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氏百年》 第1页 [架空歷史] 《童氏百年》作者：金色麦田【完结】 内容简介： 《童氏百年》以日记体的形式，再现了童氏家族百年歷史兴衰。许多重要人物命途多舛，人生跌宕起伏。他们抗争过，奋斗过。失望中不断燃起希望，希望中又总是被绝望笼罩，最终无力挣脱命运的藩篱。其中祖孙三人最为典型。他们的人生走向、坎坷经歷、身心寿命最终都被一个人一时煳涂犯下的一个错误而彻底改变，以至于被毁灭。读来令人唏嘘不已。后人们曲曲折折地东奔西突了几十年，才终于走出这个“麦田怪圈”。 父母们应给孩子一个合理合法的出身，健康稳定的生活，快乐幸福的童年。孩子是父母生命的延续，是父母的绝版作品，是仅存于世的孤本。他们是家庭之舟的唯一乘客。作为舵手的父母们必须航行目标明确，补给充足，时刻关注内外环境，及时调整航向，直到安全、平稳抵达目的地。这是父母的责任，更是义务，责无旁贷。谨以此篇献给那些艰难跋涉在培养孩子的征途中，爱而无痕，严而无度，不知律己，一味苛责的父母们。 ☆、第一章 1945年9月20日农历八月十五星期四天气晴 听说日本人在世界各地的许多战场上，正在节节败退，又听说美国人在日本长崎和广岛各投了一颗原子弹，苏联的部队要来援助我们打小日本了，这样那样的传闻很多，搞得人心惶惶的。 说话中间，突然有一天，一支苏联红军部队真的来到了我们村里。士兵大多身体壮硕，黄头髮蓝眼睛，大鼻子，脸上毛髮特别多，村里人都叫他们老毛子。尽管我们学的外语正是俄语，可我却听不懂他们的话，我很疑惑曾问过老师，他挠了挠头，说：“他们说的大概是方言吧。”我似信非信。 村里的年轻女人们可吓坏了，因老毛子见到年轻女人就走上前去，咿哩哇啦的说着她们听不懂的话，见大伙不明白，这些黄髮碧眼高鼻子们又手舞足蹈起来。这下可好，凡是有年轻女人的人家，都把她们藏了起来。村里紧张得不得了，街上很少有人走动，冷清的像一个冰冷的地窖。 今天东院的二娘来我家说，几个老毛子径直走进她家用手比划着名，意思是要拿他们的马换她家的几坛酒，二娘当时把酒给他们了，但没敢要他们的马。二娘还说苏联人比日本人强，日本人见啥抢啥，杀中国人不眨眼。她娘家离这五十里地，那里就去了日本人烧杀奸抢，无恶不作；苏联人不抢不杀，就是见到年轻女人就直眼，直往跟前凑。 1946年12月16日农历：冬至月二十三星期一天气：晴干冷 今天是星期天，上午，我和同学兼朋友曲祥、先声、李慈，邻居马英及弟弟小岑(小名武儿)五人在我家西侧的沙岗玩捉迷藏，通过黑、白布划拳，我和先声一伙，曲祥、李慈一伙，马英当两头忙。“啊，我和童峰一头！我和童峰一头！”先声一蹦二尺高，大声地嚷着，寂静的小村子顿时有了生机。紧接着由我和曲祥再锤子剪子布，结果我、先声和马英藏，曲祥、李慈抓我们。武儿在旁边看热闹，他不喜欢玩这样的游戏。 曲祥见没能和我一伙，一张紫红的脸登时拉得老长，撅着嘴，慢吞吞地走向墙根儿，面墙而站。我自幼练就的能跑的本事又一次帮了我，转眼之间，我们三人在我的带领下来到我家后园，在石头砌得井的二台上紧挨着半蹲好，头上顶着一个大盖顶藏好了。 当先声一声“藏好了……”时，我们三人不约而同地“噗”地笑出了声。我们左等右等，过了好长时间，听不见他们来抓我们的动静，先时我们还得意地窃笑，可直到我们腿麻背酸，再也无法继续藏下去时，我们三人气愤地爬上来，无精打采地各自回家吃饭去了。 1946年12月17日农历：冬至月二十四星期二天气：晴冷 今天一大早，我家正吃饭，马英就来找我玩，我昨天的气还未消，心想一定得整治整治曲祥和李慈，他们把我们撂在那里不找，让我们傻等半上午，回家好挨呲。 当我、武儿及马英三人来到西沙岗老玩耍地点时，想不到其余三人已在那里玩定人游戏了，见我们来了，无比激动地拥上前来，叽叽喳喳说笑不停，没事一般，我忍着没发作，但明显冷淡，见我如此，他们也静了下来，口快心直的马英首先发难：“还好意思来呢，不是你们把我们仨撂在那冻着的时候了！”曲祥和李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出一无所知的无辜神情，紧接着又换了一副不屑表情，这一细节激怒了我，大声责备道：“别装蒜了，昨天难道不是你们不去抓我们，让我们傻等在在井二台上冻个半死，闷个半死吗？”性急的曲祥急忙申辩：“我们找了你们老半天，连你家猪圈都找了，后来碰到马英爹，他说你们早回家了，我们才散了。……”不管对方怎么辩白，我们三人都没听进去，于是我们大家不欢而散。 曲祥急了：“你们不问青红皂白，我们太冤枉了。”李慈此时也来了劲，恨恨地说：“哼，再也不和你们玩了。”马英寸步不让：“不玩就不玩，没你们这两块臭豆腐，还不做曹脂膏了呢！我们有童峰玩就够了。” “哼，童峰算个什么东西，只不过是个他奶奶和他爸生的野种。”曲祥彻底暴怒了，极力压低声音，但还是嘟囔出声来了，可这小声却还是被大伙听清楚了。 第2页 犹如晴天霹雳，我顿时天旋地转，差点栽倒。我踉跄着朝他们走去，见势头不好，他们箭一般地飞了；马英见惹了祸，也蔫了，一声不响地、静静地跟在我身后，霜打了似的慢慢往回蹭。 ☆、第二章 1946年12月18日农历：冬至月二十五天气：阴冷寒风唿啸 从昨天到现在，我水米未进，也没离开过这屋子。我是世界上最伤心、最绝望、最无助的人，我想一死了之，可又捨不得武儿。我自小和武儿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好得像一个人。我一点也不担心奶奶、爸爸和妈妈。应该说，我更恨他们。 此时，关于我的身世之谜占据了我满脑子。之前那些已经模煳的记忆在我脑中又渐渐清晰起来。 那是我六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午后，大人们都在午睡，我和小我一岁武儿在院子里玩着玩着，不知因为什么打了起来，武儿哭了，我站在一边不知所措。妈妈闻声快步走来，见妈妈来了，武儿哭得更汹了，妈妈没问青红皂白，安抚武儿的同时，狠歹歹地用眼剜着我，并且用右手食指戳着我的脑门，恶狠狠地说：“你个野种尽欺负我们，走，咱离他远点。”妈妈拉着武儿走了，头也不回。我伤心地走到奶奶身边也哭了，却发现奶奶脸红红的，目光游离，不敢直视我，也没有安慰我，什么也没说。 