断。终于嘉靖想好了,这个决断异乎寻常地重要,究竟会影响谁的命运? ☆、24.背黑锅陆炳免职 受危命阿巍上任 嘉靖说:“朕觉得,这件事锦衣卫难辞其咎。宫中遭此大火,多少生灵涂炭,多少珍宝毁于一旦!如果朕徇私不加惩罚,则恐怕天下悠悠之口,都要说朕是失德无能之君了。因此,朕决定,暂罢免陆炳锦衣卫统领一职,贬其为普通士卒。令其好自反省,以儆效尤。诸位爱卿有何异议?” 高拱赞许地说:“陛下英明,陆统领担当此任已经快二十五年了,如今是该功成身退了。”底下的其他人也趋于贊同。陆炳感到了空前的压力扑面而来,把目光转向严嵩,企图得到一丝支持。没想到严嵩呆若木鸡地说道:“臣以为,陆统领是该退役了。”陆炳听后心凉了。 严世蕃提出:“陆统领走了,那谁来继任呢?”严嵩不紧不慢地说道:“当然是阿巍继任。” 高拱带着不屑说道:“这个阿巍,身份这么卑贱,连姓都没有,怎么做统领?” 陆炳连忙解释:“阿巍自幼丧父无母,是被末将的母亲收养的一个孤儿。末将一直把他看成弟弟。不如就归入末将家,赐姓陆?” 嘉靖看了看陆炳和严嵩,暗自思忖,然后说道:“陆炳的母亲是朕的乳母,所以她收养的儿子也可以看成朕的半个弟弟。所以朕决定将阿巍赐姓朱,改名希忠。诸位爱卿有何异议?”同样还是异口同声地允诺。嘉靖欣喜地祝贺道:“朱希忠,今日上任,祝你今后前程似锦。” 阿巍露出笑意,谢主隆恩。而陆炳此时百感交集,也许是锦衣卫长期的歷练让他养成了既铺张扬厉又恬退隐忍的性格。在风光的时候,他能够掷臂高唿,应者千万;而一朝没势,却如此黯然销魂,但他依然坚挺着嵴樑。他毫不犹豫地摘下头上的钢盔,卸下身上的黄金雁翎甲。他掏出汗巾,仔细地擦了擦上面的菸灰。不过菸灰实在太厚了,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擦干净钢盔,而汗巾已经全变黑了。 嘉靖安慰道:“陆炳,你就不要费劲了。朕会找浣衣局的专门洗你的盔甲。”陆炳深情地跪下,深深地抱拳作揖说道:“臣谢主隆恩。朱大人经验不足,望陛下今后多多关照,多多包涵。”嘉靖听了这话,喉咙里哽咽了一下,却马上恢復到威严的表情,说道:“好一个陆炳,真不愧为朕的乳弟,败了还败得这么有风度!你在官场上因为失职而败了,但在你的人生上,你是称职的!”听了这一席话,向来跋扈的高拱和严嵩看起来有些赧然,严世蕃表情沉重,徐阶和张居正则依旧呆如木鸡。 陆炳再次叩拜道:“陛下,恕臣愚钝,不能完成陛下交给臣的职责。臣有罪,却受此嘉奖,臣羞愧难当。今当离去,特此拜别。陛下的一番错爱,臣将永远铭记在心!” 嘉靖默默地点头,然后轻柔地说道:“你,可以回去了。”陆炳谢主,说还有话想对朱希忠说。嘉靖许可。陆炳说:“朱大人,锦衣卫的掌印在我以前房间放内衣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说完,情不自禁地把手搭在了阿巍的肩上。阿巍不禁流下了眼泪,作揖道:“统领走好,今后多多保重。小人永远不会忘记统领的栽培,以后定当不辱使命,报答统领的知遇之恩。统领,你永远还是我的统领。” 陆炳微微笑道:“你现在已经是高官了,我只是一介布衣,不可逾越了规矩。再者男儿有泪不轻弹,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要怀着一颗浩然坦荡的心,站起来施展正义。现在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灾情要统计,皇宫要重建,物资需调度。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卒,还得听你指导。我这就回锦衣卫做准备,好了,振作起来吧。” 阿巍擦干眼泪,坚定地说:“统领放心,我这就开始。”陆炳笑了,再次叩拜嘉靖,轻轻地转身,径直离去,毫不含煳。而此时的嘉靖,正努力控制自己的眼泪。 陆炳走了,满座寂然,当然其中包括不少担心打击报復的人。不过他们也并不那么怕,因为他们本来或多或少与陆炳有仇。让陆炳下台,他们已经达到目的了。 阿巍整理好了思路,报导:“宫中数坤宁宫损毁最重。然而我们寻找时,却发现了一件怪事:方皇后旁边有一具男尸,经初步确定,那就是胡公公。他的右手紧紧牵着方皇后的左手。而当我们仔细检查时,发现……”他望了望大家的反应,继续说:“发现那具男尸并没有被净身,下体完好!” 第69页 满座譁然,议论纷纷。嘉靖脸色先是变绿,然后恢復正常,笑道:“人都已经烧成干尸了,怎么也能看出下体完整?罢了,不要管他了。还是说说活人的事。现在宫里的那么多人,她们怎么样?缺什么吗?” 阿巍答道:“宫中已发现二十八具遗骸。其余有上百人受伤。御膳房、御药房外墙被燻黑,里面的物资烧毁了一部分,经过抢救,留下了大约五成。估计现在还可以给宫中人提供两天的饮食和药物。” 嘉靖满意地说道:“很好,先撑过这两天,再赶快联繫供货商,紧急往宫内输送急需物资,以解决她们的燃眉之急。”阿巍接下来做报告,已经有一点统领的风范,众人听着,脸上的表情是认可。气氛终于平静下来了。 裕王府内,裕王并没有被邀去讨论。他在府内,陈妃情绪依旧低落,不愿出门,只在房内静养。在空荡荡的王府里,裕王和冯保聊着。 冯保说:“昨夜去看烟火,结果奴才被吓成这样了。”裕王也嘆道:“从去年年末开始,悲剧就接二连三地发生,为何上天如此绝情?” 冯保安慰裕王:“殿下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裕王摇摇头说:“你理解错了。如果孤的不幸能换取那么多苍生的幸运,孤愿意做这样的牺牲。可绝情的上苍却接二连三地给人们以打击。爱妃流产也就罢了,孤可以再努力。人们好不容易想摆脱忧伤,放烟火取乐,却引发了宫中大火。” 冯保警觉地看了看周围没人,小声地对景王说:“殿下,小人认为可疑。那一天严阁老父子拿着一罐药逼着小人喝。结果陈妃喝药后中毒了。” 裕王也觉得蹊跷,但平静地说:“这说明不了什么。他们可能是想转移注意力罢了。” 冯保继续:“小人偷偷留了点自己的药渣,张大人帮小人送检,发现也没什么特殊。而陈妃的药渣里却出现了放血的药材。” 裕王不禁抓紧了扶手,凑近冯保低声说道:“这么说,会不会是严阁老想赐死你,然后药放错了,放在了陈妃的罐子里。”冯保点头默认,称完全有这种可能。 裕王突然又把视线瞄准了冯保说道:“如果这样,那么严阁老为什么要赐死你?你以前在司礼监做了什么得罪他们的事情了吗?” 冯保感觉一下被戳中了痛处,司礼监的生活他并不了解,想编一个原因感觉时间有限,只好说:“这宫内宫外,宦官和大臣,关系错综复杂。小人还年轻,不像裕王这样老练,实在弄不懂。这背后的勾心斗角,也不是我等小辈可以窥探端倪的。” 裕王笑道:“你还年轻?你不是生于嘉靖十三年正月的么?比孤整整大了三岁。你说孤老练,你年轻,是不是居心叵测啊?”说完还佯装发怒地瞪了冯保一眼。 冯保慌了,生怕露馅,说:“奴才该死,奴才身材小,又成天和司礼监那些老公公在一起,所以总觉得自己很小。没想到冒犯了裕王。请殿下恕罪。” 裕王拍拍冯保的肩膀说:“孤开个玩笑,瞧你吓成什么样了?好了,你不要这么整天战战兢兢,让孤看都不禁心生怜悯。”冯保惊魂甫定,说:“小人还是不太放心。听说严阁老很严厉,小人哪天不小心就得罪了。” 裕王点头道:“的确,孤也该注意了。说不定家里进了严嵩的内奸。要严加防范。” 两人都嘆息,这时孟冲出现了,奏明:“张大人回来了。”裕王将其宣进来。 孟沖前去准备茶水,张居正行礼毕,坐了下来。报告裕王:“今天嘉靖召集群臣商议了两个时辰,高大人和徐师傅有些累了,所以回去了,派我来向殿下报告。议事时,高大人为首的很多大臣集体非难陆炳,说昨夜的大火救火不利,陆炳难辞其咎。皇上虽然很不舍,还是让陆炳引咎辞职。”冯保听后有些诧异和担心,但碍于一些事情,没有表现出来。裕王幽幽地嘆道:“就陆炳个人来说的确是可惜了。他是一个好人,这么被罢了不值得。但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陆炳人品虽好,却总是受着严嵩的控制,我们都很受影响。现在严嵩少了一个重要辅翼。哦,现在继任的是谁?” 张居正继续:“继任的是阿巍。阿巍是陆炳母亲收养的孤儿,依据乳母的关系,皇上赐阿巍姓朱,名希忠。”裕王问这个阿巍后台是谁。张居正答:“暂时还不清楚。只知道高大人正在联繫,严嵩也在拉拢。不过据说他正在忙着处理火灾的善后事宜,不便于会客。” 孟沖端上了茶,张居正谢过接过茶,还好茶水不烫,他飞快地喝完。裕王见已喝完问道:“这次火灾,宫里还好吗?”张居正咽下水后答:“宫中真是惨不忍睹。烧毁了三宫十五门。”裕王请张居正不要说物,说人。张居正答:“死伤接近两百人。阿巍报宫中的用度可以持续两天,但依臣的看法,这只是安定民心用的,宫中用度可能已经告罄。” 冯保在一旁发话了:“恕小人直言,宫中之人急需各类物资。如果殿下此时能提供一点,哪怕只是杯水车薪,都会让人感觉是雪中送炭。世人知道一定会称赞殿下的仁德。同时也帮了负责善后事宜的锦衣卫一个大忙,顺势拉拢朱统领。”张居正不禁贊道:“大妙!” 第70页 裕王有些犹豫,说:“孤也这样想。可是实在不是孤吝啬,孤不放心。如果孤这么做,宫中之人感不感激,能不能拉拢阿巍,孤都不在乎;问题是这么做会不会引起朝野上下的猜疑和嘲讽,说孤造作,藉口赈灾在作秀。” 张居正正义凛然地说:“殿下莫要多虑。若是一次两次这样做惹人议论也正常。殿下莫理睬。只要你每次都能坚持,用百点热,照出千分光。积少成多,水滴石穿,迟早有一天会让那些人苍白地败下阵来。” 裕王还是有些疑虑地说:“孤一直祈祷以后没有灾荒,如果以后真没有灾荒怎么办?” 张居正答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没有第一步就没有第二步。臣以为殿下还没有做,就不该讨论这个问题。” 裕王从椅子上坐起,点头说道:“你说得很好。孤意已决,上次陈妃产下龙孙。父皇给了很多赏赐。”然后找孟沖:“你快去用那些银子去买大米蔬菜,买棉衣棉被等用品,然后送到宫中,资助宫中受灾之人。不要怕贵,要知道现在一碗饭说不定就能换来一个坚定的追随者。如果银子不够,就用首饰和丝绸换。”孟沖接旨而去。 孟沖走了,张居正继续报导:“阿巍还报了一件蹊跷的事。坤宁宫被焚毁,在坍颓的寝宫内,方皇后被活活烧死。”裕王平静地说道:“孤听说父皇一口咬定陈妃的流产跟方皇后有关。可是就是找不到证据。而昨夜大火,本来就是烟花所致。宫中早应该有应急措施,一旦着火,可以迅速救火,为何造成如此严重后果?一定是有人怠慢。锦衣卫都出马了,怎么会怠慢?你说说,是不是有蹊跷。孤怀疑,是严嵩搞的鬼,然后藉机除掉方皇后。孤昨夜看见皇上第一次跟陆炳说了些什么,陆炳去救,火势变大了。第二次皇上跟阿巍说了什么,然后我们疏散了,据说火势马上就得到控制了。” 张居正凝重地点头,又说:“这的确很蹊跷,但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要随便说。即使知道也最好装作不知道。臣怀疑,是严嵩他们认为陆炳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怕他不再好控制。他们藉机换一个新的同伙,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便借题发挥。”裕王贊同道:“严嵩的确是狡猾,机关算尽,这一招一箭双鵰,得来全不费工夫。“ 张居正谨慎地继续:“更蹊跷的事情在后面,坤宁宫烧毁了。陆炳和阿巍在方皇后那烧焦的凤体旁发现了一具太监的尸体。而那太监,如果没有搞错的话,应该是胡公公。奇怪的是,人们发现胡公公的下体完整,并没有被宫的痕迹,火烧后也没有破坏,所以看得一清二楚。” 裕王向来胆大,但也如晴天霹雳地震悚了一下。冯保立刻呆了。张居正还嫌不够,继续绘声绘色地讲述:“据传闻,那个太监死的时候和方皇后是手牵着手,锦衣卫的壮汉都扯不开。估计如果扯开的时候两只手都会散成灰烬。” 冯保战慄着说:“张大人,真的吗?小人早就看到胡公公很不对劲。”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难道这个跟小人所受的宫刑有关?” 冯保立刻察觉自己失言暴露了身份,不过幸好众人皆没注意。张居正摇摇头接着说道:“据黄锦称,那天嘉靖酒醉后,方皇后去拜访。然后他们两人共枕而眠了一宿。但是据说现场没有发现圆房的痕迹。而方皇后生产比预产期推迟了十多天。现在人群中都有传闻,说方皇后的孩子是胡公公的。” 裕王摆摆手说:“张大人,这样的话还是就不要多说了。那个孩子是谁的,如今都已经无所谓了。”张居正点头称是。冯保仍然惊魂未定。 张居正告退了。冯保问裕王:“殿下觉得如今的情形,该如何是好。” 裕王淡淡地喝了口茶,说:“如今的情形,对双方都有赢面。最关键的是想办法拉拢锦衣卫新统领朱希忠。”冯保点头。 正月十八,嘉靖又在仁寿宫传召几个重要大臣。嘉靖神色黯然。新上任的阿巍带着钢盔,身披雁翎黄金甲,陆炳的威风移植过来了一大半。但眼看严肃的嘉靖和*的气氛,阿巍不禁收敛起来。其他的人也都是拘谨地坐着。 阿巍带着庄重地表情报导:“截止目前,火灾已造成了三十五人死亡,两百一十八人受伤。宫中房屋、物资大量被焚毁。损失惨重。但值得欣慰的是裕王殿下用陛下赏给陈妃的礼品换来了粮食和衣物送往宫中。宫中之人都感激涕零,感谢裕王的大恩大德。” 话音刚落,严嵩略略露出了不悦的表情,但他看到了嘉靖,立刻舒缓。嘉靖勉强舒展蹙眉,说道:“老三这孩子还是懂仁义的。”高拱此时想插话。可嘉靖马上问:“不知道景王那边在干什么?” 严世蕃报导:“景王带领全体府中人员,还在敝府借走了梁宠等门客。他们在卢靖妃娘娘的带领下,一起学习安全防火。然后就是积极搜查整个王府,排除安全隐患。” 嘉靖竟露出一丝笑意,说道:“还是老四懂事。俗话说‘下医治已病,上医治未病’。懂得防患于未然,比一味地放马后炮要好。所以诸位爱卿也要注意防火,这次就是一个惨痛的教训。希望悲剧不要再发生。”高拱听后有些不悦,徐阶仍然淡定。 第71页 嘉靖看着徐阶问:“这次火灾的损失你有没有统计?”徐阶自若地答道:“这次火灾损失较大,望陛下节哀。宫中的房屋、物资、器具的损毁,共计价值接近一千万两白银。如果重建,算上民夫的工钱和建材的运费,可能需要两到三千万两白银。去年财政已经亏空了近两千万两。今年的财政又要吃紧了。” 嘉靖问如何增加收入,徐阶答道:“现在加收税赋已经是不太现实了。农工商各个行业税率普遍偏高,而且赋税频繁,还超前收税。河南、南直隶某些地方都开始收嘉靖四十年的税了。本来地震后很多地方财政就是入不敷出,现在无疑是雪上加霜。” 嘉靖嘆道:“真是时乖运蹇,朕应当多多烧香,诵经祈福。” 严嵩见状,奏道:“陛下,臣想到了一个方法,不知可行否?” ☆、25.严嵩试点种桑茶 陆炳如厕劫冯保 严嵩说:“其实臣早就提出发展海外贸易了。如今俺答汗背信弃义,边塞贸易受阻。海上贸易势在必行。以往还只有丝绸贸易,现在应该来个全方位的扩大。不只有丝绸,还有茶叶、瓷器等等一系列可以换银子的东西。” 嘉靖有点兴趣,问道:“不知这些东西产量如何?能换多少银子?还有就是有人需要这么多吗?” 徐阶答:“此三样产品都集中在南方生产,丝绸产量最高的是浙江,茶叶是湖广,瓷器是江西。另外福建、南直隶也有较多生产。如果能因地制宜,南直隶、浙江多种丝绸,湖广、福建多种茶叶,江西多开瓷窑,就可以实现利润最大化。”严嵩又说:“现在苏门答喇已经被红毛鬼子占领了,吕宋被弗朗机占领了。此类鬼子不像鞑靼那些乌合之众,他们来的目的正是採购我大明的商品。他们一般很有钱,总是拿着一大堆黄金白银,据说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因此臣以为,加大生产,促进与他们的通商,今年虽然翻盘无望,但可以减少亏损,明年或许就可以扭转干坤了。” 嘉靖不禁露出喜意,对严嵩说:“你看怎么安排?”严嵩答:“我们可以鼓励农民多从事这方面的工作。让浙江的农民多种桑养蚕,让湖广和福建的农民多种茶叶。对于从事以上作物种植的农民,给予优惠政策,比如减轻赋税、发放补贴等。” 嘉靖拍案叫绝称:“爱卿真是才智过人,高瞻远瞩。就依您的意思。听说令郎有个朋友,就是浙江巡抚胡宗宪。你可以让他先在浙江改革试点,然后再推广到南方各省。还有就是赐给他一把尚方宝剑,告诉他此乃国策,但有不从者,唯此剑是问。” 严嵩笑道:“这还是要考虑一下大家的意见。大家有何意见建议,欢迎提出。”大家已经习惯了沉默,无人做声。嘉靖见状笑道:“好啊,既然如此,众爱卿都贊同这上利江山社稷,下利黎民苍生的国策,那就这么定了。”众人还是异口同声地答是。 裕王府内,孟沖见冯保气色已大为改善,便让他做些清洁。孟沖让冯保打扫几个房间,冯保很少做清洁,所以转了一圈把自己都弄晕了,不知道到了哪里。 散会后,徐阶、高拱和张居正登门裕王府。裕王看见三人来了,知道有重要事宜,便带三人来到密室,孟沖奉上茶后就赶快离开了。三人拉上帷幕,开始小声地磋商。 此时冯保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围在一堆帷幕后面,而帷幕那边仿佛有人在开会。冯保仔细一听,还真是裕王和高拱一行。 高拱依旧率先说道:“裕王,这个严嵩又耍出了新花招,他今天以财政亏空大为由,提出开放东南港口外贸。若他是真心搞贸易倒也是好事一桩。可是他明明在玩阴谋,我敢保证他在这其中能大大抓到一把油水。” 裕王不解地问:“有什么油水可捞?”徐阶精细,解释道:“如今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的市舶司都与严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繫。可以说每做一笔贸易,严家就可以拿到一定数量的提成。而且现在东南沿海倭寇横行,屡禁不止,已经有市井闲言猜想倭寇给了严家好处。现在严嵩一方面开放边关,一方面暗通倭寇,黑白通吃,在权力制衡中玩出他自己利益。这还不算最多的,生产丝绸、茶叶、瓷器需要大量的土地或劳力。严嵩有了皇上的首肯,就可以大肆推广,不少稻田被强行改为桑田、茶场,保留下来的稻田会被课以重税。农民的负担其实加大了,很多农民会因此失去土地。造成了大量的流民,这些流民将会成为茶叶加工、丝绸纺织、瓷器烧制等制造局的廉价苦力。而严嵩,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天朝,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最大的赢家肯定是他。然后会发生什么,殿下应该知道的。”裕王及满座宾客都有些譁然。 冯保躲在帷幕后面更是目瞪口呆,心想: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尊崇的严家吗?从小我被教导严家的大公无私,为了国家的强大披星戴月地工作,为人民的富裕夜以继日地谋划。可如今却是如此地滥用阴谋秘计。我一次又一次地听到关于严家的非议,这到底是不是他们的猜疑,抑或是嫉妒?可是连严家的家臣吕师傅都曾提到过,看来不是假的。可怜我啊,居然为了一个这样的人失去了命根!我情愿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是他们的诽谤。可是再也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说了。 第72页 冯保不禁嘆了一声,这一声顿时引起了帘内人的警觉。里面的嘘声戛然而止。高拱骂道:“哪个贱人?又在偷听,不要让我逮到了,否则让你不得好死!” 张居正紧张起来,不过安抚高拱道:“我去看看。”众人许可,张居正蹑手蹑脚地来到帷幕后面,轻轻揭开帘子,发现是颤抖的冯保。 冯保想跪下来求饶,张居正立刻伸出右手止住,并发出老鼠的叫声。帘内传来了“老鼠啊”的惊叫。张居正示意冯保在帘子内不要动弹。然后回去了,报告:“是只老鼠。” 高拱忿忿地抱怨裕王府内有老鼠。但众人无心谈论这个,继续刚才的话题。 徐阶补充道:“依臣的猜测,严嵩在暗地里养虎自重。我大明有那么多精兵良将,难道克服不了区区几个东瀛武士?”高拱嘆道:“是又怎么样?人家是首辅。”众人齐嗟嘆,一时气氛沉默了。裕王充满希冀地望着众人,现场鸦雀无声。 高拱突然又说:“殿下莫要灰心。严党气焰嚣张,我们不能被其吓到,一定要坚持斗下去。裕王您要想:你与严嵩斗,其一是为天下百姓斗,不让严党再祸害百姓,还百姓一个朗朗干坤。其二是为您自己斗。您也知道,景王已经是严党的死党。如果严党得势,景王将成为太子,继承皇位。如果这成为真的,‘煮豆燃豆萁’殿下将得不到一寸安宁,即使景王对殿下是兄弟孝悌之义,无情无义无法无天的严嵩绝对不会放过殿下的。请殿下从两方面三思,坚定这个信念,任何时候千万不要动摇。” 裕王虽然略微点头,却犯难道:“严党现在愈发嚣张跋扈,气焰日长,爱卿让孤如何与他斗?”突然想到什么,转问徐阶:“上次孤给宫中人提供粮食衣物,父皇作何反应?” 徐阶谨慎地实话实说:“皇上当然为之所动,但不是很强烈。据说景王没有资助宫中人,而是在卢靖妃的带领下排查府内安全隐患。而此举很对皇上口味,皇上说要防患于未然,不应该放马后炮,明显向着景王。” 裕王早已脸发白,拍着额头说:“果然如孤所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张居正赶紧解释:“殿下,此言差矣。臣早就说过,此举不是偷鸡一般的见不得光的行为。殿下坦荡,心怀宽广,何必在意人们的闲言飞语。依臣看,皇上向来多疑而神秘,心中的真实想法往往会被掩饰起来。所以他称赞景王并不意味着他已经倾向于景王了。” 裕王还是心怀疑虑地说:“即使现在不倾向于景王,将来随着严嵩的发展壮大,嘉靖不倾向于严嵩也难了。” 张居正带着年轻的自信说道:“殿下根本不用愁这个问题,俗话说‘多行不义必自毙’。严党今天还没有大规模地作恶,所以可以稳定地存在。可是将来他一旦犯上作乱,世间自有公道在,迟早会得到报应的。臣有点喜欢庄子的逍遥思想,一个溃疡在这里,怎么处理都很危险,还会伤及无辜,不如等它烂掉。这不是养痈遗患,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裕王心神仍未安定,蹙眉问道:“这一天要等多久?还有,孤没有儿子,陈妃不知道被谁害得不能生产。如果景王那边先有了皇孙,孤岂不是很危险?” 高拱说:“放心,这件事包臣身上。殿下还年轻,这事不用急。你看景王不也没有儿子么?殿下至少还有一样杀手锏——比景王大一个月,皇上不会不顾这点的。” 裕王仍担忧地与众人谈着,谈了许久,徐阶和高拱告退了。张居正请求留下来,注意到周围没有人,带着裕王来到了帷幕后面,裕王看见了仍在那里瑟瑟发抖的冯保。 裕王有些惊愕,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冯保慌忙跪下答道:“奴才该死,裕王恕罪。今天孟公公让奴才做几个房间的清洁。奴才打扫了很久,累得不行了,就躲在此处歇息。没想到殿下带着大人们来此开会,奴才躲闪不及就被困在这里了。殿下饶命,奴才真的什么也没有听到。” 裕王佯怒道:“你让孤如何答应你?刚才的事情如此机密,若是被严党发现,你就等着提前给孤陪葬吧。孤真的没有办法了。”张居正听后顿时愕然,准备求情,被裕王所止。 冯保哭着跪下说道:“主公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如果殿下觉得奴才知道了什么,有可能碍于您、三位大人和您家眷的安全,那您就除了奴才,奴才毫无怨言。”张居正听后蹙眉而急,不知所措。因为他的心目中,裕王一向以仁厚慈善为本。 裕王停顿片刻,笑道:“起来吧,何至于此?你这么忠诚的人,孤若是除去了,如何心安理得?不管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只要你肯为刚才的事情保密。你的一片忠心,孤会永远记住的。” 冯保破涕为笑,欣喜地叩谢裕王,发誓永远不会向他人提起此事,就是被问起也不会。裕王嘱咐他以后多加小心,然后各归其位。 严嵩的策略是贯彻下去了。浙江试点一年成功了。据说财政亏空也压缩在一千万两以内了。嘉靖喜不自胜,宣布将此推广到福建和湖广。又过了一年,据报告全国形势大好,亏空只有不到一百万两了。嘉靖将经济作物的种植纳入国策。然而三年过后,紫禁城的修復工作却迟迟没有完成,严嵩说这不是当务之急,可以缓一缓。 第73页 三年了,裕王也没有过度亲近别的女子,总是陪在陈妃身边。陈妃心中十分矛盾,一方面为得到裕王的专宠,另一方面也担心着子嗣的问题。可是裕王坚信他们都还年轻,迟早会有机会的。 另一方面,梁怡在三年中只生了一个公主,虽然给景王带来了一阵惊喜,孩子却也在一周岁内夭折了。梁怡也再没有怀上。卢靖妃不禁着急起来。 这三年内变化最大的是陆炳,陆炳引咎辞职后刚开始还能继续发挥着余热,什么事情总能身先士卒地身体力行。可是没过几个月,陆炳的体力就渐渐不支了。阿巍念及旧情,总是照顾,分配给陆炳轻松的工作。可没想到陆炳渐渐地连轻松的工作都变得不能胜任。去管理钱粮,却长期帐都不会算了。去搬运物资,连力气都使不上来,经常闪着腰。 阿巍仍然不忘陆炳的栽培,尽管陆炳遭到了各种流言蜚语的攻击,阿巍依然主持公道,帮助陆炳挽回自尊。陆炳感激阿巍的反哺之恩,也试图改变这种状况,却总是力不从心。阿巍也很焦急,带着陆炳四处寻医,却没有人能给出合理的解释。阿巍不解地问陆炳是怎么回事,陆炳始终讳莫如深,仿佛说出来就是祸,他总是蹙着眉,显出难受的样子。 终于,陆炳辞去了锦衣卫里的职务,回到自己府内养病。为了治病,陆炳不惜花去了大笔的银子。他的父母早就去了,妻子见其如此窘迫,让陆炳写了一封休书,干脆远走高飞,不再理睬那个多病郎。 一天嘉靖听说陆炳病了,问陶仲文怎么回事。陶仲文答:“陆炳长期使用大量的美容剂,保持年轻容颜,最后药物中毒,以至于此。”嘉靖问有什么药物可以解救,陶仲文说没有。嘉靖不再多问,只是默默地嘆气。 秋后的一日,裕王觉得陆炳这只伏枥的老骥也该得到人们的尊重和关注,便决定去探望。高拱、徐阶忙着正事,于是随从人员就只有张居正和冯保。 三人来到陆炳府中,陆炳亲自开门。三人一见陆炳,就惊呆了。曾经那张俊美清秀的脸庞没有了,换上的是层层皱纹,如同一圈圈抹额围绕在髮际。而那满头青丝,如今也是颜色花白。曾经壮硕的身躯已经枯藁,一套玄色衣服在风中摇曳。不变的是那张阳光灿烂的脸,依然带着笑容,却让人感到几丝悲凉。这笑声向三人表示欢迎,却半晌才憋出一句“裕王万福”。 陆炳终于把三人带至房内,三人原来在想陆炳生计窘迫,房间内一定破败不堪,可没想到房间内还是那么井井有条,仿佛陆炳不记得所有事情也不会忘记收拾屋子似的。这也许就是多年锦衣卫当差的后遗症,一丝不苟,处事果断,为人谦恭。 裕王把带来的水果、糕点和衣物放在桌上说:“大人为大明沐风栉雨地工作了三十年,真是竭忠尽智,鞠躬尽瘁。如今却罹患病痛,真是天妒英才也。这点薄礼,万望笑纳,祝大人早日康復。” 陆炳听后很激动,都快说不出话来,伴着阵发的喘息。张居正拍打着陆炳的背部,助其喘气。久之陆炳才喘过气来,顿了顿气,开始说话。不知是什么力量的支撑,陆炳一开口竟然流利了起来,他说道:“三位的大恩大德,陆某永世牢记在心。陆某辞职后,找我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后来就没有了。今天能让三位大驾光临寒舍,让这里蓬荜生辉,真是陆某的福气。来,让我来为你准备茶水。” 裕王微笑道:“陆大人平常收拾屋子已经够辛苦了,不要再忙这些了。你看,我们不是带来了糕点么?我们一起吃糕点好吗?” 陆炳本来去倒茶就是硬头皮,好在他还是个直性子,不会造作地遮掩,于是豪爽地答应。三人一起吃水果、糕点,边吃边聊。 裕王知道在此时谈什么是敏感的,所以避开谈论陈妃流产、宫中大火等。陆炳也知趣,谈论着从前他精通的武术招数。也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陆炳边聊边比划,尽管已经缺乏力度,一招一式还算中规中矩。 但没过多久,陆炳就累了,嘆道:“年纪大了,不能像年轻的时候那样淋漓挥洒青春了。”裕王说道:“大人不要灰心,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要准备好,迎接美好的未来,而不是蹉跎地退缩。”陆炳依旧嗟嘆:“殿下还年轻,将来有了儿子,就可以凭子贵显达。而我,早已是明日黄花,我的青春面容,我的十八般武艺,如今都樯橹灰飞烟灭了……” 张居正见状说:“陆大人不要悲观,我们到厨房里沏壶茶给你吧。莫要客气,你行动不便,刚才又练了武术招式,应该很累了吧。”陆炳依然直爽地答应了。他的确已经很累了,告诉张居正茶叶就在橱柜第二格。 裕王看见张居正也去了,决定也陪着。冯保也要去,但裕王要求他留下照看着陆炳。 当两人去准备茶叶了,陆炳突然按住冯保的肩部,说:“走,我们一起去如厕。” 猝不及防中,冯保大脑一片空白,没想到陆炳还有几分力气,冯保怕他出事,只好说好,跟随着陆炳来到了厕所里。 到了厕所,陆炳说:“你就是李雁全,不要装了,我知道。”冯保见自己被看穿了,惊慌失措起来,但马上辩解道:“我是冯保,不是李雁全,李雁全已经死了快三年了。” 第74页 陆炳冷笑道:“你就不要再装了。我在皇上面前装了那么多年,你怎么瞒得了我?” 冯保愕然,但想起了嘉靖说过“无论任何人问起,都不能说自己李雁全,否则会死无葬生之地”。如今遇到了两难的局面,如果说自己不是,目前陆炳都知道了,再怎么坚持都是徒然。如果说是,那么恐怕真如那个赌咒。 冯保想了想最后说道:“既然大人已经坚信某个结果,那为何还逼小人说呢?如果您还是要问小人,我也还是只有一句,我就是冯保,不是李雁全。” 陆炳继续笑道:“口风还挺严,怪不得皇上会宠幸你。不过,你知道吗?让你扮冯保也是我建议皇上的。” 冯保感到有如晴天霹雳,没想到自己一向追崇的陆炳,也是把自己逼上一条不归路的那个始作俑者。冯保脑袋再次变空白。 陆炳见冯保被吓住了,又是一阵笑声,然后蹙眉而嘆:“可悲啊,你也一样。”冯保莫名其妙地问陆炳究竟是怎么回事。 ☆、26.陆统领临终传密令 戚继光问丧报冤曲 陆炳问冯保:“你有没有觉得你知道得太多了?”冯保不知何意,谦逊地说:“我知道的不多,还要多多学习。”陆炳嗤笑道:“我说的不是学识,是你知道的严家底细太多了,严阁老怕你把它传出去,尤其是怕让裕王知道。” 冯保仔细地回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有关严家的底细,脑海里只回忆起嘉靖二十九年鞑靼入侵时在严家府内听到的私谈。眼看眼前的陆炳,目光犹如虎狼般犀利,冯保不由得将所知道的和盘托出:“他们只是怀疑小人在当年鞑靼入侵时听到了一段谈话,事实上小人当时根本什么也没听清楚。况且现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即使小人和别人提起,也没有对证了。那么小人又对于严阁老会有何威胁?” 陆炳哂笑道:“你太天真。严阁老是什么人,只要你对于他有一丝,哪怕只是潜在的威胁,他岂可善罢甘休?”冯保忽然觉得刚才的话暴露了身份,马上箴口不言。陆炳见冯保没话说,主动说:“你不要再掩饰了,你就是李雁全。当年皇上把你救活,然后马上又让你假扮冯保,宣布你已经伏法了。你知道是为何吗?”冯保担心言多有失,继续不语。 陆炳继续诉说:“四年前,皇上把你救活,并没有立刻申张。严世蕃虽然在狱中提示皇上那个大柠檬是方皇后干的,但事实上他根本不是向着你。他回府内就得到了你被救活的消息。他马上与严阁老商议,得出定论,那就是你不能再留了。你潜在地知道很多严家的秘密,万一要是传出去,对于他们说有或多或少的不利影响,当然这个我也说不准。所以他们就请末将到皇上面前说方皇后在人群中散布了谣言,所有人都相信你就是巫蛊之罪的罪魁祸首。同时皇上也担心你再留在景王身边会对他不利,便请你换一个身份去侍奉裕王。” 冯保明白一些了,马上问:“那严阁老在陈妃生产当天给我送药是怎么回事?”陆炳答:“严阁老在皇上面前故意夸张地说你身体有碍,请求皇上赐了一壶药给你,接着趁探望陈妃的当儿给你送去,顺便在里面放上放血的药,意图在让你猝死于裕王府,趁机嫁祸给裕王。可没想到那天,御药房里不知是哪个小厮放错了药,把放血药放在了陈妃的药里。陈妃喝了几口就堕胎了。” 冯保不由得觉得阴风吹袭,问道:“那么接下来他们就嫁祸给方皇后是吗?”陆炳点头道:“确实,方皇后虽然作恶多端,但陈妃的堕胎,确实与她无关。严阁老就这样把皇上的全部仇恨转移到了方皇后身上,以此保全自己。” 冯保紧张地开动脑筋,继续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年前元宵节宫内的那场大火,是不是严阁老故意放的?皇上恨方皇后,于是再您的耳边说不要去救坤宁宫的火,结果火势越烧越大,整个宫内都烧了起来?”陆炳环望四周没人,对冯保轻声说道:“火是不是人为放的,末将不清楚。但你还是很聪明,猜对了。确实是皇上告诉末将不要去救坤宁宫的火。” 冯保还有些不明了,问:“既然皇上心知肚明,为何还会罢免你的官?”陆炳苦笑道:“这就是官场。当他们追捧你的时候,可以把你送到天上去;当他们觉得你不再有价值的时候,可以马上翻脸把你打入深渊。面对着群臣的弹劾,皇上自然会顺从多数人的民意。况且,严阁老早就想罢免我了,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我知道的比你多多了。” 话说裕王和张居正端茶回来,没找到陆炳和冯保,便等了半刻钟,又去找了找,最后发现厕所里有说话声。张居正敲门问道:“你们在出恭吗?”冯保正要回答,陆炳抢先大声呻吟:“哎哟,我小腹胀痛,排便真困难。现在冯保在按摩,试一下,说不定有用。这里脏,你们快回去。”张居正答应,随裕王回客厅。 冯保赶紧问:“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一向为严家办事?还有既然皇上那么看重你,把你视为义弟,为何你辞职后变得如此憔悴?” 陆炳此时竟然热泪盈眶,这是冯保第二次看见他哭,第一次是自己被处以宫刑的时候。陆炳说:“这都是爱美的祸,当年我为了保持肤色的白皙、肌肉的强健,四处寻找药物。严阁老投其所好,给了我一种叫‘醉红绡’的药。没想到这个药有很强的成瘾性。我沾上后就再也戒不掉了。严阁老给我药,我就要为他办事。所以我对严阁老总是言听计从。可是现在,严阁老见我知道得太多,可能变为一个潜在的威胁,便想办法除去我。他们在除去方皇后的同时,顺便也罢免了我。我成了一颗废弃的棋子,他们也不再给我提供药。没了药,我真是生不如死。别说肌肤毁了,头髮灰白了,现在小便都很困难,小腹常常胀痛,以致全身出现了许多瘀斑。医生说是中毒的反应。皇上虽然对我有感情,但看到我病入膏肓,也无能为力。”冯保望着陆炳,不禁也泛起泪光。陆炳擦干眼泪说:“冯保,你虽然失去了宝贝。但你至少还能平稳地活下去,而我已是黄土齐胸的人了。裕王是个仁厚的好人,你要想办法帮助他,斗倒严嵩,助裕王夺得皇位。还大明一个朗朗干坤。这样我在下面也会安心了。知道吗?哦,看到你也是少年俊杰,我想留件遗物给你。这个盒子里装着一颗夜明珠,并不是很贵重,放心接受。”说完塞给冯保一个盒子。 第75页 冯保以为陆炳谵妄了,安慰道:“陆统领,还有机会,不要灰心。”然后把盒子随手扔进自己下裳的口袋里。陆炳摇摇头。突然外面再次传来张居正的声音:“你们好了没有?”陆炳连忙应道好了,带着冯保出来。 裕王关切地问陆炳尿出来没有。冯保说:“奴才已经做了按摩,估计小肚暂时已经排空了。”裕王略喜。几人开始品茶,这茶叶不是泡的,是煮的,再加上已经稍凉片刻,甚为沁人心脾,四人一口气喝完了。清香四溢,暂忘勾心斗角,余味无穷,永记如厕良言。 三人探望后,陆炳继续孤独下去,身体恶化加剧。到了年底,陆炳已是骨瘦如柴。嘉靖终于决定在一个雪夜,带着黄锦和陶仲文前去探望。 室内已经凌乱不堪,显然陆炳已经连做清洁的力气都没有了。嘉靖看到榻上苟延残喘的陆炳,心中不禁悲凉。嘉靖前去抓住陆炳的手说道:“御弟,你为何这般憔悴?” 陆炳摇头,蓬乱的头髮跟着摇晃,说:“皇上,臣在年轻时把所有的光和热都燃烧尽了,如今只能是樯橹灰飞烟灭了。”说完看了陶仲文一眼。陶仲文跟着嘆道:“陆大人为国家尽心尽力,虽然有过错,但不失为一名好统领。为社稷耗费了自己的青春,牺牲了自己的寿命换来国家的富强和黎民的安康,着实难能可贵。” 嘉靖听后,懊悔地说道:“都怪朕,没有让御弟遵循养生之道。陶师傅常说生命在于静止。朕怎么可以让御弟常年四季奔波,过度操劳?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陶师傅,你还有什么急救之法吗?”陶仲文听后,只在摇头。 陆炳紧紧地抓着手,对嘉靖说:“皇上,臣无能,办事不利,不能为您排忧解难。如今臣要走了,其言也善。只想为皇上效最后一份忠。臣今天想提醒皇上,有些事情,实情并非如此……” 一语未了,陶仲文已如芒刺在背,赶快打断陆炳:“大人身体不适,切勿操劳。好生休息。”陆炳听了,痴痴地望着陶仲文,停顿了几秒后露出了一丝微笑,仿佛在说好,最终说道:“臣的确累了。皇上日理万机,恳请不要为臣耽误公事了。” 嘉靖见陆炳似乎累了,安抚道:“爱卿好生休息,朕等告辞了。”说完,还带着两人一起收拾了屋子,再礼貌地离开。 陆炳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到了他们已经走远的时候,寒气已经透过了门窗。陆炳闭上了双眼,仿佛感觉到了门外寂寥的一片苍穹下,雪花漫天飞舞。他回想着点点滴滴的往事。首先是幼时冬天穿着单薄的衣裳在寒风中练武。父亲去了,和母亲及收养的阿巍相依为命,更是发愤图强。二十二岁的他中了武举状元,入锦衣卫任职,在身上画上了纹身。想到这里,他转过身,解开衣服,回望背后的纹身。随着病情的迁延,这些纹身也褪色了。陆炳重新穿好衣服盖好被子,又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陆炳感觉好累,想着身上的纹身,他还想更美。于是他追寻着各种新奇的玩艺。最终看上了严嵩家的“醉红绡”。从此走上一条不归路…… 劳累了半生,却被严家过河拆桥。严家不再提供那个诱饵,陆炳身子逐渐垮下了,成为今天这般模样。陆炳不禁唿唤道:不!不要再这样沉沦! 陆炳开始努力地起身,向着前方没命地忘情地奔跑着,坠落一地遗芳。陆炳无暇採撷,仍然继续赶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仿佛是追寻了许久,陆炳逐步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脱。接之背后出现光芒万丈,将自己包围。陆炳使劲地欲图摆脱。然而后面仿佛有个巨球,以无法抗拒的引力将自己抓住。陆炳挥舞着手足,仍向前跑。可后面的巨球咚咚地向自己靠近,已经不可逆转地拽住了自己,连站起来都困难了。陆炳坚定地挪动着手足,却已经不能动弹。 陆炳感觉一阵光芒从后背穿过,如同一把长剑捅穿了他的胸膛,继而一阵心绞痛,把心脏勒住直至停止。冥冥之中传来一声“你知道的太多了。”陆炳还想回答。却感觉眼前一帘黑幕坠下,逐渐遮住了整个视野。前所未有的黑暗开始了,这黑暗吞噬了一切,最后切断了思考。陆炳因此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第二天,嘉靖听闻了陆炳病故的消息,悲痛不已,好在身边有严嵩和黄锦安慰。久之,嘉靖回过神,瞩黄锦拟旨道:大明锦衣卫统领陆炳,年五十,秉公执法,夙夜在公。虽有纰漏,终能补偿。后因积劳成疾病逝。朕感其公正廉明,特追封三公三保。厚葬西山…… 陆炳的葬礼隆重地在西山举行,很多在远处卫戍的将军以及地方官也纷纷赶回京城参加,其中包括胡宗宪和戚继光。前者在浙江组织农民种桑养蚕得到了严嵩的赏识,有功升官,如今是浙直总督。后者和谭纶一起在浙江守卫,抵御倭寇入侵。戚继光把事务託付给谭纶,独自前来。 陆炳的葬礼在肃穆中举行,也许人们都希望不快乐的时光快点过去。大部分人只是在走形式,只有嘉靖、裕王、阿巍三人真心地落泪了。 葬礼结束了,戚继光来到裕王府内拜访裕王,正巧徐阶等三人都在。裕王赏众人一顿便饭。孟沖亲自下厨。冯保等人都在厨房里帮忙,为众人献上了一道盛宴。 第76页 戚继光是武将,和一些文臣在一起,谁也不拘束。玉盘珍羞直万钱,众人吃得不亦乐乎。当然高拱说孟沖做菜辛苦要留一点回报,张居正说要留一点给冯保吃。 餐后,剩菜留给下人享用。众人开始畅谈。张居正先问戚继光:“你刚从浙江来,一定知道很多那边的事。最近那里的倭寇闹得还凶吗?” 戚继光笑道:“怎么不凶?去年俞大猷将军还因为防倭寇不利的事被胡宗宪推下狱内三个月,还被押解到京师了。”张居正说:“这个我听说了,可是具体是怎么回事?” 戚继光解释:“去年是胡宗宪惧战,倭寇变得更加嚣张,从舟山一直袭击到了福建。有人因此弹劾胡宗宪。胡宗宪一怒之下就把责任全部推给了俞大猷。可怜俞大将军,我的恩师,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拖着刑具被押到了京城,还好他身体好,挺到了被无罪释放的那一天。” 高拱怒斥道:“这个胡宗宪就是严嵩的一条走狗!残害忠良,不知道有多少正人君子被他陷害。再不除掉,我大明的忠臣就要死光了!” 戚继光冷漠地说:“这还不算最坏的。如果这些清高之士的苦难能换回苍生的幸福,那我相信他们也是无悔的。可是严家迫害清流之士也就罢了,他们还坑害全天下的老百姓。这几年浙江改造的稻田已经接近一半,改造后的田全部在官府的督办下种茶叶或桑树。如果有不从的,官府立刻没收田产,没有田产的直接送大牢或充军。据我粗略估算,全浙江累计已有近两百万农民失去了土地!” 高拱听后几乎要破口大骂了,张居正也喟然嗟嘆。徐阶不安地问道:“这几年,听说财政有所好转,是真的么?” 戚继光苦笑一声答道:“他说是说得好听,实际上这财政的增收都是建立在对农民横徵暴敛的基础上。严阁老还四处篡改数据。徐尚书,你接手的材料多半是假的。那些预算决算,很多时候都把钱算进了严家自己的小金库。” 徐阶嘆道:“这个我早就怀疑了,但现在我也做不了主,只能对严阁老言听计从。他要我干什么,我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来。这能怪谁?只能怪我没权没势。” 戚继光也伤嘆:“的确,徐尚书您都没权没势,我们这些芝麻官还有何立足之地。在人家的屋檐下,怎能不低头?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我连质疑胡总督的意思的权利都没有。而且我还得天天担心,说不定哪天他遇到什么麻烦把我给出卖了。” 高拱咬牙切齿地说:“这个严嵩,真是一手遮天,坏事做尽做绝,简直太可恶了。” 戚继光说道:“现在不仅是浙江被严嵩遮住了,福建、湖广、南直隶都开始笼罩在阴云之下。这些省都是稻谷种植的大省,如今被弄去种植经济作物。说实话,种这些东西农民自己拿去根本没法卖,因为官府督查着。农民只好把茶叶和蚕丝低价卖给官府,然后市舶司送去通商。广大的农民根本得不到一丝利益。而这些地方稻米出现缺乏,官府趁机高价出卖。本来江南是丰年,却出现了饥荒,很多人辛苦了几年都吃不饱饭。” 徐阶问道:“的确是太骇人听闻了。不过你好像没有说江西,南方那一块怎么留下了一块干净的场所?”戚继光笑道:“阁老自己是江西人,所以兔子不吃窝边草。留给了自己一条后路,以便自己告老衣锦还乡。” 高拱忿然问道:“难道整个南方,就没有一个人站起来说句公道话?”戚继光答:“当然有,比如淳安县知县海瑞就一连上了几本奏章,可都被胡宗宪拦住了。”高拱又问他自己亲自给皇上奏明此事弊端如何。戚继光摇头道:“万万不可。严嵩向来视你为眼中钉。他就等着你公然行动,他们顺势给你一个诬告之罪。别说你自己保不住,裕王都会跟着受到牵连。” 高拱愕然,不知如何是好。戚继光冥思良久而说道:“如果大人你弄到了足够的证据,或许可以让皇上相信。不过这样也说不准,毕竟皇上已经被严阁老那帮人唬弄得团团转了。” 高拱有些犹豫,虽然他很盼望抓住严嵩的把柄给嘉靖看。可是这是不是蚍蜉撼大树,或是飞蛾扑火,他自己也掂量不准。 气氛沉默了起来,突然张居正发话说:“何不藉口考察严嵩的改革农田方案实施情况,让我们去浙江,然后会面海瑞,把他交给皇上。” 戚继光依然不满意说道:“一个小小的海瑞实在斗不倒严嵩。我们关键是要确凿的证据,让他们心服口服。问题是他们可能死不承认。” 这时,一只当着听众的裕王发话了:“依孤看,可以如此。” ☆、27.张居正请缨查私底 胡宗宪行例设公宴 裕王说道:“我们绝对不能明着调查,若是这样,严嵩肯定会阻挠。依孤看,只能暗访,比如请张学士藉口回乡探亲,然后偷偷前往浙江调查。” 徐阶说:“如此不妥,若是严嵩知道了,肯定会告知皇上,说不定治我们一个欺君之罪。” 裕王犯难了,众人也在绞尽脑汁。最后张居正想出了什么,说道:“臣听说,陆炳祖籍浙江,在浙江还有一些亲戚。我们不如藉口去浙江给他们送丧事慰问礼,前往浙江调查。” 第77页 徐阶点头贊道:“这是个好主意。可是我还是有些担心这一举会不会成功。如果没成功会不会引火烧身啊?严嵩顺势可能整我们一个诬告。” 张居正自信地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果我不去,就一点希望都没有。如果我去了,说不定就有机会成功。放心吧,恩师,如果真的引火烧身,我会想办法独自承担,让你们都置身事外。” 裕王站了起来,对着张居正拜了两拜。裕王贊道:“爱卿勇气可嘉,孤真心佩服,祝爱卿马到功成。当然一路上也多加小心。”张居正也盛情言谢。 徐阶仍然有所担心:“可是我还是担心呀。”张居正漫不经心地答道:“如果失败也不亏,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去斗严党。” 徐阶关切地说:“为师是担心你的人身安全。严嵩那个老狐狸肯定会猜到我们要去揭他的底细。如果他只是掩盖真相,让我们扑个空,那自然是算好的。可万一若是他们狗急跳墙,在半路上行兇,我们该如何应对? 张居正表情略微凝重了,最后只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就不相信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敢公然截杀朝廷命官。” 如此豪言一语既出,照理会引起掌声雷动,可是此时的人们被阴霾所笼罩,继续默然无语。徐阶庄重地说道:“这未必,严家向来以手段严酷闻名。即使你一路过程中行为完美正确到天衣无缝的境界,他也能给你挑刺,然后随便找个理由把你干掉。唉,没权真是不行,什么事都做不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高拱也说:“这的确是很危险。严家都可以和倭寇联繫在一起,养虎自重,却没有一个大臣敢向皇上提起。我看,这一回你可能要白忙活了。不过请你记住,一切适可而止。你要想到,哪怕是一点微乎其微的疏忽,都有可能成为严党的把柄,抓到他们手上,我们都要被牵连。” 张居正认真听取了两人的意见,拱手向裕王说道:“殿下,两位大人所言极是。可我意已决。这一次权且是试探。我一定做到谨慎行事。一旦有失败的潜在危险,我懂得及时悬崖勒马。如果有一丝潜在的成功期望,我也知道乘胜追击。” 裕王也起立说道:“爱卿勇气可嘉,本王决定就让你去。可爱卿一定要知道适可而止,不要横出其他事端啊。如果得到了确凿的证据,马上就要保护好,避免有人破坏。” 张居正叩谢得令道:“臣一定不辱使命,请殿下放心。臣今天就去收拾行装。”然后他转向徐阶道:“恩师,劳烦你告知皇上。” 这时戚继光起来说道:“请张太岳与末将同去。这样末将可以保护好太岳。万一真的有个闪失,末将可以阻挡危险。”裕王称好。 徐阶前去牵着张居正的手说道:“为师还是有些不放心,不如再找一个随从。遇到了危险事情你们可以分头合作,不那么麻烦。” 高拱说孟沖可以。裕王却不以为然,说孟沖是府里的总管,裕王突然又说:“我还忘记一件重要的事了。张爱卿,你真是因公废私,值得赞扬啊。你们家的那两个可爱的孩子,还有你刚过门的新媳妇,他们谁来照顾?”张居正露出了赧然的神色。 徐阶笑道:“这个好办,孟沖可以。孟沖是宦者,照顾起来还是很方便的。而且想必这也不要长时间待在他家。只要偶尔去照看一下即可。”裕王点头称是。 张居正换上无比感激的神色说:“诸位想得周到,在下真是不胜感激。”说完叩谢。 裕王回道:“好了,不要再纠缠儿女私情了。我们回到正题,究竟谁最适合呢?依孤看,本府内有个冯保,最适合不过了。此人长期帮张太岳洗衣,与他关系融洽,在路上可以相互照应。冯保还很机灵,办事的时候也可以为他排忧解难。” 戚继光听后说:“这个冯保,我在殿下成婚的时候见过一次。不知怎么的,我感觉他好像一个曾经见过的男孩。他会弹琴,有一年元旦末将听过他弹琴。你们也觉得吗?” 高拱率先说道:“你说的那个男孩叫李雁全。你肯定记得他,那年陪太子和亲的唯一内侍。后来莫名其妙地被天下的悠悠之口指认为巫蛊事件的罪人。李雁全是否有罪,我不知道,可是我也觉得他就是现在的冯保。可是裕王和张居正始终认为冯保不是李雁全。我也只好认了。” 裕王突然觉得什么不对,改口笑道:“戚继光将军,如果你觉得冯保不合适,那容许孤再换一个人吧。” 没想到戚继光笑着说:“换什么啊?听说这个冯保和太岳关系亲密,做个陪伴,非他莫属。我怎可能有反对意见?” 裕王感觉实在没办法拒绝了,毕竟出尔反尔不是正直的人的做法,便把冯保传过来。 冯保进来行礼,戚继光看他的表情带着几分不解和几分好奇,使得冯保有些许尴尬。但冯保还是镇定地稳住了。 裕王向冯保说明事宜,问冯保是否愿意陪伴张居正前往浙江调查。冯保说:“殿下的吩咐,还问奴才是否愿意,奴才觍颜,安能拒绝呢?” 裕王见冯保答应了,关切地说道:“既然你决定去,孤就允了。但你也应该知道此事重大,你要听从戚继光将军和张太岳的吩咐,在关键的时候有个照应。绝对不能泄露任何秘密。否则如果让严嵩知道了,将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局面。当然你的主要工作就是贴身照顾太岳的起居,明白吗?” 第78页 冯保认真地答应道:“小人一定照办。该做的事会尽心尽力,不会给张大人和戚将军添麻烦。”裕王等人都笑着称好,祝张居正成功。 黄锦把张居正代表裕王府前往探望浙江陆炳遗留的家人的消息告诉了嘉靖。此时嘉靖正为陆炳的离去感到忧愁。听到这里,嘉靖眉头稍稍舒缓,轻轻地说道:“如此甚好。也不知为何,这几日朕总有些心神不宁,梦见陆炳以前的事。以至于朕白天晚上都在想他,想着想着,朕就感觉仿佛自己亏欠他什么。朕极力想排解这种愧疚感,却不知该如何做。今天看到张大人能去慰问陆炳家人,这真能让朕心里觉得舒坦一点,定是美差一件,朕就准了。朕还同意如果他多呆几天,为朕多尽一份心吧。朕就批准他一个月。”黄锦称此事极好,接旨起诏。 严氏府内,严世蕃心急火燎地向父亲报告了此事。严嵩顿时大惊失色,不过凭藉多年的宦海经验,他马上稳定起来了,说道:“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是内阁首辅,即使他们找到了证据。老夫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证明那是假的。让他们背上诬陷的罪名,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严世蕃似乎心中仍有心结,仍蹙眉说道:“父亲还是不要太乐观了,得小心谨慎行事啊。你不觉得皇上近两年对我们没有那么言听计从了么?”严嵩摇头笑道:“皇上这几年越来越多疑了,这既是件坏事又是件好事。说它是坏事是因为皇上有可能因此对我们没那么相信了。但说它是好事,那是因为,既然皇上越来越怀疑别人,那么首当其冲的并不是我们,而是高拱。高拱生性太直率,迟早会碰钉子的。现在居然想到让张居正那毛头小子去浙江找证据,我看真是找死吧。” 严世蕃提醒父亲道:“听胡宗宪说,浙江已经是怨声载道了。无论是山林还是市井,几乎所有的百姓都在咒骂这改革农田的政策。张居正随便找一个普通老百姓,都是有力的证据。” 严嵩阴笑道:“你认为为父就那么傻以至于任人摆布?我早就想到了对策,你不是找证据么?我让你的证据失去说服力。你找人,我让那个人永远不为你说话;你把证据写下来,我当场证明那是伪造的。无论你找什么,在本阁老的手里,就会像废纸一样被撕得粉碎!”严世蕃听了后仍然不放心,但看着父亲泰然自若的模样,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阳春三月,天朗气清,正是出行的好时节。裕王为三人送行。戚继光在前面骑着一匹雪白的马,配着剑,威风凛凛。冯保则和孟沖一起不停地把东西往车里运。大概是由于东西太多了,马有些抗议了,在那里嘶鸣着,还不停地甩着尾巴,尾巴的毛差点划伤了冯保的眼睛。孟沖笑道:“看来你和马相剋啊。”冯保不服气地说道:“绝非如此,当年我还学过骑马的。” 全场人都很惊讶,孟沖好奇地问道:“在哪里学的?”冯保突然想起自己学骑马是在鞑靼的时候太子和媛媛公主教的,现在肯定是不能说的。那该怎么说呢?冯保连忙回道:“在家乡,已经走了快二十年的父亲教的。”孟沖仍然打破沙锅问到底:“你们家以前不是很穷吗?怎么买得起马?”冯保感到自己快对答不下去了,变得支支吾吾。 还好裕王及时解围道:“孟沖,你总盯着别人家事问个不停干什么?他们还要赶路。快,清点一下东西是否全部带了。时间紧,没有时间再迴转拿东西了。” 孟沖和冯保再三检查,确定都有妥当。裕王和徐阶恭送张居正和冯保上车。两人也回头看着裕王和徐阶,掀开车帘,行了一个大礼。 戚继光说时间急,便赶快上路了。裕王目送二人的车驾背影离去,直到很远。 马车飞奔,没几日便到了浙江。为了不让严党起疑心,两人先去杭州拜见了总督胡宗宪。按照惯例,两人送上了见面礼。毕竟是和严世蕃相处过很久的人,胡宗宪的品位也高了起来,对这些土特产般的见面礼,有些不屑,但还是礼貌地谢过。 张居正也懂得奉承,说道:“这几年浙江丝绸、茶叶持续增收,创下大笔利润,真是可喜可贺啊。真是多亏了胡总督事必躬亲,深谋远虑。”胡宗宪拱手辞曰:“我何德何能敢受此厚禄?这都是严家父子终日为国事披星戴月地运筹帷幄出来的方针,我只是一个坚定的追随者,坚持贯彻落实而已。”戚继光虽然有些气,但憋在肚子了,换上笑容恭贺道:“胡大人能谦虚谨慎,不居功自傲,真是不愧为官场楷模啊。”胡宗宪喜悦地回礼。 张居正禀明来意:“我俩人此次前来,就是奉皇上和裕王的意思,前往看望陆统领遗留的家属。皇上令下官以此表达朝廷的抚恤之意。”胡宗宪听到陆炳的名字,触动了心旌,不禁有些伤情,但马上镇静地说:“的确,陆炳为国家尽心尽力,却因一时疏忽酿成大错。想起来,我感到一来是惋惜,如此一块栋樑之才就这样殁了。二来是警醒,本官从此严于律己,始终如一,防微杜渐。”此时戚继光的脸上出现了奇怪的表情,胡宗宪马上改口道:“哦,这些礼,下官还是不收了。” 张居正笑道:“胡大人言重了,这些不是贿赂。这是上面看你工作极为得力,民众口碑极佳,给予的奖励。”胡宗宪听了才放心地笑纳。 第79页 胡宗宪马上说:“二位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就要去平湖县去探望陆炳家人。可否先到馆驿歇息,择良日前往?”戚继光辩解道:“陆炳的家人一定等不及了,我们还是赶快去吧。” 胡宗宪脸上露出了怀疑,张居正赶快说道:“既然胡大人如此盛情,我们怎敢推辞?” 胡宗宪眉头舒展又问道:“今晚两位可否抽空,便移尊步,前往一座名叫楼外楼的酒店,下官为二位接风洗尘。”戚继光说道:“胡大人,我看是不必了,我既然是你的部下,又不是第一次晤面。”胡宗宪笑道:“你们不要误会了,我这次是礼尚往来,并非你们所想。再说了,我们之间不存在什么交易。上头不会怪罪的。难道你们这点面子都不给么?” 戚继光仍旧为难,张居正便说:“大人盛情难却,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晚上赴宴前,戚继光问张居正:“你怎可如此鲁莽?他请你,你就去赴宴了。这不正好有把柄落在他手里吗?我们如此尴尬,到时候他反指控我们,我们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啊。” 冯保也关切地说:“张大人,你这就是和他们同流合污的表现啊,裕王不是提醒您要注意谨慎吗?”张居正也只好嘆道:“可是如果我们不去会怎么样?他们就会立刻察觉我们的来意,对我们产生戒备,更严重的是与我们划清界限。情况只恐怕会更糟。放心,我听说给京城官员接风洗尘设宴是严家自己定下的规矩,如果御史对此有异议,那也是严家自己扇自己耳光。两害相加取其轻,选择去还是明智之举。”冯保仍不放心,但自己没法跟去,也只能望洋兴嘆。 张居正和戚继光前往赴宴。楼外楼是西湖边上一处着名酒楼,始建于唐朝贞观年间。楼高六层,美轮美奂。临湖启窗,春风吹得游人醉。室内琴师奏桂兰之乐,舞姬伴白雪之舞。让人不觉心旷神怡。胡宗宪带了七个人前往。 胡宗宪客气地说:“今天你们是客人,按照规矩,应该是你们先点菜,不要客气啊。”说完把菜单交给张居正。张居正翻了几页,告诉了侍者两个菜,然后偷偷嘱咐了句,侍者有些犹豫,但还是答应了。接着侍者把菜单交给胡宗宪。 胡宗宪笑着问侍者:“刚才张大人说了什么?”还没等侍者开口,张居正就说:“是这样的,我点了两个菜,一个粉蒸排骨,我要用醋泡过的,这样就没有那些磕牙齿的碎骨头。一个是清蒸鲈鱼,我要那种清蒸的,少放花椒。”胡宗宪微笑道:“你多虑了,有过一点常识的厨师都会用醋泡一下排骨。至于清蒸鲈鱼,我们这里是浙江,又不是湖广四川,你要放花椒还没有呢!”张居正赔笑道:“看来真是我多虑了,还望胡大人多多海涵。” 胡宗宪等人也点了几个菜。众人畅聊了一阵,菜便上好了。众人开始享用这一色香味俱全的盛宴。正是:朦胧雾起香檀,紫如烟。琴瑟乐调和,月缱绻。 享用到一半的时候,张居正起身如厕,胡宗宪允。可是张居正这一去有些久。待回来的时候,胡宗宪问为什么去了那么久,张居正说:“我肚子有些不舒服,所以去了这么久,还望总督大人见谅。今天酒我也不能多喝了。” 胡宗宪有些扫兴,不过还是保持了微笑说道:“真是可惜,那请大人随意。多吃喜欢的菜。”张居正笑着答应道:“就让我以茶代酒,敬大人一杯。”胡宗宪满面春风地对饮。戚继光此时也像胡宗宪敬酒。 当胡宗宪已有几分醉意的时候,侍者毕恭毕敬地来索帐。毕竟是官府的人,说话很有底气,胡宗宪借着酒性,慵懒地翻着白眼说:“真是麻烦,明天到我府衙里取。”府衙是什么地方,侍者自然知道,但不敢说,只好低头等着,又不愿走开。 张居正在众人面面相觑的时候掏出五两银子,说道:“今日我也未带太多银两,这五两银子权且垫着了,如果还缺钱的话,那日后再补上。” 侍者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一名官员看到张居正付了帐,觉得很不好意思,便把剩下的帐都付了。然后众人都各自散去,胡宗宪步履摇晃地上了轿。 回到馆驿,戚继光不解地问张居正:你今日究竟是为何?张居正答道:“我今天所做都是为了日后为自己有个说法。” ☆、28.戚继光力荐海瑞 两侠客救驾文臣 张居正说:“我趁着胡宗宪醉酒之时,付了一部分的帐。如此一来,我们情理、道理都不亏了。我把我们自己的帐付清了还绰绰有余。然后他们也知趣地付了他们那部分的帐。如此一来,我们谁也不欠谁,更谈不上其他问题了。因此这根本没落下什么把柄。” 话说胡宗宪第二天酒醒,听说张居正付了五两银子,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又听下面官员说自己这边付了剩下的五两,便不愿再做理会。 第二天三人就启程赶往平湖县看望陆炳的家人。陆炳的家在乡下,此时活着留下的人不多,人们在县里中心地带摆了一个灵堂。虽然灵柩在京城,这里却摆放着陆炳身前留下的遗物。其中还有一件陆炳小时候用过的木剑,显然是出自一个女子之手,做工细緻。剑柄上雕刻着弯弯曲曲的花纹,像一条条青龙。 第80页 三人向陆炳的遗物行礼叩拜。仪式持续没太久,因为逝者已往,生者还有更多的事要处理。 礼毕,三人向乡亲分发慰问金,分发之前,张居正问道:“乡亲们,生计安逸否??”很显然,张居正在等着“我们被迫种桑树、茶叶,年年亏损,饭都吃不饱”之类的话。 可是愿望总与现实不符,乡亲们统一答道:“感谢朝廷的国策,我们改种桑树、茶叶,真是一本万利。朝廷低价为我们提供种子、肥料,又高价收买产品。最后朝廷还低价卖给我们粮食。我们每年都有结余!” 毫无疑问,一定是胡宗宪事先设计好的。张居正还想追问出乡亲们的真心话,可眼看着眼前的乡亲,没有一个是像在作秀的。有几个还是一脸的不屑,仿佛这施捨的银两根本不值钱。 张居正明白多问也是无益,只好让冯保、戚继光二人分发慰问品了。不少人拿了银子直接走人。张居正明白严党早已提前安排好,等着他们一行人来钻这个洞。 回到马车上,三人开始讨论。张居正说:“想必今日之情景,诸位都已猜出端倪。我们拜访乡民的想法是十分不现实的。”戚继光直接插嘴道:“很明显,这就是胡宗宪使的花招。他事先买通了那些农民,让他们跟着一起作伪证。为了让他们能心服口服,胡宗宪一定花了不少银子。” 没想到,张居正突然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道:“我看不一定。首先是这样做花销太大了,要买通那么多的人。这样做对于严嵩来说怎么样,我们不知道,但对于胡宗宪来讲,绝对是吃不消的。他攫取的利益还不能满足他买通人的需要。再者就是我看这周围的田地收成都不错,想必浙江这七山一水二分田的地方的确是富饶。种什么就有什么,都可以换来大笔外汇,也许真的是我们多虑了。这只是某些人的猜测。” 冯保明白了,拍头说道:“我们似乎忽略了一个重要细节。平湖是陆大人的家乡,此地甚为特殊,自然能得到关照。如果我们要寻找突破口,显然不是此处,而是别处。” 戚继光嘆道:“你说得很有道理。平湖县只是个特例,我们还要到别处调查为好。” 张居正点头道:“确实,到别处调查。你不是长期驻扎在浙江吗?怎么对这一点都不了解似的?”戚继光对道:“其实我也只是从军中的一些将士口中得知的。听有些士兵说,他们的家里田被强迫改种了茶叶,收成并不好,没法交出定量的税收和田赋。他们只好来当兵抵债。这几年我们的兵士增加了许多,胡宗宪居然报奏朝廷说是爱国宣传做得好,青年踊跃参军,为国守卫海疆,防止倭寇。其实只不过是需要抵债的穷人太多了。” 张居正最后一挥手说道:“说了这么多,这些都不足为据。那些农民,包括这些士兵,根本不足为有力的证据。因为严嵩势力实在太强了。到目前为止,我认为只有海瑞才是最有力的证据。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找到海瑞,趁着胡宗宪还没有注意到我们的时候赶紧行动。”张居正问戚继光:“你知道海瑞现在在哪里担任何职吗?” 戚继光答:“在淳安县任知县。淳安县在西南方向,离这里有四百里。”张居正揭开车帘,对车夫说:“去淳安县。”车夫听后立刻会意,准备前往。 戚继光小声地对车夫说:“我们要做到又快又轻。这样就可以不惊动胡宗宪。”冯保补充道:“如果有人盘问,就说过往的商贩。” 一路上还算顺利,也没有明显可疑的人出现。到淳安县的时候,已是傍晚,三人找馆驿住下,化名商贩给县衙送了拜帖,等待前去拜访。 第二天知县传三人前往。县衙内,衙役列队整齐,给人威武肃穆的感觉。堂上坐着穿着仙鹤绿色官服的一个黑脸汉子,看上去像三十多,其实他已经四十五了。他就是海瑞。海瑞庄重地问道:“台下何人,所谓何事?” 冯保看海瑞有亲民的慈善相,说道:“禀大人,小人等有秘事容禀。恳请大人屏退左右。”台下的衙役听了纷纷敲打着廷杖说道“威武”,懒得理睬三位。只有一名衙役高傲地说道:“三位请勿无礼,这是衙门,岂可容汝等放肆?再说你们带着斗笠,感觉不像是友善之辈,你们置大人的安全于何地?” 海瑞看着三位有些蹊跷,心想或许确实有隐情。他便准许了,宣布屏退左右衙役。众衙役皆忿然,但碍于情面,都下去了。海瑞问三人究竟有何事。 戚继光立刻摘下头上的斗笠,问道:“大人,是我。”海瑞一见是戚继光,大喜道:“元敬别来无恙。今日何事造访?” 张居正也揭开斗笠,问道:“海大人,还认得我吗?”海瑞定睛一看说道:“这不是徐阁老的学生张太岳么?”张居正说正是,并介绍冯保说:“这是裕王的内侍冯保,也是我们的人。” 戚继光说道:“海大人,我们觉得时机到了。我们觉得可以带着你启奏皇上了。”海瑞警觉起来说:“小心隔墙有耳,让我们到屏风后面去。” 四人躲在屏风后面。戚继光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海瑞说:“请大家稍等片刻。” 第81页 三人等待半刻,海瑞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着一摞资料出现了。海瑞介绍说:“这就是我二十年来收集的严嵩的罪状。” 四人在浩如烟海的纸堆中翻了几遍。海瑞见三人没有摸出头绪,解释道:“我粗略估计了一下,严党的罪状有六项。第一,嘉靖二十一年,首辅夏言举报大同总兵仇鸾贪赃枉法。严嵩接受仇鸾的贿赂,令陆炳制造伪证。夏言被指为诬告而被罢免。第二,二十九年,鞑靼入侵。大同总兵仇鸾平日疏于防备,无法抵挡。仇鸾遂贿赂俺答汗,让其不要攻打大同,转而向东劫掠。仇鸾同时贿赂严世蕃,让严家父子把此事瞒过去。最后俺答汗一直杀向北京,制造了庚戌之乱。” 冯保听了,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兴奋。张居正问道:“还有呢?”海瑞继续说道:“第三就是利用职务之便,大肆收取贿赂。下级官员为了升官,都争相巴结严氏父子。”张居正蹙眉而言:“这个应当是众说周知。但如今严党爪牙甚众。那些跟严嵩有关系的人应该没有敢倒戈告状的,毕竟这也是他们自己的丑事。” 海瑞不回答,继续说:“第四件是,贿赂俺答汗。太子和亲失败过后,俺答汗长期以此为藉口南侵。每次虽然都深入长城内,但都在关键时刻戏剧性地退兵。根据我调查,原因是严嵩贿赂了俺答汗,令其退兵。” 冯保不可思议地问道:“前几件事,普天之下都有所耳闻。这一件,又有何证据?” 海瑞低声而语:“本官有几个朋友在边境任职。这些是他们复制的署衙公文,不过他们没有公布姓名。”接着又继续:“第五件,便是俾众皆知的改稻田为桑茶。据本官多年的调查,这项举措其实弊大于利。我大明朝的农业生产水平还没有到那个程度。人们需要大量的粮食。本来粮食就是捉膝见肘,如今却让大量的农田该种桑树、茶叶。这三年来,浙江的粮价涨了十几倍。由于粮食少,官府的租税就更厉害了,种田的农民大部分收成都要上缴。而那些种桑茶的也没法获得实惠,因为丝绸、茶叶的大量生产,导致产品积压,根本卖不出去。严嵩为了自身的利益,坚持这项举措,实在是害国害民。这一条证据最为确凿,每一个浙江的农民都是见证。” 戚继光问:“第六条是什么?”海瑞答道:“那就是暗杀朝廷命官。我已经查到了八条人命跟严嵩有关,四位是锦衣卫和东厂的高级将帅,两位是户部,一位礼部,还一位是兵部。” 张居正看到了,问道:“这物证都在,可是人证呢?”海瑞答道:“我认识一位邢大人,他可以作证,他就在淳安县。他曾经是吏部的,对这些事情都有所了解。” 张居正说:“那我们还不赶快去?”四人飞快换装前往。 当四人到达邢大人的住所前,发现这是一件别致的城郊小苑,修葺得尚可,只是门窗颇小。海瑞敲着门问道:“老邢,是我。”里面没有应答。 戚继光见没人回应,便使劲地敲门,门还是没开。海瑞说:“我和老邢是莫逆之交,我有他的钥匙,他说过可以让我随便进去的。”说完就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却发现一个人活生生的吊死在横樑上,冯保和张居正不忍目睹。 海瑞不禁失声痛哭起来,扑在友人的怀里喊道:“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还不停地扑打着邢大人的胸部,企图将其唤醒。 突然四个蒙面人出现,个个全副武装,喊道:“去死吧!”当室内四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拔刀相向,挥舞着明晃晃的刀一顿乱砍。 戚继光赶快拔出佩剑,向蒙面人砍去,并向后面喊道:“你们快跑,这里交给我。”海瑞仍有些不舍,冯保和张居正一把上去将其拽下,问后门有没有出口。在两人急切等待下,海瑞终于回过神,带着两人来到后门逃命。留下了戚继光一人厅内打斗,戚继光明显只能勉强招架。 三人刚出后门,稍稍松了一口气。冯保问戚继光怎么办,张居正长吁道:“戚继光武艺高强,应该没事,我们只能求自保了。”三人惊魂未定,却不敢久留,冯保说:“既然如此,我们先快跑,我们走远了,戚将军就可以追来了。” 三人没跑多远,一阵箭雨不知从哪里放来,不只是什么在保佑三人,居然没一个中箭。但三人马上吓得魂飞魄散。 接之四个另外的蒙面人除下来,这回拿得是长剑。蒙面人身形更高大,围成一个包围圈,将三人包住。 张居正知道来者不善,又没有武艺,但想尽殊死的搏斗,便铤而站出来,说道:“你们是什么人?劫财?竟敢劫朝廷命官!也不问问我是什么人?” 一个蒙面人神秘地笑道:“你这个穷傢伙,又长着大鬍子,谁会劫你的财?听好了,我们是奉胡总督的命令劫尔等的性命的。” 冯保惊慌地问道:“张大人,怎么办?我们没有完成裕王的任务,反而把事情闹大了。” 张居正没有回答突然笑道:“你们四个,我看是你们有性命之忧吧?你们想想,你们奉胡总督的命令杀了本官这四个,胡宗宪他有几个胆子敢把实情报上去?只能说你们是一帮山贼,劫杀了我们。你们回去还不是难逃一死?” 第82页 四人默而不语,但马上喊道:“即使如此,我们也让你先死一天!”说完便剑拔出鞘,准备上去砍人。 张居正心灰了,马上卸掉了刚才那强打出的狠劲。只能嘆道:“十年前,在塞北,有戚继光救我,可现在戚继光还在后面打斗!我该怎么办?丁汝夔?丁汝夔早死了!看来我等今日定将命丧于此……” 四人打断了张居正的嘀咕,说:“我们的刀很快。你该知道严家父子、胡宗宪只相信死人的嘴巴。你只能怨你知道得太多了。” 冯保想尽最后一丝努力,站出来说:“两位大人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我这个奴才调查的,用谗言来迷惑主子。”四人听后又是一脸淫笑道:“你个小小的奴才,早就该和你的主子陪葬。告诉你,你死后,我们一起将你先杀后奸,让你的伤口上再多一条缝!”冯保羞愧难当,眼泪盈眶而出。 四人收起笑容道:“好了,你们可以去了。没想到碰上文人这么罗嗦,耽误了那么久。” 三人站在一起,等待死亡的降临。他们担心着,并不是因为自己的生死,而是很多很多其他人的事情。 蒙面人拿着剑首先向海瑞砍去,原因是剩下两个长得好看一点。突然,一阵疾风吹过,送来两只川弩,将两个前面的官差射死。接下来一阵旋风吹过,一把迴旋刀擦过剩下两人的喉咙,一刀割断毙命。 三位早已是闭着眼睛,听到了刀声感受到了血光,以为自己死了,纷纷倒在地上。他们却发现身心俱轻,没有痛觉,仿若置身仙境。直到有人敲着他们的肩膀,他们才感觉到自己尚在人间。 三位睁开眼睛一看,面前站着一男一女,男的约摸二十,约五尺四寸,穿着粗麻坎肩,露着里面瘦削的肌肤;女的稍小,大眼睛,瓜子脸,虽然气氛紧张,依然带着轻松地笑意。男的说:“三位大人莫慌,让我们护送你们离开这里。” 还没有等三位反应过来,女的已经在前面带路了,男的在后面催道:“快走,不然还有危险。”三人只好往前走。 冯保问那个男的:“你们是谁?为何救我们?”男子露出稚气未脱的笑容说道:“因为你们是好人。”海瑞谦虚道:“为民尽职是我们的本分。你们究竟是谁?”男子有些害怕,说:“大人还是不要问得好,不然救了你们,我们恐怕会遭到报復。” 三人觉得有理,便不多问。经过较长时间的行走,终于到了闹市区。海瑞说:“好了,大庭广众他们不敢行兇。”那对男女准备告退,突然前面杀来一个大汉,喊道:“你们要干什么?” ☆、29.冯保获救遇遗孤 海瑞入宫报嘉靖 那大汉正是戚继光,对着那个男的喊道:“你们是何人?胆敢劫持海大人?” 那名男子带着委屈说:“将军不要误会了,这三位大人受到了歹徒的攻击,我们拼命才救下来,护送在此。既然如此,我们避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此告退了。” 冯保对戚继光说:“戚将军,你如此粗鲁,看把人家吓跑了吧!”戚继光赶快止住他们,赔礼道歉:“本将军不对,你们原谅吧。既然你们有功,我又要赔罪,不如给你们一些银两作为报酬吧?”说完去掏兜里,却发现在刚才的打斗中,钱包丢了。戚继光问剩下三人有没有钱。海瑞和张居正都发现在刚才的逃跑中钱包丢了。视线转向冯保,冯保钱包没丢,但掏出来只有十几文钱。 海瑞尴尬地笑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随我们去衙门走一趟。我们去取钱。”那两人听到这话马上忐忑不安起来,那男子颤抖地说:“我们还是走吧。”说完两人准备逃跑,却被戚继光拦住。戚继光喝道:“你们两人鬼鬼祟祟,是不是心怀鬼胎?” 那女子见又被冤枉,含泪而诉:“你们当官的能不能放了我们?我们只想好好活着。”海瑞领略到其中的苦衷,说:“你们有何冤屈,可以尽说与我听。不要犹豫。” 那男子看见了海瑞眼中期待的目光,犹豫片刻,说:“大人,虽然我知道您身在官场,身不由己,肯定帮不了我。但今天您这样诚恳,我实在难却盛情,好吧,恳请移驾僻静之处,此事甚为隐秘。还有,无论如何,此事与我妹妹无关,如果有刑律责任,我一人承担。”海瑞答应了。 六人来到海瑞家中,找到了一个僻静处商议。海瑞示意二人可以说了。男子泛着深情的双眸,开始讲述:“小人姓李名和,这是我妹妹,名彩,我们是浙江诸暨人。家中有一母亲,父亲早逝。家中有薄田几亩,本来种着水稻。结果三年前上面逼我们种茶叶,我们本不愿意。可是看到别人抗拒的被抓起来了,只好改种茶叶。可是没想到他们表面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是把我们推入了火坑。首先,种子、水利、肥料等费用比种稻谷高;其次,所收税款并不见得降低,他们没有兑现;最重要的是,茶叶的大量生产,导致价格勐跌,我们根本卖不出去。我们没了钱,在两年钱只好把地的三分之二卖了。可没想到卖了地官府还要按原来的亩数收税。我们家从此破产,母亲也在又气又病之中离去。今年春天,我们还没有开始春耕,官府就来收税了,我们实在没钱,官府竟然要抓我的妹妹去青楼。在争执之下,我失手打死了官差,然后流落在此。大人如果要抓人,就只抓我一人,放了我妹妹吧。”说完,两人开始对泣。 第83页 海瑞嘆道:“真是世事多艰辛啊。按照大明律法,这位少侠,你属于正当防卫,最多只需杖笞二十,甚至可以酌情免罪。这样吧,我想办法给你们点钱,你们找个地方安家吧。” 李和与妹妹跪谢海瑞恩典,但停留片刻却嘆道:“海大人,这钱儿我们不能收。我的意思是,恕我直言,这钱给了我们,我们终究还是会被加害。您想一想,我们拿钱能干什么?物价飞涨,钱越来越不值钱。如果我们拿去做小买卖,盘剥会很厉害。去租田种更不可能,盘剥到了无以復加的地步了。我的意思是,恕在下妄言,大人应当让上面改革,不要让百姓们都受苦了。仅接济我们俩是远远不够的。” 海瑞和张居正开始沉思,戚继光有些反感,但没有说什么。李彩劝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辜负大人的一番好意?” 冯保突然问道:“你们不是浙江人么?怎么这位大哥说话带着北方口音?”李和答道:“我们的娘是北方人,所以我们都是先学的北方话。” 海瑞突然抬起头说道:“既然你们已经无家可归,不如随我去作证。不瞒你说,我已经搜集了严嵩家族的诸多罪证。这强行改稻田就是其中一条。你们为本官作证,将会是很重要的一个砝码。” 李和听后犹豫了一下,求海瑞答应他与妹妹商量。海瑞应允,两人商量了一阵,转过身来,李和跪下说道:“实不相瞒,小人是十年前的逃犯。” 满座皆惊,只有冯保先反应过来道:“你别胡说了,十年前你最多十岁,怎么会是逃犯呢?” 李和开始抽泣,无语。李彩早已成泪人了,说道:“我们其实本来不姓李。我们是十年前兵部尚书丁汝夔的孙子孙女。那一年鞑靼入侵,我们……”冯保将其打断:“不要说了,我们已经讨论了很多次这个话题。我们有确凿的物证证明当年大同总兵仇鸾贿赂俺答汗,让其掉转攻击方向。俺答汗一路向东攻至北京。然后仇鸾又贿赂严世蕃,让严嵩把这件事掩盖下去。接着送太子和亲,皇上怒了,严嵩便把责任推给丁汝夔。你们也要这样说吧?” 李和停止抽泣,说道:“的确如此。当年就是陆炳偷偷放了我们和母亲一条生路。可是后来我们和陆统领失去联繫。然后我们就备受官府欺凌,不过还好,官府并不知道我们的身世。” 冯保问:“你们这样说,可有凭证?”李彩掏出一块玉佩,上面有着十年前兵部尚书的图案。众人看了,方才完全信服。 冯保点头称:“那真是极好,你们可以作为一个更加强有力的佐证。”张居正却说:“不可,既然你们是漏网之鱼。你们再这么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李和只好自个嘀咕,说道:“大人,小人唯有此愿。”张居正依然摇头。 这时海瑞拍着桌子坚定地说:“你们去吧。有我在,一切责任由我承担。”张居正劝道:“我们还是给人家留点香火吧,毕竟这样很危险。” 海瑞说:“既然他坚持己见,我们也要拿出勇气来全程保护。李和,你说呢?”李和此时却有些迟疑,说道:“大人能不能放过小人的妹妹?她是无辜的。” 海瑞道:“当然可以,你如果愿意就随本官作证,本官欢迎前往,并会妥善安排好你的妹妹的。”张居正见海瑞意思坚定,便说:“如果你想找个地方安顿你妹妹的话。裕王很关心民间疾苦。依我看不如让你妹妹前往裕王府内暂居,如何?”李和叩谢感恩。 海瑞露出喜色道:“我们感觉已经胜券在握了。”张居正提醒海瑞不要高兴得太早。 冯保提出:“我们得安全的返回京城,这不是一个容易的事情。严党一次暗算不成,定不可善罢甘休,一路定当再有截杀。”海瑞也贊同。戚继光提出:“兵法有云,虚虚实实。严家那些人个个很多疑,我们往往可以选择最张扬的方法,或许可以出奇制胜。” 冯保问:“这是一种高端的方法,戚将军,你会使用吗?”戚继光自信地说道:“我们可以让张居正、冯保和海瑞三个不会武功的人的车在前面走,我们三个会武功的在后面。严党多疑,肯定会认为我们前面的车子是假的,后面的才是真的。我们会武功,就好对付。” 冯保满面恐惧地说道:“戚将军,你是否太自信了?严党才不管,他们有的是杀手,将我们统统一网打尽。您这样会让我们遭遇潜在不测的。” 李和说:“我们不如採用金蝉脱壳。他们并不认识我,所以发生危险时,就让我驾着马,拿着证据逃跑。当然我妹妹也行。戚将军就保护好剩下三人。我想严党最大的愿望是销毁海大人的证据。毕竟杀朝廷命官的事他们还是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轻易做出来。尤其戚将军是皇上的爱将,张大人是皇上的宠臣,冯大人也据说是皇上宠爱的内侍才赐予裕王的。” 众人贊其有理,冯保有些受宠若惊地说:“李和你言重了。我只不过是一个被随便打发给裕王的下人。我现在的职责只不过是侍奉张先生。” 气氛略微轻松,李和开始展开话匣:“小人曾经去过严家府邸。那里富丽堂皇,不知搜颳了多少民脂民膏。更重要的是严世蕃不仅好色,搜刮美女,还宠幸美男。多少位童男童女就在他的手里被蹂躏。这我也是亲眼看到过的。那些童男童女,为了保持皮肤的光滑,每天要服用药物。最后当他们到了三十岁的时候,就会被严公子像破鞋子一样扔掉。那里也是个青春的炼狱啊。” 第84页 冯保嘆道:“韶华已逝,只有自己才明白。别人,猜不透的。那些美男美女将自己得而美丽绽放了一次。比起天下穷苦的苍生,他们也曾光辉绚烂过,还算好的。” 满座皆嘆惋,李和望着冯保揣摩了片刻,突然灵光一闪问道:“大人长得好像小人小时候见过的一个年轻男孩。他也是严世蕃家里的男宠,好像是一个叫吕什么的师傅的徒弟。小人听过他弹琴,十分优美。那首曲子大概是这样……”说完他哼唱起了一首曲子,冯保听后一惊,李和哼的正是自己的《花鸟语》。 这旋律在冯保的耳边迴响,敲击着他的心扉。冯保努力地避免被此曲勾引出曾经的往事。压抑着自己的思绪的同时,冯保不禁喊了出来:“别哼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干什么?” 李和感到莫名其妙,解释道:“大人息怒,我是说我明白那首曲子作者的心境。他虽然表面上快乐,却只是一只笼中之鸟,无法自由飞翔。但他痛苦并快乐着,而总而言之他生命的价值显然是偏向快乐的。小人正是靠这首曲子才支撑住这么久的。每当痛苦的时候,就回想去这首曲子。痛苦就被快乐战胜了。”冯保觉得刚才自己的失态,只好道歉:“对不起,我很担心我们的安危,所以有些烦,你不要往心里去啊。”李和见贵人道歉,自然是欣然接受。 冯保还有些不放心:“海大人,您还有公差在身,能不能这样就去京城?再怎么也该向胡大人请假吧?