平时，我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妈妈大事小情都向着武儿，但我以为他小，情有可原。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不对呀，一向对我疼爱有加的奶奶呢，我怎么从早到现在没见到她的身影呢？这就更验证了曲祥的话，它绝对是真的。 爸爸出门卖粉去已经四五天了，家里静得出奇，连平时总爱跑进跑出的武儿也不知此时躲到哪里去了。我头脑中似一团乱麻，理不出一个头来，我极力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但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煳煳地睡着了，梦中东院二奶奶正在笑眯眯地和我说话……我忽地坐起来，二奶奶真的在我面前坐着，见我醒了，旁边的妈妈、奶奶先后退了出去。于是我面对着一向疼爱我有加的这个蒙古族老人嚎啕大哭，老人似乎已经早在意料之中，并不惊讶，只是显出无限凄楚、同情、怜悯等复杂表情来。等我哭够了哭累了，老人边给用袄袖子我擦着泪，边小声说：“孩子，你不要这样憋着，会把你憋坏的，有啥不痛快你跟二奶奶说说行吗？”我一头扎进老人怀里，又嚎哭了起来，我摇着她的手，“二奶奶，自小，你就格外心疼我，你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生的吗？”呜、呜、呜呜…… 见再也瞒不住了，可能也已经得到家里人的允许，老人一股脑将我的身世之谜倒了出来。 十二年前冬至月二十那天，天还没亮，咱村连最早起来捡粪的还没起来，你爸就在窗户下急切地敲我的窗户，“二婶，快开门，我有大事求你！”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到了，我急忙披衣下地给他开开门。 “二婶，快跟我走，出大事了！”你爸对着我耳朵小声说，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跟你爸来到你们家，你妈正在外屋烧水，而你奶奶此时正在炕上翻滚，一看你奶奶那大肚子，我就啥都明白了。我二话没说，连鞋都没脱就上了炕，你奶奶大出血，差一点没要了她的命。你好不容易出来了，你奶奶却昏了过去，你妈在身后扶着她，我掐她的人中，大声和她说话，她都不知道，后来我急了，趴那使劲咬了她脚懒筋一口，她才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对泪顺着脸流了下来。虚弱地说：“作孽呀！”就又闭上了眼。我给你铰断脐带，放到那，你爸瞪着眼拿着铁杴已经蹿到炕沿根，铁杴头尖对着你脖子就要铲下去，我忙跪下去紧紧护住你，你妈双手死死抓住铁杴头，“求求你了，别害死他，它是一条性命呀！以后我拉把他，让他管我叫妈！行吗？”你妈哀求着你爸，我也帮着说好话，你才捡了一条命。”此时二奶奶也已经满脸是泪了。 “二奶奶，你们不应该拦着啊，我当时被铲死有多好啊！”我悲愤欲绝地又抽噎着。 “孩子，二奶奶是看着你长大的，你从小灵透，有出息，书念得好，你可千万千万别想不开呀，要不，你可真的对不起你妈呀！”见不管她说啥我没有反应，老人竟然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我再一次哭倒在老人怀里，“你不答应二奶奶，二奶奶就不起来！”我直视着二奶的泪眼，过了许久，点点头。 “可我这出身，还不被人人笑话死，我以后怎么在这个营子（即村子）立足啊！”“孩子，快别这样说，咱营子只有我知道，剩下谁都不知道，你就放心吧！”我不再说话，那曲祥怎么知道？没有不透风的墙啊！ 1946年12月19日农历：冬至月二十六天气：阴冷寒风唿啸大雪 我恨，我恨奶奶，我恨爸爸，我也恨妈妈。我恨奶奶和爸爸的无耻，把我带到人世上来受辱，我恨妈妈把我留下来在人间受罪。可这些又有什么用！我两眼一闭倒是解脱了，可同时这个家也完了，奶奶二十一岁守寡的名节，爸爸在村里乐善好施的好名声，妈妈十多年忍气吞声，十多年的艰辛养育……可是我实在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两个我在激烈地斗争着，最后我决定绝食，在外人不明就里中死去，给养育我的所谓亲人们留一点颜面，让他们在人前能抬起头来。 第3页 我已经三天没吃饭没喝了，家里人一个个走马灯似的劝我吃点饭，但我依然不说一句话，对他们不理不睬。一家五口人，只有我是一个多余的，我死了一了百了，彻底解脱了。 朦胧中，我仍然没睁眼，低低的啜泣声不断传来：“孩子，是我作孽对不起你，要死也不应该是你，而是我呀！你要我怎样你才能原谅我啊？我不是人啊，老天爷啊，你快打雷噼死我吧！”奶奶捶打着自己，小声地在我旁边啜泣着。“二十一岁，我的男人就死了，才二十一岁呀！为了留住我，我的大伯子，也就是你的亲爷爷，把他个人（自己）唯一的儿子----你爸过继给我，他去了后府，我没能守住贞洁，和你爸……我不是人啊，一点也不赖你爸，全都赖我，你要是有个好歹我也不活了。”大人的感情我不懂，但这种可耻的所谓感情，我又如何能理解得了！但她的伤心还是打动了我。睁开眼睛看看她，算是对她的原谅。 ☆、第三章 1946年12月22日农历：冬至月二十九星期日天气：阴冷 三天没出门儿了，今天走到院子里，天都地和以往不一样了，太阳一张黄恹恹的脸，犹如一个大病初癒的人，四周的天灰濛濛的，多像我此时此刻的心情。 刚才那几个小伙伴来叫我出去玩，我找个藉口推辞了。不知不觉间，我已走出大门，正好碰上马英他爸赶着几只羊从西头回来，若是以往我早搭话了，可今天我假装没看见他，转身想往回走，他的声音已传来：“小文没出去玩啊？”我应和着，低头没敢正面看他，像做了亏心事，再抬头时，发现他有一丝浅浅的笑意，我认为他是在嘲笑我的出身，赶紧转身回来。 爸爸出门儿回来了，我无论如何都没了往日的兴奋，武儿给我送来了爸爸专给我俩买来的烧饼子和糖葫芦，我仍毫无兴致。弟弟无趣地退了出去。 我没去帮爸爸卸车，出奇的是爸爸也没叫我。 晚上，当我和武儿入睡后，奶奶吹灭灯，其实我根本就睡不着，只是闭着眼渗着。不知过了多久，爸爸悄悄地走了进来，蹑手蹑脚来到炕沿根，我能感觉到他就站在我头顶处，过了一会，他出去了，望着他的背影，我发现他并没有在奶奶的床前停留，心中多少好受些。