不然他会随便告您一个擅离职守,可是这一请假,胡大人就会猜出你会回京告状。这样我们就全脱不了干系。您说该怎么办啊?” 还没等海瑞开口,戚继光就答道:“这个简单,我们就去找胡大人。不对,是海大人独自向胡宗宪告假。就说昨日遭到了刺客的伏击,受了伤,需要静养,找县丞代替一阵。”海瑞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毕竟自己向来都是正直的人从不说谎。但望着剩下五人期盼的表情,肯定地点头了。众人继续谈论了许久,互相嘱咐该注意什么。妥善安排了才决定。 六人挑了一个细雨绵绵的日子上路。车上坐着海瑞、冯保和李彩,张居正驾车。戚继光在右边骑马护卫,李和前面远远地骑马带路,让人看上去跟后面的人不是一伙的。证据太多,几条关键的在李和的包袱里,还有几样藏在车内。马儿飞奔,向希望的胜利奔去。 淳安县已经靠近边界。当天下午,一行人就到了浙江和南直隶的边界。李和轻松地通过了关隘。接下来,轮到了马车。戚继光特意用头盔遮住了脸,张居正也低着头。守卫的卫兵十分慵懒,稍稍对了一下画像,便准备放人。突然一个地位高一点的守卫让张居正抬起头来。张居正战战兢兢地抬头。半刻过后守卫才换上微笑,放张居正离去。马车过关后便与李和回合。 刚才这一幕实在太险了。六人出了关都大舒一口气,张居正说:“我们快走。接下来就是一马平川,直到京城了。”冯保却担忧道:“小人觉得刚刚很可疑,为什么那个人看着张大人看了那么久,而且只看他?”其他五人早已很累了,说:“甭管他,过了这一关就好了。” 果然如张居正所料,六人顺利地到了京城,在裕王府会合。裕王和徐阶、高拱接见了他们。徐阶和海瑞是老朋友,两人相互问候别来无恙。裕王听了张居正的介绍,同意让李彩住在府里。李彩连声谢过裕王殿下,便去收拾行李。剩下的人们开始讨论向嘉靖进言的问题。 高拱说:“这件事要尽量少涉及人。所以,不如先让张居正明日去向皇上汇报陆炳遗属安排情况。顺便引荐海瑞。然后接下来海瑞说什么,张居正要假装一概不知。”众人觉得有理,便决意如此。 第二天,嘉靖在仁寿宫会见了张居正。张居正报导:“陆炳的家乡还有遗属二十六人,已经全部发放了慰问银两。臣这次前来,感觉陆炳家乡平湖县民风甚好,人们安居乐业,其乐融融。”嘉靖略喜,称好。 张居正接着说:“臣在回来的途中路过淳安县,那里有一位叫海瑞的县令。他说有要事禀报皇上。微臣拗不过,只好将其带来。” 嘉靖漫不经心地说道:“他不知道上书吗?还有,他擅离职守难道不知错吗?”张居正答道:“他说上书皇上不会看。所以想亲自来禀报陛下。当然他也不是擅离职守,他请了假的。陛下见不见?”嘉靖点头说:“当然见,人家跑了那么远,朕总得给他点面子。” 黄锦传海瑞觐见,海瑞跪在嘉靖面前,深深地行了大礼。嘉靖问:“你就是海瑞吧?所谓何事?快说与朕听。” 海瑞奏道:“微臣所奏之事,与张大人无关,他什么也不知道。是微臣死求张大人才让他答应的。”嘉靖有些好奇,问道:“你要说什么秘密?” 海瑞道:“臣要弹劾一人。”嘉靖问是谁。 海瑞再次三叩首,一字一句地奏道:“内阁首辅严嵩。”嘉靖顿时目瞪口呆,张居正也装作大吃一惊。 嘉靖勉强定定神,问道:“你要弹劾他什么?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你现在悬崖勒马,朕可以宽宥你,送你回去復职。” 海瑞理直气壮地对道:“微臣一心只为国家。今天要替天行道,弹劾严嵩及其党羽的罪恶。听臣容禀。其罪状如下。”然后把那几条罪状从头到尾报了一遍。 第85页 不知道为什么,一向容易犯瞌睡的嘉靖今日精神特好,把来龙去脉听了一遍。听完后,也没有烦躁的情绪,只是说道:“你有何证据?凭白无故的诬告是犯罪的。” 海瑞见嘉靖有了积极地回应,迫不及待地说:“有的,马上给陛下呈上。”说完一位内侍从后面搬来一个大箱子。 海瑞奏道:“陛下请过目,这就是臣这二十年来所收集的严嵩的罪行。其中有被他们过河拆桥的犯人的口供,有市井调查的实况记录,也有事件经歷者的讲述。尤其是里面还有几样是依合法手段截到的严党的行走公文,上面还有严嵩的刻章。这些都反映了严党的罪行,请陛下过目。”说完带着恳求的表情作揖。 嘉靖亲自拿来阅览,一边看还一边震惊地把嘴张成很大。海瑞和张居正看到嘉靖的这个表情,都有了一丝安慰,毕竟嘉靖没有彻底抗拒。 嘉靖花了超过一个时辰才把所有的证据浏览一遍,接着想说什么,又低下了头。再次抬起头时说道:“海瑞你调查这么多有道理,不过这里只有勉强的物证,还要人证。你有没有啊?” 张居正想说,可是海瑞已经抢先了说道:“有,微臣找了一户诸暨的农村青年,他今年二十岁。陛下如果愿意,今天微臣就带他来面圣。” 嘉靖伸了个懒腰,说:“今天朕累了,这件事也需要妥善考虑。不如明日再说。朕也好有时间思考,做深层次的调查。” 海瑞谢恩道:“陛下英明,不过陛下千万不要让严嵩知道了。否则,小人的性命倒是小事,严嵩耍起手段来就会伤及无辜的。”嘉靖点头称是,请二人回去。 张居正回去后向裕王汇报,裕王不相信嘉靖居然这么就动心了,不禁喜不自胜。冯保却说:“殿下请不要高兴太早了。小人觉得此事有蹊跷。皇上那么宠幸严嵩,为何突然要信一个陌生人。小人以为皇上已经对严嵩父子产生疏远了。但是又发现自己离不开他们,所以一直玩着暧昧。如今即使皇上今天接受了这些弹劾,明天会想出一个计谋让你们败诉,严嵩还可以逍遥法外。” 海瑞说:“朗朗干坤,我不相信。”冯保摇头,但看见裕王已经示意他不要说了。 第二天,海瑞按照与嘉靖昨日约定好了的时间,带着李和,前往仁寿宫。但愿此番能成功。 ☆、30.嘉靖览状逮海瑞 冯保卖珠获佐证 海瑞向嘉靖引荐道:“皇上,这就是我所找到的人证,请陛下亲自盘问。” 嘉靖看着眼前的李和,感觉的确是农村里长大的,觉得海瑞说的属实。便问李和:“你是何人?所谓何事?” 李和也是深跪在嘉靖面前,说:“小人其实本来不叫李和。小人是前兵部尚书丁汝夔的孙子。”嘉靖瞪大双眼说道:“怎么?你跟丁汝夔有关系?你是漏网之鱼。” 海瑞说:“你听他说完。再说他那时候还只有十岁,也没有到处刑的年龄。”嘉靖勉强安稳下来。 李和说:“皇上,当年小人的祖父是被冤枉的。那一年,正如海大人所说的,的确是因为严嵩与鞑靼的妥协,包庇败将仇鸾,把罪责推给了我的祖父。我的祖父含冤而死。是陆炳救了我们母子,并将我们安置在浙江。本来我们剩下的几个人在浙江可以隐逸起来,一生太平的。可没想到四年前严阁老提出了那个改革稻田的政策。皇上,虽然这个政策在您面前说得天花乱坠,但执行的过程中,贯穿着暴力和专横。不少农民被强迫种桑树茶叶,却强迫着低价收买。更坏的是,租税并没有减轻,反而更重了。现在浙江的农村破产的农民漫天遍野。请皇上明察。” 嘉靖思忖片刻说道:“即使如此,朕也不能草率地定严阁老的罪啊。这如果算起来,顶多就是一个失误而已。” 李和义正言辞地说道:“严嵩父子藉机进行土地兼併,搜刮民脂民膏,在这方面攫取了大笔利益。海大人已经算得很清楚了。”海瑞顺势献给嘉靖一本手册说:“这是臣计算出来的。陛下请过目。” 嘉靖仔细看了看,一边看还一边点着头。看完了掩卷沉思,海瑞与李和感到胜利的曙光,期盼地望着嘉靖的眼神,等待一声令下。 可这等待持续了很久,嘉靖把那些证据像炒鱿鱼般翻来覆去,又左思右想。终于清了清嗓子,唿唤黄锦过来。两人以为是要黄锦传严嵩对质,可没想到嘉靖脸上的表情骤变,阴沉沉又平静地说道:“黄锦,把这两个人抓起来。很明显,他们在胡编乱造,诬告朝廷重臣。” 在两人惊讶得不知所措之时,黄锦传令了门外等候的锦衣卫,统领阿巍也来了。李和见状不妙,想逃跑,却被锦衣卫三下五除二地双双抓住。 海瑞*地说道:“陛下如果要抓微臣,微臣没有一丝怨言,因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即便如此,微臣还是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和祸国殃民的严嵩斗下去!”李和听到这豪语,停止了抵抗,说:“小人所能作证的就到这里了。” 嘉靖冷笑道:“你们两个要学比干吗?可惜朕不是纣王,朕会让你慢慢地在牢里受尽折磨痛苦,看你们屈不屈服。放心,朕不会让你们快快去死的。”说完,阿巍就带两人下去。 第86页 裕王府内,裕王请李彩喝茶,李彩不放心他哥哥。裕王请冯保在旁边奏乐,安抚李彩。一曲毕,裕王见李彩还是担心,便从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准备送给李彩。冯保发现,那个就是陆炳临终前送给自己的,问道:“殿下,这个盒子其实是陆统领临终时送给小人的纪念,那天小人在厕所里给他做按摩,他说是为了谢我。里面是一颗夜明珠,小人打开过,发现珠子很小,跟盒子一点也不协调。后来小人为了让孟公公照顾,就把这个送给了他。现在怎么到了您手里?” 裕王笑道:“孤也是借花献佛,孤的二十四岁生日,孟公公送给孤的。今天也来资助一下李家。好了,李姑娘,你哥哥没事的。证据确凿,父皇赖不掉的。” 突然孟沖入门报:“不好了,殿下,皇上把海大人及李和抓起来了!”满座惊慌,裕王马上请孟沖替自己更衣,去朝见父皇为海瑞讨回公道。 冯保拦住了裕王说:“殿下请三思,臣以为殿下去了会使事情弄得更糟。如果殿下去求情了,皇上会认为殿下就是海大人及李和的后台。殿下请想想,您有多久没见皇上了。恕臣直言,皇上对您本来就心存芥蒂,如今再一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裕王扯开冯保说:“孤不管这么多了。即使这样做会丧失父皇的宠爱,哪怕被父皇责罚,孤也要为正义而战!” 冯保再次拦住裕王说:“殿下不要亲自赴险,现在他们只是被抓起来。臣听说这样的事情走起程序会很复杂,他们不会马上问斩。依臣之见,不如赶快召集徐阶、张居正他们商议对策。如果要求见皇上,先让高拱他们先去,您是最后一个可以去的。” 裕王长吁,带着几分焦躁坐下来。孟沖急忙去传唤徐阶等。一旁的李彩早已是泪流满面,站起来拉着冯保说:“大人,麻烦您把这盒珠子当掉。换些钱让我去打点一下官差,让我去牢内看我哥哥最后一面。” 冯保劝阻道:“这是裕王的一片心。再说这珠子值不了多少钱,能当十两银子就算不错了。不说这些,裕王可以帮你出钱出力啊。”李彩却仍不从。 裕王安抚着歇斯底里的李彩,对冯保说:“孤想清楚了,你还是把这个珠子连同盒子一起当掉。这是陆炳的遗物,如果父皇顺藤摸瓜扯上陆炳以前在锦衣卫的是是非非,事态将更加不可收拾。我们还是明哲保身,养精蓄锐以等待再战吧。还有,你不要以孤的名义当掉,就以你自己的私人财产的名义。越隐蔽约好”冯保还有些犹豫,但望了望裕王和李彩,带着珠子去了。 冯保来到了当铺,把珠子连盒子一併交给伙计。伙计先仔细地检查了珠子,然后又仔细检查了盒子,问是不是都当掉,冯保点头。这个伙计真是麻烦,检查的时候还不停地叩击盒子来检验质地。然后反覆地摸着盒子,冯保正要催促,却见那个伙计触动了盒子里某个机关,瞬间盒子裂开,里面出现一叠折得工工整整的纸,纸被压缩了,打开时膨散开来。伙计道歉:“不好意思,我们赔你这个盒子。加到珠子的钱里。” 冯保发现那堆纸有些蹊跷,对伙计说:“算了,盒子都被你们弄坏,我不当了,也不要你赔。把这些都给我。”伙计露出腼腆的笑容忙着赔不是,把珠子盒子连同纸全部还给冯保。 冯保把东西装进自己的袋子里,想了想,又掏出其中一张纸,小心翼翼地将这张摺叠的纸展开,看了一眼,大吃一惊。赶快放好飞奔回裕王府。 裕王府内,众人一起商议。高拱激动地说:“皇上为何如此不明事理?他也不看看如今普天之下大众的嗟殇?严家父子如今已是千夫所指了!” 徐阶马上止住:“高大人,这些话还是在私低下说为好,不然传到严嵩耳朵里结果会更糟。殿下,依臣之见,我们还是暂时按兵不动。臣想皇上疑心重,不会轻易相信谁,也不会轻易地下令处斩。我们不要让皇上觉得这件事是我们集体策划的,而是海瑞自己的所为。这样才能有机会想办法救海瑞。” 高拱指责道:“徐阶你这个软骨头!现在怕了么?要怕死就不要在这里开会!”裕王努力调解未果。 这时冯保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殿下,小人有重大发现。陆统领那个盒子里面藏着惊天大秘密!” 众人感到疑惑不解,裕王请冯保把东西呈上来。裕王和冯保两人将所有的纸团展开给众人传阅。原来都是陆炳多年收集的严氏父子的罪证。其中,斩杀丁汝夔、迫害正直大臣、贿赂鞑靼、改稻田谋私利都有陆炳的亲身参与。陆炳讲述了自己被严嵩利用而被迫做坏事的经歷,栩栩如生,言辞娓娓,让人不得不相信。 裕王觉得盒盖里还有秘密,便把盒盖掰开。又是迸出一堆纸。打开一看,也是严嵩的罪状。冯保不禁感慨:“什么叫罄竹难书,小人是第一次遇见。” 张居正想起了什么,提醒道:“冯保,那天你在厕所里给陆统领做下腹按摩,做了那么长时间。我想陆统领肯定对你说了很多重要的事情。有没有?” 冯保一怔,收回了刚才的激情,因为怕别人确定自己就是李雁全这个事实。久而才缓缓说道:“陆统领发表了很多人生的感慨,倒也没提醒小人什么?” 第87页 高拱责备道:“你不要绕弯子了,陆统领那么阳刚直率的人会这么婆婆妈妈?” 冯保终于构思好了,说道:“想起来了,陆炳说这个盒子是他送给我的纪念,十分珍贵。还嘱咐过小人不到紧急时刻不要打开,因为那颗夜明珠很耀眼,伤眼睛。“ 这时孟沖不忘插诨:“所以你把这个盒子送给我,是想让我倒霉吗?”冯保连忙道歉说不是的。张居正警示孟沖不要岔题。 徐阶沉吟道:“冯保,你当时就该注意陆炳说这话的弦外之音。他就是在暗示这个盒子里藏着惊世骇俗的证据,要好好保管,不要泄露。还好你是给了孟沖,又给了裕王,若是流到了景王手里。就辜负了陆统领的一片苦心。” 裕王示意不要再多说,问道:“如今证据已经有了,问题是谁来把这个证据呈给父皇?”张居正也说“我们谁去都不太合适。都有可能会被牵扯进来。不如让戚继光去,他的关系稍微疏远一点。可以避避嫌。” 冯保突然求裕王:“殿下,依小人看,陆炳临死时,戚将军根本不在身边,怎么可能会得到这个盒子?这样明显的破绽,皇上岂能不知?不如让小人去呈给皇上,小人与裕王府关系疏远。” 高拱讥讽道:“你与裕王关系疏远?谁信?”冯保只好改口道:“关系虽然可能不算远。但是小人身份卑微,如果引起了皇上的疑心,那我一人承担,矢口否认与大家有丝毫牵连。这样大家就安全了。” 裕王严正警告道:“你最好想清楚了,你说你身份卑微,所以能劝动皇上的可能性很小。如果你愿意去试,那一定要小心行事,防止牵连他人。” 张居正抓着冯保的手,轻声问道:“你确定吗?这不是闹着玩的。” 冯保肯定地说:“我确定,为了报答裕王殿下和张大人的厚爱恩情,小人决定了。如果失败,一定会防止大家受牵连的。” 在座的所有人都持怀疑态度,只有高拱一人笑道:“好吧,既然你自己愿意,那我们都不勉强,去吧。不过,你放心的是,我们会安排好的,如果没有特殊意外,皇上是不会查到我们身上的。” 所有人都明白了高拱话里的意思。冯保不惧,说道:“臣愿意,只要有一丝希望,臣就会去努力,创造百分希望。” 裕王说:“今天为时已晚,况且父皇现在肯定情绪激动。孤觉得明日去求见为好。”众人皆贊成。 人们各自散去,裕王和张居正告诉冯保哪些临时该注意的事宜。 第二天,冯保求见嘉靖成功,被黄锦引入仁寿宫内。嘉靖一脸阴郁,看见眼前的冯保,先是有几分疑虑,尔后转为笑意说道:“你难得求见朕,先回答朕几个问题。” 冯保恭顺地请嘉靖问,嘉靖问道:“裕王在家中主要干什么?” 冯保答道:“读书,琴棋书画都有涉及。也会射箭、骑马、蹴鞠来操练身体。” 嘉靖佯怒道:“数年以来你一直是如此地答覆。你在敷衍朕吗? 冯保镇静地答:“不是的。我是据实回答。如果陛下认为奴才在敷衍您,倒不如说是裕王在敷衍奴才。” 嘉靖听后,立刻舒张双眉,笑道:“好你个伶牙俐齿。今天你来要干什么?不会是跟海瑞有关的?” 冯保严肃答道:“陛下英明,果然猜中了。听说陛下将海大人及李和羁押在大牢内,理由是诬告朝廷重臣。可奴才有证据证明:他们并没有诬告,所说的都为事实。请陛下能够明察。” 嘉靖又做出了反感的表情,问道:“说吧,你又带来了哪里捡来的证据。” 冯保端出那个破盒子和那枚夜明珠,连同那一堆纸张,说:“证据在此。” 嘉靖露出鄙夷的神色,问这些从哪里来的。冯保答道:“当年陆炳大人病危的时候,有一天小人去探望。陆大人趁旁边没人的时候,给了小人这个盒子。告诉小人这里面有颗夜明珠,但要在关键的时候打开,平时要妥善保存好。昨日盒子莫名其妙地被摔破,就从里面冒出了这一堆纸张。上面都是陆炳写的严家种种罪责。上面有多处签章,相信皇上比对笔迹和印章就可以发现这没有造假。”说完把这一堆东西奉上。嘉靖先是看了看破碎的盒子,比划着名拼了拼,觉得的确像摔碎的。然后展开纸张,一张张地开始阅读。 冯保观察嘉靖的脸色,如同以往的紧要关头,变红变绿又变黑。可这次等待的时间是异乎寻常的长,甚至超过以往任意一次等待时间。更令冯保感觉紧张的是:嘉靖浏览了一遍后,又拿出一张细看,又不时地望着冯保。冯保无法读出嘉靖眼中是怀疑还是信服,是反对还是贊成。只能默默地等候着命运的抉择。 这一段时间等得如此漫长,冯保的心跳开始加速,逐步逼近极限。可嘉靖仍不紧不慢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一点也没有做出决定的意思。 就当冯保的心脏快跳出口的时候,嘉靖干咳了一声,然后轻哼一声。意思貌似是不满,冯保心里凉了,准备着如何解释,避免裕王及其他人受到牵连,又尽量让自己承担轻一点责任。 嘉靖准备好了,发话道:“你所送来的证据,来源上判断不是伪造的。但是人证方面,朕不能保证完全符合事实。所以不足为证,这些都留在这里,容朕亲自调查,思考以后再做定夺。” 第88页 冯保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至少此刻自己是安全了。由于有了新的证据,海瑞也不会马上问斩。日久见人心,只要耐心的等待,该来的胜利,应该即将会到来。冯保告退后离开。回到裕王府后,裕王急切地询问,冯保说:“皇上看了那些证据,说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身边的张居正听后不禁紧张起来:“有可能皇上会让严嵩知道我们在揭他的底,他们会警觉地防备倒是其次,如果他们採取了主动的攻势,我们就要有麻烦了。” 裕王焦急地问:“我们该怎么办?现在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必须当机立断。” 冯保安慰道:“殿下还是不要亲自出马。首先我今日亲自看皇上的表情,感觉很怪异,时时刻刻透露着多疑。多疑是把双刃剑,皇上既可以怀疑我们,也可以怀疑严嵩。所以现在我们应当以不变应万变。小人可以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殿下还有诸位大人都装作不知道。这样即使严嵩想加害,至少在明处也只能冲着我来,与大家几乎无关。” 裕王嘆道:“只能如此了。让我们一起耐心地等待吧。” 第二天,高拱带来了一个大消息:“皇上已经传召浙江总督胡宗宪当面对质。”张居正嘆道:“这下完了,胡宗宪肯定会作证说我们全体在合谋诬告。”冯保却说:“我们还有希望,不如这样?” ☆、31.冯保挑拨胡宗宪 嘉靖送别严阁老 冯保说:“臣以为皇上大老远地传讯胡宗宪,已经说明他开始偏向我们这边了。我们可以赶在胡宗宪到北京之前面见他,然后要挟他按照我们说的招供。” 高拱嗤笑道:“你说起来容易,做起来谈何容易?胡宗宪是严世蕃的同学,是严党的核心人物,岂肯说变就变?” 冯保答道:“万事没有绝对的,请听臣一语。”冯保向大家说出自己的想法,众人点头,徐阶同意带着冯保前往会见胡宗宪。 几天后的一座酒楼,胡宗宪被徐阶邀请赴宴,冯保也在。寒暄过后,徐阶说:“胡大人辛苦了,今日让下官为你接风洗尘。还望胡大人莫要客气。”胡宗宪有些迟疑后微微点头说:“好吧,多谢了。”三人点菜开宴。徐阶仿佛看出胡宗宪心中的烦闷,说道:“放心,今天我不会谈论政事,只是尽情恣欢。”两人对饮数番。 酒意正酣,冯保插嘴道:“听闻胡大人是严世蕃公子的旧时同窗,今日少了他的陪伴,真是大煞风景啊。” 胡宗宪蹙眉而答:“严公子说最近公务繁忙,所以来不及会见在下。”然后双目示意冯保不要再说下去了。 冯保带着一点醉意说:“哎呀,胡大人,小人真是为你感到惋惜啊。你为严家父子做了那么多利国利民的好事,如今他们怎么连一点感谢都没有呢?最近小人听说你们那里有个叫海瑞的知县收集了很多证据,弹劾严嵩。好像皇上已经相信了。虽然对外宣称海瑞被捕,但海瑞实际上是被软禁起来。如此意在防止走漏风声,顺便检验这是否为恶意弹劾。想必现在严家父子一定是忙得焦头烂额了,都在准备怎么和皇上那边对上帐。可是你这么铁的关系,再忙也得抽空来看看你啊。” 胡宗宪心头一紧,攥着酒杯,举起一仰而尽。徐阶斥责冯保:“不要胡言乱语。” 冯保装作无辜地辩解道:“此绝非胡言乱语,我说的是事实。据说严家父子一向手法果断,不该留的人会马上除去,以免落下口实。胡大人,想想从前的丁汝夔、陆炳,当然还有李雁全,他们是怎么死的?哎呀,大人您真要注意安全啊。” 胡宗宪的酒杯“噗通”一声掉到了地上。徐阶教训冯保道:“再多嘴就滚出去!”冯保吓得连忙请罪。 这场宴会在沉默中结束了,临别时,胡宗宪拜谢徐阶,说道:“在下想通了,只希望你们给在下留一条出路,可否?” 徐阶笑道:“胡大人言重了。您是贵人,只要能让我们大家都沾你的光,那就是天大的恩惠了。我们岂敢不为您效力?”胡宗宪听后,略加思索,忽而又沉着地点点头,似乎心中的石头落地了。三人便作揖而别。 正当胡宗宪走到酒楼门口时,他的僕人告诉他:“严公子求见。”胡宗宪想到了什么,蹙眉说道:“就说我身体不舒服,或者说我急着准备面圣,不方便见人。”僕人说:“严家人大人还是不要得罪吧?”胡宗宪指责僕人啰嗦,说:“我跟严公子那么多年的交情,怕这个干什么?直接去见皇上”这一幕被徐阶和冯保偷看到了,两人暗自庆喜。 嘉靖马上召见了胡宗宪,噼头就问道:“近日海瑞等多人弹劾严嵩。据称你也知道内情,倘若如此,请报与朕听听。” 胡宗宪有些害怕,长跪哭道:“请陛下恕臣之罪。严嵩之罪,微臣被其父子所逼,也参与了。” 嘉靖点头称若是罪轻,可恕罪。胡宗宪才大胆地说:“严嵩利用浙江农村改稻田为桑茶的机会。趁机进行土地兼併,然后课以重税,攫取了一大笔利益。微臣并没有得多少利益,钱全部进入他们的金库里了。” 嘉靖点头肯定,却马上不满意地问道:“只有这些吗?你还知道什么。统统说出来听。” 第89页 胡宗宪忙不迭说道:“严嵩与鞑靼有联繫。十年前鞑靼入侵,兵部尚书丁汝夔被斩。其实是大同总兵仇鸾贿赂鞑靼,让其往东攻打,又贿赂严嵩父子,让其瞒住这事。严嵩得了大部好处又贿赂鞑靼。总之他们家与鞑靼的联繫十分紧密。微臣都没完全搞清楚。” 嘉靖见与别人所说如出一辙,心中多了一份肯定,却表现得有些疑虑。最后再次发问:“还有没有,如果你再隐瞒一句,就与严党同罪。” 胡宗宪说太多,找嘉靖要了纸笔,将严嵩罪状全部招供了。嘉靖看了看,大体和海瑞的差不多,便使黄锦下令:“立刻释放海瑞、李和。告知京城大小官吏百姓,凡告发严党罪行者,如属实,给予赏钱。知情不报者,课以重罚。” 裕王和众人正在府内焦急地等待结果,却发现孟沖带着海瑞及李和回来了。孟沖报:“恭喜殿下,胡宗宪投诚了,把所有与严家父子共谋的一切都说了。徐阶看见海瑞,便去安慰道:“你受苦了,但终究胜利了,恭喜你。”李彩看见了哥哥,扑在李和的怀里泣不成声,李和也搂着妹妹,身上的布衫在风中摇曳。 海瑞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裕王,我们现在可以全方位地弹劾严嵩了。皇上有旨,凡告发严党罪行的,如果属实,会有赏钱。知情不报者会有重罚。臣刚才离开的时候,仁寿宫门外告状的队伍排起了长龙。” 裕王大喜,说道:“那我们也去吧。能多一份力量更好。”众人皆喜,都有意去告状。 只有冯保站出来劝谏道:“殿下不可!别人或许可以,但至殿下您自己是万万不可。俗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严党根基那么深,绝对不是一蹴而就可以推翻的。小人估计皇上心中有些多疑。在举报严党的同时,顺便考察一下人情世故和官场风云。如果殿下前去告状,则难避落井下石之嫌。严党定将怀恨在心,找合适机会打击报復。更重要的是,景王一向依附于严嵩,而皇上依然偏爱景王。若殿下去,景王将会记恨殿下,也将十分不利。至于其他大臣,也尽量不要去。因为要告状的人多了,该说的都会说,我们不差那些赏钱,不想惹是非。不如一起隔岸观火,若能坐收渔翁之利,岂不更好?” 张居正贊道:“的确,殿下还是不要去招惹那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们想做的,有人会代替我们做。”裕王点头称道,令众人稍安勿躁,安生地等待情况变化。 裕王在家中待着。果然不出冯保所料,严嵩被罢官了。可虽然是罢官,名义上却是被嘉靖赐致仕,嘉靖约定年赏严嵩米粟、金帛等财物。其余人等也秋毫无犯,即使是与严党有联繫的人也未被牵连。嘉靖还特意备了豪华马车,送严家父子前往南京居住,而且房产都安置好了。 嘉靖找了一个合适的日子,前往北京城南门送别严阁老。裕王、景王带着各自家眷,徐阶、高拱带着百官前往送行。冯保一直躲在裕王和张居正的身后,害怕被景王一家认出来。 景王手里牵着的卢靖妃已是泣不成声,冯保从人缝中窥看到她脸上写着苍老的哀伤。梁怡则跑到前面向哥哥梁宠道别。梁宠坐在车前,准备亲自为严公子驾车。真是一出美男离殇的悲凉大戏。 执手话离别的还有嘉靖和严嵩。严嵩卑躬地说:“皇上不要折煞罪臣了。罪臣担当不起。”嘉靖抚摸着严嵩的后背说:“爱卿,你没有罪。他们弹劾了您很多罪状,但朕承认的只有改革农田失误,因此您只有失误,不是罪过。” 严嵩感恩叩谢:“皇上如此偏爱罪臣,臣感激万分,只是今后不能再为陛下效忠了。” 嘉靖鼓励道:“爱卿放心,过了几年,朕想办法平息这件事。安排好一切后,就把爱卿重新招过来,仍为阁老。继续为皇上效力。” 严嵩嘆道:“老夫已八十了,为大明江山尽力了快五十年,歷经孝宗、武宗和陛下三朝。恐怕余年无多了。只可惜臣这一走,在没有人能为陛下遮风挡雨了。新的首辅选好了吗?听说就是徐阶,他是个老实人,怕不能完全妥当地处理问题,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要多多保重呀。” 嘉靖似乎被感动了,突然大声地说道:“这就是大人物、内阁首辅的风度!今后的百官也该多学学。”全场一片譁然。 嘉靖继续安抚严嵩:“阁老放心,这次权且当做隐逸江南,休养身心。祝阁老长命百岁,寿比南山不老松!” 严嵩诚惶诚恐地道:“臣谢陛下吉言。定当不负君恩,好好调养,不辜负陛下的殷殷期盼和嘱託。” 黄锦告诉嘉靖:“他们该走了。”嘉靖依依不捨地拉着严嵩的手,嘱咐道:“爱卿且耐心等待,朕保证会有翻身的日子。好好休养身体,坚信他一定会来的。” 严嵩再三叩拜圣上君恩,嘉靖轻轻地放手,严嵩三步一回头地上车了。梁宠也与梁怡分开,向车队宣布上路了。马车开始轱辘旋转,带着严家人向南方奔去。 卢靖妃痛不欲生地几乎快要晕过去,还好梁怡及时赶到,上前安慰。而嘉靖更是情不自禁地往前挪着沉重的步伐,仿佛要追回一些属于他和严阁老的美好回忆。 终究是无法追回。发如雪,悽美而别,焚香感动终为谁?邀明月,共忆其洁,爱恨情思已成灰。 第90页 景王见卢靖妃已经近乎休克,赶忙告知父皇。嘉靖点头,景王和梁怡带着太医,携卢靖妃离去。 嘉靖仿佛心头一紧,但马上舒缓过来,微笑地说道:“现在严党倒台了,诸位爱卿满意了吧?既然满意,朕特此设宴,款待告发了严党并且查之属实的人。来,黄锦拿名单读一遍。” 黄锦读了长长的名单,其中有海瑞、李和及冯保。冯保看着张居正,张居正点了点头。 宴会在仁寿宫举行,仁寿宫已经装不下了,桌子都摆到门外去了。嘉靖、胡宗宪、戚继光、冯保和海瑞坐在一起。 嘉靖举杯庆贺:“诸位爱卿有劳了。我大明有诸位忠臣,定当繁荣富强,国泰民安。”众人祝嘉靖万岁无疆,举杯共饮。 一轮刚过,嘉靖带着微醉之意,对胡宗宪说:“爱卿真是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出淤泥而不染。能够不徇私,在关键时刻能够坚决果断,选择正确的抉择。及时全方位地指证严党,为此次胜利立下了大功。没有你,就不能这么快就消除一大隐患。这一杯酒,朕特要敬你。”说完去敬酒。 胡宗宪受宠若惊,忙不迭应对。嘉靖发现胡宗宪的酒杯里没酒了,让黄锦拿上一壶满满的斟上。胡宗宪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喁喁地叩谢道:“皇上圣明,恕臣曾经事严嵩一事。今天严党已经倒台了。臣与之再无丝毫瓜葛,请陛下明察。” 嘉靖冷不防地笑一声,却如此诡异,说道:“放心吧,只要你忠心,永不勾结谗佞之人。朕保举你平安幸福。”胡宗宪再三叩谢,饮下了酒。 嘉靖饮后笑道:“爱卿觉得这御赐的酒味道如何?”胡宗宪还在回味中就说道:“甘冽清澈,是难得的佳酿。陛下如此款待微臣,微臣就是披肝沥胆也难以为报。” 嘉靖还是一脸诡异笑道:“不需要你披肝沥胆,你已经把自己的心都掏给朕了。朕不会再要你的一丝一毫。今后只要安稳地守住本分,好好做一个臣子应该做的就行了,知道吗?”胡宗宪连连允诺。嘉靖环视众人,用食指一一点到说:“你们也一样哦。”戚继光、海瑞、李和及冯保分别代表武将、文臣、民众和内侍宣誓效忠,操守本分。 人们还沉浸在祥和中。突然一声怪笑传来,人们发现声音发自胡宗宪。胡宗宪由阵发性怪笑发展为抽搐样狂笑。不停叫道:“你去了,不要太想我哦!”兼之手舞足蹈,让众人看了是莫名其妙。 嘉靖收起诡异的笑容,斥责道:“你这人怎么这个样?刚才还说要守好自己本分。现在就在朕面前如此失态!朕警告你,再如此失态,朕就不客气了!” 胡宗宪变为嬉皮笑脸说道:“皇上,你真是太英俊了。比起严嵩父子,真是英姿飒爽,风采照人,让人不觉春心荡漾。臣怎么会因俗守旧去选择那个糟老头和那个放荡的公子哥?当然只会选择陛下啊?” 众人都被这肉麻的话语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嘉靖也噁心地说道:“胡宗宪,朕如此器重你,你却如此疯癫,成何体统?” 胡宗宪还没有止住狂笑,说道:“来嘛,皇上,陪微臣好好饮一杯。”说完拿起杯子去敬皇上,见皇上没动静,先行自己饮用了半杯。然后把杯子伸到皇上面前,眉飞色舞地说道:“皇上,如有此心,尽此残杯。”然后带着期盼地眼神望着皇上,而嘉靖表情里带着不解,看着胡宗宪,发现其身躯有些轻微晃动,却什么也没说。 气氛变得凝重了,海瑞马上起身说道:“胡大人,快坐下,这里是京师,在皇上面前,别发酒疯了。”胡宗宪听后,怒目瞪着海瑞道:“你懂什么?我没醉,真的没醉。我还可以唱歌。”说完开始哼歌,不出冯保所料,哼的就是冯保,也就是全儿的《花鸟语》。 嘉靖忍无可忍了,拍了一下桌子喊道:“胡宗宪,休得放肆,再胡闹,朕把你拉出去打一百五十杖!”黄锦已经做好了准备。 突然,胡宗宪停止哼唱,目光变得呆滞。手中酒杯顷刻坠落在地,众人愕然。黄锦赶快站在嘉靖前面,生怕胡宗宪会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这回胡宗宪倒是安静下来,静止在半空中。众人的心怦怦直跳,嘉靖也在静候,没有说把胡宗宪叉出去。 胡宗宪终于在寂寞中爆发,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射了黄锦一脸,少部分喷到了嘉靖脸上。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胡宗宪轰隆一声倒在地上。黄锦前去试探,检验了各项生理指标,回道:“陛下和诸位大臣,请节哀,胡大人已经突发癫痫猝死了。” 众人有的嗟嘆不已,有的不知何故于是有些惊慌。嘉靖突然阴阴一笑道:“胡宗宪是中毒死的,是朕下的毒。” 一语既出,满座譁然。不少的人们纷纷用手指按压刺激咽喉,想把刚才喝下去的酒吐出来。嘉靖看到这滑稽的场面再次笑道:“诸位爱卿不要惊慌,朕怎么会在你们的酒杯里下毒?刚才胡宗宪喝完了一杯酒,朕叫黄锦再给他斟了一杯,第二杯才是有毒的。你们大家没注意到吗?” 海瑞义正词严地说道:“陛下,胡宗宪已经改邪归正,为何不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嘉靖依然带着笑容说道:“胡宗宪事实上为罢免严嵩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他这样做是为什么,无非是见风使舵保全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如此背叛其主,反覆无常的谗佞小人,朕留他何用?” 第91页 海瑞辩解道:“陛下,即使这样,也不算大错啊。” 嘉靖笑道:“海大人错了,他在浙江改革稻田,却弄得民不聊生。把朕和严家父子的良策弄成了这样,罪还不小吗?后来又背叛其主,简直罪不可赦。依朕看,贞操还不如一个妓女。朕意已决,将胡宗宪全家妻女收为官妓,以示惩戒。爱卿等休得阻拦!” 海瑞还想说什么,冯保和戚继光止住了。嘉靖说:“你们也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好自为之,不要惹是生非。朕希望胡宗宪的悲剧不要再次发生了!”众人纷纷诚惶诚恐地应诺。 嘉靖四十年,严党倒台,但严嵩依然得到了优越待遇。只有少数几人被处罚。嘉靖暂时起用徐阶行首辅一职,徐阶为人谦逊,却不敢大有作为。戚继光暂时留守京城。海瑞在京城担任言官。 一天,黄锦问嘉靖立嗣的问题如何处理。 ☆、32.戚继光神勇胜鞑靼 俺答汗兵败献公主 嘉靖答道:“这个问题又来了。朕觉得现在严党倒台,高拱他们的势力会起来,这样会对裕王有利,而景王可能遭到高拱他们的攻击。为了将来能稳住高拱,朕决定把皇位传给景王。但公开立储会让景王处于危险之境地。朕决意先把圣旨藏起来,到时机成熟的时候再拿出来。” 黄锦应诺,迅速起草好圣旨,避开外人将其藏在了室内墙上一幅画的装裱后面。 嘉靖继续说道:“这个李和出生涉及隐秘,朕不好封他的官。自从全儿施行了宫刑,本来指婚的那个宁安公主一直不肯嫁,朕看不如将李和指婚给他,朕猜他会愿意的。至于那个李彩,只要李和愿意,任凭裕王处置。”黄锦应诺。 嘉靖四十一年暮春,天气热起来了,李彩腆着大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裕王看见了,关切道:“天气热,蚊子又多,爱妃要减少外出活动,避免动胎气。” 李彩谦虚地说道:“臣妾生于草莽,却能得殿下青睐垂怜,实在是三生有幸。” 裕王摆摆手说道:“不打紧,爱妃若能诞下皇嗣,定是大功一件。如今暂没有名分,以后一定会有的。现在天气快热起来了,不如弄些花露水来驱蚊止痒?” 李彩谢裕王恩典,裕王请来冯保,令其出门去购置花露水。 冯保才走到门口,就被陈妃发现叫住了。陈妃此时正在漫步赏花,问冯保去干什么,冯保如实回答。陈妃听后笑道:“现在还不是很热,就未雨绸缪啊。本宫倒是听说过含有麝香的花露水驱蚊效果最好,而且对人体无害。” 冯保本来就很茫然,不知买什么为好,毕竟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女人看,也从来没有用过特殊化妆品。经陈妃提醒,便欣然接受,谢了陈妃而去。 冯保买来了花露水交给裕王。裕王闻了闻说道:“香气挺重,没什么副作用吧?”冯保说:“店里的伙计说没有特殊副作用。这个很贵的。”裕王又露出了一丝赧然说道:“孤也没经验。只不过爱妃不要把它放在嘴巴里。当然少用些安胎药。那是上次的教训。” 冯保告诉李彩:“如果娘娘有所疑虑,可以少抹点,这个有奇效,一点就可以了。” 李彩腼腆地笑道:“殿下,你们对臣妾太好了。臣妾怎敢辜负您的恩典?一定要好好养胎,争取诞下龙嗣。”说完,把花露水放在鼻前深深地嗅了嗅。 与此同时,嘉靖接到一封战书,原来是鞑靼的俺答汗送过来的。嘉靖看了,二话没说把战书扔在了地上。黄锦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重立严嵩为内阁首辅,否则鞑靼俺答汗会率军长驱直入。 嘉靖怒斥道:“鞑靼胡人真是太猖狂了!你抢点粮食和金银就罢了。居然还敢干涉朕的大明政事。这个严嵩真是太不识抬举了!你这样勾结鞑靼,你让朕还怎么偏袒你?” 黄锦蹙眉而嘆:“可是鞑靼兵强马壮的,我们真不是他的对手。如果要讲和,可能只有重新起用严阁老了。” 嘉靖驳斥道:“朕本有此意,可是这样严阁老就是勾结鞑靼要挟朕了,这个罪名还不小吗?朕再保严嵩,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黄锦嘆道:“如今之计,只有召集内阁紧急磋商了。” 于是嘉靖召集了全体内阁成员,也包括戚继光等武将。 高拱、徐阶和张居正等人一致痛斥这份屈辱的条件,都高唿主战。嘉靖忧心忡忡地说道:“如果打输了,朕岂不是要答应更加屈辱的条件?” 高拱劝谏道:“陛下,我们不能开这个头,如果这次答应了,鞑靼岂肯罢休?定会变本加厉。而且严嵩祸国殃民了二十一年,我们要给人们一个太平的天下,现在他居然勾结鞑靼以求东山再起,更不能再用他了。臣以为必须应战。” 嘉靖拍桌子道:“你说得容易,那派谁去,你说啊?如果没打赢怎么办?” 高拱有些语塞。这时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戚继光毛遂自荐:“陛下,末将愿往。请给末将足量的训练有素的兵士,再几员得力的副将。末将愿立军令状,如不胜,末将甘愿受罚。” 嘉靖打量着眼前的戚继光,正当而立之年,身材巍巍,龙鬚点点,回答地如此干脆有力,仿佛是陆炳转世。嘉靖心中多了一丝信任,便许诺道:“好吧,朕满足你的条件,如若不胜,朕定当重罚!” 第92页 张居正来到了裕王府,裕王问情况如何。张居正答:“还好戚继光主动请缨,要不然严嵩又要上台,我们就彻底完了。” 裕王和冯保的心里稍稍平静了。两人不约而同地担心道:“戚将军有把握赢吗?” 张居正嘆道:“现在讲很难说。不过臣想,如若不胜,我们不如提议把严嵩父子送给鞑靼。” 冯保不以为然说道:“张大人为何犯煳涂?鞑靼又不是喜欢严嵩这个人,是严家父子执政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皇上才喜欢严嵩,此举其实也为保全严嵩名节。” 张居正苦笑道:“看来这是最后的办法了,我们只能胜了。” 冯保突然想出什么说道:“殿下,这次您可以像上次那样,为军队捐点钱。别看现在是滴水之恩,到时候就会有涌泉相报。因为财政困难,边关将士长年饿空饷,这将会是雪中送炭。” 裕王心怀疑虑说:“真的么?上次父皇就是因为这个觉得孤造作,这次会不会更生气。” 冯保微笑说道:“这次应该不会了。经过上次,如果殿下还只是作秀,那未免也太傻了。嘉靖肯定会明白殿下是出于真心,不是造作。”裕王仍然心存担忧,但勉强答应了,令府中诸眷和徐阶等曾经的幕僚捐款支持边塞军备。 戚继光旋即带着副将前往边塞布置防守,几天后鞑靼如期而至,与戚继光交锋。 而众人在京城里焦急地等着,任意一条来自边塞的消息都牵动着他们敏感的神经。嘉靖在仁寿宫内焚膏继晷地祈神许愿,乞求神灵保佑。同时翘首以盼,等待前线战报。 终于有一天,前线来报:鞑靼已经被击败,损失了几员大将,戚继光乘胜追击,深入鞑靼腹地,控制了塞北部分地区,鞑靼人心涣散,几乎快崩溃了。 嘉靖笑了,这时很长时间内的第一次,召集了内阁,把喜讯传给了众人。嘉靖喜不自胜地笑道:“诸位爱卿,戚将军真乃神人也!数十年从未大胜过鞑靼,我们都有恐惧症了,如今戚将军打破了这个神话,真是感天动地!让朕令戚将军班师回朝,朕有重赏。” 高拱劝谏道:“陛下,十二年前鞑靼入侵,我们被迫送出太子和亲,太子最后命丧鞑靼。这样的仇恨,对我们来说都是刻骨铭心的。今天戚将军为我们一雪前耻,我们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嘉靖问道:“和亲吗?不过朕的两个女儿上个月才出嫁,总得给她们留点面子吧?” 高拱笑道:“和亲是客气的手段,依臣之见,不如让当年与太子和亲不成的那位媛媛公主来做人质。听说这位媛媛公主最后还是和那个害死太子的棱丹成亲了,真是的……” 嘉靖贊道:“爱卿真是明智,就这么定了。黄锦写诏书给戚继光,要他跟鞑靼谈判商议此事。” 戚继光果如福星转世,果然没过多久就带来了媛媛公主和棱丹,作为人质一起带到京城面见嘉靖。 嘉靖见到了媛媛公主两个北方的来客,感到一丝寒气扑面而来,原来的威严没有了,笑吟吟道:“你们远道而来,辛苦了。” 高拱怕嘉靖的谦恭把局势弄坏,严厉地说道:“你们这些蛮夷,用卑鄙的手段害死了我大明的太子,那时我们打不过你们,现在你们成了阶下囚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的熟肉,任我们宰割了。” 媛媛公主用流利的汉语驳斥道:“高大人莫要血口喷人。你们的太子离去了,本公主也深表同情,哭泣了几日,茶饭不思。但我鞑靼尽到了保护的义务,何来卑鄙手段?” 棱丹与公主相处久了,也用稍微生硬的汉语说道:“皇上,大人,你们的太子真的不是我害死的。自从媛媛和你们的太子订婚后,我就隐退乡野。后来听说太子去了,公主很伤心,我于心不忍,便回到公主身边,前去安慰,公主这才走出了悲伤。大汗看到这些,才批准我们成婚。” 高拱冷笑道:“你们不要再胡搅蛮缠了。太子在鞑靼根本不认得几个人,除了你,棱丹,谁最有可能,我看是不言而喻吧?” 媛媛公主掏出一张泛黄的纸,正是十二年前棱丹被李雁全刺伤后写给媛媛的诀别书。媛媛向高拱献上此书,说:“此书为证,大人可以请翻译,翻译这封书信的内容。” 高拱急忙请来翻译,翻译宣读了心中的内容。高拱听到后说:“即便如此,我们也不能确信你就完全不可能杀死太子。” 棱丹答道:“小人的家乡在西部,太子遇袭的地方是东部的锡林郭勒草原。这总可以证明了吧?” 高拱仍然不以为然道:“你难道就不会搬家,即使没有搬家,在东部找几个人就可以完事的,不是吗?” 媛媛公主一改温柔,有些激惹地说道:“高大人到底想怎么样?” 高拱阴笑一声说道:“这也不难,你们两个只能留一个,还有一个要为太子赔命!就这么简单,你们明白吗?不需要翻译吧?” 媛媛公主也理直气壮地笑道:“高大人,你已经说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们可以为你们的太子报仇,那我们也会的。如果我们两人中有一个有三长两短。我父汗会牢记在心的。我们鞑靼兵强马壮,可以在短时间内凑齐一支大军。况且世事难料,十年后我们再度交战,谁胜谁负天知晓。我看高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一笑泯冤雠吧。” 第93页 在场的明朝大臣普遍有些不满,但却忿忿不语。嘉靖感到了媛媛的锋芒,只好赔礼道:“好吧,朕决意,收留你们为质,并以礼相待,地位同大明普通王妃。至于做人质的时间,就你们定吧。” 在场的大臣更是已经咬牙切齿了,但还是敢怒不敢言。媛媛公主微笑道:“这个问题不难。当年太子和亲,是一人,约定的时间是十年后归还。现在我们送来了两个人,所以应该打个对摺,五年为期。” 戚继光纠正道:“公主怎么连人数都记错。那次是末将亲自护送去的。明明是两人,还有一个叫李雁全的侍从。” 棱丹驳斥道:“侍从也算吗?我们还带了婢女呢。”戚继光只好作罢。嘉靖见状笑道:“好一张伶牙俐齿,说起汉语都还如此顺熘,这让朕怎么不心服口服啊?好吧,就如此。” 众大臣自然异议重重,但还是万马齐喑地允诺了。 嘉靖笑道:“高大人啊。你看你今天把人家都惹怒了,还要不要赔不是啊。不如今晚你请他们吃一餐饭如何?” 高拱心中自然难以平復,但望着嘉靖诡异的笑容,只好应诺了。嘉靖不忘补充:“菜的味道不要求好,但一定要干净哦!” 裕王府内,裕王和冯保正在讨论李彩安胎的问题。裕王说:“其实孤也没经验,上次就是被别人牵着鼻子走,结果出事了。这次不能再有事的。”冯保安慰着裕王。 高拱、徐阶、张居正来了,前者垂头丧气,徐阶呆若木鸡,只有张居正倒是镇静自若。 裕王关切地问怎么了。徐阶一五一十地讲述给裕王听。裕王和冯保听了都有些诧异,冯保说道:“这不就是某部兵法上面所说的‘不败而败’吗?难道打败仗多了会打出败仗思维?连打了胜仗都不敢巩固胜利果实,像败仗一样对待。” 张居正猜测道:“我看有可能是嘉靖看到棱丹威勐帅气,然后对他产生了那点意思。” 徐阶嘆道:“皇上的口味越来越奇怪了。真让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捉摸不定。” 高拱终于肯说话了:“你们快帮我想想招吧。皇上今天说我冒犯了他们,让我请他们吃一顿饭赔不是。你们说我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心思?” 裕王暗自思忖片刻说道:“既然如此,这顿饭孤代爱卿请了。正好本府有个好厨子孟沖。可以展示我大明的精湛厨艺。” 高拱虽然反感请客,但还是谢裕王的恩惠,帮自己解围。可是冯保露出不安地神色,嘀咕道:“这,可能不太好吧?” 裕王歪着头问冯保:“有何不可?”冯保听后立刻猜到了什么,又怕说破了秘密,只好嘆息作罢。 晚上,媛媛和棱丹前来赴宴。桌上摆着美味佳肴,都是孟沖主持烹饪的。冯保不敢去见媛媛公主,生怕被认出来,又扯上那些混乱的往事。所以也参与了烹饪。躲在后厨不出来。 裕王向来客介绍各项菜餚,琳琅满目食材,香飘缭绕,味缠唇齿,让人不吝溢美之词。媛媛和棱丹品尝了菜餚,赞不绝口。媛媛问:“这么好吃的菜,不如把厨子都请出来,让我们也知道是谁做的。” 裕王笑道:“都是一些下人,公主何必屈尊纡贵?”媛媛摇头道:“他们付出了那么多汗水和心血,难道露一次面的机会都没有吗?殿下真是太不体恤下人了。” 裕王微窘,只好传后厨人员前来。冯保本来不愿意去,但孟沖拉着他的手,冯保实在无法挣脱,硬是被孟沖拉扯了过去。 后厨人员亮相,裕王向来客一一介绍。当介绍到冯保的时候,虽然冯保尽量歪着脸,避免直视。媛媛还是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很久,越是被媛媛盯着,冯保越不自在,紧张得脸先变红后变白,正是这么变白,让媛媛心旌一振,李雁全的名字浮想起来。 媛媛指着冯保说:“他不就是李雁全吗?唉,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你。你长高了,也变帅气了。” 冯保也有些欢心于媛媛的赞赏,但马上意识道事态的严重性,说道:“公主,你绝对认错了。奴才叫冯保,不是李雁全。” 媛媛仿佛没听懂,说:“你说什么啊?李雁全,这么多年了,怎么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记得了?还是不给本公主面子么?” 裕王微微点头,仿佛确定了什么,又马上说:“媛媛公主不要胡猜了,他的确是冯保,不是李雁全。” 媛媛极力欲辩解。张居正连忙说:”我们大明的所有内侍、僕人都有官方颁发的木牒,绝对不可能造假。这一点我们都可以作证。公主不信可以去内侍监找人来查验。这位的确是冯保。“ 媛媛听后立刻笑道:”罢了,这不是李雁全。“ ☆、33.媛媛献书证宵小 罪臣遗言述真相 高拱对媛媛说:“冯保是不是李雁全,我们会调查的。公主就不要越俎代庖了。” 媛媛望着高拱,仿佛感到一丝压力,换上温柔的表情说道:“高大人,今日言语多有冒犯,如不嫌弃,本公主有一样礼物送你。” 高拱问有何礼物。媛媛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展开道:“这是原严阁老的儿子严世蕃写给我父汗的信。” 第94页 气氛骤然紧张,人们不禁凑过去想看个究竟。高拱接过纸张,上面写的是汉文,高拱开始阅读: 俺答汗万岁,今朝小人离间,父亲被罢免,如此危急存亡之秋,还望大汗动慈悲,怜惜我父子。若能匡扶敝人父子重获相位,定当重谢…… 高拱读完气急败坏地把纸扔在了桌上,说道:“果然如此。”媛媛显然有所准备,说道:“既然大人对本公主和我的夫君有成见,那么凭藉这一点可不可以化解矛盾?如果大人把这个证据献给皇上,那么大人就可以顺势以叛国罪将严嵩父子处死。因为上面有严嵩父子二人的盖章,他们怎么也无法赖掉。我们帮了你们一个大忙,大人总可以饶了我们两个了吧?” 高拱真是欣喜若狂,说道:“那当然,公主和棱丹真是正义凛然啊!臣等佩服,明天我们一起去朝见皇上。来,我们干了这一杯。” 众人为高拱的快速变脸感到一丝惊讶,不过还是以大局为重向媛媛敬酒,媛媛一一谢过。 可是宴会结束后,媛媛忽然偷偷叫住张居正,两人谈了许久。冯保忙着清理餐具,并未察觉。 第二天高拱带着媛媛公主和棱丹把那封信呈给了嘉靖。嘉靖看后大惊失色,问道:“这是真的吗?”媛媛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道:“是的。本公主可以作证,严家父子一向和我们鞑靼关系紧密。十二年前的入侵,的确是因为严嵩父子包庇了贿赂鞑靼的败将,大同总兵仇鸾才导致鞑靼兵临城下的。这几年,严嵩搜刮的丝绸、茶叶,也有很多是走私到鞑靼换取巨额利益的。而这次我鞑靼入侵,也是在严嵩父子的挑唆下展开的,总之,他们为了自身利益,什么都做得出来。” 嘉靖听了已是惊慌地发抖起来,问道:“果真如此?这不是儿戏,要证据确凿才行。” 媛媛说道:“的确证据确凿,陛下请看,这里有着严嵩父子的签章,陛下应该见过多次,不会弄错的。” 嘉靖看了一眼,果不出所料,是他们的。嘉靖开始气喘,露出了不知所措的慌乱神色。 媛媛不忘补充:“陛下,如果您还要。本公主身边还带了几份以前的书信,不过是蒙文写的。陛下可以请翻译。”说完从兜里掏出了几份书信,交给了嘉靖。 嘉靖马上请懂蒙语的太监翻译,果然都是以前严家父子与鞑靼的通信。嘉靖的手已经是发抖得无法静止了,不愿接受现实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媛媛觉得还不够,说道:“如果陛下还不相信,那就请我的父汗再把更多的信函寄过来。” 嘉靖突然用颤抖的手指着媛媛:“你到底想干什么?竟然干涉我大明的内政?” 媛媛撅嘴说道:“陛下不接受本公主作证就罢了。本公主一片好心意居然被误会了,真是可悲。父汗啊,你为别人做事居然落到了这个地步,女儿为您惋惜啊!”说完泪水就流了出来,棱丹也满面嗟伤。 嘉靖看到这煽情的画面,不觉心动了,说道:“公主能迷途知返,真是难能可贵。” 高拱趁势说道:“陛下,严嵩父子已经犯下叛国的滔天大罪,按律应当满门抄斩。以正国法,明是非。” 嘉靖听到这句,不觉心中如同蚂蚁在咬,期盼地说道:“难道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高拱严肃地说道:“陛下,您是万民的表率,怎可徇私?还有,陛下虽然对严氏父子一向敬重,待之如亲族。可他们居然用叛国来回报,竟然为了让自己能重得大权,就写信勾结鞑靼进攻大明。这样忘恩负义的谗佞之辈,陛下不觉得不值得怜惜吗?”高拱望着嘉靖,神色咄咄逼人,嘉靖不觉寒战。 嘉靖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呆滞地说道:“好吧,就依了。”高拱马上欣喜地谢恩。 嘉靖马上一把抓住高拱的手说道:“爱卿可否网开一面,你看,这封书信是严世蕃写的,或者甚至是他某个下人写的,爱卿能否通融一下,让无辜的人逃过这场劫难?” 高拱本想说不行,但怕把嘉靖逼急了,丧失刚刚赢得的胜利果实。于是改口说道:“陛下的意思是什么?” 嘉靖期盼地说道:“朕的意思是法不责众,能够少牵连就尽量少牵连。” 高拱略加思索答道:“好吧,臣觉得严嵩已经年事已高,就准其颐养天年。严世蕃公子作恶多端,蹂躏男宠的事情还没有算,所以他自然是难辞其咎。臣决定就处罚严世蕃一个,放过其他人。” 高拱心中暗自盘算着:反正严嵩那个老傢伙没有几年阳寿了,就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不足为虑。严世蕃倒是还有东山再起的威胁。他若倒了就是树倒猢狲散。因此杀他一个就好了。 嘉靖心中也在暗自掂量:严嵩这个阁老毕竟跟了朕这么多年,为大明江山遮风挡雨,实在是功大于过。至于严世蕃,也许他就是个不肖子,丢车保帅,牺牲他也行。好像严世蕃还有弟弟还有侄子,不会断严家香火,此举不错。 两人结束了心中的思考,干脆的语句同时从两人口中蹦出。嘉靖说:“就这么定了。” 主臣的不谋而合,还是让人有了一丝安慰。嘉靖没有像以往那样发头风,但还是有些无力地摆摆手,示意高拱就这么办,并且表示自己很疲惫,需要休息。高拱会意,带着媛媛和棱丹离开。 第95页 高拱立刻下令锦衣卫统领朱希忠前往南京逮捕严世蕃。朱希忠,就是阿巍遵旨,很快带来了严世蕃,羁押在锦衣卫大牢内。 遵照嘉靖旨意,严世蕃不应斩首,应赐死狱中。赐死的日子很快到了,高拱在裕王府宣布:“大家今天都去看看那个奸臣是怎么死的。一定很解气。” 冯保说道:“依小人看,裕王殿下还是不去为好。皇上一直亲近严家父子,即使他们犯了错,也是想尽一切办法护其周全。今天是没办法才赐死的。殿下去看,无疑会被皇上理解成落井下石,在皇上心中落得个不好的印象。” 裕王点头,徐阶也说不去。高拱问内阁首辅为何不去。徐阶答道:“内阁首辅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当行为举止不偏激。如果今天去,就会被认为是表现有所偏袒,刻意在侮辱严世蕃,必将惹得众人非议。” 高拱觉得徐阶说得有理,再则徐阶的官位也高一点。但高拱提出:“既然老师不去,那就学生和跟班去。” 张居正有点想推辞,但望着高拱的眼光,只好应声答应了。冯保有所畏惧,说道:“小人还是不去了吧?”高拱摇头答道:“你必须去。”冯保问何故,高拱阴阴地说:“这么大快人心的场面,你不去看,是不是对严党存在一丝眷恋?”冯保被吓住了,只好连连应诺。高拱带着强人所难的命令宣布:“今晚除了裕王殿下和徐阁老,大家还是都去吧。这一名垂青史的时刻,大家千万莫错过。”众人皆愕然,但在某种来自高拱的特殊力量的逼迫下,毕恭毕敬地答应前往。 晚上,高拱亲自率众人前往锦衣卫大牢。高拱问阿巍:“严家那几世几年剽掠其人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巨额财产,如今怎么处理?”阿巍有些发憷答道:“末将不敢私自定夺,还请高大人示下。” 高拱忿然道:“你怎么这么不开窍呢?严家那不义之财如流水,你还这样带着眷恋,难道你也和严家有什么联繫吗?”阿巍也露出慌张的神色,辩解:“大人莫要误会,与严家有牵连的是陆炳,末将没有直接联繫。” 高拱说:“既然如此,你还不快开展起来?”阿巍顺从地答应了。高拱揣度了一下又补充道:“单凭锦衣卫的力量不够。这样吧,朱大人你负责搜集处理严家在北方,包括京师的财产,戚将军你负责处理在南方的财产,以秦岭-淮河为界。我相信,南北各省都能搜出一大堆不义之财。” 阿巍领命,戚继光却说道:“大人,皇上心中现在还惦记着严阁老,不然他为什么只处罚严世蕃?不如给严阁老留一点安慰性的财产。让他度过晚年。这样也尽点人情,更能够凸显大人您的宽宏大量。” 高拱仿佛有癣疥之疾在手心里,不觉挠了挠,但很快令人髮指地笑道:“当然,现在天下被严嵩父子弄权苦得很,人们不想再看到邪恶的暴力了。你这样做很好,既可以顺应民意,又显得宽容一点,肯定可以树起良好的口碑!”众人异口同声地称好。 高拱手轻轻一挥说道:“接下来就是一个让所有正义之士拍手称快的场面——恶贯满盈的严嵩的无恶不作的儿子严世蕃就要被英明的圣上赐死了。赐死的方式十分正规,有三样选择,第一样是白绫,第二样是匕首,第三样是毒药。他可以选择这三样中的一样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不如我们来猜一个,他究竟会选哪一样?” 众人对这方面的问题有所忌讳,都默不作声。高拱笑道:“我猜他会选毒药,因为毕竟曾经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前两样太痛了,他受不了,所以只好选毒药。”这番话说出来,让不少人大大地打了个寒颤。 高拱带着一行人进入大牢,来到了严世蕃那个单间的门口,这个单间还算整洁,倒像一个小包厢。严世蕃一身裹素,在里面闭着双眼,披头散髮,鬍鬚被梳理过了,衣着还算整洁,坐如洪钟。 外面的甬道里已经挤满了人,人们却口是心非般地有着退后的趋势,仿佛在前进与后退中徘徊。看着高拱,就想前进一步,看着严世蕃,就想退后一步。 严世蕃听到了外面的声音,闭着眼睛说道:“你终于来了。” 高拱冷笑道:“你还知道我要来,对的,我来就是为了取你性命。你的时辰到了。” 严世蕃睁开眼睛,发出寒光逼人,对道:“你也配取我性命?不要弄错了,是皇上赐臣一死,你只不过是一个执行的奴才。” 高拱气急败坏地叫阿巍拿出一个托盘,托盘里就是白绫、匕首和毒药三样。高拱说:“你不要犹豫了,这三样,就是皇上赐你的,你选一样吧。在黄泉路上不要骂我,当然骂我也没有用。” 阿巍打开牢门上的小窗,把托盘放在了里面的架子上,说道:“请大人选一样。” 严世蕃瞪大了本来已经有些逼人的眼睛,指着高拱说道:“既然是赐死,为何周围有那么多围观者?难道高大人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这不是斩首示众!” 围观者有些离开的欲望,趋势着他们产生一阵骚动。高拱有着一点欲罢不能的纠缠,只好吩咐道:“诸位大人,今日有劳大家了,你们暂且迴避吧。” 第96页 围观者刚开始散开,严世蕃突然叫道:“冯保请留下来。”高拱听后有着一丝诧异,但马上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准备离开的冯保,说:“你还是留下来吧,既然严世蕃自己都说了。” 冯保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害怕严世蕃变成厉鬼马上沖自己过来。众人散去了,冯保感觉阴森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毛骨悚然。 高拱不耐烦地说:“你废话真多,现在可以了吧?选一项。”严世蕃伸手在架子上拿了那瓶毒药,问道:“这个多久见效?” 阿巍答道:“一盏茶的功夫。”严世蕃笑道:“够了。据说皇上赐死罪臣,可以满足他一个小心愿,今天我的心愿就是在我喝完毒药的时候,让我和这个冯保单独聊聊。据说这傢伙三言两语就搞定了胡宗宪,让他死心塌地地倒戈,最后还殒身不恤。今天我倒想死个明白,这傢伙究竟有什么能耐?大人应该可以批准吧?” 高拱心直口快答道:“我们怕你对他动手动脚,毕竟还是要保护其他人员的安全。”但突然想到了什么,改口说:“算了,我相信隔着铁栏杆你也奈何不了他。当你喝下去毒药的时候我们马上离开,时间足够他告诉你真相了。”然后吩咐冯保好生担待。 严世蕃放心了,打开毒药瓶,将毒药一仰而尽,然后说:“高拱、阿巍,你们可以走了。” 高拱和阿巍用眼神提示冯保注意,冯保犹豫不决地走到栏杆前说:“严大人,您不要误会了,那天都是徐阁老说服的胡宗宪,跟小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严世蕃没有正面回应,而是带着那逼人的目光对冯保说道:“你就是李雁全,这个我和父亲都跟陆炳一样清楚,现在就只有我们,你不要掩饰了。” 冯保心旌震动,但平静地说:“这个好像和大人您没有关系吧?现在我只能过冯保的生活,我当然只能是冯保。” 严世蕃迫不及待地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就把真相告诉你吧。之所以让你去扮演冯保,是我的主意。因为如果你还是以李雁全的身份回到景王身边,迟早会成为众矢之的被迫害致死。这样也会牵累景王。而把你送给裕王,对他来说是个累赘,同时也成为一个身边的眼线。这样可以既保全景王,又可以压制裕王……” 冯保顾不得什么尊卑,当然现在严世蕃也不尊贵了,冯保吼道:“够了!我不想提那些噁心的往事,我不过是你们的一颗棋子,现在没用了,就弃之如敝履。” 严世蕃嘆道:“世态炎凉,你就被裕王和张居正的花言巧语给哄骗了。实话告诉你吧,父亲一直想除掉你,因为你知道或者可能知道很多我们的秘密。那天陈妃临盆,我们去探望,父亲就是带着杀了你的心去的。那天是我偷偷做了手脚,把给你的毒药放在了陈妃的罐子里。陈妃喝了一点就堕胎,并且丧失了生育能力。而当时如果你服药,不会出事的。还有,让你面部浮肿的马兜铃实际上是在保护你,让你不被人们认出来。你却不识时务地不喝。那药没毒,只不过是你平常体质太弱才出现的胸闷、气紧。” 冯保对答:“我凭什么相信你?”严世蕃说可以发毒誓,冯保说:“你一个要死的人,发毒誓有什么用?” 严世蕃感到心口一阵痛,说道:“你现在或许觉得裕王对你好,其实他也是在利用你。麻痹你的意识,让你为他做事,到时候你还是会被当成垃圾被扔掉。尤其是那个高拱,表面看上去直爽,其实就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狐狸。你也迟早有一天会栽在他手里的。” 冯保看到严世蕃快不行了,说道:“你还是赶快想想你的后事吧。” 严世蕃捂着胸口摇头道:“不!你听我说,你现在最好就是按兵不动。现在虽然我们严家倒了,景王却还是皇上心中最宠爱的孩子。裕王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落魄王爷,那些乌合之众是没法帮他的。这皇位将来肯定是归景王的。我们的人已经知道你就是李雁全了,到时候景王登位,就会告知景王,然后大赦天下,你就可以归復原名,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了。相信我!”严世蕃用了很大的力气说话,已经是精疲力竭,双手按压着剧烈疼痛的胸部。 冯保怔住了,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新的路。不觉让他在犹豫中陷入了沉思,耳畔传来一句神秘的话“付出去的爱,迟早要还的”…… 当冯保还在沉思的时候,严世蕃口吐鲜血,射了冯保一脸。冯保擦干眼睛一看,严世蕃已经倒了下去,面色惨白,嘴唇发乌。 突然一人拍手进来说道:“好哇,你们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冯保不禁一惊。 ☆、34.张居正不语验身 嘉靖帝发狠行刑 说话的正是高拱,后面跟着阿巍,高拱指着冯保说道:“你现在还有什么可以争辩的?李雁全,胆子不小。居然把我们王爷煳弄得团团转。你还等着景王大赦天下?我看到时候景王自己都要去求我们的王爷宽容吧?” 冯保还没有擦干脸上的血迹,拒绝正面回答,在阿巍的逼问下,才挤出话说:“随大人怎么处理。如果我真的是皇上或者严家派来的细作的话,我为何会忠心地拥护反对严党的势力,早就开始捣乱了!” 第97页 高拱不屑一顾地说:“你这是在演戏。谁都能看出,今儿是找到证据了。”冯保对道:“大人错了。如果我在演戏,现在演得连最重要的靠山都倒了,我还能干什么?” 高拱突然转为一丝阴笑道:“所以就对了,你既然意识到严家、景王都不能成为靠山。那就只能依靠裕王了。好,我也成全你,如果你忠心地替我们办事,我们就一直保守这个秘密。如果你露出半点不利于我们的迹象,那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冯保长吁一口气,只好答应了。高拱仍不忘阴阴地说道:“不要忘了,你还有把柄在我们手上,要好自为之哦。” 突然门外传来骚乱声,张居正进来报:“外面有一男一女想来劫狱。”高拱若无其事地说道:“告诉他们,人已经死了,让他们回去。若是再胡闹,就把他们抓起来!” 张居正回去吩咐布置,但没过多久,一个女的闯了进来。冯保定睛一看,正是严世蕃的侄女严良。严良挥舞着左右两口大刀向高拱砍来。还好阿巍眼疾手快将刀踢开。冯保不禁喊道:“姑娘你冷静点。” 严良立刻反应过来了,说道:“你就是李雁全吧?好啊,你现在没死,还摇身一变成了高拱的人?伯父临走时说你只是派去的细作,你居然真是忘恩负义。我今天先结果你这个叛徒!”说完捡起一把刀向冯保砍来。 阿巍早已沖在前面,一刀砍过去,严良倒在血泊里。冯保怔住了,瘫坐在地上。高拱对冯保说:“看见没有,你不要再对他们产生幻想了。” 外面的厮杀声小了,张居正进来报告:“外面那个男的受伤逃跑了,大人还继续追吗?”高拱说:“就让戚继光去追吧,不过不要打草惊蛇。”张居正得令,准备前去传令。 冯保呆滞地回过头,问张居正:“大人,那人长什么模样?”张居正答道:“此人体型中等,不算高大,面部还有点瘦,但从他的架势看起来,他的肌肉还算发达。还有,他眉弓有点高,眼睛小。” 冯保默默点头说:“对,那就是梁宠。”张居正惊讶地问道:“对啊,他就是说自己是严世蕃侄女严良的夫君梁宠。你怎么知道的?” 冯保感到自己失语了,却想不出补救的办法。阿巍便指着血泊中的严良说:“是这位姑娘说的,她是严世蕃的侄女严良,说夫君叫梁宠,今天一起来救严世蕃。”张居正点点头,嘆道:“真是作孽啊。本来皇上隆恩浩荡,只惩罚严世蕃一人,他们却来劫狱,这不是来送死吗?不过还好,这个梁宠好像是景王的妻舅,可以有豁免权的。” 高拱摆摆手说:“你们不要伤心了,严党倒台,是件好事,你们都要庆贺。皇上法外开恩,只惩罚严世蕃一人,也可以向万民展示我朝廷的风度。张居正、阿巍,你们传令下去,让群臣吏民都明白这个道理吧。” 两人接旨,同时扶起地上的冯保。阿巍安抚道:“受惊了吧?今天还好,有我这个反应快的在,及时帮你挡住了。” 张居正看到冯保满脸血迹,问高拱怎么回事。高拱说:“严世蕃临死前拉他去讲了一堆的话,然后死的时候射了他一脸的血。至于说了什么让他变成这个样子,你问他去,不要问我们,我们不知道。”张居正点头,扶起冯保,人们各归其所。 回到裕王府屋内,张居正问冯保:“严世蕃究竟跟你说了些什么?” 冯保看着张居正的脸,充满了怀疑,不禁战慄地说道:“张大人,严公子死前说他只是个替罪羊。严阁老作恶,总是让他背黑锅。他死前向我说了很多事实真相。” 张居正仔细揣度了冯保的话的真实性。冯保紧张地看着他,担心他猜出真相。张居正最后说道:“罢了,即使这样,严世蕃也是一个不孝之人,死的时候还不忘拉着父亲垫背,真是该死。” 冯保听了这话,不觉战慄加剧。张居正突然一把抓住冯保的手问道:“告诉我,你到底是不是李雁全,你跟严世蕃到底是什么关系?” 冯保此时已是乱了阵脚,自己刚失去严世蕃这个靠山,如果张居正知道这个真相后和自己翻脸,自己将来託付给谁?但即便如此,也该试一试,于是冯保鼓起勇气说:“小人不是李雁全,原来在司礼监工作,跟严世蕃没有关系。” 张居正逼问道:“据我所知,司礼监的人的字迹都各成一体,十分端庄优美。而你的字完全像个妇道人家写的。还有,冯保,据我所知,你原来是一个很贪婪的人。经常偷宫中的物品。你现在却不这样了,为什么?” 冯保急了,辩解道:“大人饶命,之前是因为小人的母亲和弟弟都病了,需要花钱治病。现在他们都走了,小人再也没那个胆了,再也不偷了!” 张居正突然把手搭在冯保肩上说:“你究竟还要隐瞒我到几时?也对,你肯定被皇上或者严家父子教育,死也不能说自己是李雁全。好吧,我要告诉你的是:我已经确定了。上次媛媛公主私下跟我说了,我们约定互相保密。” 冯保感觉天雷滚滚,难以置信,问道:“张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张居正冷峻而言:“真的假的,你自己心里比我清楚。” 第98页 一种万念俱灰的感觉袭上冯保的心头,低声问张居正:“好吧,就如大人所言,您打算怎么处理小人?” 张居正冷笑道:“我们不想把你怎么样。你的伪装技术实在太差。如果不是裕王和我始终咬定你不是李雁全,你早就被拉去浸猪笼了。”本来已经麻木了的冯保此时多了一份愕然。张居正顺势补充:“所以你也要好自为之。只要裕王和我一天在,你就平安。同时你也要注意高拱,此人相当危险,不要惹恼他,也不要去依附他,知道吗?” 冯保似懂非懂地点头,看着张居正,不觉身子已经靠在了张居正身上。 接下来,高拱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方法,劝动了嘉靖。嘉靖同意为庆贺严党倒台,答应再上一次朝。很多大臣自从五年前的大火以后就没有再见到皇上了。因此众大臣纷纷如过江之鲫。可是裕王和景王两人都没有参加,因为怕嘉靖说他们干涉政务。 这次上朝,所来的人数只有嘉靖二十九年那次的一半不到。这次站在百官最前列的是内阁首辅徐阶,可是徐阶和严嵩不一样,没有那种魄力统制百官,看上去威信还不如高拱。因此如今的百官显得群龙无首。 嘉靖强打起满面春光说道:“严党倒台,边关大捷。真是大快人心。在这普天同庆的时刻,我们看到了新希望。”可是这强打起来的笑容如注水青菜般很快萎蔫。嘉靖忘词了,不知说什么为好。 徐阶马上补充:“因此诸位同僚要百尺竿头再进一步……”嘉靖听了,反应过来了什么,说道:“对!诸位爱卿要好自为之,知道何可为,何不可为。不要像严世蕃那样,做了那么些事情,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朕想救都不能救。” 嘉靖注意到自己这话有偏袒严世蕃的意思,便再次陷入沉思。黄锦觉得这客套场面实在是撑不起来了,便直接切入正题:“有事出班早奏,无事捲帘退朝。” 高拱对百官说:“诸位难得有此机会畅所欲言。就把心中的想法都说出来,让陛下听听你们的声音,了解一下民情。” 半晌沉默,气氛十分尴尬。嘉靖觉得就这么宣布捲帘退朝显得很没意思,不断地追问有没有奏事的。仍然无果。 突然一位户部的官员出列启奏:“陛下,庄敬太子已薨十二载。太子之位空缺十余年。臣以为如今是时候确定太子之位了。望陛下三思而决。” 这话说到嘉靖心坎里了,十二年来,很多人都说过了同一句话,嘉靖总是回答“不宜”,与之回绝。可是这次,嘉靖感到已是箭在弦上,确立太子势在必行了。 嘉靖清清嗓子,望着台下毕恭毕敬又呆若木鸡的文武百官,一字一句一顿地说:“这位爱卿的问题提得很好。在严党倒台的时刻,我们应当吸取一些经验教训,不能重蹈覆辙。朕经过三思,决意立景王为太子。” 一语既出,全场譁然。严嵩父子是支持景王、反对裕王的。可是严嵩倒台了,嘉靖居然还立景王为太子。简直难以置信。 那位官员小心翼翼地问嘉靖:“请问陛下为何作此抉择?” 嘉靖瞪大了眼睛望着他说:“因为朕觉得如果立裕王为太子,反对严嵩的势力会集结起来,在朝政之上又形成一个新的严党。如果立景王为太子,景王没有依靠,会受反对严嵩势力的制约。而反严势力因为处在景王的下面,也会被景王制约。在双方权力制衡的情况下,才能够保持稳定。否则一边倒的局势容易出问题。” 只有少数几人说了声“陛下英明”。徐阶、高拱都目瞪口呆,他们知道嘉靖所说的“反严势力”指的谁。嘉靖此时略带顽皮地扭着头望了他俩一下。他们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位官员劝阻道:“陛下万万不可。景王生来顽劣,竟然任性到娶一个贱婢为妃。还多次与母妃顶撞。而且向来依附严嵩,与恶势力有所勾结。臣等请陛下三思,以江山社稷为重,不要立景王为太子。” 嘉靖脸露愠色,斥责道:“你竟敢如此污衊景王!景王不巴结权贵,品行端庄,怎么就任性肆意妄为了?你是不是受裕王收买,在此为他说话?” 那位官员努力辩解:“陛下,裕王仁厚、温情,世人皆知。他做了多少善事陛下难道没看见吗?嘉靖三十四年的地震、三十六年的大火,他都毁家纾难,为灾民捐款捐物,受到了天下百姓的一致好评。他心系苍生万民,与祸国殃民的严党斗争,最后斗倒了严党,救万民于水火。更重要的是,徐阶、高拱、张居正、戚继光等一些贤臣良将辅佐他,与他们配合默契,如同唐太宗和二十八功臣一般。如若裕王将来登位,一定是个好皇帝,能让全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而陛下竟然一点也不为之所动,还怀疑他造作地花钱收买笼络人心,臣都要为裕王明不平啊……” 徐阶听到自己被点名,马上教训道:“哪来的狂徒?居然在此口出狂言!圣上英明,做出这个决定十分正确,臣虽然与裕王亲近,但心是陛下和大明的。你在这里牵强附会,诬衊本官等人也就罢了,还敢指责圣上,该当何罪?” 嘉靖贊徐阶道:“你看徐阶是何等胸怀?这就是为官之道。权力,既不能被架空,也不能被滥用,你懂吗?” 第99页 那位官员仍忿忿不平地奏道:“这不是为官之道。为官之道讲究正义。裕王仁义礼智信俱全,自然是正义的化身。我们不能弃明投暗,毁了大明的前程啊!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立裕王为太子吧!” 嘉靖怒道:“你竟敢危言耸听,制造谣言蛊惑民心。你知道吗?朕最恨的就是这个,就像嘉靖三十四年那次地震巫蛊一样。” 官员还不放弃:“臣竭忠尽智,不是蛊惑民心!不信陛下听听天下人的唿声。” 嘉靖问众臣:“你们以为如何?”众臣望着嘉靖的气势,都退缩了,万马齐喑的局面再次出现。嘉靖指着那位官员说道:“现在你明白了吧?” 官员环视四周,指责道:“衮衮诸公,碌碌众臣,食君禄,要报国恩,如今却成一派枯树败枝无一骨节矣。” 嘉靖骂道:“你竟敢辱骂朕和大臣,你反了是不是?你看众臣代表天下人的唿声,你明白吗?他们无声默认朕是正确的!你们怀着那么阴谋诡计,朕看不出来吗?” 官员依然坚持说道:“臣受了裕王的恩惠,一定要报答。就以死相拼明志,报答这份恩情。” 嘉靖被激怒了吼道:“你居然还受了裕王的贿赂?说,裕王给了你什么好处?” 官员义正词严地说:“陛下想错了。裕王光明正大,大公无私,不会做这种让世人不齿的事情。裕王仁义泽被天下,臣等都得到了恩惠,陛下明察。” 嘉靖怒吼升级:“我警告你,你若是再敢说下去,我就把你舌头割掉。” 官员冲上前去,拼尽力气,唾沫都快溅到嘉靖脸上了,说:“臣以死求陛下立裕王为太子。” 嘉靖已经忍无可忍了,说道:“来人,把他的舌头割掉。” 阿巍披甲上殿,手中的刀有些颤抖,问嘉靖:“陛下决意如此吗?舌头割了就不能復生了。” 嘉靖指着阿巍吼道:“陆炳在的时候从来不像你这样啰嗦。朕命令你快点割舌头!” 阿巍没有办法,传召一群武士围住那官员。官员喊道:“裕王殿下,臣对不起你啊!” 武士按住了官员,阿巍撬开他的嘴巴,在官员撕心裂肺的叫喊中,舌头已经被割下了。 全场大臣都被吓得心惊肉跳。高拱、徐阶、张居正等人都是不寒而慄。戚继光胆子大一点,却也只是低着头。一向正直的海瑞在一旁都不敢做声。 那官员在血泊中挣扎着,唿喊着。嘉靖居然露出了笑容,指着官员说道:“诸位爱卿,这就是教训。你们应该知道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了吧?”这一声,换来的是响彻云霄的异口同声的“是”。 嘉靖笑完后头风又犯,令黄锦带他回去,同时再传陶仲文。众臣退朝。 到了裕王府,张居正向裕王说了此事。裕王大惊失色。冯保说道:“殿下,这人是小人见到过的蠢人中最忠心的,忠臣中最愚蠢的。” 张居正深深蹙眉而嘆:“的确,我们都被他这么愚蠢的忠心给坑害了。”裕王摇头道:“对于孤,被他坑害没有什么。毕竟孤还是王爷,虎毒不食子。问题是你们都要落上结党营私的罪名。这该如何是好,不行,孤要面见父皇,当场说明。” 冯保想止住裕王,说道:“殿下万万不可,时间会磨平一切的。相信奴才,奴才预感没错,日久见人心,皇上一定会被感动的。”张居正也在努力地劝阻。 裕王不为所动,坚持说:“孤可以不要皇位,也要保全你们。一定要向父皇澄清。”说完心急火燎地向外面冲去。冯保和张居正拦都拦不住。 裕王刚出门没多远,就与刚从外面回来的孟冲撞个满怀。孟沖见裕王心急往外跑,说道:“殿下是准备找皇上吗?殿下别去了。奴才刚才接到仁寿宫的命令,皇上说以后再也不见殿下了,老死不见!”三人听后皆大惊。 ☆、35.裕王淋雨受凉 李彩服药堕胎 孟沖带着呜咽的哭腔说道:“殿下,皇上不知是听了哪里的谗言。发布了一道敕令,‘两龙不相见’。皇上已发誓,从此再也不见殿下了。”裕王瞬间呆滞,冯保说:“这一定是陶仲文的谗言。这个妖道,总是搞什么玄乎的东西,又在煳弄皇上。” 裕王不顾一切地冲到马厩,选了一匹马,架上后向仁寿宫奔去。众人害怕裕王意气用事,也纷纷找到马匹,追随裕王而去。 到达仁寿宫门前,裕王求门吏放他进去。门吏阻拦道:“殿下请回吧,皇上已经下令严禁放您进去,否则我们的脑袋也保不住。” 裕王急切地求门吏通融一下,求门吏进去报个信。可是门吏坚持阻挡,裕王坚持求见,只好跪在了门前,无论门吏怎么劝阻都不起来。 冯保等人赶来了。冯保劝解道:“皇上也许只是一时生气,如果殿下一直跪下去,皇上会更加难堪,更加不愿见您了。”裕王坚决对道:“我意已决,汝等莫要拦我。”张居正又劝道:“殿下,即使您不能见皇上,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是可以去见的。徐阶、高拱还有我都会一起来想办法在皇上面前为你牵线搭桥。也许过了一段时间,皇上气消了,就会回心转意的。殿下一向坐得住,遇到什么都能沉稳,为何这次就不能沉稳一点吗?”裕王听后继续沉默不语。 第100页 冯保嘆道:“张大人,这也许就是亲情的力量。”张居正也嗟伤而嘆:“局势或许就此崩溃,你我都无法挽回。” 裕王就在那里跪着,三人在旁边守着,默默等待裕王回心转意,却无法等到那一刻。 天空阴沉逐渐加重,也许也是积淀了太多的忧伤,让纤细的云朵不堪重负,最终滑落下来雨珠。雨珠连坠,乒桌球乓地敲打着地面。落在裕王身上,裕王却浑然不觉地跪着。冯保赶快把旁边的马鞍卸下来给裕王挡雨。 冯保继续劝裕王:“殿下快回去吧,这大雨会浇坏身子的。”裕王一把将头上的马鞍推开,说:“要回去你自己回去,孤就是要跪下去。”三人没辙,只能在旁边陪着裕王淋雨。 天气随着雨水凉爽下来,本来是一个让人舒爽的天气,却如同一个寒冷的钟罩,让人在凌冽的寒风中无能挣脱。三人默默地等着,裕王却还没有回去的意思。 三人身上全被淋湿,心急如焚地看着裕王,带着无以名状的痛。突然裕王躯体摇晃,在冯保靠近之前,体力不支,瘫倒在地上。 三人马上想办法把裕王抬回了府内。裕王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陈妃、冯保在旁边照顾,孟沖端上姜汤。冯保本想去餵服,陈妃抢先了。裕王放弃了抵抗,一口口地喝着。陈妃安慰道:“殿下莫要心急。皇上只是一时之怒。您看高拱他们都很受皇上器重,只要他们三个美言几句,皇上自然会回心转意。”裕王嘆道:“孤看这一回难说了。” 这时李彩腆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走来,关切地问裕王情况如何。裕王看着李彩,勉强振奋精神说道:“你即将临盆,就不要来了。” 李彩不顾步履蹒跚,坚持走到裕王身边,看见陈妃行礼后,不忘深情地说:“殿下淋雨受凉,如何能让臣妾放心?” 裕王突然振作起来,拉着李彩的手说:“爱妃如今没有名分,但只要你生出了这个孩子,就会是我们大家的荣光。如果是个儿子,父皇也许就可以重新考虑立嗣,会见孤了。孤想明白了,不再做任何任性的事情。安分守己,让孤在父皇面前无懈可击。” 冯保贊道:“殿下英明,如今皇上猜疑殿下可能在结党营私,所以可能设此局来检验殿下是否忠心。殿下以往一直做得很好,照这样发展,虽然有挫折,将会很有希望。现在李妃怀有龙种,如果是个王爷,那就可以让皇上彻底回心转意。毕竟这边先有龙嗣,即使皇上心里向着景王,也不得不考虑子嗣的情况。” 裕王打起精神说:“冯保分析得很对,爱妃,你一定好好静养。当孤有孩子的时候,我们大家的好日子就快来了。”李彩谨记裕王嘱託。 到了李彩临盆的那天,众人来探望,偏偏少了嘉靖派来的人。裕王元气恢復了一点,在冯保的陪伴下守在李彩的身边,看到父皇没有派人来看,心也凉了一截。九月秋意甚浓,以致让人产生冬天的感觉,裕王感觉身上寒颤颤的。 李彩汗水从头髮上流下,将头髮搓成一缕缕的。孟沖在一旁擦拭着,不停吩咐僕人换冷水敷在李彩头上。孟沖看着李彩十分难受,比上次陈妃的更加剧烈,告诉裕王:“据臣推测,李妃娘娘现在已无力产出,需要加用催产药。药方已经由医生拟好了,药材都已备齐,药正在煎熬,就等殿下一声令下,就可以端上来给娘娘喝。” 上次的事给裕王留下了太大的阴影,裕王坚持己见说:“不可,有孤陪着,孤相信会母子平安的。如果服药,不知又会碰到哪个阴险小人在药里做手脚。这东西防不胜防,孤绝不能让李彩沾一点。” 孟沖使劲地劝都劝不动。这时外面报李和到。李和自从娶了公主,就被嘉靖封了一个五品官,在锦衣卫署任职。平常公务繁忙,无法抽空常看妹妹。 李和看见妹妹在床上痛苦地*,心中如刀绞般疼痛。已顾不上礼节,对着裕王指责道:“殿下怎可如此折磨我的妹妹?她怀的也是您的骨肉啊!” 裕王满面愁容地回道:“孤也不愿意这样,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上次的教训相当惨烈。你当时是不在场,如果在场,你一定会被那惨烈的场面所震撼。总之,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喝催产药了。” 李和一只眼睛关注着妹妹,另一只眼睛忿忿地望着裕王说道:“殿下不要固执己见。您也看看我的妹妹的情况再说。