人真是感情动物，我决定从今天起，原谅他们，但不知能否做到。 1947年1月20日农历：腊月二十九星期一天气：晴冷 今天是腊月三十，农历大年。一段时日以来，我的闷闷不乐，我对家人的敌视，使得家里气氛分外紧张，甚至很难听到正常的交谈和欢声笑语，常常是死一般的沉寂，使人倍感压抑。 为了活跃气氛，也是为了新年新气象，给我一个阳光灿烂的来年，家里人使出最大力量准备年货，不说蒸了大量的我最爱吃的年糕豆包，买了好几挂鞭和好几梱二踢脚，就连我最无所谓的衣服鞋帽，也都比以往好得多，表面上是我又长了一岁，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 看着这些，我又想起刚进腊月跟时的一件事： 那天早晨我们全家正在吃早饭，老爷爷（爸爸的亲老叔）的二女儿和三女儿，即我的两个堂姑（二姑比我大一岁，三姑比我小一岁）走了进来，妈妈忙招唿她们坐下，要盛饭给她们吃，二人却极力推说已吃过了。见二人再不开口了，我们大家已猜出八九分。爸爸乐呵呵地问道：“你们俩过年的衣裳都做了没有？”“还没----没有呢----四哥，我们今天----就是为这来-----求四哥的……”二姑吞吞吐吐地回答，而三姑则始终没吭声，眼睛一直紧盯着桌子上黄灿灿的年糕，爸爸爽声笑了，拍着自己的脑门说：“瞧我这记性，怎么把这大的事给忘了，明天我去赶黑水集，给你们买。”俩姑姑顿时高兴起来了，“你们俩都要什么样花、什么地儿的呢？”“我要蓝地带红花的。”三姑抢着回答，二姑则说：“啥样的都行，过年能穿上新衣裳就不知怎样感谢四哥了。”二人起身要走了，妈妈已在奶奶的授意下，捡来满满一搪瓷盆年糕和豆包。二姑端着盆，三姑跟着，笑咪咪的去了。 最近几年新年，都是爸爸给她俩扯花布做新棉袄或夹袄，老爷爷一家七个孩子，日子过得窄窄巴巴，还新衣服呢，连年年腊月不可少的年糕豆包都经常蒸不起，有时候，刚到拔苗时，就没吃的了，我家不知一年要接济他们多少粮食。 在老爷爷的眼里，爸爸是他最好、最可依靠的一个侄子，他老人家不管有啥大事小情都得找爸爸来商量。爸爸就是他的主心骨。 1947年1月23日农历：正月初二星期一天气：晴冷 今天是大年初二，晚饭前，大家聚在我家送年，后院二爷爷和他的三个儿子，老爷爷和他的三个儿子，东头二爷爷家的三个儿子，及其他堂哥堂弟等共三十几人，我们家族是童姓家族的长枝，人数最多，辈分却最小，人丁又最兴旺，所以送年时队伍最大。 按以往习惯，送完年回来是要在我家吃饭的，因家堂在我家，我的亲爷爷又最年长，我家又最宽裕。 我家除了奶奶、爸爸，其余人是不上席的，妈妈忙里忙外地伺候着大伙，我和武儿也偶尔帮点忙，席间，不断地有人夸我和武儿书读得好，爸爸开始曾闪现一丝让人难以觉察到的不自在，但很快就消失了，继而是自豪的神情。 第4页 这些日子，我刻意观察着奶奶和爸爸的一举一动，爸爸尽量不与奶奶交谈，有必不可少的对话时，也互相躲避着眼神，这样一来不用说他们，就是家里其他人也觉得别扭。于是我又开始后悔起来，后悔当初和那些孩子藏猫猫，如果不出现曲祥揭穿我的身世的事情该……当然这也只是我自欺欺人的想法，事实已经放在那儿，谁又能改变？既然身世无法改变，父母又无法选择，我永远都不知道有多好。也不会弄得全家人关系都怪怪的。想到这，我倒像是做错了事似的，更不知所措起来。 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每当奶奶和爸爸相对时，奶奶也极其不自在，我相信奶奶的话，奶奶的责任更大，或者责任全在奶奶。 当本家们都散去后，爸爸先走进屋，一个人又喝了起来，一盅接一盅，一口菜也不吃，妈妈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好话，甚至哀求他，他都毫无反应，继续喝他的酒，最后妈妈急了，夺过他的酒盅。显然不胜酒力的爸爸已经醉了，以往爸爸从未喝这样多过，自然我也从未看过他醉酒的样子了。这一回，爸爸是真的喝醉了，他脸赛关公，醉眼朦胧，走路塞舞蹈，还含混不清地嘟嚷着：“我没喝多，文……儿……我……对……不……，……” 见瘦弱的妈妈搀扶着他已十分困难，我赶忙跑过来帮忙。看到我，爸爸面部突然抽搐几下，眼泪顿时流了下来，“文儿（我的乳名），我……对……不起……”武儿也走上前来扶住爸爸，奶奶踮着一双小脚，颤巍地紧走过来，把我拉到自己屋里，之后奶奶又讪讪地走开了。 1947年2月3日农历：正月十三星期一天气：晴 新年后，我尽量地让自己高兴起来，每当想到那些烦心的事情，就立即让自己去想别的事，心里很累，每天都是扛麻袋的疲劳感觉，虽然我从未扛过麻袋，但是我能体会得到。见我极少出去玩了，武儿也总黏在家里，和我同进同出，自然在一起讨论学习的时间比过去多了起来，见此情形，三位家长也都终于显出愉快的神情。 玩一会学习一会，一上午飞逝而过。午饭后，武儿发唆，把一挂小鞭拴在黄狗尾巴上，等噼噼啪啪的响声伴随着狗的哀号声在屋里响成一片时，大家急忙冲进来，只见黄狗躲在柜子底下，仍然失魂落魄地、牂牂（zāngzāng）的叫着，目光中充满恐惧、无助、甚至绝望，大家用尽各种办法，都弄不出黄狗来。“哪来的臭味呢？”我边自言自语边疑惑地仔细搜索着，再仔细观察柜子底下，“我的天啊，柜子底下一片狗屎狗尿。” 于是大家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端土的端土，劝狗出来的劝狗，可是狗儿无论如何都不肯出来，它已被吓破了胆儿，再硬往外拖，又怕激怒它咬着我们。狗儿不出来，屋里又臭气熏天，因为它身上已粘上了屎尿。 就在大家无计可施时，爸爸回来了，问明了情况，到外面拿来一根木棍，硬使劲把狗给别了出来。 ☆、第四章 1947年2月4日农历：正月十四星期二天气：晴 黄狗直到今天中午都一直躲在窝里不出来，我和武儿给它送去一碗泡菜汤的小米粥。按理，对它来说这也算是美味佳肴了。可是它蜷缩在最里边纹丝不动，对食物连看都不看一眼。这和以往判若两狗。之前，只要听见脚步声，或者看见有人来给它送食物，它都会兴奋地走上前来，又是摇头，又是摆尾的，眼神里充满着感激。不是用头蹭我们的腿，就是上头扑面，极尽熘须拍马之能事。 今天可倒好，它趴在角落里，满眼哀怨、委屈，甚至还怨恨地剜了我俩几眼。武儿：“阿黄，阿黄，阿黄出来吧……”地叫了几遍，简直是哀求了，它都是紧张地望着我们。