上个月,宁安公主生育时,开始也生产困难,后来就是用了催产药才生出来,母子平安。殿下如此因循守旧,万一妹妹有所闪失,殿下将会懊悔不已。” 裕王怒斥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傢伙,你不要忘了你驸马的地位是怎么来的?现在敢和孤叫板,孤可以让你马上走人,信不信?” 李和对驳:“裕王您怎么不看看我妹妹是多么痛苦。你怎么不设身处地想想她的感受,就如此一意孤行!” 裕王正要动怒,李彩从床上勉强直起身子说道:“哥,我们还是听裕王的,不服用催产药。毕竟服药太危险。上次陈妃姐姐就是这样没了孩子的。这个孩子,是裕王的希望,裕王为了他,自然会心急如焚,才导致刚才言语冲动,还望哥哥莫要计较。”人们没有发现,听了这话,陈妃脸上露出了几分不安。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李彩或裕王上面,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细节。 第101页 李和喉咙里哽咽了一番,支支吾吾地说道:“妹妹,你不怕疼吗?你受得了吗?催产药是可以镇痛的。” 李彩勉强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苦笑说道:“这种痛,是每个母亲都应该承受的。这种疼能带来新的生命,痛得有价值。我们不能违背天意。哥,让我顺应天意,走我该走的路,就当是苦行僧般的为我们大家祈福。” 李和不解地感嘆:“既然妹妹执意如此,哥也不好阻拦。裕王殿下,臣就依了你,还望海涵。”裕王掰着手指,点头接受,却显得如此勉强,现场气氛死一般地沉寂。众人都在祈福,祝愿李彩能顺利诞下龙子。 正当人们陷入僵局,眼睁睁地看着李彩在床上痛苦地*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陶师傅探望!”众人对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毫无准备,都有些不知所措。正在这时,陶仲文已经进来了,打起笑容向大家作揖道:“大家不要怨我。‘两龙不相见’这话不是下官提出的,是陛下自己说的,你们都知道皇上修炼很高的。悟出这个道理并不困难。殿下也应该好自为之,既然是‘两龙不相见’,说明皇上的心中,您是和他地位一样的龙。具体何意义,就请殿下自己揣摩吧。我相信殿下相当聪明,应该能品味出其中的奥妙。殿下更应该以仁德为怀,心繫天下,不应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所纠缠。” 众人都觉得陶仲文很罗嗦,露出了反感的表情。裕王却仿佛回忆起了什么,问道:“先生今日前来,有何见教?” 陶仲文神秘一笑道:“臣是皇上派来探望李妃的。皇上听说李妃怀上了龙种,十分高兴。但碍于‘两龙不相见’的决定,实在不方便亲自前往。所以让本人越俎代庖。皇上说了,只要李妃顺利地产下龙嗣,不管是皇孙还是公主,都会马上赐李氏为正式的王妃。殿下满意吗?” 裕王略微点头,却说:“可是现在李彩这么痛苦,孤实在没有勇气再看下去了。能不能得到龙嗣,孤不在乎了,只要李彩能够平安就好。” 陶仲文笑道:“殿下既然选择以慈悲为怀,心繫天下苍生,为何如今摆在你面前的受困者,你却无动于衷,还藉口说没有能力。既然李妃这么痛苦,你就不知道给她服用一些止痛、催产的药物吗?” 满座立刻紧张,剑拔弩张地对着陶仲文。还好,裕王礼貌地说:“孤不是不想,是怕她有危险。”陶仲文继续笑道:“这就是两害相加取其轻,殿下请想想,李妃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挣扎,这种痛苦据说是比箭伤、刀伤都要痛的。如果用止痛、催产的药让李妃快点生下来,这种痛苦马上减轻。即使出现了副作用,甚至出现大出血,我们马上可以用止血药止住。最坏的情况,就是上次陈妃那样。你看陈妃现在不也过得还可以吗?臣要说的就这么多,还请殿下仔细掂量。” 陈妃听后已经满脸通红,仿佛有一个成熟的计策在心中酝酿。裕王听后却紧锁双眉,像是有什么东西百思不得其解。冯保和张居正等向来被视为聪明的人士也不明白陶仲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陶仲文见鸦雀无声的情况出现了,笑着说道:“大家多虑了。你们以为本人会做手脚,在药里下毒吗?上次陈妃的事,皇上已经证实是方皇后干的。跟我没有一点关系。也罢,既然大家这么不信任我。那你们自己准备药去,我想你们中还是有懂医术的,找点作用轻一点的就可以了。” 裕王嘆了一口气,望着陶仲文,无法读出他铺张扬厉的表情背后藏着什么,戒备的防御心机启动了。然后裕王再看看李彩,如今已是面色苍白,几近休克,在床上尽量克制着挣扎。裕王反覆地纠缠,心已经如同被麻绳坠紧,随时有可能挣断。众人也期盼地望着裕王,希望能够有一个合理可行的答案。 终于裕王决定了,给李彩服用止痛、催产的药物。孟沖连忙前往取药,不一会儿就端上了刚出炉的药,问裕王谁去餵。 裕王说自己亲自喂,便从孟沖手里接过药。先一勺观察颜色、尝尝味道,又舀起一勺,轻轻地放在李妃嘴边。李彩张开发白而颤抖着的嘴唇,勉强抿下几口,停顿片刻,把一勺药喝了下去。 裕王问陶仲文要喝多少,陶仲文说大半碗。裕王再舀起一勺,送到李彩嘴边。李彩感觉这药的味道有点不好接受,但终于鼓起勇气,又喝了一勺。 裕王每一次餵服都牵动着周围人的心弦。李和的拳头攒得紧紧的,眼睛许久都不眨,不敢放过妹妹的任何一点细节举动。终于,李彩喝下了大半碗药。裕王让她安静的躺下,不要乱动,以免影响生产。 仿佛过了许久,李彩突然发出了一声呃逆。众人随着这声心头一紧。伺候的丫鬟报告李彩小腹蠕动了。她们忙活了一阵,又报:“看见头了。” 这场景对于在座的很多人来说都是重复了很多遍。但这次,人们感到了一丝信心,不会再像上几次那样以悲剧而告终。人们用各种方式默默祈祷、祝福、许愿。 随着一声欢唿,孩子生出来了。而且的确是个王爷。李彩已经精疲力竭,而李和的欢唿最响亮,他现在不仅是父亲,还是舅舅了。只有裕王仍然被阴霾所笼罩,久久不可摆脱。 可马上让人失望的情况发生了。婴儿的啼哭迟迟没有发出。裕王立刻明白情况不妙,一把抢过婴儿,拿在手里观看。看了一眼不禁尖叫出来,原来这婴儿形容极小,比正常的婴儿小了四五成。发育也不完全,面部狰狞,手脚短,手指脚趾都很模煳。更重要的是他没有唿吸、没有心跳。很明显,悲剧再次上演,李彩也产下死婴了。 第102页 李和瘫坐在地上,留下了悲情的男儿泪。裕王先是沉默半晌,然后在沉默中爆发,放下婴儿,冲过去一把抓住陶仲文的衣襟,怒斥道:“你这个妖道!竟敢在李妃生产之际,当场行兇,害死了无辜的婴儿!孤可以肯定,上次陈妃流产也是因为你。你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孤今天要替天行道,为孤死去的两个儿子报仇!” 张居正和冯保马上拉住裕王劝道:“使不得,陶师傅是皇上面前的红人,绝对不可得罪,殿下一定要克制住,在皇上面前留下好印象。一切还有转机。” 裕王把身上的蟒袍扯下来,扔在地上吼道:“赔孤的儿子!孤现在不是王爷,只是一个父亲,尽父亲应尽的职责!” 陶仲文的确老道,面对咆哮着的裕王,仍然波澜不惊地说道:“殿下莫要血口喷人,你们大家都来评评理。殿下随便问太医院里或者你家里的任何一个医生,他们都会说李妃的孩子不是我打掉的,堕胎跟我无关。因为第一,药是你们自己煎熬,自己餵服的。殿下不去找孟沖、冯保他们的麻烦,找我干什么?第二,李妃难产,而服药过后马上生产出,并且没有大出血等不良反应,说明这药是有效的。第三,殿下请仔细看看,那个婴儿发育不全,那是先天的。殿下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内可以改变一个婴儿的容颜吗?” 裕王仍然怒髮冲冠,说道:“你这个妖道,使的什么鬼把戏,骗得了别人,骗不了孤!”说完准备前去打陶仲文。却被众人拦下。 陶仲文见局势已不可收拾,只好作揖说道:“臣一片好心,却被殿下当成了驴肝肺。臣只好告辞了,禀明皇上,看皇上怎么派人调查。” 裕王怒不可遏地要陶仲文留下,动作激烈,仿佛要杀了陶仲文,还好众人及时拉住裕王,防止事态恶化。裕王眼看着陶仲文告退了。 陶仲文走了,众人才放开裕王。裕王悲愤交加,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把剑,在院子里狂舞着。好一出剑法,恢宏有力。可是没过两招,裕王手开始抽搐,剑从手中掉落在地。裕王也瘫坐下去。 众人急忙前往扶起裕王,将其带回屋内休息。陈妃却表情异常,从人群中找到了高拱,拉着莫名其妙的高拱来到一个隐蔽的拐角。 高拱斥责道:“你干什么?没看到现在乱成这样了吗?” 陈妃环顾四周没人,向高拱说了些什么,这一说,简直就是一个晴天霹雳。 ☆、36.陈妃密语告高拱 李彩浓汤献裕王 陈妃惊慌而小声地对高拱说:“高大人,臣妾有事跟您说,您千万要保密啊。”高拱看到陈妃慌张地神情,已经猜出了大半,问道:“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陈妃心头一紧,连忙跪下求饶道:“臣妾该死,李彩产下死胎,是因为臣妾在她的驱蚊花露水里放了麝香。麝香是可以堕胎的。高大人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裕王,否则臣妾将死于非命!” 高拱目瞪口呆,马上引爆了怒火,举起手想横眉怒指陈妃。手却在空中定格,终于收回去放心。高拱责备着问道:“你为何如此做?你这样害死的不只是条人命啊!” 陈妃擦干眼角的泪水,把胸中苦水倾诉出来:“大人难道一点也不体恤本宫的苦衷吗?本宫十月怀胎,怀着龙嗣,却被人用放血药堕胎,还终生失去生育能力。更可恨的是,兇手是谁,所有人都闪烁其词。皇上说是方皇后干的,可是方皇后那段时间根本就是深入简出。有人说是严嵩干的,可那天严嵩去找的冯保,不是本宫。还有人说是孟沖,说是其他人。大人你评评理,臣妾这么苦,有谁看得到臣妾眼角眉梢的眼泪?臣妾不是逆来顺受的软豆腐,臣妾要让所有人知道臣妾不是好欺负的。” 高拱蹙眉长嘆道:“娘娘你怎么这么煳涂?您有一点心机没错。可是你用错地方了,大错特错!您难道忘了吗?裕王现在不得宠,和景王争王位只会败下阵来,如果有一个儿子才有希望能挽回败局。你这么任性地让李彩产下死胎,你也不想想后果。到时候景王夺得了皇位。运气好,把裕王赶到天涯海角,你跟着裕王宵衣旰食维持生计;运气不好,一杯毒酒赐死裕王,你跟着去陪葬。” 陈妃听到这骇人听闻的后果不仅脑后一阵发凉。可马上找回理直气壮的勇气对道:“我就是爱裕王。不管他在哪里,在天上在地下,我要他完完整整的一个人,谁也不能跟我抢!” 高拱已经剑拔弩张得想打陈妃一顿了,教训道:“你不要忘了是谁收养你的?你真的要气死老夫!老夫再说一遍,裕王是个王爷,他有三妻四妾很正常,不仅正常,而且是必须。裕王对你够专情了。从嘉靖三十五年二月十四裕王娶你,到去年秋接受李彩,你将近专宠了六年。你还不知足吗?” 陈妃驳斥道:“景王一直宠着梁妃,到现在快七年了,而且臣妾有把握景王会操守一生。” 高拱带着恨回答:“你怎么这么不清白事理?你可以跟她比吗?她到现在已经产下了两个公主了。而且有把握还会继续生产。景王自然有理由专宠她。你堕胎后裕王还是宠了你快五年,你知足吧。再也不要胡闹了!” 陈妃如鲠在喉问道:“可是,大人,我实在忍不了。”高拱几乎要教训了:“忍不了也要忍。放心吧,如果以后裕王成功了,你地位高,只要你安分点,不怕镇不住那个李彩。如果以后裕王失败了,老夫也会保护你周全,不受裕王牵连。这样总可以吗?” 第103页 陈妃仍然忿忿的,却有几分担忧,说道:“今天臣妾就是想大人帮帮忙,瞒过这事,不然裕王知道的话,不知道会是个什么结果。” 高拱勉强平稳情绪答道:“这个娘娘放心,麝香的事到此为止。以后不管他们查出来没有,你始终一口否定不认帐。如果他们坚持逼你,你就说你只知道麝香驱蚊有奇效,不知道能堕胎。实在不行,你就把责任往冯保身上推,说他玩忽渎职,在花露水里放入过量的麝香。裕王即使猜出来只鳞片爪,也不能以偏概全,只能把秘密藏心底。” 陈妃终于点头了,却心怀不悦问道:“可是我们女人的心都很小。万一那个李彩得宠,又猜出了蛛丝马迹,怨恨本宫怎么办?” 高拱安抚道:“这个娘娘不要害怕了。你地位比她高,量她也没这个胆。你以后也要学乖一点,在裕王和李彩面前表现好一点,这样他们听到了风声也不会妄自决断,总会照顾你的面子的。” 陈妃总算接受了,换上平易近人的表情,请高拱和她一起去看看裕王和李彩现在怎么样了。 两人回到室内,看见裕王已经在床上坐起来,面容憔悴。高拱前去安慰道:“殿下且宽心。臣等努力在皇上面前为您辩护。” 裕王近乎绝望地说:“你们今天都看见了,无论孤表现得怎么好,父皇总是不能原谅孤。今天的事,孤不怪陶仲文,只能怨父皇太绝情。” 徐阶马上示意裕王:“殿下莫要随便说话。这话若是皇上知道了,肯定会更生殿下的气。” 裕王几乎在央求:“父皇难道连儿臣的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吗?孤不在乎皇位。只想希望身边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可是父皇怎么这么残忍?这也是他的亲骨肉啊。连孩子都保护不了,这让我将来该怎么办?” 陈妃看见裕王如此难过,想说些什么。高拱怕她露馅,赶快安慰裕王:“也许这不是皇上的意思,而是陶仲文对裕王心存怨恨,想藉机打击殿下,然后离间皇上与殿下的感情。” 裕王摇头说道:“不太可能,虽然孤十分反感他,但从来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他与父皇那么亲近,如果皇上心里有孤,他就会来尽量讨好孤,最好做到孤和景王都讨好。可是他明目张胆地行兇,说明父皇心中根本没有孤!” 徐阶宽慰道:“殿下不要多虑了。日久见人心,皇上会明白殿下的苦心了。” 裕王不以为然地回道:“爱卿,这句话您都说过无数遍了。可是事与愿违,现在我们都窘迫到什么地步了?依孤看,父皇已经对儿臣彻底失望了,不会再有希望了。” 众人还想劝解,裕王说自己不舒服,请众人回去,只留下冯保一人照顾。 仁寿宫内,陶仲文把裕王府内的情况报告嘉靖。嘉靖左思右想,最后得出一个结论:“看来裕王气数已尽,生不出孩子了。” 陶仲文问嘉靖:“陛下的意思是,裕王的龙气不再冲撞陛下,可以相见了?” 嘉靖闭着眼睛摆摆手说:“当然不是。正因为如此,朕就更不应该接见他了。否则沾了他的晦气。朕正处盛年,只要修炼下去,再活个六十年不会有问题的。到时候,景王的孙子都长大了,朕再退位,传位给景王的孙子。这样朕将是绝无仅有的千古一帝。” 陶仲文恭维道:“皇上万岁,自然可以活到那么一天。” 嘉靖睁开眼睛,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前方,一字一句地说道:“朕的气数,取天地之精华,合日月之光辉,通万物之造化,得古今之进退。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了解,只有朕才能了解。而且任何一个小小的风吹草动都会在世间的四象八卦中留下一个坐标,这个坐标会牵一髮而动全身。因此朕一定要防微杜渐,今天裕王出现了这么大的变动,朕必须把他的冲击波降到最低的程度。朕决意,在这仁寿宫里斋戒九九八十一天,除了你和黄锦,朕任何人都不见。以确定李彩堕胎的晦气全部消除。朕估算了一下,八十一天后正好是小年夜,刚好走出斋戒,迎来一个新纪元。朕将脱胎换骨,万象更新。” 陶仲文顺从地贊嘉靖英明。嘉靖问道:“斋戒期间必须食用绝对洁净的饮食。爱卿,不对,是大师有何见教?”陶仲文说天机不可泄露,于是在嘉靖的耳边耳语几句…… 接下来的日子内,嘉靖再也没有出来。徐阶和高拱主持朝政,虽然披星戴月地为社稷谋福祉,却发现很多问题已经不可收拾了。 裕王长期地生病,又戒酒消愁,每日饮酒过度,身体瘦下去了。众人想去劝,却发现裕王郁郁寡欢,不甚应答。众人只好默默地看着。 冬天的一天夜里,冯保给裕王端上了一罐药酒,说给裕王补身子。冯保掏出一个碗,从罐子里倒出酒来在碗里,伺候着端到裕王面前,请裕王喝下去。 裕王此时披头散髮着,穿着青布棉袍,目不转睛地望着冯保。心里在想什么,冯保猜不出。突然裕王莫名其妙地吼了一句:“孤才是真龙天子!谁也不能瞧不起孤。”冯保赶快提醒裕王隔墙有耳,裕王却拉开冯保,端起罐子,将里面的酒一仰而尽。 冯保急忙劝阻道:“殿下,这酒不是这么喝的,要一点点喝才补身体,否则冲劲太大,会伤身!”可是阻止不了酒水哗哗地从罐子里全部流到了裕王的嘴里。 第104页 裕王喝完后,放下酒罐子,乜斜看着冯保,拉着冯保的手。问道:“你也看不起孤吗?”冯保马上赔不是,裕王摇摇头嘆道:“那帮无耻之徒,谗佞之辈,孤迟早有一天要让你们跪在孤的面前求饶!”冯保再次提示裕王注意言行,仍未果。 药酒下去了,裕王浑身燥热,连头上都开始冒热气了。裕王脱下了棉袍和绒衣,解开了腰带,把内衣都敞开了。冯保提醒裕王注意身体,裕王置若罔闻。 裕王又抽出了床旁的宝剑,在空中挥舞了起来。裕王虽然身体欠佳,一招一式却丝毫没有懈怠,看得出裕王用了很大的力气,很努力地在舞动着手中的剑。寒光闪烁,展龙魂虎魄;剑气逼人,问邪魑恶魔。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冯保担心裕王用剑去刺外面的人,便赶忙去开门。裕王仍然沉浸在剑舞的绚烂中,不愿抽身。这让冯保稍稍放下了担心。 冯保先看了看外面的人影,大概是个女子,打开门一看,原来正是李彩。李彩端着一罐汤进来。冯保关门后问:“这么晚了,有奴才伺候就好了。娘娘刚出月子,也该多休息才对,修养好了身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彩蹙眉摇摇头嘆道:“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殿下如今如此失魂落魄,我们每一个人都心急如焚,寝食难安。皇上身居仁寿宫修仙,不知道对裕王来说是凶是吉。现在我们只有耐心等待和祈祷了。可是等待与祈祷是个长时间折磨人的活。不保养好身体怎么吃得消?也罢,功名余事且加餐,臣妾炖了一罐甲鱼汤,给殿下补补身子。” 裕王听完马上放下剑,抬起憔悴的脸庞,这脸上的鬍鬚和头髮纠缠在一起,显得有些苍老。裕王呆滞地望着李彩,半刻后,那张纠结的脸庞挤出几个字“端上来吧,我喝。” 李彩兴高采烈地端过去。冯保马上止住,解释道:“娘娘盛意难却,这份诚心天地可鑑。可是裕王刚喝了一罐酒,现在喝不下甲鱼汤了。” 李彩先是惋惜地嘆道:“哎,臣妾炖了那么久的甲鱼汤啊!”接着想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殿下把一罐酒都喝下去了?” 冯保说:“准确地说,是喝了一半,洒了一半。娘娘看这桌上、地上,当然还有裕王的鬍鬚、胸襟上,都是的。” 李彩走近了,这才发现裕王那苍老的面庞上还挂着没有干的如露珠般的酒水珠。李彩连忙掏出手绢前去擦拭,教训冯保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裕王都这样了,还不上来擦擦,还让他穿着敞开的内衣在这里舞剑。你是不是想看着裕王着凉?” 冯保连忙跪下来喊道“奴才该死”。裕王带着微醺的醉意说:“爱妃不要怪罪奴才,是孤自己想这样的。如今这世道混沌,奸臣弄权惑主。孤只能在这醉酒的天花乱坠中寻找一份清静之所。如果爱妃有心,不如一起对饮。共度良宵,摒弃世间一切丑陋而骯脏的勾心斗角?” 李彩按住裕王的右手劝道:“殿下不要再喝了!这么喝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如果没有好身体,怎么去面对以后的挑战。殿下何不这样想来宽慰自己,就当皇上实在考验殿下?” 裕王苦笑道:“这句话也被很多人说过了。曾经多少次,孤也想这样,并竭尽全力地通过一次次的考验。可父皇始终木人石心,没有一次看到了孤的真心。真是可悲。孤想,既然无论如何都满足不了父皇,何不潇洒快活一点,这样至少身心愉悦。” 李彩拉着裕王的手说道:“殿下,既然您愿意做些快活的事情让身心愉悦。可是人们常说借酒浇愁愁更愁,您还不明白吗?殿下不要再糟蹋自己了。如果有心,就喝这甲鱼汤吧。” 裕王的喉结像是在咽一个大枣,哽咽了片刻。冯保再次提醒李彩,裕王刚喝了半罐酒,不能再喝汤了。可李彩执意如此。 裕王终于像是咽下了那颗枣,轻声说道:“好吧,爱妃做汤也辛苦了,就让我们共叙夫妻之乐,一起用这罐汤。孤喝了那么多液体,所以不能再喝了,那孤吃甲鱼肉,爱妃喝汤,如何?” 李彩仿佛看到了希望,受宠若惊地答应了。冯保赶快去找一副额外的碗筷。找到回来的时候,发现裕王和李彩已经坐下了,裕王正深情地看着面前的李彩,两双手也搭在一起,仿佛是久别后的重逢。 李彩笑道:“时候不早了,冯保你下去休息吧。”裕王也清理了鬍鬚,示意冯保回去。冯保便告退,留下了两人单独在房内品尝甲鱼汤。虽然说是裕王吃肉、李彩喝汤,裕王却不断地餵着李彩,尤其是最诱人的裙边,更是全部餵给了李彩。 吃喝完毕,裕王让李彩就留宿房内,亲自展开了被团。正是: 一朝入府侍侯王,宦海累心忙。双飞比翼无悔,长路爱无疆。 冬月夜,入深房,卧同床。降金帘帐,互解带裳,相诉衷肠。 自那日起,裕王重新振作起来,骑马、射箭锻鍊身体,琴棋书画陶冶情操。更重要的事,继续和徐阶、高拱、张居正等人商议大事,应对瞬息万变的局势,总能在平衡中找到合理的方案。 裕王也注意到各自的情绪,虽然明知陈妃不能再怀孕,却也常常陪陈妃。陈妃不再感觉孤单,而是有人陪伴的幸福感。那麝香的阴影,陈妃自然是始终箴口不言,也没有人愿意牵扯上这事,于是被他们两人一起抛至九霄云外去了。 第105页 裕王偶尔也陪着李彩。一天正当李彩和裕王一起吃饭的时候,李彩感到不舒服。裕王看到这个症状,估计李彩又有喜了。但裕王不敢再打草惊蛇,马上找冯保去请医生,不准惊动其他任何人。 冯保提议,不如让裕王和李彩化身为普通平民夫妇,前往医馆就诊。裕王觉得这个主意好,就跟家里人说带着李彩出去游玩。三人微服,来到一家医馆,经过医生的望闻问切,确定李彩怀孕了。医生开了一些药,嘱李彩呆在家里不要乱动,以免影响胎气。同时嘱咐裕王注意避免李彩受到一些可能引起危险的事物。 三人回到府内,裕王面对这个连续失败的事情,惊慌起来。三人心有余悸,仍有些不知所措。想求助别人,又怕节外生枝,惹上不可预料的麻烦。 这时李和前来求见。李和一直关心妹妹,像机灵的猎狗很快察觉李彩又有身孕了。裕王如实禀报:“实不相瞒,可是如今这个情况,孤也担心,不知道还有没有别人要加害于李彩。” 李和拖着腮帮想了一阵,竟想出了个奇怪的想法。 ☆、37.李和入川祈福 裕王得子瞒天 李和答道:“臣听说四川峨眉山上的普贤菩萨有求必应,灵验得很。殿下的妃子几次堕胎,可能真是没有神灵保佑。若是求得普贤菩萨的庇佑,情况可能会好起来。” 裕王一向不信道也不笃信佛,嘉靖信道教,裕王曾经劝阻过,还在嘉靖的心中留下了芥蒂。但这一次,裕王不得不信了,因为这种神灵的事物,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裕王沉思后轻声答道:“爱卿就待孤去一趟吧。但是不要惊动他人。” 李和有些犯难说道:“可是现在臣在锦衣卫当差,不能随便离开。还有宁安公主那边,让她一个人在公主府里守着,总得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吧?” 冯保突然想起了去年四川出现了旱灾,便告诉李和,以考察督办赈灾为藉口前往四川,顺便到峨眉山上做个法事。 裕王贊这是一个好主意,说:“现在皇上一直在斋戒,你去跟徐阁老申请一声,就可以答应的。” 李彩蹒跚着来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颗珠子,说:“哥,把这个拿到峨眉山上去开个光。回来的时候,我把它串起来戴在脖子上,就可以保佑我们母子平安了。” 李和爽快答应,仔细端详了这颗珠子,发现就是陆炳留下来的那颗。李和不解地问妹妹:“这个是陆炳的遗物,是不是有些红白相冲?” 李彩笑着摇头道:“不要怀疑,妹妹有种发自冥冥之中的感觉,这个珠子和我很有缘。你看,正是这颗珠子,让冯保发现了陆炳遗留的证据,从而救你出狱。还让我成了裕王的妃子。相信妹妹,这颗珠子是吉祥的。” 李和将信将疑地接过珠子。裕王嘱咐道:“爱卿,就听妹妹的吧。李彩一向感觉很灵,孤相信。你就放心地去吧。” 李和依依不捨地嘱咐妹妹注意安胎,避免与他人发生正面冲突。李彩谨记哥哥的嘱託。两人深情相拥而别…… 李和请示徐阶前往四川考察。徐阶正在考虑此事,没想到有人自告奋勇,欣然批示了。李和告知统领阿巍后就飞快地赶赴四川。 李彩的肚子一天天长大。一天陈妃偶然发现了,陈妃先是脸上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但迅速转化成和气的笑容,关切地问道:“妹妹真是好福气,又有喜了。到时候若是产下龙嗣,别忘了给姐姐赏脸哦。”李彩带着几分窘迫叩谢。 陈妃迅速把消息告诉了高拱。高拱严肃地说:“这次你不要捣乱,否则后果会更糟,你什么大事情都要先请示我再去行动,明白吗?”陈妃有着几分不悦,但还是勉强答应了。 高拱没有在裕王面前表示自己知道李彩又怀孕,这是为了避免裕王怀疑高拱和陈妃有暧昧或者是其他利益联繫。在这样的环境下,李彩怀孕的消息被封锁得很好,知道的人很少。 转眼又到了年关,嘉靖终于走出了斋戒,接见了徐阶和高拱。 徐阶汇报了这一年的财政情况,语调颤巍巍地说:“今年财政亏空再次加大,四川旱灾、江南几个省的水灾,赈灾花费了大量的银子。” 嘉靖形容枯藁,漫不经心地说道:“如果缺银子,就把那些富裕的官员抄家,总会有钱的。你们办这点事应该很有经验的!” 徐阶谨慎地劝谏道:“现在富裕的官员真的没几家了,因为朝廷长期欠俸,很多官员家里跟贫农一样穷困了。” 嘉靖眼皮都不眨一下地说道:“那就更有理由抄那些有钱的官员了,尤其是地方官。人家都穷困潦倒,他有钱,肯定是贪污了。” 徐阶连忙辩解道:“陛下,他们不一定是坏人,旱灾、水灾的时候,他们还捐了很多钱的。”嘉靖脸上露出愠色。高拱马上抓住徐阶的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嘉靖仿佛大梦初醒,睁开眼睛问徐阶:“那些赈灾的银子落实吗?”徐阶说:“已经派人去督办,基本落实了。其他省的钦差都回来了,去四川的,因为路途遥远而艰辛,预计正月初才能回来。” 嘉靖问去四川的是谁。徐阶回答是李和,裕王的李妃的哥哥。 第106页 嘉靖蹙眉瞪眼,半晌后说道:“听说浙江倭寇又有些抬头。等他回来了,就让他和戚继光一起去浙江防倭寇吧。” 徐阶不敢再挑战嘉靖的权威,只能和高拱一起唯唯诺诺。 嘉靖四十二年正月十四李和才回来,径直到裕王府里探望妹妹。此时裕王、张居正、冯保都在,张居正已经知道李彩怀孕了,并答应保密。 李和正想拉着妹妹一起诉说相思的衷肠,李彩却呜咽着说:“哥,你又要被派出去了,不要浪费时间在儿女情长,赶快准备吧。” 李和惊讶地问何故。张居正说:“皇上的命令,请你回京后立马跟着戚继光前往浙江防倭寇,尤其嘱咐你督办好士兵的粮草,保障后勤。圣旨在此。”说完举起一张黄纸。 李和接过圣旨,亲自看着上面的黄纸红字。冯保解释道:“皇上的意图很明显,就是想架空裕王的权力。” 裕王斥责冯保不要多嘴,宽慰李和道:“爱卿不要伤感,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在浙江好好干,工作不要出纰漏。我们都会保护好自己的,珍重。”裕王深深地向李和点了点头。 李和表情凝固了片刻,然后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原来是那颗珠子。李和说:“没想到才一见面就要分别。哥实在于心难忍,只好将相思寄托在这颗珠子上。妹妹就把它戴上,看着它的时候,就可以想起我。还有,哥在峨眉山上做了一个法事。这颗珠子已经开光,定能成为你的护身符,保佑母子平安。”说完亲自上前,将用银线串好的珠子戴在了妹妹的身上。当戴上珠子的那一刻,李彩的眼里转起了晶莹的泪珠,比那颗珍珠还要明亮。两人几乎抱在了一起,张居正和冯保见状,迴避了。 元宵节当天,李和还没吃一口元宵,裕王就带人在府门前送别了戚继光和李和。李彩遮掩着肚子,还好可以勉强遮住。李彩不顾矜持,拥抱着李和,泪水涟涟落在李和的肩上。裕王在一旁嘱咐戚继光,可是千言万语,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两人最后不得不上马,扬起了马鞭。马儿带着他们离开,留下了尘土飞扬。 李和走后,日子显得很平静。直到这一年的七月初,李彩的腹部已经很大了,比普通孕妇都大,据说可能怀上的是双胞胎,裕王大喜,因此更加不敢张扬了,万事都小心谨慎地进行。 七月的北京,即使没入秋,也该感到一丝凉意,可这年天气依然燥热。嘉靖挨了一个夏天,实在挨不住了,整天躺在竹床上,还不停喊热。 嘉靖感觉血液都被蒸干了,急唤陶仲文。陶仲文为嘉靖搭脉后说道:“陛下的确元气有所大伤,脉象十分玄虚。必须进用大补药膳。” 嘉靖急忙歇斯底里地说:“爱卿快说,什么药膳最好?不要嫌贵、嫌麻烦,只要能弄到的,一定要吩咐下面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换到。哪怕拼上性命也要弄到。朕是他们的天,天不能垮,死也要撑着!” 陶仲文捋捋长长的白鬍鬚,暗自笑道;“最好的药膳当属小儿的心肝,尤其是刚出生的,最好是男儿。” 嘉靖显然也被这难以置信的答案所惊悚,思索半晌问陶仲文:“朕听闻小儿心肝属性燥热,朕现在这么燥热,怎么可以吃呢?” 陶仲文笑道:“陛下有所不知,现在这燥热已是最后的疯狂,过不了多久就会转凉。而这样强大的反差会让人立刻觉得身体不适。尤其是陛下现在体内发虚,如果不提前做准备,补充点元气,后果不堪设想。所以摄食此类大补的物品十分必要。” 嘉靖不禁拍案叫绝:“爱卿真是聪颖过人,高瞻远瞩地看到了别人都看不到的趋势。朕的身体也全靠爱卿保驾护航。这婴儿的心肝,虽然难弄到,但朕决意,一定要弄到。爱卿不要担心货源问题,朕想办法总可以弄到。只不过要多少?请给个明确数字。” 陶仲文答道:“这个如果开始摄食,就不要停下来,至少要持续一百二十天。所以臣计划,从明天起,一天服用一个小孩的心肝,直到一百二十五天后,就是冬至左右,就可以停止了。当然,为了保障效果,臣建议,只服用男孩的心肝,不要女孩的。” 嘉靖称赞道:“爱卿慧眼识真,这点都能考虑到,就依如此。赶快下去办吧。”陶仲文突然迟疑问道:“陛下不担心货源吗?您觉得从哪里弄婴儿为好?” 嘉靖思忖片刻答道:“先从北京城开始,全城搜索刚出生的婴儿,搜索到一个立刻送往宫中,放在鹅笼里饲养,待到轮到朕服用的那天再洗干净取出心肝给朕服用。这个是有报酬的,拿一个婴儿把十两银子给其父母。当然如果拒交婴儿的,满门抄斩。如果北京城弄不到,那就去直隶。” 陶仲文听后也有几分折服,恭顺说道:“陛下有魄力,让臣佩服,臣这就去办。” 嘉靖笑道:“此举也好,少了那些与日俱增的要吃饭的嘴和不能做事需要供养的人,朕想财政问题可以改善了。”陶仲文奉承地允诺。 嘉靖突然又想到什么,叫回陶仲文说道;“绝对不能见一个婴儿都抱来。”陶仲文以为嘉靖突然动了慈悲,可没想到嘉靖说:“朕担心不清洁的婴儿会有问题,朕担心吃了不好。所以一定要检查。”陶仲文贊嘉靖细心,补充道:“还有相似相容的问题,所以与皇族人长相相似的人家的婴儿应该会更好。” 第107页 裕王府内,张居正把消息带到。裕王大惊失色,竟无语凝噎。李妃不禁惊慌失措地捂着肚子。冯保也震惊了,没想到嘉靖现在竟然如此疯狂和荒淫。 冯保先反应过来,安慰裕王道:“殿下先不要自乱阵脚,虎毒不食子,皇上应该会放过您的孩子的。” 裕王目不转睛地摇头道:“不会的,你都看见了。他让陈妃、李妃两次堕胎。目的还不明确吗?说不定父皇这举措就是针对孤的,发现李妃怀孕了,就马上找藉口想对策。” 李彩焦急地问裕王:“现在该怎么办?要是我哥还在京城就好了。” 裕王嘆道:“莫非天要亡我?现在连一个帮忙的人都找不到了。”说完用手沉重地托着头。 冯保提议:“不如让李妃到外地生产,这样或许能躲过一劫。” 张居正嘆道:“可是陶仲文那个妖道说相似相容。首当其冲的就是殿下的儿子。”在座的众人都感觉在劫难逃,开始垂头丧气地嗟嘆,李妃头痛起来,几乎瘫在桌子上。 张居正突然想到什么,说:“还好,只要男婴,不要女婴。所以臣想,如果生出的是女儿,那就皆大欢喜,可以逃过一劫。如果生的是男婴,我们想办法弄一个弃婴作替死鬼。” 裕王仿佛看到了希望,两眼放光说:“据大夫说,李彩有可能怀的是双胞胎。所以如果是两个女的,就毫无关系。如果是男的,那就只能牺牲一个了。如果是龙凤胎,就给父皇报告生了一个女儿,把那个男婴藏起来。” 冯保仍不安地问道:“若是以后发现了,该怎么办?那不是欺君之罪吗?” 裕王蹙眉点头道:“所以你们要做好铺垫,随时做好应急准备。张大人不是说只有一百二十天吗?过了这个风头,就无事了。” 冯保继续疑问:“可是殿下不想想,这样一来,那个小皇孙岂不是不能名正言顺地归入皇族谱内?还有,没有皇孙,殿下和景王竞争得下去吗?” 裕王责难道:“你平时那么聪明,为何如今犯煳涂?急的吗?现在保命要紧,先躲过这段风声鹤唳的时候,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话说嘉靖下了那道命令后,东厂和锦衣卫在京城四处搜索婴儿。不到十天,一百二十个婴儿已经凑齐。为了夺得这么多婴儿,武士们往往破户而入,翻箱倒柜地严密搜查,凡是任何能藏婴儿的地方都不放过。年轻的父母们往往是牵衣顿足拦道哭,可是婴儿都被武士强行带走了。有些父母稍有抵抗,马上被武士拳打脚踢,重的还被戕害了。整个北京城处处血雨腥风,哀鸿遍野。有婴儿的人家中,稍稍有点钱的赶快搬家到外地居住了。很多胡同都空无一人,萧索地仿佛能听到鬼在唱歌。 七月廿七,张居正终于找到了一个被遗弃的男婴,大概是父母不忍看见孩子被官府褫夺,实在难以忍受,便直接忍痛割爱。 正好这天晚上,李彩临盆了。裕王为了避免事态扩大,没有让别人知道。接生的婆婆也请的是一个不识字的哑巴,而且是被绑架来的,根本不知道路在哪。 接生的地点选在一个秘密的仓库里,李彩像上次一样,在地上不停地辗转反侧。裕王守在李彩身边,牵着她的手,接生婆按压着李彩的腹部,轻轻地抚揉着。 李彩忍受着剧烈的痛苦,但咬着牙,拼命地使出腹肌超负荷下释放的最后的力气。终于,第一个头探出来了。众人心弦一紧,不约而同地祈祷这是个女孩。可是事与愿违,当婴儿完全出来的时候,人们却发现是个男婴。男婴白白胖胖,目似明星,唇若涂朱,胸部的皮肤透着一丝绯红,十分可爱。男婴传来啼哭声,冯保马上接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裕王有些担心婴儿的性命,却想到危险,只好作罢。 紧接着,第二个婴儿的头出来了,人们祈祷它不要是个男婴。当婴儿滑落,脐带把胎盘带出来的时候,谢天谢地,人们发现是个女婴。 大功告成,接生婆小心翼翼地用高温消毒的剪刀剪去脐带,抹上药,用纱布包裹好伤口。 虽然接生婆是个哑巴,但不是聋子。张居正仍不放心,舌头与手并用,告诉接生婆:“今天的事情不能泄露出去,否则会有杀身之祸。”接生婆会意。接着冯保用准备好的襁褓裹起婴儿。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众人立刻紧张。裕王赶紧吩咐冯保带着男婴躲在后院厕所里。当把婴儿带入厕所里时,婴儿又开始啼哭了。冯保吓得魂飞魄散,马上关门。不知哪来的灵感,冯保用手抚摸着婴儿的胸部,并不停做着吮吸的嘴型。没想到这招还管用,婴儿停止啼哭了,也做着吮吸的嘴型。冯保接着把衣服敞开,让婴儿吮吸自己的*,虽然无法分泌乳汁,但婴儿居然满意地露出了微笑。 仓库内,张居正开门,发现是孟沖。孟冲进门就看到这满目狼藉的场景,明白是李妃生产了。惊讶地问道:“怎么娘娘生产,你们都不告诉奴才一声?弄得没人伺候?”接生婆抬头望孟沖,但马上低头。 张居正解释道:“你不知道皇上那道命令吗?我们怎么敢公开生产,万一生出一个男婴,岂不会被拿去被皇上吃掉心肝?” 孟沖笑道:“我们怕皇上干什么?我们是王爷府的人。” 第108页 张居正蹙眉强调:“陶仲文亲口说‘相似相容’,裕王的儿子恐怕会更有可能被抓去掏心肝。” 孟沖不禁毛骨悚然:“那今天是个女孩么?” 张居正点头,指着气若游丝的李彩对孟沖说:“你还愣着干嘛?赶快去找奶娘,让她准备好,马上哺乳。我就马上送走这个接生婆。” 孟沖得令而去,张居正告诉接生婆该走了,提醒她注意保密。他们离开了。裕王再把冯保叫来,李彩结果婴儿,却发现冯保的*已经被婴儿吮吸得红肿了。 冯保问:“这孩子必须要哺乳,可是乳母知道了怎么办?以后还有那么多问题,小人一个人抗不过来啊?” 裕王略加思索,想出了办法。 ☆、38.冯保初学育儿技 高拱盲点裕王谜 冯保说:“等会奶娘来了,餵奶的时候应该遮住眼睛,不然就会发现,就有可能走漏风声。当然也该支开孟沖。” 裕王阴郁满脸,说:“只能如此了。冯保,孟沖马上要回来了。你先去见一见他,说孤请他迴避一下。然后说李彩生产后产生了面部瘀斑,不便见人。让奶娘哺乳的时候把脸蒙住。” 冯保刚出去正好碰上孟沖,告诉他:“孟公公,李妃产后出现面部瘀斑,不便见人。恳请您先迴避一下。奶娘前去餵奶请把眼睛蒙上,好吗?” 孟沖满腹狐疑地问道:“李妃来自民间,为何如此保守?”冯保说也不知道,请奶娘赶快准备餵奶。冯保用一块布把奶娘的眼睛蒙上,带着她走进了室内。 李彩抱着那个女婴,使劲控制着女婴的哭声。裕王抱着间断啼哭的男婴送上说道:“麻烦你餵了。”冯保侍奉奶娘做好准备。裕王把男婴的嘴放上去。可没想到男婴开始哭泣不已,不去吮吸。裕王不知所措。冯保见状,示意裕王失礼了,赶快把衣服解开,让裕王把男婴的嘴对准自己的*。裕王将信将疑地照做了。男婴又开始吮吸。男婴停止了哭泣,裕王大喜。当冯保感觉男婴新奇感度过了,赶快扯开,把男婴的嘴对准奶娘的胸部。这一招果然管用,男婴开始吮吸。终于有乳汁进入男婴的嘴了,男婴闭着眼睛,感受这温情的恩赐,脸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男婴胃口大,吮吸了许久才停止,自动把嘴巴放离开。乳娘不胜其烦地说道:“可以了吧?你们的规矩真多,受不了。”裕王赶紧抱下男婴,想换女婴。冯保告诉乳母还要继续,乳母勉为其难,只好哺乳,可是奶水马上没了,女婴看见没奶了,便开始哭泣。乳母将孩子移开,裕王赶紧抱起。乳母抱怨道:“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足?不过不管怎么样,老身是没乳汁了。实在抱歉。” 裕王生怕露馅,只好在孩子哭声中,请冯保送出乳母。冯保掏出银两递给乳母说:“求你一定要为今天的事保密。这些银两算作报酬,以后还要常来哦。”乳母谢过。 出了门,冯保解开了乳母眼睛上的布条。冯保请孟沖赶快去安排好乳母。孟沖说乳母已经被安置在府内,很快就被安置好了。 孟沖拉着冯保的手问:“你们到底在干什么?如此鬼鬼祟祟。李妃的肚子那么大,就产下一个这么小的女婴?还有我刚才明明听见里面出现了奇怪的啼哭声,明显音调不同,像是一男一女两个婴儿发出的。” 冯保出了一身冷汗,不知如何向孟沖解释,犹豫半晌,只好说:“求求您不要逼我了。您要知道裕王定着多大的风险,不小心谨慎的话怎么行?很多事情只能保密了。你先等一下,我去问问裕王的意思。” 孟沖一头雾水,冯保已经进去慌张地告诉裕王:“孟沖已经猜出来了。”裕王大惊,手中的男婴开始颤颤发抖。 还是李彩先反应过来,告诉冯保:“我信得过他。让他进来吧。”裕王仍有些犹豫,但想了想,只好作罢。 冯保硬着头皮出去,把孟沖叫进来。孟沖一进门就看见裕王和李彩手中各有一个婴儿,他们什么都明白了,问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呢?” 裕王满面愁容地嘆道:“孤有什么办法?如果孤让父皇知道了,这个男婴就要被抓去取心肝了。” 孟沖立刻懂了,庄重地向裕王作揖叩拜,承诺道:“奴才也是殿下的人,受君恩,当思图报。奴才绝不会做出出卖主子的卑劣行径。就是打死也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裕王连忙谢孟沖一片忠心,但伤感地问道:“现在该怎么办?孤真是骑虎难下了。” 孟沖对答:“现在应该就只有殿下、王妃、冯保、张居正和奴才知道。就此为止,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了。对外就宣称殿下产下一个公主。我们几个尽力地保护好这小王爷,等待风声过去了,再想办法公布他的身份。如果以后实在没有机会再公布他的身份,那奴才想办法把这个王爷送到民间,过平凡的日子。殿下以为如何?” 裕王忧心忡忡地点头道:“说得好。不过孤还是存在相当多的疑虑。今天我们太欠考虑了,这么折腾,知道的人已经有那个接生婆和乳母了。那个接生婆已经被张居正安排送到外地去了,而且她不识字且是个哑巴,这倒可以放心。可是这个乳母,怎么安排?这头一回,她就已经满腹狐疑了。以后呢?李彩的乳汁不够,显然要用乳母。她迟早会猜出或者发现这个天大的秘密的,怎么办?” 第109页 孟沖也陷入了冥思苦想,最终嘆道:“看来这个王爷只能被藏起来了。奴才以为,这个公主就让那个乳母餵养,毕竟她的身份可以公开。而那个王爷就暂时被冯保藏起来,冯保的那间小房间就靠近殿下的卧室,周围就是后厨和杂物间,应该还算隐蔽。冯保小心一点,避免婴儿的哭声太大,让周围的人发现。我们也想办法支开周围的人。奴才还听说,鞑靼的妇女经常用马奶餵婴儿,所以婴儿长得高大。所以不妨用马奶餵养这个王爷。正好府里有匹母马刚下小马驹,应该奶水很足,我们收集起来餵这位王爷。当然娘娘自己有奶水的时候也可以喂喂王爷。殿下看如此可否?” 裕王贊道:“孟沖真是聪慧,竟难不倒你!孤此时才告诉你真想,真是悔恨不已,还望你莫要生气。就如此做,冯保今晚暂且把那个男婴带下去吧。今晚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准备明天和以后还有更多要应对的东西。” 众人按部就班,裕王、李彩和那个女婴在一起,而冯保把那个男婴带下去了。冯保小心翼翼地走进自己的房间,发现男婴已经安然入睡。冯保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一个孩子,虽然不是自己的,却不知为何,一种亲近的感觉油然而生。 过了一阵,门外有人敲门,冯保警觉地藏好男婴,问外面是谁。外面传来轻微的应答“是我,孟沖”冯保才打开门,发现孟沖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来了,说道:“婴儿出生后该洗澡,你快给他洗一个。你会吧?”冯保知道,于是做好准备,给男婴洗了个澡。 洗完澡后已是深夜,孟沖走了,冯保带小王爷入睡。冯保轻抚着他,小王爷早已酣畅地安眠着。 第二天清晨,冯保照着前日李彩和孟沖的嘱咐检查小王爷的尿布,发现他已经初次便溺,冯保赶忙换上新的尿布,将尿布拿去洗。刚洗完,就看见黄锦带着陶仲文前来拜访。 黄锦如同机敏的猎狗察觉了冯保手里的盆子放着尿布,请冯保停下。检查了盆子里的物件,问了句:“裕王的李妃昨日真的诞下了一个公主?”冯保点头,说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先行告退。黄锦虽然看上去有些怀疑,却什么也没说,放冯保走了。 黄锦和陶仲文到了客厅拜访裕王,裕王和陈妃、李妃都在,李妃身体仍然虚弱,但坚持抱着那个公主。 黄锦首先宣读嘉靖写的圣谕祝贺李妃:“今裕王李妃诞下公主,有功,今敕封公主为永宁公主,赐名朱尧媖,食禄万户,赏白银百两,丝绸及白米……” 裕王等人接旨谢恩。礼毕,裕王似乎感觉到了一丝圣恩,不禁感激道:“没想到父皇还是心中有儿臣的,赏赐如此丰厚。” 不明事理的陈妃突然插嘴:“只可惜是个公主,若是个王爷,赏赐会更丰厚吧?” 一言即出,裕王立刻打了个寒战,疑心陈妃已经知道了那个秘密。随即心中怦怦直跳,不知道他们会把男婴如何处理。 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锁定在陶仲文身上。陶仲文已经揣摩到他们所指何意,微微笑道:“殿下应该知道二十四孝里面的几项吧?目前皇上龙体欠佳,殿下龙气太盛,不能前去探望。殿下只能换一个尽孝的方法。相信殿下聪明,应该明白所指何意吧?” 这尖锐的话刺痛着裕王和李妃的心,他们双双皱缩成两个核桃。黄锦看到两人窘态,猜想着其中的缘由,却依然缜口不言。 半晌,裕王才缓和过来,笑着对陶仲文,仿佛述职报告地说道:“有劳陶师傅了。孤也很想侍奉父皇,尽一片孝心,但深感力不从心。孤真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父皇那边,还劳烦陶师傅照顾了。孤觉得,将赏赐的银两全部给陶师傅,以便您购买各类物品,代儿臣尽孝心,也算一份酬劳。还望陶师傅笑纳。”说完就把那一袋白银全部送还给了陶师傅。 陶仲文笑吟吟地接过银子,见钱眼开般地说道:“好说,一切都好说,殿下真是聪明过人,一点就通。放心吧,皇上有本神人在,身体会胜过从前的!” 黄锦咳嗽了一声,裕王立刻会意道:“黄公公侍奉父皇那么多年,真是辛苦。孤忘记谁也不会忘记您啊。这些丝绸,也是酬劳,还希望黄公公莫要嫌弃。好生侍奉父皇,父皇如果身体健康,这是我们做儿女的共同期望啊。” 黄锦立马换上笑容,贊道:“裕王有这片孝心,真是感天动地。放心吧,相信这份孝心能被皇上看见,殿下的前途会光明起来的。” 裕王谢黄锦吉言。黄锦和陶仲文拿走了银子和丝绸。临走前陶仲文嘱咐道:“殿下一定要注意笑道哦。”引起裕王一阵愕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孟沖好不容易买到一罐马奶送回府内,没想到高拱正好来拜访裕王。高拱问孟沖手里拿着什么。孟沖没有回答。高拱马上前去拿起那罐子,孟沖想阻挠,高拱立刻吹鬍子瞪眼。孟沖只好放手,让高拱拿去。 高拱打开盖子,发现是白色的液体,问道:“这是干什么的?”孟沖慌张地答道:“李妃产后出现面部瘀斑,所以特地命令奴才去找来了洗面乳。” 高拱将盖子盖好,怒斥道:“你以为老夫是三岁小孩吗?这么明显的奶香你骗得了谁?这明显就是牛或者马的奶。”孟沖正准备说“李彩想拿马奶洗脸”。高拱就先驳斥道:“你不要告诉我李妃用马奶洗脸。她在南方长大,绝对不可能用马奶洗脸。况且她来自民间,不太可能使用此奢侈之物。你真是撒谎都不会,这么一大罐的马奶,你说是拿来洗脸的,谁信啊?好吧,现在谎言已经不攻自破了。你就不要再欲盖弥彰了,老实交待,这个马奶是给谁的?” 第110页 孟沖虽然和高拱亲近,但事关裕王安慰,也不敢泄密,只好说:“大人应该可以猜出是怎么回事。就不要为难奴才了。是裕王让奴才保密的。奴才可什么都不会说的。要问,您就去问裕王吧!” 高拱先是一怒,但马上明白了其中的底细,换上狡黠的笑容说道:“想必裕王肯定很为难,我们就都不要为难裕王了。他的吩咐,你就照办就是。我想,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就可坐收渔翁之利。”孟沖连连说是。高拱放他去做自己的事,然后前去拜谒裕王。 高拱见了裕王,李妃被安排迴避了,只有裕王和陈妃。高拱贺喜道:“殿下喜获公主,可喜可贺。臣入贺来迟,还望殿下赎罪。” 裕王谦恭地说道:“高大人,只是一个公主,不是王爷,没有必要大喜大贺吧。” 高拱持续狡黠的笑容说道:“凡是事不过三,殿下经歷两次挫折,这次终于如愿以偿,喜得千金。这还不值得庆贺吗?”接着高拱仔细观察了裕王和陈妃的表情,继续说道:“而且,恕臣直言,如今皇上吃男婴心肝,这时殿下若是生个王爷,恐怕还有危险。” 陈妃听后轻声嘆道:“真是人间万般无奈,好不容易盼到花开,却遇到疾风冷雨。”裕王此时已是芒刺在背,用眉目示意高拱不要说下去了,尴尬地说:“确实,还好这次生了一个公主。” 高拱将头抬高一点,继续试探着:“请恕老夫斗胆妄自揣测,如果李妃诞下一个王爷,殿下该如何应对?” 裕王也正为这个问题准备得焦头烂额,还没有想到该如何回答。裕王望着高拱那不可推测的眼神,问道:“爱卿觉得如何?” 高拱严正答道:“不如把那王爷藏起来,躲过了风波再公开他的身份。” 裕王摇摇头说道:“此法虽然可行,但不甚妥当。爱卿想想看:如果我们过了风波再公布他的身份,那就不会被承认了。况且,孤实在担心陶仲文以后还会在父皇面前说什么,指不定哪一天父皇又要小孩子的腿脚、脑髓什么的。到时候我们真的没法应对了。” 高拱眼中泛出一丝灵光问裕王:“殿下莫非有那层意思?” 这时旁边的陈妃不耐烦地发话了:“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这种事情没发生,还反覆地讨论,有意思吗?” 裕王早已是脸冒冷汗,却忽略了身边还坐着陈妃。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只好顺着高拱的意思说:“爱妃,我们想谈论些私事。这儿也没有爱妃您的事了,不如先下去休息了。” 陈妃没有明白似的,说房间里气氛太憋,出去散心了。 裕王深情地对高拱说:“大人真是慧眼识真,一眼就看出孤的心思。看来孤的秘密都被爱卿发现了。但是爱卿不要怨孤没有告诉您,因为孤也觉得很无助,甚至感到黔驴技穷的窘迫。希望爱卿能助孤一臂之力。尤其是不要泄密。” 高拱微笑道:“殿下放心,不要担心臣知道了什么会泄密。臣也不会再问起殿下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使臣有比较确信的猜测。臣明白殿下的苦衷,更不会怪殿下不告诉臣。可是臣想说的是,恕臣直言,夜长梦多,现在已经到了这个局面。殿下也猜到了,指不定哪天皇上又会要小孩的舌头、肌肉什么的。我们都防不胜防。臣前日在北京城里转了一个圈,很多地方萧索得满目疮痍。杜甫有句诗很形象‘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此言得之。” 裕王感嘆道:“难道就没有大臣劝谏父皇?”高拱哀伤地回答:“自然是有的。可是结局如何?殿下还记得去年有个大臣在朝堂上力挺您,结果被皇上割舌头吗?现在皇上有过之而无不及。依臣愚见,殿下不如早作打算,现在内阁还在徐阶手里。一些我和徐阶的老相识,包括戚继光等人控制着兵权,锦衣卫更是臣的人,阿巍。只要找个时机,完全可以翻云覆雨。只不过不知道过几年后情况会如何变化。” 裕王听后热血澎湃,但马上理智地拍着桌子喝止高拱:“大人怎么如此口出狂言,这些话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孤不会计较你什么,但您知道今天陶仲文和黄锦今天来看望孤的时候说了什么吗?就是提醒孤注意孝道。现在莫说公开作乱,哪怕稍有忤逆,都会让孤落入万劫不復的深渊中。” 高拱立刻注意到自己的失语,连忙叩拜谢罪。裕王赶快将其扶起,安抚道:“爱卿不要多礼。孤要有求于您。现在我们都是同舟共济了,就不要再有明显内部矛盾了。” 高拱谢恩,承诺一定会处处帮着裕王,不会让他受到半点委屈。 话说陈妃出了客厅,没目的乱走,结果走到了冯保的房间,只闻到里面一股香味,大概是烧着奶的味道。陈妃便好奇地过去敲门。里面慌慌张张地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陈妃怒斥道:“你这个奴才在搞什么鬼名堂?赶快出来。” ☆、39.冯保秘藏小王爷 嘉靖请作贺寿文 陈妃打开门,撞见了孟沖,孟沖像只大鸟张开翅膀遮住后面说道:“陈妃请迴避一下,冯保在洗澡。” 陈妃试图推开孟沖,未遂。于是指责道:“你这个奴才竟敢阻挡本宫。冯保是个阉人,洗澡有什么不可以看的?”说完使劲地拽着孟沖。 第111页 孟沖仍想抵挡,但经过陈妃的不懈努力,孟沖的一只胳膊已经被拽开了。 陈妃看见冯保披散着头髮,上衣敞开着,背后真的放着一个湿漉漉的盆子,便信了一大半。而冯保忐忑不安地给陈妃行跪拜礼。陈妃勉强笑纳道:“现在洗完了,那本宫就来探个究竟。” 冯保刚把婴儿哄在盆子里安静下来。没想到陈妃就来了,到底是不是该把这一切都如实招了,冯保心里打着鼓。 正在这时,高拱出现了,在后面说道:“参见陈妃娘娘,敢问娘娘这是在干什么?” 高拱的威信还很管用,陈妃马上回过头,对着高拱恭敬地说道:“高大人,你一向和孟沖亲近,敢问您最近吩咐他干什么了?怎么今日他和冯保在房里一起洗澡?” 高拱也带着几分不解,但装作肯定地回答:“臣倒是没有吩咐他们做什么,只不过听说冯保最近想要让皮肤变得细嫩一点,所以找孟冲去找了些马奶,据说马奶可以养颜。” 陈妃将信将疑,好奇地说:“若是果真如此,本宫也想试一试。” 孟沖见大势不好,赶快说道:“冯保还在试验当中,娘娘乃千金,不可轻易冒险。”冯保也马上捂着脸说道:“娘娘还是不要试了,现在小人的脸上涂了马奶,感觉瘙痒得很,真忍不住去挠。” 陈妃听了感到十分噁心,终于走开了。高拱说找陈妃有事,便也跟了过去。室内两人终于关上了门。 当两人的身影稍稍远的时候,小王爷发出了一声啼哭,谢天谢地,没让他们听到。冯保在高度紧张中不忘使劲地排查自己刚才有没有露馅。突然想到高拱的举止,问孟沖:“难道高大人也知道了吗?” 孟沖坦然承认。冯保担心高拱知道会把这个秘密传开,孟沖保证说:“别担心。高大人和我们的利益是绑在一起的。传出去对他也不利。你看见吗?他刚才也在想办法护着我们啊?” 冯保前去安抚婴儿,自嘲般苦笑道:“这个小王爷,居然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生活,恐怕还从没有哪个王爷这样过?” 孟沖立刻回驳:“你难道忘了我朝孝宗皇帝也是这样从万贵妃的魔掌里救出来的?” 冯保嘆道:“据说当时万贵妃引起了全宫的公愤,几乎所有的宫女、太监都参与了保护孝宗的义举。可是现在就我们俩,天哪,你要我们怎么办?” 孟沖说道:“我们还有最关键的裕王的支持,放心吧。” 突然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两人不禁再次紧张起来,这时婴儿突然哭喊起来了。两人惊慌失措,又不敢拿棉被去捂,只好把小王爷往里面放着。可是声音还是难以掩盖。 终于外面传来了让人安慰的声音,原来是张居正。两人松了口气打开门,赶快让张居正进来。张居正带着疲倦说道:“终于把奶娘送走了。现在才回来。”突然他看见孟沖也在,问孟沖是否也知道了。冯保给出了肯定地回答,接着面露难色说道:“张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这里人来人往的。迟早会被人发现。现在孟公公、高大人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俩人可以保密。可是如果事态扩大了,更多的人知道了,最后肯定会传到皇上耳朵里。” 张居正沉思片刻,想到了什么回答道:“我想只能採取非常办法了。我考察了一下你的房间和后面那仓库的结构,发现我们可以在下面修一个地下室,对外宣传修一个地下仓库,储存秘密物品,实际上就把这个小王爷藏在那里。我们让地下室和你这里联通,那边的出口一般被封住,只有裕王和孟沖可以进,不到特殊情况不要打开。当然我们也会做好排水、清洁等设施。保持空气清新适宜儿童成长。” 冯保勉强点点头,却嗟然嘆道:“能够保住性命成长已经不易了。就不要奢望了。”冯保嘆息着望着两人,补充道:“这个小王爷在这里很不安全,随时都有危险,不如把他放到民间?由民间夫妇收养,岂不好上百倍?” 张居正摇头道:“若是二十年前,或许可以。那时候连年粮食丰收,民间到处是丰衣足食。南方一些农民自发地拼成一些机房,织出来华丽无比的丝绸,远销海外。换来了大量的银子。虽然自从孝宗皇帝后,就再也没有过人口统计。不过根据一些资料推断,那时全国的人口大约在一亿二千万到一亿五千万之间。可是现在呢?满耳是大众的嗟伤,千村薜荔人遗矢,纵有健妇把锄犁,万里生民百遗一。严党倒台,可是只是换汤不换药,底下那些人弹劾了严嵩,又成了无数个小严嵩。我的老师虽然为内阁首辅,却发现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据说现在的人口已经八千万不到了。你说放民间,真的安全吗?说不定哪一天一朝令下,把他抓去,轻一点处以宫刑送到公里当太监,重一点的就取心肝,即使皇上不要,底下的官员指不定谁就要。” 孟沖打断张居正的长篇大作,简捷地提到:“冯保也想想,李彩这么爱儿子,怎么可能捨得?现在虽然被藏起来,但每天都可以见面。若是在民间,那是死是活,谁管得到?” 冯保听了这话,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却不知从何而来,只是问道:“可是这绝对不利于小王爷的健康成长。” 第112页 孟沖答道:“这个我也知道,我们也没有办法。不如这样,先放在这里三年,等他长大了,再物色一个好人家,把他送过去。记得孝宗皇帝也是被养在密室里,而且餵的还是陈旧的米粉,六岁的时候才被宪宗皇帝发现的,他后来不还是那么英明聪慧吗?” 冯保听后,竟仔细地估摸三年后地情况和小王爷的身体、智力发展水平。似乎感到一丝希望,于是稍稍点点头。 张居正通报裕王,然后马上找人以最快的速度,又在保密的情况下修好了地下室。冯保终于可以安心地安置小王爷了。李彩经常来探望小王爷,有时还亲自哺乳。张居正、孟沖等人也经常来帮忙。不过人们发现,不管是人工哺乳还是餵其他的流质食物,小王爷必须先在冯保的胸部吮吸两口,然后用一个鱼胶做的奶嘴灌餵。 冬至过了,嘉靖终于肯见人了,并且宣布暂停食用男婴心肝。李彩想把哥哥召回京城,顺便把小王爷带走抚养。李彩便託付徐阶入朝见嘉靖汇报。嘉靖对徐阶说:“爱卿怎么如此煳涂。现在倭寇那么凶,没有个三年五年是打不过的。李和至少要在浙江呆三年!”接下来还郑重地告诉徐阶:“以后爱卿也要注意言行了。要吸取严嵩,不对,是严世蕃的前车之鑑。做什么大一点的事情不能自作主张,先在内阁讨论拟票,然后给司礼监批红,还要给朕面批,如果爱卿也像严世蕃那样胡作非为,即使朕怜爱你、偏袒你,也没法救你。”嘉靖这么一说,把一向沉稳而处乱不惊的徐阶也弄得慌乱起来,只能唯唯诺诺。 李彩见这点希望也破灭了,只能坚持让冯保抚养小王爷,自己与孟沖等人帮忙照看。在众人默契的配合之下,居然在阴暗处将小王爷抚养了三年。 三年里,裕王、李彩和冯保循规蹈矩地开始教小王爷语言。小王爷一开始反应迟钝,很难对声音有所反应,可是某一天夜里,冯保带着小王爷走出地下室,来到冯保房间内时,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小王爷竟然说出了“窗户”“月光”两个词。冯保大喜,偷偷地报告李彩,李彩由衷地夸奖冯保,冯保谦虚致谢。后来人们发现小王爷真是日行千里,马上会背《静夜思》、《鹅》这些简单的唐诗了。 张居正也偶尔冒险偷偷带着小王爷去外出兜风,每次都支开了其他人员。张居正真算聪明,竟做到了天衣无缝。 裕王也做好了表面功夫,成功地避免李彩、冯保过多地与陈妃见面。在大家共同的努力下,三年就在平安中过去了。而嘉靖在三年中,时不时间断地又开始吃男孩心肝,并且逐步发展为阳具、脑髓。男孩的年龄也提高了,最大的一次吃了一个七岁的。让不少人毛骨悚然。 嘉靖四十四年八月初,小王爷刚度过了虚岁四岁的生日。一天冯保正在教小王爷写字,突然听到敲门声,原来是孟沖。孟沖急匆匆地说道:“不好了,黄锦今天来传召,传你即可去仁寿宫,皇上找你。” 冯保担心小王爷没人照顾,孟沖便来顶替。冯保赶快去见过黄锦。黄锦二话没说,带着冯保前往仁寿宫。 到了仁寿宫,冯保发现嘉靖恹恹欲睡地躺在竹榻上,旁边坐着一个长着小撮鬍鬚的青年,约摸三十岁了。根据以往的经验和直觉,冯保判断,那就是景王。上一次冯保见到景王还是大约五年前送走严阁老,那时冯保始终躲在裕王和张居正的身后,怕被景王看见。可是这次嘉靖亲自在景王面前召见自己是干什么,冯保想不通,只好低着头跪下行礼。 嘉靖感到有人来了,慢吞吞地说道:“你来了?黄锦,请屏退旁人。”黄锦照办,旁人散去,嘉靖露出了僵硬的笑容说道:“你不用害怕,朕刚才把你的故事告诉了景王。他已经知道你就是李雁全了。”说完请景王看看冯保是不是当初的李雁全。 冯保才发现景王的脸上已是写满了激动。景王情不自禁地走过来,仔细地端详冯保的脸庞,却怀疑着回望嘉靖,问道:“这真是全儿吗?怎么感觉不那么像?” 嘉靖的笑容僵硬而让人心头髮毛,说道:“老四,你十一年前和现在会一样吗?” 冯保不知该如何回答,嘉靖早就警告过他无论何时也不能承认自己是李雁全,可如今嘉靖自己就要公布这个秘密了,真是让人无法揣摩。 嘉靖的目光转向冯保,冯保才发现嘉靖的双目无光,显然视力模煳。嘉靖告诉冯保:“你做得很好,朕很满意。再过几天就是朕的六十大寿了,朕决定过几天大赦天下,你曾经的罪过也可以赦免,然后就恢復李雁全的名字,回到景王身边侍奉。” 冯保顿时感到不知所措,想到在地下室里的那个小王爷,想到了裕王、李妃、张居正……这一切别说收场,就是离开一段时间都不行。 嘉靖显然没看到冯保脸上的表情,继续沉浸在幸福中说:“朕自诞辰,已经过了一个甲子,在位已经四十五年了。按照陶仲文的说法,一段纪元已经快要截止,朕要开启另一段纪元,朕决定,今年除夕退位,传位给景王,明年改元‘光轮’。这样朕就进入了新一轮轮迴,又可以活一个甲子。” 冯保看着嘉靖面色晦暗,口唇发绀,发须花白,口中还说着那些不知所云的东西,有一种去近距离查看嘉靖有没有发烧的冲动。但突然想到景王登位,心中咯噔一声,冯保开始担忧裕王了。 第113页 嘉靖略微坐起来,继续谵妄道:“你就等着享受景王给你带来的幸福吧。到时候,你就是司礼监掌玺兼秉笔太监了。当然这几个月,你就有配合点,不要出了什么差池。比如接下来,八月初八到初十,连续三天朕都会接受百官的朝贺。朕命你写一篇贺表,在那时当着百官面前念出来,展现你的文字功底和朗诵声音。朕也考虑好了,把写得最好的几篇放在第一天念,第二天念写得最差的,第三天再念几篇差的,最后念你的。根据大家的审美情绪的变化,朕这样就调足了大家的胃口,最后听你的,只要你稍有文采,定会技压群芳。” 冯保没什么心思考虑写贺词的事,只是轻轻对答,说自己会努力。嘉靖第一次没听清,伸着耳朵听,冯保再说了一遍才让他听见。嘉靖告诉冯保要自信才能写出好文章来。冯保默默答应。嘉靖还嘱咐冯保,不要把这事,尤其是传位景王的事告诉裕王,以免引起麻烦。 嘉靖笑着欢送冯保回去构思,景王拉着冯保的手说道:“我会等你的。”冯保回头,不知所措地看着景王,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冯保拖着步伐回去了,还没有去看小王爷,张居正就发现了他,把他带到那间密谈的房间里,裕王请他们进去,降下帘帐。 裕王严肃地问冯保:“父皇跟你说什么了?” 冯保心中辗转反侧,面部表情反覆纠缠,最后挤出几个字:“皇上不准奴才说。” 张居正面容窘迫,无语。裕王先是露出怒色,几乎要斥责冯保。但马上又平静下来,嘆道:“既然如此,你若是不愿意说就不说吧。” 冯保听了这一声,心中摇摆不定的天平莫名地偏向一边,回答道:“如果殿下能够为奴才保密,小的就说。” 裕王准,冯保刚准备好说嘉靖传位的事,又想到有些不妥,便选择可以接受的说:“皇上的六十大寿,邀请百官前去朝贺,寿宴将持续三天。皇上命小人写一篇贺词,第三天时当众宣读。” 张居正表情突然释然说道:“这是好事啊。”裕王却嘆道:“父皇寿宴,肯定不会请本王去的,哪怕请了天下所有人也不会。”张居正安慰道:“这么重要的日子,皇上肯定会想个办法让殿下去的,至少沾点光。”裕王却不以为然道:“若是沾点光,那也是一种耻辱。父皇看来已经是铁了心的。” 冯保看见裕王脸上纠缠着的痛苦表情,实在不忍心将嘉靖传位给景王的消息告诉裕王。裕王看见冯保似乎没什么事了,就请他告退。 冯保刚要下去,突然问裕王:“殿下,现在小王爷好像很捨不得奴才,若是奴才哪一天不在了,殿下该如何处理?” 裕王嘆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孤会想办法的。现在你既然还在,并且确定一年内还在,这不是一个需要现在讨论的问题。我们还有更多的问题要处理,先放着吧。” 冯保请示裕王:“奴才这几日要写那篇贺词,恳请殿下批准这几天让孟沖带小王爷,奴才专心去写,若是写好了,说不定也可以为殿下争得几分皇上的青睐。” 裕王冷笑道:“父皇青睐孤已经是没希望了。你若是想出彩,那就去吧。这几天孤会吩咐孟冲去帮忙,李彩也去。他们轮流,你就省点心去写贺词吧。” 冯保谢过裕王,张居正也表示会抽空去照看。 冯保房内,孟沖和李彩在哄小王爷吃糖。小王爷已经懂得自己用手或勺子吃东西了,可是看着伏案写作的冯保,不想吃。小王爷跑过来,念着上面的字。冯保听到这一声声唿唤,心中不禁一阵矛盾,停笔了。冯保不知道该写什么,准确说是不知道该不该支持景王登位。 小王爷用稚嫩的声音问道:“大伴,怎么不写了?”冯保嘆道:“大伴头疼,不想写了。我们来吃糖吧。”说完亲自送上一颗糖给小王爷服下。小王爷竟亲自递过一颗糖说:“大伴头疼,也吃一颗吧。”李彩幸福地贊小王爷乖。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人们已经辨别得出敲门的是张居正。冯保打开门,果然是。张居正进来,看到桌上半途而废的稿子,对冯保说道:“觉得很难写吗?不妨看看这个,或许有些灵感。”然后交给冯保一张纸。 ☆、40.冯保进贺嘉靖寿 海瑞上呈治安篇 张居正说道:“这些都是皇上写的诗,我从司礼监那里弄了些抄本。你可以引用借鑑一下。” 冯保粗略地翻了翻,目光定格在一篇《送毛伯温》上,念道:“大将南征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风吹鼍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 冯保读了一半,感触到了什么,说道:“好的,我想好了,就引用这两句,皇上看了自己写的诗,一定会很高兴的。况且无论我的文采怎么好,总有人会挑剔地寻刺。可是如果是皇上写的,那就不会有人敢说什么了。” 张居正摇头道:“未必,我有一种预感,最近会有人对皇上提出挑战。” 孟沖好奇地问是谁,张居正说只是预感。冯保还要写贺词,赶快忙去了。 九月初八到了,百官朝贺嘉靖六十大寿,座无虚席。该来的人都来了,徐阶、高拱和张居正都在,只不过坐在后面。唯独裕王一家没来,显然嘉靖依然坚持贯彻“两龙不相见”的原则。嘉靖旁边是黄锦在侍奉着。陶仲文则在嘉靖旁边,随时准备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健康状况。 第114页 众臣叩拜,嘉靖睁大那迷离的双眼,宣布众人入座。众人谢恩而各自入座。嘉靖说今日是喜庆的日子,让众人放松随便点。不过众人还是保持了矜持的庄重。 黄锦一声令下,众人将各自写的贺表呈上来。嘉靖让黄锦一篇篇的念。黄锦开始读,果然是祝寿的文章,充满了溢美之词。 冯保听着,感觉压力铺面而来。觉得自己写的太肤浅了,不及那些官场上的高手那么老套。可是又想着:如果我没写好,会不会让皇上失望?从而让皇上放弃给我的任务,因此让我留着全心侍奉裕王,或许是因祸得福。 可冯保马上又想如果这样,嘉靖或许连人都不留,直接干掉,就像曾经严嵩那样。冯保就这样听着,不觉过了一个上午。冯保感觉过得很无聊,除了在每读完一段的时候笑一笑,在人群中和声,甚至只用做些嘴型。因为这就是个恭维的场合。与其出类拔萃还不如随潮流而动。 中午,皇上赐宴,众人畅饮。下午进行了一些歌舞表演,毕竟也是弹琴的好手,曾经在嘉靖面前惊艷全场的人,对这些同道中人,冯保略略有些兴趣。 回到裕王府,冯保、张居正向裕王汇报了情况。裕王咬牙斥责道:“如今的官场还是如此,难道忘了天下苍生吗?一群群人在皇上面前拍马迎合,做着各项造作的贺词,却不关心百姓的疾苦。孤真为这样的情况感到惋惜。” 冯保安慰裕王:“殿下不能怪那些大人,他们也在官场中,受着各种牵制,身不由己。殿下可以想像,倘若他们一点小把柄被别人抓住,再别有用心地放大,那将对他是一辈子的阴影,他永远不敢有所突破。殿下不是很敬重海瑞大人吗?他是个有名的清官,这样让他至于全天下同僚的风口浪尖上。上回他母亲八十大寿,他只不过是买了几斤牛肉送过去,就被很多人斥责,说他铺张浪费。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有谁敢仗义执言。” 裕王长嘆一口气,久之,说出一句话,仿佛是憋在心里很久的,终于迸发出来了:“孤若为帝,必将扭转这一恶劣现状,广开言路,让人人都敢讲实话,而不是一味地为毫不值得称赞的事物歌功颂德。” 张居正马上提醒裕王说了不该说的。冯保却提醒道:“殿下好魄力,真是这么多年来,殿下说过最有魄力的话。让奴才佩服不已。” 裕王也意识到什么,示意冯保安分点,不要再说。还说冯保需要好好准备后天的贺词。冯保谨慎地问:“殿下的意思,这是不是奉承的一种?” 裕王无心多加理论,只说策略也是必要的,请冯保无容赘言。 第二天,依然是奉承之语不绝于耳,相比第一天有过之而无不及。下午则是戏台唱戏。唱的是元代王实甫的《西厢记》。对于大部分在座的士大夫来说,《西厢记》有点像淫词艷曲,感觉有些不堪入目。可是嘉靖却迷离着双眼,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望着那个张生的演员,几乎要扑过去把他带入寝宫内。 申时三刻表演结束时,嘉靖果然把那个演员带到寝宫内了。“又将是一个美男心伤。”冯保心中默默嘆道。 第三天,前面的几篇贺表都显得十分简略,这让冯保有了一丝安慰。当轮到冯保上场时,嘉靖首先向大家介绍:“这是冯保,虽然长得很像曾经的李雁全,但不是的。他以前是司礼监的,后来调到了裕王府。”众人将信将疑地点头,请冯保念念他自己写的。 冯保终于启朱唇,发皓齿,用清脆如山泉般的声音朗诵道:“更苍黄之新象兮,祷和风及顺雨。凝香桂于西苑兮,出麒麟之僻隅。雁阵飞之朝南兮,笼祥云以无虞。伴仙鹤与青松兮,普天庆同寰宇。” 嘉靖看上去只是囫囵吞枣地,连意思都没有完全领会,就贊此为好文章,然后众人一起称赞。冯保不觉飘飘然,却发现此时景王以一种倾心的表情望着自己,马上拘束起来,继续念道:“忆昔日其峥嵘兮,景歷歷而在目。承天命及祖训兮,唯助民以为务。展懿行与和令兮,不厉言之成路。平睚眦之谐调兮,等兼爱于万物。济鳏寡之羸弱兮,申孝悌于风俗。传浩恩于四夷兮,感黎民于安抚。得拥戴之虔诚兮,服万邦而停武。” 众人早已习惯这样的溢美之词,只有嘉靖不住地贊道:“写得好啊。朕有这么大的功业,多亏了诸位爱卿的鼎力相助,还有陶仲文师傅的全程护航,和黄锦的悉心照料。” 冯保又一连念了几段夸赞的语句,没想到众人已经有些恹恹欲睡了。冯保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嘉靖依然笑容满面,打起已经被丹药压抑着的精神,不绝地称赞。而景王此时发话:“诸位爱卿,这么好的一篇贺词,多多鼓掌。”众人听后随意鼓掌,却没有第一次那么的响亮。 冯保念到赞美武将的一段了:“彼武将之强威兮,震四海之名扬。冠雁翎之圆盔兮,横武库其精良。裹稜角于金甲兮,舞披风其飒爽。风吹鼍鼓之急厉兮,山河动其气场。雷震电闪于日月兮,旌旗挥指而高扬。沖前锋而陷阵兮,摧利坚于清场。获大捷而欢庆兮,逼酋首之胆丧。携奇功其赫赫兮,归雀跃之朝堂。赏巍峨之身躯兮,抚战袍而解裳。” 众人听到后,本来掌声平平,可黄锦突然反应过来了,说道:“这里引用了陛下的《送毛伯温》。”嘉靖才反应过来说:“很好,开来冯保读了很多书啊。朕定有重赏。”他心花怒放地笑了很久,那僵硬的笑容却死死地箍住了冯保的头颅,甚至让冯保感觉不自在。 第115页 众人听到是皇上写的,都纷纷赞美,唯恐太慢了被皇上训斥。溢美之词再次飞扬起来,铺天盖地。冯保不觉一阵微微的反胃和胸口一点压榨着喘不过气的感觉。 终于念到最后一段了:“时仲秋其天清兮,高朋满于君侧;庆圣诞之伟业兮,对御酒以当歌。青鸟来而衔瑞兮,传天意自瑶河。祝仙福之永享兮,愿寿长及仙鹤。揽众芳以宝献兮,共良辰而为贺!” 念完后,全场掌声雷动。冯保几乎快被累垮了,因为他一直都是悬着嗓子念的,一方面是要保持那种宫中颂威的惯用语调,二来也是为了凸显那种奉承的氛围,即使冯保自己并不喜欢。总之一切都是念完了。冯保清清嗓子,不忘向嘉靖谢恩。 嘉靖正准备让冯保入座。突然一个铿锵的声音传来:“陛下,臣也有一份贺表,敬请批阅。” 众人定睛一看,说话的是海瑞,现在在户部任职。嘉靖眯着眼睛盯着海瑞,笑道:“朕还从来没有听过爱卿您写过积极的笔调,今天倒要看看,爱卿写的是什么?” 海瑞浩气凌然地展开手中的纸张,一字一句地念道:“户部云南司主事臣海瑞谨奏;为直言天下第一事,以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嘉靖也许年纪大了一点,耳朵有点背,让海瑞把贺表呈过来,让冯保在身边读。海瑞照办,告诉冯保读到哪里了,请他继续读。 冯保调整好嗓音,开始读道:“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凡民生利病,一有所不宜,将有所不称其任。是故事君之道宜无不备,而以其责寄臣工,使之尽言焉。臣工尽言,而君道斯称矣。昔之务为容悦,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 嘉靖收敛起了笑容,发现还没有一句让他满意的称赞之词。让冯保继续念,期待能发现一点积极的文字。 冯保已经强烈地感到接下来文字肯定会很激烈,手开始颤抖,但强打起清脆的声音念道:“过为计者则又曰:“君子危明主,忧治世。”夫世则治矣,以不治忧之;主则明矣,以不明危之:无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趋舍矣乎!非通论也。臣受国厚恩矣,请执有犯无隐之义,美曰美,不一毫虚美;过曰过,不一毫讳过。不为悦谀,不暇过计,谨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 嘉靖已甚为不悦,但还是想保持住风度,况且今日是寿辰,不宜大怒。所以嘉靖虽然已经不想再听下去,还是让冯保继续念下去。 冯保念了一大段,是写贾谊指出汉文帝的不足,表示即使是一代明君也有不足。接着说嘉靖比汉文帝强很多,做过一篇《敬一箴》,提倡清规戒律,并把元朝皇帝的塑像从宗庙中移除。 嘉靖听到好像感觉和缓了一些,点头道:“写得甚好,朕做这些也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好了,就念到这里吧。”眼色示意冯保不要念了。 可是海瑞坚持念下去,一把从冯保手中把贺表拿过来,用强有力的声音念道:“陛下则锐精未久,妄念牵之而去矣。反刚明而错用之,谓长生可得,而一意玄修。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二十余年不视朝,纲纪驰矣。数行推广事例,名爵滥矣。二王不相见,人以为薄于父子。以猜疑诽谤戮辱臣下,人以为薄于君臣。乐西苑而不返宫,人以为薄于夫妇。天下吏贪将弱,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自陛下登极初年亦有这,而未甚也。今赋役增常,万方则效。陛下破产礼佛日甚,室如县罄,十余年来极矣。天下因即陛下改元之号而臆之曰:‘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 这段话威力极大,尤其是最后一句“嘉靖者,言家家皆净而无财用也”像一把大锤,狠狠地敲打着嘉靖的心。嘉靖脸上的僵硬一扫而光,换上暴虐的盛怒,吼道:“海疯子,不要念了!来人把这个疯子拖出去斩了。” 海瑞仍正气凛然劝谏道:“陛下三思啊,二王不相见,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裕王怜爱百姓,身边有一些正直而得力的大臣辅佐,却遭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天下人都在为裕王赶到惋惜和不平。胡宗宪有功于打倒严党,却平白无故地被鸩杀。还有那些为裕王辩解而被割掉舌头的大臣,臣都为他们而抱不平啊。” 嘉靖已是怒不可遏,像发疯的狮子吼道:“把他的衣服、裤子扒了,先打五十嵴杖,再打五十臀杖最后去执行斩首!” 阿巍又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带上一群锦衣卫包围住了海瑞。阿巍不忘谨慎地劝谏嘉靖:“陛下,今日是您大喜的寿辰。斩首恐怕不利啊,还望陛下三思。” 嘉靖攥着拳头,仿佛有一口气咽不下去,最终说道:“也罢,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赦。”你们先行刑,打完了,朕再考虑该不该斩首,或者是赐死。” 阿巍明白这已经是较好的结果了,便吩咐左右动手。海瑞仿佛如待宰羔羊,锦衣卫轻易地就剥光了海瑞的衣服,露出了饱经风霜的肌肤。仿佛这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思想的薰陶下的思想。无论身居何处,也不忘忧其君。即使这份忠心圣上不理解,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也甘之若饴。 一场惨剧又开始了,落花本入泥,以便化成春天的绿肥创造又一年的缤纷。可是此时却还要受到锤楚。但海瑞坚持挺着,背上已是遍体鳞伤。好在海瑞咬着牙挺过来了。 第116页 嵴杖终于完了,海瑞好像只剩一口气了。嘉靖敲打着桌子喊道:“再打!”阿巍只好继续从命,亲自执杖,每一杖落下的地方,都留下了一道深深的伤痕,没过多久,已是体无完肤。 阿巍手已开始颤抖,嘉靖仍高唿打下去。阿巍面露难色,想求情,又不敢求。 这时徐阶终于看不下去了,毕竟自己也是海瑞的密友。徐阶劝谏道:“陛下,恕臣斗胆直言。今日不宜继续行刑,因为今日是陛下的寿辰,不宜有血光之灾等不吉祥事件。即使过了寿辰也不便杀海瑞。老臣听闻,今日海瑞写下此逆文之前,已经决别了妻儿,写下了保证书,说与他们都无关。更重要的是,海瑞已经准备好了棺材,知道必将一死,什么都准备好了。若是陛下决议处决,恐怕落下天下悠悠之口的是非口舌。海瑞倒是被江湖讹传成冒死以谏的忠臣,而陛下将会被传言得十分不堪。言尽于此,望陛下三思。” 徐阶如同一泓清泉,在关键的时候倒能缓解嘉靖焦躁的情绪。嘉靖收起面目的狰狞,酸酸地哂笑道:“海瑞这傢伙想当比干,可惜朕不是纣王,不能成全你了。好吧,总之活罪是难逃了。把海瑞关进天牢,听朕发落。当然,没有朕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探望。” 阿巍停止杖打,亲手帮海瑞重新穿好衣裤。海瑞已是奄奄一息,不忘跪在条凳上谢皇上不杀之恩。嘉靖烦透了,命锦衣卫赶快带海瑞去大牢里,不想再看见他。 接下来的节目显得十分地不协调,只是走了个过场。申时过了,大家各自散去,嘉靖头风又犯,在黄锦的搀扶下,闭着眼睛颤巍巍地走出去了。众臣也拖着腔调告退。 回到府内,冯保马上去看小王爷,孟沖和冯保交班,去忙自己的活了。小王爷已经十分机灵了,拖着瘦小的身躯,扑倒冯保敞开的胸怀里,用牙牙学语般的语调问道:“大伴,你今天写的东西,皇上喜不喜欢啊?” 冯保不知如何解释,显然不能把海瑞的事说出来,因为小王爷根本听不懂。只好轻轻嘆道:“小王爷,您的皇爷爷不喜欢。” 小王爷居然刨根问底般地继续问道:“为什么,我听孟大伴说,你的东西写得可好了。皇上不喜欢,太讨厌了。” 冯保示意小王爷不该说下去,这类话是忌语。 过了一阵孟沖送来饭菜,冯保准备餵小王爷,小王爷却倔强地坚持自己用勺子。饭后,冯保陪小王爷洗了个澡,不久双双入睡了。而裕王府的另一边,裕王正在和高拱、徐阶和张居正秘密商谈着什么,也许是关于营救海瑞的…… 过了几天,冯保在带小王爷的时候,孟冲过来传话,说皇上召见冯保。 冯保忙不迭地更衣前往朝见皇上。嘉靖龙颜大悦,一扫前日的狂躁。嘉靖说道:“还好有陶师傅调养,这三日又吃了点小心肝。不过把正事耽搁了。你做了那么好的一篇贺词,虽然被海瑞那个可恨的傢伙抹杀了风景,朕还是要赏你。中秋节到了,就赏给你一盒月饼,这盒月饼做工相当考究,酥而带脆,甜而不腻,吃起来口感十分好,而且大部分是你最爱吃的桂花糖馅的。”冯保马上不胜犬马怖惧之情,叩谢圣恩。 嘉靖停顿片刻,补充道:“放心,朕隆恩浩荡,做了贺词的人都有赏赐。听说裕王也做了贺词,只是那三天没人宣读。朕也未能免俗,虽然不能去见他,还是给他一点赏赐。朕就赏给他两盒胭脂,让他给两位妃子用。” 冯保基本猜到嘉靖的用意了:宁可赏两个妃子也不直接赏裕王,看来是对裕王彻底死了心了。不过还是打起精神继续叩谢。 回到府内,冯保向裕王呈上嘉靖送来的赏赐。没想到裕王欣然接受,竟抱着那盒胭脂,几近热泪盈眶。裕王马上召来两位妃子,分给她们使用。两位妃子也感激万分。 突然张居正求见,听说此事后立刻阻止。究竟为何? ☆、41.嘉靖传位鸩骨肉 高拱定计毒昏君 张居正说道:“胭脂这东西最容易下毒了。娘娘还是小心为妙。”陈妃不解地问道:“我们又不吃胭脂,如何中毒?” 张居正作揖解释:“恕臣斗胆妄言,皇上可能想对与裕王最亲近的人下毒手。裕王亲近两位娘娘时就有可能吸入毒物,受其影响比两位娘娘还重。”两位妃子恍然大悟。 冯保问:“那我的月饼可能也不安全。”说完赶快打开盒子,掏出一块看上去色泽有些暗淡的,掰开发现里面是皮蛋馅的。冯保请示:“不妨用银针检查一下。” 李妃拔下头上的银簪交给冯保,冯保插进月饼的馅里,过了一阵,银簪居然变黑了。冯保感到犹如五雷轰顶。 两位妃子不约而同地长大了嘴,随即变得毛骨悚然。冯保暂时克制住了,冷静地掰开第二个月饼,是个桂花糖馅的,冯保用银簪的另一头试探,许久银簪未变黑。 众人稍稍安定,张居正提醒大家注意安全。众人各自散去,李妃和冯保去看小王爷,李妃忐忑地问冯保:“皇上是不是已经知道小王爷的事?” 冯保说这很有可能,猜测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是陈妃娘娘传出去的,然后皇上知道了,想除去这个隐患。不过事已至此,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冷静。也许皇上并没有那个意思,臣听说变质的食物也可以使银子发黑。这个月饼我们都不要吃了,留着点心就行了。听说皇上现在还在吃男孩心肝,过了年或许会停止。这一段风波过后,或许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李妃心神不宁地点点头。 第117页 平静中过了几个月。徐阶和高拱在想办法救海瑞,可嘉靖始终不同意,每次都是态度犹豫迟疑。徐、高二人感到压力甚大,不敢多有言语,只敢唯唯诺诺。 而嘉靖把冯保传过去问过几次话,冯保每次都不知所云,只有招架之势。嘉靖的目光瞪着冯保,让冯保感觉是不是嘉靖已经知道了什么秘密。嘉靖也经常留下冯保在仁寿宫用餐,每次摆上山珍海味,如果兴致来了就请冯保弹奏两曲,嘉靖看上去似乎很喜欢冯保弹奏的曲子,每一次听的时候,那向来僵硬的脸上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上去仿佛是甘霖降在旱地里,枯木逢春。 天气渐渐冷了,嘉靖看上去愈发的消瘦。可是他始终禁止别人提及此事,只准说更有仙风道骨了。冯保每次前往时,都胆战心惊,生怕犯了禁忌,常常默默地看着嘉靖服药。 一直到腊月初十,干冷的风如同刀割一般。嘉靖再次把冯保传入仁寿宫。冯保刚进入时,发现徐阶和高拱也在。徐阶声泪俱下地乞求皇上刀下留人,嘉靖不为所动,令徐阶不要再说。高拱见势不妙,安抚着徐阶。最终徐阶和高拱一起行礼告退。 两人走后,嘉靖看到在一旁跪着的冯保,又换上那种僵硬的笑容说道:“起来吧。还有不到一个月,你就可以走进司礼监了。今天来告诉朕,你进入司礼监后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冯保从来没有仔细地思索这个问题,片刻后,用着顺承的语调说道:“臣当竭忠尽智,忠于职守。首先练好书法,学有所成的时候,上传皇上旨意,下报群臣民情。做到知无不报,令无不传。以此谢主隆恩。微臣愿效犬马之劳。” 嘉靖满意地点头道:“如果我大明能多几个你这样的忠臣,那将会时盛世繁华。只可惜出了海瑞这样的乱臣贼子。”这时黄锦端上了一碗汤药,里面大概是来自心脏的肌肉块。黄锦将药盛好,嘱嘉靖服用,嘉靖开始慢慢服用,令黄锦退下。 嘉靖服药本来能缓和气氛,冯保却体察到了空气中的杀气,拘谨地问道:“陛下,臣斗胆敢问海瑞究竟如何定罪的?” 嘉靖咬牙切齿道:“当然是忤逆,子骂父,臣骂君,自古就是忤逆的大罪。君和父都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处置这种忤逆。” 冯保勉强点点头,继续问道:“那究竟何时执行何种死刑?” 嘉靖敲桌子说道:“当然是凌迟处死,就定在腊月十五,届时大家都要来观看,也让大家明白忤逆圣上是个什么后果。” 冯保不敢违背嘉靖的旨意,只好继续奉承。嘉靖于是憧憬道:“过了二十天,朕就可以退位了。从中秋前开始,朕每天服用了一个男孩的心肝,现在神清气爽,退位后马上可以顺应天意,再活一个甲子了。” 冯保知道此时说别的也无益,只好继续奉承倒:“陛下洪福齐天,定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嘉靖笑着邀冯保弹琴。冯保得令,发现室内有一架古琴,凭着多年的经验,判断出这琴一定很古朴而不失音色。冯保运运气,重新找回了风韵,按着以前曾经的感觉弹奏了一曲《美男吟》。余音绕樑,嘉靖也服药完了,沉寂了许久,说道:“以后景王一定要多多享受这优美的琴声了。”冯保称一定会的。 嘉靖继续闭目沉思,半晌无语,连唿吸都变得十分不明显。冯保见状担心嘉靖昏睡过去了,前去问情况,嘉靖没有应答。冯保赶快去叫人过来,可他刚一开口,嘉靖就醒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郑重地说道:“不要喊。朕有一件事问你。” 冯保不知道嘉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知道那个小王爷的存在还能不能继续瞒着嘉靖,不禁开始发抖。嘉靖注意到了冯保的惊慌,笑道:“你不要慌。就问一个问题,你还没明白是问什么就这么慌张,你要朕如何向你发问。” 冯保担心这样紧张会引起嘉靖怀疑,便託词曰:“今天好冷,我有些哆嗦。”嘉靖又是僵硬地笑道:“以后你就可以呆在景王,不对,是新登基的圣上的温暖的床上,享尽荣华富贵,你愿不愿意?”冯保也面部僵硬地答道愿意。 嘉靖终于在收敛僵硬的笑容后回到正题了,说道:“你这十年的寄居生活终于要结束了。想必你一定很激动,对未来充满了憧憬。但越是憧憬,越要把握好这个过渡。所以该结束的,就要做个了结。这里有一种叫做‘美男殇’的药,你下在裕王的饭菜里。放心这个药是慢性毒药,裕王要二十天左右才会发病。所以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他们是不会怀疑到你的。还有朕为你想好了,如果他让你也喝的话,喝一次两次没问题,喝几次的话就在朕这里找解药。懂了吗?” 冯保剎那间全明白了,但马上找出神色安定的表情问道:“陛下一定要除掉裕王吗?” 嘉靖沉重地点头道:“这个当然。如果裕王不除,景王何以登位成功?” 冯保面容保持镇定,知道现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于是问道:“药在哪里?” 嘉靖从后面的橱子里拿出一瓶药来,说道:“下药的步骤应该懂吧?一天半小勺。”冯保轻声点头,接过了药瓶。 嘉靖还是带着那种让人退避三舍的笑容,拍了拍冯保的肩膀,嘱咐道:“事成后,你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加油哦。”冯保尴尬的点头,但又不敢表现得抗拒。接下来的时间,冯保十分地茫然,却还要表现得很乐意,委实难受。 第118页 终于,嘉靖放冯保回去了。当冯保拖着沉重的步伐进入时,不知道是什么勇气让他下定决心,直接去求见裕王。裕王果然又在屏风里面密谈。 冯保记起张居正说过,这个房子门上有条伸向外的绳子,如果一拉,里面的机关带动,发出响声,这只有局内人知道。冯保在门前四处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这时张居正现身了,冯保马上冲过去,急切说道:“张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裕王。那个机关在哪里?” 张居正示意冯保小声,环顾四周没人。于是从兜里掏出一根绳子,系在门前的木椽上,一拉。里面仿佛有动静了,不一会儿,高拱出来了,见二人神色凝重,赶快带二人进去。 高拱关好了门,再次检查门帘的严密。尽管是冬天,里面却让人感到如此的心绪烦乱。冯保鼓起勇气,噗通跪倒在裕王面前,奏道:“请殿下恕罪,今日皇上召小人去,交给小人一瓶慢性毒药,让小人下在殿下的饭菜里。大约二十天后药效发作,而刚好那时候皇上传位给景王。殿下,小人就是被打死也没有这个胆,绝不会伤害殿下的。可是小人担心这样会引起皇上的仇恨,从而用更严酷的手段!殿下请三思,小心应对。” 裕王听了,起初有些震惊,可马上又平静下来,接之两行眼泪在脸上划出深深的车辙印。裕王很少掉眼泪,他遇到过很多困难和挫折,一直意志坚定。这一场男儿泪,揉碎着伤痕累累的心,让人痛不欲生。和无盼,父子积怨尘缘断;世光黯,美男心殇纲常乱。 久之,裕王用手腕擦泪,对徐阶、高拱说:“你们说说,现在是不是到了非要动手的地步?” 冯保才发现徐阶也早已哭成了泪人,哽咽了。高拱也满面哀愁地点头道:“的确是的。殿下如果不动手,不仅殿下一家乃至我等大臣都要被诛灭,更重要的是天下可能因此大乱。将会是民不聊生。想想那些冤死的大臣,想想天下被压迫、受苦的苍生。他们的英魂和冤魂在空中看着您呢!” 裕王仍不住地哭泣,说道:“可是你们有把握成功吗?”高拱点点头说道:“基本有可能。不过殿下放心,我们一旦不成功便成仁,绝对不会连累到殿下的。” 裕王默默地看着高拱,心中反覆纠缠,掂量了许久。最终裕王把手轻轻地搭在高拱手里,含泪说道:“那么一切就交给爱卿了。孤实在不舒服,从今天起,就不能再会晤爱卿们了,你们所做之事,与孤无关。”说完转过头去,掩面而泣。 张居正上去,抚摸着裕王的背安慰道:“殿下不要太过伤心,众人抬柴火焰高,我们这么多人一定会护殿下周全的。想想小王爷马上就可以重见天日,获得他该有的皇族身份。殿下不要太难过了。” 裕王突然转过身问道:“高拱,小王爷的事情你应该知道吧?你是不是没保密,让陈妃知道了?是不是陈妃去皇上那边告的密?父皇知道我们私藏了一个小王爷,便痛下杀手?” 高拱跪下举手而誓曰:“天地良心,陈妃根本不是臣告诉的。相反是陈妃自己先怀疑,然后发现了告诉臣的。臣已经对她晓以利弊,她应该知道后果。毕竟她的依靠是殿下,她再怎么也不会做出这等害人害己的傻事。请殿下放心。” 裕王有些不满,但终究嘆道:“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你们张罗着吧。孤头痛欲裂,只好失陪了。”说完揭开窗帘一角,走到了窗帘后。 高拱还想对裕王说什么,但是裕王已经离开了。高拱观察了下形势,觉得适合,说道:“这样的大事虽然有违伦常,但这是替天行道。当今皇上荒淫无道,迷信巫师道士,宠幸奸佞小人,超纲败坏,屠戮忠良。必人人得而诛之。” 徐阶仍有些犹豫,但看着高拱坚决的眼神,也坚定起来,说道:“如果能救出海瑞,我也就心满意足了。高拱,到时候内阁首辅的职位让给你。”高拱连忙说不敢当,引起张居正和冯保的一阵愕然。 高拱说道:“我们必须计划严密。我觉得现在我们中与皇上最亲近的要属冯保。所以这件事非得由他操作不可。冯保,成败就全靠你了,千万不要有所闪失。”冯保斩钉截铁地承诺:“大人们请放心,如果不能成事,小人就自裁谢罪,绝不连累大家。请相信我,小人现在的利益和大家绑在一起,是荣辱与共。万望不要生疑。” 高拱点头安排道:“好的,这份诚心真让在下感动。我们先起草一份假的诏书,如果有人比对笔迹,你就说司礼监有很多人,能写不同的字。照理你是后天晚上去探望皇上吧?”冯保点头。高拱继续:“那你就在探望的时候把它藏在内衣里,这里面没有硬物,如果搜身应该不会被搜出来。”冯保说:“皇上相信我,不会搜身的。” 高拱说:“其实也不要紧。那天我会令阿巍包围仁寿宫。你在里面快点行事就行了,外面就包在阿巍身上。你的任务是下药。”高拱耳语告诉冯保该如何下药。冯保会意。高拱接着说道:“皇上不久就会七窍流血而死。你赶快找到玉玺在上面盖章,记住,玉玺是那个汉白玉做的,一般就放在皇上的案头。不是那个金的,那个金的是假的,用来迷惑人的。你然后走出来,当众宣读圣旨,说皇上不幸去世,是陶仲文下的毒。放心,到时候,外面都是阿巍的人。”冯保的心早已砰砰快跳出口,勉强点头会意。 第119页 时间分分秒秒敲打着冯保的心坎,在惊慌中,时间走到了嘉靖四十五年腊月十二酉时末。冯保按照惯例,前往仁寿宫参见嘉靖。当经过门口时,两边的锦衣卫向冯保点头示意,冯保不禁寒战起来。还好锦衣卫马上放行了,没有搜身。冯保掖着该准备的物件,努力地在脑海里演戏接下来的步骤。当然,也视死如归般做好了捨身成仁的准备。 冯保进去了,嘉靖见冯保已来,便赐座。不一会儿,陶仲文便端上了心肝汤,照前几次陶仲文端上来后就离开,据说是还要准备晚上睡前服用的药,然后黄锦亲自为嘉靖盛好,有时会在旁边伺候,有时也会离开。 今天也是如此,心肝汤端上来了,冯保好像要有意打岔转移视线:“请问陶师傅,为什么喝了心肝汤后面还要在睡前服药。” 陶仲文开始天花乱坠:“这个心肝汤更多的时候是用来排肠毒润肠道的,这样安眠、养精、和血的药才能更好地在肠道中吸收。”冯保贊陶仲文辛苦了,陶仲文带着笑意下去忙活了。黄锦盛上了半碗奉上,请嘉靖慢用。 今天黄锦却不愿离开,想侍奉嘉靖喝下。嘉靖突然说今夜想洗个热水澡,要多种花瓣泡澡,黄锦不敢怠慢,马上接旨前去准备热水及花瓣。 趁嘉靖嘱咐黄锦的时候,冯保转过身来,选好角度,避开两人视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毒药下到了罐子里剩下的心肝汤里。 嘉靖喝着第一碗汤,今天嘉靖却喝得极慢,仿佛一碗都不能喝完。冯保不禁急了,但勉强克制住表情。 嘉靖眼光乜斜着,问冯保:“事情做得怎么样了?”冯保机械地点头道:“挺好的。我已经把药下到裕王的饭菜里了。”嘉靖不语,一勺一勺地终于喝完了第一碗汤。 冯保见状慢慢盛起第二碗,毕恭毕敬地请嘉靖喝。嘉靖却呃逆一声,说自己今晚不太想喝了。冯保只好放下碗说:“陛下就待会再喝。”嘉靖恹恹欲睡地点点头。冯保已经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生怕嘉靖会把心肝汤赏给自己喝。 突然景王求见,冯保亲自去开门。景王进来了,他一身蟒袍,已经是太子的服饰,也许马上就要穿皇上的龙袍了。冯保行礼。景王扶起冯保,冯保看着景王,感到他也是如此的英姿飒爽。 景王参见嘉靖。嘉靖见景王来了,如枯木逢春般打起精神,说道:“圳儿,你来得正好。这心肝汤还有一半没喝,朕就赏给你喝吧。你还年轻,里面的肉又可以吃。这可是一个四岁男孩的,肉味一定很鲜美。可惜朕不能多吃,只能喝汤。” 冯保大惊,不过马上想到毒死了景王,对裕王也是有利的,已经到了非常时期,这些私情都不管了。冯保便表现得波澜不惊。景王谢嘉靖隆恩,冯保舀出汤来,还带了很多心肝块。端过去给景王服用。 景王谢过冯保,毕竟年轻力壮,比嘉靖利索多了,很快就服用完了。 罐子里还剩一点残羹冷炙,景王笑道:“全儿,以后我们又在一起了。那就有福同享,现在孤就赏你。” 冯保心慌了,有些牴触,不过想起了裕王,想起了马上要成功的大业,看着嘉靖和景王充满期待的脸。冯保知道这个决断会极为痛苦。 ☆、42. 传矫诏嘉靖晏驾 祭先皇裕王登位 冯保恭顺地谢主隆恩,却急中生智地问:“没有碗了怎么喝?就对着这个罐子吃吗?”景王落落大方地拿着自己刚喝过的碗,给冯保说:“如果不嫌弃,就用孤用过的碗。”冯保再也找不出新的理由,只好再谢恩典,从罐子里倒出剩下的。颤抖的手用勺子搅动着,却如鲠在喉,不敢服用。嘉靖仿佛察觉到什么,问道:“怎么不喝?不舒服么?” 冯保心中默嘆:“吾命休矣!”便端起碗,准备吃下。 恰巧此时,黄锦来了,报告嘉靖洗澡水准备好了。冯保激动地放下手中的碗,等待情况的转机。嘉靖喜不自胜地对景王说:“圳儿,今晚你既然来了,就跟朕一起去泡澡。一来与朕亲近,二来也养颜美容。”景王欣然接受道:“能在父皇身边洗浴,儿臣自然高兴。” 冯保问:“那奴才怎么办?需要奴才伺候吗?”景王说:“你当然也去,不要太拘束了,你也过来泡吧。”嘉靖顺势补充:“今天的花瓣的里面有卷柏,适合朕这样的需要返老还童的人。当然也有玫瑰,适合老四这样的年轻人。还有其他很多花。你最喜欢紫薇花,那就让黄锦去准备一些。”冯保笑着谢恩,却忐忑不安地随着三人走近浴室。冯保怀里揣着高拱、张居正斟酌了很久才写好的假遗诏,害怕待会脱衣服时会露出来。同时也奇怪景王为何喝了药还没事,也许还没到时间,冯保只能安慰自己,默默祈祷。 浴室里,黄锦侍奉嘉靖,冯保侍奉景王褪去衣服。嘉靖指着那个大浴盆对黄锦说:“你快去准备多一点热水,还有带着紫薇花的那种花瓣带过来。”黄锦告退,嘉靖和景王先进去洗,共享天伦之乐。嘉靖让冯保在旁边等着。 嘉靖小声地跟景王说些什么,冯保推测可能是景王的家事,这类私事冯保向来不关心,而此时更紧迫的问题占据了冯保的心:为什么景王还没有出现中毒迹象,难道景王练过龟息法,可以防止毒物进入肠道? 第120页 时间滴答敲打冯保的心,如果黄锦回来了,一切都晚了。突然景王停顿片刻,嘉靖问他怎么了。回答嘉靖的是一大口鲜血,从景王口中喷出,瞬时染红了澡盆里的水,几滴落在花瓣上,仿佛是花瓣也滴下了眼泪。 嘉靖慌了,忙着叫人快来。冯保望着嘉靖,不禁害怕起来,不知所措。于是赶快抱着衣服走向嘉靖,说:“皇上赶快穿衣,奴才马上请人来。” 景王此时却游离着最后一口气,喃喃地说:“父皇,一定是陶仲文、黄锦干的……”接着,仿若一盏燃尽了的油灯,被风一吹,景王栽在浴盆里。 嘉靖见自己最爱的儿子突然栽倒了,本想大声喊出什么。却突然面部肌肉剧烈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已经中风了。冯保害怕嘉靖有什么过激举动。一不做二不休。冯保鼓起勇气冲上去,将嘉靖的头髮抓住,死死地摁在水里。冯保心跳达到了极限。看着眼前的嘉靖没了唿吸。冯保还不放心,使劲再摁了几下。当再把头提出来时,嘉靖已经断气了。还好黄锦没来。 冯保回到寝室,依然没有发现黄锦。冯保翻箱倒柜在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发现了那枚汉白玉的玉玺。赶快从内衣中掏出那份伪造的遗诏,用玉玺在上面盖了章,准备拿出去宣读。室外按照高拱的布置,应该都是阿巍的人,阿巍照理应该来处理现场,并通知高拱、徐阶他们,其实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只需一声通报,便来象徵性地接旨,迎裕王登基。 突然传来一阵笑声传来:“你小子手法倒挺快。”伴随着一个带着面具的人影闪现。冯保心里被雷震住了,一个念想闪过:被黄锦发现了吗?不过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裕王肯定要来登基。就牺牲我也值了。 那个戴面具的人走了过来,冯保表现出无畏的勇气说道:“你不要藏着了。现在皇上驾崩了,遗诏在此,第二段明确写出: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七日释服,祭用素馐,不禁民间音乐嫁娶。我们应当节哀,做好善后事宜,而不是做那些奢华而无意义的祭礼。” 戴面具的人笑着说道:“你小子手法一点也不高明,胆子倒是真大。你说黄锦在这里,他随时都可以否认,说这遗诏是假的,还有陶仲文。你做得太不干净了。今天你是遇到了我,要是遇到别人,你就等着被凌迟吧!” 冯保听到这里心头一颤,但眼看现在已经近乎成功,不愿局势被破坏,辩解道:“都是陶仲文那个妖道,毒死了景王,还使用了慢性毒药,让皇上悲愤而终。” 戴面具的人示意冯保不要再说了,轻轻摘下面具。这一剎那,冯保呆住了,他就是吕高,曾经的师傅。 冯保突然想到自己的身份问题,辩解道:“大人,我是冯保,不是李雁全。”吕高笑道:“你可以骗别人,不可以骗我。好了,现在时间紧迫。陶仲文和黄锦已经被我迷倒了,但马上会醒来。我们赶快出去传旨。” 吕高和冯保一起走了出去,发现阿巍等人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冯保整顿好衣冠,用庄重而沉痛地声音说道:“皇上驾崩了,遗诏在此。”冯保展开手中的黄纸,宣读起圣旨:“朕以宗人入继大统,获奉宗庙四十五年。深惟享国久长,累朝未有……一念惓惓,本惟敬天助民是务,只缘多病,过求长生,遂致奸人乘机诳惑,祷是日举,土木岁兴,郊庙之祀不亲,明讲之仪久废,既违成宪,亦负初心……盖愆成昊端伏,后贤皇子裕至。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自即位至今,建言得罪诸臣,存者召用,殁者恤录,见监者即先释放復职。方士人等,查照情罪,各正刑章,斋蘸工作採买等项不经劳民之事悉皆停止……” 阿巍已经带人进入室内处理现场了。而高拱也摆出沉痛的神情向众人致意:“先皇晏驾,举国悲痛。然逝者已矣,生者当珍惜。遗诏写得很好,服孝不超过三天,三天后,裕王举行登基大礼。大家各自准备吧!”说完干号起来。徐阶、张居正都在场,众人各自掩面而泣。却多是干号,没有一声是带着真心的。嘉靖皇帝昏庸无道,众人早已是恨之入骨。 一声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皇上,圳儿呢?怎么还没回来?”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景王的母妃卢靖妃。 冯保、徐阶两人有些紧张,于是高拱前去拜见娘娘。卢靖妃看见众人的神色,已经猜出了几分。 高拱沉痛地说道:“陶仲文那个妖道,罪不可赦!竟然在皇上的心肝汤里下毒药。皇上和景王服用后,中毒身亡了。” 卢靖妃感到如晴天霹雳,抓住高拱的衣襟逼问:“你这个奸臣,竟敢诅咒皇上,本宫不信。让本宫进去看。” 高拱没有阻拦,放卢靖妃前去。冯保等人也跟着去了。卢靖妃看到眼前触目惊心的场景:嘉靖和景王衣冠不整地躺在床上,显然阿巍还没有足够时间给他们穿好衣服。景王嘴唇和面部全部为青色,明显是中毒而薨。而嘉靖面部浮肿,胸部隆起,像是溺水又像是窒息。 冯保担心卢靖妃会扑过去,没想到卢靖妃再次一把抓住高拱,吼道:“你这个乱臣贼子,公然行兇,杀死皇上和裕王。当人人得而诛之!” 第121页 高拱从容而对:“天地良心,娘娘莫要血口喷人。皇上和景王明显是中毒身亡,下毒的就是陶仲文和黄锦。娘娘请仔细想想,如果臣要弒君让裕王登基,那裕王早就带到了此处。为何裕王现在不在?我们刚才找到人去裕王府传消息,所以裕王等一下才来。” 卢靖妃问陶、黄两人现在何处。阿巍答道:“他们已经畏罪自杀了。不信娘娘请看。” 卢靖妃没有勇气再看下去,面部肌肉疯狂地抽搐着,人们不知道她究竟要干什么。突然她又放下高拱,一把抓住冯保对着众人吼道:“这个冯保是假的,他就是李雁全。嘉靖三十四年,正好也是腊月十二,他使用巫蛊之术,导致我们景王府全家含冤被捕。现在又化名冯保,在此行兇。依本宫看,他就是你们一伙的乱臣贼子。” 冯保羞愧难当,不知道如何应对。姜还是老的辣,高拱继续从容而对:“娘娘,冯保是不是李雁全,我们没有定论。就算他是,他也不是乱臣贼子。因为那一次地震完全是天意,而那个布娃娃经检查,也是方皇后所为,用来诬陷李雁全的。严世蕃当场就做出了解释。所以那是一场冤案。” 卢靖妃无言以对,突然松开了抓着冯保的手,竖直滑落,轰然一声倒在地上。高拱命人将其扶回景王府。 门外人报裕王来了。只见裕王已经穿上了重孝,神色忧伤,走到了人群中。人们才发现他早已是泪流纵横。 裕王没有其他的言语,只是轻声地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大家还是各自回去休息,即使悲伤,也不要坏了身子。明日再来守孝吧,如果不方便来,也没关系,遗诏上有一条:各自在本地哭灵,不必亲临。今晚孤来这里,孤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父皇了,想单独陪陪父皇和四弟。孤在其生的时候没有尽孝悌之义,现在也该补偿了。” 众人表现得有些不愿,但望着裕王坚定的神态,便答应了,众人各自散去。 是夜,吕高留宿裕王府空房,冯保噙着泪水问吕高:“师傅,没想到今生还可以再见到你。您这几年过得还好吗?” 吕高告诉冯保:“师傅我自从被驱逐出京,本来到了南京,做了书院教师。后来听说你在宫中犯了巫蛊的死罪被处死。本来十分悲痛,但为师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于是来北京调查。最后遇到了孟沖,发现你化名了冯保,在裕王府内。于是为师有心接近高拱。严党倒台后,高拱请徐阶给我安排了个五品的地方官职。最近回京,高拱提出了他的大计划,让我在寿宴当天扮演《西厢记》里的张生,皇上爱美男,所以藉机接近了我。发现我曾经是严世蕃的男宠,更是亲近,因为皇上迫于压力,不得不处罚严党,其实心里十分地眷念。高大人本来想让为师去动手,但发现皇上服药的时候根本不让我在身边,而往往让你留在身边。皇上一向多疑,为何有此举动,我们也很诧异。” 冯保感到脑后有阴风在吹,说道:“我每次见皇上,都感觉隔着一层窗户纸。皇上好像总有什么问题对我欲言又止。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玄机?难道就因为我曾经佩戴的那朵紫薇花很像曹端妃的?那只是巧合。现在我不想要这种让人感到敏感的东西,于是那一年趁太子的葬礼,把那朵紫薇花放在陪葬珠宝里面一起埋了。” 吕高也嘆道:“为师也不知道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玄机。不过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你也许不知道现在的民间,那是怨声载道。海瑞那句‘嘉靖嘉靖,家家干干净净’。真的一点不假,就是如此。今天你我里应外合。你在外面处理,为师在后面控制了陶仲文和黄锦,终于干掉了一个昏君,想想多少冤魂终于得以昭雪,曹端妃、那些宫女、太子、胡宗宪、那些仗义执言的大臣、那些无辜的孺子,现在算起来皇上已经吃了上万个小孩的心肝,当然其中还包括那些被贪官私吞的。” 冯保只能默然嘆气,突然想到小王爷,觉得今日没什么不可以说的了,告诉师傅:“师傅,有件事情我们一直在保密,但今夜可以说了。裕王其实有个小王爷,可是先皇要吃小男孩心肝,所以一直不敢报告皇上。那个小王爷就由我们几个人偷着抚养,如今已经三周岁了。我想,马上小王爷的身份就要公布了。当然,我现在还要去照看小王爷。” 听到这里,吕高有些哀嘆:“放心,为师肯定会保密的,这恐怕不是一个好消息。因为小王爷已经陷入名不正言不顺的境地了。裕王即位后,总有人会以此质疑小王爷是否为皇上的亲骨肉,要想保住太子之位就难了。” 冯保说道:“如果保不住,也不要紧,裕王仁厚,一定会为小王爷和母妃李妃安排一个好位置。总不能太难看。现在这个地步,保住该有的,也就该知足了。” 吕高感觉难以接受,只好默然自嘆。冯保赶快回去,发现小王爷在孟沖的监护下已经睡着了。冯保心中默念:还好再次见到你了。 第二天,众人前往仁寿宫看望在那里守夜的裕王。裕王眼球红肿,面容憔悴。高拱心疼地问道:“殿下这是何苦呢?你不知道,天下百姓听说先皇驾崩,反而高兴得连夜未眠,很多人在放鞭炮庆祝。” 裕王低声,带着疲惫答道:“高大人你不明白。对于他们,先皇是一个夺走他们骨肉的昏君。可是对于孤,先皇是朕的父皇。如果没有先皇,何来孤?如果没有先皇的皇权,何来孤继承皇位的权利?事件万物都是联繫的,都包含对立统一的两个方面。我们谁也无法避免。” 第122页 高拱贊裕王精通哲理。徐阶此时奏道:“殿下,由于先皇晏驾是在晚上,所以三天后指的是后天白天。臣等争取在最短的时间内召集百官,准备新皇登基大典。” 阿巍突然抱着一堆纸进来,禀报裕王:“这是末将在仁寿宫搜集到的,都是先皇没有处理过的奏章。有的放了十几年,已经发霉看不清楚了。那里还有很多,估摸有几万份。” 裕王一下就打起了精神,吩咐阿巍:“你快点捡一些重要的,孤尽快批阅。争取登基后一个月内全部处理完。”阿巍接旨。 裕王又想到了什么,吩咐徐阶:“先皇遗诏里有一条‘大赦天下’,你们赶快去牢里面传旨,放掉那些犯人。” 徐阶就等着这句话,他早就想释放海瑞了。便带着张居正、冯保一起前往大牢。 徐阶觉得海瑞在牢中受苦了,于是带着二人去买了一些饭食和一壶酒。来到大牢的时候,快到午时。 海瑞浑身披枷带锁,却没有一丝*。备棺上书、视死如归的气概不是什么人都有的。四个月的牢狱生活,他虽然已是蓬头垢面,却没有锉掉该有的骨气。 徐阶看着海瑞如此狼狈,不忍心中一阵酸楚,伤感地走到海瑞面前,问道:“你还好吧?” 海瑞从容地从披散的头髮中探出脑袋,说道:“我很好,马上就可以解脱了。” 徐阶看到这场景,只想哭,默然无语。冯保、张居正也只好低头不语。徐阶含泪用钥匙打开海瑞身上的枷锁,海瑞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冯保低头奉上酒菜,沉重地说:“海大人,这些饭菜是给您的,请吃吧,马上你就解脱了。” 海瑞谢过冯保,笑道:“这监狱的饭菜实在太差。今天真是有劳你们了,我就是来世也不会忘记的。”说完他竟然狼吞虎咽起来。 众人看到这辛酸的场面,纷纷泪流雨下。嗟嘆命途多舛,和嘉靖的昏庸无道,暴戾无度。 不一会儿,海瑞吃完了,整理了衣襟。嘆道:“可惜现在是冬天,如果是夏天,一般会过来洗个澡的。” 徐阶终于抬起头来说道:“海瑞,我这就带你去裕王府里洗澡。” 海瑞笑道:“难得兄台如此眷顾了,算了,错过了时辰,阎王那边不好收人交差。现在马上就到午时了。我们赶快上路,去菜市口吧。” 三人这才明白,他们竟然疏忽到没有宣读嘉靖驾崩和大赦天下的事情。冯保激动万分地告诉海瑞:“贺喜大人,景王昨夜中毒身亡,先皇悲愤以致毒血攻心,驾鹤西去了。裕王登位,先皇遗诏大赦天下。大人,您自由了。” 海瑞没有惊喜,而是蹙眉轻声地问道:“你说什么?皇上,嘉靖皇上,驾崩了?原来你们披孝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他?”冯保点头道:“大人,你终于自由了。裕王一定会重用您,去实现您的理想抱负。让天底下的黎民苍生老有所养,幼有所顾,民殷国富兵强。而不是那个‘家家干干净净’的局面了。” 海瑞此时面部纠缠起来,酝酿一下后,“砰”地一声,海瑞竟然把刚刚吃下去的酒菜全部吐了出来。三人皆慌。 ☆、43.隆庆登位接天下 冯保入阁初理事 三人扶起海瑞,张居正和冯保将其带回裕王府内安置。徐阶在牢内宣读遗诏,释放犯人。 而这两天,阿巍不断地给裕王送以前的奏章。裕王夜以继日地批阅,解决了很多问题。腊月十四,冯保前往仁寿宫探望裕王,请示裕王:“如今皇上即将登基。而那个小王爷也该名正言顺地归位了吧?” 裕王头也不抬就说:“该来的总会来的。明天登基大典,你就带着李妃和他在门外等候,到时候就上来奏明此事。有朕可以作证,就没问题了。”冯保还准备说什么。裕王却拿出一堆奏章说道:“你一向聪明,处事有方。这里有一批奏章,你觉得合理的,就写一个‘准’字。如果有疑问,就留下来,朕登基后再处理。知道么?”冯保看到裕王太忙了,便答应了。 腊月十五,裕王登基了。卯时冯保就带着李妃及小王爷在下面等候。陈妃看到了他们,阴阳怪气地说道:“妹妹果真有一个小王爷,不对,现在应该叫小皇子了。”冯保紧张地对陈妃说道:“娘娘请不要冷嘲热讽了。我们有分寸的,希望娘娘也不要逾矩。”陈妃大笑道:“你们这些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本宫想要做什么的话,何必等到现在,你这个小皇子早就有个三长两短了!”冯保还想争辩,却被李妃拉住了。 朝堂上,登基典礼很快就结束了。马上就是新年了,众人定新皇年号“隆庆”。裕王就成了隆庆帝。谥嘉靖皇帝为“钦天履命英毅圣神宣文广武洪仁大孝肃皇帝”,庙号世宗,葬永陵。 接下来,裕王,就是隆庆,宣读了几项公告:第一,先皇时期,江南土地兼併严重,现在勒令兼併的土地必须尽快还给农民,将派专人前往督办。第二,减免赋税。先皇晏驾,这两年的各地赋税酌情减免,也有专人监督,不得有误,决不允许巧立名目横徵暴敛。第三,各地不再严格限制农民选择农作物的种植,农民有权自我选择…… 第123页 宣读了很久,群臣讨论也持续了很长时间。小王爷有些不耐烦了,对冯保说:“当皇帝这么麻烦么?我长大了也不要当皇帝。”冯保捂住小王爷的嘴,说道:“殿下不要乱说。这里是朝堂。”小王爷害怕起来,不敢乱语。 冯保终于等到殿内张居正启奏陛下:“先皇在位末年,被妖道蛊惑,食用男童心肝。陛下之李妃诞下一小王爷,惧怕被先皇抓去吃心肝,一直由冯保等人秘密抚养,如今已近四岁了。这个陛下也是知道的。今日李妃和冯保已经带着小王爷在门外等候,请皇上宣他们上殿作证,册封其为太子。” 一语既出,群臣面面相觑,议论纷纷。隆庆没有管这些蜚语,说道:“忙完了国事,也该忙忙家事了。就让他们上殿。” 在外面等候多时的人终于互相搀扶着走上了金銮殿,冯保明显感觉到小王爷的手都在发抖。 隆庆对冯保点了下头,冯保会意:“启奏,小王爷的事,张大人、李妃娘娘、孟沖和杂家都可以作证,今日重开天日,臣等恭请皇上册封小王爷为太子,并给小王爷赐名。” 隆庆笑道:“这事简单,现在马上册封。”众臣都准备贺喜。 突然人群中站出一个人来,居然是海瑞,奏道:“皇上,恕臣越俎代庖管您的家务事。陛下向来在民众中口碑甚佳。如今却突然册封一个太子,未免有些操之过急,难免小人造谣生非。依臣看,不如先滴血认亲,以避天下的是非之口。” 隆庆笑道:“这个简单。请准备。”小王爷听说要割手指,大叫起来“我不要,你们太坏了!”冯保怎么也劝不动,李妃也很焦急,又不敢在朝堂上失态打儿子。 高拱见状,启奏隆庆:“陛下这几日操劳过度,再割手指,恐怕对龙体不利。而且现在有很多证据表明,滴血认亲存在不可靠因素。臣还有要说的就是,按照惯例,册封皇后、妃嫔及皇太子后,各地都会有庆贺活动。而庆贺活动会花去大量的银子。先皇常年怠政,加上年底晏驾,今年的亏空已经超过了一千五百万两。而这些活动又是民情,不好随意废止。所以马上到来的隆庆元年,财政相当吃惊。册封的事情可能要缓几年了。” 隆庆三思后说道:“也罢,陈妃、李妃还有小王爷,朕只能委屈你们了。到时候一定给你们各自该有的名分。”两位妃子跪下,冯保也辅助小王爷行礼,三人说:“臣妾体谅皇上困难,遵陛下旨意。” 高拱继续提议:“不过赐名倒是简单。按照宗谱,小王爷的辈分为‘翊’,名中带金,因此臣等建议取名‘翊钧’。”隆庆贊高拱,准。 高拱还没完:“景王殿下随先皇而薨,膝下无子。臣斗胆提议将小皇子名义上过继给卢靖妃为孙,成景王之子,当然还是由李妃、冯保等人抚养。这样既体现陛下的孝悌人伦之义,也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杂碎口舌。当然为了节约,册封典礼也要推后。不知陛下意下如何,如有冒犯,还望恕罪。” 隆庆点点头,说道:“爱卿此言有理。”冯保立刻劝阻道:“可是小皇子就会失去嗣位啊!” 隆庆有些不高兴了说道:“朕还年轻,你这是什么意思?再说,按规矩,如朕膝下无其他儿子,他还是有机会的。”冯保磕头不语。 隆庆继续:“朕为了表达孝悌之意,特意封先皇卢靖妃与朕生母杜康妃同为皇太后。前者为‘圣母皇太后’,后者为‘生母皇太后’。”冯保感觉景王都没了,卢靖妃就一个名分的问题,当然和着众臣的肯定声音随声附和。 隆庆还议政了很久。谈到了很多问题,比如有东南沿海防倭寇的问题,隆庆让李和、戚继光等人严加防范,近期不要回京。并且托人嘱咐他们注意保护、促进海上贸易的发展。然后官员也大调整,徐阶仍任内阁首辅、高拱为次辅,张居正入内阁。冯保、孟冲进入司礼监。海瑞调入浙江。还有就是隆庆将搬到紫禁城居住,不再像嘉靖一样。 酉时议政终于结束了。隆庆马不停蹄地带着张居正、冯保、李妃和小王爷一起去景王府,带着皇太后的朝服,准备恭迎卢靖妃为圣母皇太后。 在路上,冯保小声地问张居正:“海瑞不是徐阁老的挚友吗?既是如此,那就是你我的盟友,为何今日在朝堂上说出不利于我们的话?”张居正告诉冯保:“这个海瑞就是这样,总是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东西,从不妥协,哪怕你是他的挚友,只要认为你有错误,他也可能公开反对你。”冯保嘆道:“此人真乃虎痴啊。”又问道:“听孟沖说高拱明明已经知道了小王爷的事,并且也曾尽力护小王爷周全,为何今日提出那些难逃吃里扒外的嫌疑的建议?”张居正笑道:“这就是朝政,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先前高拱的利益和裕王绑在一起,所以处处维护裕王。如今裕王登上了皇位,他就要处处维护他的代言人陈妃了。将来成为太子的,恐怕要是别人的儿子了。” 隆庆仿佛听到了,回头指责两人不要多嘴。冯保只好徒自嗟嘆。 卢靖妃一夜白头了,目光呆滞。隆庆小心地叩拜道:“儿臣恭迎母后,以尽孝悌人伦之义。” 第124页 卢靖妃像只老母鸡,转头都不利索了,许久才把目光聚焦到隆庆身上。当目光定格后,却如蛇一般突出舌头,阴阴说道:“你尊哀家为皇太后么?是不是要把梁怡也尊为皇后?” 隆庆记不得梁怡是谁了,有些茫然。冯保马上提醒道:“梁怡是景王的妃子。” 隆庆连连向卢靖妃赔罪:“母后误会了。儿臣尊您为皇太后,是看在与景王兄弟一场多年的情分上。儿臣绝对没有苟且*之事。梁怡也还是儿臣的弟媳。母后,她人呢?让她也来庆贺母后啊。” 卢靖妃有些激动,像虎一般问景王:“你准备何时举行册封典礼。” 隆庆有些窘迫地答道:“母后现在就是太后了,拥有太后之印玺。至于典礼,因为财政吃紧,所以只好推后了。” 卢靖妃听完大笑起来,转而变成鹰一般犀利地瞪着隆庆,抓住皇上的衣襟冷笑道:“你个乱臣逆子,说什么陶师傅毒死了皇上,谁信啊?你害死了哀家的儿子,现在又想出阴谋搪塞我们。天下人都知道你安着一颗黑心。哀家告诉你,梁怡已经被送出去了,逃到了天涯海角,你休想占她便宜!” 冯保想去拉住卢靖妃,避免他伤到皇上,没想到卢靖妃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掌把冯保推倒在地,吼道:“你也一样。哀家还没有找你算帐呢!”说完又一脚踢过去,正中冯保肚腩。小王爷朱翊钧见状,第一个冲上去,指责卢靖妃:“你这个坏女人!敢踢打我的大伴!”然后转向隆庆道:“父皇,儿臣不要做卢靖妃的孙子。求您了!” 张居正终于将冯保扶起,两人劝解道:“娘娘不要失态,皇上也是好心。” 卢靖妃放下了皇上,捂住自己的耳朵吼起来:“够了!你们这帮乱臣贼子,都跟哀家滚出去,不要破坏了这里的干净。” 隆庆眼中流出了晶莹的泪珠,嘆道:“娘娘请珍重,朕绝不会为难您的。冯保,带钧儿回宫去。”人们向卢靖妃告退,各自散去。 回到宫中,冯保带着朱翊钧随着李妃来到了储秀宫。储秀宫原来是嘉靖朝太子朱载壑住的地方。如今这里空落落的。朱翊钧有些害怕,要求冯保陪着睡。李妃答应了。 这一夜十分安静,却透骨的寒冷,皇宫里往往烧地龙取暖。可是储秀宫的设备年久失修,今天用起来,远远达不到温暖的感觉。冯保只好把朱翊钧搂在怀里。朱翊钧问道:“这里是住太子的地方吗?” 冯保答道:“宫里没有这个规定。但很多在这里住过的皇子最后都成了太子。”冯保本以为朱翊钧会因为太子的命运而高兴,没想到小皇子却摇头道:“我不想当太子,不想当皇帝。你没看到父皇今天那么忙,还被那个老巫婆打吗?” 冯保不知道如何作答。朱翊钧追问:“皇爷爷还在的时候,太子是不是那个老巫婆的儿子?” 冯保有感而发:“不是,而是你的二伯父,他名叫朱载壑。他十五岁那年,北方的鞑靼打了过来,被迫去北方和亲。和亲过程中,被杀害,而且至今没有查出兇手是谁……”冯保不知道该如何向一个小孩子解释这么多纷纷扰扰。 小皇子有些不高兴,冯保哄他快点入睡。 第二天,朱翊钧还没有起来,冯保就先起床把他交给李妃,自己前往司礼监点卯。而储秀宫这边,一大早就来了很多太监、宫女报到,他们是皇上亲自选定赏给李妃来照顾小皇子的。 冯保来到司礼监,孟沖已经到了。孟沖对冯保说:“现在皇上亲自临朝执政,我们司礼监的工作比以前轻多了。不过一些一般的、不是很紧要的公文,还是我们来处理。先帝遗留下了很多没有处理的公文。皇上忙了几天,只解决了冰山片角。剩下的我们就来处理。规矩你懂吧,一些小事,就写个‘准’字,或者是‘已阅’。有问题的,我们集中讨论一下。讨论不决的,就交予内阁讨论,再呈报皇上。” 冯保明白,孟沖不忘提醒:“司礼监代表皇上,所以字迹一定要工整。千万不要潦草。” 冯保开始工作,他惊讶的发现,这些文件的年代真够久远的。冯保居然还发现了一份二十四年前的,问问同僚,这份奏章的作者都死了二十年。冯保不禁感嘆。 突然走进一名宫女,孟沖本想阻拦,却发现宫女牵着小皇子朱翊钧。宫女告诉孟沖:“小皇子在储秀宫内寂寞无聊,所以只好来找冯大伴,李妃娘娘拦都拦不住。” 冯保有些尴尬,孟沖笑道:“既然如此,殿下就去找冯保吧。只是不要吵闹,影响我们工作。”冯保却对小皇子说:“大伴在工作,下午申时才能回去。等大伴回去了,就陪你玩好吗?” 孟沖劝道:“你不要忘了,他是皇子。” 朱翊钧说:“大伴,我向您保证,绝对不吵闹。就看看你怎么工作的。” 冯保只好答应了,让小皇子在旁边观看。果然,一个上午过去了,朱翊钧像只小绵羊一样安静。 御膳房送来午膳,冯保要他们多加一小份给小皇子。吃饭时,朱翊钧笑着说道:“大伴的字真好看,我一定要学学。”孟沖显然对这审美观不敢苟同,却没说什么。冯保羞赧地想辩解,朱翊钧却先说:“大伴的工作原来这么简单,就是先看文章,然后写一个准或者知道了。”众人都笑了。 第125页 下午,众人集体讨论。轮到冯保了,冯保报告:“今天我看到的主要有这两项:第一是福建巡抚五年前奏,福建一名商人从南洋偷运了一种叫番薯的藤本薯类,以及一种叫番麦的杆状作物。福建近年常有水旱灾害,但这两种作物却能耐住水旱,生长能力强,可以适应红壤、盐硷地、沙地等贫瘠的土壤,且产量高。虽然味道不好,却有很多贫苦农民靠它们充飢。因此福建巡抚建议将这两种作物推广至全国。” 众人都点头道:“要是早几年在各省推广,就不会有那么多饥荒了。这一点马上禀明皇上,下旨推广。” 冯保继续:“第二条是关于原内阁首辅严嵩的。虽然嘉靖四十一年,严党倒台的时候,很多大臣都弹劾了严嵩。可是先帝公认的只有‘改易农田失误’这一条,以及后来严世蕃勾结鞑靼。而这里面又有很多匿名信,弹劾严嵩更多罪状,比如抢占民女等等。我看不如再召开一次调查。”众人也同意。 这次讨论的意见最终禀明了隆庆。隆庆决定立刻派人去调查。接下来,就是新年了。这一次新年过得十分特别,隆庆提倡简朴,没有大规模庆祝,还把宫中存余的粮食、布帛分发给了京城穷人。 隆庆元年正月的一天,隆庆在退朝后召见了冯保和张居正。隆庆说:“关于严嵩新的罪状,现在已经调查清楚,证据确凿。朕已经下了圣旨,一个月内赐死严嵩。还有,马上江南要开始春耕了,也需要有人去各地,尤其是浙江督促还田于民,防止再次土地兼併。再者就是开关通商的事,也需要妥善安排。朕觉得你们二人比较合适,遂命你二人位钦差大臣,前往办理这三件事。” 冯保有些迟疑,说放不下小皇子。隆庆说已经安排好了很多称职的太监、宫女,小皇子绝对比冯保手里带得好。冯保才勉强放心接旨。 正月末二人启程,李妃带着小皇子恋恋不捨地送别。二月初到第一站南京,此时江南春雨连绵,乍暖还寒。两人赶到严嵩府内宣旨,却发现这府也十分气派,看来嘉靖虽然罢免严嵩,那种暧昧的感情真是藕断丝连。张居正劝冯保不要怠慢。两人最终快速走入正殿。周围的僕人惊慌大乱,张居正示意他们不要做声,会放过他们,让他们安全的。 此时严嵩已是白髮苍苍,目光凝滞。正在无精打采地弹着琴,弹的曲子竟是冯保的《美男吟》,可是速度极慢,让人几乎听不出来在弹什么旋律。。 冯保拿出圣旨,开始宣读,半晌严嵩还在那里弹琴。冯保才知道,严嵩已经到了耄耋之年,耳背,自然听不清楚。 张居正见状,从冯保手中拿过圣旨,用更大的声音宣读。严嵩才反应过来,琴声在一个优美的终止符后停止了。 ☆、44.钦差赐死严阁老 冯保偶遇故美男 严嵩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两人,不禁大笑起来。这也是一个巨头的谢幕,如此气势磅礴,让冯保都快禁受不住了。 张居正也有些招架不住,许久才干咳一声:“严大人,你罪不可赦,新皇登基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你。” 严嵩仍然笑道:“真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们这些卑鄙的鼠辈,利用本人爬上去,现在就急着把我这个老人除去了。不过我要告诉你们的,是你们根本没有赢,输了,输得一塌煳涂。我就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据说我朝现在官员的平均寿命是六十岁,我现在快九十岁了。也就是说,我比普通的官员多活了约三十岁。你冯保也就三十多岁吧。怎么样?还是我赢了。” 冯保弄不清楚这话的条理意旨,便什么也没说。严嵩突然兇残地瞪着冯保一字一句地吼道:“我可以预言,我死后不到二十年,你会到阴间见我。不信,你走着瞧!” 冯保不耐烦了,呆若木鸡地说道:“严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警告我,让我明白自己的存在必须依託您的存在?但即便如你所说,我也不亏。因为我还能活二十年,就是我全部生命的四成,我不像你那样贪得无厌。您老人家还是好自为之去上路吧。” 张居正打断了这玄学般的谈话,下令道:“皇上有令,马上赐死。”后面的人端来了赐死的那老三样玩艺,那就是白绫、毒酒、匕首。” 严嵩从台上走下来,看到眼前的三样危险物品。他没有退缩,而是笑着问道:“你们是不是要开个什么赌局?赌我会选什么?”冯保打起冷漠的神色说:“我们不像某些人那样无聊。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办,不会耽误时间。” 严嵩回道:“你们心里就是这么无聊,你们肯定会赌毒酒吧,因为你们认为老夫怕疼,所以不敢选另外两种。告诉你们,老夫不怕,老夫选最疼的那一种,匕首!” 冯保装着漠不关心的表情,淡淡说道:“随你选什么,我们完成任务就行了。” 严嵩轻轻点头,却默念着“输了”,还微笑着,一边用颤抖的手触摸那匕首,停顿了一下,拿了起来。冯保突然吓到了,害怕严嵩会来刺向自己,连忙躲到张居正后面。 严嵩见状,留下了两个字“鼠辈”。说完,敏捷地用匕首捅向自己喉部。在寂寥中,满座皆惊。而当冯保探出头来时,严嵩已经倒在血泊中。 僕人十分害怕,张居正安抚道:“皇上圣明,只处罚罪臣严嵩。你们也是被压迫的受苦者,各自清算好工钱,打点好回家吧。至于这些家产,如果有谁家里有困难,就跟我说一声,我把这里一些值钱的家具变卖,换些钱资助你们吧。” 第126页 僕人没想到有这样的好事,纷纷谢恩。而冯保却感到一阵强烈地头晕。 晚上回到馆驿,冯保感到十分不舒服,简单梳洗罢,便早早就睡了。明天还要赶路,于是不久张居正也休息了。 这一晚上冯保一夜乱梦,梦见陆炳死前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你就是严嵩父子的棋子,如果不行动,迟早要被除掉。”接着是胡宗宪在酒桌上突然吐血而亡,冯保害怕自己也被嘉靖下毒了。又梦见赐死严世蕃的时候,严世蕃说出真相后,射了自己一脸血倒在地上。还梦见严世蕃围着自己咬着不放。还有景王死时,吐出的鲜血落在那些绚烂的花瓣上,如同花流下的血泪,倾诉人世间的美男心殇。自己把嘉靖按在水里,嘉靖久久地挣扎,却没有断气。他竟然从水里跳出来,抓住了冯保。自己被逮捕,将要凌迟处死,裕王也受到牵连,当场被赐死。冯保在混乱的场面里,不停地唿喊着,*着…… 醒来时,冯保发现自己眼睛看什么都是红的,耳朵嗡嗡直响,鼻子嗅出的是血腥味,舌头上发着苦。手中有着滑腻的感觉。总之五官感觉都紊乱了。 张居正醒了,前去探望冯保,问候:“你还好吧?昨夜就听到你在乱喊。”冯保想说不好,却发现已经无力回答了。 张居正把手放在冯保额头上,发现发烧了。赶快唿唤侍者前去请医生。医生来了,给冯保搭脉后说是惊慌所致,需要静养十多天。然后开了方子走了。 冯保沉吟道:“张大人,你还有公务在身,要去浙江督办还田于民、开关通商等事情。小人帮不上忙,就留在这里养病,你不要怪罪。” 张居正急切地说道:“你真是烧煳涂了,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你?你一个人养病怎么行?” 冯保坚定着摇头道:“大人一定要先去。你看江南的农民马上要春耕了,再不去就晚了,田都已经种上庄稼了,审核田地就只能等到明年了。还有那些西洋商人,他们也是不等人的,马上春风吹起来了,那些商人的帆船也该都来了。大人快去啊。” 张居正握着冯保的手说:“那谁来照顾你?你这让我于心何忍?” 冯保拍打着张居正的手说道:“这是官家办的馆驿,自然可以照顾病人,不会被骗。我们也有足够的银子。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大人先去吧。” 张居正的眼泪快出来了,问道:“你让我带着伤感的心去处理那些问题,我绝对会无法完成的。你就不理解我的苦心吗?” 冯保紧握住张居正的手回道:“大人你必须学会不要感情用事。我们现在的身份不是密友,而是朝廷的大臣。感情这东西是不可靠的,他会骗你。严世蕃死的时候告诉我:付出去的爱,迟早要还的。我不敢苟同。你看陆炳为严嵩一家倾尽一生,换来的却是老来形影相弔,带着那么难以启齿的屈辱死去?” 张居正蹙眉问道:“难道你的意思是……”冯保连忙辩解:“大人你误会了。小人是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但我懂得大爱与正义。您的恩情小人没齿难忘,今生今世,唯君马首是瞻。可是现在我们要面对的不是这个问题,而是关系到天下苍生的大事。另外话说回来,我们办成了事,皇上肯定会奖赏我们两人,我们不是一起幸福吗?” 张居正带着嘆息点头,嘱咐冯保多多保重,两人相拥,泪水从眼眶中留下。张居正收拾好行装,安排好店内伙计多多照顾,留下了足够银两,并告知如果不够,他会回来补交。再凝望着冯保,三步一回头地奔赴浙江。 这种一过性的狂热往往很快就过去了。在店内伙计的悉心照料下,冯保三天就痊癒了。冯保急着奔赴浙江去找张居正,可是伙计嘱咐他要注意身体,现在冯保体质还很虚弱,不能长途跋涉。冯保觉得有道理,便决意留下一天。 这一天,冯保决定去严嵩府内看看那些僕人是否安排妥当,还有就是那些巨额财产如何安置,据说是公开拍卖,将换来的钱拿去资助穷人。 冯保特意穿上鲜艷的衣服,因为这一天阳光明媚,让人几乎完全走出了冬季的阴霾。走在南京的大街上,周围人烟阜盛,与春光相映,熠熠生辉。和煦的春风吹干眼角上最后一滴泪珠,让人暂忘旧日忧愁,不觉心旷神怡。 冯保走着,忽然感觉腰上繫着的口袋往下坠了一下。冯保立刻警觉地把手伸进了口袋,居然抓到了一只手。冯保不觉心头一阵凉,勐然一回头,一张熟悉的脸庞露在眼前,头髮虽然乱蓬蓬的,从发质和发色来看,倒是不错。虽然瘦削的脸上露着饿纹,却掩盖不住原有的清秀,特别是唇如涂脂。身上的青布衫早已破烂不堪,敞开着露出里面隆起的胸肌,光脚穿着破草鞋。那个名字浮现出来,他就是梁宠。 冯保正想问个究竟。那人却带着羞愧的神色,放下钱包,一熘烟跑了。冯保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不顾大病初癒,冲过去追他。没想到那人身手表面看上去有两下子,却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几乎快倒在地上了。 冯保从背后拍着他的肩膀问道:“你就是梁宠吧?”那人不敢回头,答道:“不是的,你认错人了。” 冯保摇头嘆道:“很多人都有不光彩或者痛苦的过去。我也是如此,曾经为了那个飞扬跋扈的家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却最终也被他们弃之如敝履。可是现在我想明白了。” 第127页 那人的心仿若被触动了,微微回头道:“他们没有弃你如敝履,他们一直在照应着你。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可是你却……”他哽咽了。 冯保拍着梁宠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梁宠,不要再颓废下去。相信我,去准备营造未来的美好吧。” 梁宠转过身来,喉结滑动着,最后挤出一句:“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还相信我吗?” 冯保点头,梁宠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请求换个地方说。 冯保把梁宠带到馆驿,帮他沐浴更衣。更衣后,梁宠声泪俱下地诉说起自己这些年的故事:“我早就发现严家父子的行为,也曾经试图阻止,可是他们就是不听。我也曾想离开他们,却发现走不脱,还有严良,还有我妹妹和景王在我心头牵挂着。而且严世蕃公子对我也很好,我实在不捨得就这么抛弃他。我曾经在京城担任微职,也是拜公子所赐,绝不可以辜负公子对我的期望。” 冯保嘆道:“你果然有情有义。我曾经也如此,为了他们失去了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如今却不同了,随着那是非根,一齐断了。” 梁宠没有正面回应,而是继续讲述道来:“严家父子被海瑞弹劾,胡宗宪被策反,那个时候,我曾经确实动摇了,想彻底跟严党决裂,投向正义的力量。可是刚好那个时候,严良为我生下了一个儿子。我才发现,我是彻底走不脱了。只好坚持和严家在一起患难与共。” 冯保马上问道:“那个孩子现在在哪?” 梁宠悲情而带着父爱地摇摇头说道:“丢了,是这样的:本来先帝对严家父子都很好,只是让他们在南京居住,避开官场的尔虞我诈。可没想到,严世蕃不甘心,写信给鞑靼乞求援助。然后就是你所知道的戚继光大败鞑靼,媛媛公主前来作人质。我们的秘密彻底被公布了。严世蕃公子被逮捕,我相信先帝是很不情愿的,因为最后也是赐死严公子……”他留下了男儿泪。 冯保安抚着梁宠,许久梁宠情绪稍稍平息,继续含泪说道:“可是我们想争取最后一点希望,尽最后一份努力。于是在赐死的那天晚上,前去劫狱。我可以说,这是我一生最错误的约定。因为这个错误的决定,我损失了我最心爱的人,严良。她在劫狱过程中受伤离去,我见势不妙,就赶快带着才一岁的孩子跑了。” 冯保焦急地问道:“那个孩子就这么丢了吗?” 梁宠点点头说道:“我没有依靠,生计窘迫,实在无法抚养孩子。又担心被抓,所以东躲西藏,怕这个孩子受连累,所以把他遗弃在了一个庙前……”梁宠早已哽咽了。 冯保拍着梁宠的肩膀问道:“你怎么这么傻啊!你是景王妃的哥哥,你有豁免权的。” 梁宠摇头说道:“不靠谱的,我不相信先帝的脾气,他说杀就杀。胡宗宪好歹也是倒严党的功臣,却被先帝用如此方法毒死。我实在没有勇气去面对。” 冯保也只好跟着梁宠一起嗟嘆,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景王薨了,你妹妹被卢靖妃不知道藏到哪去了。这你知道吗?” 梁宠说:“我还不知道,心绪太乱,无法理出个头绪来。但愿妹妹还平安。”说完便双手合十,虔诚地祈祷。冯保不敢打扰,也在一旁陪着他祈祷。 祈祷完毕,冯保问:“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严世蕃公子走的时候告诉我,他已经告诉了你我还活着,化名了冯保。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梁宠整顿好情绪回答:“我早就知道了。严嵩阁老那次要在裕王府毒死你,那个换药的想法就是我想出来的。只可惜苦了陈妃。” 冯保安抚梁宠,让他不要再哀嘆,并告诉他:“现在你不要再躲躲藏藏了。我来帮你找到一个归宿。我扮演的这个冯保有个弟弟冯佑,由于我现在改后的年龄比你大,所以不妨你就跟着扮演我的弟弟。皇上不会反对的,因为这里面的问题他都知道。” 梁宠反对,说道:“此事不可。虽然皇上不会反对,可是高拱这个人非常的厉害,他已经对你有所忌惮,我担心我们会被互相拖累,再者,我们长相差异太大,难免怀疑。还有,我也曾为小武官,朝中很多武将会认得我的。更重要的是,我若是靠裙带关系谋得职位,这将陷你我于不义,也授高拱以结党营私的口实,难逃悠悠之口的口诛笔伐。” 冯保问梁宠:“那应该如何行事?”梁宠说:“为了逃避追捕,我也有一个化名,叫做刘守有。你把我带到京城,参加锦衣卫选拔考试。我就试试我的运气。” 冯保知道梁宠性格就是直率,便答应了。心里盘算着如何帮帮他。 梁宠突然说道:“实在不是我借花献佛。我曾经被一个酒楼的老闆娘资助过,虽然银子不多,我却很想还这份人情,不然它总在我心头缠绕,难以排解。” 冯保问多少银子,梁宠回答是二两银子。 冯保觉得这个数目合理,便决定去帮梁宠还钱,梁宠坚持跟着去。冯保劝解道:“你多少天没吃饭了吧?不如先在这里吃了饭再过去?” 梁宠却坚持说:“你还是让我去还钱吧,我这样才心安,你就在这里点菜,好了正好我就回来了。” 第128页 冯保拗不过,说道:“好吧,我陪你去。万一你在路上突然出现状况,我可以及时处理。” 梁宠答应了,两人一起出门前往。梁宠告诉冯保:“那家酒楼,叫‘醉红楼’离这里不是很远,可以很快走得到。” 冯保听到这个名字,有些不自在,因为它跟陆炳服用的药物“醉红绡”很像。冯保跟梁宠说这么一回事。梁宠嗟嘆不已,不过庆幸严世蕃一直很尊重自己,没有像陆炳那样,使用什么药物诱骗。 梁宠虽然体力不支,却也没有落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冯保。 终于到了醉红楼,两名花枝招展的姑娘带着妩媚的笑容过来欢迎:“两位爷,里面请。”冯保有些羞赧,还是梁宠先答话:“你们不记得我了么?我今天是来还钱的。” 两位姑娘说老闆娘马上就到。不一会儿,老闆娘出现了,她约莫五十多,明显用了假髮遮蔽头上的白髮,额头上明显看得出皱纹,却涂着油脂掩盖着。身穿一件紫褐色的连裙长袍,裹着不高大却简约的身材。两手缠着紫色绶带,显得很娴静、庄重。当她完全出现在冯保面前时,冯保不禁呆住了。 ☆、45.母子重逢迁京城 高拱翻手控朝纲 冯保不禁叫了出来,因为又是一个熟悉的名字在他心头萦绕,这个名字对于每个人都是那么的熟悉,可是冯保已经二十多年没叫过了,只有依稀的映象在脑海残存,多少次也只能在梦中或者遇到挫折的时候想起,却永远是可望而不可及地存在,这个名字就是母亲。 梁宠没有注意到冯保的神情,问他怎么了。冯保已经冲过去,本想拥抱母亲,但马上理智控制住了自己。 冯保轻声问老闆娘:“敢问老闆娘是否叫吴婷?” 老闆娘怔住了,打量着眼前的冯保,面若银盘,目似珍珠,唇若涂脂,虽然显得十分娇弱,却带着几分柔韧。 老闆娘请二人到楼上交谈,梁宠有些不愿,但还是答应了。 上了楼,老闆娘屏退众人并关上房门,用颤抖地声音问道:“你难道是全儿么?” 冯保轻声点头,热泪盈眶:“娘,儿子终于找到您了!” 老闆娘仍然不全相信,颤抖地问道:“不可能,先帝在时,全儿就被处死了。” 冯保急切地辩解道:“不是的,我又被救活了,化名冯保,被先帝送去裕王府。裕王就是当今圣上。娘,相信我,我就是李雁全,您的儿子。” 老闆娘继续问道:“李雁全身上带着一个银子做的紫薇花饰,你有吗?” 冯保想到这里,觉得眼前这位女子是那么亲近,却又是那么陌生,只好如实禀报:“我起先侍奉太子,太子和亲遇害了,我就把那朵紫薇花埋在了太子的棺橔里。” 老闆娘嘆道:“现在没有信物,你叫我如何相信?” 冯保拼命地在回想六岁前生活的点点滴滴,口若悬河而漫无边际地讲述:“我记得小时候家住在苏州府,靠近虎丘的虎林路。父亲是铁匠,母亲在曹端妃兄长开的机房里任机工。由于母亲的收入比父亲高,所以父亲很觉得委屈,常常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后来曹端妃因壬寅宫变被含冤处死,曹员外的机房也被取缔没收了,在官兵接受的当天,母亲前去机房,就被逮捕了。父亲闻讯,马上想尽一切办法去解救,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回来。我于是上街打听,就被严世蕃公子发现了。公子好心地帮我找到府尹,府尹说我的父母已经被处死了。严公子又把我带到乱葬岗查看,可是已经是焦骨一片,无法辨认。我们都认为您已经不在了,所以严公子的朋友吕高师傅就收养了我,最后被严公子送给先帝为男宠。今日没想到还能见到母亲,我真是有如再生。真是感谢上苍,感谢一切神灵。”冯保不禁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动作。 老闆娘看到这一大段叙述,基本上符合,却仍然蹙眉道:“好了,老身姑且认了,你就是我儿子。可是你现在好像已经被净身了?” 冯保听到这个痛处,马上泪如泉涌,点头道:“正是因为我成为男宠后得到了先帝的垂怜,引起方皇后的嫉妒,所以儿子被处以了宫刑。母亲对不起,儿子不能给您尽孝道了。”冯保跪着哭了起来。 老闆娘眼中也泛起了泪花,扶起冯保。安抚道:“这些年,你受了那么多苦。痛在你身上,也在为娘的心里。” 冯保见母亲终于肯相认,泪如泉涌拥抱着母亲,旁边那个向来坚强的梁宠也在流泪。久之,冯保才抽泣着说:“母亲是不是受了很多苦?儿子也心疼啊” 母亲回答道:“那天我们那些机工被抓,就沦为了官妓,受尽了屈辱。直到嘉靖二十九年,一个叫胡宗宪的官员将为娘赎身,准备送给严世蕃作妾。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没去成。胡宗宪就给老身一点钱,为娘就开了一家面馆,生意不错,继而发展成酒楼了,当时叫‘醉红绡’,是胡宗宪取的名。后来胡宗宪被处死,我们的生意受到了点影响,于是把店名改成‘醉红楼’了,结果还说得过去。然而近几年,由于民生凋敝,请客的民众越来越少。生意差下去了,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 冯保也哀嘆着胡宗宪的命运,安慰母亲道:“儿子现在在司礼监工作了,可以禀明当今圣上,赡养母亲。” 第129页 母亲笑着摇头道:“不要动公家的钱。还是不劳烦儿子了。” 冯保突然问:“父亲在哪里?”母亲继续摇头道:“为娘也不知道。据说他也被捕了。好像是流放到大明的边疆地区,永远不能回来了。” 冯保眼中又留下了泪水,恳求母亲:“既然如此,我再也不能失去一位亲人了,母亲,求您了,跟我回京吧!” 母亲也想好了说道:“也罢,这个店的生意越来越惨澹了。整天命那些丫头用尽一切办法招徕顾客,都没法留住几个。为娘就把这个店卖了,换些钱以后用。” 冯保听说母亲答应了,破涕为笑了。梁宠这才靠近冯保的母亲,说:“伯母,你还记得我吗?我还欠了您的银子。本来我只以为这是普通的施捨,没想到你们在有这么大的困难的情况下,还给了我二两银子,这真的胜过二百两。” 冯保忙着向母亲介绍梁宠的故事,母亲豁然而笑道:“不打紧,今天就不要还了。听说你有些武艺,以后要多多照顾冯保。今天老身就请你们在这吃餐饭。好不好?” 冯保和梁宠都说不影响这里生意,可母亲依然热情地留客。盛意难却,两人只好答应了。当然也不是白吃,冯保和梁宠赶快去买菜,并在厨房里帮厨。 不一会儿菜就做好了。正是:美食斑斓多彩,清香酥脆食材,参差味调胃开怀,手艺绝伦一派。市井遇故交在,红楼迎家人来。久别同敞心扉开,共诉亲情浓爱。 接下来的时光,冯保和梁宠就在醉红楼陪着母亲,不再去浙江,直到张居正回来的那一天。张居正得知冯保找到了母亲,也是大喜过望。他亲自题写了醉红楼的新牌匾。张居正的字苍劲有力,却没有一丝赘余的造作的笔锋。很多商家看到这一幕,纷纷来竞标。最后醉红楼以高价卖出。 冯保的母亲坚持要给张居正酬谢,张居正却之不恭,于是拿着钱准备给冯保买一件礼物。张居正知道冯保喜欢弹琴,便前往乐器店,为冯保选琴。他走了很多家,挑了很多次都没有找到一把自认为适合冯保的。因为他觉得只有最好的琴才能适合冯保。 终于他在一家店内,看到了一把仿古琴。琴是用上好的浙江桐木,琴弦则取材于塞北的良马鬃毛。张居正用手轻轻拨动琴弦,琴声如洪钟,却不失清越,余音绕樑。张居正问店员多少钱,店员答道八两银子。 张居正不相信这个数,紧张地问店员这是不是赃物。店员告诉他:“这把琴是那个严嵩家里的。拍卖的时候,我们低价买入,想坐地起价卖个好价钱。其实严嵩根本没弹过,因为他家的古琴多得数不清。但很多人都嫌这把琴晦气,不敢卖,所以我们只好低价,想快点卖掉。” 张居正从不信邪,说道:“我偏不信邪,什么晦气,都是人们自欺欺人的想法罢了。如果你身正,就不怕影子斜。这把琴我买了。”店员早想转手这烫手山芋,于是爽快地成交了。 回去后,张居正把琴当众交给冯保,冯保看后立马知道这把琴的贵重,惊讶地问张居正:“大人,你怎么如此破费买这么贵重的琴?”张居正怕冯保在意琴的来头,隐瞒着说:“这把琴其实不贵,因为那个卖乐器的人不太懂。现在货已经是无法退了,你就接受吧。”冯保虽然带着踟蹰,却只好接受了。 母亲谢过张居正,请冯保弹一曲试试。冯保觉得不能无功受禄,便准备抚琴弹奏自己的《花鸟语》。张居正忽然问楼内有没有其他乐器,母亲找到了一根箫,张居正吹奏起来,与冯保合奏,果然十分般配,两种声音水*融,相得益彰。 醉红楼转交了。接下来众人踏上了返京的路。一到京城,冯保先安排好了梁宠和母亲的住宿,就马不停蹄地去隆庆那里进行述职报告。没想到高拱将二人挡在宫门外,说皇上此时忙于政务,不方便见人。请二人把述职报告写好后再呈上去。 高拱特意告诉冯保:“你暂时不在司礼监工作了,晚上你也不要回储秀宫,小皇子已经有人照顾了。”冯保惊讶地问道:“高次辅大人,小人还是不放心小皇子。再说我住哪里呢?” 高拱尖锐地说道:“首先要提醒二位,本人不是次辅,而是首辅大人。冯保你必须服从命令,小皇子有人照顾。至于你住哪里,那是你的事了。” 张居正感到当头一棒,问徐阶首辅去哪里了? 高拱轻描淡写地说:“徐阶勾结乱党,谋刺先帝,本当处死,因其家中有免死金牌,遂免死一次。罢官,逐出京城,永不叙用。其两个儿子全部斩首。” 张居正有如晴天霹雳,半晌无语。冯保也惊讶得目瞪口呆。 高拱冷笑道:“其乱党数目众多,其中就有冯保的师傅吕高。吕高已经被斩首。” 冯保吓得毛骨悚然,半晌鼓起勇气问高拱:“怎么会这样?首辅大人不是也参与了吗?” 高拱警告冯保:“你不要血口喷人,在天子脚下胡言乱语是不行的。你得到了皇上的特赦,认定这件事与你无关。行了,你可以回去。当然不能离开京城,因为如果有任务的时候,我们会随时传唤你。” 张居正要求见皇上,可是高拱执意不允许二人入内,说道:“现在的皇上住在宫里,宫内是不能随意出入的,必须经过锦衣卫严加盘查。以前在裕王府大家随便惯了,现在要改过来,知道吗?” 第130页 在两人还没有完全整理好思路的时候,高拱已经消失了。 冯保有些害怕,张居正安慰道:“或许只是暂时性的警戒状态,过几天就好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要冷静下来。我还可以上朝,在朝堂上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冯保怀着一颗忐忑的心点点头,但愿不会再有危险了。 回到居处,母亲看见冯保的脸色不好,问他怎么了。冯保说道:“如今高拱控制住了朝政,徐阁老被罢官驱逐,很多官员都受到了惩处。我的师傅吕高也被诬陷斩首了。”说完就哭了起来。 梁宠和母亲面面相觑,知道这恐非吉兆。母亲嘆道:“只可惜南京的醉红楼卖掉了,要不然我们还有家业,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冯保摇着头说:“母亲,请相信我,我一定会想办法的。我相信皇上不会弃我于不顾的。” 梁宠也说:“如果大家没有收人来源,我可以去锦衣卫某职位,实在不行去做僱佣兵。总会有钱的。” 母亲虽然有些疑虑,但听到这里,勉强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 接着张居正和冯保两人都写好了述职报告,本以为隆庆会上朝,卯时便在午门外等着了。可发现周围空无一人,向宫里面望去,丝毫没有上朝的迹象。两人心中顿生疑虑,但坚持等下去。可一直等到辰时都快完了,还没有宣布上朝,也没有其他官员来,两人才知道今天不上朝了。一问守卫的锦衣卫,才知道隆庆最近因为身体不适,不能上朝了。裕王身体一向很好,为何突然发病,两人紧张起来了。 这时有脚步声逐步靠近,两人顺着方向看过去,发现又是高拱。高拱走近了,笑着向两人说道:“皇上身体不适,今天就不上朝了。如果上朝,我会提前通知你们的。至于你们的述职报告,直接交给我就行了。” 冯保和张居正面面相觑,有些疑惑和担心。高拱脸上露出了犀利的眼神,仿佛是逼迫。两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最后乖乖地交出了两份述职报告。 高拱接过了,还是带着那种让人寒战的笑容,劝两人快点回去。接着带着两份报告进入午门,两边的锦衣卫根本不阻拦,反而恭顺地向高拱致敬。 冯保望着高拱进去的背影,蹙眉而嘆:“张大人,看见了吧。高拱已经事实上成为了第二个严嵩。”张居正唿吁冯保:“冷静点,说不定事情有所变数,我们不能贸然行事,要静观其变。” 冯保回去时,梁宠告诉他已经去参加锦衣卫的选拔考试,考试分很多项目,要考很多天。冯保为之甚为欣喜,鼓励他积极准备。 三人租了一个房子。冯保为梁宠准备了器械,梁宠在院子里锻鍊得热火朝天。累了坐下休息,冯保给梁宠做肌肉按摩。梁宠的体力和武力恢復得很快,拳脚越来越到位。 梁宠一连参加了几天的考试,都顺利通过了。众人皆喜。当梁宠参加最后一天考试的时候,冯保亲自前去,送梁宠进考场。梁宠踏着胸有成竹的步伐,这步伐也坚定着冯保的心。 正当冯保在考场外为梁宠祈祷,祝他成功的时候,突然感到肩膀被别人拍了一下,冯保回头一看,原来是孟沖。 冯保正准备解释现在在干什么,没想到孟沖没兴趣听,直接吩咐道:“高阁老召见你,快去吧。”冯保还想问什么事,孟沖却冷冷地要冯保快点,不要管太多。 孟沖把冯保带到了内阁,冯保参见高阁老,战战巍巍地,害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高拱大气而不怀好意地媚笑,让冯保感觉心里发毛。高拱说:“还记得五年前鞑靼入侵时的协议吗?公主和棱丹五年后归还。按照约定,今年正月就要归还,可是偏偏赶上了先帝驾崩,我们无暇顾及。鞑靼一再催促,我们就先归还了棱丹。可是现在相持不下去了,鞑靼已经接二连三地发来催促的文书了,再不归还媛媛公主真的不行了。我们现在腾不出人手,大将都在边关、海疆防守,锦衣卫也在海选,根本抽不出空来。所以我决定让一个人去护送媛媛公主前往,还有就是有一些关于边塞贸易的协议需要重新签订。俺答汗马上要到锡林郭勒草原春游,所以会谈的地点就定在了那里。” 冯保大脑空白,问高拱派谁去。高拱回答:“就是你。”冯保有些惊讶,继续问带随从去吗?高拱说:“就你一个人去。” 冯保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我不会武功,怎么护送公主?还有一个随从都不带,遇到了歹徒山贼怎么办?” 高拱谄媚地笑道:“这就是这个计划的巧妙之处。如果派一个会武功的高手,并且派很多随从护送,那必然引起山贼、歹徒的怀疑,反而更危险。你难道没有读过兵法吗?戚继光就曾经讲过兵法里的虚虚实实。这样反而能够骗过他们。” 冯保仔细地分析这句话的逻辑性,却怎么也想不清楚,想要拒绝。可是此时高拱逼近冯保,几乎要扑过来吃掉他,问道:“你愿不愿意啊。你的述职报告皇上看了十分满意,如果你能把这件事办好,皇上就会封你掌管东厂。” 冯保根本没有什么野心去管理东厂,面对眼前这个难题,冯保看来是必须答应了。 冯保再次望着高拱,他笑着,将一袋文件递过来说:“这就是那些需要签订的文件。谈判你懂吧?” 第131页 冯保还想退缩,可是高拱已经步步紧逼了。没有退路,冯保只好答应了,接过旨意和文件告退。 接下来冯保也不知怎么办,径直去找张居正求助,张居正听后大惊道:“我敢肯定这不是皇上的本意,肯定是高拱他搞了鬼。”冯保蹙眉说:“我也知道是,可是你现在帮我想想办法吧。”张居正犯难道:“我也不会武功,李和、戚继光又在浙江不能回来。梁宠要忙着考试。还有圣旨上写着三月廿九出发,就是明天,我们根本找不到人。我看只能让媛媛公主保卫你了。可是这还有谈判的任务,也不是小事。”冯保十分着急。 这时门外有人求见. ☆、46.冯保出塞送公主 梁宠护驾中飞刀 门外求见的人进来了,竟然是梁宠。梁宠急切地对冯保说:“你要去护送媛媛公主,还要去谈判。高拱怎么这么刁难人?不行,我必须陪你去,保障你的安全。” 冯保劝道:“你刚结束考试,过几天发榜的时候需要点名签到,如果你没在,就把你除名了,岂不让心血白费?” 梁宠真切地说道:“不管了,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请你放心,我一定护你周全。听说如果你这次成功了,高拱就会让你去接管东厂。比我的重要得多,况且我没去报到也不是就断送了希望,我可以找人代替。说什么我也要祝你成功啊。” 张居正嘆道:“这就是高拱的诡计,他的目的就是要除掉冯保。这次几乎不可能完成,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媛媛公主受到了袭击,鞑靼索取个说法的时候,高拱就会把责任推给冯保,藉机除掉。还有一种,那自然是冯保自己被袭击。当然,如果冯保第一个任务完成了,第二个任务的完成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梁宠止住张居正:“大人不要乌鸦嘴了,冯保一直吉星高照,相信我,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张居正十分担忧,却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作罢。 回去后,母亲看着两人的表情,已经猜到了几分。冯保嘆气道:“才到京城半个月,又要去边塞执行危险任务。媛媛公主没人送,就让我一个人送。送过去也罢了,还要去和鞑靼谈判。” 母亲也感到吃惊,却安慰道:“别着急,想想你若是成功了,将来就会有好前途了。”冯保摇头道:“几乎不可能,儿子还从没有做过这样的工作。” 母亲鼓励道:“相信自己,会成功的。”梁宠也在一旁鼓励:“有我陪着,放心,不会出事的。” 母亲有些犯难:“梁宠,过几天要公布录取人员了,你不去锦衣卫报到可以吗?” 梁宠坚定地说:“为了冯保的大事,我就不去了。如果您可以,请帮我代领通知书。再说,万一要是我没有被录取,又没有去保护冯保,那不就两头踩空了吗?” 母亲爽快地答应了,又做了好菜,为两人践行。 三月廿九,天气已经微热起来。一大早冯保就带着梁宠前去接媛媛公主。她这几年被安置在什剎海那边。 高拱没来,大约是首辅大人很忙的缘故。孟沖已经在那里了,冯保向孟沖行礼。孟沖看到后面跟了一个拿着大包袱气喘吁吁的梁宠,问道:“你怎么带了别人来?” 冯保害怕孟沖阻止梁宠前往,急忙辩解:“高阁老好像没有说不能带随从去吧,更何况他只是个扛行李的。” 孟沖也没有辩解,点头告诉冯保:“好吧,就带他一个,不要带多了人。媛媛公主马上就来,你的僕人还不帮公主拿东西?”说完指着旁边那辆大马车。 冯保和梁宠赶快过去,帮媛媛公主搬东西。东西还挺多,三人搬了好一阵。 已经搬好了,孟沖示意可以上路了。马车由两匹马拉着,冯保扶着媛媛走进了车内,梁宠驾车。孟沖带着诡异地笑容嘱咐三人注意安全。梁宠策动马鞭,三人上路了。 冯保掀开车帘,向孟沖礼貌地挥手再见,直到走远。 直到这时,冯保才发现在这全过程中,媛媛公主没有说一句话,面容惆怅迷惘。 冯保问媛媛:“怎么了公主?您马上就要结束这五年的人质生活,自由地回家了。难道还不高兴吗?” 媛媛公主蹙眉说道:“这没什么烦心的。我是在为这一路的安全担忧。” 冯保安慰媛媛:“不要担忧,那位叫刘守有,武艺高强,他会护我们周全的。再说,当今圣上圣明,官场清廉,这一路不会有什么强盗的。” 媛媛公主希望但愿如此,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冯保,小声地问:“说实话,我发誓不会告诉别人的,你到底是不是李雁全?” 冯保早知道会遇到这种敏感问题,照着已经准备好的答案说:“公主认为是,那我就是吧。不过不管我是不是李雁全,我现在必须是冯保,因为圣上规定我就是冯保,如果我说不是那就是抗旨。请公主理解。” 媛媛忍俊不禁,咧着嘴说:“你们明朝人真是奇怪,连名字和身份也可以规定。那如果你是李雁全的话,你应该会说蒙古话,会骑马吧。这些都是我亲自教你的哦。” 冯保只是回答:“小人会一点蒙古话,曾经也会骑马,不过十几年没骑了。” 第132页 媛媛不禁嘆道:“好想回到从前,和明朝太子、李雁全在一起的时光。可惜没机会了。”冯保也嗟嘆,不过马上说道:“我们还有明天。争取把明天变得更美好。” 媛媛怅然,一个人默默地嘀咕:“太子走了十五年了。如果他没走,我可能早就在明朝定居了。” 冯保劝道:“恕我直言,太子去和亲其实就是泼出去的水,已经出去了,就不会再让他回来的。所以如果那样,太子肯定会留在鞑靼的。” 媛媛对这有一点不悦,却表示不关心明朝内政,只希望大家都平安。冯保只能摇头嗟嘆:“在鞑靼那种环境,或许可以。可我大明内部其实处处是勾心斗角。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你看徐阶和高拱,两人以前多好的关系,亲密无间地联合起来对付严嵩。今年想必你也看到了。高拱一下就把徐阶推了下去,自己当了阁老。” 媛媛持续嘆惋:“我们鞑靼没有你们的勾心斗角。不过也充满血腥。我父汗也是在这样的血腥当中发展壮大,统一了塞北的。” 冯保摇头道:“我们的斗争可能实际上更残酷些。” 媛媛对答:“这个没有比较的意义,因为斗争就是斗争,总会有牺牲的。” 冯保突然长嘆道:“现在我就要斗争,不只是平安地送你去锡林郭勒草原朝见你的父汗。而且还有很多事情要去谈判。不知道公主殿下能不能帮忙放我们一马,不然我即使完成了这次使命,也不好回去交差。” 媛媛答道:“我能做的自然会去尽力,可是最终结果我实在就不敢保证了。首先起码你们的要求要合理且可以接受嘛。” 冯保连忙换上微笑,真切地说:“那个是自然,当然也希望你们的要求也合理一些,好让我们接受啊。” 媛媛听后连连点头道:“我会想办法的。”冯保连连谢过媛媛公主。 马车出了北京城,往东北方向去了,马上转入了顺义,接着是怀柔,晚上赶到了密云,在密云过了一夜。四月到了,马车也进入了山区,山路崎岖,一天走不了多远。过了几天,马车过了隆化县,快进入了鞑靼的领地了。 媛媛公主说:“这个地方东边和南边都是属于你们大明,但东边属于建州,住了不少女真部落,北边就是我们鞑靼的领地。因此,这里是蒙、汉、女真三族混居的地带。据说,我们那里很多被我父汗征服的异族残余势力就在这里安营扎寨,打劫过往商人,以此谋生。东部很多女真人被汉族官吏剥夺了土地,也会来这里聚集。这里其实是很危险的地带。” 冯保已经是一身冷汗了,问媛媛:“你怎么不早说?” 媛媛答道:“我怕你吓到了不敢来,况且时间也不等人,既然如此,你决定吧,是不是需要掉头或者绕道。坚决一点,或许还来得及。” 冯保努力的思索,因为时间的确很紧迫,现在有没有张居正在场,他感到十分地为难。仿佛在黑暗中摸石头过河般,最后一下勐然决定绕到过去。 冯保赶快告诉梁宠,梁宠得令,调转马头。媛媛指出一条相对安全的路线,梁宠会意,赶快前往。 很多事情是命中有时无需躲,命里没有莫强求。三人调整了方向,并没有感到多少安全感。尽管冯保努力地克制,却无法停止去想十五年前太子遇害的地点。媛媛告诉冯保,那地方离这里不远,这样一来,更加重了冯保的恐惧。冯保在不停地提醒自己不要想的同时,不由得双手合十,祈祷太子的冤魂在天国里有父皇和弟弟的陪伴,请好生安息,不要缠着自己。 媛媛说:“这就避免了山路,成了平路。而且盗贼一半在山里,这里没有深山,应该安全。” 冯保看着窗外,眼前又是一片碧绿的大草原,仿佛绿色的大海,近处很浅,有着依稀的小花,还有小蝴蝶、蜜蜂在尽情地飞舞。远处则像深海一样不可蠡测,仿佛那墨绿色的女墙下面伏击着什么危险人物。冯保不禁更加害怕了。 媛媛公主倒是十分安定,她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此时北京已经初感夏意,这里却十分清凉,正是“长恨春归无觅处,不如转入此中来”。媛媛闭着眼睛,将头伸向车外,想唿吸这久违的新鲜空气。 媛媛公主突然嗅到一丝不和谐的气息,睁开眼睛时,四个黑衣人从四个方向飞奔过来,个个手里拿着尖尖的弯刀。媛媛尖叫起来,冯保立刻明白了,调动起全身的力量,准备御敌,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武功。 