武儿开始自责：“阿黄，对不起，我再也不搞恶作剧了，你就出来吃点儿食儿吧。”看得出来，阿黄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原谅武儿的。见阿黄不理睬武儿，我又开始叫它，它对我也无动于衷。“这回我们是把它给得罪透啦！”我自言自语，极其失落。 我们只好把小米粥倒在阿黄碗里，默默地回到屋里。相信武儿此时一定是万分懊悔，阿黄算是被他的恶作剧吓破胆了。 1947年2月10日农历：正月二十星期一天气：晴 节过年去，又是一年开始时，该书归正传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天刚亮我们一家就已经吃完饭了。我又长了一岁，自然应该有一个新的起色，我心里这样想着。 又见到了熟悉的老师，熟悉的同学，既亲切又陌生，亲切的是我们坐在一个教室里已经好几年了，陌生的是经歷那场风波之后，我仍心有余悸，心里不自然得很，觉得每个人的眼神都既热情又疑惑，我暗下决心：已经是改变不了的事实，莫不如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什么也没人知道那样坦然面对，可下千遍的决心，在见到老师同学的瞬间还是崩塌了，我仍不敢正视师生的眼睛，我怕遇见疑惑、嘲笑的眼神，于是我开始逃避大家的目光，我再一次败下阵来。 同学们再见时的欢唿雀跃，嘘寒问暖，在我眼里都是根根刺，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已经不在了，我对这一切是那样的反感，甚至无法忍受。 新学期第一天就这样，在我的无所适从中过去了。 第5页 1947年3月4日农历：二月十二星期二天气：晴 开学好几个星期了，我却度日如年。我太高估自己了，起初满以为能走出阴影，一如既往地快乐度过每一天，可是我错了。 每到下课，同学们都蜂拥而出，到室外做各种游戏：定人，砸瓦，挤油油等等，平时这些游戏都是我的最爱，我的拿手戏，几乎所有的人都愿意和我一伙。可现在，大家见我总闷闷不乐，招唿我出去玩儿时，我又懒洋洋地无多大兴趣，慢慢地招唿我的人也渐渐少了。我成了被遗忘在角落里的人，只有在课堂上，我还能找回以往的感觉，点滴的自信。同学都答不上来的问题，老师依然会在第一时间叫我回答。有时，由于情绪坏，也会表现出异样，但老师总有办法很快让我跟上思路。 感谢尊敬的老师，是您在我最孤独、最无助、最不知所措时，及时伸出援手拉我一把又一把，致使我的学习成绩没有受到太大影响。我丢了同学，丢了友谊，丢了自信，丢了快乐。我变得敏感而多疑，孤傲而自卑，又时刻保持自己内心那份独立和不屈。 1947年4月25日农历：三月初一星期四天气：晴暖 不知不觉中，阶段性考试来到了，失掉太多太多的我，非常非常重视此次考试，以优异的成绩来寻求自我平衡。苍天不负有心人，老师曾经说过“上天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同时给你打开一扇窗。”我失去了许许多多，但我语文数学都考了第一名，尤其数学，我竟然又得一百分。心里说不出的兴奋，此时所有的烦恼都被我丢进了汪洋大海。 当老师宣布成绩时，全班同学同时把目光投向我，那羡慕的神情令我感动不已，热烈的掌声经久不息。我又重新从同学脸上读到了赞许，久违的激动充塞着我，此时我感到自己是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禁止自己想其他事情，让幸福长久些，再长久些。 我懒得出去玩了，因为玩成了我永远的痛，我憎恨玩耍。可课间毕竟有好多时间，玩又是少年的天性，用来学习功课完全没必要，我完全能在课内把功课消化掉，呆在教室里又无聊得很，于是我从家里带来小说《水浒传》，我强迫自己放慢速度，细细读每一个细节，一来打发时间，二来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少乱想，这样每个课间都能读大约两页。 《水浒传》里的人物对我有强大的吸引力，我一心扑在书上，似一飢饿的人突然发现了唯一的一个面包。 沉浸在书里，其乐无穷，仿佛一切寂寞、孤独都暂时被抛向九霄云外。有时，我忘记了自己的存在，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我完完全全融入到小说的精彩故事之中去了，我和里面的人物同唿吸共命运。我就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里没有嘲笑，没有讥讽，没有背后的指指戳戳。 1947年9月28日农历：八月十三星期日天气：阴 妈妈的病又加重了，本来，她最近已经好些了，谁知今天早晨她去餵猪，那猪急嘴子，见妈妈来餵它，它等不得，拱倒了猪圈门子，正好砸在妈妈身上。回到屋，她不停地咳嗽，居然吐了一大滩血，我和武儿顿时都慌了手脚，武儿急忙上前轻轻地抚摸她的前胸，轻轻地往下给她捋着，我则快步给她舀来水漱口，收拾呕吐物，奶奶不但不积极责成家人去请先生，反而还责备妈妈不小心。妈妈脸蜡黄，什么也不说，只是大口大口喘息，微闭着眼睛。 我有一种预感，妈妈这次恐怕熬不过去了。这些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过的是啥日子。想到奶奶的蛮横，爸爸的漠视。我从内心深处为妈妈难过、鸣不平，可我毕竟人微言轻，有些话又是我们小孩子无法说出口的。 爸爸又出门去卖粉好几天了，我盼着他快快回来，我的心里更乱了。 ☆、第五章 1947年9月29日农历：八月十四星期一天气：阴雨 看来命运是不会停止捉弄我的脚步的，刚刚恢復一点自信的我，又陷入万劫不復之中了。妈妈，那个没生我却给我生命的苦命女人去世了。临终前，我和武儿正在前园子地里玩，等别人把正在胡箩卜地玩耍的我们招唿到家时，妈妈只微弱地叫一声“文儿---，武儿---”，便走了。带着她对儿子的不舍，带着她对人世的眷恋，带着她对命运的不满，永远地去啦。 望着直挺挺躺在炕上一动不动的妈妈，她头上盖着自己的绿布夹袄，我和武儿哭倒在地，各抓着妈妈一只手，使劲地摇着。哭声惊天动地，时间仿佛静止了，人生似乎终结了。天地间只有伤心，只有悲痛，只有绝望，就连老天都在为她的英年早逝伤心不已，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天地昏暗，雨声呜咽，人天同悲。 妈妈，这个老实、善良、厚道的女人，生前生前受尽了屈辱，被她的婆婆，即只长她十多岁的女人，我的奶奶管束着。她忍受着男人被所谓的婆婆霸占着的屈辱，又无处诉说，也不能说，长期的压抑愤怒使她抑郁成疾，患上了痨疾病（即肺痨），我的父亲也没有给她很好的治疗，她才只有三十四岁啊，三十四岁，正是一个女人的金色年华啊，可她却扔下我和武儿，独自赴黄泉去了。妈妈，想今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从此我们阴阳两隔，一抔黄土，将把你我永远相隔于两个世界，这是一种怎样的哀痛啊！咱这个家呢，今后又将何去何从？我怕啊，我怕又回到不堪回首的过去，我怕…… 第6页 1947年10月30日农历：九月十六星期四天气：阴 昨天是妈妈的五七祭日，我和武儿尽管都是男子汉了，却哭得一塌煳涂，我俩跪倒在妈妈的坟前，哭得昏天暗地，死去活来。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没到伤心处。 舅舅，我唯一的舅舅，颇有些不快，只是迫于我的爸爸---他的姐夫的威势和声望没再多说什么，但我从他很少的话语里还是听出来了，从他的神情里还是读出来了。（平时，爸爸没少帮助舅舅家，不过，看样子妈妈并没有把奶奶与爸爸的不齿行为说出来过，舅舅只是对妈妈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耿耿于怀。） 午饭后，客人们都陆续地走了，我和武儿极力挽留舅舅住一宿，可他说什么都不肯，直到我流下泪来，也没能挽留住他，舅舅还是在我和武儿泪流满面中毅然决然地走了。 妈妈走了，以后舅舅也不会常来了。是啊，我有啥资格留下舅舅呢，我又算个什么东西！说不定舅舅也不能原谅我呢，我这样胡思乱想着，可我又有什么罪！ 我记起来了，今天午饭时，曾有一个亲戚要给爸爸提一门亲。好像是距这里仅有三里地远的一个大姑娘。按理说，作为我和武儿是不会同意的，可我却从心里想这件事早点成功，家里一天没有妈妈这个角色，就一天不得安宁。老天爷啊，快早点让爸爸再婚吧，我不怕有关继母的各种恶毒传说，我再也不想看到家里那种萧条冷清了，老天爷，你就发发慈悲，救救我们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吧！ 1947年11月25日农历：十月十三星期二天气：阴 今天上午第二节课课间，我突然发现忘记带语文课本了，急匆匆请假跑回家来拿，却让我碰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当我回到自家门口时，却发现大门在里边插着。顿时纳闷儿起来，难道家里没人?不能啊，明明爸爸今天在家呀。顺着门缝往里看，老天爷啊！ 原来，爸爸和奶奶正在院子里追撵着。爸爸在前边跑，奶奶颤巍巍地在后边追。奶奶的衣服扣子开着两个，领子咧着。 突然，跑在后边的奶奶身子一歪，“哎吆”一声倒了下去。前面的爸爸闻声停了下来，他犹豫再三，没挪窝。奶奶在哪里躺着一动不动，可是爸爸依然没动弹。只是漠然地看着。过了好一会，奶奶仍然没有起来。爸爸蹭上前去，低下头去扶奶奶，只见奶奶顺势张开双臂，紧紧地搂住了爸爸脖子，任凭爸爸怎样挣脱，她都不松手。爸爸往屋里拖奶奶，奶奶打着挺往后趔，爸爸只好抱起奶奶走进屋里。 这不堪的一幕看得我心惊肉跳，血往上涌，直撞脑门，恨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撞死他们，撕碎他们。此时东院二奶奶曾经的“你奶奶她很可怜。”，“她太不容易的话。”都像一根根钢针，直刺向我的心脏，殷红的血一滴连一滴流下来，流下来。下流、无耻。我恨得牙根痛，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我不知是怎样回到学校的，更不知后边的课学的是什么。 1947年12月28日农历：冬至月十六星期日天气：晴 爸爸今天又结婚了，我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伤心，我没感觉。从表面看那位于姓女子，还算温文尔雅，但不知她是否善良，和我们一家特别是和奶奶能否相处得来，奶奶还会不会像对待妈妈那样霸道。 晚上，等交酒（即闹洞房）的人散去后，我们也简单地收拾一下就上床睡下了。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我强迫自己早点入睡，可越是这样想着反倒越是睡不着，丝毫睡意都没有。不知过了多久，我迷迷煳煳中听见奶奶的细若蚊足似的的嘤嘤啜泣声，幽怨而悲戚。此时，我几乎连气都不敢喘，又不敢动弹，似受刑一般…… 终于捱到鸡叫三遍，窗外也微微放亮了，我才睡着。早晨起来，头昏昏沉沉的，喝醉了酒一样，眼睛也有血丝，眼圈青黑。 ☆、第六章 1948年7月20日农历：六月十四星期二天气：晴 又该放暑假了，整整一个多月，都要呆在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家里，实在令我感到腻烦，可是又无处可以躲闪。 家里的一切都依旧，细心观察奶奶与继母的关系，表面正常，但正常里潜藏着深深的危机。继母做饭、收拾屋子时奶奶不沾边，只有吃饭时才到一起，她们互相很少搭言，闷闷地吃着，家里如一潭死水。只有武儿一会说这，一会说那，显得这个家里还有一丝生机和活力。 继母怀孕了，她粗粗的腰肢，隆起的肚子，笨拙的样子。做起家务活来，很是不方便。她本是黄花姑娘，嫁给大她十来岁的父亲，本来就已经很委屈了，早日当上母亲也许是她最大的心愿。 我呢，按理说无论有个弟弟还是妹妹，对于我们这个家庭来说都不多。可是我却没有感觉，我麻木了，麻木的如同在路上见到一个孕妇，我的思想如同一块木头，放在哪里在哪里，不挪窝不动弹。一家人中可能只有爸爸和继母两个人，期盼那个小生命的降临。 1948年8月6日农历：七月初一星期五天气：晴 暑假后，我就到很遥远的地方去上中学了。我盼望着暑假快些结束，早些离开家，离开这个让我衣食无忧，又有书读，却又毫无快乐可言的地方。可我又放心不下武儿，心中纵有千般不舍，又与何人说。