帘外的马匹双双发出长声嘶鸣,随即车像是撞到什么东西而停下来了,车内物体倾倒。两人身体前倾,明白歹徒已经靠近了,惊慌得不知所措。 外面传来梁宠的声音:“不要慌,让我来应付。”接下来,冯保陷入了重度恐慌下的半休克状态,又十分紧张,所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发抖。而后外面传来了拔刀声,继而是金属频繁而剧烈地碰撞声,以及吶喊声、怒吼声,交织成一副冯保不敢多去想像的画面。 媛媛公主看到冯保已经吓成那样了,决定挺身而出。冯保不知哪来的灵感,又说出话了:“公主不能去,万一要是有什么闪失,你让我们该如何回去交待啊!” 第133页 公主已经找到了佩刀,急切地强调:“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回去復命。弄不好我们三个都要死在这里,与其如此,不如拼个你死我活!” 媛媛公主沖了出去,冯保羞愧自己无法上去拼杀,只好鼓起勇气将帘子掀开一个小缝,紧张地观望着,只见媛媛公主正在对抗一个矮一点的刺客,倒也是势均力敌,看来公主武艺没有减退,还可以御敌。 可是梁宠那边却十分的危险,一人对三个人,尽管梁宠眼疾手快,却抵挡不住三个人的勐烈进攻,快要败下阵来。 其中两人不停交换位置,另一个人使出十八般武艺,似乎想与梁宠单挑。正在此时,另外两人各拿一把弯刀从背后向梁宠砍来。 在这千钧一髮的时机,冯保顾不得可行与否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搬起车内一个大箱子,朝梁宠背后的一名刺客砸过去。真是天可怜见,箱子砸中了那人的头部,手中的刀也随之掉在地上。 可是另一名梁宠背后的歹徒却砍了过来,虽然受到了干扰,有些偏差,却划过了梁宠的右手,顿时鲜血直流。 梁宠带着伤继续搏斗,虽然仍毫无畏惧,右手臂却不停地流血。实在招架不住了。 冯保见状,心中悲愤地感嘆道:“太子啊!请在天国里睁开您的眼睛,显显灵,救救我们这些危险中的人们吧!” 冯保知道太子是听不到的,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那一瞬间,冯保才明白生命是如此的脆弱,每一个生命都值得呵护。 正当冯保已经失去希望的时候,两支暗箭飞了过来。冯保听到声音不禁想像中箭的悽惨。传来两声惨叫,冯保以为梁宠和媛媛有危险,睁开眼睛,此时又是一只暗箭,正中媛媛面前的刺客。再看前面的刺客,被梁宠砍了两刀就结果了。媛媛面前的刺客也倒地了。 冯保感觉没事了,从车里走了出来。发现梁宠已经精疲力尽,手臂还滴着血,正努力地压迫止血。这时,一名猎人走了过来,他头戴貂皮帽,身穿狐皮坎肩,露着里面白色的衬衣,虽然有些脏,却显得十分帅气。此人身材挺拔,双目深邃而含情,看上去三十多岁,面色白,留着整洁的鬍鬚。从髮式上看,他是个女真人。 猎人居然会说标准的汉语:“大家受惊了,那位受伤的壮士请快包扎。”三人谢过。突然媛媛和冯保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惊讶的神色,这位猎人的面容如此的熟悉,两人都似曾相识。 猎人也看到了媛媛公主,也愣住了,突然想转身离开,冯保不知从哪来的勇气,跳下车来,抓住猎人,求他别走。猎人执意离开,拽着冯保。 这时,一旁的梁宠感到一阵头晕,发出*声。猎人看梁宠快不行了,赶快说道:“你们赶快包扎一下!” 媛媛公主和冯保赶快将梁宠扶上马车,解开右臂衣裳,发现已经被砍了一个很深的口子,冯保赶快用纱布清理伤口,预备包扎,没想到这时猎人拿出一瓶随身携带的止血药说道:“这个很有效,你们赶快涂上。” 冯保和媛媛都信任那猎人,接过药,麻利地涂在了梁宠的手上的伤口上,然后找来了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猎人提醒冯保,不要让伤员多喝水。冯保于是用水壶在梁宠干涸的嘴唇上润湿了一下。 梁宠逐渐平稳下来,停止了*。这想必有多疼,能让一个自强不息的壮士都呻吟起来了。 猎人有些难堪,说:“好好休养,我该走了。”说完准备离开。 冯保和媛媛赶快拉住他说道:“你为什么这样来去匆匆?”这时两人再次与猎人的目光相遇对峙,两人仔细地观察着,让那猎人十分的难为情,竟露出了羞赧的神色。 冯保终于打破了平静,直接问道:“你究竟是谁?怎么这么眼熟?” 猎人试图迴避媛媛公主,沉静地回答:“我是建州女真人,名叫爱新觉罗塔克世。” 媛媛一把抓紧猎人的左手,郑重地问道:“你肯定不是,不要骗我们。” 猎人有些犹豫,问:“你们是不是认错了?把我认成了别人。” 媛媛坚决地说道:“我们根本没认错,你就是明朝先帝的太子,朱载壑!” 猎人听后怔住了,似乎感觉无路可退,只好说:“看来我们真是有缘能够再次相见,你一定是媛媛公主吧?这位就是全儿,对吧?”冯保发现,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眶里泪水在翻转着。 冯保突然说道:“不会的,一定是我们认错人了。如果真是太子殿下,那么你为什么见到我们一点也不激动,反而想逃避呢?” 猎人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脸上露着烦躁不安的神色。接下来说道:“好吧,我证明给你们看看。” 说完猎人转过身来,说道:“我让你们看看我背上的胎记,你们应该可以确定了。”他先脱下狐皮坎肩,再解开里面的衣服。两人往他背上看去,只见那白皙的皮肤上,满是大小不等的伤疤,中间众星拱月般有一个紫色的花瓣状胎记。 猎人穿好衣服,转过身来说:“这个胎记象徵紫薇星座。如果你是全儿的话,那么你身上应该有一个和我的胎记形状很像的紫薇花瓣银饰,你拿出来看看。” 冯保已经被刚才那一幕震惊了,半晌缓过神来,喃喃地说道:“我以为您已经不在了,就在葬礼的时候把它埋在了太子的棺橔里。” 第134页 猎人的喉结哽咽了一下,媛媛忙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你见到我们想离开?” ☆、47.冯保边塞遇父 媛媛遭劫签约 太子,就是那猎人的泪水剎那间哗啦而下,说道:“媛媛公主,我对不起你,因为我已经娶了他人。” 公主听后,先是一愣,却马上笑道:“正好,我也嫁给了棱丹。还好,我们没有互相等对方而耽误了青春。” 太子诧异地看着媛媛,冯保也不理解这非同寻常的思维,于是赶快岔题:“太子殿下,您那天是怎么逃出来的?我们明明看到一个被砍得惨不忍睹的尸体上盖着你的衣服。 太子双目含着悲情说道:“那天我和那个随从向着深处狩猎,最后来到一条小溪边。我们都觉得很累,便想到溪边休息。突然一群山贼包围了我们,我们两个赶快用箭去射,可箭马上射完了,还剩下六个山贼。这群山贼攻势很勐,几乎招招致命。随从受了重伤,我也受伤了。我们眼看招架不住了,随从让我快逃命,我没别的地方可去,只好脱了衣服跳进水里,从水里逃生。还好我练过游泳,马上游得很远。” 冯保推测:“原来如此,所以他们看到你跑了,就随便找来一具尸体,将他砍得血肉模煳,以证明你死了。这明显就是棱丹干的!不然他们何必制造假象呢?” 媛媛不高兴了,说道:“我可以保证不是棱丹干的。他对我发过誓,按照我们蒙古人的规矩,若是有假话,他是要被雷噼死的。你们想想,兇手看见太子跑了,肯定要制造假象,这样才可以避免亲人去找,防止寻仇。” 冯保不相信,太子于是说道:“算了,只要公主相信棱丹就行了。那天我也的确没有发现棱丹的参与。” 冯保也不想争辩了,关切地问太子:“那么殿下后来又去了哪里?” 太子嘆息着答道:“那天我游了很远,早已是体力不支了。到了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就勉强爬上岸,当场就晕倒在地上了。我本以为将命丧于此,却没想到一位猎人救了我,将我带到他家里。他家住在深山老林里面,据说他曾经犯了罪被流放到辽东,后来从牢营里逃到了那林子。那林子里住了十几户人家,大部分是女真人。不过对他倒十分友好,他也融入其中,改为女真姓爱新觉罗。我被他所救,感激其救命之恩,我拜他为义父。” 冯保打断了太子:“你怎么不去找俺答汗,或者是去找大明也行啊。” 太子继续诉说:“我义父住在蒙明边境靠明朝的这一侧,当我决定去找俺答汗的时候,俺答汗已经宣布封闭边关了,我们根本进不去,又不敢公开暴露身份。而大明这边,我们也不敢去,因为那十几户人家很多都是逃出来的罪犯。更重要的是,我爱上了其中的一个女孩,不久就生下了儿子,现在我已经是四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的父亲了。我觉得对不起媛媛公主,所以也不敢找。” 冯保还在摇头问:“那你就这么一走百了吗?不管身后留下的责任吗?” 太子眼中翻滚着无奈的泪水:“其实我知道媛媛公主心中爱着棱丹,只是为了和平才选择我的。我不想拆散他们。至于明朝这边,我已经厌烦其中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想隐退江湖了。” 冯保只好嗟嘆:“的确,以前我们都在说方皇后、严嵩、高拱三足鼎立勾心斗角,其实这样还算好的,因为可以暂时维持稳定,只有像我这样倒霉的人,落到了夹缝里,牺牲了最宝贵的东西。可是后来,方皇后彻底失宠,变成两雄对决,高拱轻易利用群众的反严情绪,战胜了严嵩,然后自己又成了第二个垄断朝纲的严嵩。如今裕王登基,几乎完全被高拱所控制,远甚于严嵩。” 梁宠的*声再次传来,太子擦干眼角的泪水说:“你看梁宠伤得那么重,赶快到我家去休养,不然伤情恶化了就不好办了。我家不远。” 众人同意,冯保谢过太子。太子前去驾车,剩下三人在车内。媛媛照顾着梁宠。 太子策动马鞭,真是驯马的好手,一下就策动了两匹对他来说陌生的马。马车开始疾驰,和风轻轻吹拂,不觉让人心旷神怡。冯保掀开窗帘,问太子:“殿下,这么多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吧。我刚才看到你背上那么多伤,还有你手臂上也伤痕累累。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太子已经忘记了忧伤,笑道:“这里这么自在,我一点都不觉得苦。至于身上那些伤,我就当是岁月的积淀,挂在身上的勋章。” 爽朗的笑容萦绕在冯保耳边,不错,正是曾经那个倔强的少年,全儿的好玩伴。 不一会儿就到了那个村子,村子民风淳朴,见到太子回来了,都热情地欢迎。太子告诉他们有贵客来访,欢迎得更加热烈了。 太子带着三人进入家门,这个房子还是茅草做的,地面上坑坑洼洼,墙壁上不时地掉下石灰,让人看了心寒。太子向冯保依次介绍自己的妻儿。冯保对太子的大儿子十分有兴趣,他年方十二,却长得高大,眉清目秀,十分可爱。 接着太子马不停蹄地叫冯保去参见父亲,说:“我义父叫觉昌安,他说他在明朝时姓李,你以前叫李雁全,他和你同姓。”冯保不禁产生一种亲切感。 第135页 当太子将冯保介绍给义父的时候,冯保看着眼前这位年纪五六十岁的大爷,头上的辫子有些花白。眉毛已是名副其实的两根卧蚕,眼睛深深地凹陷,满面地虬髯也是灰白。望着这位大爷,冯保瞪起了双眼。的确这一年,冯保已经偶遇了那么多次熟人,这一次冯保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觉昌安看着冯保,友好地问好。冯保听这声音,谨慎地问:“敢问大爷以前是不是叫李经纬?” 觉昌安的脸顿时一沉,紧张而严苛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到这里来了?今天我绝不要让你活着走出去!” 太子赶快上前安抚:“这位是儿子以前的朋友,就是我常给你说的全儿。” 觉昌安情绪瞬间缓和,竟无语凝噎,久之才颤巍巍地说:“你,终于回来了。过来,让阿爹看看。” 太子莫名其妙地说:“阿玛,你问的是谁?”冯保走近,觉昌安拉着他的手,久久地端详着,不停地点头:“是啊,这就是我的全儿。” 太子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他是你爹?”两人深情地点头表示确认。 太子想到了什么,指着冯保问:“你以前怎么从来不告诉我,你父母叫什么?” 冯保已是热泪盈眶,回答:“自从我被严世蕃和吕高收养的那一天起,他就告诉我,我父母已经死了,不要再去想他了,也不要再去向他人提及。我一开始还很想父母,总想去知道父母还在不在。后来当我成为先皇男宠的时候,第一天晚上先皇就做了一个测验,检查我的身世和曹端妃有没有关,我总是害怕提及父母的事会影响我,所以不敢再提及了,即使有人逼问,我也尽量闪烁其词。” 觉昌安也抚摸着太子说:“其实当我知道你是先皇太子的时候,本来想除去你,因为我被大明官府所害,一直存在牴触。可是你说全儿是你的好玩伴,听你介绍全儿,感觉和我的全儿十分相似,又不敢确认,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直到今天,我终于确认了。” 冯保勉强擦拭着眼角的泪水,颤抖着说道:“可是,儿子现在已经被处以宫刑了。而且捲入了官场、宫廷斗争,不得不一辈子化名为冯保。现在正奉高阁老的旨意,送媛媛公主去鞑靼,并与鞑靼谈判。” 冯保以为父亲会反对自己为明朝官府做事,没想到父亲却说:“很好,争取成功,让边塞百姓不再为鞑靼的骚扰所累,也让南方的百姓不为沉重的赋税和其他负担所累。” 冯保听到父亲的嘱咐,便十分孝顺地接受了。他抬头看着父亲,饱经风霜的脸上已满是皱纹。冯保一阵心酸,问父亲这近三十年来,吃了多少苦。 父亲却抓紧冯保的手问道:“你确定你真是被严世蕃抚养?他这几十年来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该有的坏事?” 冯保努力地回想,许久才说道:“仔细地想,还真的没有。不过他的父亲严嵩倒是做过,就是我刚化名冯保侍奉裕王的时候,严嵩怕我告诉裕王他的底细,便趁陈妃待产的时候,想毒死我。结果是严世蕃偷偷将药交换,让陈妃喝了毒药而堕胎。” 父亲沉思许久嘆道:“这也许就是人性最奇怪的地方。他伤害了你,夺走了你的全部,就想去弥补。严世蕃作恶多端,倒是做了一回善事。” 冯保不解问父亲究竟怎么回事,父亲解释:“你出生的那一年,我和你母亲住在北京的什剎海边,做些小生意。没想到房子被严家看中,想低价购买。我们不愿意,没想到严世蕃随便安了个罪名把我抓去了锦衣卫,将怀孕的母亲赶了出去。锦衣卫的陆炳本来很想宣布我无罪,可不知为什么过两天就改口了,要治我重罪。那时曹端妃正在什剎海边行宫内养胎,没想到你母亲找到了曹端妃帮忙,求严世蕃和陆炳放了我们。这时,你刚出生。曹端妃给了我们很多钱,并写信给他在苏州的兄长,给我们推荐了工作,我们就在苏州安定下来了。” 冯保咬牙说道:“严世蕃果然如此恶毒,就是一个欺瞒百姓又会装蒜的恶霸!” 父亲继续讲述:“接下来的壬寅宫变,你母亲被抓,我带着家里的细软去变卖。没想到严世蕃刚好那天到苏州,看见我了,认了出来,也把我抓走了。我就被流放到了辽东,在辽东苦寒之地,我们经常冬天穿着单薄的衣服干活,如果没有完成任务就扒光衣服浸冷水。我实在受不了,就逃到这白山黑水之深林。现在有了这么多孩子,过得倒是逍遥自在。只不知道你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冯保将母亲的遭遇说了一遍,父亲嘆惋道:“想必胡宗宪为你母亲赎身是受了严世蕃的旨意,表面说是作妾,实际是想办法安置,又避免让你知晓。人们常说严世蕃是个多情的公子,总会因为情感的羁绊做出常人难以理解的事情。他除掉了我,又不忍心,所以把你推了上去。” 冯保拉着父亲的手说:“现在都过去了,我们就不要说这些以往的琐事了。现在面对儿子的问题就是与鞑靼谈判。” 父亲告诉冯保:“谈判需要智慧和勇气,重要的是不要显示出怯阵。即使你确实感到实力不济,也不要示弱。在他面前表现的一定要是最强的那一面。” 第136页 媛媛公主过来宣布开饭了,三人下去,众人围着一桌,吃着粗茶淡饭,倒也相当惬意。 接下来梁宠留在村子里养伤,冯保要去赶时间,便暂别父亲,与媛媛公主一起前往锡林郭勒。太子决定代替梁宠充当护卫。觉昌安再三叮嘱三人,不要和外人说自己的这个地方。 四月初,塞北还有一阵凉意。俺答汗在行营帐内接见了三人。太子用头巾遮住脸,防止被认出来。波罗和棱丹都在场。 三人向俺答汗行礼,这次俺答汗没有让冯保跪下。冯保恭顺地奏明:“启禀大汗,公主在大明已生活五年,与棱丹伉俪情深,一切情况良好。今期限已到,遂送还,往大汗莫要嫌迟。” 俺答汗笑着点头:“公主回来了就好,今晚上设宴款待你们。” 冯保想说签约的事情,波罗却提前请冯保、太子二人去休息,媛媛公主则马上与棱丹手拉着手,羞煞旁人。 走出大营,太子马上对冯保说:“你胆子怎么这么小?他们自然不会主动提出签约的问题,因为若是提出,他们将处于被动地位。你不主动地提出,就错失良机,一下让我们进入了被动地位。” 冯保摇头道:“你也不看当时那个情况,没有人会有心思听的。只好看今晚的酒宴上有没有机会了。”太子怅然。 晚上酒宴在大帐内进行,俺答汗举杯,谢冯保二人保护媛媛公主平安回来,同时也祝鞑靼和明朝能够继续维持和平。 酒过三巡,俺答汗仍然在迴避。太子不停地拽住冯保的衣角。冯保终于鼓起勇气站起来,不忘举起酒杯恭顺地说:“大汗,这五年的约定已经到期了,那新的合约是不是该签了。” 俺答汗摆摆手说:“今天我们就喝酒喝个痛快,签约的事情改天再谈吧。” 太子也站了起来,用标准的蒙语斩钉截铁地说:“我们今天设宴喝酒为什么?就是为了和平,如果没有签约,和平就没有法定的效益。所以今天必须签约。” 俺答汗疑惑地问是谁,冯保回答是一个随身的侍卫。波罗怒道:“一个小小的侍卫也敢如此狂妄?” 冯保赶快安抚太子:“不,不要这样。”俺答汗似乎听错了:“你说他是你弟弟?” 还没等冯保反应过来,太子就抢先说道:“是的,我就是他弟弟。你敢伤害明朝大臣的亲属吗?”众人脸上露出了不解。气氛也骤然紧张。 这时候,媛媛公主连忙赶过来,给太子殿下斟酒,以求安抚。冯保不知道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刚喝完酒,太子就大喊:“我喝醉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如果识趣,就签字。”说完一把将公主抓在怀里。用剑挡住她。 冯保胆都快被吓破了,连忙劝太子放手。波罗骂了起来:“大胆,竟敢劫持公主!”拔刀相向,剑拔弩张。 俺答汗见状,赶快示意波罗放手,面部表情纠缠着,最后拍了下桌子,说道:“好吧,既然是为了和平,那就签字吧。” 冯保赶快呈上协议,却感觉两手止不住地颤动。俺答汗看了一眼协议,觉得基本合理,基本上是一些关于开放边关贡市、发展贸易等的,就马上全部签了字。 全部签了字,冯保回到座位上,准备让太子放手,没想到太子继续押着公主,叫冯保赶快闪开,回自己的营帐内。冯保胆战心惊地照办。 太子将媛媛公主劫到门口,突然放手。太子已经离开,媛媛顺势回到棱丹的怀里。 棱丹咬牙切齿地说要去追杀太子,媛媛却大喝一声:“谁敢!这一切都是本公主自己的主意,自愿策划的。父汗,你也不要太无信。现在我们也没什么损失,我们就算了吧。” 俺答汗心中有些不满,却表面大度地说道:“罢了,我们就不要追究了。只不过媛媛你今天太胡闹了。本大汗罚你闭门思过。” 冯保和太子回到营帐收拾了东西,赶快搬东西上车,准备逃跑,毕竟这里有危险,到了明朝的土地就安全了。 太子驾车,连夜赶了几里路。冯保高度的紧张,担心后面俺答汗会派人追杀。不过太子安慰:“他们也有理亏,还有媛媛公主肯定会帮我们说好话的。我们没必要害怕。我刚才剑都没拔出鞘,只是用手,没事的。”冯保还是不敢放心。 已经跑了很远了,太子对冯保说:“现在快到边境了,我们不如这样,把车丢在这里,我们各自骑着一匹马赶到我义父那里,免得他们追来,过几天再送你回北京。”冯保已经是草木皆兵了,只好答应了。 ☆、48.爱子骑马追父 义弟归朝拜母 太子问:“你还记得骑马吗?”冯保微微点头,表示还记得一点。太子说:“就这样吧,我在前面骑,你在后面跟着。放心,我不会甩开你的。” 冯保此时疑虑重重,却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对太子言听计从。两人将两匹马从马车上解开,各自选了一匹。 事不宜迟,两人同时起驾,马蹄翻飞。好在马儿很通人性,载着冯保和太子,两人几乎并驾齐驱。 话说棱丹心中愤懑,便带了几个公主的随身护卫,搜查两人的营帐,没见人影。本想禀报俺答汗,却想这样就不方便直接下手了。于是带着那些人赶快向西南方向追去,一个晚上最终都一无所获。只好悻悻而还。 第137页 第二天俺答汗发现两人已经走了,一开始有些生气。公主赶快安慰道:“父汗,放他们走吧。我们也没吃什么亏。不要伤了两家的和气。” 波罗来报,棱丹不见了。公主一听紧张起来,生怕棱丹会去追两人,给两人带来危险。 可正在公主担心的时候,一阵马蹄声传来,给众人送来了棱丹和那几个护卫的身影。当棱丹到达俺答汗跟前时。俺答汗斥责棱丹:“你小子到昨天晚上哪里去了?你看媛媛公主等你等得好焦急!” 棱丹气喘吁吁地说:“昨晚上听说来了可疑人员,小婿特地去巡查。”俺答汗问:“发现了什么吗?”棱丹说什么也没有发现。俺答汗再三逼问是不是真的。棱丹再三肯定。媛媛公主才勉强放下心来。俺答汗强调:“他们两个还是不要招惹为好,现在的情况跟以前不同了。以前我们缺衣少食,要靠劫掠明朝获取。现在开放了贡市,我们可以用马匹还有皮毛等物品换取,这样来得也轻巧。本汗想了一晚上,觉得这项协议签得恰到好处,省去了很多麻烦。你们大家也不要有什么异议了。”众人称赞俺答汗圣明。 经过长途跋涉,太子和冯保两人最终于当天申时回到了父亲觉昌安所在的村子里。父亲一见两人疲惫不堪的样子,就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有那个使臣会像你们这样狼狈?他们即使不签字也不该这么对待你们啊。” 冯保已经快瘫倒在地上了,太子笑着回答:“阿玛,你误会了。他们签了字,而且媛媛公主肯定不会让他们反悔。”接着就把签字的情形告诉了义父。 父亲大惊,说道:“你这样鲁莽,给他们抓到了把柄,他们岂不会反悔?”太子却自信地说:“儿子坚信,有媛媛公主在,他们就不会反悔。” 父亲沉思片刻说:“那你也得让全儿好回去交差。阿玛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朝廷那边要怪罪,你必须替全儿抵罪。” 冯保勉强地缓过气来,对父亲说:“放心,朝廷那边有张居正在,而且皇上非常欣赏儿子,我还带了小皇子几年,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父亲嘆道:“你怎么宦海沉浮那么多年,还不知道官场的兇险。即使张居正对你有情有义,那他也只是潮流中的一条鱼,必须随潮流而动,否则会跟你一起倒霉。而现在内阁阁老是高拱,潮流掌控在他的手里,顺其者昌,逆其者亡。” 冯保还想说什么,太子先发话了:“你们不要吵了。谁说我不回去?我早就下定决心和全儿回去了,这样将来永远保护着他。” 冯保劝解太子:“我有梁宠保护着,还有张居正,最后还有皇上,不需要保护的。可是我非常希望父亲能回去,一来我们一家团圆,二来也过上好日子,你看这里如此破旧,看了真让人心酸,儿子心里实在不好受。” 父亲沉思半晌说道:“塔克世,你和全儿回去吧。老身就留在这里了。现在全儿那边想必也不宽裕,不能支持这么多人。我就留下来,带大这些孩子们。” 太子有些不情愿地说:“阿玛,你这么辛苦,也该享受了。”父亲笑道:“看到你们两个像亲兄弟一样幸福,阿玛心中也很高兴。再大的苦也甘之若饴。况且阿玛还是朝廷钦犯,会影响全儿。” 冯保关切地问父亲:“您真的没有一丝怨言,这让我都有一种负罪感啊。” 父亲笑着拍着冯保的肩膀说:“收起你的负罪感吧。这是你应该的。父亲会在这边生活得很幸福。好了,梁宠还休息两天就可以上路了。你们也好好休息吧。” 冯保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抱着父亲的膝盖说:“父亲,我以后一定会再来看望你的。这几个孩子,劳烦父亲把他们带大,传授像太子这样的武艺!”父亲点头,说一定会的。两人不禁相拥而泣。 冯保突然擦干眼泪说:“太子殿下,既然你打算跟我回去。再加上那天俺答汗误认为你是我弟弟,所以以后你就只能当我弟弟了。” 太子破涕为笑:“当然,能当你的弟弟,我感到十分荣幸。” 冯保接着点头说:“宫中档案和度牒上写着冯保的母亲为刘氏,我已经告诉了母亲,她也承认了,宫中也颁发了证明。弟弟叫冯佑,生于嘉靖十五年三月,正好跟你同岁。我们都是北直隶衡水人。嘉靖三十四年底,先帝曾经派陆炳找过你们母子,结果没找到。我跟上面报的是嘉靖二十九年的鞑靼入侵,导致直隶大片农民流离失所。你们在逃难时走散了。母亲一路乞讨逃到了南方,被卖到青楼,后来被商人赎身,商人死后接管了酒楼。而马上给你上报的时候就说,那一年你往辽东逃亡,最后在这里过着游侠的生活,四海为家。我们不能把父亲的地方告诉皇上,免得牵涉出以前的问题。至于我们的相见,就说是路上遇到了劫匪,马车被打破了,你救了我们。” 太子点头,肯定地说:“我以后就是冯佑,你是我哥。家中排行第几。”冯保说:“档案上只写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太子会意,却突然提出了一个严重的问题:“我听说一些地方官府遇到亲人相认的时候会使用滴血认亲的方法来鑑定,万一要是他们搞滴血认亲怎么办?” 第138页 冯保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了。皇上登基那天,由于小皇子长年由我、孟沖和张居正在带,海瑞等很多官员质疑小皇子的血统。他们强烈要求滴血认亲,可高拱却当场拒绝,说滴血认亲的方法有问题,各地经常出现亲兄弟血不能相融,而毫无血缘关系的人的血却相融的现象。为慎重起见,避免好事者造谣,所以就不做了。如果我们被要求滴血认亲,我们也可以用这个理由回绝。即使他们还是要试一试,那么当出现血不相融的时候,我们就以高拱的话反驳过去。” 太子点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果然还是那样。”三人不禁笑了。 两天后,梁宠的伤几乎完全痊癒了。冯保决定返程了,由于没有马车,就找村民,买了一匹马,预备到最近的官府衙门后拿着身份牒和使节领取一辆马车。梁宠还是那么强健,一个鲤鱼打挺上马。太子也纵身一跃,坐上马鞍。只有冯保,藉助马镫才上马。 父亲临行时含泪深情嘱咐:“你们这一路上多多保重,为父也没有别的好说的,只是希望你们在朝廷里,既要忠于朝廷,与谗佞小人做斗争,也不要忘了保护自己。在应该且必要的时候注意明哲保身,避免付出无谓的牺牲。” 冯保早已热泪盈眶,在马上拉着父亲的手:“这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父亲也要注意身体,操劳了大半生,该享受的不要错过了。等孩子长大后,儿子想办法接你们一起回去。”冯保不禁弯下腰,向下面的父亲拥抱告别。 送别时含情脉脉,却终有一别。冯保最后放手,随着三人起驾,马儿开始狂奔。越来越远,最后在远处消失。美男离殇,恨相逢之须臾;家人异方,盼他年而难遇。 春风得意马蹄疾,三人不知跑了多远,预计晚上才能到最近的县衙。午时,三人来到树荫底下休息。吃了些干粮,喝了水。时值午时,天气有些热了,三人不停地打扇。 突然,远处传来马蹄声,一向谨慎的冯保不禁紧张起来。其他两人赶快准备保护冯保。当马蹄声渐行渐近的时候,三人眼光聚焦在那个逐步靠近的物体上。没想到,那个高头大马上骑的竟然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马匹走近了,三人发现,这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太子的大儿子。冯佑,也就是太子,训斥儿子:“你怎么不听话,送到这里来干什么?如果有什么危险怎么办?你爷爷不急死去吗?” 太子的儿子说:“阿玛,儿子捨不得你,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至于爷爷和额娘那边,您放心,儿子已经留下了一封信。相信他们不会很急的。” 冯佑怒斥儿子:“你以为一封信就可以安定他们吗?”太子儿子辩驳:“儿子已经跟额娘说了,她没有反对的意思。”冯佑坚持要儿子回去,儿子坚决不回去,使劲地违抗。 冯保见状,问那个小孩:“你确定你写信给大家并跟你母亲说了?”这个男孩子肯定地点头,冯保转而对冯佑说:“弟弟,既然如此,那就让他跟去吧,毕竟能和父亲在一起,也是一种难得的福分。” 冯佑已经很听哥哥的话了,尽管存在疑虑,还是答应了。冯保对孩子说:“你现在去了京城,就要注意,不要说女真语,以免暴露身份。好在你的汉语已经说得很好了。另外你的名字也要改一改,伯父建议叫做‘冯邦宁’,就是祝愿国泰民安,天下太平的意思。” 男孩也许不太精通这些汉字的意思,也没有异议,欣然答应了。 接着四人骑着各自的马,向最近的县衙奔去,终于在落日之前到达。冯保出示证件,说明来意。县衙便配了一辆车,并安排夜间住宿。 第二天,冯保把出使前带来的两匹马交给县衙,把剩下的两匹马用来拉车。好在有冯佑这个优秀的驯马师在,马儿虽然从来没有拉过车,但很快学会了,带着全车人向京城奔去。 几天后,一行人回到了北京。首先前去探望冯保的母亲。母亲看到这么多人回来了,心中百感交集。冯保迫不及待地向母亲说了这一路上遇到的所见所闻,母亲露出了愕然的表情,急切地问冯保:“你说你遇到了父亲,怎么不请他回来?在北京居住总比在那偏远贫穷、落后荒芜人烟的鬼地方要强。” 冯保连忙辩解:“不是儿子不想,是父亲自己不愿意。他说他在那里生活了大半辈子,实在不愿意就这么离开。而且他还有那么多孩子需要抚养,实在是不方便都带来。他还说自己是曾经越狱过的朝廷钦犯,怕连累我。” 冯保还在找理由搪塞,没想到母亲笑了起来,说道:“果然是他,一点都没变。就是个直性子,先前因为我的收入比他高,他还总是忿忿不平,长期和我吵,要我不去曹员外的机房里工作。现在又捨弃锦衣玉食,去苦寒之地吃糠糟之饭。这样的人,真乃义士,勇士也!” 冯保笑着劝母亲不要这么酸了,又介绍冯佑、冯邦宁的故事。母亲十分高兴又多了儿子孙子。两人也向母亲致意问好。 认亲完了,众人还带着感动。冯保突然问母亲:“梁宠被锦衣卫录取了吗?”母亲看着梁宠,收敛起笑容,摇了摇头。 冯保急切逼问:“你确定吗?不要忘了,梁宠使用的假名‘刘守有’,因为他也像我父亲一样涉及到敏感事件。” 第139页 母亲蹙眉说:“老身当然知道,这种事情我比你仔细得多了。梁宠被录取了,问题是他没能在发通知书的那天前去签到,所以落空了,指标给了别人。” 冯保不禁懊恼起来,梁宠却笑着说:“没事,我早就猜到了结果,我不后悔。”可是冯保明显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几分悔意。众人沉默了,不知道梁宠究竟在想着什么。 院外的门外传来敲门声,冯保前去开门一看,原来是张居正。张居正还提着一袋礼品,母亲连忙前去致谢:“张大人这么大方,这让老身受之有愧,多不好意思啊!”张居正笑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你们尽可放心拿去,这个没有那些问题的。” 冯保十分愧疚,蹙眉对张居正说:“虽然我没有正式的职位,可是我可以按照候补的官员有一定的津贴,省着点花销,就会够用的。何必劳烦次辅大人亲*问?我们全家都受之有愧啊!” 张居正告诉冯保:“你还不知道吧。高拱已经把你们这些特殊身份的人的津贴全部取消了。至于这笔钱具体去哪里了。明着他们说是接济灾民,实际上去哪里了就不好说。有一些官员发现,严嵩被赐死后,高拱的家产瞬间翻了几番。虽然朝廷的处理方案是将各地严嵩的财产进行拍卖,或者发放给贫苦人家。但朝廷上下很多人强烈怀疑,这些财产大部分流入了高拱的私囊。” 冯保先是一嘆,而后换上安定的表情,向张居正介绍自己才认的弟弟和侄子。张居正看着冯佑,立刻侷促起来,问道:“你不要告诉我他就是以前的太子!” 冯保拍着张居正的肩膀,劝其小声点:“大人莫要声张,别人都知道了不好。现在长相相似的人多了去了,随便给个理由就可以煳弄过去。况且如果权威人士证明他不是的话,他就不是。就像我一样,尽管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李雁全,也基本都肯定我就是李雁全,却有权威的力量证明我不是,那我就不是李雁全,而是原来司礼监的冯保。” 张居正紧张地告诉冯保:“那你就像那个小皇子一样,把他们两个人藏起来。不要暴露了身份。” 冯保微微点头,冯佑却抢先说:“大人,恐怕我们不能如你所愿。因为我在鞑靼那边向俺答汗说了我是他弟弟。” 张居正愈发地紧张,问冯佑:“你还说了什么可能造成危险的话?” 冯佑仔细想着,而后说:“我还劫持了媛媛公主,逼他们签订了条约。” 张居正已是目瞪口呆了,问道:“你说什么?这如果传过来了,高拱会整治你哥哥的。” 冯佑却泰然自若地说:“大人不必惊慌,因为这是媛媛公主自己的主意。她肯定劝得动她的父汗。再说,我们的条约相当照顾他们。他们不用再劫掠,可以有大量的物资去低价换取他们的马匹、皮毛等货物。他们想明白了就会懂得这是好事,所以也不会张扬。” 冯保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勇气对张居正说:“大人请放心。我看俺答汗的神色透出了不想提及此事的意思。相信他也不会的。” 张居正只好默然嘆道:“但愿如此吧。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冯保说想先听坏消息,再听好消息。 张居正说:“坏消息是高拱可能马上会藉机刁难你,好消息是明天皇上会上朝,你可以面见皇上了。当然你要小心行事,避开高拱的责难。” 冯保倒觉得无所谓,毕竟能面见皇上就是好事,皇上那么相信自己,一定会避免高拱的恶意刁难。这次完成了任务,皇上会奖赏的。 张居正只好提醒冯保注意。 第二天,隆庆皇帝上朝了。文武百官早在卯时就赶到午门,冯保夹在人群当中,勐然发现殿前威武地站着孟沖,通过旁人的交谈,冯保才知道,此人现在已经是和高拱一起坐拥至高无上的权力了。 孟沖发出响彻云霄的唿喊,让冯保感到相形见绌,想像自己以后绝对不可能在此发出这么响亮的唿喊,那就是“皇上有旨,宣百官入朝议政。” 百官踏着整齐的步伐入朝觐见,冯保左伴梁宠,右携冯佑。冯佑将女真人的髮辫盘起来,用方巾裹起来。 入朝后,皇上驾临,百官依礼朝拜。冯保惊讶地发现,那个曾经肌肉发达、骨骼精奇、双目炯炯有神的裕王,如今却精神萎靡不振,连“平身”两字都说得那么乏力。冯保不禁害怕起来。 孟沖代替隆庆请百官议事,首先请冯保汇报边塞签约的情况。冯保上前叩拜,这时终于看到隆庆的眼光中透出几分力道。冯保简要地讲述了出使鞑靼的情况,当然把那些敏感的故事剔除了。最后恭喜皇上,和平条约已经签署生效。 没等高拱发话,隆庆就贊冯保:“爱卿有功,看赏。” 高拱见皇上先发话了,便顺承意思说:“冯保这次立下了功劳,当然要赏,既然目前没有固定的职位,还在候补,那就从今天起,前去提督东厂吧。”皇上贊此计甚好,准。 冯保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快,赶快接旨谢恩。 ☆、49.高拱仗势逼滴血 冯保陈情谢前罪 冯保不忘继续奏明:“上次臣随张次辅前往江南,未能及时面见皇上而报告,还望恕罪。上次在江南,臣遇到一武艺高强者,名叫刘守有,遂带回京城。本想引荐给皇上,没想到未能面见皇上。于是让他去参加锦衣卫的选拔考试,以谋求职位,本来已经通过了考试。可当时高阁老命臣出使鞑靼,护送公主,签订条约。刘守有见臣孤身行事,实在很危险,便决定护送,因此错过了发榜签到的那天,听说名字已经被人给顶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补录?” 第140页 隆庆请阿巍回答,阿巍望了一眼高拱,谨慎地禀明皇上:“恕臣直言,按照规定,没有参加发榜当日的授位仪式,并且没有正当的理由,实在是不能补录了。” 隆庆蹙眉问道:“护送冯保不叫正当理由吗?”说完咳了一声。 阿巍赶快谢罪道:“皇上恕罪,可是现在顶替的那个人已经安排了职务,如果让刘守有过去,定会让他下去,这样岂不是对他不公平?” 隆庆又咳了一声,说道:“好吧,那容朕再思考,冯保你有什么意见吗?” 冯保害怕高拱,只好唯唯诺诺。接着冯保又向皇上举荐冯佑:“臣这次出使鞑靼,还有一个意外收穫,那就是找到了我失散了多年的弟弟——冯佑。”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冯佑身上,而且都有种莫名地惊讶。隆庆疑惑地问冯保怎么找到的。 冯保按照约定好的话说:“陛下,臣在路上遇到了刺客伏击,马车被毁,多亏一侠客相救,方才脱险。而后根据臣儿时的回忆,竟发现此侠客就是臣的弟弟!今日还朝来拜,特呈与陛下禀明。” 高拱厉声而问:“你如何确定的?还有他怎么在那里,上次你从南京带了个母亲,这次又带个弟弟,你莫非是在煳弄我们?” 冯保拱手而言:“臣不敢。臣的弟弟背后有个胎记,臣当场看过的。还有弟弟能够回忆起小时候,家住在北直隶衡水的情景。如此看来,的确不错,是臣失散的弟弟。臣的家人命途多舛,嘉靖二十九年的鞑靼入侵,家乡受到蹂躏,十室九空。母亲逃到了江南。母亲一路乞讨逃到了南方,被卖到青楼,后来被商人赎身,商人死后接管了酒楼。而臣的弟弟往辽东逃亡,最后在辽东行游侠之道,四海为家。” 高拱再责问:“既然你那么确定,为何在朝堂之上,还用头巾遮遮掩掩。” 冯佑先开口:“秉高阁老,草民长年游走在辽东女真人的土地上,于是改了女真的髮式。今日在朝堂之上,为礼仪之故不得不遮挡。”冯保听后紧张起来了,众臣都唏嘘不已。 高拱训斥:“真是大胆!身体髮肤受之父母,怎可随意乱动。冯保,你带这样的人上朝堂,应该检讨了!而这个不讲礼仪的狂徒应该廷杖!” 隆庆咳嗽缓解了,急忙说:“爱卿,冯保立了功,就不要在这值得庆祝的时刻动那些不吉利的事情了。身体髮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这是对士大夫的要求。这位来自草莽,并且是一介武夫,就没必要这样笼统死了。” 高拱仍然十分不满,却没有狂妄到公开违抗皇上的地步。他只是端详着冯佑,突然眼放灵光,提醒众人:“诸位觉得这个冯佑像不像先帝的太子?” 冯保慌了,如果这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高拱一口咬定,那么即使冯佑不是太子,也会被认为是太子。而太子的命运会是如何,大明的英宗、鋮王曾经那你死我活的争斗震撼着冯保,使他不禁身躯一颤。冯佑也不敢公开主动辩解,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高拱向皇上致意:“皇上,冯保左带一个旧交,又带一个母亲,还带一个弟弟,如此频繁而随意,让人不得不怀疑。如果冯保在各部安插亲信,企图垄断朝纲,那后果不堪设想。臣请陛下早做决断,防患于未然。” 隆庆有些不高兴了,告诉高拱:“他们两人都保护冯保有功,好像还都受了伤。不给他们奖赏,怎么能够服人心?” 高拱微蹙眉后奏明:“不如让冯保、冯佑两人当场滴血认亲,如果血不能相融,就不是亲兄弟。以欺君之罪论处两人。” 隆庆连忙摆手说:“爱卿何至于此?他们两人也有可能是搞错了啊!他们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能说是欺君呢?” 高拱蛮横地强调:“陛下万万不可轻易相信他人,只要对陛下有一丝的危险,就应当消除。你看那冯佑,如此髮型,一看就知道来者不善。” 隆庆想起了什么,问高拱:“上次海瑞要小皇儿与朕滴血认亲,爱卿站出来阻止,说滴血认亲不准确,已经有很多地方出现了与事实相反的结果,所以我们就没做。这次如果做,会不会结果不可信,反而冤枉好人?” 高拱从鼻孔中嗤气而笑道:“陛下,上次臣没有跟大家讲清楚。各地出现的所有与事实相反的结果都是此类情况:本来肯定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做出来结果是血相融。还没有过确定的亲人,血却不相融的现象出现。也就是说,滴血认亲的方法被论证出来,具有灵敏性,凡是亲人,不可能血不相融。滴血认亲只不过没有特异性,就是非亲人也有可能相融。简单而言,今天就是有反应不确定,没反应排除。如果结果相融,那冯保、冯佑也不一定是兄弟,而如果不相融,那么他们肯定不是兄弟!” 隆庆还在思考高拱的思维是否有理,而张居正听到这里,早已忍不住了,跪倒求情:“高阁老,陛下一向讲究仁孝。冯保仁义,将武艺高强,品行高尚的两人认作义弟,也恰巧向天下人展现我朝的仁孝,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高拱警告张居正:“张居正你不要胡搅蛮缠,我知道你跟冯保这阉竖相互勾结,你就不要再在这里显露你们两个的姦情了!” 第141页 张居正听后盛怒,却不敢违抗上司,只好忍气吞声。 冯保赶快跪下说:“皇上,高阁老,的确是微臣鲁莽,臣就认冯佑为义弟,不是亲弟弟。以体现圣上的仁孝之意。这样难道还不可以吗?” 高拱拂袖怒斥:“你刚才还确认他是你弟弟,为何现在就改口,一看就是心里有鬼。凭你这行径就不用做测试了。” 冯保感到泰山压顶,而冯佑也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张居正不敢得罪高拱,也沉默了。 这时隆庆终于想清楚了,说:“那就做一个滴血认亲吧。如果不相合,就让冯佑作冯保的结拜义弟。如果相融,就确认他们是兄弟。” 高拱脸上还有些不满足,不过还是决定做测试了。冯保想到非亲戚也有可能相融,便答应做,祈求这一丝的侥倖。 孟沖端来了一个装着清水的白瓷碗和一把小刀,请二人滴血认亲。 冯保鼓起勇气,和冯佑一起起身。两人双目而对,却充满了忐忑。冯保向冯佑点头,决意开始了。 冯保先用小刀划破左手食指,将血挤入清水中,血滴很快扩散开来。冯保将小刀交给冯佑,冯佑犹豫着,高拱开始催促了:“你们莫不真是心里有鬼,快点!” 冯佑狠下心,用小刀划破左手食指,也将血挤入碗内。血滴入原有的红色血水,先是还有些边缘隔阂,而后迅速扩散开来,与原有的水*融,竟完全融合了。 冯佑看到这场景大惊,带着兴奋的惊讶,连手中的小刀都掉到了地上。然而他马上感觉自己失态,推脱说因为手被划伤了很痛。 冯保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张居正也满腹狐疑。高拱见几人磨蹭,便走来看这结果,刚才严厉的表情顿时收敛,不禁眉头紧锁,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隆庆早就在三人惊讶的凝滞中,从龙椅上走了下来,看着碗中的血,也露出了带着怀疑地惊讶。然后望望冯佑,蓦然感到了什么,却说不出。 冯保这才回过神来,对高拱说:“高阁老,现在滴血认亲结果相容,我们有可能是亲兄弟。您也没必要再纠缠了吧,反正也没有办法证明我们不是。” 高拱默默点头,回到自己的位置,嘴里小声地念叨:“好吧,你赢了。”不过马上整理好腔调:“启禀陛下,他们是不是亲兄弟,还是不能完全确定。所以还是收为义弟比较妥当。” 隆庆又咳了一声,对高拱说:“爱卿所言甚是。冯保择日前往东厂赴任,刘守有、冯佑两人任其合理调度。”三人接旨谢恩。 在回去的路上,张居正走近冯保,冯保看见他便问:“今天的滴血认亲结果,大人怎么看?” 张居正无暇顾及,告诉冯保:“这不是重点,你不要疏忽大意了。高拱把你安排在什么地方?” 冯保笑道:“东厂啊,多么大的权力,看来我立功了他们也没话说了。” 张居正蹙眉提醒:“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他这样做是想害你!”冯保听后顿时收敛起笑容,问何故。 张居正说:“东厂向来由太监提督,而手下的爪牙也多靠贿赂和裙带关系。更重要的是,他们长期和严嵩这些人串联在一起,你只知道陆炳的锦衣卫,却不知道还有东厂也是他们的。所以东厂的名声相当坏。高拱让你去那里,第一让你掉进泥淖,名声洗也洗不清。第二,那边都是有权势的宦官,你根本奈何不了他们。而且他们现在基本上已经落入高拱的手中,你将会成为高拱手中的玩物。” 冯保不觉害怕起来,张居正安抚道:“你先不要急,以不变应万变,我也会想办法的。” 冯保送走了张居正,梁宠和冯佑赶紧上来安慰:“我们会帮你的。”冯保勉强平稳了刚才的情绪。 冯保一行回去了,将这些事情告诉了母亲。母亲先是一怔,似乎想说什么,却马上改口:“这样多好,为娘一个妇道人家,也不能做什么,现在既然你们兄弟相认了,也该庆贺一下。你们随我来,有一套新衣裳送给你们俩。”说完指着旁边一小房间。 梁宠似乎有些嫉妒,不过乐意留下,招唿他俩随着母亲去了。 冯保、冯佑来到小房间,看见面前没有衣裳,问母亲在哪里。母亲示意两人小声,说:“有一个秘密,为娘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有原因的。小时候我怕你不懂事,知道后会去闹事。现在你已经成为宫闱之人。我又怕你接受不了这种强烈的刺激。所以不敢说。今天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是不得不说了。” 冯保莫名其妙地问母亲是什么事。母亲问冯保:“你不觉得今天你滴血认亲结果相合很奇怪吗?”冯保抬头凝望:“就是因为有少数的特例存在,我们刚好就是少数的特例,所以今天才矇混过关了。” 母亲带着诡异的笑问冯保:“你完全相信这是少数的特例,矇混过关吗?” 冯保不假思索地问:“母亲什么意思?”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瞬间呆滞了,浑身开始颤抖,冯佑没有听明白,问冯保怎么了。冯保没有回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母亲,难道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 母亲点头了,说:“就是这样的,你猜对了。”冯佑不明白地问:“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第142页 母亲安抚着已经浑身开始颤抖的冯保:“不管是什么,你一定要接受。这就是事实。”冯保勉强克制住颤抖,请母亲快说。 母亲说道:“嘉靖十六年,宫里五个嫔妃同时怀上龙种。正逢五星连珠奔月的天象,陶仲文建议宫中这五个嫔妃到外面僻静之处养胎待产。曹端妃和另外一个嫔妃被安排在什剎海边。我们家当时也住在那里,那一年的七月,家里的房子被严世蕃抢占,你的父亲想阻拦,就被锦衣卫抓走。我当时怀着胎,无路可走。碰巧被曹端妃遇上了,曹端妃就把我藏了起来。过几天,那一个嫔妃生下了一个龙子,方皇后的胡公公送来一盒月饼,马上龙子就夭折了。可是先帝根本没有责怪方皇后,这件事情不了了之。那个嫔妃失去了小皇子,马上疯癫了,被关在了疯人院,好像现在都还没死。当时有算命的算出曹端妃将会产下皇子,因此她十分地害怕,如果生下皇子,就会被嫉妒的方皇后害死。结果非常凑巧的是那天我在曹端妃那里产下了一个女婴,曹端妃赶紧用催产药将自己肚中的龙种催出来,果然是皇子。曹端妃赶紧和我交换了。再上报先帝,说产下了女儿,所以那个小公主其实是为娘的孩子,而你,则是先帝和曹端妃的皇子!” 冯保听到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情,早已丧失了语言逻辑能力,半晌支支吾吾地说:“所以,那朵银色的紫薇花,就是曹端妃送的?” 冯佑也瞪大了双眼,舌头几乎不听使唤了,只是不停重复单调的词语:“怎么会,这样?” 母亲倒是平静地点头继续说:“接下来的事情,想必你父亲都告诉你了。曹端妃托人放了你父亲,写了介绍信在苏州安置了我们。每两个月还派人来看我们。那朵紫薇花正是曹端妃送的。” 冯佑勉强反应过来,说道:“这种紫薇花的银饰在那个年代的宫中十分常见,我一直怀疑我背上的那个不是胎记,而是母妃烙上去的。所以才会跟全儿的紫薇花一模一样。” 母亲安抚着已经是凝滞住的冯保,此时的冯保,怀疑、猜想、惊喜、仇恨……百感交集。母亲郑重地说:“曹端妃嘱咐过为娘,尽量少让人知道,包括你。所以这件事就是连父亲都不知道,一直以为你就是我们的亲生儿子。” 冯保突然狂叫起来:“不可能,我不相信我居然干掉了我的亲生父亲!”母亲和冯佑听到这骇人听闻的话,无法相信。 冯佑一把抓住冯保,用冯保难以想像的严厉逼问道:“你再说一遍!父皇是你杀的?你居然是一个弒君的贼子!” 冯保快要在压力下失去了理智,跪在了冯佑面前,声泪俱下地说:“是的,你杀了我吧,为你父皇报仇!” 冯佑拿出母亲裁缝用的剪刀,准备向冯保刺去,却被母亲抓住手臂,那把本来就没握稳的剪刀掉在了地上。 冯保闭上了眼睛。三人沉浸在寂静之中。许久,冯佑终于恢復了理智,把手放在冯保的肩上,安抚着说:“这些都是尘世的宿怨,我不想再管了。但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好兄弟,而且是亲兄弟。但今天,希望你也看在兄弟的份上,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冯保睁开眼睛,在频繁的抽泣的间断中诉说:“先帝一直深爱严世蕃父子,严世蕃因叛国罪被高拱处死。先帝因此精神恍惚以至疯癫,经常杀人取乐。道士陶仲文藉机向皇上提议食用男童的心肝。当时裕王的李妃产下了龙凤胎,只敢报告生了女孩,那个小皇子就被我偷偷地带了三年。三年内,不知有多少父母失去了孩子,很多夫妇都逃到边远地区避难了。这还不是最坏的,嘉靖四十五年海瑞上呈忠言《治安疏》,先帝将其脱衣廷杖,关在大牢,年前处死。更坏的是,接着先帝给了我一瓶毒药,要我每天放一点在裕王的菜里。到年底就可以结果裕王,然后准备退位传给景王。针对这样的混乱局面,裕王召集高拱、徐阶、张居正商量对策,只好採用极端的方法了。那一天,我去参见先帝,黄锦、陶仲文端来心肝汤。先帝喝了第一碗就让他们下去做其他事情,我赶紧偷偷地将毒药放在罐子里。结果这时景王来了,先帝就把剩下的汤赐给景王。景王喝了汤,当场没发作。先帝又带我们去泡澡,当时我衣服里藏了密诏,不敢脱衣服。就在这时,景王发作,吐血而薨;先帝见状吓得中风,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就将先帝按死在浴缸里。今天言尽于此,听凭你发落吧。” ☆、50.冯保提督东厂 梁宠比试箭术 没想到冯佑扶起冯保说:“我们都是潮流中的小鱼,身不由己,我想清楚了,你也有你的无奈。为了裕王、为了天下百姓,你不得不这样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不过从今天开始,你不能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冯保含着泪做出这一承诺,不觉身体靠在了冯佑身上。 门外有人敲门,三人还没有想好怎么跟别人说这件事,于是赶快换上灿烂的笑容,前去开门。三人也没统一口信,如果他问起衣服在哪里该怎么回答。 敲门的是梁宠,报告三人,张居正已经来了。 冯保、冯佑连忙前去迎客,张居正急匆匆地过来说:“我已经帮你安排好了,明天你就去东厂赴任,注意不要得罪高拱的人。”说完呈上一套东厂统领的服饰。 第143页 冯保看到那套服饰,放在上面的是黑色的圆盔,前面是鹿头,上面插着两个角,袍子是黑色的,上面绣着虎的图案。冯保与这么威风的服饰相关,还是第一次,不觉有些紧张。 冯保在大家的劝说下终于从张居正手中接过服饰,庄重地放在桌上,首先将头盔戴好在头上,仿佛是定着个大盆。接着在大家的帮助下,小心翼翼地展开袍子,又带着微颤的手,轻轻地披在身上,一颗扣子接一颗扣子地扣好。 终于传好了,众人都贊冯保英武帅气,母亲此时端着招待张居正的茶水过来,见状也赞不绝口:“我儿穿上盔甲也如此英姿焕发!” 冯保不觉羞赧,说:“我又不会武功,穿着这样的服饰只是沐猴而冠罢了。”众人都笑了。 张居正说:“好了,明天记住点卯,不要迟到。你还有一把刀在那里,只有执行任务的时候才能带在身上,不能带回家的。该注意的,你顺其自然就行了。” 众人皆喜,一起与张居正聊了许久,才送走他。 次日卯时,冯保前往东厂赴任,盛装出发,带着梁宠和冯佑。到了东厂,同僚早在旁边夹道欢迎了。冯保发现,这里基本上都是没有鬍子的太监。虽然自己也是宦官,但望着这些面孔,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据着冯保的心。 冯保先介绍自己,没想到刚一说完,所有的同僚都拿出银两准备打点。冯保望着银子,牢记着吕高师傅教过“不义之财莫取”,坚决不要。同僚再三强调这是规矩,冯保仍然不受。最后梁宠和冯佑喝退了众人。 冯保一一点视名录。也许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冯保认为这里阉人太多,阴气太重,需要召见一些年轻力壮的正常男子。同僚唯唯诺诺地没有反对。 冯保接着宣布近期要开展考查,将不合格的人等裁汰掉。众人才大惊起来,连忙劝阻,冯保坚持,再加上两个护卫在旁边,众人只得作罢。 一天的公务忙完,冯保回去的时候,在路上碰见了张居正。张居正严肃地说:“我告诉了你要注意不要得罪他们,你还要得罪,现在怎么办?” 冯保不以为然,辩解:“张大人,我知道您的意思。问题是现在东厂的名声已经这么坏了,我再同流合污,岂不自毁前途。与其这样不如做些改变,让情况好起来,得了民心,说不定可以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梁宠和冯佑也在身边点头称是。 张居正仿佛有别的事,只好继续提醒冯保注意。 冯保接着四处发榜,招募年轻力壮的正常男子入东厂服役。一时间应者如云。冯佑和梁宠为了展示自己的实力,在东厂获得正式的职位,而不是冯保的私人护卫,也参与其中。 考查当天,冯佑和梁宠一路过关斩将,赢得了大众的一片好评。 最后一关是比箭,虽然两人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还是积极应对,为大家奉献精彩的同时,也展现冯保积极的精神和力量。 梁宠首先射铜钱,将铜钱挂着十米开外的地方,声称射中铜钱中央的圆孔,而不沾到边。当剑拔弩张的时候,人们安静地等着结果。梁宠在开弓如满月后蓦然发力。箭矢飞梭,远远地正中铜钱中央,果然如其所言,没有沾到方孔的边,四周的人纷纷鼓掌喝彩。 轮到冯佑射箭了,他先是稳重地站定,冯保突然出现在前面,头顶着一个苹果。冯佑说他要射冯保头上的苹果,众人听后大惊失色,害怕冯佑会伤害冯保。 冯保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微笑着站定在十步开外的地方。示意冯佑准备好了,不会乱动。 冯佑准备开始了,左右上下来回反覆,终于调整好了方向。接之开始拉弓,随着弦的绷紧,众人的心弦也开始紧张起来。 随着嗖的一声,一根箭离开了弓弦,冯保闭上了眼睛,众人都不敢看眼前的这一幕。人们表情凝滞在这一剎那。 当人们回过神的时候,众人顺着方向一看,箭镞正中冯保头上的苹果。而冯保毫髮无伤。久之众人才一阵欢唿,为冯佑喝彩。 众望所归,冯佑和梁宠都晋级了。冯保根据考核成绩定夺出人选,到了发榜那天,众人围观。冯保本以为用事实说话,众人会十分信服。没想到问题因此激发。 人群中不停传来反对的声音,有嗟嘆声、有唏嘘声、也有抱怨、愤怒,人们仿佛对这个结果相当的不满,不仅是那些裁汰掉的、落榜的,就是保留原职的也抱怨为什么有人后来居上。恰若万箭齐发向冯保射来,那天只有冯佑的一根箭,如今是这么多言辞激烈的语言,冯保努力地去解释,却发现只是徒劳,抱怨声更大了。 这时人群中又出现一个硕大的身影,众人安静了下来。冯保本以为情况会有所好转,没想到尖锐的批评变本加厉,来的人是高拱。 高拱气势汹汹地责问:“冯保你在东厂都不安分一点,搞什么武艺考核这破玩意,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你不就是想为用人唯亲找一个冠冕堂皇的藉口吗?告诉你,如果你再这样胡闹,我是有权力撤掉你的。” 冯保不知如何回答,唯唯诺诺地听高拱继续发落。高拱仍然不满足地絮叨:“你自己也不看看自己的模样,一个阉竖子,你却不喜欢宦官,要招用没有净身的男子。你这不是纯粹脑子有病吗!如果这样,你干脆自己把自己罢免算了!” 第144页 冯保喃喃地辩解:“我还是留了一些。再说这里很多事情却是不适合宦官做,比如那些重体力的执勤任务。” 高拱继续教训:“你还敢狡辩!你任用了这些亲近你的美男,就把那些工作了那么久的人罢免了。他们勤勤恳恳你没看到么?” 冯保急切地继续争辩:“他们的勤恳下官当然看在眼里,可是不能以此为籍口就造成那么多冗员,必须精兵简政,让各个职位都有最合适的人选。” 高拱举起手来,几乎快拍冯保了,嚷道:“废话不多说,本官命令你,尽快调整人员,保证那些人不丢职位。不要再出现这种情况了!否则休要怪我不客气了!” 冯保听到这里害怕了,回头望着后面的梁宠和冯佑,他们也无语,只是微微点头,像是很无奈,不得不放弃刚取得的职位。 冯保还不放弃最后一丝希望,问高拱:“大人能否通融一下?您看看这名单都已经公布了,这样做,对那些刚录取的新人岂不是很不公平?” 高拱淡淡地说:“这个我不管,你自己看着办。” 冯保终于放弃了,叫人扯下原来的榜单。准备好笔墨,思考着,开始写新的名单。 正在这时,张居正赶来了,看到这对峙着的场景,赶快劝解高拱道:“大人莫要为这样的琐事着急。大人日理万机,能有心关心一下东厂的事的确是好的,可是如今情况变了。如果东厂不跟上变化做些调整,那就落后了。我看不如这样,将那些裁汰下的人调到锦衣卫、司礼监去。他们工作勤勉,也适合在那些地方工作。” 高拱还是摆着那种不可一世的表情说道:“你以为锦衣卫、司礼监是菜园门,可以说进就进?” 张居正急忙辩解:“下官不敢,可是他们都挤在东厂也是不好,这样传出去,百姓会说阁老小气,这些琐事也要管得这么死。更严重的是,如果牵涉到了圣上,这事就闹大了。损害圣上清誉的名声就大了。” 高拱冷笑道:“张居正你不要危言耸听,你如果再这样牵扯到圣上,用圣上的清誉当赌注吓唬人。本官当即可治你个欺君罔上之罪。居然敢拿着圣上当挡箭牌,你和冯保这个阉竖混久了,学会这胡闹的把式了吗?” 张居正连连谢罪:“大人,何至于如此严重。能做好一点就行了。” 高拱依然坚持:“你不要多费口舌了,冯保,快点调整人员。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没工夫跟你这样邪乎地耗下去!” 张居正也没法了,只好看着冯保停笔准备写新的名单。冯保抬头望了一眼周围那些新提拔的人,包括梁宠和冯佑,心里充满了愧疚与无奈。 正在这时,一个让冯保感觉熟悉的声音传来了:“朕听说东厂开了一个选拔比赛,还对原有人员进行技艺考核,真有此事?可惜朕那几日偶感微恙,未能前来,真是可惜。”众人看去,竟是隆庆皇帝驾到。众人赶快跪下,向皇帝行礼,冯保也暂时停笔,前去叩见皇上。 隆庆让众人平身,亲自走上前来,问还在不知所措的茫然中的冯保:“名单写好了,快给朕看看,有没有一些新鲜清新的面孔?” 冯保颤抖着,看了高拱又看看张居正。前者用鹰一般的犀利看着冯保,后者则面带茫然的无奈。冯保谨慎地拿起先前那张被撕下来的名单交给隆庆。 隆庆说点个名看看,于是一一点名,每点一个名时,都有一个年轻力强的声音向隆庆传递向上的蓬勃朝气,让一直有些精神不振、体力不支的隆庆有了一丝振奋,面上带着灿烂的笑意。 点到梁宠、冯佑时,隆庆特意嘱咐冯保:“你也该避免任人唯亲的嫌疑,不过听说二人箭术特别精湛,上榜确实是名至实归,那就好吧。不过以后这两人一定不要有所偏袒,有什么重要的任务,让他们多分担一点,让那些新手轻松一点。” 冯保连连允诺。隆庆点名完毕,不觉心情舒畅,开始与众人聊了起来,聊了很多内容,让大家倍感亲切。最后隆庆问:“这个名单好像有些破了,应当换一张好一点的纸写,冯保,你这方面要多加注意啊!” 冯保赶快谢罪,换了一张白纸,将原来的名单誊抄上去。隆庆接过一看,竟然称赞起冯保:“不错,字迹有所长进。你已经适应了这些工作。现在就赶快把它贴起来吧,让大家都明白。” 高拱马上劝谏:“陛下不可,即使这上面的人员都是称职的,那以前的那些被裁汰的,他们更有阅歷,应当更加称职。因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这次考核他们发挥不佳,但并不代表他们就应当被罢免,安置他们也很重要。望陛下三思。” 隆庆听后思忖片刻,笑着说:“高大人往常处理问题总是干净利落、井井有条,为何这点区区小事就把您难倒了?依朕看,不如将他们调到司礼监等、锦衣卫、内阁等平形机关,这样各个机关的人员都得到妥善安排,充满各式精兵良将,岂不是更好?” 高拱脸上写着不满,却不敢公开违拗,只好顺从地答应了。隆庆对冯保说:“你这上面还没有该东厂大印,先盖上吧。”冯保遵旨盖印。 隆庆又说:“东厂大印有了,还显得不够,不如再到司礼监盖印,这样就得到了朕的最高首肯,显得更加正规而有说服力。”冯保听了,却劝道:“陛下,恐怕会节外生枝,臣不敢麻烦陛下。” 第145页 隆庆又笑了,说:“你放心吧,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不会再改了。你就等着来领取吧。” 高拱此时愤愤地,却没有说什么。冯保谢恩。隆庆将榜单拿走了,临走时嘱咐众人按照这名单安排,各自忠于职守,在自我的岗位上,安分守纪,做出一番事业。众人表示谨记教诲,纷纷谢恩。 高拱持续着不满,当隆庆走后,接踵拂袖而去。张居正贺喜冯保,终于办了一件大事。 过了几天,冯保果然领到了盖上玉玺印的榜单,心情舒畅地开始了新的工作。一日,冯保带着梁宠和冯佑在东厂的档案库里搜查,翻阅着那浩如烟海的资料。翻了几份,冯保发现有些不对劲,问梁宠和冯佑:“你们看这些案子,怎么都没有结果?” 两人接过来一看,的确如此。梁宠立马反应过来,说:“这可能是因为先帝时期,由于长期不上朝,这里的官员也跟着怠慢政务,导致很多案子根本没有去深入办理。” 冯保回想起在司礼监批奏章时的场景,现在与之如出一辙,觉得有必要将这些案子结案了。冯保问梁宠:“那现在去想办法结案,还有没有时间?” 梁宠嘆道:“理论上讲,事情一旦发生,蛛丝马迹是抹不掉的,无论过了多少年,人们都可以顺藤摸瓜地查出。问题是这只是理论的情况,在现实生活中,有各种沧海桑田的事情发生,导致情况发生变化。今天的情形跟以往不可同日而语,就很难,乃至无法结案了。” 冯保坚决地说:“这就是以前东厂被人诟病的原因之一,我觉得现在圣上英明,天下太平,那以前的案子需要来个澄清。不只是这些未结案的,还有那些可能的冤案,在此之后也要重新结算。” 梁宠有些为难,说:“统领还是谨慎一点为好,高拱对你意见很大,如果这样再牵扯起来,会不会又引出别的问题?” 冯保说:“现在已经有这么多问题了,如果多这一个,也不嫌多。相反,如果能解决那些问题,反而对我们有利,让我们东厂的名声有所改善。总之这是利大于弊的。” 冯佑也说:“统领说得有理。相信高拱也不会胡搅蛮缠,他是大人物,懂得礼数。我们做了好事,天下人看在眼里。他也没话说。” 冯保这才露出点担心:“你们二位有信心吗?这个很重要。也是我有些担心的。” 冯佑脱口而出:“当然有,统领放心,我面对困难,从不畏惧退缩。就是有再大的困难,我也会集思广益,想出解决方案。” 梁宠见冯佑这么一说,也不甘示弱:“我也有信心,不比冯佑差,统领相信我们吧。” 冯保见两人信心满怀,感觉仿佛有一种强大的力量支撑着自己,非常高兴地点头了,三人不禁将手拍在一起,开始讨论着…… 这一项工程浩大,持续了几个月。这段时间,三人四处寻访,还派人到外地取证,再组织大的会审。总是起早贪黑,三人都快有黑眼圈了。终于在隆庆二年,把该结案的都了解了。 这一举引起了好评如潮,原来许多在东厂发生的冤案都得到昭雪,受害者家属得到了应有的赔偿。那些靠着贿赂迫害好人的坏人也大多得到了应有的惩处。东厂,一个臭名昭着的地方,如今竟然成了生机勃勃的公正之处。冯保三人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张居正见状,亲自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贺词给冯保,冯保大喜,将贺词装裱在家中。 隆庆二年四月的一天,冯保正在家中,突然一名神秘的男子带着一个小孩,前来拜访。当神秘男子揭开头上的黑布时,冯保发现,居然是隆庆皇帝带着小皇子朱翊钧。 ☆、51.续前缘冯母养龙子 陷迷途隆庆封陈后 此时的隆庆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英姿焕发的裕王了,坐在冯保眼前的这个人明显瘦削下去,身材不再魁梧。头髮已经夹杂着花白,额头上皱纹深陷下去,仿佛是四五十岁的人了。偶尔传来一两声咳嗽,让冯保十分担心他的身体。而身旁的朱翊钧,已经长大一点了,似乎懂得了什么,也是一脸的阴郁,全然没有灿烂的童年该有的天真与无邪。 隆庆小声地说:“其实今天朕是偷着来的,真是可笑,朕乃泱泱大国的君主,居然还要躲着藏着。可是不躲藏绝对不行。” 冯保为隆庆的语言感到一丝阴森,十分诧异,不解地问:“陛下为何如此感慨?” 隆庆长吁一口气,告诉冯保:“朕已经中毒了,虽然朕没有确切的证据,但这件事十有八*九是高拱干的。高拱为了垄断朝纲,就偷偷在朕的饭菜里藏了春*药牡丹红。朕服用后经常神色恍惚,体内十分燥热,经常无法排解。同时高拱不断地向朕进献美女,不仅有江浙、四川、湖广这些地方的闺秀,还有安南、暹罗、天竺乃至波斯、阿喇伯的肤色迥异的美女。”说完隆庆头上已经开始冒汗了,不顾风度,将衣服敞开,冯保见状赶快掏出手帕给隆庆擦汗,还不停地给他打扇。 隆庆稍稍安定,态度坚决地说:“冯保,你知道朕的个性,朕绝非荒淫的君主,一向洁身自好。即便是被高拱弄上药瘾,无力回天,也不能丧失该有的气节。朕可以向你保证,朕只爱李妃和陈妃两人,准确地说是李妃一人,因为陈妃是迫于高拱的压力在表面上必须要做的。无论那些美女如何地在朕面前挑逗,朕都如木人石心般坐怀不乱。” 第146页 冯保安慰隆庆:“皇上真是情深义重,足以彪炳千秋。既然皇上态度坚决,何不一鼓作气,将药瘾戒掉?” 隆庆苦笑道:“你说得到简单,可假若你染上了药瘾,你也会体会其中的痛苦。朕感觉这一辈子都要被牡丹红所俘虏了。”说着,眼泪在他的眼睛中泛着萤光。朱翊钧也懂事地安慰父皇。 冯保看了看小皇子,思忖片刻,对隆庆说:“皇上,高拱这样做真是居心叵测。他目的就是想夺走本属于小皇子的太子之位。只要哪位美女生下了龙子,那她就是皇后,那个儿子就是太子了。李妃娘娘和小王爷就会被打入冷宫。” 隆庆纠正:“如果哪个美女生下朕的儿子,那也将是她的不幸。朕可以基本确定生下龙子后,她会被高拱除去,她的那个孩子会成为陈妃的。陈妃就名正言顺地成为皇后,李妃和钧儿将会更危险。” 冯保听了,不觉耳后一阵阴风,马上想到更严重的问题:“他们会不会做得更绝,会直接来伤害小皇子?” 隆庆坚定地点头说:“会的!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最近李妃又有喜了,因而没有太多的时间照顾钧儿,经常是那些嬷嬷太监来带。这就给他们一个绝好的空当。前天,不知是哪里来的一碗绿豆粥,给钧儿消暑,还好钧儿没喝,剩下的粥给了一个嬷嬷喝了。喝了后嬷嬷就中毒身亡了。李彩当时看见了,吓得是魂飞魄散。她急忙找朕,朕听说了也是大惊失色。感觉这宫里钧儿是呆不下去了,否则还有接二连三的花招来加害他。所以必须找到一个亲信的人来照顾钧儿。朕想了半天,发现现在亲信的人很少了。孟沖现在已经是高拱的人,几乎完全听信于他,不可能再像原来那样竭忠尽智地侍奉,到了关键时刻肯定会向着高拱而不是朕。李彩提议将李和召来照顾,毕竟舅甥关系亲密,肯定可以。朕也有意将李和召回京城,高拱却坚持让他和戚继光、海瑞守在浙江,理由是倭寇势力太强盛。朕实在没辙了,翻来覆去地思考,最后发现只有你才值得相信了。所以像以前那样,将钧儿交给你,你好生带,等李彩生产完毕并坐完月子,再把钧儿带回去,这样就可以在这一段非常时期,保证钧儿的安全,不受高拱的威胁。” 冯保听了,蹙眉沉思片刻,问隆庆:“可是臣现在经常要去东厂执勤,这段时间小皇子怎么办?带到东厂去吗?不过这样太张扬,会不会引起更大的麻烦呢?” 隆庆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朕会替你安排好的,你就让刘守有和冯佑代你执勤,你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带小王爷身上好吗?” 冯保仍然有些不放心:“如果我擅离职守,肯定会引起流言蜚语的指点,陛下也会被安上各种不好的名声,陛下该如何应付,还望三思。” 隆庆凝重地点头道:“的确如此,可是两害相加取其轻,这些名声问题朕就当是浮云,你也不要太在意。” 冯保蹙着眉头,却突然舒缓开来,带着几分欣喜说:“这一急把臣都弄煳涂了,臣居然忘记了,在臣家中,还有臣温柔的母亲,她很会带小孩,比臣强百倍。” 隆庆也恍然大悟般笑了起来,贊这个主意好,请冯保赶快请母亲过来。 母亲来了,见皇上驾到,连忙恭敬地行礼叩见。隆庆亲手将冯保母亲扶起,说:“伯母不要多礼,朕还有要事相求。” 母亲看着隆庆充满期待的神色,知道大事降临,*地说:“皇上有何吩咐,老身定当身体力行,万死不辞。” 隆庆拉着她的手,连连致意:“伯母何至于此?这件事相当轻松,只不过要尽量保密,不让家外的人,尤其是高拱知道。” 母亲感到有些不解,蹙眉而问冯保:“你知道皇上所谓何事吗?” 冯保轻声告诉母亲:“是帮皇上照顾几个月的小皇子。”母亲感觉奇怪,问为何,冯保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母亲说了一遍。 母亲听后,心情沉重,不知是同情皇上和李妃的无奈,还是在控诉高拱干涉皇室私事的粗莽。总之,心完全向着隆庆。于是郑重地承诺:“这件事老身绝不犹豫,一定帮皇上照顾好小皇子,请皇上放心,老身也在带冯佑的孩子,孩子他母亲去得早,冯佑又不太会带,这一年把以前亏欠他的都补上了,因此也绝不会让小皇子吃亏!” 隆庆连忙问:“冯佑的儿子多大了?”母亲答道:“十三了,比小皇子大八岁。” 隆庆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意:“那这样更好,小皇子有个大哥哥做伴,就不会感觉空虚了。” 朱翊钧听了,也暂时扫去脸上持续压抑着的阴霾,说想见见那个哥哥。 冯保于是又去把冯邦宁带来,冯邦宁此时已经改成了汉人的髮式,他身材高大,已经快超过冯保的母亲了,白皙的脸上写着坚韧,却还保留着少年的稚气,以至于不会是少年老成,见皇上在此,连忙行礼。 隆庆扶起冯邦宁,贊道:“冯保一家真是藏龙卧虎,还有此英俊少年。少年强则家业强,少年知理则家业稳。相信这位将来也会成就一番大事业的。” 冯邦宁叩谢隆庆,说:“禀陛下,草民正在学习诗书,也在习武,过几年就去考举人,争取文举武举都中一个,光耀门楣!” 第147页 隆庆听到这句不禁笑了起来,贊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这么小就有乘风破浪直济沧海的志向。你们冯家已经很光耀了,但有你的存在,将会更加熠熠生辉!” 冯邦宁听到这夸赞,谦虚地回答:“能得到陛下的知遇之恩,小人感到三生有幸。我一定努力学习、锻鍊,不辜负陛下的谆谆教诲和殷殷期盼。” 隆庆又指着小皇子说:“这里有一个小皇子,暂且在你们家寄养几个月,你记得不要告诉别人。你们虽然年龄相差几岁,也可以在一起学习玩耍,最好成为好朋友,如此,朕将会十分高兴。” 在冯邦宁给小皇子行礼之前,朱翊钧已经拥过去,问:“哥哥你是不是读书、练武都很厉害?” 冯邦宁面对小皇子,自然十分谦虚:“一般而已,小王爷将来一定比我厉害。” 冯保解释:“小王爷,这位已经十分厉害了,相信将来你会比他更厉害。” 众人听到这反覆地还价,都笑了。在愉快的氛围中,冯邦宁带着小皇子先下去玩耍了。“看来他们之间没有隔阂,相处得融洽。”隆庆笑着感到庆幸。 隆庆接下来嘱咐冯保及其母亲:“过几个月朕就亲自来接钧儿,你们就安心带,注意现在孩子大了一点点,就千万不要万事都惯着他了,该批评惩罚的,不要有所拘束,毕竟玉不琢不成器。” 母亲当然很在行,相隆庆保证一定会注意的。隆庆放心了,带着满怀的希望回宫,冯保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激情四溢的裕王。 接下来,冯保照常到东厂当差,在梁宠、冯佑二人的鼎力协作之下,工作得十分顺利。东厂的口碑终于慢慢地改善了。在家中,有母亲的悉心呵护,小皇子和冯邦宁共同成长,相处和睦。而高拱的动静也小了,既没有对冯保找碴,也没有在宫中惹出是非,李妃怀胎期间,万事顺利。 一晃到了这一年的十二月,月底的一天,隆庆突然召集所有大臣上朝议事。在朝堂上,隆庆宣布了一个好消息:李妃又产下了一名皇子,按宗谱,取名朱翊镠,封潞王。 一听到了封王,高拱马上劝谏:“臣斗胆上奏,这位小皇子应当立为太子,而不是封王。” 隆庆不解地问高拱:“两个都是李妃之子,为何上次你说朱翊钧不适合做太子,现在的小皇子就适合?” 高拱郑重地说:“那个大的皇子,先帝之时由孟沖、冯保等宦官在暗处抚养,现在又交给了冯保的母亲抚养。这样必将很难服众,现在朝野上下众说纷纭,很多人都将矛头指向李妃,说这并非龙种。此类虽为流言,臣却请陛下注意到流言可畏。当今应保住来之不易的天下太平,立小皇子才是正确的。” 隆庆问:“那么这样岂不是不打自招了吗?”高拱说:“非也,我们可以用很多其他的理由解释,总之,立小皇子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隆庆还想反对,没想到大部分大臣在孟沖的带领下,集体跪下,请陛下封小皇子为太子。隆庆感到空前的压力,不得不叫来笔纸,准备下旨。 这时张居正出班而奏曰:“现在陛下龙体康健,不应该这么早就料理太子之一类的后事。你们这些大臣,急着求圣上立太子,莫非是有那层言外之意?” 高拱斥责:“张居正你这条毒蛇,就不要再血口喷人了。我们的诚心,为江山着想,此心天地可鑑,不容你造次诬衊!” 张居正针锋相对:“你还说我,却不看看自己的嘴脸!冯保家里的皇子,明显就是皇上的亲身骨肉,你们再三怀疑,居心何在?” 高拱怒了,几乎要打张居正了,隆庆轻咳了一声,马上劝阻:“高爱卿,小皇子刚出生,前朝最早立太子的,都是皇子出生第二年,爱卿不要急嘛!” 高拱马上转为笑意:“陛下难道忘了,现在是腊月,一个月后就是明年了。” 隆庆没了言语,只好准备起诏。 在这关键时刻,张居正马上劝阻:“陛下,立太子是大事,要祭天酬神,按照惯例,还要大赦天下,去年冯保不是处理了一批冤案吗?冯保罢免了一批曾经祸害百姓的贪官污吏,难道就一下要赦免吗?” 隆庆仿佛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急忙停笔,对高拱说:“爱卿啊,你看这件事就缓缓吧。而且你也说过按照惯例,民间和地方官府都会开展很多庆祝活动,现在财政依旧吃紧,还在亏损,就不要再让其雪上加霜了。” 高拱没辙,只好答应,不过脑筋飞转,很快想到招数,说:“臣还有要事启奏,李妃虽然诞下皇嗣,但并非皇上原配。而且陈妃为了避免陛下喝到陶仲文送来的毒药,自己喝了导致堕胎。等于说是救了皇上,如此功在社稷的功臣,应当得到厚赏。再加上这两年陈妃处理后宫事宜井井有条,是皇上的贤内助。臣斗胆提议,请陛下封陈妃为皇后、李妃为贵妃。” 隆庆的脸上露出了烦恼,本想有人劝谏,却发现又是几乎所有大臣都跪下求皇上。张居正想说什么,却不敢说。 隆庆终于没办法了,只好立诏,封陈妃为皇后,李妃为熹贵妃。 封后的仪式定在了隆庆三年的正月里。隆庆希望这快点结束,以至于给陈妃带上凤冠的时候都没用正眼去看。陈妃喜笑颜开,根本不在意裕王想着什么。众人庆贺陈妃,陈妃一一答谢,敬酒,根本没看到隆庆的脸已经纠缠成了油绳。同时,一旁的李妃也满脸无奈。 第148页 封后仪式终于结束了,隆庆像丢了魂似的,立刻带着张居正,向上次那样的装扮着,偷偷潜入了冯保家。 冯保今天没去参加仪式,因为他在东厂还有要案办理。母亲开门,门外两人摘下头巾,示意不要出声,母亲会意,让他们走进院子。 只见院子内,冯邦宁拿着一本《诗经》教朱翊钧。冯邦宁朗诵地声音洪亮、吐词清晰,更重要的是,他还能给朱翊钧详细地讲解,不仅是字词含义,还有词句背后的深刻内涵。朱翊钧似乎很喜欢这种声音,也基本理解了,很快就会背一首《无衣》了。 隆庆不禁对着张居正感慨:“或许在普通的官员家里,像你和冯保一样,孩子过得都这么快乐,兄弟之间,包括同僚的儿子之间,都像他们这么融洽。” 张居正回答:“非也,这只是一时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切都是变化中的。倘若局势发生改变,这些无辜的孩子往往也会成为冤魂。恕臣直言,陛下的李妃曾经也是如此,还是陆炳保住他们兄妹的。” 隆庆眼中露出伤感,张居正马上说:“皇上恕罪,微臣失语。” 隆庆嘆道:“你没有说错什么,而且事实比这更严重,朕自从登基后,倍感体力不支,经常出现身体不适,可能余年无多了。” 张居正忙着宽慰:“陛下还年轻,才三十多岁,你看先帝吞食大量丹药,最后在中毒的情况下还活了六十岁。” 隆庆又被刺到痛处了,说:“可是朕比先帝更惨,还是被迫地染上牡丹红药瘾。朕努力地克制,却还是被牡丹红掏空了身体。牡丹红让朕开花灿烂,然后马上凋谢,灰飞烟灭。” 母亲总想安慰,却不知说什么为好。冯邦宁带朱翊钧玩了一阵,才发现皇上来了,连忙带着皇子前去叩见皇上。 隆庆让朱翊钧过去,说:“钧儿,你过得开心吗?”朱翊钧点头,说:“在冯大伴家里,比在宫中舒服多了。” 隆庆接着问:“你想不想跟父皇回宫?”朱翊钧马上摇头说:“不想,宫中不好,有那么多坏人。” 隆庆蹙着眉却笑着说:“那好,父皇就不带你回宫了。不过你要向父皇保证,以后要快乐地活下去。” 朱翊钧不假思索地回答:“那当然,你看儿臣现在不快乐吗?还有,父皇已经封了陈姨为皇后,她肯定会不喜欢我的。所以儿臣绝对不能回宫了。” 隆庆听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于是打起笑颜对儿子说:“好,父皇就成全你,你在冯保家里要记得好好学习,不要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期盼。” 朱翊钧坚定地答应,同时也希望宫中的弟弟能健康成长。隆庆感到了这份深情,不禁笑了。 张居正提醒隆庆:“陛下该赶快回去了。” ☆、52.波斯女献舞和冯保 陈皇后荐妃联高拱 张居正说:“陛下,按照规矩,陈妃在宫里等着您,您还是回去吧。” 隆庆极力地摇摆说:“朕不要!不要牡丹红,不要美女!” 张居正却带着哀愁地劝隆庆:“皇上,遵照祖制,今晚需要留宿皇后那里,所以还是回去为好。” 隆庆终于无奈地答应了,离开了冯家。带着皇权的桎梏奔向宫中。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隆庆留在宫中,上朝次数逐渐稀少。还好高拱不像严嵩,天下苍生过得还算安稳。冯保掌控东厂,暂时没有大规模的冤案发生。张居正处理政务有方,各地财政状况有所好转,亏空逐年减小,到隆庆五年,基本接近收支平衡了。倭寇有戚继光、李和等在防范,逐步减弱了,江南沿海开关通商规模扩大,瓷器、茶叶和丝绸远销海外。 冯保家人继续带着朱翊钧,李妃经常来看他,每次朱翊钧都充满期待,老早就呆在门口等着。冯保问他:“你这么思念你的母妃,为何不搬入宫中呢?”朱翊钧说道:“宫中不好,有坏人,如果可以,大伴为什么不让母妃来这里?”冯保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翊钧接受能力很强,到了九岁的时候就能背诵整本《诗经》,并且从冯邦宁那里学了一点拳脚。而冯邦宁博览群书,终成博学之士,预备着参加科举。当然各般武艺也日臻成熟,他正盘算着何时参加武举考试,以后或许就在东厂或锦衣卫任职。 一晃到了隆庆六年,端午节,隆庆举办宴会,宴请各位来宾。到场的人很多,有高拱、张居正为首的大臣,陈妃已经稳坐皇后的凤椅,颐指气使,风度不凡。李妃只能屈居次席,带着三岁的朱翊镠,孩子有些好动,李妃几乎快管不住。冯保、冯佑和梁宠带着朱翊钧和冯邦宁也入座在比较后的位置。两个小辈中,前者十岁了,已经懂得该有的礼数,一点也不像他亲弟弟那样顽皮,显得十分稳重。