他的感觉和我一样，对这个家爱不起来也恨不起来。 第7页 武儿还要在我们原来的学校再读二年，才能考中学。如果当初我俩同时上学就好了，没准今年也能一起上中学了。 我们班的十几名同学，只有我自己考上了远近闻名的一所重点中学（在我们邻居旗县），曲祥、李慈考上较差的一所中学，其余人全没考上。 我和同学们一个假期都没联繫，关系疏远到了似不相识。我一个人去那遥远的地方求学，但心里反倒轻松了许多，从此，在新的环境中，没人了解我，我再不用担心别人的窃窃私语、指指戳戳，再不用惧怕别人的异样眼神，再不用躲避熟悉的面孔。想到这里，我总也无法平静的心有说不出的大，有一种野鸟即将出笼的感觉。 1948年8月8日农历：七月初三星期日天气：晴 早饭后，我百无聊赖地收拾着多年来的课本作业等东西的时候，后院的三姑（我二爷爷的姑娘）领着她最小的弟弟毛子来了。他是苏联红军来我们这里帮助中国抗日那年出生的，如今也已经四五岁了。二爷爷家孩子多，又都没文化，给孩子起名就这样随便。 这个小傢伙挺着个大脑袋，细细的身子，活像家里打墙用的小秃。走起路来连跑带颠的，好像脚底下没跟儿。又给人一种难民的感觉。三姑说这孩子不会走，只会跑。 按辈分我得叫他小伯伯。我戏称他“猫伯伯”，他什么也不懂，还嘎嘎地笑，笑起来眼睛就眯成一条缝了。 见我倒腾书，他立即来捣乱，不是看书，而是撕书。见此情形，他拿起一本来，三姑抢过去一本，他就再拿起一本来。如此反覆几次，他恼了，倒地翻滚起来，一边干嚎着，一边双手揉着脸，却没一颗眼泪出来。三姑我俩大笑，异口同声地划着名自己的脸，羞羞他，“干打雷不下雨。”“干打雷不下雨。”谁知他又咯咯笑了。真是孩子的脸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这么一小会又雨过天晴，阳光灿烂啦。接着又大哭，直到我把一本没什么用处的书放到他手里，任他双手撕扯着书，正常玩了起来。 于是我有一种直觉，这个孩子日后会很不一般。这么小竟然会装腔作势，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此执着，少见！ 与“猫伯伯”大相迳庭的三伯（“猫伯伯”的三哥）比我大一岁，已经在县政府当勤杂员快一年了。他人勤快，手脚俐落，有眼色，不多言不多语，领导们都喜欢他。二爷爷曾经说过，“你三伯要是像你那样识文断字的就好了，将来就是当干部的料啊，可惜啊，他不识字。” 也是，二爷爷一家人口多，吃饭穿衣都成了问题，念书可不就是无法实现的梦想。到目前为止，他家十来口人，还没有一个人读过书。 1948年8月11日农历：七月初六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上午，距我家二里路远的张兴和宋珍同学来我家玩。张兴平时不爱学习，学习成绩几乎倒数。他淘气得很，上树爬墙、调皮捣蛋、打架斗殴，样样俱全。我的作业被他号下了。同学谁想看看我的作业都不找我，而是直接去他那里要。他哪里都没考上，打算帮助他爹杀猪；宋珍可能感觉自己考会费劲些，没啥把握，就在考试前休一个半月学，对外声称病了。不过他不瞒我，我俩关系很密切，因此我了解实情。 宋珍想蹲一年，到下一届去念。今天是来借我的这一年来的作业、笔记等来了。我本身不是很情愿，想都留着作为纪念，但又却不开面子，最终还是都给他了。 没想到张兴如此重情义，趁宋珍去厕所的空，他从上衣里兜掏出一支钢笔塞到我手里，很有些动情地说：“这是我爹给我买的，他盼着我好好学习，能考上。可我不是那块料，送给你吧，也算它有个好去处，只有你这样的才子才配得上它，在我手里都被我糟蹋了。”见他说的诚恳实在，表情里透着真诚，我没推脱就接受了。 仔细端详着这支崭新的黒身金帽钢笔，我特别感动。不是我图小，占别人便宜，而是一颗让我感觉温暖的心和我贴的很紧，暖哄哄的。 我是一个多余的人，哪怕是来自他人的一点点关爱，我都会激动不已，甚至热泪盈眶。 他们二人走了，我目送他们直到拐过墙角去，才依依不捨地往回来。以后想和仅有的一两个好朋友见上一面恐怕都很难得了，我有些伤感。 ☆、第七章 1948年8月31日农历：七月二十六星期二天气：晴 我和父亲每人骑一头叫驴，翻山越岭，经过两天的长途跋涉，终于来到离家二百里地以外邻县的中学。 新的校园，新的同学，新的环境，一切都是新的。我的心情也如同这新环境，既新奇又激动。我踌躇满志，志在必得，但我明白，我绝不能掉以轻心，毕竟同学们都是各地的佼佼者。 父亲明天就回去了，他对我没有太多的嘱咐，他知道我在学习方面比较自觉，成绩一直出色，只是叮嘱我不要太省着，要吃饱吃好，该花的不必心疼，我点头答应着。 父亲还不放心，又亲自在教室、食堂、宿舍之间走一趟，见三者都在一个大院子里，之间的距离也不远，他终于放下心来。 安顿好我，父亲就要去街里找住宿的地方，我有些不放心，要随他去看看他住的地方，他拒绝了：“我常年走南闯北，啥市面没见过，放心吧，没事！”说完，把兜里的钱都掏了出来，数了数，只留够路上的食宿费，其余全留给了我。我又拿些给他，他说什么也没要。我的眼睛一下就辣了，赶紧背过脸去，担心即将掉下来的眼泪被他看到。他的影子在我的视线中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煳，直到拐过弯去，不见了他的踪影，我才回到宿舍。 第8页 1948年9月1日农历：七月二十七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是我迈入中学校园第一天，同学们来自周边好几个县，令人称奇的是我们班竟然还有三名女同学，更令人称奇的是她们还都是天足。这些年来，我从未见到过一个女孩子念书。据说她们来自学校附近，估计家境不错，又占尽地利优势，我们住宿，她们走读，但我一点也不羡慕她们。 班主任老师宣布学号，叫到名字的同学都站起来，让老师同学认识认识。我是二号，一号比我多二分，真没想到我总分离满分只差七分，没能当上第一名。这正应了那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我特别认真地记下前五名同学的名字和分数，我攥紧拳头，心里在暗暗发誓，一定要赶上那个第一名，加油！ 1948年10月19日农历：九月十六星期日天气：晴 我把以前的日记本锁在家里的箱子里了，重新换一本，但既不敢往宿舍放，也不敢放在教室，只能踹在身上，真别扭。以前可以在自习课上写日记，因为那时学生少，一个人一张桌，现在人多了，两个人一桌，不管在教室还是在宿舍，都极少有个人的空间，所以写日记的机会也少了，很不方便，我非常不适应。要知道，我可是天天都要写日记的，一天不写，都好像有一件天大的事没做似的，心里极为不安。 有时候，极想把所闻、所见、所想、所悟记下来，却又没有相应的时间、场所，一吐为快的渴望却还火烧火燎地炙烤着我。 我的科科功课都很顺利，丝毫不费劲。语文相比较其他科目弱些，但我读书多又会编故事，作文没问题。 我遨游在知识的海洋里，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细小的问题都不放过，不给自己留下一点知识隐患。数理化多做题，书上的习题简单的我做一遍，稍有难度的，我至少做两遍，甚至三遍。我又背着课本把凡是学过的例题又做一遍，可以说，这三科我游刃有余。当然，自开学以来还没考过一次试，我期盼着各科考试，检验一下开学以来所学的知识，看自己究竟还有哪些知识缺漏，好及时补救。 但是顺风顺水中也有不和谐的音符，邻班有一高一矮两个同学对我总是不屑一顾的眼神，我相信他们是嫉妒我的优异成绩，令我特别不舒服，我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尽量少跟他们搭言，也还相安无事。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什么实质矛盾，我要克制自己。 1948年10月28日农历：九月二十五星期四天气：多云 事情总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我越是躲着麻烦，麻烦越是找上门来。今天，吃完早餐回教室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刚才就餐时，有一个同学问我的一个化学现象，我回答得不是很完整，一时忘了看路，噔，我正好撞上嫉妒我的高个子，“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道歉。对方却眼一横阴阳怪气的说：“对不起的事往后少干！”我起起火落落火，气早已充满胸膛，但还是忍住了，没发作。“真不可理喻！”我转身走了。 1948年11月3日农历：十月初三星期三天气：晴 班里那个叫孙佩珍的女同学常问我问题，我真佩服她的大胆，毕竟这是一个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每当这时，有几个男同学会有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异样的、诡异笑容，我心里都不舒服了，可她竟然没事人一般。很显然，她对我有好感。说心里话，她眉清目秀，活泼大方，身材婀娜多姿，是一个好姑娘。 在宿舍里，我的室友们在谈论到她时，多是溢美之辞。对这些，我从不发一言，我对此反感至极，甚至可以说十分讨厌这些无聊话题。我不是故意和大家格格不入,他们谁了解我的特殊经歷啊！ 我明白，长此以往，我会和大家越走越远，但我无法弥补，眼看着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另类，我的心又在滴血，我多么想和大家同吃同住同玩同乐，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我掉队了。我成了一只南飞的孤雁。 我极力迴避孙佩珍的问题，有意躲着她的眼神。可能她也觉察到了，但她依然千方百计地寻找机会接近我。也是，没准人会说，越是躲闪越说明心里有鬼，我强迫自己大方些，再大方些。可越是这样，越反倒难大方不了。我有心里障碍了。 1949年5月8日农历：五月初十星期日天气：晴 我今天和人打架了，我躲了又躲，可最终还是没有躲过去，事情是这样的： 中午刚回到宿舍，那一高一矮哼哈二将走进来，说请我出来一趟有话说，我知道他俩找茬，但我心底无私天地宽，我径直走出去，大个子开口了：“请你离孙佩珍远点，她是我的表妹。”我一听火腾地窜了上来，但还是极力克制自己，“这一点你不应和我说，请你和你的表妹说去，我和她是纯粹的同学关系，请您尊重我的人格。” “是他妈的你自己不尊重你自己，明明是你勾引她，你还……再说老子揍你。”边说边挥舞着拳头向我示威着。我也急了，大声喝道：“我岂是好欺负的，如果你有话好好说，也就算了，既然这样，我就是和她好了，你能咋地？随你便。” 他疯了，举着拳头冲着我脸就砸了过来，我一闪身躲过了他的拳头，照着他小腿飞起一脚，他以为我没他高，会憷他。他躲闪不及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矮个子赶紧上前扶住他，和稀泥道：“大家都是同学，何必呢，误会误会，我们走吧。”见势不妙，高个子恨恨地说：“小子，你等着，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矮个子拉着他灰熘熘走了。 第9页 此时，宿舍门口已经聚了好些人，见哼哈二将如此狼狈不堪，大家哄堂大笑。他们两个外强中干，其实没啥大本事。但影响不好，我没说什么。 我总算出了口恶气，长期以来积压在心中的愤怒，瞬间一下子释放了出去，心里无比畅快。可想到他刚才“勾引”一词，愤怒又袭上心头，直撞我的脑门儿，这小子欺人太甚，简直是往我头上扣屎盆子，令我难堪不已。我反覆劝导自己：得饶人处且饶人，宰相肚里能撑船。 我在心里告诫自己，这俩小子说不定还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呢，千万小心，别被他们暗算了。我的为人原则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我不惹事，事惹我了，我不怕事。 ☆、第八章 1949年5月11日农历：五月十三星期三天气：雨 屋漏偏遭连天雨，下午，我终于将早晨不愉快的事情忘掉了，却又接到一封把我甩向谷底的一封家信。信是武儿写来的。 “哥，昨天中午，爸的把兄弟----栗祥来给你提亲，女方姓王，也是东六家人，据说人长得很漂亮，也很能干。