后者已经十七岁,身高超过了父亲和伯父,身上的衣服掩盖不了肌肉的稜角,孔武有力,大大增添了冯保等人的威仪。 接着孟沖高唿:“皇上驾到。”几个宫女太监簇拥着隆庆驾到,人们惊讶地发现,此时的隆庆,白髮增多倒是其次,额头的皱纹自然也是愈发明显,最重要的是他目光下垂,连以往镶嵌在深邃目光里的锐气都殆尽了。 众人赶忙离席,前去跪下行礼,在夹道欢迎中,隆庆走上了最高的龙椅,徐徐坐定。轻咳了一声才柔弱地说:“众卿平身。”众人连声“谢陛下”后起身,各自回自己的座位。 第149页 隆庆右手撑着桌案,换上笑容,却显得略有苍白地说:“众爱卿,今日宴会,旨在同乐。如今国泰民安,国有栋樑肱骨名臣良将,在高拱、张居正等经纶之才的悉心打理下,在李和、戚继光等钢铁长城的庇护下,又有海瑞等忠臣孝子的身体力行,举国上下蒸蒸日上、欣欣向荣。大明与鞑靼已经十年没有战争了,倭寇几乎匿迹,国内几年没有大冤案。众爱卿乃上天之赐予朕及我大明!可惜今天不能全部请来,就点到为止,谨以众爱卿作为所有优秀的忠义之士的代表前来赴宴。大家尽情享乐,莫要拘束。” 隆庆努力在打起精神,以致最后一句像是叫出来的。话音刚落,全场掌声雷动,众臣谢隆庆知遇之恩,承蒙圣恩,当再接再厉,创造新的辉煌。 人们举起酒杯,向隆庆祝酒,隆庆喝酒的力道还有,一仰而尽。 酒过三巡,张居正前去奏明:“饮酒需有娱乐。今日臣等特意准备了一些节目,希望陛下欣赏。”隆庆准,张居正传唤歌舞者进来,表演由此开始。 一轮歌舞过去了,奼紫嫣红舞动着,编制出一道道绚丽的彩虹;琴笙箫笛演奏着,流淌出一段段清冽的山泉。 可是隆庆似乎并不十分关注这些歌舞,虽然表面上笑着,不停地鼓掌欢唿,却掩盖不住内心的忧伤,究竟为什么,几乎没有人猜得出。 余音绕樑中,高拱启奏:“陛下,张居正请人献上了如此优美的歌舞,的确让臣佩服。臣也献上一位舞者,她来自波斯,来大明多年,会说汉语,爱用汉语唱歌,还会琵琶等多种乐器。臣提议让她献一曲歌舞,望陛下笑纳。” 隆庆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毫无表情地准了高拱。仿佛他已经相信高拱送来的美女都将是祸水,不敢去接近,但也不敢去拒绝。 高拱击掌为号,两名蒙面女子进来了。一名看上去年龄大一点,蒙着橙色蓝格的面纱与头巾,身穿青布长裙,手里抱着琵琶。走起路来,风姿招展都能突破面纱的舒服,让人春心荡漾。 而另一名看上去年轻一点,蒙着深玫瑰色的面纱,自头顶到肩部,只露出双眼。但即便这仅有的双眼及额头就可以倾倒宫中许多粉黛,可见她一定是一名美艷无双的女子。身穿淡紫色长裙,像一朵紫罗兰开至荼蘼。 两人用庄重而清脆的声音向隆庆行礼,隆庆出于礼貌看了她们一眼,顿觉美艷倾世,但隆庆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有礼地请她们平身。 这时张居正问高拱:“她们两人为何始终蒙着面纱,臣担心影响皇上安全!” 高拱训斥张居正:“你不要再这里造谣生非,她们是信奉回教的女子,蒙面是习俗。张大人一向坚持众生平等,该不会连她们的习俗也不尊重吧?” 张居正连连致歉,隆庆请她们开始演唱。老一点的波斯女抱着琵琶坐下,熟练地弹奏起来,年轻一点的调整好状态,放开歌喉,载歌载舞。她们唱的正是美男吟,是徐阶填词的那个版本“伊人汝旁,终皆为汝妹彷徨”。弹琵琶的人手法娴熟,音质清越,正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演唱的人声音洪亮,音调婉转,间关莺语花底滑。这一曲正是: 琵琶似雨,轻歌如诉,巧语声声无误。峰迴忽转调阳平,引听客,击节相助。 袖长善舞,红颜含妒,旋转圈圈难数。升仙仿若紫冥台,唤遐想,非非想入。 一曲毕,众人都被折服了,瞪大了双眼,定格了半晌。隆庆却一直在避免直视,努力地控制着自己。 高拱介绍说:“这个《美男吟》是一个叫李雁全的琴师谱曲,徐阶学士填词的。”隆庆带着颤抖的声音说:“是吗?唱得真好!” 陈皇后见皇上似乎有些怯场,赶快圆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依臣妾看,不如让这位波斯女与我们中的一个人合奏此曲,如何?” 隆庆连忙劝阻:“皇后啊,这样难得几回闻的曲子,听一遍已是福分了,听两遍恐怕会过犹不及吧?” 陈皇后笑了:“那更好,就换一首曲子,想必这位波斯女一定会更多的曲子吧?” 年轻的波斯女回答:“禀皇后娘娘,奴婢还会很多舞曲,比如《花鸟语》、《竹林风》等,这些都是和李雁全琴师有关的。奴婢斗胆提议,奴婢伴舞,你们中会弹琴的人来弹奏。” 陈皇后一拍即合,伸手指着远处的冯保说:“东厂统领冯保是个文雅人,很会弹琴,不如让他弹一曲,你来伴舞,如何?” 冯保听说要弹琴,便站了起来,恭敬地问:“承蒙皇后娘娘赏识,臣倍感荣幸,敢问是要臣回去拿琴还是这里准备了琴?” 两名波斯女相互望了望,默契而神秘地点头后,年轻的带着笑意说:“我们准备了你们汉族的琴,二十三弦的,高级桐木和波斯马尾做的,音质特别好。” 陈皇后贊:“多亏你们有心,如此甚好,那就把琴赶快抬进来,马上开始吧!”隆庆暗自思索:冯保弹琴,朕就盯着他,不去看那个跳舞的波斯女,应该没有问题了。便也同意了。 冯保乐意地接旨,高拱令僕人从外面扛着一把大琴和椅子进入。年老的波斯女引冯保前去入座,突然冯保感觉这两波斯女体型有些熟悉。但现在马上要准备弹琴,冯保不敢怠慢,赶快入座,不去细想她们两人的底细,而是思考着该如何弹琴,如何避免差错,还要注意和舞女的韵律节奏配合。 第150页 年老的波斯女退到一边,年轻地眼睛眯成一条线,不知心怀何意,对冯保说:“你放心,我很会配合的。你放松地弹奏,我总能找到节拍的。”冯保谢波斯女,感觉她的汉语说得很好,简直就像是汉族人。 高拱忙称赞年轻女子:“她在大明生活了十年,所以汉语说得很好。她天资很高,学什么都能够驾轻就熟。和她合作真是你冯保的福分,来开始吧。” 在隆庆、陈皇后、高拱等人的期盼的目光中,冯保不敢怠慢,马上开始调琴。 这琴的琴弦有些紧,冯保弹起来有些吃力,仿佛手指都需要尽丹田之气才能拨动琴弦。试音片刻,冯保对波斯女说:“请开始吧。” 冯保开始正式的演奏,一段流水般畅快的过门后,便是正曲。冯保弹的是《花鸟语》。这首曲子早已熟稔在心。虽然冯保很谦逊,却明白最适合弹奏此曲的非他莫属。 那波斯女也不甘示弱,舞动得十分起劲。隆庆的目光始终停在冯保身上,波斯女更加风姿昭卓,想把隆庆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正是: 花好月圆情缱绻,莺歌雀跃舞蹁跹。更深雾重笼山岚。 淡紫罗裳清水袖,玄鱼鳞甲鹿头冠。争芳斗艳闹金銮。 两人各自发挥了几乎全部功力,仿佛在你追我赶,这样的竞争也导致了共同提高,观众好评如潮,不断传来掌声与欢唿。 突然冯保感觉手指一阵剧痛,因为这琴弦实在太紧了。但面对着升级着的挑战,冯保坚持弹下去。 仿佛弹了十段,冯保终于曲终一指当心划。而那波斯女也将舞姿定格在骞举的动作上。 曲已毕,众人却还沉浸在音乐的氛围中。隆庆贊:“大妙!冯保的琴弹得如此出神入化,真是世间少有,余音绕樑,三月不知肉味。” 陈皇后也贊:“这波斯女的舞姿也曼妙如仙,臣妾以为更胜一筹。” 高拱总结:“这正是天作地和的一对,奏出如此的美曲和跳出如此的舞蹈,让人赏心悦目,有了这美好回忆,就可以睥睨许多下里巴人的淫词艷曲了。” 两人赶快谦虚地谢大家赞赏。冯保这时又感到了手指的剧痛,拿来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有五个手指流血了,血还在不停往下滴。 冯保启奏:“臣刚才用力过勐,导致手指被划破流血,恳请去包扎一下。” 隆庆很关切地问:“严重么?赶快去隔壁的休息室里,那里有太医候着。” 冯保谢恩,梁宠、冯佑坚持跟着去,冯保虽然不好意思,还是答应了。隆庆笑道:“他们三个真是情深意重啊。” 最后冯保让冯佑留下陪冯邦宁和朱翊钧,带着梁宠到隔壁去,却发现波斯女的眼光有些恍惚,不敢正视自己。 等两人离开了,陈皇后指着波斯女笑眯眯地问隆庆:“陛下喜欢她吗?” 隆庆有些窘,脸都泛红了,难为情地说:“当然,自然是喜欢,如此倾国倾城之貌,已经是脱颖而出、技压群芳了。” 陈皇后有些矜持地启奏隆庆:“既然陛下喜欢,不如把她招入后宫,在皇上寂寞的时候陪伴皇上,在陛下烦恼的时候安慰皇上……” 隆庆连忙带着窘迫的羞赧打断:“不可,朕已经有后宫佳丽三千,里面就已经有波斯美女了,还有慢八撒的黑人美女。朕真的要不了那么多了。再说,朕连她名字都不知道呢。” 高拱介绍说:“那年老一点的叫斯丁,汉语名叫丁靖。那个年轻的是她的女儿,名叫易儿花花,汉语名叫易良。” 两位波斯女连忙向隆庆行礼:“草民通晓汉语,皇上叫我们汉文名就可以了。” 隆庆叫她们快快请起,说:“你们作为外国人,能精通汉语实在是厉害。朕一定会妥善安排好你们的。”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草民只想侍奉在陛下左右,请陛下成全。”高拱顺势请示隆庆:“看着她们的诚心,陛下就答应吧。” 隆庆还想辩解,说:“你们信回教,朕的生活习惯不一样,会要难为你们。” 易良急忙说:“陛下请放心,我们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为了陛下,我们可以放弃自己的信仰。因为在我们心中真神安拉也没有陛下重要。” 隆庆已经满面通红了,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辩解。而一旁的李妃,呆若木鸡的脸庞上,有一小滴泪水划过,一直闹着的朱翊镠也安静了。 高拱盛情地劝隆庆:“陛下看到她们的诚心,天地可鑑,就允了吧。”陈皇后也说:“她们可以为陛下放弃自己的信仰,难道陛下还不感动吗?如果陛下不接受她们,这让她们的真神安拉知道了,也将会怪罪陛下无情的。” 隆庆有些心动了,张居正马上站起来劝解:“陛下请三思,此胡女遮遮掩掩,不知在干什么,难道陛下不戒备一下吗?陛下是万民幸福之所系。万不可迷恋女色!” 高拱训斥道:“张居正你不要乱咬人,这两位波斯女可是为了陛下的幸福牺牲了自己的信仰。你如此不近人情,反而冤枉她们,才是居心叵测!” 张居正愤然,想辩解,没想到陈皇后郑重地说:“张大人,你就不仔细想想,本宫为保护皇上失去了生育能力,李妃那两个孩子又不是完全名正言顺的,陛下要开枝散叶,这么重要的使命怎可怠慢!如果因为你耽误了诞生龙子的大业,恐怕你也危险了吧。” 第151页 隆庆一听,喉结滑动,急切地想辩解,却失语了。李妃听到这攻击自己的话,也无力反击,只好把头转过去拭泪。 张居正也害怕陈皇后继续以皇嗣的问题要挟自己,只好作揖致歉。 突然,孟冲来报:“不好了,冯大人手指搽了药反而红肿得更厉害了!”张居正、冯佑和两个晚辈闻讯马上向隆庆告别,前去照顾冯保。李妃也擦着眼泪说要去,隆庆准他们离开,说:“朕也去。”几乎要离席。 陈皇后马上起立拦下隆庆,说:“他们去了那么多人,为一个手指,孟沖你也大惊小怪的。陛下,你还有正事要办。” 隆庆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有些担忧,却望着高拱,不敢表现出来,于是拘谨地问陈皇后:“爱妃打算把她们怎么办?” 陈皇后笑道:“易良是胡女,据说生育能力强,定能为皇上诞下名正言顺的龙嗣。臣妾提议,先封易良为低级的嫔,当怀上龙嗣的时候封为妃,若是龙子,就升为贵妃。而老一点的丁靖,就封为国舅母。” 隆庆开始急躁起来,脚不停地晃动,手也开始抖着,带着渺茫的希望问:“不知她们愿意吗?” 丁靖连忙说:“小女能侍奉皇上,就是我们全家的福气。这孩子从小多难,父亲死得早,我带着襁褓中的她被人贩拐卖到广州,在广州还好被富人赎身,当了多年的丫鬟,学好了汉语和琴棋书画。如今碰上高阁老这样的好人,我们哪有理由不尽心侍奉好皇上啊!” 易良也说:“陛下,小女一生唯有此愿,如果陛下不许,小女宁可一死以效忠。”说完,嚎啕大哭起来。 隆庆更加窘了,不知所措,陈皇后连忙劝解:“你看把人家逼得多惨,陛下还没有一点同情心吗?” 隆庆皱着眉头,手哆嗦着,看看陈皇后,又看看高拱,又看看母女俩,感觉泰山压顶的压力。许久才说:“那你能不能让朕看看你的模样吗?” 易良带着娇柔的哭腔说:“按我们的习惯,容貌是只能给丈夫看的,所以烦请陛下散席后再看。” 隆庆也没辙,只好准,提前解散了宴会,众人纷纷告辞。隆庆再问易良:“现在可以了吧?”易良点头,准备好破涕为笑,轻轻揭开了面纱。 ☆、53.梁宠东厂查案 隆庆密室传诏 当易良揭开面纱的那一剎那,隆庆和陈皇后都瞪大了双眼,这一来反而把她吓到了,不禁捂住脸,想遮掩什么。又恐怕欲盖弥彰,便重新打开。 隆庆赶快努力迴避,不想陷入美人计中。陈皇后看了,双眼发光,惊讶地贊道:“原来世上还有如此的美人,本宫今日是大饱眼福了。” 高拱已经迴避,隆庆还是想拒绝封嫔。这时,她的母亲丁靖走来,带着可怜兮兮而充满期待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隆庆:“陛下,小女,你还满意吗?” 隆庆看着丁靖如此逼人同情的表情,再也不敢拒绝,又望了望陈皇后,皇后也是那么的坚定。 隆庆知道封嫔势在必行,于是轻声地说了“朕准了。”三个字。那对母女连忙欢唿起来,陈皇后也笑着说:“这才没有辜负她们母女的殷殷期盼!”却发现隆庆已经蹙起了眉头…… 冯保已经被送回了家里,除了李妃以为的其他人都跟过去了。冯保一再向大家强调:“手指上的伤不碍事的,你们不要小题大做了,如今我是做大事的人,不能再拘束这些细节啊。” 张居正蹙眉而说:“你再怎么也不能亏待自己的身体,没有好身体,又怎么好好为朝廷效力?” 冯佑也说:“哥,这不是一般的严重,明知道是这样,你为何还要拼命地弹琴,折磨自己呢?你完全可以停下来啊,皇上肯定看你有伤,肯定会同意的!” 还没等冯保说,梁宠也插入:“我看这就是他们的阴谋,把琴弦弄那么紧,真是亏得你是熟手,居然可以弹好。” 冯保终于张开了干涸的嘴唇说:“我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那个波斯女明白着就是要和我单挑独斗,使劲地跟我斗气场,我只好不停地加快频率,在气场上不输她。还好棋逢对手,没有输给她。” 冯邦宁听后说:“伯父,这不是战场或者比武,只是献曲,用得着拼气场吗?” 冯保答:“这个是一样的。你也要记住,武力很有威力,但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今天的曲子就是一种对抗的方式。你也要学会很多对抗的方法,在其中学会游刃有余,这样才能长久利于不败之地。” 冯邦宁点头,朱翊钧又说了:“大伴今天赢了什么?父皇还是把那个打扮得古里古怪的女的留下了。” 冯保面对着五个人的轮番提问有些招架不住了,轻轻说:“好了,现在我就是手指受了伤,有那么严重吗?到了明天就可以好了。” 张居正见状便转移话题:“那你就好生休养,不过你今天的确是在气场上赢了她。这就是邪不压正的气概。” 梁宠也拍着冯保的胸部说:“你让那个庸脂俗粉输得无地自容了。” 冯佑却嘆道:“哥,我看未必,你们走后,高拱和皇后就使劲地劝谏皇上留下母女侍奉,意图很明显,就是要献那个年轻的为妃,至于那个老的,也有可能为妃。” 第152页 冯邦宁也说:“就是,皇上一向清高,就是被那个高拱和皇后联手弄得这样了。”冯保请他不要乱说。 朱翊钧脸上露出了难色,说:“大伴,我有些担心,担心的不是我会失去太子之位,这个无所谓,毕竟都是父皇的儿子。我担心那个古里古怪的女子来路不明,对皇上会不会有危险啊!” 张居正说:“你看,一个孩子都知道,高拱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冯保略加思忖,说:“我看未必,那个女子一心就想接近皇上,目的就是诞下龙嗣,所以她怎么可能伤害皇上,皇上是她的依靠啊!相反,她还有些危险,因为如果她诞下龙子,龙子很有可能会被皇后收养,而以往遇到这种情况通常母妃会可怜地被赐死,母凭子贵的并不是她,还是皇后。” 冯佑拉着哥哥的手说:“你就不要自己都痛了还帮别人瘙痒,赶快养伤吧!” 冯保笑着谢谢众人的关怀,母亲听说冯保受伤了,也赶了过来,冯保笑着安慰母亲:“不要紧,只是手指。”母亲听后,稍稍安心。 没想到到了次日,冯保早晨一起来就身体极度不适。双手手指烧灼样疼痛,头脑昏昏沉沉,额头上不停在冒冷汗,母亲摸着他的额头,发烧了。冯保想起来去工作,结果乏力到根本起不来。 母亲看看冯保的手指,竟惊讶得叫了起来,手指已经成了紫黑色的。众人赶来查看,都不约而同地大吃一惊。 梁宠拉着冯保的手端详起来,说:“不好,依我曾经行走江湖的经验判断,这是中毒了,中的是一种叫‘蛛爪兰’的毒药。” 冯保感觉阴风袭来,问蛛爪兰为何物。梁宠回答:“这是一种剧毒的药,下毒着往往先观察被害者常用什么物体,就在上面弄上尖锐的小刺,涂上这种毒药。受害者被小刺刺伤,毒药就随血液进入人体。首先在手指处形成局部红肿,接着麻痹经脉,手指中毒加深,逐步变成紫红色,手指肌肉萎缩,最后变成蜘蛛爪子那样,不能动弹。浑身抽搐直至死亡。” 这给了冯保当头一棒,不过他还是勉强找到了一丝镇定,问:“有没有解药?” 梁宠说:“解药是有的,就是用龙舌兰的汁液。” 冯佑听后马上说:“让我去找吧。”梁宠却说:“我熟悉一些,还是让我去找吧。” 冯保看了看两人说:“还是冯佑去吧。你今天正好有较重的公务要做。” 梁宠有些不愿,但看在冯佑也是个细心的人,便爽快地答应了。梁宠前去东厂执勤,而冯佑负责去找龙舌兰。 两人走后,两个晚辈过来看冯保。朱翊钧见状,立刻机警地猜测:“一定是那个打扮得古里古怪的女人干的!昨天在那把琴上抹了毒药,又把琴弦弄紧。然后引诱大伴使劲地弹奏,把手指划破了,毒药就进去了。” 冯保露出疲惫的微笑:“不错,推理能力有所长进,不过没有确凿证据,我们不能公开打草惊蛇。”朱翊钧有些愤然,冯邦宁赶快安慰着。 梁宠刚到东厂,就听到了一个噩耗,锦衣卫统领朱希忠,就是阿巍,昨晚被暗杀了。 接下来锦衣卫的人前来传旨,请东厂迅速前往调查。梁宠接旨,带着人马前往。 事发地点就在锦衣卫署宿舍的浴室里。锦衣卫十分惊慌,梁宠问了半晌,终于有个胆大的说:“昨日统领在宴会上喝了不少酒,回来就去洗澡。洗了很久我们都不见他出来,进去的时候,发现统领满脸是血地坐在浴缸里,已经没有唿吸和心跳了。” 梁宠厉声斥责:“难怪你们都不敢做声,很明显就是你们害死的统领,锦衣卫署怎么可能有闲杂人等随意进入?显然是内鬼。说!是你们中的谁干的?” 锦衣卫平常都是把脑袋系在裤带上,时刻警惕,别说刺杀统领,就是顶撞、欺骗都不太可能。哪个会承认。梁宠见没人回答,就下令,将昨晚在锦衣卫署里的人统统打四十大板。 都是同僚,哪个忍心去动手?梁宠喝道:“你们想官官相护吗?还不动手?” 东厂来的人只好摆好了锦衣卫的刑具,按照名单揪出了昨晚在的人。将他们摁在条凳上打,打得如此勐烈。平常这些人只会打别人,如今自己被打了,唿喊声也胜过别人。 有一个锦衣卫耐不住拷打说:“昨晚戌时初有一个太监拿着皇上的令牌,说要到我们这里查档案。我们看到是皇上的令牌,就不敢阻拦,让他进来了。大人你怎么冤枉我们?说不定是他干的,可是小人们实在不敢得罪皇上身边的太监。” 梁宠拍响惊堂木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也说明你的玩忽职守。”锦衣卫们纷纷求情,梁宠才宣布停止杖打。 梁宠冷静片刻,默念:“既然是皇上身边的太监,又有令牌,那一定昨晚在皇上身边停留过。究竟会是谁?” 台下的一人仿佛听到梁宠的自言自语,说:“对的,极有可能是那个新来的波斯女。小人私自妄语,还望大人恕罪。” 梁宠听到这里,心里仿佛明朗起来。于是奔向午门,求见皇上,却等来了孟沖。孟沖责难梁宠来打扰,梁宠说:“烦劳公公通报一声,下官有要事禀报皇上。” 第153页 孟沖训斥:“皇上现在和新纳的妃子正欢,你怎可贸然打扰?” 梁宠问:“哪一个妃子?”孟沖答:“就是昨天献曲的那个年轻的波斯女子。” 梁宠急切地问:“她和她的母亲有没有出宫?” 孟沖不耐烦地回答:“昨晚到现在老身一直守在宫门口,她们就在里面一直没出来。” 梁宠已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追问:“大人你知道吗?阿巍昨天被刺杀了。” 孟沖嘆了口气说:“知道啊,杂家也很难过。可是我们活着的人都有事情要做,杂家要侍奉皇上,不能腾出时间去管。你负责调查此事,就要去忙活了。” 梁宠斩钉截铁地说:“既然大人知道我负责调查此事,为何不配合调查?” 孟沖把手一摊说:“杂家就是在配合你啊!说了让你去锦衣卫署仔细排查,因为阿巍是在那里死的,不是在宫里。你到宫门口耽误时间干什么?” 梁宠几乎要扑过去,心急火燎地说:“可是昨天宫中有太监拿着皇上的令牌到锦衣卫署去查资料。这个孟公公能行个方便吧。” 孟沖掐指盘算后说:“这个倒可以考虑,不过杂家要提醒你的就是成功率很低。因为宫中进进出出的人多了去了。我们总不肯能冤枉好人,皇上以慈悲为怀,最忌恨的就是那些‘宁可错杀一万,不可放过一个’的草菅人命的态度和行为。” 梁宠坚决地说:“可是末将怀疑那个波斯女实在古怪,极有可能跟此有关。” 孟沖忿然斥责:“刚说了不要草菅人命,你还这样猜疑。杂家郑重地告诉你,她昨晚一直到现在都在宫里,包括她的母亲也是。这两人在宫中又没有认识的人。你说她们会去找谁?” 梁宠看着孟沖那张色厉张扬的脸,再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回去继续调查了。 梁宠不敢再动武,锦衣卫署已经怨声载道了。梁宠只好谨慎地查,一无所获。 所幸的是,在众人悉心照料下,过几天,冯保居然奇蹟般痊癒了。为了避免冯保着急,梁宠一直封锁着阿巍被暗杀消息。 冯保知道后,有如晴天霹雳,久之说:“一定是那个波斯女干的!”梁宠嘆道:“我也这么怀疑,可是孟沖坚持与她无关。而且奇怪的是,阿巍虽然去了,锦衣卫却风平浪静,没有骚乱的迹象。” 冯保不关心这细节,只是一句带过:“那也许是安抚有方的缘故,这是好事。如果阿巍离去造成大规模骚乱,情况将会更糟。就祝阿巍的灵魂在天堂安息吧。我们现在应当赶快捉住兇手。”梁宠认同。 尽管冯保已经痊癒,众人力谏冯保身体初愈,不可轻动,冯保拗不过,只好继续在家里休息,心里却担心着这事。 五月十五,冯保终于说服众人前去復任。同僚说案子还没有结,冯保催促快点。各司赶紧去准备继续办案。冯保也亲自翻阅卷宗,详细了解案情。 每个人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只有冯保一人在埋头翻卷,思索着线索,陷入了沉思。 突然从窗户里飞来一支冷箭,冯保吓得魂飞魄散,定神后发现箭射到了横樑上。冯保惊慌地,害怕还有箭射过来。惊魂甫定,便赶忙关闭所有的窗子,确认了好几遍外面没动静。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发现箭上穿着一张纸。 冯保小心翼翼地放手过去,再次确认周围基本安全。才轻轻地拔下冷箭,取下纸张。上面写着“若要知道真相,赶快来锦衣卫署,不准带任何人,否则你小命就没了”。 冯保顿时觉得毛骨悚然,但在好奇心的趋势下,鼓起了勇气,前往锦衣卫署。 到达锦衣卫署的时候,冯保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正觉得奇怪的时候,听到了一句柔弱而熟悉的声音:“你终于来了。” 冯保有些害怕,估计这可能是某人的诡计。准备离开。后面传来了一声“站住”。冯保感觉这声音发自一个病人。回头一看,发现不是别人,正是隆庆皇帝,却穿着轻装,没有龙袍。 冯保想去行礼,隆庆赶快阻止,示意小声。冯保上前,发现隆庆已经憔悴不堪,步履都十分摇晃了。 冯保赶快上去扶着隆庆坐下。隆庆掏出一张黄纸,交给冯保,嘱咐道:“你赶快把这个公布出去。不然大家就都没救了。” 冯保打开一看,居然是隆庆的遗诏,上面写着让朱翊钧登基,张居正和冯保辅政。 冯保感到晴天霹雳,问隆庆:“陛下还健康,怎么就下遗诏了?” 隆庆连咳几声,努力地在控制咳嗽都很难。最后挤出一句:“朕已经不行了。这几天高拱和陈皇后硬塞给朕一个波斯女,还封为宸妃。朕一直不想碰宸妃,他们就把朕关起来,硬要和宸妃在一起。朕与宸妃待久了,愈感身体不适。朕怀疑,宸妃下了毒药。” 冯保联想到最近种种异常,立刻明白了,说:“陛下,一定是高拱和宸妃串通一气干的。陛下请放心,臣也被他们下了毒,那天弹琴他们故意在琴上做了手脚,臣手指划破,毒药入血,幸好有龙舌兰汁液相助,才得以解毒。” 隆庆摇头,深刻嘆道:“没用了,朕已经病入膏肓了,你只中了一点毒,这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他们时刻在监视朕,朕好不容易今天找机会逃了出来,就是为了传这一遗诏,立朱翊钧为太子,你们辅政,好在你现在有东厂,成事后马上除了高拱、和那群妖妇。如果他们挟持朕,你们不要妥协,朕宁愿杀身成仁、殒身不恤。” 第154页 冯保承受不了这样的要求,连连摇头说:“陛下切莫轻声,你是陛下,他们是臣子和妃嫔,奈何不了您的!不要这么早做得这么绝。” 隆庆马上打断说:“现在没时间了,你不要幻想了,宸妃经过了歷练,手段高明,她对朕下的毒已是无人可解。” 冯保坚持有办法可以解决。隆庆急了,逼迫冯保赶快离开,冯保拉着隆庆的手,坚持不放,希望隆庆赶快离开皇宫,到安全的地方去。 隆庆急切地说:“不可能的,只要朕踏出宫门,他们就会翻手覆雨,到时候高拱就会夺下玉玺,篡位称帝。这个高拱比严嵩还厉害百倍。为今之计,只有朕豁出去了。你赶快离开去传旨,他们马上就赶过来了。” 冯保仍然不同意,告诉隆庆还有希望。隆庆急了,说:“朕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你就是朕的亲兄弟!” 冯保惊讶了,问隆庆什么意思。隆庆嘆道:“你身上的那朵紫薇花告诉的朕,朕非常清楚,那是皇子才有的。知道为什么朕为什么一直信任你吗?这就是手足之间的默契!朕相信,有你的辅佐,钧儿一定会成为好皇帝,能兼济天下。” 冯保摇头,劝皇上:“皇上不要自暴自弃。臣这就带您去找解药。” 隆庆一掌推开冯保说:“朕的命令,你居然不从!快走!如果晚了,朕和你都没戏了!” 冯保还在坚持,两人拉拉扯扯持续了很久。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你们两个挺会演戏的啊!”隆庆灰心了,轻声嘆“糟了”。 只见一个蒙着绚丽纱巾的妇人进来了,就是宸妃。宸妃冷酷地说:“本宫就是要取你二人的狗命!” 隆庆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摆起皇帝的威仪说:“朕命令你滚得远点!” 宸妃冷笑道:“陛下认为这样大唿小叫有用吗?你们两个就是不折不扣的乱臣贼子,我今天要替天下百姓除了昏君和姦臣!”说完从后面抽出一把刀,向隆庆和冯保刺来。 隆庆身体已经被掏空,没有力气反抗。不知从哪来的勇气,冯保一脚踢过去,踢开了刀,顺势将宸妃的面纱扯开,这一扯,不禁让冯保大吃一惊。 ☆、54.梁怡报仇弒隆庆 冯保打点迎新君 冯保发现,这个波斯的宸妃就是梁怡。冯保紧紧抓着她的手,告诉隆庆:“皇上,她就是景王的王妃梁怡!”隆庆顿时惊恐万分。梁怡努力地想挣脱冯保的手说:“不错,就是你们密谋毒死了先帝和景王,我今天替天行道,为他们报仇!” 接下来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梁怡一举挣脱了冯保,右手一掌把冯保推开,左手趁势捡起刀,飞快地向隆庆刺来。冯保赶快站在了隆庆前面,心里幻想着剧痛的感觉,准备为隆庆挡刀。 突然传来一阵尖叫,冯保微颤一下,以为是自己中刀了。可是当睁开眼睛后,却发现一把剑从后面直穿梁怡的胸中。后面几十锦衣卫蜂拥而至。 插刀的人是梁宠,冯保立刻担心梁宠知道杀死的是自己的妹妹会作何感想。而这样的尴尬的确发生了,而且相当强烈。当梁宠喊着“妖妇”的时候,已经把梁怡的身躯转了过来。 梁怡带着最后一口气,定睛看清了杀死自己的人是自己的哥哥,愤然地说:“原来是你!你居然为了他们这对暴君奸臣杀死了自己的妹妹!” 梁宠大脑一片空白,歇斯底里地摇晃着妹妹说:“我不相信,你说什么?” 梁怡带着恨意说:“你还不明白吗?就是他们杀死了严世蕃、还有景王、还有先帝,然后篡夺皇位……”梁怡说完,便闭上了眼睛。 梁宠拼命地摇动梁怡,唿喊:“你快醒来,我不相信你说的。快醒来告诉我真相!”可是梁怡已经咽气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冯保前来安慰梁宠:“当今圣上是个好皇上,不会沉溺于儿女私情的。” 梁宠泪流满面,突然疯了似的抓住冯保,狠狠地问:“告诉我一句实话,先皇和景王到底是怎么死的?” 冯保不敢隐瞒,面对着怒髮冲冠的梁宠,如实禀报:“先帝吃了那么多男孩的心肝,又宠幸佞臣,导致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最后将忠臣海瑞关起来,准备处死。是徐阶和高拱谋划毒死先帝的,当今圣上并不知情。执行的人正是我,那天由于黄锦一直在,所以我等先帝喝了第一碗心肝汤,才找到机会把毒药下在汤里。这时景王求见,先帝不想喝了,就把剩下的心肝汤赐给景王喝。景王喝了没有立刻发作。这时黄锦进来请先帝沐浴,先帝便把我们也带着同浴。黄锦去烧热水,景王就在这时候吐血而亡,然后先帝见状就突然中风,溺死在浴缸的水里。” 梁宠一时无法接受如此多的事情,放下了冯保,瘫坐在地上,望望梁怡,又看看冯保,不知取捨。 冯保安慰梁宠:“你再多想想吧,逝者已往,我们还有明天的任务。”此时,冯保自己也泛起了泪光。 冯保回头看隆庆,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隆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手里拿着遗诏。冯保赶快走近去看,发现隆庆的胸部插着三根针,把手放在鼻子下面,没有唿吸;去触摸心跳,已经停止。 第155页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在梁宠进来的时候,梁怡发散了三根毒针,正好此中隆庆。冯保顿时慌乱起来,赶快叫外面的锦衣卫去传太医。 太医马上来了,接着高拱、孟沖、陈皇后、李妃和张居正等人也来了。众人在外面哭着,冯保吼道:“太医还没有确定,你们哭什么?不许诅咒皇上!” 高拱骂道:“你这个阉竖,究竟在搞什么鬼把戏!好端端的皇上怎么突然这样了?” 冯保辩驳:“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吧?” 高拱一时语塞,陈皇后却盛气凌人地说:“皇上是在你手中出的差池。你难辞其咎,就自求多福吧!” 张居正辩解道:“娘娘息怒,我们静等太医确定再说吧。”陈皇后冷峻地说:“那好,我们就等吧,待会结果出来了,看你还有何话可说!”冯保害怕起来,担心没人作证。 这时,太医确认了,带着万分哀恸出来宣布:“列为请节哀,皇上,驾崩了!” 话音刚落,群臣集体哭起来,当然是不是完全真心就难说了。 李妃急切地问:“皇上怎么突然驾崩的?”太医谨慎地回答:“是中毒而死,胸部插了三根毒针。” 陈皇后听后,愤然起立,一把抓住冯保,冯保挣脱不得。陈皇后喝道:“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阉竖,弒杀先帝还不够,还要弒杀当今皇上!来人!将他拿下,凌迟处死。” 冯保急了,拿出隆庆的遗诏说:“遗诏在此!臣是皇上钦定的託孤辅政大臣,你们谁敢拿我!” 高拱听后大笑起来,说:“你这个蠢材!你以为私自撰写遗诏就那么容易成功吗?你杀死了皇上还伪造遗诏,罪不可赦!该千刀万剐,诛灭九族!” 张居正赶快辩解:“你们休得放肆,冯保不是那种人,绝不可能做出这等事来!况且遗诏就是遗诏,上面有皇上的印章和国玺,就是具有法定效力的!” 冯保急忙展开遗诏让高拱看。高拱看了看,大笑起来,说:“果然如此!张居正也在顾命大臣里面,于是你们两个贼子串通一气,现在证据在此,还有什么话说?” 张居正语塞,冯保找来最后的语气说:“你们看看,这是皇上的笔迹,绝对无误!你们在这里妄自怀疑皇上,就是居心不良!” 陈皇后也大笑着说:“你真是黔驴技穷了,居然找这种不靠谱的理由,皇上文武全才,可以写几种笔迹,再说很多周围的太监也可以模仿圣上的笔迹。你就不要来搪塞我们了!快快招出,或许你的母亲还可以活命!” 冯保还想辩解,可高拱和陈皇后坚持要更靠谱的证据,冯保实在找不出。 这时,梁宠从里面走出来,手里抱着梁怡,向众人公布:“我可以作证,皇上是被这位用毒针所毒死,现在她已经伏法。” 陈皇后看到是那个波斯女说:“你有什么证据,她是那么善良的人!” 梁宠愤然说:“因为这种毒针中原地区是没有的,里面的毒药产自波斯。而这位就是波斯女,你们不要再争辩了。” 高拱害怕了,怕牵扯到自己身上,但马上应付下一个问题:“现在皇上被这女子用阴谋害死了,举国悲痛,但悲痛之余,我们必须决定,谁来即位?” 冯保感到一丝希望,拿出隆庆的遗诏说:“遗诏在此。贤皇子翊钧。仁孝天植,睿智夙成。宜上遵祖训,下顺群情,即皇帝位。” 高拱马上打断冯保说:“那个朱翊钧身世来歷不明,皇族血脉岂容混淆?再说他只有十岁,十岁天子怎么治理天下?” 冯保十分气愤,心想:你这个老匹夫,明明看着小皇子长大的,还强力辩解!但还是克制了愤怒,郑重地说:“翊钧皇子的确是隆庆皇上和李妃亲生的,即使你不相信,我们大家都相信。况且,如果他不即位,难道要小皇子即位吗?他才四岁呢。” 高拱强力辩解:“不行就是不行,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们不能如此鲁莽!” 冯保感到辩解很苍白,一时语塞。突然从外面传来了一声“新皇在此,还不参拜!”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冯佑、冯邦宁带着朱翊钧赶到了。冯保、张居正两人赶快跪下,唿万岁。李妃忌惮高拱和陈皇后,正惶惶不知所措。 朱翊钧指着高拱说:“孤在此,你为何不跪?”高拱知道前面的努力都白费了,只好跪下参拜。陈皇后十分愤慨,却改变不了结果。 高拱负隅顽抗:“既然这样,託孤顾命大臣有几位?” 冯保拿着遗诏说:“没有说具体多少位,上面写着‘张居正、冯保等’”高拱马上说:“既然如此,说明老夫也在其中,你想想,老夫既然是内阁首辅,就肯定在其中。” 冯保想辩解,陈皇后已经先发话了:“对,高阁老一定在其中,继续为阁老。”冯保也不想辩驳了,说:“皇上大行,我们就要团结一致,就这样吧!” 张居正嘆了口气,流下了两行热泪说:“现在我们要安排皇上的治丧事宜了,我先拟几条,麻烦冯公公写一下。” 冯保拿来纸笔,按照张居正说的写:第一,飞马传邮,将隆庆帝晏驾的讣告发布到各州府;第二,隆庆帝一应丧礼,由礼部按祖制执行;第三,头七期间,京城各衙门留下看守人员,其余人等每日从辰时到酉时前来集中祭拜…… 第156页 冯保刚写完,朱翊钧就大声说:“孤要加一条,传令边塞、海防的各司统领,告知全体将士枕戈待旦,谨防鞑靼、倭寇趁机偷袭!” 一语既出,满座都为小皇帝的聪慧而惊讶,却只能保持哀伤,不能欢唿。 朱翊钧又想起了一条说:“各地还要加强治安,防止宵小之徒趁机滋事!” 看着小皇帝如此智慧,张居正和冯保还有李妃都安心了,觉得这将是个好皇帝。 冯保顺势劝朱翊钧:“既然已有遗诏说传位于翊钧皇子,按照祖制,今晚皇子应当留宿干清宫。过了头七,举办登基大典。” 孟沖此时阻拦道:“先皇晏驾,尸骨未寒,不应如此迅速,否则有违孝道。”李妃说:“也好,反正也不差这两天,就这样吧。” 一连七天,朱翊钧白天去宫中守灵,晚上在冯保府内留宿,面对着冯邦宁这个大哥般的朋友,不能再住在一起了,依依不捨。 到了第八天,高拱和孟沖终于答应让朱翊钧入住干清宫了,可是登基的问题,却悬而未决。朱翊钧此时却有些害怕了,说:“干清宫那地方,父皇才走,孤害怕会有鬼魂。”冯保告诉他:“不要乱说,那是神圣的地方,殿下应该安心地住进去。” 朱翊钧向众人告别,随着冯保搬入了干清宫。李妃已经带着宫女太监在里面布置起来,所有的卧具和家具都换上新的。李妃平静地说:“现在出了头七,马上就要举办登基大典了,钧儿,以后我们母子就不再分开了。今晚有大伴陪你,你就好好休息吧。” 冯保恭顺地送走了李妃,然后侍奉了朱翊钧洗浴。两人正要入睡时,李妃又回来了,说:“钧儿,本宫想了很久,觉得我们母子长期不在一起,难免关系有些疏远,今日好不容易相聚了,怎么可以分开安寝?今晚你就到本宫这里睡吧。” 朱翊钧嘟囔着嘴说:“母妃你真是麻烦,好吧。”李妃安慰道:“本宫那里还有你的弟弟,你们也亲近亲近。”接着又转向冯保说:“你今晚也回去吧,多陪陪你的母亲,她带皇子一定很费心,也该享享天伦之乐。这里本宫派人守着。” 冯保也觉得干清宫里太冷清,便答应了李妃。李妃带着朱翊钧回到了自己的储秀宫,冯保飞奔出宫,回家了。 回到家里,冯保发现这几天梁宠一直闷闷不乐,不发话,便上去安抚。事实上樑宠已经受到了很多人的安抚,却一直保持沉默。 今夜梁宠终于开口说:“我已经基本想通了,我们都是潮流中的小鱼,身不由己。” 冯保点头说:“你知道就好了,算了,一切从头再来。新皇马上要登基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梁宠摇摇头,苦笑着问冯保:“你不为那个老的波斯女感到好奇吗?她是谁你知道吗?” 冯保这才想起,说:“这几天我忙着先皇的丧事,都忘了她。你找到她吗?” 梁宠点头,嘆气着说:“我找到她了,不过看她太可怜,就把她偷偷地放了。” 冯保惊讶地问:“你不担心会因此承担责任吗?” 梁宠继续嘆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我做这件事。也许我亏欠妹妹的,就还给她的养母吧。” 冯保不可思议地摇头说:“不过也没关系,现在新皇登基会大赦天下,这个女人没有直接弒杀先皇,算她走运,捡了一条命。” 梁宠喉结和胸部的肌肉在滑动,却只是嘆气,没说什么。 第二天冯保前往宫中,却听到了传闻,说干清宫昨晚死了人。冯保飞奔入储秀宫找李妃。此时李妃正在和两个儿子吃着早膳。 冯保行礼,问李妃:“娘娘听说昨晚干清宫死人了吗?” 李妃手中的筷子停了一下,然后放在碗上说:“是啊,那就是本宫派去守着的一个宫女。” 冯保急切地问:“怎么会死的?”朱翊钧放下碗筷,直奔冯保说:“大伴,好恐怖,那个宫女是中毒而死的。孤怀疑,有谋图不轨的人在里面放了毒气!” 冯保愕然,却找到一点安慰的因素,说:“娘娘,殿下,不要慌,臣曾经听说,新家具的油漆可能会散发有毒的气味,让体质差的人中毒。娘娘也是高瞻远瞩,昨晚没有让殿下留宿干清宫。” 李妃又在给小皇子盛汤,一边说:“是吗?这样就更恐怖了。杀人在无形中。就是去查都查不到。” 冯保思索后说:“娘娘,看来这几天殿下就不能去干清宫了。” 李妃点头说:“这个是自然,问题是究竟是谁干的?本宫怀疑,这一定有幕后黑手。” 冯保不假思索回答:“臣以为,形势很明显,除了高拱或陈皇后,当然还有孟沖,没有别的人想害殿下了。” 李妃喉咙哽了一声,点头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看来他们是尾大不掉,迟早是个祸害。” 冯保劝解李妃:“所以殿下马上要登基,这样树立了威信,就可以睥睨那些卑鄙无耻的宵小之徒了。” 李妃也认可,说:“你赶快和张居正商量一下,让钧儿快点登基。”冯保允诺。 第157页 冯保找到了张居正,告诉了他此事,张居正嘆道:“高拱的阻力很大啊,我劝了很多次,他就是不答应,一拖再拖,原来是在搞这种行径。” 冯保急切地说:“所以我们必须採取行动,让翊钧皇子快点登基。不然我们大家都可能有危险。” 张居正思忖片刻,说:“不如我们发动所有大臣上书,请皇子快登基。这样面对群臣的压力,高拱也没辙了。” 冯保觉得这个注意好,便答应了。两人着手准备,冯佑、梁宠帮忙,四处找在京大臣。大多数大臣都同情皇子的境遇,反对高拱、陈皇后的专制,纷纷上书。 两人马上收到了几百份劝进表,几乎每一封都慷慨陈词,感情真挚。张居正把一半劝进表送给高拱看,冯保则将另一半献给陈皇后看。 高拱看了这些言辞恳切的劝进表,仍然十分的不满,无力地说:“现在实在是不适合。” 张居正坚持说:“群臣如此诚恳,阁老居然无动于衷,你这岂不让天下的悠悠之口在风口浪尖上批驳吗?” 高拱教训:“你敢忤逆老夫!”张居正恭顺地说:“属下不敢,但是这都是民意,属下也是为阁老着想,不想让阁老成为弃他人于不顾的独夫。” 高拱咬牙切齿地拍桌子,而后竟平静下来,说:“好,你厉害,老夫准了。你和冯保勾搭着去准备吧。”张居正赶快谢阁老。 冯保那边,陈皇后看到这些言之有理饱含深情的劝进表,一开始也有些牴触,却不敢反对,只好说:“如果高阁老同意,本宫就准了。” 冯保谢陈皇后体恤,说:“张居正已经在劝阁老了,估计凭他的口才,一定可以劝动的。”陈皇后说还需等待。 终于有人来报,说高阁老同意了,陈皇后便准了。冯保和张居正两人开始着手准备新皇的登基典礼。 准备了几天,冯保被李妃安排在宫中一间小房入住,专门在宫中打点。终于登基典礼如期举行,李妃和冯保亲手给朱翊钧换上一件崭新而合体的龙袍,带着新皇前往太和殿,众臣已在午门口等候多时,被孟沖宣了进来。 众臣踏着稳重的步伐走进太和殿。 ☆、55.遵遗诏万历登基 告危机李和现身 在孟沖的带领下,众臣向新君三叩首。冯保也在新君的身边叩拜。 礼毕,张居正出班而奏:“启禀皇太子,众大臣轮番上书,劝皇子节哀顺变,早登帝位,以安天下。” 朱翊钧面对着众大臣期盼着的目光,不觉有些紧张。但还是运好气,找好节奏宣称:“孤览所进谏,深感爱卿等爱国之心,溢于诚恳言辞之表。孤虽处父皇仙逝之际,亦明晓江山社稷之重,皇位诚然难久虚也。况有遗命在身,故准其所奏。继承大统。” 语音刚落,众臣马上叩首谢恩。高拱以为皇上还会推脱再三,可以趁机避免皇上登基,却发现只是徒然。小皇帝赶快叫众卿平身。 高拱找到一份莫名的勇气,前来进谏:“陛下,老臣斗胆请问,您刚才所说,都是发自肺腑之言?还是冯保教你的?” 小皇帝瞪大双眼说:“就是朕说的,冯保根本没有教我!” 高拱继续问:“敢问陛下知道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小皇帝愤然说:“爱卿这话是什么意思?好,我就解释给你听,就是说朕看了你们的奏章,被爱卿们的爱国之心所感动,虽然在父皇死后朕很哀痛,却懂得现在要顾全大局,要安定天下的百姓,皇位不能空着。而且遗诏上写的也是让朕即位,所以答应众爱卿的劝进表,即位。高阁老你懂了吧?” 高拱有些惊讶,心想:莫非是这冯保,既教了小皇帝怎么说,还为了应付各种状况,教他怎么解释? 于是高拱说:“恕臣斗胆直言,以往先帝晏驾,新皇登基时,都要推辞再三,以表谦逊之意。敢问陛下为何一请便答应了?” 小皇帝不耐烦地说:“朕很讨厌这种虚伪的形式,朕是一个坦率的人,所以不想做样子。” 众臣听了都在心中赞嘆小皇帝的聪慧、明理和率直,相信这将是一代明君。 高拱见无话可说,马上调出底线:“皇上圣明,所以千万不可被小人蒙蔽。你的面前就站着一位小人。” 小皇帝好奇地问是谁。高拱不直接回答,只是说:“此人是一个太监,用各种卑鄙无耻的手段,欺骗、谋杀、贿赂,坏事做绝,爬到今天的位置。然后准备将来在皇上身边狐假虎威,为非作歹。还望陛下造作决断,处理此人,以免造成后患。” 小皇帝立刻明白高拱所指的是谁,气愤地说:“你不要说了!冯大伴如此忠孝,不容如此污衊。朕心如明镜高悬,什么都清楚,是忠是奸一看便知。” 高拱说:“臣惶恐,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还请陛下多个心眼。”小皇帝说:“现在不要讨论这些了,朕不需要你提醒,现在讨论一下有价值的东西。首先,新君即位要改元,该如何改?” 张居正启奏:“臣经过思考,并与众同僚商议,初拟‘万历’,意在皇上万岁,将歷经万千风云。” 小皇帝默念着“万历”两个字,揣度片刻,欣悦地说:“这个年号好,自明年起,改年号为万历。另外,今日朕登基,遂通知各州府大赦天下,除了叛国弒君的大罪,其余一概赦免或减罪。还有,各地的赋税,张居正你派人去定夺一下,能减免就减免,让普天之下的人都感到朕的皇恩。” 第158页 众人一片惊讶,不相信一个十岁的孩子居然可以有这样的智慧和胆识,纷纷跪下,表示遵旨效忠,将各项工作做好。小皇帝,就是万历帝,笑着请众卿平身。 退朝离去的路上,孟沖拦住高拱说:“现在我们该怎么办?你也是的,在大殿上如此冒犯,就不怕皇上记恨你吗?” 高拱一脸正气地说:“老夫才不怕,相信邪不压正。冯保那个贱人,迟早会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们就等着瞧吧。” 孟沖说:“可是新登基的万岁爷好像很精明,你看这么小就精明,长大了不知还会如何对您啊。” 高拱神秘一笑说:“你没听说过‘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吗?你应该明白,他今天只是耍嘴皮子厉害,外强中干。过几天你就会发现,现在还是换汤不换药。不仅很多官员都控制在我的手中,而且,各地根本没法实现逆转。当小皇帝泄气的时候,我们就有很大的赢面了。” 孟沖还是有些担忧,高拱劝他莫愁。突然背后传来一句“你们好大的胆子,说这些事都不换个地方说。就不怕被反对你们的人听到吗?” 两人回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冯保。孟沖不禁慌了,辩解道:“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还望你大人有大量。” 高拱却止住孟沖,高傲地说:“你以为你可以扳得倒我吗?不要不自量力了。现在各派势力还是换汤不换药,还是我说了算。况且如果你扳倒了我,那就是你自掘坟墓,这样一来,所有人都会说你是个嫉妒成性的坏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努力地往上爬,就牺牲他人的利益。到时候别人提到你,就会说你是个无耻之徒、谗佞之辈,不愿与你为伍。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被别人抛弃了,不要怪本人没有提醒过你。” 冯保面不改色地说:“高阁老,杂家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小人。杂家虽然是残废之躯,却懂得做人应有的气节。首先我要向你承诺,我没有控制皇上。今天皇上的言行都是发自他的内心肺腑的。” 高拱笑道:“那你就更值得怀疑了。因为皇上从小就是被你和你的家人带大的。这就是为将来考虑。你已经步步为营算好了今后的情形,便早作打算,对皇子实行你的那一套教育。让他朝着你所定的方向发展,以便现在控制他。你居心叵测,我还看不出来吗?” 冯保坚决地说:“带过皇上的还有你的孟沖,你怎么不说他呢?杂家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没做,问心无愧。” 高拱咬牙狠狠地说:“你这阉竖,道不同不相为谋!”冯保辩解:“孟沖和我都是宦官,你不和他亲近么?” 高拱说:“因为他比你高尚,不像你这样诡计多端!” 冯保淡淡地说:“是不是诡计多端,阁老应该很明智,看得出来。杂家也不想做无谓的辩解,只希望阁老好自为之,共同为我大明和当今睿智的新皇效力。” 高拱轻蔑地哼了一声说:“该好自为之的是你自己!今天言尽于此,本官再次提醒你,不要做那些自掘坟墓的勾当!”说完便带着孟沖拂袖而去。留下徒自嘆息的冯保。 冯保入储秀宫见李太妃,李太妃此时正在考小万历的诗书,没想到万历能倒背如流,李太妃十分惊讶。 李太妃见冯保来了,立刻紧张地屏退旁人。冯保明白一定有要事商量,不觉有些紧张。 李太妃问:“前天先帝的葬礼,参加人员清点了吗?” 冯保不知何意,说:“是孟沖清点的,杂家没有参与。”李太妃顿时焦急地说:“那就不好了,因为哀家的哥哥前来参加了。” 冯保惊讶地问:“什么?这不是擅离职守吗?事情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高拱、陈太后他们两个抓着这个把柄,我们全都完了。” 李太妃也心急火燎地说:“哀家也不知道怎么办,还好他也很聪明,顶替的同僚的名字。但很多人认得他,哀家实在担心。” 冯保问李和现在在哪,李太妃说:“我也不敢将他藏在宫里,他暂时找到一个朋友的家里躲着。” 冯保说:“那个朋友可能不太可靠,杂家看,不如躲在我家里,然后找个时候赶快送他回去。” 李太妃目光闪烁地说:“另外,他也还有事情跟你说,一定要见你或者张居正。” 冯保感到有些蹊跷,赶快问清那个朋友的详细住址,前往找李和。 冯保找到李和,把李和领到自己家里,屏退旁人,严肃地说:“你这次闯祸了。先帝三番五次地要你待在浙江,和戚继光共防倭寇,你却擅离职守。杂家现在赶快送你回去,不然就晚了。” 李和不以为然,急切地说:“冯公公,危险的是你。高拱马上就要对你和张居正开刀了。下官这次来,就是告诉你和张居正一些事情。” 冯保不解地问是何事。李和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偷听,说:“浙江、福建发生民变了,高拱马上就可以把这嫁祸给你和张居正。” 冯保莫名其妙地说:“这个跟张大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和谨慎地问冯保:“隆庆元年,你不是和张大人一起去江南赐死严嵩,然后考查开关、督查土地等情况吗?” 第159页 冯保想起来了,却任然发现不了其中的联繫说:“不过杂家中途病倒了,停在南京,没有到浙江。” 李和点头说:“你确实没来浙江,所以你就不知道情况。”冯保十分不解地问:“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杂家记得张居正已经安排得很好,所有土地都返还给农民了,兵源充足,海防完备。各地商旅云集,产品远销海外,张居正的述职报告写得相当清楚。” 李和听后摇头,冯保感觉情况果然不妙。李和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其实那一年我和戚将军都被骗了。浙江那帮人其实都是高拱的人,海瑞也被调到云南去了。当张居正来的时候,高拱派他们将表面功夫做好。他们的确很厉害,把分田、开关等事情做得天衣无缝,骗过了张居正。当张居正走后,他们就粉墨登场了。现在江南的土地兼併远甚于严嵩时期。更重要的是,广大民众都不知道张居正的本意,以为这都是张居正在耍手段。现在浙江、福建发生了民变,你说高拱有什么理由不嫁祸给你们俩,因为办这件事的就是你们。” 冯保恍然大悟了,回想起高拱在朝堂上的盛气凌人,公开挑战万历皇帝的权威。又想起高拱亲口对自己说:“不要做那些自掘坟墓的勾当。”起初冯保还觉得高拱有些狂妄,这时才明白,原来高拱已经做好了准备。 李和还说:“不仅如此,高拱还接收了严嵩的大部分家产。我们算一下,嘉靖四十年严嵩被赐致仕,世宗嘉靖皇帝保住了严嵩的家产。但其实,高拱趁机占据了严嵩在北方几个省的田地。” 冯保点头说:“依高拱的为人,这的确是有可能的。” 李和继续算:“嘉靖四十一年,严世蕃写密信给鞑靼俺答汗的事情被媛媛公主揭发,世宗嘉靖皇帝不得不赐死了严世蕃,高拱趁机霸占了严世蕃的家产,当时严嵩的家产只剩下了南京的房屋和江西的田地。”冯保说这个自己相当清楚。 李和说:“跟可恨的是,高拱把这些嫁祸给徐阶,虚造声势,让很多不明白真相的人都以为徐阶干掉了严党就落井下石地占据了他的家产。所以穆宗隆庆皇帝即位的时候,高拱一下就弹劾了徐阶。” 冯保张大嘴说:“果然如此,徐阁老一向谦虚朴素、谨慎处事,没想到栽倒在高拱手里。” 李和还说:“隆庆皇帝即位的时候,下令赐死严嵩,收缴其全部家产。”冯保问:“这个我们当时在场,我们亲眼看见剩下的家产全部拍卖了,用来资助那些受严党迫害的人。” 李和蹙眉说:“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居然这么天真!你觉得高拱会心甘情愿的让好处从自己身边滑落而不留一毛吗?拍卖只是一场贼喊捉贼的把戏,卖家和买家都是高拱自己的人。这样,高拱不仅得到了严嵩的大量值钱的遗物,钱却一分没给别人。不过有一把琴却逃过了高拱的掠夺,不知道在哪里。” 冯保无心关心这个细节,直截了当地问:“还有别的吗?高拱献给隆庆皇帝很多来自天竺、暹罗、波斯的美女。不会里面也有什么诡计吧?” 李和说:“这里面问题大着,高拱就是通过市舶司收集的这些美女,然后派去勾引先帝,目的就是让她们产下先帝的龙子,这样即位的就不是现在的万历了。只是我听说,先帝是被一名波斯女刺杀的,不知是不是高拱的阴谋。” 冯保详细地解释:“是这样的,那名波斯女其实是景王的遗孀,想为景王报仇,刺杀先帝。高拱应该不知道这些。” 李和忙着打断冯保,说:“关键就在这里,如果想扳倒高拱,必须找到那个波斯女的母亲。有她作为证人,就可以成功了。” 冯保一拍脑门说:“坏了,那个女的被梁宠放了。”李和说:“那算了,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冯保不想放过最后一丝希望,于是带着李和去找梁宠,向梁宠说明意图。 梁宠听后,示意两人不要做声,小声地说:“其实那个老的波斯女被我藏在了东厂的大牢内。我怕高拱知道了将她撕票灭口,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对,姑且这样。” 两人听后欣喜若狂,赶快和梁宠一起前往东厂大牢。三人转了很多弯,冯保身为统领,居然还不知道大牢内还有这样的密室。梁宠说:“我也是执行秘密任务时发现的。之所以没告诉统领是怕统领告诉别人。” 冯保没有细究梁宠,直接走入了深处。梁宠指着近处说:“中间的那间就是她了。” 冯保怀着加速跳动的心走过去,仔细看着里面的女犯人。头髮梳得还可以,没有戴头巾,但头低着,冯保实在看不清她的容貌。身穿洁白的囚装,倒也挺干净。周围铺的不是稻草,而是石板,看来这并不太像是东厂大牢。 冯保命令女囚犯抬起头来,惊讶的发现,这张脸庞也是那么熟悉。一个熟悉的名字在冯保心头闪动:她就是靖娘,原来方皇后的婢女,对冯保实施宫刑的人。 梁宠说:“她一直说要见统领,我怕她对统领不利,就一直没有带她见你。现在统领亲自来了,有什么问题就问她吧。”说完对里面的靖娘吼道:“统领来了,还不跪下来答话。” 第160页 冯保蹙着眉,摆摆手说:“算了,你们先迴避一下,她有话跟我说,肯定是秘密。”梁宠及李和都有些担忧,但冯保坚持如此,两人便答应在附近迴避,如果有危险,让统领大声唿救即可及时到。 两人暂时离开,冯保谨慎地问靖娘:“你还认识我吗?” 靖娘惊慌地跪下求饶:“冯公公,快救救我。你也知道以前奴婢都是被逼的,方皇后那么严酷,奴婢如果不照她的旨意行事,奴婢小命就没了。奴婢知道您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但奴婢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服侍你来赔偿,只求饶奴婢一命。” 冯保听到“最宝贵的东西”,不禁激愤起来,但马上克制下去,问:“你最好老实地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扮演波斯胡女?” 靖娘赶快语如连珠,忙不迭地说:“统领请相信奴婢。嘉靖三十六年元宵节的宫中大火,嘉靖皇帝让陆炳不去救坤宁宫的火,还把坤宁宫锁了起来,让皇后娘娘命丧火海。非常幸运的是,奴婢当时在外面看烟火,所以没有被烧死,捡了一条命。奴婢知道嘉靖皇帝知道了还会来加害奴婢的,就偷偷逃出了宫外。奴婢身无分文,不得已的情况下卖身入青楼,为了招徕生意,奴婢学会了几句波斯语,假扮波斯美女。直到有一天,高拱去青楼,将我选中。然后又给奴婢另一个波斯美女,让我们一起给隆庆皇帝献曲,取媚皇上。目的就是让隆庆皇帝接近我们,让我们得到龙嗣。奴婢万万没有想到,那个贱人会去刺杀皇帝,如果奴婢早知道,就会拼命去阻止,奴婢该死,请统领饶命。” 冯保听后,攥紧了拳头。 ☆、56 靖娘作证助李和 孟沖绝境劫万历 冯保紧握双拳,嘆息说:“没想到你也是个苦命人。好吧,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你只要指证高拱,我就放你。” 靖娘慌张地说:“统领饶命,如果您让奴婢去指证,奴婢的罪过,不就昭然若揭了吗?还望统领体谅,放奴婢一条活路。” 冯保问:“你觉得你不招还有活路吗?这样迟早会被高拱发现,若是他发现了,你就会被灭口。现在只有你去指证高拱,还有陈皇后、孟沖他们一伙,我才有机会扳倒高拱,才有权力在手,能够放你。” 靖娘不放心,问怎么放,冯保说:“很简单,就是找一个罪犯替你死,然后给你盘缠,送你去江南安置。”靖娘想起这宫中的老把戏,不觉心中发毛,但想着没有退路,只好含着双行热泪叩谢:“谢冯统领,奴婢一定照办。” 冯保不忘加强提醒:“你一定要按着我说的做,不然不仅我会被高拱干掉,你也会被撕票!”靖娘明白。 冯保叫来两人,对两人说:“现在她已经全部招供了,会帮我们指证高拱,你们好生安排就是了。”两人有些疑惑地问:“她真的会招供吗?”冯保肯定地说:“如果不这样她会被高拱灭口,现在还可以给她机会,你觉得她会不招吗?”两人略略会意。 第二天,万历皇帝照常临朝。百官朝拜,陈太后坐在万历身边,李太妃坐在后面。显然陈太后是主要听政的,李太妃只是个陪衬。而站在万历旁边的不是冯保,是孟沖,冯保在靠后的位置站着。孟沖请有事的官员出班早奏。 李和出来了,万历惊讶地问:“李将军,怎可擅离职守?”高拱见状,马上启奏万历:“皇上切莫可徇私情,尽管李和是陛下的舅舅,犯法也应与庶民同罪。”接着转向李和训斥:“你这个胡作非为的国舅爷,你不知道你这样做会玷污皇上的英明吗?国戚带头渎职,你这罪可就大了!” 李和义正词严地说:“启禀皇上,微臣虽然是国戚,却从未以国舅的身份居功自傲。所行之事,上无愧于圣上,下无愧于黎民百姓,因此心安理得。况且,按照国法,如有重要的事情来面圣启奏,离开岗位是可以赦免的。臣已安排好浙江的防务,不会渎职。” 高拱不屑一顾地哼一声,说:“你恐怕是託词的吧,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倒要来听听!” 李和面不改色地说:“就是弹劾你高拱的!”高拱顿时怒髮冲冠责骂道:“你这个泥巴里爬来的泥鳅,居然敢到龙门来诬告!老夫要教训你,打断你的腿,让你长点记性,不再做这种伤天害理又荒唐可笑的宵小行径!” 陈太后也转过去对李太妃:“你也该管管你的家人,如此放浪,有损皇家威仪!”李太妃不敢违拗,脸已经红到了脖子根,害怕陈太后会责罚,已经开始发抖了。 李和郑重地说:“陛下,臣所奏之事,句句属实。请太后娘娘不要把臣和皇家扯在一起,臣说过,臣并不以国舅的身份居功自傲!” 万历望了望众人,最后眼光定格在李和的身上,充满期待地说:“爱卿且说来,究竟所谓何事?若是合理,就赦你无罪。” 李和先是作揖行礼,然后取来纸张,启奏万历:“陛下,所有的诉状都在这里,请陛下阅读。” 高拱不耐烦地斥责:“皇上日理万机,岂容你随便打扰?”万历便说:“爱卿就简要地说一下,只要言之有理即可。” 李和遵旨,打开手上的篇章开始读。奏章分为三篇,第一篇是写高拱在接收严嵩家产时候,私吞大部分,然后嫁祸徐阶。第二篇是写隆庆元年张居正、冯保南下考查,各项工作本已安排妥当。然而两人走后,高拱又重新进行土地兼併,贪污税款,并嫁祸张居正。第三篇则是写高拱联合孟沖、陈皇后向隆庆皇帝进献美女,企图控制隆庆皇帝,最后皇上被波斯美女所弒。 第161页 高拱气得横眉怒目,吼着:“你在这里污衊朝廷高官,连证据都没有!”李和理直气壮地说:“末将所说句句属实,全体浙江的将士还有民众都可以为证。” 高拱紧缩双眉,谗佞地笑着说:“你倒是把他们请过来为你作证啊?” 陈太后也对着李太妃说:“你看你的哥哥所奏的就是这个,一点证据都没有,你还有什么话说。”李太妃望着哥哥,语塞了。 万历此时却说:“李将军言之有理,朕相信你。” 高拱连忙辩解:“陛下,此人胡言乱语,切莫当真。如果陛下信以为真,全天下的百姓都会认为陛下是一个听信小人谗言的昏君,将对陛下的名望不利啊,陛下请三思!” 万历急了,无语地瞪着高拱,陈妃却一把抓住万历的手臂,语重心长地说:“陛下应当做到公平,不能只信任自己的亲属。在关键时候应当大义灭亲,何况现在你的舅舅明显有错在身。”万历几乎要训斥陈太后了,但碍于礼数,忍气吞声。 李和见状终于启奏:“臣有一个人证,虽然不能全部证明,但至少能证明第三条罪状。” 万历宣人证进殿。冯佑带着靖娘进来了,靖娘连连向万历磕头认罪道:“请皇上恕奴婢死罪。”万历看到靖娘憔悴的模样,心中产生几分悲悯,问:“你且如实招来,朕考虑后,可以减免,若是你有半句假话,朕绝不轻饶。” 靖娘磕头如捣蒜,许久才抬头向万历诉说:“求皇上饶恕,奴婢本是一名青楼女子。后来被高阁老看上,高阁老交给奴婢一个任务,就是假扮波斯美女。和奴婢一起的人还有很多,她们其实都来自青楼,被临时教会了几首波斯语的歌。奴婢年纪有些大,就与另一位美女一起扮演母女,前去侍奉隆庆皇帝。高阁老给奴婢的任务就是侍奉好先帝,并想方设法让先帝看上那个年轻的波斯女,她也是假扮的,其实是湖广人。” 听到这里,高拱已经不耐烦了,怒斥靖娘:“你不要血口喷人,你也知道诬告朝廷命官会受严刑惩罚的!”靖娘大惊。 万历瞪了一眼高拱,对靖娘说:“朕恕你所说的都无罪。快说吧” 靖娘战战兢兢地遵旨,继续诉说:“端午节的时候,我们就被安排献曲献舞。高拱有意邀冯公公伴奏,却事先在琴弦上做了手脚,涂了厚厚的一层毒药粉末,冯公公努力弹琴,手被划破了,毒粉进入血液,从而中毒。接着,高拱又让我们偷了隆庆皇帝的令牌,再派人到锦衣卫刺杀统领阿巍。” 高拱不禁害怕起来,吼道:“你这个贱人,不要再说了。再说割你舌头!”孟沖赶快前去提醒高拱:“这是在朝堂,不要露马脚。”陈皇后看到高拱这么激动,觉得情况不妙,也赶快岔题:“你有什么证据?” 靖娘慌张地说:“那把琴如果现在还在的话,就可以去检查一下,应该如此。而刺杀阿巍的人,人们都很清楚,他就是高拱的人。” 高拱几乎声嘶力竭地教训:“你满口胡言!来人,拉去杖责。” 万历示意高拱:“爱卿怎么这么激动,让她说完嘛!”高拱赶快启奏万历:“皇上,请不要相信这个疯女人,臣如此忠诚,难道皇上没看到吗?” 万历瞪着高拱说:“你难道连让她说完的权利都不给吗?就算是再大的罪犯,也要让他全部招供,何况这个女子罪行未定。” 靖娘心情忐忑,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万历请她快点说完。靖娘终于鼓起勇气继续说了下去:“还有,就是那个波斯女谋杀了皇上,这个大家都知道的。不过皇上圣明,请明察,奴婢确实没有参与谋杀的活动,奴婢真的不知情。” 陈太后和孟沖听到这里,立刻瘫了,知道马上会发生什么。高拱却不忘负隅顽抗说:“你这个妖妇,你既然知道这事,说明你肯定参与了,否则你怎么可能知道?来人,先把她拖出去斩了!” 万历皇帝站了起来,大声宣称:“高阁老,该拖出去的人是你!现在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可说?” 高拱连忙继续辩解:“皇上,请明察,老臣年过花甲,侍奉了嘉靖、隆庆、陛下三朝,久沐皇恩,怎么可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一定是冯保、张居正那样的小人一起作伪证,想陷害臣!” 张居正和冯保四目相对,点头后,冯保奏明:“皇上,这个高拱的最后一条罪,人证有,但是否可靠,尚待明确。但是第一、二条,完全有证人,可是证人都在江南,被高拱所控制,不能进京面圣。但李和带来了他们的联名签名,还请陛下明察。” 高拱连忙喊道:“伪造的!完全是伪造的!”陈太后和孟沖立刻明白,今天他们已经栽在了高拱的急躁上面,却怎么也劝不动。高拱却还在叫嚷嚷。 万历斥责高拱肃静,叫冯保将诉状签名统统呈上来。冯保照办。万历拿着仔细浏览了几遍,又给李太妃看了几遍。两人一致说:“的确如此,证据确凿。” 陈太后一把抢过诉状,万历紧紧地握着,剎那间诉状被扯断。陈太后立刻说:“好了,现在证据没有了,不能证明什么了。” 第162页 万历吼起来:“诸位爱卿都看到了吧,陈太后公然撕毁大臣奏章,霸占朝纲,独断横行,朕决议,立刻废除陈氏太后之位!” 陈太后听后大惊,这时孟冲突然跳出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刀,架在万历的脖子上,喊:“列位大臣,如果你们同意废黜陈太后,那皇上就没了!” 列位大臣都慌了,冯保等人惊慌失措,生怕孟沖会伤害皇上。 孟沖不忘加大要挟筹码,说:“还有,高阁老尽忠职守,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伪证,不能罢免!”列位大臣都跪下说:“微臣惶恐。”不敢再有所举动。 冯保急了,叫道:“孟大人,休要伤害皇上。你这是诛九族的罪!” 孟沖恨恨地说:“杂家今天就和皇上同归于尽,看你们能嚣张到及时。” 冯保、张居正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梁宠和李和想上前相救,却担心会让孟沖狗急跳墙,伤及皇上,只能干着急。 在这紧要关头,小皇帝突然咬了孟沖的手。孟沖却丝毫没动,反而淫笑着说:“皇上,你想跟我斗,你还嫩着呢!老奴的皮肤厚,你就使劲咬吧,如果咬坏了牙,老奴可是不负责任的。”小皇帝十分生气,却还是使劲地咬。 高拱看到不禁也阴笑起来说:“冯保、张居正,你们两个小丑,想跟我斗,门都没有。”接着转向万历说:“皇上,就请陛下烦劳起一道奏章,立刻罢免张居正和冯保,将两人处死,剩下的亲族全部流放至沙门岛。” 张居正望了一眼冯保,冯保紧锁双眉摇头。陈太后见状也笑了,显得更加阴森:“我说妹妹啊,你看你周围那些人就是一群鼠辈,现在不是吓怕了吗?” 没想到小皇帝却如此有胆识,临危不惧地喊:“大人们不要听这帮人的话!他们劫持朕就是乱臣贼子!不能跟他们妥协。” 孟沖把小皇帝勒得更紧了,扬言:“皇上,你都自身难保了,还是不要逞英雄了!”皇帝坚持摇头,李太妃见状,早已是泪流满面,颤巍巍地站起来,一边流泪一边说:“好吧,哀家允了。” 小皇帝连忙说:“母后,不可!他们若是得逞了,就会马上准备干掉你和我,请三思啊!” 李太妃摇头说:“没办法了,为今之计,保住我们母子平安就行了。” 小皇帝尖叫:“那冯大伴和张大人他们呢?”冯保这时嘆了一口气说:“罢了,皇上,不要管我们了。只要您过得开心,杂家就心满意足了。”小皇帝仍然在叫不,孟沖已经快勒的小皇帝喘不过气来了。 陈太后笑着拿出黄纸和笔墨,端过来摆好,对李太妃说:“妹妹,这就对嘛!只要妹妹肯安分地不插手朝政,姐姐保你一世荣华,妹妹真是苦,才二十八岁就成了哀家。”说完便笑了起来,全然不顾自己也自称“哀家”。 李太妃看着儿子,小皇帝还在摇头,李太妃用笔蘸着墨,用颤抖的双手拿着笔,准备写。陈太后、高拱和孟沖脸上露出了奸邪的笑容。张居正和冯保等人都无奈了,冯保内疚地看了靖娘一眼。 突然,一支暗箭不知从哪飞来,正中孟沖的面颊。孟沖感到剧痛,下意识地放下了右手。小皇帝赶紧扯开了孟沖的左手,跑到了母妃那里,抓起桌上的纸,撕得粉碎。 冯保看到了希望,赶快叫锦衣卫快上。锦衣卫迅速围住了高拱、陈太后和孟沖。冯保一声令下,三人已经被抓捕。而小皇帝瘫坐在地上,用手抚摸着被孟沖勒得通红的脖子。 这时冯佑进来,跪下说:“末将救驾来迟,惊扰了圣上,还望圣上恕罪。”也许是恐惧的延迟反应,小皇帝此时开始惊慌起来,半晌无语。李太妃也在安抚着万历,没有说话。 高拱却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最后的勇气说:“陛下,臣固然有罪,但其罪情有可原。可是眼前有两人罪不可赦。一个企图用毒药谋杀隆庆先帝,一个刚刚用箭来射皇上。这已经是昭然若揭了,皇上若不惩罚他们两个,却惩罚我们三个,显然天理难容!” 冯保马上跪下奏明:“陛下请明察,刚才靖娘说得很清楚,此事与她并无直接关联。冯佑是为了救皇上才射箭的,并非有意伤害。请皇上恕罪!” 高拱仍然如狮子般吼道:“你这个阉竖,有什么资格在这胡搅蛮缠!陛下,如果她们两人不受惩罚,您就没有理由抓我们!” 皇上仍在惊慌中,李太妃持续着安抚着,无暇来顾。 高拱咄咄逼人地催促冯保。冯保请诸位大臣来评评理,没想到众人都是万马齐喑。冯保这才感到无助。回头深情地望了一眼冯佑和靖娘。 冯保无力再辩解,因为此事正是由于高拱在朝中的威信,孟沖才可无法无天,自己人的救驾举动也可说成是谋刺。在他们颠倒黑白的情形下,此时再多说什么无异于与虎谋皮。 而其他人心中的秤桿不知道该摆向哪边,犹豫不决中。殿内本来应该是在激烈地辩论着,可气氛却死一般沉静,人们不知道会在寂寞中爆发出什么样的火花,只能期待息事宁人的奇蹟发生。 终于,张居正打破僵局说道:“罢了,此件事情双方都有错。然而如今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万象更新之时,正是用人之际。惩罚过多过重,只恐怕会伤了和气,不利于群臣与陛下的关系。所以依我看,此事不如就如此了结:双方都无罪,大家和好如初。” 第163页 百官听到这个还算让人满意的答覆,就异口同声地表示支持。 然而此时,刚刚挣脱魔掌的万历却忿然跳起,高喊道:“朕不服!” ☆、57.冯保妥协免死罪 李妃积德救万历 小皇帝愤然说:“来人将高拱一帮乱党抓起来,李和、靖娘和冯佑无罪释放。朕不舒服,这三个乱党就交给冯公公你来审理吧。” 冯保扶起冯佑和靖娘,然后找到严酷的感觉,对三人吼道:“皇上都下令了,这下你们心服口服了吧?全部带走。” 没想到皇上的威信在这须臾间风生水起,尽管诸位大臣还在犹豫不决,众侍卫已蜂拥而至,将三人驾出。 高拱恶狠狠地留了一句:“你始终还是一个阉竖,我始终还是高官,我们不可同日而语!” 小皇帝在李太妃的扶持下,站起来,宣布退朝,交三人由冯保处理。 冯保马不停蹄地带三人前去东厂审问。孟沖面部中箭,勉强地包扎了。 冯保本以为这将是一场纠缠不清的辩论,没想到竟也如此轻松,高拱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冯保判处其革职、流徙三百里。 高拱已经被带下去了,走的时候蔑视冯保地宣称:“你这个阉竖,你已经开始自掘坟墓了!”说完,大笑起来。 冯保没有管高拱,因为他实在不敢看高拱。勉强平復悬着的心,对着剩下两人说:“你们也招了吧!” 陈太后有些害怕了,不过想到自己是太后,平常的刑法奈何不了她,理直气壮地说:“你奈何不了哀家,哀家也不会忘记你的。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冯保严肃地说:“太后娘娘,臣固然不能对你施刑,但你已犯下大罪,至少要革除太后封号,贬入冷宫。” 陈太后冷冷地笑着说:“你以为哀家会在乎吗?”说完又笑了三声。冯保喝止,孟沖此时缓缓说道:“我们就不卖关子了,不过请旁人先迴避一下。”冯保看到他们身上没有暗器,就答应让梁宠、冯佑等迴避一下。孟沖笑着问:“你觉得皇上今天被老奴抓住的时候那么机智勇敢,为何挣脱后却昏迷了半刻钟才跳起来下令,这是不是很奇怪吗?” 冯保立刻警觉了,瞪大双眼问:“你下了什么毒?是不是就在劫持皇上的时候。” 陈太后笑了,说:“你还有点智力,猜对了。”冯保无语斥责。陈太后却阴阴地继续说:“你既然有点智力,应该猜到我们将会干什么?” 冯保几乎要斥责出口了,却想到皇上中毒危险,只好忍下心来向两人妥协。 陈太后直截了当地开出条件:“首先,高拱名义上只能是和严嵩一样,被赐予致仕。其次,孟沖不能处死,还有,哀家保留皇太后尊号。” 冯保有些不满,但仔细想想,觉得这三个要求勉强依得,于是忍气吞声地答应了。冯保紧锁双眉问两人:“你们到底有没有解药?不会在耍我吧。” 陈太后大笑着说:“你觉得我们会不给解药吗?如果小皇帝死了,我们有什么好处?现在把小皇帝控制在手里才是正道。” 冯保不解地问:“你们能捡回一条命就不错了,凭什么去控制皇帝?” 陈太后阴阴一笑说:“这个就恕不相告了,我想你也没必要知道吧,我们的办法,变化多端,让你摸不着头脑的。” 冯保没工夫理会这些,直接问:“解药什么时候可以给我?” 陈太后拿出一个方子说:“就在这里,不过你要答应先放我们。还有就是,这种事情还是少让人知道为妙,万一传出去,你自己也脱离不了干系!” 冯保仍然有些不放心,仔细地思索后,觉得陈太后有道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情做绝了不好。终于下定决心,放了她们两个。冯保找来纸笔,用颤抖的手犹豫着写下了判决:陈太后没有直接参与,免罪,安排在西苑仁寿宫休养。孟沖贬为庶民。高拱赐其致仕,每年给予相当于原来俸禄七成的补助。 写好以后,冯保交给陈太后看,太后满意了。冯保才传唤梁宠等人进来,带着几分不甘,向众人宣读了判决结果。 梁宠听后大吃一惊,问:“统领为何今日动用妇人之仁,偏袒她们?” 冯保有些支支吾吾,但还是蹙眉说:“就这样吧,我们接着准备安排。我到宫里去见一见李太妃。” 冯保请李和安排陈太后移居仁寿宫,请冯佑将孟沖打发出去,又请梁宠护送高拱返回河南老家。在众人的不解中,冯保进宫求见李太妃。 当冯保进入储秀宫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皇上躺在龙榻上,李太妃在旁边不知所措,身旁的弟弟妹妹都在哭着。 冯保立刻启奏李太妃,将刚才孟沖和陈太后告诉他的事情跟李太妃说了一遍。李太妃蹙眉问:“所以你向他们妥协了?” 冯保战战兢兢地跪下启奏:“娘娘,臣的确妥协了,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救皇上啊。他们不知道用了什么毒药,在劫持皇上的那一刻用针注射进去。现在救皇上要紧。” 李太妃攥紧了手中的手帕,一大滴眼泪滑落,只轻声说:“你好……”突然手帕滑落,无可奈何地改口:“你做得对。他们给了解药吗?” 第164页 冯保赶快拿出药方献上说:“药方在此。”李太妃仔细阅读说:“莨菪,原来又是箭毒。你真的是愚蠢,这么简单的解药方子,普通医生都想得出,你却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你说你值得吗?” 冯保连忙求情:“太妃娘娘恕罪。臣也是不懂,要不臣赶快拦住梁宠、冯佑他们,重新处理那三个?” 李太妃看着在床上的小万历,无奈地摇头说:“罢了,现在反悔,信誉就没了。你赶快准备解药吧。” 李和将陈太后送回寝宫内,李和一脸的不满,不时发出“哼”的不屑声。 陈太后却突然谦恭起来,谨慎地问李和:“李国舅,你以为真正劫持皇上的是谁?” 李和瞪了陈太后一眼,说:“你自己心里清楚,就不要问我了。过几天,末将护送你迁居仁寿宫。从此我们再无纠葛。” 陈太后面对这当头一棒,并没有冷下心来,而是说:“李将军啊,你为冯保那个阉竖尽忠,却没想到被他矇骗了。” 李和坚决地说:“娘娘不要挑拨我们的关系,末将和冯统领亲密无间。” 陈太后不想做无谓的辩解,轻描淡写地说:“好,哀家不管你们关系如何,但需要提醒的是:你被冯保利用了。那个叫梁怡的波斯女,你应该知道是为了给景王报仇去刺杀先帝的。其实她那天刺杀先帝,就是冯保安排的。” 李和坚决地说:“请娘娘自重,冯统领绝对不会的。” 陈太后辩解:“你难道就不想想吗?那天为什么冯保突然从东厂消失,前去宫中,然后波斯女就刺杀先帝。更诡异的是,无论是使用什么暗器,绝对不可能绕过一个人而中后面的人。那天冯保站在先帝面前,按道理无论怎么样,中毒针的都该是冯保,不会是先帝。” 李和蓦然心旌一振,思忖片刻。陈太后见状说:“你就慢慢想想吧。本宫给你时间。” 李和思考完毕,抬起头看了一眼陈太后。陈太后继续说:“还有这次,冯保为什么要在大殿上廷杖自己亲弟弟?为什么在审讯过程中要赶你们出去私下和我们交易,其实这也是他的阴谋。他在找我们密谋害皇上的事情。他早就在和我们商议谋害皇上,然后逼我们就范。现在没准又在谋害皇帝了。” 李和摇头说:“我不信,冯统领不是那样的人。” 陈太后撅起嘴说:“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宫中探望。”这时,两人已到,李和便告别陈太后,回宫中探望。 储秀宫内,冯保飞快地从御药房里准备好了药材,亲自在储秀宫小厨房里煎好,送到李太妃面前。李太妃忙不迭地结果药罐,亲手倒在碗里。 李太妃不停将药放在嘴边吹凉。冯保赶快安抚着抽搐着的小皇帝,小皇帝看到大伴来了,稍稍安稳了些。 在冯保的安抚下,李太妃一勺一勺地将药餵进小皇帝的嘴里。小皇帝等待着痊癒的希望,仿佛是接受圣水的灵光,尽管药还很烫,他却将其喝完了。 喝完了药,小皇帝坐了起来。李太妃和冯保焦急地等待着奇蹟的到来。 可是没有奇蹟,小皇帝在平静不久后,突然一声轰然,剧烈呕吐了一地。李太妃怒了,斥责冯保:“都是你干的!你要干什么勾当?”冯保吓得面如土色,跪在地上求饶。 恰巧这时,李和到了。李和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顿时惊讶中,一切都明白了。抓着冯保说:“亏得我对你如此信任,你却在背地里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冯保连忙辩解:“不是奴才干的,这个药方是陈皇后和孟沖给的。太妃娘娘、李国舅请饶命啊。” 李太妃无暇管冯保,心急火燎地拉着李和说:“哥,快救救皇上吧,你不是曾经带我行走过江湖吗?应该对此有所研究吧?” 李和长嘆一口气,瞪了冯保一眼,给小万历切脉,观察一阵问:“娘娘,冯保给的是什么药方?” 冯保赶快回答:“启禀国舅爷,是莨菪,专门解救这类中毒的,这没错啊,难道陈太后骗了奴才?” 李和头也没回地对李太妃说:“依现在的情况看,皇上应该赶快服用一种叫樟柳的药材。我赶快去准备。”李太妃急忙催促哥哥快点,然后鄙夷地望着冯保,冯保十分害怕,只好在地上长跪着,不敢发声。 过了一阵,李和取来了药材。赶快煎好献上。此时的万历已经抽搐加剧,眼看着已经气若游丝了。 李和心中默念着祈祷的语句,用坚硬而温柔的手将药倒在碗里,对外甥说:“坚强一点,挺过去就好了。” 小万历咬着牙,用最后一丝勇气坚强地说:“舅舅,我会的。”说完张开了嘴巴准备喝药 李和开始餵药,一勺一勺地,毕竟面对自己的外甥,而且还是皇上,表现出了难得的细緻。 药又马上餵完了。人们都跪下来,双手合十,祈祷小万历身体康復,不再受这些病痛的纠缠。 也许是众人的诚心汇在一起,终于感动了上天。抑或是小万历的坚强战胜了体内的毒素。万历有气无力地扶着床头,勉强做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朕感觉好一点了,多谢舅舅。” 李太妃连忙上来摸着小万历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烧。李和静静地搭脉,过了一阵确认说:“恭喜皇上,暂时平安了。” 第165页 小万历露出了虚弱的笑容说:“诸位有劳了,你们辛苦了,各自回去休息吧。朕有母后和舅舅陪着,不会有事的。” 冯保知道所指是自己,连忙谦恭地告退,还不忘请罪:“奴才有罪,罪该万死!”小万历勉强地笑着说:“大伴无需自责,毕竟你没有这些江湖毒药的经验。”突然他想起了什么,急切地问冯保:“不知道他们几个,大伴会怎么处理?” 李太妃和李和的目光都盯着冯保,冯保顿时慌张起来,难道要把和陈太后交易的事情说出来?冯保暗自思忖,不敢作答。 李和怒瞪双眼说:“陛下问你话,你快点答!”冯保赶忙谢罪道:“陛下恕罪,因为证据实在不足,奴才只好赦免了他们的死罪。陈太后撤帘归政,居住仁寿宫,高拱被赐致仕还乡,孟沖贬为庶民,不再续用。” 万历皱起双眉说:“他们犯下大罪还有这等宽恕?陈太后去疗养,高拱衣锦还乡。孟冲要杀朕居然还能活着。” 冯保连连磕头谢罪说:“陛下如果觉得不妥,臣马上重新审理!” 万历本来想直接肯定,却躺下在床上思索片刻,说:“罢了,朕头有些痛,就积点德,饶他们三个一条命,也好,显得朕宽恕他们,体现朕的爱民之心。” 冯保连忙磕头贊万历:“皇上英明,臣佩服至五体投地!” 万历在床上闭着眼睛把手一挥说:“大伴也累了,你就快回去吧。”冯保还是连磕几个头,谢罪后才告退。 回到家里,冯保发现梁宠和冯佑都在忙送高拱、孟冲出京的事情。却发现张居正已经在屋内等着了。 冯保赶快把事情告诉了张居正,张居正顿时惊愕起来,说:“你居然这么傻?这样你就麻烦了。”冯保低头认错:“张大人教训得是,奴才今天真是愚蠢,竟然到了和陈太后他们妥协的地步。” 母亲却说:“救皇上是你义不容辞的责任,这是要放在首位的,为娘看,两害相加取其轻。你的选择虽然造成了危险,但毕竟弥补了,还是可行的。” 张居正摇头说:“我看问题重重。现在李和肯定受到了陈太后的挑拨,对你产生了芥蒂。” 冯保也微微摇头地说:“罢了,我不在乎,现在李和可以留在京城了,他通晓医术,照顾人这方面比我强,在皇上身边,我也安心了。” 张居正打住冯保说:“先不要管皇上的事,他们自由安排,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怎么处理陈太后,我看还是提议废掉陈太后,同时将高拱抄家,把得来的钱用去资助穷人。” 冯保反对说:“我看这样不妥,这样反而会让李和认为我在落井下石,还背信弃义。从此在他心中,我就是如此的不堪了。” 张居正不以为然地说:“有人说,对付流氓的方法就是比他更流氓,这样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就可以在取得成功地同时,避开那些疯狂的流言蜚语的袭击。你斗倒了高拱、陈太后,并且不给他们翻身的机会,李和也没辙,就算他心中有怨恨,也会把心倾向你这边。” 冯保心头一紧,似乎要接受,却感到十分不自在,只好说:“算了,小人不会做这样的事,就算强求得来的,也不会心安理得。” 张居正听后先是微微颔首,蹙眉思忖片刻,嘆道:“也罢,你现在就是需要镇定。只有镇定,才可以避免很多无中生有的谣言。得到应该有的安定。” 冯保也说:“今天看样子,皇上是解毒了,想必李和是个高手,皇上若是毒性再发作也不怕了,李和一定有解决办法。” 张居正说:“现在情况形势对我们并不是不利。所以皇上给我们的任务一定要认真去做,取悦了皇上就有好处。”冯保贊同,两人交换了很多看法,基本达成共识。 过了几天,万历就痊癒了,看来李和真是解毒高手。万历又上朝了,上朝发布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先帝已逝,陈太后思念先帝,朕顾及孝道,准其迁往仁寿宫颐养天年。孟沖在朝堂上失礼,贬为庶民,永不叙用。高拱赐金致仕……”众臣虽然心存疑虑,却异口同声地贊:“皇上圣明,各得其所。” 万历接着宣布:“李和乃国舅,朕不徇私情,但念其英武、果敢、睿智,特留京城,仍兵部侍郎。刘守有有功在身,特擢升锦衣卫指挥使。张居正接任高拱为内阁首辅。冯保入司礼监,东厂交由其弟冯佑託管……”众人叩谢,冯保没想到皇上不计较自己的过失,这才松了一口气,叩拜得十分起劲。 万历最后宣布:“今朕感生母养育之恩,念及以孝道治天下,封母妃李氏为太后,与陈太后并列。”这时,李太妃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众人的喝彩声中,万历亲手将皇太后的凤冠带在母妃的头上,李和笑容满面,一扫前几日的阴霾。冯保心想:李妃娘娘终于如愿以偿了。于是跟着众臣一起庆贺。 接着李和去送陈太后搬至西苑仁寿宫,就是那个嘉靖皇帝曾经住了二十五年的地方,那里需要修葺。李和带领一些兵士前去清扫,陈太后也带着一些人,靖娘不知怎么又出现在她的身边。 ☆、58.陈太后摔盒见遗诏 张居正述职定嘉策 第166页 各部人马按部就班,效率极高,不一会儿就把整个仁寿宫差不多清扫干净了。靖娘十分感谢陈太后能给这次机会让她继续侍奉,于是擦拭墙壁、桌椅都干得热火朝天。陈太后不想表现得太骄横,似乎对这嘉靖皇帝曾经住过的地方甘之若饴,也夸奖前来帮忙的众人的勤劳。 其他的人基本走了,靖娘还在一丝不苟地擦拭。陈太后劝她早点休息,靖娘却还在坚持擦着。靖娘看见一幅画,画的是塞外长城,真是暮霭黄沙千里阔。这幅画本来裱得很好,却沾上了破蛛网,靖娘赶快上前扫除蛛网。 靖娘想画的后面一定很脏,不想让这幅画蒙受尘埃的屈辱,于是挪动画,准备擦后面。却惊讶地发现这幅画怎么也挪不动。 陈太后见状,告诉靖娘:“这个搬不动就不要擦后面了。”靖娘应诺,不知道在什么的驱使下,总觉得不妥,于是拿着抹布去擦那幅画下面的墙体。 靖娘用劲还较大,却突然发现把墙擦破了,这一幕被陈太后撞个正着。靖娘连忙跪下谢罪:“奴婢该死,请太后娘娘责罚。” 陈太后轻轻地搬开靖娘的手,想看看墙体损坏的程度。可突然发现,这一块墙体只有薄薄的一层纸,陈太后一拉就开了。靖娘看见墙体被损坏得这么严重,面如土色地磕头谢罪。 陈太后示意靖娘安静,定睛一看,原来这一块墙体中空,约五寸见方。里面还有一个金光闪闪的东西,凑过去仔细看,发现是一个轮轴。 陈太后对靖娘说:“这里面一定有机关!”靖娘也看见了那个轮轴,对陈太后说:“娘娘乃千金之躯,不能有危险。现在这里交给奴婢吧,娘娘就到门外等着,奴婢试探一下这轮轴是干什么的。确认它安不安全。” 陈太后略加思索,觉得靖娘有理,便答应了,当然不忘嘱咐“注意安全、适可而止”。嘱咐完,便轻快地出门,在外面等着,心里祈祷转动这个轮轴不会有危险。 靖娘见陈太后已经走远,便小心翼翼地把右手伸进空洞内。却突然想到什么不妥,赶紧缩回右手,换左手伸进空洞。用开始颤抖的手接触了轮轴,轻轻握住。靖娘心中也开始祈祷,默念的同时,开始转动轮轴。 也许靖娘用力太小,轮轴纹丝不动。靖娘甩开左手,想放弃。可她却又起了好奇心,在这的驱动下,放松了左手,再次伸进空洞,握住轮轴。这次加大了力度。 随着一声清脆的“咯吱”,靖娘警觉起来,却依然没停止转动,反而继续加大力度。突然,一声洪亮的“咯吱”从靖娘的头上传来,靖娘以为掉什么重物下来了,赶快把头闪向一边,并闭上了眼睛。 巨响戛然而止,靖娘在默念祈祷词的同时张开了双眼,眼前并没有多大变化,可当她抬起头来往上看时,却险些被这一幕怔住了:那副画掉了下来,却被绳子牵着,横挂在墙上, 靖娘站起来看,发现画的背后就是一堵白墙,外观看不出一点破损。靖娘将头凑过去仔细看,才发现四根绳子是从墙体表面的四个孔发出的。四根绳子都十分细长,这就是为了能穿过细小的缝隙而必须具备的。但想必绳子一定很结实,不然就无法牵拉住一幅重裱的画。 靖娘觉得这后面一定还有蹊跷,便轻轻地触扣着画后面的墙体,听音十分清脆,靖娘断定这里面一定又是空心,于是鼓起勇气重锤出击。 “砰”的一声,这块墙体碎了,碎片横飞,烟尘随之而起,在尘埃落定后,靖娘发现又是一个空腔,里面放着一个镶有宝石的金盒子。靖娘大惊,便准备请陈太后赶快进来看。 靖娘刚转过身,发现陈太后已经出现在她的身后了。陈太后庄重地说:“你不要惊讶,本宫从第一声巨响,应该就是那幅画掉下的时候就在这里了,本宫不怕,相信嘉靖先帝不会设计出一个让房子倒塌、埋葬自己的机关。” 靖娘向陈太后递过那个盒子,敬畏地问:“娘娘,这个盒子该不该打开?” 陈太后蹙眉思索,最终点头说:“打开看看,本宫也相信嘉靖先帝不会在自己房子里藏炸药。” 靖娘还想提醒陈太后,嘉靖先帝最后精神不正常了,陈太后却一把拿走那个盒子,端详后,发现盒子上还挂着一把小锁,问靖娘有没有钥匙,靖娘说没有。陈太后又想方设法地去撬,根本撬不开。 陈太后只好把盒子还给靖娘,摇头说:“你还在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现在这个盒子根本打不开,罢了,放回原处,把那幅画扳上去继续藏着。” 靖娘心不在焉地接过盒子,心里还在想着这些蹊跷的地方,以至于没有拿稳,盒子掉在了地上。倘若平时,即使是玻璃掉在仁寿宫的地上也是不会摔碎的,因为地上铺了软绵绵的地毯。可是这天,地毯都拿去洗了,盒子掉在了坚硬的石地板上,“哐当”一声就碎了,散落一地珠玑。 靖娘连忙跪下谢罪:“奴婢该死,敲坏了墙体又打碎了盒子。”陈太后没有去管靖娘,却在一地碎片中勐然发现一张黄纸。 陈太后捡起黄纸,展开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口中默念:“怎么会这样?” 靖娘胆怯地抬头看陈太后,问:“娘娘,这黄纸是什么?” 第167页 陈太后赶快检查所有门窗是否关闭,还远远地看周围有没有人,靖娘看到这里,又发现那张纸是用的明黄色,立刻猜出了七八分。 陈太后展开黄纸,给靖娘看了一眼,靖娘也畏惧得浑身颤抖起来。 陈太后带着强烈的心跳说:“这是嘉靖先帝的遗诏,根据笔迹判断,这是出自黄锦之手。而世传的那份遗诏却是徐阶和张居正的笔迹。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上面写的是传位景王,而不是隆庆皇帝!” 靖娘小心翼翼地问:“我们是不是该将这份遗诏公布?” 陈太后心情忐忑地说:“让本宫想想。”于是坐在椅子上,将黄纸在手中翻来覆去地阅读,每一个字都核对几遍,还不停眨眼,确认自己没有眼花。接之摇头晃脑地思索了许久,靖娘则在旁边耐心地等待。 陈太后想清楚了,清清嗓子,稳定了情绪说:“本宫看,现在公布这份遗诏对我们弊大于利。公布遗诏的好处在于能佐证张居正私改遗诏的罪名,从而对与之相关联的冯保家族、李后家族造成冲击。弊就在于,如果公布这份遗诏,本宫也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人。那个冷宫中疯癫的卢靖妃就跃居太皇太后,当今皇帝会在名义上过继给景王,李彩也有可能在名义上成为景王的妃子。总之,现在公布遗诏,这些基本都与本宫无关,本宫捞到的好处太少。” 靖娘蹙眉含疑而问:“娘娘的意思是,何时公布遗诏为佳?” 陈太后说:“放长线钓大鱼,先让张家、冯家走得更近一些。当他们结成同盟的时候,我们就把这个遗诏公布,推倒张居正和冯家就迎刃而解了。另外,这份遗诏对李家有利,因为李妃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太后了。所以我们该做的是拉拢李家,并且离间李家与冯、张两家关系。” 靖娘称赞:“娘娘真是深谋远虑,这几年,娘娘就韬光养晦,对冯保、张居正他们阳奉阴违,他们也抓不到我们的把柄,我们却在背后收集一些他们的劣迹,让皇上和李太后知道。当时机成熟,就用磨好的剑划出一道绚丽的虹,结果他们。” 陈太后贊靖娘学到权谋了,说:“当然我们一定要把这份遗诏保存好,它就是我们的武器,无论过了多少年,都有价值。”靖娘以为然,两人再商谈了很多具体措施。 高拱、孟沖被安置好了,陈太后显得十分安分,没有大的动静。陈太后却经常入宫向李太后请安,李太后受此大礼,感到十分荣幸,渐渐地淡忘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小万历看到陈皇后的转变,一开始坚持认为这是装的,后来见受到的礼遇太多,又不好意思违拗母亲,倒也渐渐接受了。 过了年,就是万历元年了。新年伊始,李太后和小万历就召见了张居正和冯保二人。李太后说:“隆庆元年,你们两个去江南考察,结果你们走后高拱马上做了手脚,现在江南春耕马上开始了,就烦劳你们再去考察一遍,海瑞已经从云南调回了浙江。再加上那里有戚继光的帮助,你们就可以放心地安排了。” 两人接旨,冯保问:“李国舅去不去?”李太后笑道:“李和是国舅,再去做那些事情,人们就要说哀家干涉政务了,以后这些事情李和就避避嫌,留在京城照看钧儿吧。还有,刘守有现在是锦衣卫统领,冯佑统领东厂,各自有公务,就不要去了。”两人没有意见。 还没过元宵节,两人就前往江南,浙江春寒料峭,烟雨迷茫。戚继光和海瑞向两人汇报了工作。海瑞说:“下官已经在去年腊月刚上任之时,就已经将杭州附近的几个县土地丈量清算完毕,你们相信下官,在本人手里,再也不会像上次高拱那样的差错了。”戚继光也说:“这几年倭寇几乎销声匿迹了,下官带着军士,在休养屯田,同时修筑堤坝,防止大规模水灾发生。” 张居正认真听取完全部的汇报后,蹙眉说:“我常听说高拱时期,赋税繁重,你们是怎么解决的?” 海瑞说:“下官有一套方法,取了一个名,叫做‘一条鞭法’。具体措施是:总括一县之赋税徭役,全部合併为一条。即先将赋税和徭役分别合併,再通将多余的丁银分摊平整徭役税;税收数额是每粮一石编银若干;每丁交人头银若干;最后将役银与赋银合併徵收。” 张居正贊海瑞计策好,说:“这种方法还是实践出真知,想必你适用过了。” 海瑞说:“下官在很多地方使用过了,屡试不爽。” 张居正分析:“这种方法的好处是最大限度的避免了苛捐杂税。我听说很多地方经常丁税提前收到了几年之后,而徭役钱却总是凑不齐,或者与之相反的情况,如今平整起来。就可实施下去了。” 海瑞也说:“这种方法如果能达到理想状态,那就是:徭役完全取消;里甲体系不管在形式上还是实质含义上都不再存在;任何残留的人头税都将併入田赋之中。而那些百姓可以通过分期支付单一的、固定的银子来缴纳各项税赋。就不会有那种被迫拉去充壮丁,卖身为官妓的情况。” 张居正说:“我们回到京城就将你的这套思路在全国实施推广。”引起四人共同积极的反响。 接着戚继光带着二人四处考察,一天,两人来到了海宁县的盐官镇。正赶上潮水,虽然只是春潮,却汹涌澎湃,依然有万马奔腾之势。 第168页 张居正拉起冯保的手,说:“眼前便是苍茫的大海,两岸滔滔大潮,这浮沉的浪花淘尽了多少人物。你说得好,我们都是潮水中的小鱼。在这纷纷的世上,身不由己地经受着各种困扰。让我们不仅觉得这一切都是天在操纵。” 冯保望着张居正说:“面对这一片寂寥,我感觉我们都很渺小。所以应该循规蹈矩,不应该逆天而动。” 张居正会意:“是的,我们都这么渺小,我感觉人世间的纷争,都十分地微不足道。我看透了,这次回京后就提议改革,不管成功与否都辞职。成功了就功成身退,如果不成功就引咎辞职。” 冯保怀着狐疑问:“你现在就确定吗?”张居正确定。 冯保辩解:“可是大人已是内阁首辅,责任重大,如果成功了要维持,如果失败了要弥补。无论如何不能一走了之。” 张居正长吁而嘆:“人生苦短,过几年你也会明白的。我不想再进行这如滔滔两岸潮的纷纷世上扰了。”说完,示意冯保不要说了。 戚继光这时拦住张居正说:“大人不要灰心,在这样惊涛骇浪的情况下,很多人心里都会产生畏惧。大人回去了就可以好好休息,然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再心伤。” 张居正惆怅着,只好带着戚继光和冯保回去了。 考察工作很快就结束了。张居正和冯保告别戚继光和海瑞,双方互相嘱咐对方,然后恋恋不捨地离开了。场面气氛有些怅然。 两人回到京城,向李太后汇报了结果,提出改革方案。李太后说:“本宫也是妇道人家,不敢妄议朝政,你在朝堂上说一下,考虑一下众人的意见吧。” 这时陈太后前来向李太后请安,冯保、张居正顿时紧张起来,李太后安慰:“无妨,陈太后是姐姐,能给哀家请安真是哀家莫大的荣幸,她不会有恶意的。” 陈太后看见两人都在,满面春风地说:“哟,这里还真热闹!”冯保谨慎地对答:“臣等在给李太后做述职报告。” 陈太后笑着问:“关于什么的?”张居正紧张起来,不敢说,冯保干脆地回绝:“此乃政事,后宫不得妄加干政,以免牝鸡司晨。” 陈太后笑着说:“既然后宫不得妄加干政,那本宫也不多问了。”接着她突然换成了神秘的微笑,问二人:“不过本宫如果能助你们一臂之力,你们会接受吗?” 冯保担心是诡计,便想回绝。张居正似乎很想把担子甩给别人,问:“臣愿闻其详,请太后娘娘示下。” 陈太后说:“其实你们也知道,高拱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现在朝堂上大部分大臣都还是高拱的人。如果你们撤了他们,定会遭到落井下石的口舌,然后你们就背上骂名了。所以他们的意见肯定是要尊重的。张大人你说是吗?” 张居正深深蹙眉说:“臣担心的就是这个,所以臣早就想隐退江湖,只是捨不得弃天下苍生于不顾。” 陈太后说:“本宫知道张大人一片忠心,十分感动。现在如果张大人您把这个问题交给本宫处理。那就会得心应手。恕本宫直言,高拱被罢免,朝堂上大部分忠于他的大臣就像无缰绳的野马,而唯一可能驯服他们的,就是本宫。因为本宫向来和高拱亲近。所以如果大人觉得他们会反对你的改革方案,那本宫可以让他们支持。大人看如何?” 冯保担心又是阴谋,赶快说:“谢娘娘,臣只恐怕那些大臣刁难娘娘。娘娘还是不要蹚浑水吧。” 陈太后没有像冯保想像的那样斥责冯保敬酒不吃吃罚酒,而是心平气和地说:“本宫有这个信心,定可祝你们一臂之力。你们还是试一试吧,若是错过这次机会,事情就不好办了。” 冯保无语,望着张居正,等待他定夺。 张居正低头思索,间或抬头看看陈太后的反应,陈太后露出了值得信赖的微笑,张居正相信了最后说:“臣谢娘娘厚恩,日后定有重报。” 陈太后把手一摊说:“谢什么谢,这对本宫而言只是举手之劳,你就等着好消息吧。” 张居正和冯保只好谢恩接受。 过几天在朝堂上,李太后在,而陈太后却没有出现。 张居正启奏陛下,先对与冯保的南行考察做述职报告,然后力陈改革方案,包括一条鞭法等多个项目。李太后听后贊道:“爱卿辛苦了,这套方案听起来很合理,但哀家是妇道人家,不能妄加干涉政务,就请问众臣有何意见?” ☆、59.李和辩论一鞭法 阁老中暑储秀宫 张居正等待着众人反对的意见,早已做好了应付各种尖锐攻击的准备。可没想到,朝堂里出奇的平静。众人万马齐喑,齐贊张居正改革得力,方法合理。 张居正不忘谦虚地说:“诸位同僚,如果觉得我的方案里有不妥的地方,欢迎提出来,这也是对我们的支持。” 没想到不少大臣异口同声地说:“这个方案天衣无缝,属下佩服,恕属下目光短浅,无法提出合理的建议来。”张居正愕然。 突然一人出班而言,众人一看,原来是国舅李和启奏:“张大人此举会促使地方政府多收人头税,那些县衙就会千方百计地增加人口,造成耕地不足,养活不了那么多人。这样还会让家庭拼命地少生男孩子,以免多交税。这不就和嘉靖先帝吃男孩心肝一个性质吗?久之会加重性格比例失调。” 第169页 张居正暗自思忖后说:“李国舅言重了。首先生男生女不是人能定的。再者,女孩高龄不嫁也是要收税的,其实两者差不多,长痛不如短痛,交了百了。最后,根据最新的调查,现在全天下的荒地还有几百万顷,还可以去开垦。李国舅没有调查就请不要杞人忧天了。” 李和不满足,继续辩解:“这一条鞭法将税务统一成白银,这样虽然可以抵消朝廷的巨额开支,但势必会造成银价上涨。个别富商与官员勾结,收购粮食的时候,使劲压低价格。这样农民换成的白银很少,交的赋税实际有增无减。” 张居正针锋相对:“如果是这样,那可以使得白银的购买力增加,流通次数增多,可以活跃市场,有利于破产的农民从事各种手工业,诸如纺织、炼铁、制药等,这对发展海外贸易十分有利。况且现在朝廷圣明,哪里会有那么多奸商和贪官?莫非李国舅心里有怨恨?” 李和无话可说,只好拱拱手。李太后笑了,说:“你看,有了争辩,更体现张大人的睿智。李国舅也十分犀利。”众人听了有些茫然,不知道李太后到底是在夸李和还是张居正。 当方案在众人首肯的情况下一锤定音后,李太后说:“张大人和冯公公都曾经教过皇上读书,现在皇上已经即位,当学为政等帝王之道,同时文艺造诣也有待提高。依本宫看,还是由他们两人教比较合适。第一他们曾经有过教导皇上的经验;第二是他们在这次设计方案时表现出了智慧,十分有利于培养皇上的帝王之术和文艺之才。列为爱卿有何意见?” 众人再度万马齐喑地说:“微臣惶恐,望太后娘娘定夺。”李和想说什么,却不知道碍于谁的情面,没有做声,只是撅起嘴巴。 李太后笑着决定了,从明日起,张居正和冯保每日在退朝后留在宫中,教导皇上,如果遇到不上朝的时候,就辰时来宫中,直接讲授。 张居正和冯保谢主隆恩,决心忠心事主,愿在皇上鞍前马后忠诚地献策指点,以报皇上和太后的知遇之恩。李太后情不自禁地在朝堂上说:“两位爱卿功在社稷,本宫一定要感谢你们。不要客气。”众人投来欣羡的目光,李和却有些疑虑。 下朝了,这天还没有准备好,所以不去教皇上。张居正和冯保走出宫门外的时候,陈太后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陈太后笑吟吟地说:“两位今日情况如何?”冯保有些怀疑,张居正率先换上笑容回答:“相当好,多谢娘娘。” 陈太后不忘带着笑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应该没有人反对吧?” 张居正说:“同僚们都支持。”冯保马上纠正:“有一个人反对,那就是李和。” 陈太后脸上露出了夸张的诧异,说:“如果他反对,你们可要注意了。李国舅可能是嫌你们跟太后和皇上走得太近了,所以对你们心存芥蒂。你们一定要小心啊。” 冯保摇头说:“不可能,他一向和我们亲近。” 陈太后连忙解释:“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越可以,以前李太后的地位还很低,他又长期被排斥在浙江防倭寇,所以在京城找不到立足之地。于是他只能通过接近你来获取他想要的地位,可是现在情况变了,他不再是那个站在边缘的人,他已经站在太后的周围,比你们都要亲近皇上。这样就更表明他原先与你们亲近就是想通过巴结你们来获得地位,到了今天,他就恨不得快点把你们甩开。两位就听本宫一劝吧。” 张居正最先被说动,片刻思索后就点头称是。 陈太后又要到工作请安了,向两人告辞。等陈太后离开后,冯保对张居正说:“大人觉得陈太后是在帮我们吗?” 张居正点点头说:“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相信这次的确是她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应该感谢他。” 冯保问:“那大人觉得李和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说?”张居正嘆道:“这些官场上的东西,其实比感情的恩怨复杂,我真的弄不清楚。但我的想法是,当小皇帝长到十五岁,新政基本落实的时候,我就退隐归田,找一处僻静之处快活自在,所以就没有必要去管他的事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跟我去。两家人熙熙而乐。” 冯保摇头说:“生无所息,我们要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最大的成就,即使小皇帝长大学成了,新政也有了较大收益,我们也不能停滞下来,还要做更多的事情。” 张居正不以为然:“我已经老了,你或许还可以干几年。”两人怅然,于是不再谈论这个问题。 从此,张居正和冯保按照李太后的吩咐,轮流来储秀宫给皇上讲学。张居正主要讲为政之道,冯保主讲诗文音律。李和看到侄子与两人亲近,有些不快,却没有说什么。 盛夏的一天,天气十分炎热。张居正坚持来宫中给小皇帝讲学。小万历穿起了黄马褂,张居正却穿着厚重的官服,李太后劝张居正随意一点,张居正坚持不解衣冠。 李太后只好请三个太监在张居正身后打扇,张居正稍稍缓解,开始讲述。张居正首先问万历:“前几天为师一直讲的租庸调法是怎么回事?陛下还记得么?” 第170页 万历不假思索地回答:“租庸调法是唐初的租税方法。经过隋末的大动盪,唐初人口锐减,土地大片荒芜,唐王朝为了恢復农业生产,採行北魏孝文帝曾实行过的均田制。对每一男丁授田百亩。在这基础上实施租庸调法,规定每丁每年向朝廷交两石米,这就叫租;交三两棉或等值的绢帛等,这就是调;每丁每年服役二十日,称正役,不去服役的男丁每日交布三尺,一年就是六十尺,称为庸。如果遇到重大事件需要增加服役时间,那就按上述的价值免除租和调。为了避免倒贴钱,当然这实际操作中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每年的增加的服役时间不能超过五十日。” 张居正连连称赞万历记性好。小皇帝继续补充:“这个方法使农民生产时间增长,从而有更多的粮食,徭役也减轻了。同时也配合了府兵制,使得大唐数年就国富兵强。” 张居正点头称道,小万历想把自己知道的都说出来,还不停地说:“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武则天时期,情况就变了。人口大量增加,又不断土地兼併,就没有那么多的田分过去了。可是各个家庭的男丁数都很多,又没有足够的土地生产粮食,租、调、庸都交不起了。所以大量农民逃亡,好像还有个农妇对抗武则天也自立为帝。” 张居正十分欣赏小万历的智慧,赞不绝口,李太后也欣喜地说:“这都是张先生教导有方。”张居正不忘表示谦虚,恭顺地说:“陛下智慧超群,定是帝王良材!臣只是循规蹈矩,就有如此成果,还托陛下洪福。”万历示意张居正不要恭维了,开始讲授。 张居正开讲:“今天臣给陛下讲述的是唐朝中期的两税法,这是唐德宗时期的宰相杨炎提出的。所谓两税法就是指一年收税两次。而收租的形式改成了金钱,一般不受粮食和布匹。” 小万历点头说:“这种两税法有两种好处,第一是减轻了赋税,只有两次;第二是收钱而不是实物,这样就避免了人口激增导致粮价上涨等带来的赋税增加。” 张居正赞不绝口,继续开导小万历:“的确如此,此法还规范了商贾、手工业者的赋税标准。同时严令禁止地方县衙乱收税。” 小万历听得十分入神,马上想出:“这种方法也有弊病,最大的问题就是收税的形式是钱币,所以市面上钱币流通越来越少,物价下跌,粮食价格下降,农民的粮食,包括手工业、商贾的货物都卖不起大价钱,最后赋税反而越来越重。” 小皇帝点头说:“的确,先生所提出的万历新政,表面上看天衣无缝,朕也觉得很好。可朕深居宫中,不了解民间实情,所以还望先生多做调查,弄清当前具体形势。当局势有改变的情况下,立刻做出回应调整,防止弊端扩大,造成民众的不满。这两项措施的弊端,我们一定要避免。” 张居正继续表扬这位智慧的学生,小皇帝问:“先生,您觉得唐德宗是一个怎样的皇帝?” 张居正略略猜出小万历的意图,谨慎地说:“臣认为,唐德宗是一个力不从心的皇帝。” 万历笑着说:“朕查阅唐书,觉得他很纠缠不清,想做好却结局惨澹。” 张居正见皇上已经定性,就口若悬河地分析起来:“的确,唐德宗是一个纠结的复合体。一开始信任宰相,使得好的政策能够贯彻落实,后来发现了一点不对劲的,就开始猜疑,从此刚愎自用、拒绝纳谏;一开始十分地强硬,用暴力消除藩镇割据,后来却力不从心,使得节度使权力变本加厉地加大。一开始杜绝宦官干政,后来却完全信任宦官。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一开始厉行节俭,反对搜刮民脂民膏,后来却公开的搜刮,开放宫室,贱买货物,白居易的《卖炭翁》就是写的这点。” 万历笑了:“朕也有所耳闻,看来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张居正同意:“唐德宗的少年时代正逢安史之乱,跟着祖父和父亲四处奔波,深知民间疾苦,所以登位就会大刀阔斧地进行改革,消除那些对他少年时代造成精神冲击的东西。可后来却发现自己虽然荣登九五至尊,却只是潮流中的小鱼,很多事情不能完全自已。以至于与臣子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简单地说,就是君臣不同心,他们不能在一起做事了。” 万历点头说:“但愿朕不会成为第二个唐德宗。”李太后责备:“皇帝不要乱想。” 张居正连忙恭敬地说:“陛下绝对不会,因为陛下有众多良臣辅佐,与臣等关系融洽。我大明没有藩镇割据,经过与鞑靼的和谈,还有戚继光的海防,边患已经消除了。绝对不可能出现那种情况,至于那位唐德宗,只能怪他生不逢时罢了。” 万历也有同感,君臣其乐融融地聊了很多话题,张居正详细阐述,万历撑着腮帮听得出神入化。时间走得飞快。 讲授完毕,已是申时末,太阳西晒,正好从张居正背后晒进来。李太后看张居正已有疲倦之态,便请张居正快回去休息。张居正谢恩,向太后和皇上告退,勐然地起身,忽然感到头部一阵眩晕,两眼昏花。太后和皇上发现不对劲,连忙走进关切地问候。 还没等太后和皇上问候完,张居正已经闭上了眼睛,轰然倒地。两位急了,凑过去一看,怔住了,张居正面色惨白,牙关紧锁。接着还开始吐白沫。 第171页 李太后明白了,赶忙吩咐:“张大人中暑了,快把他衣服解开。”两个太监有些犹豫,李太后训斥:“张大人乃国之栋樑,如果有闪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太监怀着忐忑准备下手,李太后嫌他们拖沓,便亲自动手,解开张居正的衣带,敞开衣服,不停地用手中的扇子扇风。看见两太监在旁边愣着,李太后又吩咐他们去拿藿香正气水。 太监遵旨前去,突然传来一声很轻的“李国舅来访”。李太后专心照看张居正,竟没有注意。李和也正在这时走进了室内。 李和一眼就看到张居正坦胸露乳地躺在地上,李太后在一旁殷勤地打扇,顿时气血沸腾,毛髮直立,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万历见舅舅来了,迫不及待地扑过去诉说:“快来救救张大人,他中暑了。” 李和才明白事情原委,松了一口气,但还是未能完全消除刚才的惊讶。李和迟疑片刻才走过去,对太后说:“妹妹不要惊慌,容臣查看便知。” 李和快速地查看说:“还好没太大问题,赶快用冰水敷额头,帮他降温。我在这里按摩他的人中、百会两穴。等他醒了再给他喝点盐水。” 李太后催促哥哥快点实施,李和遵命。万历亲自去准备蘸了冷水的毛巾,飞快地拿过来敷在张居正的额头上。李和持续地按摩终于初见成效。张居正睁开了眼睛,十分虚弱地问:“臣现在是在哪?” 李太后快哭出来了,拍着张居正的肩膀说:“大人终于醒了,你刚才中暑晕厥了,还好有国舅的按摩。” 张居正马上意识到了,赶快扣好衣服,扶正帽子说:“臣失礼了,望娘娘恕罪。” 李太后亲手摘下张居正的帽子说:“你都中暑了,就不要顾及那么多了,快坐下,喝一碗盐水。哀家马上用马车亲自送你回去。” 张居正感动得说不出话,却仍然十分虚弱,只能在众人的搀扶下,连声道谢地坐在了椅子上。太监奉上茶碗,李太后亲*了摸碗的温度,觉得适合。张居正想说自己来喝,李太后却再三嘱咐他放手安静,最终用勺子一口一口将冷盐水餵服张居正。 张居正喝了盐水,自觉好一点了。却没发现李和脸上不悦的神色已经加重了几分。张居正深情叩谢太后和皇上,准备跪下,小万历亲手将其扶起,拉着张居正的手含情脉脉地说:“爱卿对社稷日夜操劳,如此盛夏还能坚持给朕传道授业,精神可嘉,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鑑。然而爱卿也要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 张居正谨记皇上嘱託,李太后见张居正好了一些,亲自找来马车,送他上车。还不忘继续深情地安抚和嘱咐。 室内,万历本来要出去,李和却劝阻了,说:“陛下还是不要出去为好,外面热得很,以免灼伤龙体。”小皇帝这才去擦拭满脸的汗水,李和怜惜外甥,一边打扇,一边帮万历擦汗。万历看着远方,不觉得有几分感慨,李和在一旁安抚着。 第二天,李太后特意放了张居正一天假,张居正虽然不想怠慢,却感到盛情难却,便答应了。冯保正好前去探望张居正,得知了此事,大惊说道:“大人真的被李和看见了?”张居正点头。 冯保喟然而嘆:“大人真的就麻烦了。陈太后说的果然没错,李和与我们产生了隔阂,现在又发生这种事,虽然李太后和你有正当的理由来解释,但仍然会有好事者捕风捉影,你们将防不胜防。以后看来大人要小心为妙。” 张居正倒是平静地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现在是皇上的老师,他们即使有这样龌龊的猜测,也会碍于皇上和太后的情面,不在公共场合提及。”冯保听后只好微微摇头。 ☆、60.张居正宫内避雨 陈太后蓄意闢谣 冯保再三劝阻,张居正都并不在意。冯保只好作罢。 一连几天,不知因何缘故,李太后都只让小万历学习音律诗文。冯保每次前去传授时,都奇怪地发现李太后脸上有几分憔悴,仿佛是晚上没睡好。李和时不时地出现,目光经常锁定在冯保身上,冯保努力地克制自己不分心,却总是被这目光困扰得有些尴尬。本来天气就热,再一紧张,冯保已是汗流浃背。 终于等到一天稍稍凉快了一点,李太后才传召张居正来教授。见到了张居正,李太后的脸上立刻扫去了前几日的阴霾,换上和蔼的欢颜。 张居正放下开始有些悬着的心,准备当天的授课。先是检查小皇帝对上节课的回忆,小皇帝依然明慧,前几日学的东西都能记得。从租庸调制到两税法都能将来龙去脉讲清。 张居正对这位地位显贵的爱徒赞不绝口,又开始了一次授课,这天讲的是唐朝末期政治, 师徒积极辩论,时光飞逝,转眼间已到了酉时初。李太后宣布:“今晚就上到这里,张大人请早点回去歇息。” 张居正谢恩告退,一宫女来报:“外面下着很大的雨。”原来房里的三人一直在全神贯注地上课,丝毫没有注意外面的风雨声。张居正有些犯难,窘迫地问:“敢问娘娘能否借臣一把伞?” 小万历落落大方地说:“张大人何须客气?朕就赏你一把名贵的伞,请两个宫女送您回去。”张居正连连谢恩,请皇上不必过于客气。 第172页 李太后请张居正稍等一下,亲自前往窗前,打开窗,一阵狂风吹了进来,裹挟着冰凉的雨滴。她赶快关上窗户,拉起窗帘。然后走近张居正说:“大人还是暂时不要回去吧。” 张居正十分犹豫,说这样不好。李太后却不以为然地说:“大人前几日中暑,想必身体还没完全恢復,现在又去淋雨受凉,本宫于心何忍?大人千万不要忘了,您是国之栋樑,肩负着重任,怎可倒下?” 张居正一再强调打伞就可以回去,李太后却说:“大人难道没看出吗?外面那瓢泼大雨,即使打着伞,身体也会被淋湿。” 张居正实在拗不过李太后,只好答应在宫中多留一会儿。李太后泡了一壶茶,向坐在椅子上的张居正奉上。 恰巧此时,李和又来探望妹妹,他为避雨戴斗笠又打伞,还穿着蓑衣。进来了,将湿透的伞、斗笠和蓑衣全部取下来交给僕人。李和定睛一看,李太后奉茶的场景刚好映入眼帘。他不禁蹙起了双眉,向太后行礼。 太后见哥哥来了,十分开心,又准备去沏茶。张居正看着李和脸上露出了几丝不满,感到有些尴尬,立刻向李太后请示:“既然国舅来了,臣就不打扰你们家人亲近了,请允许臣告退。” 李太后不悦地回答:“大人,刚才本宫的嘱咐全都当耳边风了吗?你要为全天下人保重身体,才能让万历新政惠及普天之下!” 张居正又请示太后借用李和的雨具。李太后却说:“大人万金贵体,怎能使用如此粗鄙之物?况且大人没穿防水的鞋,腿脚会被打湿的!” 张居正再也找不出理由,而李和也不好意思当着张居正的面直接说不妥。两人尴尬地僵持着,好在万历想到了一个问题问张居正,张居正马上回答,却回答得支支吾吾,显然没有准备好。 过了很久,雨才停下来,张居正见风雨声消退,立刻请示太后回去。太后打开窗子,再三往外面看了看,终于放人了。担心路上随时会下雨,派了两名僕人带着伞送他回去。张居正松了一口气,向皇上和太后告退。 西苑仁寿宫内,靖娘把张居正两次在储秀宫内的奇遇告诉了陈太后。陈太后听后笑得合不拢嘴,对靖娘说:“本宫在裕王府和皇宫内碰到张居正和李太后亲近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两次是最可笑的两次。” 靖娘不解地问娘娘的意思。陈太后神秘一笑,说:“这几日我们暗中造一些谣言,在大臣中传,说张居正和李彩有私情。其实我们完全不必空穴来风,以前李太后把当今皇上放在冯保的密室里,张居正就经常去探望他们。这已经可以作为支持我们的凭据了。我们就以此做文章,再添油加醋地渲染一下这两次艷遇。那些大臣不相信也难。当然我们一定要做到隐蔽,不要让别人发现谣言传自我们这边。” 靖娘会意,陈太后劝其不忙,继续算计:“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步,我们还有更加漂亮的第二步。那就是在谣言传开后,抓住朝廷上那些大臣的把柄,以此让他们不再传。当然这一步要做得越明显越好,一定要让张居正和冯保知道。这样我们扮演了好人,他们就不会怀疑我们的。” 靖娘贊陈太后:“娘娘真是足智多谋,这场好戏一上演,所有人都会相信张居正和李太后的绯闻。娘娘再一收网,让张居正和冯保以为我们在帮他们,可实际上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尽管没人再传,那些大臣已经全部知道了。” 陈太后再三嘱咐靖娘小心办事,不要把事情弄砸了。靖娘劝娘娘放心,称自己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过了几天,到了上朝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万历迟迟没有宣布上朝。众臣在宫阶下议论纷纷,就有不少大臣在下面说张居正和李太后的事。他们的观点大致有如下几条: 皇上在隆庆先帝登基前,长期在密室里抚养,张居正经常前去帮冯保和李太后照看,有可能节外生枝。 隆庆元年,海瑞请求隆庆先帝和当今皇上滴血认亲,高拱以滴血认亲有漏洞,不能确定为由,强力反对进行,高拱意图可疑。 还有添油加醋的艷遇,说什么张居正以给皇帝授课为由亲近太后,还藉口天气热在宫里宽衣解带,不堪入目。最近还留宿宫中,*宫廷。 冯保听到了,十分气愤,对冯佑、梁宠说:“你们两个赶快去阻止他们这帮老昏庸!他们胆子太大了,在天子脚下嚼舌根!”两人遵旨。 没想到那帮大臣骂起了梁宠和冯佑:“你们两个宦官的走狗,敢打搅我们谈论朝政,你们有资格吗?”两人怒火中烧,想去打那些大臣,冯保冷静地走过去拦住说:“二位还是不要动粗,传出去人们会说我们仗势欺人,把他们打伤了反而成全了他们,他们就成了清流的英雄。”冯佑、梁宠忿然,那些人却传来了得意的笑声。 张居正听了,也来安慰两人:“两位不要生气,目前要以和为贵,不要伤了和气。反正清者自清,说多了反而欲盖弥彰。”两人的愤慨稍稍缓解。 突然,万历从宫中蹦蹦跳跳地出来,众臣赶快在台阶上跪下叩拜。万历带着纯真的笑容说:“众卿平身。是这样的,朕今天早上起来,发现龙袍上有大片油污。本来朕想将就着来上朝的,母后却非说不行,在宫中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件嘉靖先帝刚即位时穿过的。那时先帝十四岁,比朕现在大一点,所以也只能将就了。” 第173页 接着万历把众臣领到宫中议政。朝堂上,万历特意宣布:“东厂厂公冯保,恪尽职守,朕感其忠义,特提拔为司礼监总监。即日起入驻宫内。”众人贺喜冯保,却显得如此勉强,甚至还带着几分嗤之以鼻的鄙夷。 退朝时,万历告诉冯保:“爱卿不必担心家人,你在司礼监工作,现在必须常驻宫内。当然实际上你出入自由,完全可以回去,反正你家也很近。工作也十分简单,很多人会来帮你的。东厂厂公名义上还是你,但实际上最好还是交给冯佑去干吧。好了,今天你就去搬东西进来吧。” 冯保接旨,带着梁宠、冯佑,有张居正陪着,准备回家。刚出午门,又听到了那些大臣在议论纷纷,他们说龙袍上出现油污,肯定是因为张居正在宫中秽乱宫廷,还说让冯保进宫是因为李太后怕别人知道,只好隐蔽一点,让冯保帮着他们暗通鸿雁。 梁宠、冯佑简直又要上去动武了,张居正拉住了。那些大臣还不忘回头骂“阉竖走狗”。 这时陈太后又出现了,看着张居正等人那一脸的怨气,换上同情的表情,走近问:“大人这是怎么了?” 冯保觉得陈太后不怀好意,但不失礼貌地说:“都是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倒也没什么。” 陈太后听了,蹙眉而言:“这就不好了,他们也太无耻了。现在流言都传到普通民众耳朵里了,哀家刚才在街上听着小孩子在唱童谣,说什么‘奸臣做爹,太监做娘,黑心宰相睡龙床’。你说他们下流不?居然还玷污小孩子他们纯洁的心灵。” 张居正露出一丝傲气说:“臣为官正直,不怕这些流言蜚语。相信空口无凭诬陷他人的谗佞之辈迟早会把谎言吹破,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陈太后却连连摇手说:“张大人的这份正直的豪情,的确让哀家佩服。可是这些流言蜚语在耳旁萦绕,总会让人心烦的。难道大人真的没有一点怨恨吗?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张居正听后停顿片刻,然后嘆道:“老实说,怨恨的确是有的,不过现在为了新政,要以和为贵,那就让臣和他们求同存异吧。” 陈太后环顾四周后小声说:“本宫想,你们都是有用之才,先前我们虽然有所过节,那都是本宫为高拱所惑的结果。现在本宫决定痛改全非,为你们做一些事情来赎罪。还希望你们接受。” 陈太后言辞温婉,缠绕着人们的心,就连一向疑心重的冯保也被说动了,回答:“娘娘贵为太后,我们岂敢不尊,如果娘娘有助于我们,我们将会感恩戴德。” 陈太后继续说:“你们大家一定要相信本宫,你们看上次,那么多的人反对大人的新政。他们却都被本宫说服了,当然还要排除那个不知时务的李和。李和是个特例,还望大家原谅本宫力不从心。” 张居正连忙致谢:“娘娘客气了,李和也不是真心与臣敌对,只不过有些意见罢了。” 陈太后却摇头说:“本宫近几日在给李太后请安时,看见了李和,他整天就愁容满面。本宫还看到他拿着一颗蹴鞠用的球,对着墙上勐踢,本宫问他干什么,他说这叫‘出气球’,踢了可以出他心中的恶气。人们常说心中有恶气的人往往会做出一些非常的事情来,本宫强烈怀疑,这谣言就是他传出的。” 大家都说陈太后言之有理,张居正也嘆息道:“也怪李和心眼太小,我劝都不好劝。” 冯保思忖后辩解:“娘娘可能弄错了,如果李和真的很气,认为张居正和她妹妹行了非礼之事。他也会为此感到羞耻,怎么可能把家丑到处传扬呢?” 陈太后略微停顿,好像是在想接下来怎么说,想好后说:“也许李国舅心中的怨恨太重,把他的心灵都压得扭曲了。便宁肯不顾自己的面子也要拉你们落水。不过现在说这些没有太大的意义,最关键的是,要遏制那些大臣散步谣言。” 张居正蹙眉说:“这个好像很难,娘娘莫非有良策。” 陈太后说:“不瞒大家,本宫从前和高拱在一起的时候,发现高拱喜欢收集朝中很多大臣的隐私。本宫也知道很多,记录在册了。如果张大人愿意接受,本宫也可以给您。我们把他们的把柄抓住了,他们就不敢再乱嚼舌根了。” 众人将信将疑地看着陈太后,陈太后十分肯定地点头说:“你们放心,如果大家觉得直接去办难以下手,或者怕遭到非议,说你们利用权力控制言论自由的话。那就把这事交给本宫去做,到时候如果有人要背黑锅,那也将是本宫,不是你们。当然,那些官员的隐私,本宫还是会抄一份给张大人的,以便您进行随时的防身之用。” 冯保还是有些疑虑,张居正已经率先谢过陈太后了。 等陈太后进入宫内,冯保问张居正:“大人完全相信她吗?” 张居正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说:“这个问题你已经问了很多遍了,我当然相信。你快点回去准备搬东西入宫吧。”冯保只好暂别张居正。 搬迁后,冯保一直忙着在司礼监工作,每天审议大批来自内阁的拟票,亲自询问李太后以后批红。李太后一向不愿过多干涉,一般都准。冯保也间断地去给万历讲授诗文音律。无论以什么理由去储秀宫,冯保都能看到李和那一张沉闷的脸。果然陈太后说的没错,李和经常在门外踢他所谓的“出气球”,撞着墙壁砰砰作响,弄得里面的事情一度被中断。李太后却不情愿去理会,冯保心想:李和都三十多了,怎么还这么不沉稳。 第174页 过几天,万历又召集众大臣早朝,果然陈太后立竿见影,在上朝前,不再有大臣非议张居正和李太后了。 张居正汇报了那些司礼监批红过的文件,再次询问有何意见。众大臣还是一如既往地称赞,根本没有价值的意见提出。 冯保把目光转向李和,只见他垂头丧气,不时地抬头,而每当抬头的时候,都欲言又止地,然后又低下头。 万历突然也把目光转向李和,问:“李大人,你对最近司礼监批红的文件有何看法?” 李和仿佛被人点了解穴,刚从昏睡中醒来一般,茫然地问这些文件讲的什么?万历说:“这些都是万历新政的具体举措,你不是第一个提出反对的人吗?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只能问您了。” 李和被外甥问得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唯唯诺诺地说:“臣最近已被说服了,不想再在朝廷中制造内部矛盾。” 李太后笑道:“这不是矛盾,这是讨论,你的意见一向诚恳而有深度,就提出来,改进一下,自然也是大功一件。”李和仍然无话可说。 张居正笑了,贺喜皇上和太后:“看来经过大家的努力,万历新政计划已经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首肯,这样很好,把所有的问题都消化了。我们可以齐心协力干一番大事业了。”却没发现李和脸上写满了不快。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众臣与皇上、太后很快地完成了议政,万历宣布退朝。同时请张居正留下来教授。冯保忙了几天,也该回去问安母亲了,没有管身后的事,带着梁宠、冯佑兴奋地准备回去。 在门口,陈太后准时出现,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照顾冯保情绪,这次她有意没带靖娘。陈太后问:“今天还有没有大臣在乱嚼舌根?” 人逢喜事精神爽,冯保不想纠缠,爽快地说:“托娘娘的福,今天没有大臣在朝堂上妄加非议了。” 陈太后继续问:“那李和有没有反对张居正的政见?”冯保回答:“今天李和好像烈日下的秧苗,完全萎掉了一般,皇上问他问题,一问三不知。总是呆呆地低着头。” 陈太后环顾四周后小声笑道:“冯大人应该很聪明,可以猜出李和就是那些谣言的始作俑者吧?你看群臣都不帮他传谣言了,他感觉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就很不快。” 冯保回答:“李和看上去很难过,娘娘就不要落井下石了。”陈太后立刻收敛笑意说:“的确,本宫真是抱歉,刚才有些忘形。你也要注意啊。”说完两人分开了。 冯保急着回家看母亲,就没有多想这些事。 晚上,陈太后回到仁寿宫,靖娘问陈太后:“娘娘打算就这样惯着冯保他们吗?”陈太后神秘一笑说:“你觉得本宫会吗?” ☆、61.冯邦宁升职步军校 张居正献唱唐伯虎 陈太后还是带着那种诡异的微笑对靖娘说:“我们要放长线,所以一两个月都是不行的,至少持续个一两年,冯保和张居正都被皇上和太后惯坏了,开始胡作非为的时候,我们就可以下手,一蹴而就,这样也来得光明正大,让他们完全被收服。”靖娘会意,贊陈太后足智多谋。 冯保回家了,母亲几日不见,就很思念儿子了,冯保说以后会常常回家,因为自己出入自由。 这时,冯邦宁来向伯父问好,此时的冯邦宁身穿短马褂,身上背着箭筒。冯保问:“你今天射箭了?结果如何?” 冯邦宁向伯父汇报:“百步之外,虽不是百发百中,却也十拿九稳。” 冯保看着眼前的侄子,那张年轻而白皙的脸上透着自信。那种豪气傲笑万崇浪、那腔热血如初升朝阳,胆气如铁,目光如炬。一个念头从冯保心里冒出,于是问侄子:“你想不想做一个五品的武官?” 冯邦宁坚定地点头说:“我若为官,定要报效朝廷,这就是我的夙愿。” 冯保称赞侄子:“你将满十九,也到了谋取功名的年龄。伯父答应你这个要求,并给你一条捷径。”冯邦宁立刻跪拜谢恩。 冯保连忙将侄子扶起安抚:“这是你该得的,只要你通过了考核,就没问题,而那考核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 冯邦宁问冯保要安排一个什么职位,冯保回答:“我会安排你在锦衣卫做一个步军校尉,是个五品的军官。” 冯佑听了劝阻兄长:“不如等几年吧,才十九岁就授予这么高的职位,恐他人不服,难防嫉妒之心。” 冯保却摇头说:“邦宁有这个能力,能够胜任的。”接着他看着冯邦宁苦笑了一声:“想当年,我被嘉靖先帝授予了一个候补的五品的教坊总司,等待十九岁上位。结果第二天就被方皇后拉去实施了宫刑,才落到今天这个田地。待价而沽往往会夜长梦多。我已经有一场悲剧了,就不要再让更多的人陷入这循而往復的悲剧了。”说着泪水又在眼中打转,眼光却在朦胧中聚焦在冯邦宁的身上。 冯邦宁感到了冯保对他的期望,坚定地保证:“我一定不辜负重託,请相信我。” 冯保积极为侄子做准备,冯佑和梁宠紧锣密鼓地对冯邦宁进行冲刺训练。过了一段时间,武举考试开始了,冯邦宁一路势如破竹地过关斩将,一举夺魁。万历和李太后接见了这批中举者。皇上和太后大喜过望,盛赞其骁勇,鼓励他们在得到职务后继续奋发图强,尽职尽忠。 第175页 万历亲笔御批这一批人的职位安排。正巧李太后、国舅李和也在场,李和看着万历一笔一划,十分苍劲有力,本想赞赏,却忽而长嘆。 万历停笔,问舅舅为何而嘆。李和摇摇头。李太后猜出了兄长的心思,问:“你是不是觉得这一批中举者都很年轻?感嘆自己年纪大了?” 李和仿佛被一箭穿心,感觉心中那道伤口剧烈作痛,终于觉得再压制怒火已经不行了。于是对李太后说:“是的,这是人之常情。我曾经在浙江,随戚大帅防倭寇,屡战屡胜。现在功成身退,回到北京,却只能屈居一个五品的副尉,换任何一个人都会有不平的。” 李太后安慰哥哥:“可是你有一样比他们都强,你是驸马啊,你既是皇帝的舅舅又是姑父。你还不满足吗?” 李和仿佛火山喷发,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驸马又如何?宁安太公主骄横跋扈,我却要屈服于她,作为一个男人你让我面子往哪搁?所以我才一直逃避,长年在外。” 李太后听后惊讶地说:“据妹妹所知,宁安太公主一向很随和,不可能嚣张跋扈。你如此冷落她,只教她如何不伤心抱怨?” 李和坚定地回答:“她就是霸道,以前每次我工作到很晚,她就有意见,晚上在家看书,她强行把蜡烛熄灭让我上床睡觉。” 李太后劝解:“她是关心你啊,你也要懂得体谅他人。” 李和苦笑一声说:“好了,家里的事就算了,问题是这边也不让我满意。先帝留下了那个古怪的规矩,什么驸马国舅不能担任四品以上的官。凭什么?” 李太后连连劝解兄长:“这也是为了防止外戚干政,也是为国着想,你就想开一点,你现在不是很好吗?” 李和十分怅然,突然冯保求见。原来冯保要过来教皇上弹琴了。 冯保向皇上和太后行礼,看见李和也在,心里猜出了三分。便谨慎地问:“皇上,敢问臣的侄子邦宁,授予了什么职位?” 李太后回答:“爱卿的侄子如此骁勇又极为忠孝,自然是他们中间最高的那一拨,正五品的步军校尉。当然,如果爱卿觉得还不够高,只要他干几个月还算合格,就提拔四品,以后还有提拔。” 冯保看着李和那张纠缠得快要揉碎的脸,心里有些发憷,只好向李太后启奏:“臣以为,小侄还年轻,应当多歷练。李大人为国效力那么多年,也只有个五品,臣岂敢僭越。臣请太后恩准将小侄降一级,改为从五品的护军参领。” 李太后连忙劝解:“爱卿不要这样,这些官职,都是有能力者居之。既然可以胜任,就要不拘一格用人才。李和因为驸马和国舅的身份,不能逾越四品的限制。我们不能以此为由就打压其他的人才。” 李和见冯保如此说,感到十分尴尬,心里却想:这个冯保也是太有城府了,明明知道妹妹肯定会留冯邦宁的,就故意来演戏给我看。我再有牴触情绪就真不行了。 于是李和强装笑颜说:“冯大人真是公私分明,从来不因私废公。以致连这样的嫌疑也不愿惹上。这让我们不得不佩服。既然大人如此说,我们岂敢再为难大人?冯大人莫要多虑。您的侄子肯定能胜任步军校尉。能与您的侄子同僚共事,李某倍感荣幸。”说完还深深地鞠了一躬。 冯保看见李和今日如此坦诚,感动万分,也连忙向李和致谢。接着李和说:“既然冯大人要给皇上上课,臣也就不打扰了。”便向三人告退。 冯保送走了李和,心情舒畅地摆好了琴,教万历弹奏《美男吟》。小万历向来聪颖,这样广为流传的曲子,即使冯保不教,也会了三分。万历很快就熟稔了。 李和回到府里,没有过多的理会妻子,便在院子里踢起蹴鞠。仿佛是戒酒消愁愁更愁,这所谓的“出气球”并没有那么出气。 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李和狠狠地将球对着墙壁踢过去,结果踢到了墙外。李和生气了,对外宣称:“今天老子谁也不想见。” 外面传来声音:“你难道不想要你的‘出气球’了么?”李和听声音,是陈太后的,便慵懒地前去开门。 门打开了,站着身着朴素便装的陈太后。李和叩见太后,请她进来,太后说等一等。等了好一阵子,靖娘才气喘吁吁地拿着球过来说:“娘娘,球找到了。奴婢跑了差不多半里地才捡到。” 李和让两人进来,瞩宁安长公主给太后沏茶。长公主没有一点尊贵的感觉,奉上茶就告退了。 陈太后贊李和:“你的身手真不凡。一脚将球踢出了半里地。只可惜这样的身手,却屈居某些小儿之下。” 李和又有些激惹,但面对这位太后,也有些收敛,轻声而嘆:“虎落平阳,娘娘就不要笑话臣了。” 陈太后面容诚恳地说:“本宫怎么会笑话你呢?本宫是替你惋惜啊。你以前总是反对与本宫亲近的高拱,现在发现了吧?张居正和冯保联手,比以前的高拱和孟沖还要厉害百倍。” 李和眉头紧蹙,久之感嘆:“的确是厉害百倍,先前严嵩想一手遮天,却受到了方皇后还有当时裕王的两重反对,三足鼎立中保持平衡。高拱和孟沖联手,虽然得到过娘娘支持,却始终得不到子嗣,不能名正言顺。如今张居正和冯保再加上我的妹妹,那就是没有不能遮到的。先前对皇上下药,企图迷惑皇上。接着就利用授课之便,在后宫行*之事。唉,我真的没法想下去了。” 第176页 陈太后小声地告诉李和:“你唯一做得不好的地方,就是做得太明显,如果你懂得迂迴战术,结果恐怕就不会这么糟。” 李和不解地问陈太后如何迂迴。陈太后回答:“那就是对他们阳奉阴违,欲擒故纵。你惯着他们,他们就会愈发飘飘然,当他们想入非非地赤膊上阵的时候,你再一棍子打过去,就可以打他们俩一个措手不及。” 李和仍然不甚明白,愿闻太后其详。陈太后说:“这两年,你就忍气吞声,装着对他们言听计从。比如这次他们将黄毛小儿冯邦宁提拔为五品的步军校尉,你就让着他们。他们尝到了一次甜头,就会有更多次。拉着冯邦宁一步一步往上爬。当李太后对他们的行为到了无法承受的地步时,你再去说些有价值、有证据的话,疏不间亲,你的妹妹会相信你的。” 李和思忖明白了,露出了微笑,连连谢陈太后指点。 从此,李和对张居正和冯保表面上言听计从,甘愿效力鞍前马后。张、冯二人见状,非常高兴,信任李和,很多大事也交给他去做。李太后见兄长有所转变,自然也增进了信任。 万历新政在全国推广执行,各地清点田地,积极推行一条鞭法,严格控制税收,避免苛捐杂税。经过几年努力,成效显着。到了万历四年,全国的农民基本耕者有其田,饥荒完全得到控制,财政不再亏空,已经有较多盈余。 万历和李太后大喜,张居正和冯保数度被公开奖赏,众大臣也都是逢迎之态。冯邦宁也因此受到两位圣上的青睐,三年内连升三级,才二十二岁就已经是从三品的骁骑统领了。 万历五年元旦,室外寒风凛冽,万历却在宫内举办盛宴。尽管还在申时,阴冷的天空就昏暗起来,雾霭萦绕,烟气袭人。宫内却灯火通明,比春光还要明亮。宫里燃着地龙,把室内烘衬为一个温馨的天堂。 与会的有文武百官。陈太后、李和夫妇、万历的兄弟姐妹这些皇亲国戚都来了。 万历此时已经十五岁了,身高超过了母后。圆顶纱金皇冠下面是白皙而圆润的脸庞,清秀得没有一丝瑕疵,眉如弓弦,目若朗星,唇小而精緻。身穿厚厚的明黄龙袍,圆领很高,衬托颈部的高挑,同时也裹挟着丰满的身躯,显得十分尊贵。 众臣行礼,万历端庄地请入座,然后带着这个年龄少有的豪气举杯起立。众人见皇上起身,也跟着从才坐上的座位上起立。 万历举杯而祝:“在过去的万历四年里,风调雨顺,全国没有发生大的水旱灾害。因此粮食丰收,朕第一杯要感谢天时。”说完,将第一杯酒一仰而尽。众臣也跟着饮酒。 宫女将御杯斟上,万历举起第二杯,祝曰:“这第二杯,就是敬诸位爱卿,秉公无私,办理各种利国利民的大事,才早就了民殷国富。”众人纷纷谢主隆恩,并谦逊地表示会再接再厉,再造新的辉煌。 此时冯保不禁联想起近三十年前,严世蕃送自己给嘉靖献曲的那次,记忆犹新,一切都在轮迴么?冯保心中思索着。 就在此时,万历早已准备了第三杯酒,亲自挺起壮硕之躯,走下玉阶,向张居正和冯保走来敬酒:“朕今日特意要感谢两位爱卿,因此第三杯酒就是给你们的。你们一个组织内阁,一个统领司礼监。那些功在社稷的策略,都是你们智慧的结晶。不仅如此,你们还是朕的恩师,用渊博的知识浇灌朕,造就了朕那卓越不群的峥嵘岁月。爱卿多劳了,朕无时不刻不牵挂在心。” 两人连忙诚恳地谢恩。万历示意举杯,三人一起将酒一干而尽。 饮毕万历满面笑容说:“素问冯公公通晓音律,然朕常习其曲,却未闻其歌声,今日不如献唱一曲,以祝雅兴?” 冯保有些犹豫,但圣命已下,便决定唱。这时张居正也接着酒兴起了唱曲的性子,请求万历:“陛下,在这群贤毕至的盛宴上,一人唱恐怕有些单调。臣提议与冯公公合唱一曲。” 冯保谢张居正为其解围,问唱何曲,张居正小声在冯保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问万历有没有戏服,万历欣然答应,传唤太监带他们前去更衣。当然提醒他们快点。 过了一刻,两人换好装,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被两人的服饰怔住了。张居正倒是一身书生打扮,头戴双翼软冠,身穿浅蓝色的长衫,乍看上去很清秀,仔细一看却还是发现了小麦色的皮肤和有点花白的鬍鬚,让人觉得有些滑稽。 众人再看冯保,都忍俊不禁,冯保带上了面具和假髮,扮起了女装,身穿浅紫色长裙,还有着浅蓝水袖。 张居正幽默地说:“我们将给陛下和太后娘娘带来着名崑曲桥段《唐伯虎点秋香》。” 万历敲桌说:“好啊,没想到爱卿还有此等雅兴,朕定要好好欣赏!”众人都纷纷喝彩,在这金碧辉煌的房间里,气氛几近沸腾。 张居正示意冯保开唱,首先张居正放开歌喉,众人的掌声立马就响起了,人们没想到那个平常工作严谨认真、不苟言笑的张阁老也有如此悦耳的歌喉。 张居正唱了一段,冯保接着唱,唱功也十分到位,既唱出了江南女子的柔美,又不失其气节,可谓柔韧兼得。正是:风华绝代,娇艷千姿态。举手投足音韵在,共曲飞扬天籁。 第177页 低眉对眼情开,行云顿步舞台。萦绕余音未止,尤博满座击拍。 唱罢,果然是缤纷乱舞余音绕樑。陈太后率先称赞:“两位大人果然是才华横溢,八斗已经装不下了,都漫出来,萦绕在耳边不止。能饱览一场,胜读十年书。” 李和跟着称赞:“下官也从未见过如此美妙的音乐,今日听一曲,双耳都被洗净,听音变得清晰了。” 李太后也未能免俗:“今日两位也让哀家看到了一绝啊!想不到两位在繁忙的公务中也有如此雅兴!” 听了这么多的夸奖,冯保马上摘下假髮和面具,和张居正一起叩首谢恩:“区区雕虫小技,无阻挂齿,臣等感谢皇上和太后厚爱,定当竭忠尽智,努力辅佐皇上。” 万历听到“辅佐”二字,脸上表情凝滞了一下,但马上欢笑起来说:“两位爱卿受到嘉奖当之无愧,就不要拘礼了。对了,朕经常听说唐伯虎点秋香的事,他到底是什么人?” 冯保回答:“唐伯虎生于国朝成化年间,卒于嘉靖初年。是江南八大才子之首。臣听说过很多关于他的故事,最着名的就是这齣点秋香。” 万历打断冯保:“今日就不要长篇大作讲这些了。听说唐伯虎最擅长作画,不知爱卿见过他的画没有?” 冯保回答:“宫中其实有几幅,臣马上呈上来给陛下欣赏。” 万历摆手说:“爱卿唱了那么大段,一定很累了,今天就不麻烦了,请回座,改日再给朕看看。” 张居正和冯保二人得令入座。万历站起来大声说:“今晚欣赏了如此美妙的歌声,朕甚为高兴,一定要一醉方休!”说完拿着酒杯向众人敬酒。 敬酒毕,万历还不满意。又拿着酒杯到下面一个一个地给大臣敬酒。李太后觉得孩子酒量见长,学会了应酬,倒也没去劝阻。 可李太后马上后悔了,万历没喝几杯就醉了,走路都东倒西歪。冯保马上前去扶起万历,想李太后请示:“皇上喝醉了,但是这宴会实在不好停止,不如娘娘在这里继续主持,臣带皇上回去休息?” ☆、62.万历挨打娶妃 冯保得画献宝 李太后蹙眉掂量片刻,准了冯保,并告诉冯保洗个热水澡能够帮助醒酒。李太后请诸位大臣安心地继续宴饮,冯保会服侍好的。 冯保还没有换下戏服,从李太后手中接过一件明黄棉袄,将其盖在万历身上,搀扶着向寝宫挪去。一路上万历不停地在哼唱刚才冯保唱的小曲,还嘱咐冯保一定要弄到唐伯虎的画来欣赏。冯保唯恐万历出状况,连声允诺。 到了寝宫,还好地龙在烧着,室内很暖和,冯保将棉衣从万历身上撤下,挂在架子上。扶着笑个不停的万历踉踉跄跄地走进浴室。冯保大喊:“太监、宫女们,快来伺候!”却没有听到回应。 冯保只好亲自侍奉了,端来一个痰盂,放在万历脚下,让其安坐下来,嘱咐万历要吐就吐在痰盂里。自己则前去小灶台准备烧水。 到了小灶房,幸好还有一名宫女留着在烧水。宫女参见冯保。此时灶台上烧着两桶热水,宫女说第一桶已经好了,第二桶还要等片刻。 冯保觉得时间等不及,既然有了一桶,估量着大概可以装满半个浴缸,就拿去先用。冯保让宫女烧好了第二桶就赶快拿到浴室,以备使用。宫女应诺。 冯保力气不大,提着这一大桶热水,又唯恐泼掉,战战巍巍地飘着快碎步来到浴室。刚一进门,只见万历已经吐了一些在痰盂里,好在不是很多。万历已经宽衣解带。冯保连忙将热水端过去,倒在浴缸里。请皇上入浴。 万历仿佛镇静了,冯保再请皇上。接过万历带着微笑说:“冯公公是不是该迴避一下?” 冯保急切地说:“陛下喝醉了,怕出状况,还是让臣来陪着吧。再说,以前奴才也经常侍奉陛下入浴的。” 万历听后马上收敛起笑容,火光从双眼中迸发出来,带着年少轻狂的锐气,指着冯保说:“大伴,你看了朕十年的胴体,还没有看够吗?” 冯保被这一句弄得不知所措,还没有想好怎么回应,万历已经再次催促冯保离开了。冯保没辙,只好说:“陛下好生照顾自己,如果不舒服,一定要马上大声喊告诉奴才,奴才就在门口守着。陛下也体谅一下奴才,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也担当不起啊。” 万历急切地催促:“放心吧,朕都这么大了,洗澡不用你伺候了!”冯保再三叮嘱,万历就活生生地将冯保推出门,然后重重地关上门。 冯保被赶在了隔壁,心却担心室内的万历。冯保不停地往里面传话:“陛下还好吧?水温可以吗?”可是等了很久里面都没回音,冯保接二连三地问,久之里面传来了勐烈的划水声,万历高声唿喊:“你不要管!没问题!” 冯保还是悬着心,但想着万历应该不会醉倒,因为他还可以做出清楚的回答,稍稍安心。这时,那名宫女气喘吁吁地端着烧好的第二桶热水过来。冯保连忙接过水,敲着门问皇上可不可以送进来。 沉寂了半晌,冯保急了,担心万历出状况,连忙打开门。万历惊讶地用浴巾遮住身体,说:“这里水够,不用第二桶水。”突然万历停住了,含着笑意指着冯保旁边的宫女说:“你过来,冯公公可以回去了。” 第178页 冯保有些惊愕,万历催促起来:“冯大伴怎么这么磨蹭?这个宫女在朕身边服侍了很多年。你不信任他吗?” 冯保坚持说:“奴才担心陛下的安全,这要向太后娘娘交差啊。”万历带着醉意笑道:“大伴现在就可以交差了,如今有她侍奉,比你更好。况且,如果你在这里,朕还觉得不习惯呢。” 冯保心旌触动,心里猜测:莫非皇上话中有话,指的是我把嘉靖先帝摁在浴缸里?这是谁告诉他的?李太后绝对不可能,她也参与了,莫非是李和?他虽然与我有些过节,倒是大体上也不错。难道是陈太后,可是这样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冯保还在揣摩,万历从浴缸里掀起一波水喊道:“大伴快关门,再不关门就好冷。”冯保看见宫女已经带着水桶进去了。便放下心来,再次嘱咐万历注意安全,然后关上门,在外面等候着。 冯保提醒自己:即便皇上知道了也会体谅的,嘉靖先帝要吃他,如果我不这样做,他将一辈子躲在地下室里。还有李太后也知道这一点,绝对不会让皇上起多余的猜疑的。 想着想着,冯保心情暂时平和下来。可忽然室内传来了女子的唿救声,还有剧烈的水花拍打声,在这夜晚听得叫人心慌乱。 冯保果断地打开门,就被映入眼帘的一幕惊呆了。万历坐在浴缸里,带着醉意在那宫女身上动手动脚。宫女拼命想挣脱,万历力气还很大,拽得她不得动弹。 冯保不禁提醒:“陛下请自重,让奴才来侍奉吧。” 听到冯保的声音,万历转过头来,右手却死死地抓住那宫女。万历喝令冯保:“你这个奴才,难道朕的私事你也要管吗?朕已经十五岁了,该来的就要进行了!” 冯保一时语塞,努力想劝解,没想到万历在水中挥舞着胳膊。冯保发现万历的胳膊几乎有碗口那么粗,肌肉的稜角锋利。胳膊像巨蛇般搅起了大波水花,冯保连连退后,害怕地关上门,没想到里面继续传来了救命的声音。 冯保着了慌,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决定赶快报告李太后。 宴席上,李太后还在向群臣敬酒,毕竟是练过武的人,酒量还好。冯保慌慌张张地进来行礼,李太后已经看出了端倪,赶忙问怎么了。冯保请李太后附耳过来,用轻微耳语将刚才浴室里的那一幕告诉了太后。 李太后大惊,要赶着过去,冯保假装平静地说:“皇上有些不舒服,诸位大臣不必惊慌,太后娘娘去了就好。”然后嘱咐李和好生招待宾客。李和也关切地请冯保好生照顾皇上,宴席的事情就全交给他了。 在路上,冯保小声地跟李太后说:“刚才奴才这么说是为了保住皇上的威严,还望娘娘恕罪。” 李太后没工夫听冯保细叙,忘情地往前跑,还不停地催促冯保:“不要说这么多了,赶快过去,再不过去,就要出大乱了。” 当两人赶到浴室门口时,李太后倒吸一口气,心中默念着,然后猝然打开门。眼前的场景十分凌乱,水洒得到处都是。衣物也四处抛散。万历早已把那宫女拽入水中,正在行苟且之事。 李太后闭上眼睛,勐烈摇头再睁开眼睛看,似乎还没有完全相信眼前的这一幕。万历这才发现母后来了,吓得不知所措,慌乱中把那宫女按在水里。 李太后盛怒,说:“你做了那事,现在又想杀人灭口了么?”说完沖了过去,从水中拽起那个宫女。冯保连忙求情:“娘娘,这位宫女是被迫的,就不要惩罚了。” 那宫女也吓地魂飞魄散,飞一般跳出浴缸,在地上跪着求太后,磕头如捣蒜,连声说:“太后娘娘恕罪。” 李太后长吁一口气,对宫女说:“你现在那跪着,等本宫待会发落。”宫女遵旨跪着。冯保马上把她的衣服找来,给她披上。那宫女还在瑟瑟发抖,冯保小声安慰着。 万历也在水中颤抖起来,连声请求母后恕罪。李太后一看见万历就来气了,抓住皇帝披散的头髮,想拽出水来,却发现万历实在太重,根本拽不动。 李太后骂道:“你这头死猪,这个禽兽,给本宫出来,跪在那里!”万历只好从水中起来,捂住羞处,爬出缸外,全身湿漉漉地跪在地上。 李太后看着儿子,噼头就扇了一巴掌,万历本来醉酒,脸就是红的,挨了这一巴掌,红透了。李太后还不解气,又连着扇了几巴掌。万历倔强地咬着牙,虽然心中万般难受不堪,却始终没掉一滴眼泪。 冯保觉得万历有些可怜,就拿了条干净的浴巾,给万历擦水,并像太后求情:“娘娘,好在现在宫女没了危险,就放过皇上吧。” 李太后握着被打红的手,说:“你不要为他说情了,这傢伙穿上龙袍是衣冠禽兽,脱了衣服就是禽兽不如!” 冯保一边擦水一边继续劝解:“今天也算情有可原,毕竟皇上喝醉酒了。” 李太后怒目而对,摇头说:“这不能成为理由。如果喝醉酒就可以免于刑罚?那全国每年要有多少冤魂了。你不是一向秉公执法吗?” 冯保感到万历唿吸加速,便把衣服拿来给皇上披上,还摩挲着后肩,以示安抚。 李太后怒不可遏地说:“你不要惯着他了。今天做出这等丑事,还有什么资格坐在皇位上?” 第179页 万历听母后如此盛怒,连连磕头,宣称再也不敢了。 李太后咬牙切齿地说:“冯保,我们走,即刻宣布废黜皇帝,改由皇弟朱翊镠即位。” 冯保听后,连忙拦住李太后。没想到李太后把气冲到冯保身上,指着他说:“难道你要违抗哀家吗?” 冯保跪在李太后面前,恳切地劝谏:“如今废帝实在不妥。第一,今日之事如若传出去,朝野上下定会议论纷纷,这样有失皇家威仪。如果不传出去,就没有理由废帝了。第二,新年伊始,突然废帝,非为吉兆。第三,如果废帝,皇上今后该何去何从?最后,臣也是为娘娘着想,如果娘娘下旨废帝,则那些悠悠之口就会捕风捉影地攻击娘娘滥用权势,干涉朝政。此将对娘娘极为不利。” 万历明白了什么,跪着爬到母后身边,解下身上的衣物,留下了悔恨的泪水求母后:“儿臣知道错了,母后就打儿臣吧,儿臣再痛都不会抱怨一声的。” 李太后紧紧地咬着嘴唇,右手指着万历,气得面红耳赤,快说不出话来。冯保赶紧请太后息怒,饶过皇上这一回。万历也一再强调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太后咬咬牙,大喊:“本宫再也不能惯着你了!”说完,从身后找来一根挑水用的扁担,抡起来朝万历背上打去。顿时,万历光滑细腻而丰满的霜肤上出现了一道鲜红的压痕。万历咬紧牙关,不吭一声,只是默默含泪。马上又来了第二下,又是一道。 当万历的背上出现五道伤痕的时候,冯保连忙拉住了李太后说:“现在皇上已经受了惩罚,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李太后的嘴唇和脸颊扭曲着,早已是泪流满面,一下将扁担扔到一边。接着摩挲着万历背上的伤口,万历倒是挺坚强,一直没喊疼。李太后一把抱住儿子,在背上拍打几下,不知何意。 冯保突然问李太后:“那名宫女该如何处置?她毕竟是无辜的,可是实在怕她把这事传出去。” 李太后转头过去问那宫女:“你叫什么名字?今天为何孤身一人在此?” 那名宫女已经跪了很久,一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姓王,名叫小喜。今天那些姐妹们都去忙着准备宴会了,只留下奴婢一人留守。奴婢烧水本来是准备给自己和姐妹们洗澡的,没想到皇上要洗,就先给皇上用了。太后娘娘,求求您发发慈悲,饶恕奴婢。奴婢下次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誓死保卫自我操守,不会冒犯皇上天道威仪!” 李太后看到宫女如此可怜,心中顿生怜惜,令宫女抬起头来,宫女畏畏缩缩地抬起头,却被散乱的头髮半遮面。不过从露出的半边脸上,可以看清楚,她还算清秀。 李太后拍着万历厚实的肩膀说:“钧儿,你现在长大了,应该懂得做事负责任了。现在你和这位宫女已经行了夫妻之事,那就是正式的夫妻了。所以,无论这位宫女家世、相貌或者秉性如何,她都必须是你的妃子。” 万历有些犹豫,但是眼看着母后那坚定的眼神,不得不点头。 李太后问宫女:“你是哪里人?家里是干什么的?” 宫女有些迟疑,小声回答:“奴婢是直隶宣化人,奴婢很小就被人贩子卖到京城,因此不记得父母是谁,家里所有人都杳无音讯。” 万历听后,不禁瞪大双眼,却又恭顺地低下了头。 李太后郑重地对宫女说:“我们会找一个好的理由敷衍今天的事情,然后封你为妃。当然你也要识相,千万不要把今晚的事情传出去,否则按照祖制,你会拉去赐死殉节。我们都救不了你。” 王小喜连忙磕头,保证不会传出去。李太后令两人平身,亲自为宫女整理着装。接着带着两人进入正厅。这时那些在宴会上服侍的太监宫女也都回来了。李太后告诉冯保可以回去了。冯保告退,临走前,李太后再三嘱咐:“今天的事你也千万不要传出去,否则本宫只能挥泪斩马谡了。”冯保知道事情的分寸,连声保证而去。 冯保回到家中,已是子时。其他人都洗完睡了。只有母亲依然坐在大厅里等着,冯保进门连声叩拜:“孩儿来迟了,让母亲就等,还望恕罪。” 母亲眼中透着几分疑虑,问冯保怎么了。冯保说是宴会完了留下来清理。 母亲说:“你就不要骗为娘了,他们都跟老身说了,皇上醉酒了,然后叫你前去照顾,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冯保面露难色,解释:“娘,就不要为难儿子了。你也知道宫中的事情不是谁都能说得清楚的。以往干我们司礼监这行的都是住在宫里。现在是太后开恩,特别让我们母子能够团聚。所以儿子也该履行义务,保守宫中的秘密,不要辜负了君恩。” 母亲点头说:“的确,你干这行是有这个麻烦。为娘不为难你说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也祝愿你能平安,不会受到什么牵连。” 冯保笑起来说:“娘,也许过几天太后娘娘会找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把事情公开。就饶恕儿子今天隐瞒吧,” 母亲笑着点头,说时候不早了,请冯保赶快就寝。冯保却请母亲先去睡,母亲心满意足地会到内寝,冯保也回到自己房间。 第180页 由于是新年,过几天都没有开朝堂。冯保感觉万历被责罚了,心中定会难过,记起万历在宴会上要自己准备一些唐伯虎的画。正月初八,终于有一家字画店开门了,冯保迫不及待地前去寻找,找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两幅,可惜都是临摹的。一幅是山水,另一幅则是美男卧床图。冯保急忙将其买下。 第二天,冯保裹挟着两幅画前去求见皇上。当冯保出现在寝宫内时,发现万历的气色好多了,也许万历身体底子好,打五下没有大问题。 万历身边坐着王小喜,虽然没有正式册封,却已经换上了妃嫔的服饰,然而她似乎很害怕,总是低着头,万历也迴避着与她对视。不知为什么,李太后不在。 冯保向皇上行礼,万历马上换上笑容说:“前日多亏冯公公求情。如今朕经过一场挫折,母后已经答应让朕自由了,所以今天特意没有来。大伴莫要生疑。” 冯保连忙说:“臣岂敢怀疑陛下,今日前来,但遵陛下前日之託,特献上两幅唐伯虎的字画。” 万历好奇地问:“画的是什么?朕要看看。”冯保毕恭毕敬地将画呈上,发现王小喜还在低着头,万历根本没去理财。 冯保指着第一幅山水画说:“这幅画当然是临摹的,不过听说原稿有一个故事。有一次唐伯虎的一个朋友找他要字画去卖,用来还他自己的赌债。唐伯虎非常生气,便请这朋友脱光衣服,泼上墨,用这朋友的身体作画,再加几笔修饰,就成了这幅泼墨山水。” 万历听后惊嘆:“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果真为奇才。” 冯保又开始讲解第二幅画:“这时一幅美男卧床图,也是临摹的,是唐伯虎画的他的一个朋友。”万历看着这幅画,那个男子坦胸露乳,十分不羁。 万历问冯保:“唐伯虎的朋友都如此吗?物以类聚,难道他也如此放荡?” ☆、63.跳龙门宫女封妃 留良臣太后夺情 冯保回答:“这不叫狂放,这叫直率。唐伯虎不受世俗羁绊,英俊潇洒,深受民间三教九流的人爱戴,各种故事广为流传。” 万历听了却嘆息:“朕其实很欣赏唐伯虎,如果朕要是他就好了。”冯保连忙说:“陛下乃天子,居九五至尊,唐伯虎之流自然无法望其项背。”万历却摇头。冯保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李和求见,被宣进来。冯保觉得献画反而弄得有些尴尬,便告退:“国舅来了,臣不打扰陛下与之亲近了。” 万历准,不忘告诉冯保:“这些画朕非常喜欢,就留下来,准备装裱。爱卿如果有机会,烦劳再多弄些唐伯虎的字画,多多益善。”听到万历说喜欢,冯保才松了一口气,兴高采烈地告退离开。 送走了冯保,万历让国舅李和看看冯保送来的两张画,并仔细地给李和讲解。李和蹙眉仔细地听着,却端详着第二张美男图。 万历问李和:“舅舅也喜欢这幅画吗?”李和作揖后说:“启禀陛下,臣觉得这幅画上的男子像一个人。” 万历问是何人,李和紧张地说:“臣不敢说,请陛下恕罪。” 万历非常好奇,恕李和无罪,急切地催李和快说。李和深蹙眉,面部肌肉也紧锁着,半晌才从口中说出:“臣以为,此美男,很像陛下。” 万历笑问:“是吗?舅舅真是好眼力。”说着拿着图仔细端详了几下。图上的美男面色白皙而红润,光着上身,显得身材很丰满,手臂和胸部的肌肉稜角也很分明。万历噗嗤一笑,说:“的确还有点像朕。” 李和突然紧张地问万历:“恕臣妄自揣度,冯保送此画可能别有用心。” 万历依然笑道:“舅舅多虑了,一幅画而已。还是朕要他找的,何来用心?” 李和庄重地说:“唐伯虎的画有很多,冯保为何独选这两幅画?另一幅画可能也有蹊跷,只是恕臣愚钝,没有看出来。” 万历听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凝滞,拿着第一幅画说:“听冯保说,这幅画有个典故。”然后把那个典故给李和复述了一遍。 李和听了拊掌而嘆:“冯保这样做是向陛下施压啊!李太后已经跟臣说了那天晚上的事情,冯保他送这两幅画就是为了提醒陛下,您还有把柄握在他手里。” 万历一听,顿时目瞪口呆,然后抓起两幅画,准备去撕。 李和连忙制止说:“陛下万万不可现在撕毁,如果这样,那就表明陛下要与冯保和张居正作对了。现在陛下势力还不及他们两人,所以要忍辱负重、养精蓄锐。” 万历稍稍冷静,点头说:“舅舅言之有理,朕铭记在心。的确,天子需要该有的气度,这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李和拍拍外甥的肩膀,鼓励万历:“皇上能屈能伸,真乃大丈夫。以后也假装顺承他们,到适当的时候,一举冲破束缚,成就一场大事业。” 万历振奋,请李和带他去院子里练武,李和遵命。 元宵节,李太后为了节俭,便把王小喜的封妃仪式和节日庆典合二为一。众人都来庆贺,冯保收集了更多唐伯虎的作品,在典礼上亲自献给万历。 万历看着又是唐伯虎的画作,心中顿敢牴触之意,却强颜欢笑说:“爱卿多劳了。朕十分欣赏,不过想必这些画作都很贵吧,爱卿不要破费了,朕给爱卿钱,算是买下这些画。” 第181页 冯保连声谢恩。万历叫僕人把画作收起来。张居正此时也进贺:“皇上能放下身份,娶此贫寒人家的女子,真是令臣等感动,想想我们中很多官员将糠糟之妻弃之如敝屣,去攀龙附凤。皇上真是身体力行,起了一个很好的带头作用。臣一定要敬皇上一杯。”万历听后心中不悦,却还是笑着回敬张居正。 接下来陈太后也来敬酒,祝曰:“皇上在此佳节迎娶新人,正彰显与民同乐之意。哀家也敬皇上。祝皇上与王妃永结连理,早生贵子。”万历依然笑着回敬。 万历今天的酒量见长,连喝几盅都没醉。不过李太后担心再次出现上次那种情况,及时劝住了万历。 接下来是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皇上和王妃喝合卺酒。李太后令冯保亲自斟酒。冯保接令,在御案上倒好两杯,分送给两人,祝曰:“喝完合卺酒,从此百年好合”。 皇上和王妃接过酒,交臂而过,饮尽杯中酒,周围的众人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万历尽管并不十分喜欢这名来自宫女的王妃,却面露喜色,至少在众臣面前。而王妃十分拘谨,唯恐露出破绽,给自己抹黑是其次,就怕让皇上丢份。 喝完合卺酒,万历和王妃接受百官庆贺。王妃不胜酒力,马上就感觉不舒服,万历一心在向群臣回礼,没有理会。还是冯保先发现王妃快要吐了,赶快报告李太后。 李太后见状赶快传太医,把王妃扶下去观察。太医经过检查,最终贺喜李太后:“王恭妃有喜了。” 李太后大喜,赶快拉着万历的手说:“你真是厉害,才十五岁就有了龙嗣,先帝真是圣明,选了你继承皇位。”万历听到这个消息,先是惊愕,似乎无法接受,尔后变为淡淡的一笑,向母后作揖推辞:“都是托母后的鸿福。” 李太后立即吩咐各路人马妥善照顾王妃,以免意外发生。可万历却丝毫没有进入状态,还无法接受这一事实。 仁寿宫内,陈太后回去了,靖娘启奏娘娘:“奴婢发现皇上今天有些勉强。”陈太后笑着应声:“当然,本宫也看出来了!”靖娘问娘娘的具体意思。陈太后说:“我们要好好利用李和,然后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现在还只是个开始,皇上已经对冯保有些不满了。我们应当引诱这个趋势,向对我们有利的方向发展。”靖娘贊娘娘圣明,却问:“嘉靖先帝的遗诏现在公开么?”陈太后阴阴一笑,说:“现在时机绝对没到,到时候,这份遗诏要给需要的关键人。”靖娘会意。 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李太后要求万历经常陪在王妃的身边。万历却总是与王妃隔着一层屏障,总是捅不破。那一夜就像一场梦,却永远无法改变了。万历试图接近一些比王妃漂亮的宫女,李太后却总是提醒万历不要纵慾。 李太后同时让张居正和冯保二人增加教授皇帝的强度,繁重的学习占据了万历很多时间,弄得他筋疲力尽,于是没有时间去耽溺后宫佳丽了。 一晃到了九月,王妃快临盆了,李太后带着万历常在王妃身边守候,等待龙嗣,并长时间焚香,祈求母子平安。 正巧此时,海瑞和戚继光来京城办事,张居正在家里,带着冯保家人一起宴请他们。张居正和冯保母子亲自下厨,用家常食材做出了一道道丰盛的菜餚。海瑞、戚继光两人远道而来,感到宾至如归。 众人宴饮正欢,突然一僕人传来一张信笺,上面写的“张阁老亲启”。张居正马上让僕人下去,对众人说:“有一封家信,我先去看看,你们慢慢吃。”众人聊得正欢,不愿停止。于是张居正徒自到隔壁读信。众人继续在餐桌边挈阔谈宴。 张居正去了许久没有回信,冯保觉得不对劲,赶快说:“张居正怎么去了那么久?我们一定要去看看。”众人也觉得蹊跷,便一起去看个究竟。 众人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了勐烈的撞击声,间或听到尖锐的哭声。众人立刻感觉情况不妙,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打开房门。 众人进去,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张居正披头散髮,衣冠不整,不停地以头抢地,不时传来哭声。流泪更加勐烈,已是满面纵横的泪痕。 张居正见众人进门,换成持续地哽咽,想说什么,却连话都说不出来。 冯保猜想:既然是家书,却让他如此伤心,一定是亲戚过世了。于是谨慎地问张居正:“难道是……”没等冯保问完,张居正说声“对”,却陷入了哽咽,只好拿着那封信不停地在空中挥动,示意冯保拿去看。 冯保颤抖着双手接过信笺,众人赶快凑过来看,刚看一眼就震惊得目瞪口呆,原来上面写的是张居正父亲过世的消息。 众人齐声唏嘘,冯保最先反应过来,问张居正:“先生打算怎么办?” 张居正持续地抽泣,人们无法听清他在说什么。冯保赶快凑过去听。好在两人相处已久,有些默契。冯保听懂了,告诉众人:“大人说他让我留下,你们先到外面等一等。” 众人有些不解,但还是尊重张居正此时的心情,带着沉重的表情,暂时迴避。 冯保走过去对张居正说:“先生,就算奴才求您了。您千万不要回家奔丧。现在表面上看朝政清明,大家同仇敌忾。可实际上却是暗流涌动,瞬息万变,如果大人辞官回家,情况马上就会急转直下。想想先生的万历新政,才初见成效,难道要就此夭折吗?如果大人能舍小家为大家,那将会是天下的楷模,会受众人称赞。” 第182页 张居正攥起拳头,暂时停止啜泣,有气无力地说:“父丧当辞官服丧,这是官场制度,怎可因此违背?我不相信没有我,万历新政就弄不下去,正好戚继光、海瑞都在,可以进行下去的。” 冯保小声地劝阻:“大人万不可放手。戚继光是武夫,海瑞长期在地方为官,没有统筹的观念。再说这两人性情十分刚烈耿直,恐怕在朝中会四处树敌,最后不仅新政没法贯彻下去,他们自己都要赔进去。至于制度问题,这个不用担心。祖制上规定,有皇上的批准就可以继续留任,这就叫做‘夺情’。先前有很多这样的例子。而如今李太后是肯定会并且会让皇上答应,让您留下的。张大人,为了天下的百姓,请振作起来,化悲痛为力量吧!” 没想到张居正听后比刚才平静了,嘆道:“其实,我也捨不得这万历新政,它就像我的孩子,怎么也不能遗弃。可是,我若留在京城任职,那些同僚恐怕会以此攻击我不忠不孝。成为众人口诛笔伐的对象。” 冯保轻声告诉张居正:“大人可以写一份言辞诚恳的辞职信,这样大家都看到了,认为您十分孝顺,符合祖制。然后我再去劝李太后不要批准,当然即使我不去劝解,李太后也不会批准的。这样你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张居正目光呆滞地点头。 接着冯保走了出去,面色愀然地对众人说:“张大人悲痛欲绝,我们就不要打扰他了。他嘱咐我代替他写一份陈情表给皇上,请皇上批准张大人辞官回乡服丧。” 众人揉着泛红的双眼,请冯保快写。 冯保写好后,马上拿去求见皇上和太后,然后被引见。万历正和母后一起守在王妃的身边,李太后倒比万历与王妃更加亲近。万历只是在旁边静坐,面无表情。 冯保恭顺地行大礼,启奏二圣:“臣有要事相奏皇上和太后娘娘,恳请二圣移驾,屏退旁人。” 李太后问什么事情这么神秘。冯保回答说是张居正的家事。 李太后一听是张居正的事,便安排好人伺候王妃,郑重地带着不甚情愿的万历,跟着冯保来到了隔间密室。李太后请冯保快说。 冯保神色黯然地说:“是张居正的父亲过世了,按惯例应该辞职还乡服丧。张大人悲痛不已,无心写奏章,于是让奴才代笔写了一封辞职书,请太后过目。” 李太后一听说张居正父亲过世,不禁高唿起来“天哪”,赶快从冯保手中拿起辞呈,开始读。万历却显得有些平静,看见母后的悲痛才反应过来,露出愀然地神色。 李太后双手颤抖地读完了辞呈,问冯保该怎么办,是否答应。 冯保庄重地跪下说:“娘娘,张大人其实心里很矛盾,他一方面想为父亲尽孝,却惦记着正如火如荼的万历新政,惦记着天下的苍生。所谓忠孝不可两全,他很难定夺。恕臣直言,如今百姓还没有受到万历新政的全面润泽,张大人必须留任。娘娘可以用皇上的名义挽留张居正,这样百官也不会指责张居正不孝,就解除了他的忧虑。”此时冯保目光汇聚在李太后身上,没注意万历脸上露出几分不悦。 李太后仔细掂量一番后说:“的确,张大人是国之栋樑,不仅是天下百姓,还有百官之间的制衡,以及皇上的教养,都需要张大人,绝对不可以离开。本宫决定,这个不孝的罪名就由本宫来承担!” 万历连忙拉住母后说:“母后万不可如此。母后也要母仪天下,绝不可以为了臣子背上恶名。” 李太后坚定地说:“如果本宫不承担,就是你承担。将来天下是你的,本宫捨得为你付出。” 万历还想辩解,李太后一挥手说:“你什么都不用说了,冯保赶快准备纸墨,本宫马上写一份回执,宣告百官,本宫要执行‘夺情’,驳回张居正的辞呈,请其留用。” 冯保应诺,用沉重的声音贊太后圣明,赶快前去起诏。 仁寿宫内,李和求见陈太后,向其讲述李太后夺情张居正的事。李和忿然地说:“这个张居正,玩弄花招,把我的妹妹都骗过了,让她跟着团团转,居然还心甘情愿地为之承担不孝的恶名,真是岂有此理!” 陈太后顺水推舟地说:“冯保和张居正相互勾结,正在势头,你与之直接针锋相对就是以卵击石。所以为今之计,应当韬光养晦。就像本宫曾多次告诉你的一样,让李太后离这两人远点。” 李和问关于张居正服丧的事,究竟该如何处理,陈太后小声地在李和耳边说了些什么,李和会意地点点头。 李太后的旨意传达到各处,引起各级官员的普遍反对。众官员普遍认为李太后此举不近人情,实际上是不想让张居正再留京任职。可是李太后坚持夺情,驳回了不少大臣的上书。 反对的大臣还包括海瑞和戚继光,两人问冯保为何不劝谏。冯保坦率地说:“因为现在社稷黎民需要万历新政,需要张大人。皇上的教导也离不开张大人,李太后怎么能放张居正走?” 冯佑也劝解两人不要太冲动,说:“牺牲小家,成就大家,这是张阁老和李太后的人性光芒所在,诸位应该赞赏才对。” 海瑞和戚继光听到这话,愤然教训:“你怎可如此没原则!好吧,这事我们管。”说完两人拂袖而去。 第183页 冯保害怕他们会出状况,本想带着冯佑、梁宠一起奔去。却突然想这天还要去安慰张居正,便吩咐冯佑二人前去张居正家关照,自己飞奔跟着海瑞二人。 海瑞、戚继光二人跪在午门前,求皇上不要夺情,批准张居正返乡奔丧。冯保很想劝阻,费劲了一切可能的办法。可两人坚持跪着,冯保见熬不过去,担心这样下去海瑞二人过于直率,会与自己反目成仇。赶快请求见皇上。 还好李太后很给冯保面子,求见马上成功,冯保被引进,却没发现身后两人已经带起了怒色。 冯保见了李太后,此时她正坐在王妃的旁边照顾,王妃腆着肚子在床上辗转反侧,显得十分难受。而万历则被按在旁边看着。 冯保启奏太后:“海瑞与戚继光在门外求见太后,希望太后娘娘收回成命,放张居正大人回乡弔丧。” 太后拉着王妃的手,头也不回地说:“本宫心意已决,任何人也无法改变。你为何不去劝?如果劝不了就让他们跪好了,他们愿意做这种无稽之谈,本宫要照顾王妃,可没时间和他们纠缠。” 冯保不敢再说什么。这时李和求见,行礼后告诉太后:“外面的情况恶化了。” ☆、64.李和偷设毒廷杖 冯保误陷不白冤 李太后漫不经心地告诉李和:“你自己看着办吧,本宫现在很忙。”突然王妃传来一声痛苦的叫声,大概要分娩了,李太后赶快请李和出去:“你是男人,这里不方便,就迴避一下。外面的事情该怎么应付就照着办。”李和接旨。 冯保不放心外面,拉着李和问了一句“怎么了”。还没等李和回答,李太后就突然吩咐:“冯公公,你也不要闲着,赶快去准备药材和热水啊,快点!”冯保只好应诺,送走李和。赶快前往御药房抓药。 冯保赶快将煎好的药端来。突然听见从午门外面传来强烈的打击声和尖锐的唿喊。冯保有些惊愕,想去看个究竟,但是看着周围的人都在忙碌着给王妃接生,又不敢违拗李太后。只好回到房间内帮忙。 王妃在床上摇摆,翻转,汗水顺着一簇簇的头髮低下来。万历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改往日的冷漠。看到皇上都如此眷顾,冯保岂敢怠慢,工作得更加努力。 又是一次接生过程被冯保目睹,或者说是亲身参与。冯保已经领略到无数次这样的期盼着激动人心的时刻。床上的王妃努力分娩,不畏任何艰难险阻,和任何一个称职的母亲一样。李太后已经是过来人了,但想着自己生产的情景记忆犹新,觉得有必要让下一代人的痛苦缓解,便不停地问王妃痛不痛。王妃说痛可以忍受,李太后却说:“不要骗本宫了,本宫知道,这个是比刀枪都痛的。但这种痛是有价值的,所以一定要痛下去,直到孩子出来的时候,你就成了功臣。” 王妃也紧握太后的手,在痛苦中点头谢恩,用断断续续地语言表示自己会坚持下去,哪怕有再多的艰难险阻。 王妃如此坚决,李太后如此殷切期盼,众人更加不敢怠慢了。这热火朝天的气氛里,早已湮没了午门外传来的巨响,冯保也将此抛在脑后,专心准备好药奉上:“娘娘,尝一点吧,有助于生产。” 王妃有些迟疑,李太后见状恳切地说:“放心,冯公公一向做事认真负责,不会有差错的。这是太医院精心研制的药谱。” 王妃感到盛情难却,端起药准备喝。李太后连忙制止,亲自接过药,准备餵服。一旁的万历终于抚摸着王妃的背,促进其快点咽下去。王妃已经很久没有受到这样的爱抚了。 王妃咽下去了药,在床上躺了片刻,刚才的骚动开始缓解,暂时平静下来。依经验,李太后判断:“快出来了。”赶快令产婆做好接生准备。 王妃的腹部滑动,李太后惊喜地唿喊。万历却像是在祈祷着什么。一帮人在前面各司其责,这会冯保相对安静了,隐隐约约又听到了门外的击打声和唿叫声,冯保不禁起疑,但觉得目前等待王妃生产最重要,就留在了房子里。 所有人都在为这一新的生命祈祷,那个婴儿终于听到了众人的召唤,像一只小老鼠,拖着长长的尾巴从母体滑落,然后吱吱地啼哭着。再一看去,王妃已经精疲力竭,喘着粗气,仍然紧握枕头不放松。 李太后大喜,一边用手抚摸着孩子一边宣布:“王恭妃诞下皇子,功在社稷。”产婆用消毒了的剪子将脐带减去,然后把婴儿包在襁褓中,李太后一把拿过孩子,伸手过去递给万历看,还提示:“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像你!” 万历从婴儿的啼哭声响起的那一刻开始,目光就凝滞着。李太后笑着把孩子递近说:“你虽然才十五岁,但已经是一名父亲了。你要为此负责,知道么?如果你懂得,那就赶快把孩子抱起来。” 万历十分尴尬,似乎抱孩子这活还跟他不相干。但面对眼前的事实,他不得不抱起了孩子,顺承母后的意思说:“这孩子长得的确像朕。”可没想到孩子却在万历手中哭了。 万历窘迫地对太后说:“还是母后来抱吧,朕抱他,他就哭了。” 冯保也上前说:“娘娘还是你抱吧,据说婴儿倾向于接近出生后第一个看到的人,有人称之为‘印随行为’。” 第184页 李太后笑着接过孩子,告诉万历:“这话不假。你出生后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冯大伴,当时怕你的哭声传出去,冯大伴就敞开衣服,让你去吮吸他的*。难怪你会和冯大伴如此亲近。” 李太后还想继续说,却发现万历和冯保的脸上都赧然成殷红。 突然,李和求见,被宣进来。李和向冯保报告:“末将已遵旨处理,请统领验收。” 冯保莫名其妙地问:“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李和诧然地看着冯保,一脸茫然地问:“统领该不会不认帐吧?李太后让臣去处理那些在外面反对夺情的大臣,臣过去时,您刚好拉着末将,说要警告,如果还求情就去廷杖。” 冯保听了,脑子一片空白,难道李和听错了还是自己失忆了?百思不得其解。 李太后蹙眉急问兄长:“难道你去廷杖了?”李和点头称是冯保临时要他这样的。李太后怒敲床缘说:“你怎么可以仗势凌人?太让本宫失望了!” 李和连忙跪下磕头,眼泪都流出来了,说:“的确是冯保告诉末将的!请娘娘明察。” 冯保也跪下宣称:“奴才绝对没有说过。请娘娘相信。” 李太后的头两边摇摆,不知该相信谁。心里琢磨着:按性情,冯保应该不会这样蛮横。可是冯保一直建议本宫否决张居正的辞呈,看来是势在必行,被大臣们逼急了,倒也有可能做出此等事情。 万历想说什么,却看了一眼冯保,最后把话咽了下去。 最终李太后宣布:“本宫尚难以定夺,还会调查。不过不管这事谁的主意,这种事情不要再次发生了。今天王妃诞下龙嗣,应当大赦天下,那些大臣,不管刚才做了什么,一律遣送回家,不准逮捕!” 李和连贊太后圣明。太后问:“你廷杖了几个人?”李和回答:“末将知道廷杖对那些大臣来说是奇耻大辱,但冯统领的命令不敢不尊,所以就只廷杖了带头的戚继光、海瑞两人以示惩戒。” 冯保听后大惊,问:“两人伤势如何?他们有什么怨言吗?”李和回答:“廷杖的惯例自然是扒衣服打。你也知道,虽然末将手下留情,两人还是被打得皮开肉绽。至于有没有怨言,他们倒是挺有骨气,没有吭声,但不知道回去后会不会有。” 冯保愤然,立刻明白李和是在故意为难他,赶快问:“今天锦衣卫统领刘守有都在张居正家里,哪来的锦衣卫廷杖?” 李和无辜地说:“末将也是有权利调动锦衣卫的啊,况且有统领您下令,当然可以有的。” 冯保无言以对,李太后只好说:“你们两个就不要内讧了。冯保,你赶快去找海瑞、戚继光传达哀家旨意,哀家联繫他们的才干,今天的事情是场误会。是本宫以为有人要造反才下令廷杖的。然后给他们每人送百两黄金作为慰问。”冯保贊太后仁慈,立刻接旨。 冯保去领了二百两黄金,想必二人此刻应该在张居正家里,便前往。经过午门时,发现那里哀鸿遍野,仍然有些大臣在跪着,锦衣卫拉都拉不走。冯保看着这惨状,不敢再去招惹是非,赶快绕道离开。 还没到张居正家,冯保就在路上看到了梁宠、冯佑。只见梁宠的脸上有着耳光印。冯佑委屈地问:“哥,你怎么如此狠心?对戚将军和海瑞下此毒手?”梁宠忿忿地充满怨气,却没说话。 冯保心里凉了,知道李和肯定宣称是冯保干的,不觉有些怅然。梁宠看着冯保,更加气愤。冯佑连忙拉着冯保的手劝解:“哥,不如现在赶快去道歉。他们是坦荡的君子,也许会领会你的难处,毕竟防止午门寻衅滋事也是你的职责。他们会原谅你的。” 冯保忐忑地问冯佑:“在贤弟的心中,为兄就如此不堪吗?”冯佑听到这话怔住了,立刻想到什么,问冯保:“难道不是你干的?有人嫁祸于你。”梁宠也瞪大眼睛看着冯保。 冯保嘆口气说:“这些宵小行径,应该被人一眼识破,怎么还有人看不明白?”冯佑连忙问:“哥,快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保回答:“他们两人在午门长跪不起,我便进宫找太后求情,看怎么处理。结果王妃在生产,太后无暇处理。还让我去帮忙准备药材和热水。正在那时,李和求见,李太后让李和去处理外面的大臣。我就是拉了李和的手臂一下,问他外面情况如何。然后就被太后叫住了。我一直在室内帮忙,李和就假传我的名义在外面廷杖。当他回来的时候,小皇子出生了。可外面廷杖的事情却弄得说不清楚了。” 冯佑听后感嘆:“的确很阴。不过兄长如此正派,平反过很多冤狱,还在很多地方开了慈善堂。他们也都看在眼里,一定会相信这是误会的。” 梁宠此时摇头说:“你们不要把人心想得那么直率。我是一个坦率的人,就直接告诉你吧。如果我是他们,碰到今天这种状况,也会相信廷杖是你的主意。因为第一,你身居高位,难免会心高气傲,睥睨同僚。第二,他们也有常人难免的嫉妒心,更有将心比心的恨意。如此一来,他们更有理由了。” 冯保有些诧然,问梁宠:“敢问你还相信我吗?” 第185页 梁宠依然直率地说:“现在当然相信,因为你证据确凿,你一直在太后那里帮忙,根本没时间理会外面的事。但是我不敢保证,当以后你证据不确凿的时候,我还会不会信任你了。” 冯佑想去责备梁宠,冯保却说:“我非常感谢你还能相信我,有你这一句话,我就知足了。” 冯佑却打住说:“我们现在快去张居正家里,他们在那里疗伤。现在早点去解释道歉,说不定可以避免在这空挡期间有宵小之徒见缝插针,导致误会增大。”冯保急忙说:“李太后真是圣明仁慈,特意准备了两百两黄金慰问,还把责任揽在她自己身上。”梁宠说:“如此甚好,他们也许就会原谅你了。”三人急忙奔去。 在张居正家门口,三人听到里面传来霍霍的舞剑声,梁宠说:“从声音听去,这套剑法十分独特,而且气势磅礴。舞剑者肯定技术精湛,并且心中含着一股气。” 三人想有可能会武功的只有戚继光,而他现在被打了,理当在床上休息,那这究竟是谁,三人不解。 冯保前去敲门。舞剑的声音戛然而止,跫音顿至。门被打开了,还没等冯保看清开门的是谁,那把锋利的宝剑已经刺出来了。 冯保惊悚得不能动弹,还好冯佑及时反应,将冯保扯开。十分惊险,剑擦过冯保耳边,发出嗖嗖的声音。 戚继光怒火中烧,手指着冯保吼道:“你做出那种卑鄙的事,现在来干什么?” 冯保被这强大的气场怔住了,支支吾吾地说:“我奉太后的旨意,送来黄金作为慰问。太后说,今天是场误会,希望二位原谅……” 戚继光冷笑着打断冯保说:“你倒是挺有理,以为在太后身边就可以为所欲为?还是皇上大伴呢。你跟东汉的十常侍有何区别?告诉你,不要用这种贿赂的手段侮辱我的人格。”说完将宝剑收回去,准备关门。 冯保强推着门,努力地辩解:“廷杖不是我的主意。是李和假借我的名义干的。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我不是那种人。” 戚继光再次冷笑说:“你以为你可以瞒天过海吗?我们根本就没看见李和。而执行廷杖的是锦衣卫,锦衣卫的统领却在这里,那还有谁可能调动锦衣卫呢?” 冯保愕然,冯佑赶忙辩解:“有可能是李和偷偷地传令在午门附近守卫的锦衣卫,他并不需要亲自露面的。” 戚继光收敛笑容,怒目而对说:“你们还想狡辩?告诉你们,我们不会屈服的。你们最好也老实点,不然迟早我们不会轻饶你们的。” 冯保扑向门,还想努力辩解,但是已是徒劳。戚继光一把抢走冯保手中的装黄金的袋子,往远处抛散。他劲还很大,尽管受了伤,却扔了很远。 戚继光勐然关门,冯保自然抵不过,门逐渐被关上了。 可就当门快被关上时,里面却突然松手了。冯保向前一个趔趄,站稳后,发现张居正站在自己前面。 此时的张居正白髮增多了许多,还好被一块白布遮住了。身披重孝,神色黯然销魂。冯保连忙叩见说:“张大人,廷杖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求你让他们原谅我吧。” 张居正摇摇头说:“是否原谅你是他们的事,我真的做不了主。我之所以开门,就是想和你单独谈谈。请进来吧。其他两位,也进来。”说着转向里面的戚继光:“烦劳你让他们进来一下,毕竟也是我府里的客人。” 戚继光忿然,拿着剑走进了内室。冯佑和梁宠收起黄金袋子。三人进入,张居正让冯佑、梁宠在院子里等候,带着冯保来到自己的房间。 张居正迷离着哭红的双眼问:“说吧,今天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冯保满面委屈地回答:“请阁老相信我,我可以对天发誓,今天真的不是我下达的廷杖命令。”接着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张居正复述了一遍。 张居正听后憔悴地长嘆:“我当然可以相信你,与你相处这么多年,你的为人我很清楚。这件事我可以确定是李和干的,然后嫁祸于你。可问题是现在众口铄金,别人都相信是你干的。尽管太后圣慈,帮你承担责任,可人心却不是可以被扭转的。他们不会因为太后给你撑腰就原谅你。相反,他们会认为你攀附李太后,骗取她的支持。” 冯保贊同:“所以我现在的处境十分困窘,我已经失去了这几年辛辛苦苦挣来的大家的信任。难道说,不仅是你,我也要辞职才能避开这些流言蜚语。” 张居正却摇头,神色凝重地说:“现在我改变主意了。你前次说得很好,现在朝纲其实还不稳定,你看现在一下就惹出这么大风波。如果我走了,朝纲肯定会混乱起来,各路利益集团开始群雄逐鹿,到时候受苦的还是天下苍生。我决定了,接受太后夺情的决定。留着继续任职。也希望你能振作起来,不要把自己的名声看得那么重,为了这项事业,为了普天之下的共同福祉,就忍一忍这流言蜚语吧。” 冯保听到这话,眼中露出一丝希望的光芒,拉着张居正的手说:“我也决定了,不管别人怎么看我,我都不再忧谗畏讥。将自己该做的事业进行下去。” 张居正沉浸在父丧,因而没有笑,只是点头说:“虽然忠孝不可两全,但为了给天下臣民一个交代,我还是要做出一些牺牲。我想请示李太后,我虽然实际上留任,但形式上在服丧,服丧期间,在朝堂之上穿着孝服,不参与一切娱乐活动。同时也不接受朝廷的俸禄。直到期满。” 第186页 冯保听后有些犹豫,问:“张大人这个决定也太苦了吧?没有俸禄,你怎么支撑?”张居正回答:“我的弟弟长年经商,有一笔巨额积蓄,这几个月暂时停下,但还是可以支撑的。” 冯保紧握张居正的手说:“张大人曾经资助过我,还送了一把那么贵重的琴。现在我也要投桃报李。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张居正略加推辞,还是接受了。 接着,冯保帮张居正写好了这份请示,准备呈给李太后。 ☆、65.太后归政还权柄 海瑞再请定国本 此时李太后和万历正在一起带着小皇子。李太后见冯保来了,先问:“爱卿学识丰富,如今小皇子未取名,敢问爱卿有何高见?” 冯保怀着张居正的上书,本想呈给李太后,却被出了一道难题。冯保只好从命。绞尽脑汁地想,最后说:“按照辈分,是常字辈,名中应该带三点水。太后娘娘,你体迅飞凫,飘忽若神,正如曹植笔下的洛神,想必皇孙应该得您的风韵。所以臣以为洛字为好。” 李太后欣喜地祝贺万历:“你看,你的儿子都有名字了。快谢谢冯保。”万历先是漠然,尔后挂起笑容说:“这个名字好。冯大伴取的名字都好,朕的名字也是你取的。” 冯保连忙说:“臣不敢当,区区小技,沾太后娘娘的光,何足挂齿?”然后收敛起笑容,换上庄重地神情拿出张居正的奏章呈上:“启禀皇上、娘娘,张大人有一份奏章奉上,请过目。” 李太后听了蹙一下眉,马上又舒展,接过奏章读过。李太后连连摇头说:“张大人功在社稷,留下来是理所当然,拥有高官厚禄更是天经地义。怎么可以自动放弃俸禄。” 冯保解释:“娘娘不要误会。张大人这样做是为了保护自己,不受官场的攻击。如果他继续拿俸禄,那就难逃恶意留任,贪恋名利之嫌。但是他又有要务在身,不可废离朝政。所以只好自作了断,放弃俸禄,以杜天下犀利的悠悠之口。” 李太后长嘆道:“的确,做一个好官不容易啊。既要心繫天下苍生,又要在官场上游刃有余。必须保持谨慎,杜绝引起他人口舌的地方。这的确为难张先生了。本宫于心何忍?不如换一种形式。本宫以奖赏功劳和抚恤父丧为名,赐予张阁老金帛,你看如何?” 冯保贊娘娘圣明,就这么定了。 李太后继续问:“海瑞和戚继光二人情况如何?他们有没有抱怨朝廷?”冯保回答:“应该伤得不是很重,戚将军还有很大的力气在院子里舞剑。臣没看见海瑞。戚将军始终坚信那个下令廷杖的人就是臣,弄得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 李太后感嘆:“本宫相信你没有下令,可别人却不信。看来只能假以时日,让人们忘了这事吧。不过既然如此,不如继续抚慰两位,本宫觉得让他们留任京城。正好现在张大人心情为父丧所累,不能长时间理政,可以充当好帮手。你以为如何?”冯保继续肯定。 李太后找来纸笔,写下懿旨,交给冯保:“你走程序去吧,内阁拟票,司礼监批红。” 冯保接旨而去。最终戚继光被安排在蓟州防守,海瑞在京城任职。 仁寿宫内,陈太后听李和汇报了情况,十分欣喜地称赞:“你做得很好。” 李和谦虚地回答:“末将还是疏忽了一点。皇上倒是有几分相信是冯保干的,可是臣的妹妹是坚决不相信。” 陈太后大笑着说:“你有所不知,这样比我们想像的要更好。李太后越是宠着冯保,就越会把他惯坏。将来他还能做出更加离谱的事情。即使冯保没有露出马脚,你看看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在心里相信廷杖是冯保干的。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本宫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可以保证,今后皇上会不再信任冯保,同时李太后也会产生疑心。” 李和恍然大悟:“娘娘圣明,想必现在戚继光和海瑞心中都恨死了冯保。臣听说冯保前去解释,戚继光拿剑勐刺冯保,看来他们真的要决裂了。不过现在张居正和海瑞两人的关系还很亲密,如何行事?” 陈太后说:“假以时日是最好的方法。疏远了冯保,张居正还能与他们亲密无间下去吗?迟早会翻脸的。”李和贊陈太后明慧。陈太后告诫李和继续耐心等待。 李太后的懿旨传达到四处,引起了普天之下的强烈反响。反响不是为了王恭妃产下龙嗣。而是关于廷杖,众说纷纭中,人们往往把风口浪尖对准冯保,认为冯保实施了廷杖后欺骗了李太后。人们也普遍认为张居正为了继续操纵权利,连返乡服丧都不顾。但碍于情面和地位,也为了保持和谐,都不敢直说。 张居正和冯保依然满怀热情地继续着万历新政。可朝堂上的大臣却多有不服了。新政的热情就像秋后的空气,一天比一天凉。不过好在一切都在平稳中进行。这几年过得还算踏实。李太后不时地给予张居正赏赐,以此代替被辞去的俸禄。冯保也不断用自己的俸禄津贴张居正,尽管自己也有一家人。 张居正一直说想回家看看,可是总是不能抽身。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众臣都把较繁重的工作压在张居正身上,张居正有些无力承受,虽然有冯保等人的鼎力协助,却感到力不从心。 第187页 这种状况持续到了万历十年正月。一天,海瑞在朝堂上启奏:“今大明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此皆为陛下之洪恩,遍及四海之故。” 万历听了,直接打断海瑞说:“爱卿言之有理,朕只是顺天承命,稍有功勋,定不会居功自傲。”全然不顾李太后、张居正和冯保都在用目光提醒。 海瑞见万历说完了,才继续:“然国之根本不可动摇,安民心仍为要务。陛下当身体力行,定国本,以安民心。” 万历笑着说:“关于国本,朕心中早有打算,不过爱卿且说与朕听,看看所见是否略同。” 海瑞战战巍巍地说:“臣启奏陛下,皇长子已年满五岁,当立为太子,其母妃王恭妃立为皇后,以安天下之民。” 万历立刻变脸,蹙眉而说:“爱卿好生煳涂,如此重要的大事,岂可当儿戏?朕告诉你,朕现在有了第二个皇子了,还有很多妃嫔正在怀龙嗣。太子之位,当有能者居之。现在都还是一群襁褓中的孩子,怎可轻举妄动?爱卿勿要多言。” 海瑞仍然坚持启奏:“有志不在年高,有功不在位尊。想陛下十岁登基,就气场宏大,令万民敬仰;处事睿智,令臣等嘆服。臣以为,只要有好导师的引导,纵使黄口小儿,亦可成才。” 万历听到好导师、黄口小儿,立刻明白确其所指,不觉感到一丝不快。于是说:“爱卿此言差矣,此一时彼一时,今张阁老已老矣,安能再躬亲操劳?” 海瑞辩解:“张大人并非老矣,想当年严嵩八十了,还能耳聪目明地执掌内阁;高拱六十多还可以控制朝纲,较之二位,张大人非老也。” 万历将目光投向张居正,此时张阁老虽然才五十多,却已是发花鬓白红颜殁,额头和脸颊上满是皱纹。万历本想说张阁老确实老了。没想到张居正执笏,一步一顿地上前,奏予万历:“皇上,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况且臣还没满六十,定当为国为君效力。皇长子五岁了,教导皇子,老臣义不容辞!” 万历却挑起眉毛说:“此子顽劣,大不类朕。朕怜爱卿身体不支,安敢劳烦爱卿教导?朕决意,暂缓皇长子的入学。” 张居正愕然,不知如何回应。李太后看不下去了,说:“难得人家张大人有这份心,皇帝怎么可以如此冷漠地回绝?五岁正好是该入学的年龄,如果不学,将来如何继承你的大业?” 万历看到母亲发话,有所收敛,却理直气壮地回答:“母后年纪也大了,还是不要操心这些琐事,劳累伤神可不好。”然后换成悲悯的神色说:“母后每次跟着朕上朝,此举固然让所有大臣感动,可是母后怎可不顾自己的身体?若是母后劳累坏了,儿臣就要被指责为不孝之君了。儿臣岂敢再劳累母后?还望母后三思。” 李太后不悦,却不敢破坏气氛,只好说:“母后当然会注意身体的,但是就是不放心。” 这时没想到海瑞却劝起太后了:“娘娘为国事操劳了十年,还要面对很多流言蜚语,实在是辛苦了。臣等都十分敬仰娘娘,都殷殷期盼娘娘能够身体健康。可是娘娘一直操劳,臣等都看不下去了,还望娘娘还政于君。” 万历看到连在立太子的事上与自己不和的海瑞都能帮自己说话了,顺水推舟地说:“母后,你看见全体大臣的殷殷期盼了吗?” 李太后看着满堂的碌碌公卿,只好说:“罢了,哀家决意还政了。诸位一定要尽职尽责,不可辜负圣恩。”众臣谢李太后体恤,承诺效忠皇上。 万历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张居正说:“张先生,您的耿耿忠心,朕都看在心里。如今正有一项非同寻常的事情需要阁老操劳,不知先生是否愿意?” 张居正谨慎地问是何事,万历回答:“二月快到了,将要举行殿试。朕决意请您担任主考官,当然还有一些人当先生您的助手。由于这殿试非同小可,是绝密级别的,所以要委屈张先生隔绝一个月了。事成之后,朕定有重赏。” 李太后听了,考虑张居正身体可能不支,想要反对,却想起刚才答应的不再干涉朝政,只好作罢。冯保刚才一直沉默,不敢惹怒海瑞,现在想说些什么,没想到张居正率先回应万历:“皇上对老臣的信任,老臣将永远铭记在心。交给老臣的任务,一定会万死不辞,请皇上放心。” 万历带着关切地微笑说:“张先生如果身体不适,现在可以退出,但是一旦前去出题,那就是万不可出来,直到考试结束,朕也不想如此,但是为了考试的公正,没有办法。” 张居正坚定地说:“陛下莫要担心,即使有再大困难,老臣也一定会坚持下去的。”万历再三确认张居正的决心不变,便放心了,宣布张居正从次日起在某个秘密的场所出题,不能公布。张居正诚惶诚恐地接旨谢恩。 退朝回去的路上,张居正和冯保交谈着。冯保先说:“大人就这么答应了?您身体会不会不行啊?” 张居正笑道:“给出题人留的地方肯定是馆驿,只是不能公布罢了。说不定比家里条件还好,还是免费的。” 冯保将信将疑,继而嘆道:“张大人,今日海瑞刚才还在力挺封皇长子为太子,和皇上差点吵了起来,为什么接下来就支持皇上让李太后归政?难道他学会见风使舵?看见皇上要对他生气了,马上翻脸?” 第188页 张居正笑着比划:“恰恰相反,他正是因为太刚直了,才过犹不及。我曾经与你说过,海瑞这个人只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坚持。还好他运气好,本来马上要被嘉靖先帝处死,遇上嘉靖驾崩,隆庆大赦天下。” 冯保听后又长嘆:“如今那个李和又在背后捣鬼,不知戚继光和海瑞何时能原谅我?” 张居正拍着冯保的肩膀说:“戚继光的问题我不能保证,但是海瑞,我可以向你保证。他肯定不会原谅你的。” 冯保愕然,准备高唿“吾命休矣”。张居正却安慰他:“不要怕,你让他原谅你是不可能的,但他绝不会故意加害于你,你可以放心,他就是正直的人。” 冯保摇头说:“我倒希望他不是完全正直的人。这样你不会觉得很可怕吗?过于正直,就会丧失人性,变得铁面无私。” 张居正也有感触,却说:“罢了,能够领略一下这样的凤毛麟角,我们也该满足了。” 冯保只好徒自点头,久之又挂上笑容说:“张大人马上要去出考题了,在下很久都见不到你了,不如今晚就为你饯行吧?”张居正觉得甚好,便答应了。 冯保母亲又一次展示厨艺,席间,冯佑父子和梁宠向张居正敬酒。酒过三巡,冯保问张居正:“恕在下直言,先生此次担任主考官后,也该功成身退了。” 张居正听了,蹙眉说:“你以前不是常说要我以天下苍生为重吗?怎么今日改口了?” 冯保解释:“以前那是因为万历新政还只是初见成效,没有取得完全成功。可如今大局已定,我可以预见:大明在今后二十年,都可以保持这种垂拱而治的状态。如果阁老长时间留任,就难逃他人口舌。如若阁老隐退江湖,就可以远离是非,而朝中之事,他人完全可以萧规曹随。” 张居正听后有些疑虑,蹙眉饮酒,最后没说什么。 张居正去出题了,几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过了几天,万历召集大臣上朝。这是没有李太后的第一次朝会,所以显得十分庄重。这天没有李太后、张居正,本来应该是众人畅所欲言,可很多大臣却噤若寒蝉。 一些常规的事务结束了。万历问还有谁上奏。本来快没人启奏,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班了,原来是海瑞。 海瑞启奏:“如今太后归政陛下,众臣俯首,大局一统,可喜可贺。然国本之事不能再推迟。还望皇上早做定夺,以免夜长梦多。” 万历听后犹豫片刻,懒散地说:“朕也有此意,可如今还不能定夺。” 海瑞不解地问:“皇长子已经五岁了,需要给予良师为教,还不能定夺吗?” 万历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众朝臣,咳了一声,宣布:“朕决意,二皇子为太子。” 不少朝臣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当然也有人跟冯保一样,猜到了结果,故而只是低头嘆息。 海瑞拿起笏板,理直气壮地说:“本朝向来立长不立嫡。大皇子应当为太子,王恭妃当为皇后,请皇上三思。” 万历一直把那一夜在浴室里醉酒后所为当成一辈子的阴影,总想摆脱。可海瑞却让他不得不想起,因而立刻火上浇油得怒火中烧,勐地伸手说:“就因为皇长子的生母是个地位卑微的宫女。这个理由可以让海大人满意了吗?” 海瑞愣住了,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连忙劝谏:“本朝向来是母凭子贵,而不是子凭母贵。如果陛下立皇长子为太子,那么王恭妃就顺理成章地成为皇后。一切就会走上正轨。而如若另立他人,恐将难以服众。” 万历已经不悦了,瞪眼说:“母凭子贵也不是无条件的。朕告诉诸位,王恭妃不仅身份卑微,还作风轻浮,挑逗醉酒的朕才怀上龙子,本来照理应当将这种女子拉去堕胎,可母后捨不得,才造成今天这尴尬的局面。” 众人听了皆愕然,知道真相的冯保心想:皇上果然反咬一口,明明是自己的风流帐,却赖在别人身上。可是现在我该说不说?不行,说了也不会有人信的。 冯保抬头就看见万历盯着自己,眼光犀利,好像在说:如果你敢说出来,朕就饶不了你。冯保顿时噤若寒蝉。 此时海瑞又启奏:“皇上,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情千万不要公布,以确保陛下的清名。所以现在木已成舟,而且那个孩子也是无辜的,臣恳请皇上网开一面,饶过那个孩子。” 万历乜斜着眼说:“饶恕?就如此饶恕一个下贱的宫女已经是网开一面,如果再惯着她,还会出现什么恶果,你们知道吗?” 海瑞突然说:“陛下,你也是宫女的儿子,李太后以前只是先帝身边的奴婢,而且陛下的身世也曾经遭到怀疑。陛下应当将心比心,体恤王恭妃的苦衷……” 还没等海瑞说完,万历就怒不可遏了,大吼:“来人,海瑞诬陷母后、诽谤朕,拖出去砍了。” 梁宠带着锦衣卫进来,海瑞却突然笑了,说:“十七年前臣就备棺上书,陛下觉得臣现在还怕死吗?” 冯保见状马上跪下求情:“皇上,对于这些自诩为清流的大臣,万不可杀了他们,否则就中了他们的圈套,他们成为万古流芳的忠臣,而陛下就会被传为昏君。陛下千万不可中计。” 第189页 万历如鲠在喉,怒髮冲冠,喘息了半晌,最后宣布:“将海瑞拖出去,重打一百大板!” ☆、66.万历临朝布新局 梁宠监考遇亲故 万历此时却看着冯保,冯保被这犀利的目光怔住,不敢多说什么,唿唤梁宠快点行刑。 梁宠只得遵命。又是一场暴打败柳,絮随风落。惨不忍睹的场景再次浮现,让冯保看都不敢再看。 冯保鼓起勇气向万历求情:“海瑞早已经是天下臣民所敬仰的人,陛下今天打他也是成全了他。他就可以此为傲,到处宣扬自己受迫害,蛊惑民心。望陛下三思。” 没想到万历毫不领情:“朕倒要看看,什么人的光芒能够超过朕。那些功高盖主威震四方的人,朕迟早要将他们收服得俯首帖耳。”然后用尖锐的目光望着冯保,冯保愕然。 终于廷杖完了,万历面不改色地吩咐锦衣卫押海瑞出去,罢免他的官职,贬为庶民。冯保再也不敢说情了。 冯保以为要退朝了,准备叩拜。万历却把冯保拉住说:“爱卿,朕还有事要吩咐。”冯保看着万历那神秘兮兮的表情,让人难以揣测,不禁发抖起来,问万历:“陛下所谓何事?臣惶恐。” 万历带着几分嘲讽地说:“冯大伴,你该不会就这点胆量吧?这么多年你是怎么统领东厂的?今天一个廷杖就把你吓成这样了?” 冯保连连致意:“是的,奴才年纪大了,承受不住这些刺激了。” 万历将信将疑地盯着冯保:“爱卿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如果没记错的话,爱卿明年才满五十呢?”万历持续地将目光锁定着冯保,让他很难堪。 万历突然舒展双眉,笑了声后说:“冯大伴自己好生掂量吧,朕一定如爱卿所愿。不过眼下这件事的确需要你和你手下的人完成。那就是殿试的考务。你以前也做过,可今年尤为重要,因为扩招了,人数将是去年的两倍。所以东厂、锦衣卫都得全勤监考。爱卿没有问题吧?” 冯保战战兢兢地回答:“臣遵旨,定秉公执法,不负君恩。”万历笑道:“爱卿能够知道自己责任的重大,不敢渎职,难能可贵。的确,殿试是天下第一考,张大人他们都被送到哪去命题了,朕都不知道,所以考题应该是不会泄露的。但是你们这一关也不能掉以轻心。对考生携带的物品应该严加检查,防止夹带等作弊行为。抓到一起,处罚措施你也明白吧?” 冯保谨慎地点头启奏:“陛下,臣都明白。只是有一点还望通融,以往考试,考生都要脱光衣物检查,然后都穿上官发的羊皮袄。今年天气有些冷,羊皮袄又太薄。不知陛下能否变通一下?” 万历蹙眉思索片刻,有些不快地说:“爱卿自己看着办吧,不要让别人认为考试不公平就行了。”冯保谢皇上体贴,恭敬遵命。 冯保马上下去积极准备,首先提前清理考场,这个考场一年没用了,污秽之物满地都是。冯保兄弟和梁宠带着全体东厂、锦衣卫成员一起干得热火朝天,每一间都不放过,终于清理出个头绪。 清理了一遍,冯保还嫌不够整洁,再带人从头到尾重新擦拭地板、桌椅、床和墙壁等一切设备。考场周围水漫金山,可谓“河流涨腻,弃废水也”。 经过清扫,考场终于干净了,似乎从来没这么干净过。众人看着自己的辛苦劳动的成果,不禁相顾,汇之一笑。 二月十二,北京的天气依然寒冷,风力尤劲,而这些士子大多来自南方,很多被弄得措手不及。还有的正在恐惧,害怕经受不了这堪比大牢的考场。不过也有的意气风发,举手投足中挥斥方遒,想必是有备而来。 考生进入大厅,只见冯保戴着圆顶盔,身披仙鹤大氅。冯佑居左,头戴宽翼乌纱帽,身披红色斗牛服,右手执长剑。梁宠居右,身穿蓝色玄鱼服,左手握弯刀。三人显得十分威武,让某些考生有些不寒而慄。 冯保见状连忙前去安抚:“诸位都是歷经百战的国之栋樑,我等佩服。今日诸位要经歷朝廷的选拔。为了让你们有一个良好舒适的考试环境,我们前几日做了大清洗,整个考场的每一个考间都焕然一新。请大家放松心情应对考试,不要害怕紧张。”说完还特意让微笑定格片刻。众考生看到冯保的微笑,心情稍稍舒缓。 冯保接下来说:“以往殿试前要进行复杂的检查,那就是脱光衣服搜身。今年,一来是考虑大家的尊严,你们是斯文的读书人。二来是天气较冷。所以大家就只需把外衣交予我们检查,然后内衣的搜查也不会很严厉。今年还是会发羊皮袄,但并不是硬性规定,你们里面可以穿私人衣物。不过我要提醒大家的是,我们对你们那么信任,你们也该诚实,否则出了问题,我也没有办法救你,处罚会很严重,最轻的就是号枷示众,重的就难说了。好了,诸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应该对要求烂熟于心,我也毋庸赘述了,现在检查开始了,请你们一个个来。” 考生纷纷脱下大衣交给梁宠等人检查,对于一些不能带入考场的物品,梁宠保证会替考生保管好,考试结束后考生凭准考证来取。冯保和冯佑则带人对考生进行搜身,手法比以往温柔,考生情绪平稳,没有太畏惧。 第190页 轮到一人时,梁宠看他瘦削而白皙的脸上,一缕浓蛾眉却展现着坚韧。此人身材小,气色稍差。梁宠对他有种莫名地亲近感,愣住了。考生不解,谨慎地问:“大人,小人有何问题?” 梁宠连忙微笑,请考生给他看看准考证。考生照办。梁宠看见准考证上写着:梁邦瑞,南京人。一种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但出于工作的要求,他马上还回去,检查完大衣,没有不能携带的物品,就还回去,再简单搜身后,请梁邦瑞进去。 所有考生进入考场,考试随即正式开始。锦衣卫封闭了大门,任何人都不许出入大院。为了避免影响考生发挥,冯保要求巡考时做到安静。 冯佑带着众人去巡考,的确没发出多大的声音。梁宠却一直在沉思,当冯保准备跟去巡考时,却被梁宠拉住。 冯保小声问梁宠何事。梁宠神秘地告诉冯保:“刚才我发现一个叫梁邦瑞的考生,总感觉像在哪里见过。”冯保微微一笑说:“世间长得相似的人很多,你难道不会认错?” 梁宠紧张地说:“你还记得你在南京把我找到时我说的什么吗?” 冯保不耐烦地回答:“你说了那么多话,现在都过去了十五年,谁还记得清。” 梁宠如鲠在喉,冯保要去巡考,但又被梁宠拽回来。梁宠看四周无人紧张地说:“我说过我的儿子生于嘉靖四十年八月。严世蕃被赐死的时候,我逃到南京,没法抚养,把儿子抛弃在一个庙前。而我看到这个考生是南京人,生日写的嘉靖四十年十二月廿三,我怀疑他就是我儿子。又怕影响他考试的心情,所以没敢当场问。” 冯保将信将疑地说:“这倒有可能,他也姓梁。”梁宠连忙示意冯保小声:“这么多年了,你还没忘吗?在别人面前,要用我的化名刘守有。现在最大的问题就在此,我们不可能公然相认,这样我的底细就被公布于众了。” 冯保抓着下巴掂量着,片刻后说:“也对,我们只能先向他问一些事情,如果对得上号再告诉他你的身份。相信他也不会出卖自己的父亲的。”梁宠嘆息,只能如此等到考试结束。 考试的规定时间是两天一夜,可以提前交卷,第二天酉时全部交卷。冯保和梁宠守在交卷处,梁宠仿若热锅上的蚂蚁,迫不及待地等着。未时,一个考场上发病晕倒的考生被锦衣卫带过来,梁宠心悬了起来,发现不是梁邦瑞,才勉强放下心。冯保赶快找来应急药材予以急救,好在考生回过神了。冯保却语重心长地说:“非常抱歉,按照规定,你的考试已经结束了。”然后收了此考生的试卷,装进密封袋里,把寄存物品还给考生,嘱锦衣卫送走。 接下来,冯保发现梁宠紧张得快要发抖了,冯保把手放在他额头上,发现没有发烧,便问:“你怎么了?那个考生应该没事了。”梁宠用从未有过的颤抖声音说:“我好害怕,如果接下来那个梁邦瑞出了什么状况该怎么办?难道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再次流落民间吗?” 冯保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办法,只好说:“我们就不要杞人忧天,相信这位只是个特例。” 梁宠惊魂未定地说:“如果说梁邦瑞不是特例,那他就会晕倒。他体质那么弱,这考试又如此辛苦,怎么受的了?都怪我狠心将他遗弃,如果带他在身边教会他一些锻鍊身体的方法就好了。” 冯保小声地劝阻:“你怎么莫名其妙了?他是不是你的儿子还不一定,干着急有什么用?” 下午有一个考生提前交卷,梁宠攥紧拳头,慌张不语。待考生离去,冯保对梁宠说:“他们提前这么久交卷的,显然是没学好,根本不知道答题,我刚刚看那试卷,一大半是空着的。梁邦瑞如果像他们一样,你才该急。”梁宠略微舒缓。 监考的人也和考生一样不能出去,酉时,冯保拿出干粮,给梁宠和刚巡考回来的冯佑分着。梁宠心神不宁地说了一句“梁邦瑞的干粮够不够啊”。冯佑不知所云,冯保小声向弟弟解释。 冯佑听了,带着诧异,拉住梁宠说:“你现在一定要克制。不然别人都知道了你的事情。一切等到考试结束再说。” 梁宠稍稍安定一点,开始吃干粮,冯保母亲的手艺好,做出了糯米糕、粽子、肉大饼等几种食物给三人和监考将士分享。 就在吃干粮的时候,又有两个考生先后交卷了。冯保将军士收上来的试卷藏入密封袋。梁宠看了再次蹙眉,趁考生离开,梁宠感嘆:“万一要是我儿一道题也不会做,在那里呆坐该如何?” 冯佑小声地保证:“那个梁邦瑞,我也看到了,一直在那里奋笔疾书,想必是胸有成竹。” 梁宠突然放下手中的干粮说:“我不敢确信,要亲自去看。”便起身前去巡考。 过了一会,梁宠回来,比刚才更加焦急,看周围没人后说:“我刚刚去看,结果发现他坐在那里不停地咳嗽。我真想冲过去抱他出来,可是又想到这样他的考试就结束了,进退两难。还好,过了一阵他不咳嗽了,继续奋笔疾书。” 冯保蹙眉拍着梁宠肩膀嘆道:“我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无论如何要让他充分地写完。现在只能密切观察,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惊动他。”梁宠深吸一口气,暂时平稳。 第191页 前半夜只有一个人交卷,过了子时,冯保拿出毯子和被褥。晚上天气骤然变冷,三人挤在一起同床共枕合衣而眠。反正考场边有军事巡逻,冯保冯佑倒是安心地珍惜来之不易的睡眠时间。梁宠却惴惴不安地,无法成眠。 很快就让冯保无法安眠了,丑时,交卷的人数骤然增多。仿佛很多人都无法承受寒冷,当然也有一些病倒了考不下去的。梁宠飞奔前去看梁邦瑞,发现他正在伏案休息,身上盖着羊皮袄。梁宠不知所措,回来报告冯保。冯保把收卷的事交给冯佑,拉梁宠到一边严肃而细声地说:“张居正说过,考试设计就留给考生三个时辰左右的休息时间。他现在还能安静休息,就说明他准备早晨起来继续奋战。你看这些交卷的,他们才是不能坚持下去的。” 梁宠喃喃说:“我现在心里十分矛盾,既担心这个,又担心那个。我都不敢再去看他,不管他状况如何,好像都不好。况且我还不知道结局如何。就像随时头上会掉下一个惊天雷,让我猝不及防。” 冯保拍着梁宠的肩膀说:“一向你都是很耿直、很爽快的人,怎么今天也如此多愁善感。” 梁宠听了,哑口无言片刻,深沉地感嘆:“你不懂,因为你没有儿子,这就是亲情的力量。” 冯保不以为然:“我虽然没有儿子,但我有弟弟,还有母亲。”梁宠却反驳:“母亲是你曾经以为依靠的长辈,情况不同,而冯佑不是你亲弟弟,所以你没有这种的亲情。” 冯保意识到自己和冯佑的真实关系还没有与梁宠说,本想就说,冯佑却找他帮忙,再加上他觉得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便前去帮忙。 好不容易挨到了卯时,冯保揉着惺忪的双眼对冯佑说:“我可以确定巳时前不会有人交卷,你可以去休息一两个时辰。”梁宠问何故。 冯保回答:“如果他们早晨要交卷的话,早在昨晚就会交。现在还没交卷的,就是昨晚还没做完的,大部分都是睡了一觉,调整好状态,继续奋笔疾书的。”梁宠觉得有理,虽然还在担心梁邦瑞,但觉得此时担心无济于事,便去休息。 果然直到巳时三刻才有人交卷。那人走了,梁宠刚休息好过来,却马上睁大双眼,转身奔向考场,又来到梁邦瑞的考间。冯保也跟了过去。 梁宠不禁说:“真是可怜,快点做完交卷吧。”冯保马上捂住梁宠的嘴巴,低声嘱咐:“我都说了保持安静,不要惊扰考生。” 不过里面的梁邦瑞聚精会神地答题,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冯保拉着梁宠回到大厅说:“现在你放心了吧,他能够全神贯注,说明他是有功底的。而且,即使是那些不会做提前交卷的人,也不简单,他们都是经过了会试的。” 梁宠却突然又害怕起来,嘀咕着:“这样也有问题,他一定不是我的儿子。我的儿子被一个破庙里的和尚收养,还不确定,有可能是被乡野的目不识丁的村夫收养。或者根本没被收养。怎么可能今天坐在这殿试考场上?” 冯保已经快不胜其烦了,继续徒劳的劝解:“无巧不成书,一切皆有可能。况且现在想这些也不能把本来不是你的儿子的人变成令郎。”梁宠又陷入了长时间的嗟嘆。 午时,冯保又拿出了干粮,可是梁宠焦急得吃饼都要噎住几次了,冯保总是安抚着。 下午,交卷的人又多起来,这些人多半已是答完了,大部分疲倦不堪,甚至连出门都走不稳了,冯保让他们在休息室里略作休息,锦衣卫好生照顾,待他们恢復了元气再放其离去。 梁宠焦急地等着,不停掰着手指,却再次发现这是徒然。 申时的最后一刻结束,酉时随着一声响彻云霄的锣声来到。锦衣卫迅速打开每一个考间,令考生停笔,一人带着一个考生和试卷等来到大厅。冯保一一点名,将收好的试卷放入袋中。梁宠已进入焦灼状态,寒冷的天气里,额头上汗水却出来了,忙不迭去擦拭。 交卷的排了很长的队伍,终于轮到了梁邦瑞交卷,梁宠迫不及待地前去传令他来问话。冯保赶快让冯佑来点名收卷,告诉众人梁邦瑞的准考证上信息有疑问。 梁邦瑞刚才还萎蔫着,听这么一说马上就紧张起来了。冯保赶快安慰:“我们只是有些疑问,放心,你的成绩有效。” 冯保和梁宠把惴惴不安的梁邦瑞带到了休息室,将里面的人请出去。 梁宠一把扑过去,吓得梁邦瑞快魂飞魄散,他问:“你家里有哪些人?快告诉我!” 梁邦瑞连忙跪下磕头:“大人恕罪,小人是孤儿,档案上所有人都不是真的亲戚,请不要牵连他们。” 梁宠顿时感到希望,问梁邦瑞:“我们不会牵连无辜的人,只要你回答究竟是被谁收养的?” ☆、67.张居正病起殿试 梁邦瑞荣娶公主 梁邦瑞胆怯地回答:“小人一岁时就被父母遗弃,不知道父母是谁。我被遗弃在南京鸡鸣寺门口,被寺庙里的和尚抚养长大,鸡鸣寺香火盛,有钱做善事,便把我送去读书,直到今天考取功名。但是由于佛门子弟不能在朝廷里任官,所以我在档案上写的是南京秦淮河畔梁家,就当是我被他们收养的。请大人恕罪。”连连磕头。 第192页 梁宠激动不已,努力地回忆,最后想起来了,问:“你胸前是不是有一个红色的梅花印记?” 梁邦瑞诧然,久之才问:“大人怎么知道的?昨天搜身时没脱内衣啊。” 梁宠声音开始颤抖,问:“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是你的父亲?” 梁邦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连摇头:“不可能,大人你姓刘,我姓梁,我的姓是有根据的。因为那些和尚在我的襁褓里发现一件号衣,上面有番号‘梁’字,而且我身上还带着护身符,上面也写着梁字,这就基本可以确定,我的父亲姓梁。所以他们才会在档案上把我写成那个梁家的儿子。” 梁宠仿佛中了一个霹雳,想起曾经确实有那么一个护身符在儿子身上。赶快急着问护身符在哪里,怎么昨天没搜到。 梁邦瑞谨慎地回答:“因为小人听说进京赶考要严厉地搜身,担心护身符被没收,再者为了报答鸡鸣寺的养育之恩。所以就把护身符留在了那里。” 梁宠不顾一切地摇头,几乎要抱住梁邦瑞说:“没错,你就是我的儿子。” 梁邦瑞仍然不相信,坚持说两人姓不一样。梁宠抱着儿子说:“其实,阿爹姓梁,这位统领也知道,因为阿爹涉及到了官司,所以被迫改名刘守有。这也是这位统领的提议。” 梁邦瑞激动得热泪盈眶,半晌无语,梁宠一再确定才让他相信。 两人相拥而泣了很久,冯保却在思索着。久之,冯保提醒:“现在你们暗地里认亲了,可是皇上那边怎么交差?是认还是不认?” 梁宠含泪而笑:“能再见到儿子,我已是天大的荣幸,不再奢望公开认亲了。”冯保转问梁邦瑞:“那你今天考得好吗?” 梁邦瑞连连摇头说:“考得相当差。当时我已经感觉到外面很多人昨天就交卷了。我却很多题目不会答,花了很久时间才组织出语言勉强地应付过去。” 冯保听了,心凉了一截,徒自感嘆:“若是如此,事情就不好办了。如果你考上了,有我的帮助,你就可以在京城任职,你们父子还可以在一起,如果没考起,你又不会武功,不能在东厂锦衣卫任职,那就麻烦了,因为京城查户籍很严的,我都不好安置你。” 梁邦瑞轻轻地说:“小人难得冯统领眷顾,感激不尽,不再奢望。不能留在京城又如何?有与亲生父亲相拥的这一刻,哪怕将来是永久的分离,那么这一刻就成了永恆的眷恋,小人知足。再说,小人从小就饱受离别之苦,已经不在乎了。” 听到这句话,梁宠撅起了嘴,心如刀绞,指责冯保:“你看你说的什么!把他弄得如此伤心。不管怎么样,这几天还是可以待在我们那里。不会有人来查。” 冯保看到梁宠父子相认,心里也有几分感动,便没再说什么了。 冯保让梁宠带着梁邦瑞回去,自己向万历汇报考试情况。万历此时正在和一群宫女亲热,见冯保求见,才不情愿地让宫女先躲在屏风后面,传冯保进来。 冯保向万历汇报监考情况,才汇报一句,万历就抬手说:“爱卿监考辛苦了,好生回去休息。朕没什么要找你的。”冯保还想详细汇报,看着万历那不耐烦的表情,只好作罢。 回到家中,已是亥时末,别人早就睡了,冯保也带着两天来的疲惫,倒头便睡。 第二天冯保很晚才起来,这时众人都起床了。母亲、冯邦宁都知道了梁邦瑞的事。冯邦宁拉着梁邦瑞的手说:“你要相信自己,说不定就考上了,他们那些都不会的才提前交卷,他们不像你一样深思熟虑。”可是梁邦瑞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 冯保对冯佑说:“许多年前,我们也像他们一样,看来一切都在轮迴。”冯佑却说:“还是不要轮迴了。恕小弟直言,如果梁邦瑞被某些人嫉妒就麻烦了。” 冯保没有愠色,只是感嘆:“功高盖主是大忌。不过眼下樑邦瑞有没有功。这都还是个问题,更不要提功高了。”冯佑安慰:“也许他只是感觉不好,比起那些提前一天交卷的,还算好的。”冯保只好感嘆,但愿如此。 冯保突然提出去找张居正,可是冯邦宁告诉他:“张大人还不能出来,还要参加改卷统计工作。可能还有几天。”冯保只好暗自嗟嘆,祈祷张居正平安完成工作。 冯保突然关切问梁邦瑞:“听你父亲说,你在考场里不停地咳嗽。怎么回事?”梁邦瑞赧然一笑,说:“最近偶感风寒,并无大碍。考试虽然很劳累,我还是可以挺过来的,毕竟我都是经过了乡试会试的。”冯保放心地点点头。 又等了几天,万历召集张居正和冯保入见。冯保此时看见张居正,惊讶地默然无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才两个月,恍若隔世,张居正几经满头白髮,皱纹满面,形神疲惫,气血壅塞,不停地咳嗽,手里拄着拐杖。被万历安排坐着。 万历见状,连忙向冯保解释:“张先生为国操劳,以至于斯,朕深感其功勋昭着,怜其勤勤恳恳,特封上柱国。” 张居正连忙用颤抖的语调启奏:“臣今老矣,伏岂陛下,特出睿断,博简忠贤,赐臣骸骨生还故乡。” 第193页 万历却摇头说:“爱卿乃国之栋樑,朕受先帝遗诏和母后的嘱託,岂敢有所违逆?朕还特有赏赐。”宫女端来了一件白金麒绣御膳坐蟒。 张居正努力想站起辩解:“陛下,老臣何德何能?怎敢受此大礼?”万历连忙示意宫女扶张居正坐下,强有力地嘱託:“爱卿切莫辜负君恩,朕授予大礼,定有所託。还望张先生将来一展宏图,为大明再创辉煌。”张居正只好谨慎地谢主隆恩。 万历安定下张居正,开始进入正题:“今天朕召集两位爱卿,就是为了这次殿试的事。张先生已经评卷完毕,这就是一份名单,请冯爱卿过目。” 冯保接过榜单,仔细一看,心如撞鹿,梁邦瑞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第三个,中了探花。 冯保心想:这个梁邦瑞,自己没点底气,弄得我吓了一跳。 万历却笑道:“这榜单上的名字很多,张阁老说要广纳人才。朕也听说里面有许多有用之才。正巧,与朕双生的姐姐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一直想让朕帮忙物色一个,这么多人,朕的确有些为难。爱卿见过他们,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冯保心中咯噔一下,从潜意识里就觉得梁邦瑞是个合适的人选,连忙向万历举荐:“探花梁邦瑞,相貌不凡,皮肤白皙,髭鬚干净,目若朗星,唇如涂脂。生性和善,才华横溢,的确是驸马的最佳人选。” 万历将信将疑,再次确认,冯保一再强调:“大略如此,其实过之。”万历问此人在哪,冯保含煳回答:“被臣安置在馆驿,等候发榜。”万历大喜,请冯保快带梁邦瑞过来。冯保刚得令,突然张居正捂着胸部开始剧烈咳嗽。 冯保的心被勐烈地牵扯着,请求万历批准让他带张居正回去。没想到万历说:“朕如此器重张先生,怎能为难他,让他带病一个人回去?朕会安排大内高手护送的,爱卿有公务在身,莫要废离。”张居正勉强止住咳嗽,虚弱地告诉冯保:“我不碍事,你快把他请来吧。” 冯保暂放张居正的病情,飞快地回家,注意后面没人跟踪。找到梁邦瑞,告诉他这些事。梁邦瑞顿时喜不自胜,激动得几乎忘记该做什么。冯保赶紧告诉他要去参见皇上,该怎么跟皇帝说。还好梁邦瑞比较机灵,一点就通。 冯保带着梁邦瑞再次出现在万历面前,这时张居正已经离开。万历看着眼前的梁邦瑞,的确很儒雅,身材却显得有些单薄,于是问:“你身体如何?” 梁邦瑞从容而拘谨地回答:“禀皇上,臣其实是孤儿,在鸡鸣寺被和尚抚养,长期吃素,所以身体很单薄。但臣没有大的疫病,请陛下放心。” 万历却感嘆着:“你们这些来自民间的读书人,为了功名,长年苦读,没时间锻鍊。不像朕,博览群书之余,经常蹴鞠、骑马、射箭还有凫水。所以朕才有旺盛的精力处理国事。” 梁邦瑞连忙说:“陛下圣明,深谙养生之道,堪称群臣万民之楷模。臣定将效仿陛下,今后积极锻鍊,不辜负君恩。” 万历含蓄笑道:“你更应该锻鍊,因为你的健康还关系到朕的外甥。”梁邦瑞露出几分羞赧回答:“臣定当尽心尽力,为皇族开枝散叶做出自己的贡献。” 突然帘外传来箫声,吹奏冯保的《美男吟》。两人顿生疑虑,万历笑着合掌说:“朕把姐姐请在了帘子后面,窥探你的一举一动,如果满意,她就吹奏《美男吟》。想必刚才你的表现甚好,让她满意了。这门亲事基本确定了。” 梁邦瑞欣喜若狂,激动地请万历让他与公主相见。万历却说:“按皇族的规矩,公主成亲前是不与驸马相见的,以免驸马始乱终弃。当然你现在没见公主,还有权选择反悔。朕不会怪罪你,也将保留你的官职。” 梁邦瑞低头思考了,冯保却迫不及待地提醒:“我见过公主,长得貌若天仙,德才兼备。你就不要推辞了。” 万历斥责冯保:“大伴,现在就是检验驸马的真心的时候,你怎么可以妄自搅局?”冯保赶快磕头谢罪,万历又带着笑容问梁邦瑞:“你不要听他的,无论答应与否,朕都会给你幸福。” 梁邦瑞却笑道:“皇上,臣当然答应,能吹出如此优雅的乐曲,可见公主一定贤淑。”万历连连称道,梁邦瑞还说:“臣乞求陛下,不要责难冯大人,毕竟他也是出于好心。” 万历满面春风地说:“朕自然不会怪罪冯大人。朕还有求于他,既然你是孤儿,又没亲故,那就让冯大人继续安排你吧。” 冯保连声恳求:“陛下,臣伏乞,望答应驸马暂住我家。有驸马光临,寒舍当蓬荜生辉。” 万历爽快地答应:“甚好,难得爱卿有如此之情。当然,你和令堂也要好生照顾驸马,如有闪失,朕可要怪罪下去的。” 冯保连声应诺,梁邦瑞谢皇上隆恩。 冯保装模作样地送梁邦瑞回府后,马上告知家人:张居正现在病得很重,需要看望。冯佑表示准备前往。梁宠也想去,但冯保告诉他:“你就多陪陪你儿子吧。”梁宠看着儿子,答应了。 冯保和冯佑来到了张居正家门口,轻轻敲门,半晌才有一个小童开门,引两人进去,告诫他们坐着等一刻,然后去沏茶。两人只见张居正躺在病榻上,外面挂着珠串帘帐,帘子外面的桌上明晃晃地点着七根蜡烛。 第194页 冯保看到这一场景,心痛万分。他赶快冲过去,绕过蜡烛,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时就揭开了帘帐,看到的是张居正披散满头白髮躺着,已经闭上了双眼。 冯保惊呆了,赶快拉着张居正的手,顷刻之间泪如雨下,哭喊声却把张居正弄醒了。 张居正看着眼前的冯保,立即勐烈地咳嗽。冯保抬头一看张居正醒了,立刻破涕为笑,唿喊:“你把我吓死了。” 张居正几乎要斥责了:“你知道这是干什么吗?相传诸葛亮最后一次北伐的过程中病倒在五丈原,就用七星灯续命的方法,结果魏延闯了进来,把灯弄熄了。诸葛亮由此折寿,病死在秋风五丈原。今天我也感到大限将至,故点七根蜡烛,想仿效此法,你却贸然进来。由此观之,吾命休矣!”说完开始歇斯底里地嗟嘆。 冯保拉着张居正的手含情脉脉地说:“不会的,那些都是传说。大人是不是命题、评卷太辛苦了?以后不做这些事就行了。现在已经获得了胜利,可以功成身退了。等梁邦瑞做了驸马,我们就一起带着家人隐退到浙江海盐县我们观潮的那个地方,延续我们的美好。” 张居正打断冯保:“现在已经没机会了。”勐烈咳嗽几声又说:“你还有明天,可以天荒地老,我已经是风烛残年,即使这次命题、评捲逃过了一劫,以后还有更艰巨的人物。老夫怕再难挺过来了。” 冯保还想继续安慰,张居正却说:“现在,我还想听你弹琴,这样会好过一些。”冯保赶快擦干眼泪。冯佑知道琴在哪里,连忙端来。 冯保勉强收起愁容,调动激情,轻抚琴弦,再奏一曲《美男吟》。可是不管冯保如何调动曾经的激情,都无法弹奏出原来的风味,仿佛此曲已成广陵绝响,不能余音绕樑,只能颓然从门缝中流出。 张居正在琴声中安眠,梦中眼角流下了热泪。 接下来,张居正虽然名义上还是内阁首辅,万历考虑他体力不支,便准其在家休息,除非是重大的事情,都由他人代劳。冯保也经常探望,把事情主要安排给梁宠和冯邦宁。 梁邦瑞与长公主的婚礼在即。李和突然求见陈太后,屏退旁人后,李和报告:“娘娘,臣又有天大的消息。” 陈太后不解地提问:“上次你说你在殿试监考人员中安排细作,打听到梁邦瑞其实是刘守有的儿子。本宫觉得你还没有确凿证据,刘守有那天在考场里的多疑并不能完全作证。” 李和激动地说:“这回就让这件事板上钉钉了。臣最近又从细作口中得知,那个档案上化名刘守有的人,其实就是以前景王的大伯子,就是梁宠。” 陈太后惊讶得目瞪口呆。身旁的靖娘马上拍起脑门说:“难怪,我怎么都觉得他和梁宠很像,就是没有反应过来。” 陈太后撑着脑袋仔细思考,半晌得出结论,对靖娘说:“现在我看,那份密诏就可以给他看了。”李和不解地问那份密诏是什么。 陈太后神秘一笑,请靖娘把藏好的嘉靖真遗诏拿来。李和一瞥而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问太后:“难道我们都不是名正言顺的吗?” 陈太后摇头说:“当然不是,由于景王没有子嗣。所以这份遗诏在事实上没有什么意义了。” 李和问:“没有意义的东西有何用,放在这里还可能引起别人的口舌,还是扔了吧。” 陈太后不以为然:“你没有仔细想,因为嘉靖先帝驾崩的那天,是冯保出来传召的,而那份遗诏上字迹是张居正以及老师徐阶的,所以张居正和冯保就毫无疑问地背上了私改遗诏的罪名。这样的罪,他们还能活吗?”李和点头,继续问为什么不早点公布。 陈太后说:“那是因为那时你的妹妹还有大权在握,皇上和张居正冯保两人关系紧密,我们不可能利用这份遗诏扳倒冯、张二人。现在皇上和两人已然生出间隙,再一挑拨,就会让两人永无翻身之机会。” 李和自告奋勇:“让我去告诉皇上。”陈太后制止:“不可,我们还要继续放长线,就是让刘守有,就是梁宠,也背叛冯保,我们才得到一个大帮手。” 李和问怎么办。陈太后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公主的婚礼如期而至,冯保却没有去,因为需要照看张居正。婚礼过后,万历赐给梁邦瑞一套私宅,准备其与公主同住。 国舅李和却反对:“公主久居皇宫,尚不习惯外面居住。况且公主将要与皇上和太后分开,避免日后过度思念,不如再待在宫中一个月。” 万历觉得舅舅言之有理就答应了,这一个月中,梁邦瑞每天来宫中探望公主,准备过后接公主赴那座还在装修中的宅子。梁宠每日亲自护送儿子。 ☆、68.驸马爷飞来横祸 张居正长逝沉疴 张居正已如夕阳西沉,奄奄一息。冯保每日观测张居正的病情,发现他的脉象逐渐紊乱,经常出现骤停。冯保一直让张居正多吃点东西补充身体,没想到后来吃什么都会便血,甚至下咽都出现困难。张居正自知不起,劝冯保放下他,不要耽误了公务。冯保坚持说捨不得张居正,总是陪着,还想尽一切理由安慰。 梁宠照常带着儿子准备进宫见公主,已经是第二十天了,新房布置快完成了,十天后就可以搬过去了。而冯保一大早就带着冯佑去看望张居正,这一天,冯邦宁也坚持去看张居正,冯保便答应了。 第195页 送梁邦瑞见公主的事,梁宠并不想动用锦衣卫,因为锦衣卫事务繁忙,不便占用,况且自己的身份也不宜暴露。 当快要到宫门口时,突然四面冲来四个蒙面人,梁宠赶快拔出长刀,做好迎战准备。四人冲过来,与梁宠对打。梁宠虽然武艺高强,但以一敌四的确有些困难。梁邦瑞在一旁看呆了,禁不住唿喊出来:“爹,小心!”梁宠发现他露馅了,赶快喊:“不要管我,快进去。” 梁邦瑞心里顿时像麻绳缠绕般纠缠,若是进去,父亲将会有危险,若是留下,自己不会武功无济于事,还会暴露父亲身份。 梁邦瑞还在犹豫,突然四人中有一人从僵持的阵势中冲出来,在人们都没反应过来时,一刀已经砍在梁邦瑞喉部,只见得鲜血直流,喉管切断,梁邦瑞倒在血泊中。 梁宠仿若被惊雷击中,疯一般地冲过去,一剑向那个行兇的人刺去,正中后胸,那人顺势倒下,口中却喃喃地说:“是冯保厂公逼我们做的,他担心……”然后就咽气了。 梁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拔剑直指后面的三人厉声而问:“你们是谁派来的。” 三人连声说:“的确是冯公公逼我们做的,还把虎符给我们了。”说完,扔出一个虎符,赶紧落荒而逃。 梁宠没有心情再去追赶四人,狠狠地将剑插在地上,抱起血泊中的儿子,怎么摇都无法唤醒。梁宠几乎崩溃了,只能仰天长啸。 张居正家中,张居正突然在榻上坐了起来,拉着冯保的手,久久地不愿松开。冯保安慰道:“我已经请了多位名医,经过筛选,已经有了最好的方法,相信大人在悉心治疗下,定会好起来。” 张居正摇头说:“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皇上还没来看过我,也许他早把我弃之如敝履了。”冯保挂起苦笑说:“也许皇上认为大人肯定会好起来的,不是吗?现在皇上也能日理万机了,大人不感觉高兴吗?” 张居正嘆息着摇摇头,终止了这个话题,转而问:“我们在各地开的慈善堂,现在运行得怎么样了?” 冯保回答:“蔚然成荫,惠及很多贫苦民众。人们都有较好口碑。” 张居正继续问:“如今天下之田,分摊合理吗?”冯保回答:“几年前就实现了耕者有其田,现在各地基本实现旱涝保收,粮食充满粮仓。” 张居正还问:“当今下层民众,负担得起赋税吗?”冯保答:“有了一条鞭法,下层民众承担得起赋税。” 张居正费劲地盯着冯保再问:“如今财政还有亏空吗?”冯保谨慎地回答:“我不太清楚具体数值,但可以确定没有亏空。” 张居正忽然躺下,换上幸福地微笑称:“万历新政做到这一地步,我死而无憾了。” 冯保拍着张居正的手说:“大人怎可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的。” 张居正却迷离着双眼说:“我该做的已经做了,可以交差了。” 冯保默默地看着张居正,不知说什么才好,冯邦宁却过去,也握住张居正的另一只手说:“大人是可以功成身退了,休息好了,就可以去隐退,就去您最喜欢的浙江海宁盐官镇。” 张居正脸上持续安详地微笑,闭上双眼默念:“很好,我又看见钱塘江的潮水了。如千军万马之势向我们袭来……” 声音戛然而止,三人却等待着,期盼听到张居正继续描述那美丽的画面。可最终噤若寒蝉,三人凑过去一看,张居正已经停止了唿吸。 冯保拉着张居正的手,沉默片刻后说:“是的,我也看到了,潮水正向我们袭来,十分汹涌……”一语未毕,泪水就如同潮水般流下。冯佑和冯邦宁也伏在床旁,恸哭起来。 冯保突然起身,蹒跚着脚步,低沉地说:“你怎么就这样走了,我还没送你,现在,只有我的琴声相送。”说完回到了那琴旁,又开始弹奏《美男吟》。 这一次弹奏,声音断断续续,仿佛一盏盏灵前烛灯,在风中摇曳。冯保努力地谈着,却几次泪流满面而不得不停下。泪水不时地落在琴弦上,发出珍珠碰撞的声音,像是在伴奏。 正在这时,一个彪形大汉破门而入,一把剑直指冯保,剑锋如寒光,从其左耳擦过。冯佑和冯邦宁大惊,连忙叱问:“你要干什么。”冯保却相对平静,幽幽嘆道:“张大人说得没错,钱塘江的大潮已经袭来,将要吞了我们。” 没想到后面传来梁宠的声音:“你老实交代,给你个痛快,你为什么要杀梁邦瑞。” 不知是不是心伤让冯保产生了灵感,他隐约猜出了事情的真相,冷静地说:“不是我干的。” 冯佑父子赶快上去,拉住梁宠劝解:“这么多年,冯保的为人你还没看清楚吗?他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梁宠霍然把剑插回剑鞘,吼一声:“好的,既然你们死不承认,那我们到皇上面前评评理。” 冯保平静地说:“正好,张大人刚刚升天了,我们正好去报丧。”然后从容地在梁宠的胁迫下前往宫中,冯佑父子跟着。 宫中,李太后和万历在一起,李和正向他们报告:“驸马梁邦瑞在今日入宫探望时被刺客杀死,梁宠当时在场,杀死了一个刺客,刺客死前说是冯保派去刺杀的。” 第196页 李太后率先拊掌痛哭起来,大喊:“这天杀的刺客,真该碎尸万段,你这让哀家的女儿以后怎么过活?”万历也带着哀伤,却平静地请母后不要过度悲伤。李太后忽而稍平静,急切地说:“一定不是冯保干的,他不是那种人。” 李和也流出了眼泪说:“可是刺客留下了东厂的虎符。”李太后目瞪口呆,连说:“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不要诬陷冯保。”万历却嘆道:“人心不可斗量。” 没想到正在这时,梁宠带着一干人求见,李太后急忙将其宣进来。李太后本想问冯保,梁宠先开口:“臣刘守有启奏,臣今日护送驸马梁邦瑞入宫探望公主,没想到在宫门口遭遇歹徒行兇,驸马不幸身亡。臣没有尽职尽责,罪该万死。然臣将功赎罪,杀死了首犯,首犯死前招供是东厂厂公兼司礼监总管冯保所为。从犯扔下虎符为证,然后畏罪潜逃。” 冯保带着哭红的双眼平静地辩解:“太后娘娘请明察,不是臣干的。”冯佑也连忙解释:“如果是冯统领干的,那么就不会让那些人留下虎符等把柄,这样岂不是太愚蠢了。” 李和争辩:“这就是诡计,冯保利用皇上和太后的信任胡作非为,还用这种方法炫耀,完全有可能。” 李太后咬着嘴唇颤抖了很久才喊:“够了,请问如果是冯保干的,他的动机是什么?两位请解释?” 梁宠犯难了,他不敢把真相说出暴露自己身份,也怕冯保狗急跳墙揭穿他。李和立即回答:“臣听说梁邦瑞其实是南京一富商的儿子,贿赂了冯保和张居正,让其伪造身份,考上探花,然后当上驸马。可是听说后来他们放了冯公公的鸽子,没有给预期的钱,冯公公便想撕票了。”梁宠觉得这个说法有些离奇,但出于对儿子的留念,没有做声。 冯保还是平静地反驳:“若真是如此,那个富商岂不是太傻了?”李和赶紧说:“这有很多种原因,有可能是送钱的人被劫了没法送钱。” 万历东张西望,最后低下头,不发一词。李太后仔细思索后说:“那何不请张先生来对质?” 冯保听到这话,泪水夺眶而下,说:“张大人,已经去了,就在不到一个时辰前。” 李太后顿时瘫坐下去,万历赶快扑到母后身边,对众人说:“你们先回去,等我们继续调查后再做定夺。” 冯保等人木然,半晌才反应过来,告退。梁宠忿忿地,只好也告退,可刚出门时,李和拦住他说:“我有件东西给你看。”梁宠不解,李和强调:“对你有利的。”梁宠就跟过去了。 李和把梁宠带到仁寿宫去见陈太后。礼毕,陈太后拿来嘉靖先帝的遗诏,梁宠看后也大惊失色。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便谨慎地问:“娘娘,不知这份遗诏与臣有什么关系?臣是隆庆继位以后才来京任职的。” 陈太后阴阴一笑说:“你骗不了本宫,你不用管本宫的方式,你的身份已经让本宫知道了。你就是景王妃的兄长梁宠,刘守有只是你的化名,是也不是?” 梁宠已经经歷了心碎,现在又要经歷恐慌,面色苍白,一时语塞。陈太后笑道:“你不用紧张。本宫也知道你是出于无奈。只好委身于冯保。可是现在张居正已经死了,冯保是独木不成林。良禽择木而栖,你难道不想吗?” 梁宠心里很乱,经过半晌纠缠,才说:“请娘娘示下。” 陈太后说:“只要你肯作证,冯保收受过大量贿赂,哪怕你不知道他拿贿赂的钱干什么都行,只要这一条,我们就可以成功。当然你的身份也可以一直隐瞒下去,想想看吧。” 梁宠想着与冯保相处的点点滴滴,突然强烈地觉得,以往的那些事情都是一场骗局:骗自己到严世蕃府里,严世蕃死时把自己归为朝廷钦犯,只能以化名行走江湖,还丢弃了儿子。然后冯保为了夺权,藉口是为了天下苍生,杀死了嘉靖先帝和景王。接着把自己骗到北京在他身边任职。这还不够,现在又把儿子梁邦瑞骗倒,引入诱饵后,销尸灭迹。一切顺理成章,冯保原来处心积虑地下着一盘大棋。 梁宠最后沉重地点头:“臣会意,还望娘娘日后关照臣。”李和拍着梁宠的肩膀说:“这个你放心,陈太后的口碑相当好,说一不二。况且如果冯保栽了,你的身份也就没有人证了。有怀疑的人也会空口无凭,所以不会为难你。” 梁宠继续点头,李和拿出一些纸张,向梁宠讲解…… 冯保三人黯然回到家中,母亲看到三人销魂的模样,知道大事不妙。冯佑向母亲讲述了当日发生的两场惨案。母亲顿时潸然泪下。 冯保独自坐下感嘆:“张大人走了,我们也该离开了。母亲,这场官司有李太后帮忙,肯定不会输。然后我们就归隐江湖吧。这也是张大人最后的念想。” 母亲默默点头,却已是妆泪殷红。 万历听闻张居正逝世,宣布厚葬之,并辍朝七日。冯保知道这段时间前去打扰不好,便准备等到七日之后,却发现七日之后万历还是不上朝。冯保决定亲自入宫递交辞呈。 冯保带着冯佑父子入宫,此时万历带着忧伤,却显得十分勉强。冯保向万历递交了三份辞呈,这是司礼监总管、东厂正副厂公、骁骑统领三份。 第197页 万历从头到尾仔细地读了一遍,居然泛起了微微的笑意说:“你们集体辞职,隐退江湖,如此甚好。不知你们准备去哪里?”冯保回答:“浙江海宁县,那个可以观潮的地方。” 万历拍掌笑了,说:“冯公公,难怪你去浙江,浙江从严嵩再到高拱再转到你的手里,这利润是翻了两番还是更多?” 冯保马上辩解:“这是张大人给臣留下的薄田还有房屋,其实他早有归隐之意,可是朝堂上还有很多大事没有做完,所以不能离开。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如今只能我一家人完成我们的约定了。这是他临终前最后的嘱託。” 万历没有多说,只是拍手,屏风后出现了两人,居然是李和及梁宠。他们手里拿了一堆纸。冯保感到一阵杀气,问这是干什么。 李和面色冷峻地宣布:“司礼监总管冯保及内阁首辅张居正相互勾结,贪赃枉法,祸国殃民,罪状罄竹难书。特罢免,各地家产全部充公。” 冯保立刻想起来他们所指何事,连忙辩解:“那些都是臣与张大人收编了严嵩、高拱等官员的巨额私家财产,用来散赍穷人的,大人不信到各地查证。” 梁宠说:“下官跟随大人多年,深知大人底细。你把大部分钱收入自己腰包,然后用少数钱充点门面,以愚弄天下臣民。下官可以确信,冯保家里有一把琴,其实原来是严嵩的,证明其居心不良。今天我要替天行道,揭发你,以求陛下宽恕。” 万历突然换上了兇狠的表情,像一只成年勐虎,指着冯保一字一句地说:“你还有何话可说?连你的下属都能作证了。看来你在浙江的那座宅子也应该在其中吧。” 冯保连声辩解至失语,冯佑也强调:“不是这样的,我哥的确是将钱拿去资助穷人,没有干贪赃的事情。”万历根本不想听,敲着桌子喊道:“你们不要狡辩了!” 冯邦宁赶快拉着冯保提议:“伯父快去找李太后,她一定会说公道话的。”万历问他说什么。冯邦宁大声启奏:“陛下,您在冯家长大,你难道没看见吗?伯父带了陛下十年啊!那样一位有善心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如此的事情?”万历冷峻地说:“我说过人不可貌相。还有,朕在你家的那十年,是朕最感到噁心的地方,汝等休要再提。” 冯邦宁又说:“陛下可以问问李太后,她一定清楚。”万历还是冷峻地说:“不好意思,母后因为最近的事情很伤心,身体不好,所以不方便出来见人。”冯邦宁愣住了,不相信这个曾经的弟弟会如此绝情。 万历仿若无事地说:“冯公公,我还是给你留一条路,以往那些犯了错误的大臣,如果他们地位很高,刑不上大夫,他们就被送到南京或者其他地方,在先帝灵前种菜。你们一家子不是要归隐吗?这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三人大惊,但眼看着圣旨已经下了,不得不从。垂头丧气地回家。 万历十年,张居正死后不久,万历帝将张居正、冯保两家全家亲族抄家,没收上来的并不多。于是万历加大抄家力度,很多其他人稍有联繫的财产也被挂上一个名头收缴。最后收集了一大笔钱财,万历乐在其中,由此想尽一切办法搜刮钱财。 张居正已死,冯保远谪南京守灵,李太后思念二人,不想再涉足朝纲,在后宫日日祈福焚香。万历获得了完全的权力,从此不再上朝。 ☆、69.大结局 万历十一年正月初,李太后在宫中惦记着冯保,想到正月十四是冯保五十大寿,便准备了一盒饺子、一盒汤圆和一只烤鸭,托人送到南京给冯保。嘱咐他一定要亲手送到,还不忘提示,如果时机成熟,就把冯保召回重新任职。 可没想到,这一盒东西马上被李和带去给了万历。万历清点了这一大盒礼品,不禁笑了,说:“舅舅,我也想大伴,也有东西要送,就送一壶御酒。还有,元宵节要到了,冯大伴是个雅人,好吟诗作赋,朕想和他对对联,朕就写一份下联,让他对出上联交予我。舅舅看如何?” 李和谨慎地表示贊同,并亲自为万历准备好文房四宝。万历展开红纸,飞舞着毛笔,在红纸的左半部分写出下联,交给李和说:“酒要那种特殊的酒,舅舅知道该怎么办吧?”李和看了一眼下联,立刻会意,将其折好,放进盒子。马上前往南京。 元宵节,南京城淫雨霏霏,寒意甚浓,孝陵旁的一间小屋里,三个男人披麻戴孝,守着一个小灵台。仔细看灵台上写着“慈母刘氏”。 最年轻的男人说:“伯父,祖母已经去了四个月,今天又是元宵节。也该休息一下,改善一下伙食吧?” 那个年老的男子带着花白的头髮,却没有鬍鬚,低声说:“母亲来此绝境,含冤而死,叫我怎么能安下心?你们还年轻,就去吃点吧。我没有心情。”第三位男子想去安慰,却只能徒自嘆息。 最老的男子就是冯保,他秉持着香烛,沉思很久后说:“弟弟,你带着冯邦宁逃到辽东去,找我的父亲,不要再待在这里,现在盘缠还够,过一段时间也许就没了。” 冯佑拉着他说:“我们既然是兄弟,就应该生死与共,我绝对不能抛下你的。” 第198页 冯保继续嘆息,只好说:“这样的义气,可能会害人的,罢了。” 突然院子外传来剧烈地敲门,高喊着:“冯公公在吗?”冯保赶快让弟弟和侄子藏起来。自己出去,穿过客厅,到院子里开门。 门外站着李和,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让冯保感到费解。 李和笑着说:“冯大人,李太后惦记着你,特意送东西来了。” 冯保出于礼貌,赶快将李和接近客厅内,毕恭毕敬地收下东西,对李和说:“承蒙太后一片厚意,还能惦记罪臣,老臣深感愧疚。” 李和安慰道:“不要伤心,李太后已经准备安排一个名目,让你回去了。” 冯保摇摇头说:“罢了,今老矣,无济于事。” 李和已经拿出了御酒,飞快地倒在一个大杯子里,递给冯保说:“这是皇上赏给你的,其实皇上也惦记着你。你被召回,指日可待呢。” 冯保看着那酒,早已猜出三分,心中纠缠着。李和问:“你的家人呢?” 冯保连忙回答:“母亲已经逝世,弟弟和侄子出走,一直未归,现在只有我一个人。” 李和带着造作安慰:“看来你挺悽苦的,我一定禀明皇上和太后,让她们早点召回你。现在你就喝了这杯酒吧,也算暖暖身子,抵御这湿寒。” 冯保明白了,颤抖着握住杯子,仿佛握住一个铅球,举不起来。李和马上说:“陛下素闻冯大人好吟诗作对,特意准备了一句下联,希望冯大人喝完酒,借着酒性对出上联。” 冯保却放下杯子说:“先对联吧,希望我对出来后,酒还有着余温。” 李和答应了,拿出那张红纸,请冯保对出上联后饮御酒。冯保看到了下联是“夙夜在公苦求留取丹心照汗青”,顿时觉悟,颤抖着冷笑三声,请李和递上笔,不假思索地写出了上联“当午坐地笑问人生自古谁无死”。然后谨慎地折好,告诉李和:“我好久没接触这些了,对得不好,还有,很久没写字,字也写得很难看。还望大人见谅。” 李和笑着将对联放入囊中,称:“一定不负所托,定将对联带到,现在冯大人是不是可以饮酒了?” 冯保默默点头,端起酒杯,慢慢举起,喝了下去。 李和带着微笑作揖:“请冯大人慢慢享用这些,下官先行告退了。”便带着收拾好的物件,匆匆离去。 冯保送走了李和,赶快回到后院灵堂,告诉弟弟和侄子:“你们快走,快去辽东。不然你们也危险。”两人莫名其妙。冯保就把刚才的事告诉他们。两人大惊,冯邦宁坚持说:“我们不能丢下伯父,要跟着你一起走。” 冯保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守灵的人是不能擅离职守的。冯保急着逼冯佑:“你如果还是我弟弟就快走。”冯佑还在坚持留下。冯保气急败坏了说:“我已经是中了毒的人。不能活长了。” 两人还是不同意,相持了很久,冯保努力地强调自己的行将就木,二人始终不信,强拉着冯保。直到冯保突然发出一声巨响,突出了一口鲜血。冯佑和冯邦宁明白了,赶快扑了过去…… 李和回京向万历復命,万历懒洋洋地坐在床上,看了冯保的对联。却说:“怎么感觉大伴的功底变差了呢?”李和没有回答。 万历仔细揣摩着,纠缠着。最后敲着桌子说:“我们不能太手软了,冯保的弟弟和侄子万一要来报仇怎么办?” 李和却说:“可是现在为时已晚,冯保想必已死了十多天,他们早就逃跑了。他们又不是鸳鸯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万历犯难了,突然梁宠求见。万历兴奋地将其召见,并向其讲述了刚才的事。梁宠听了,告诉万历:“冯佑他们肯定去了辽东,因为当年冯保就是在辽东发现的他们。” 万历详细地向梁宠了解了当年的情况,听后大喜,马上写了一封密诏,让梁宠前去辽东办事…… 万历十一年,辽东的一座小镇惨遭灭门,只有一名青年活了下来。而这位青年就是爱新觉罗努尔哈赤,他对天发誓,写下七大恨,誓与明朝不共戴天,从此敲响了明朝灭亡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