其他情况我没听到，得到这个消息，我就立即出来给你写信，你要有个心理准备，我没听到爸爸反对，那他就是同意呗……” 霎时，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我心里乱极了，欲哭无泪，欲说不能，我该怎么办？我在心里吶喊着。踉踉跄跄走出教室，幸亏当时教室里只有几个人在唠嗑，没人注意我的情绪变化。我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没有一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我的心上像悬着一块大石头，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又像背着一个大麻袋，无处放置。 我一个人来到街上，一户人家院子里的花开得正艷，从门口看去，火红一片，但此时，我却感觉它们是在看我热闹，正如杜甫的《春望》诗，“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失魂落魄地走着，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布满乌云。一阵凉风吹来，我顿时打了一个寒噤，天要下雨了。 我在琢磨阻止这场亲事的办法，直接去信向父亲言明我不同意，可儿女的婚姻本来就是父母做主，我有何理由不遵从吗？去信让武儿劝说父亲，可父亲能听他的吗？直接回信跟家里决裂，那我的书也念到头了……想尽办法，都感觉不妥，我无计可施，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自接到武儿来信之后，我的精神一直恍恍惚惚，上课经常走神。今天的化学课上，当老师以超大声音：“童峰，这两种物质反应后，会产生什么现象？”我被吓得一激灵，同桌用脚碰了我一下，眼神示意我看黑板，幸亏我在课下已经预习过这些内容了，否则就惨了。在老师的不满，同学或幸灾乐祸或疑惑的神情中，我无地自容地坐下，惭愧、孤独、懊恼、无奈、无助的情绪吞噬着我，心情沉重地如同钉在地上。我该怎么办呢？ 其实我还能咋办，父亲的脾气我是知道的，他的决定无人能改变，谁说什么都是白说。没人能救我，只有我自己来拯救自己。 1949年5月13日农历：五月十五星期五天气：雨 班主任找我谈话了，询问我最近上课精力不集中，情绪低落的原因，我没有说实话，只推说身体不舒服。也许若不是这样的出身，也许若不是经歷太多的变故，我也许不会对此反应如此之强烈，毕竟这是一个由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决定儿女的时代，我又怎能逃出如来佛的掌心呢！想到这些，心里稍好受些。 我还没来得及设计自己的未来，但我对婚姻、对家庭有着本能的惧怕，我的人生经歷，我的不幸遭遇……如果人生如此不尽人意，一个人终了一生不是很好吗。 1949年5月29日农历：六月初一星期日天气：多云 武儿的来信终于到了，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明明知道事情无法改变，还是抱着一丝幻想打开信，人说希望越大，失望越重，可我没抱多大希望，得到的还是巨大失望。其实，我潜意识里肯定还是存在侥倖。果然，那门亲事已经定准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唯有武儿替我悲哀，为我捏着一把汗。可到后来，见事实已经无法改变，他反倒过来劝我了。“哥，那姑娘还不错，苗条大个，白净面皮，比你大三岁，据说还是她们村里的妇女主任呢，我看也没什么不好。爸还说女大三抱金砖。” 我向命运投降了，我还能怎样呢？认命吧，也许这就是我的命。学了这多年自然科学，开始迷信起来了，真可悲可笑。 1949年6月15日农历：六月十八星期三天气：晴 晚自习钟声响了，我懒懒地打开数学课本，想以做习题的方式来排遣郁闷。忽然夹在书中的一张字条映入我眼中，我被吓了一跳，心怦怦直跳，赶紧向四周望了望，还好没人注意我，我这才小心翼翼地看起来，“这些天，你怎么一直闷闷不乐，遇到什么困难了？能说说吗？说不定我还能帮助你呢。”我的心一下子悬到嗓子眼儿，脸热辣辣的，做贼一般用眼睛余光扫视一下周围，同桌正在冥思苦想，没人注意我，我这才放下心来。那工整的字，女性化十足，不用说肯定是孙佩珍的字了。我说不出是啥感觉。我装模作样地在字条上划几下，将它团成团，放进衣兜。我决定冷处理，不声不响，只当啥事都没发生一样。 第10页 摸摸额头，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后背也湿了。不是我故弄玄虚，更不是我不尽人情，人言可畏啊！没事那些好事者还给我攥事呢，我从内心深处想远离那些是是非非，躲开那些不必要的麻烦。 1949年6月20日农历：六月二十三星期一天气：晴 今天早饭后，打水回来的路上，孙佩珍在我前边不远处慢腾腾地走着，很显然她在等我。我只好放慢脚步，想比她走的还慢。可我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不会走慢路，这不故意磨磨蹭蹭地走，还是很快“追”上了她，她明白我躲着她。我仍低头往前走，她紧走几步上前道：“真骄傲啊，见到同学连个招唿都不打！”我只好放慢脚步，挠着头，脸热脖子粗，吞吞吐吐半天只说出：“我……我有啥……可骄傲的”一句话来。 “说说，你到底遇到啥困难了？”“没……没有，”她咯咯笑了：“那你为啥萎靡不振的？”见我不吭声，“谢谢你那天对马明说的那句经典的话！”说完，她风一般飘走了，留下我愣在那里。我都忘记了，那天打架时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了。难道是……“我就是和她好了，你能咋地？随你便。”天啊，这丫头也忒大胆了，我那只不过是在气头上，说的一句气话而已！ 家里那团乱麻还没理清，学校的麻烦又来了，唉，我这是撞到烦恼堆里了，怎么挣扎都跑不出麻烦的手心了。 ☆、第九章 1949年7月19日农历：七月二十三星期二天气：晴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感觉不十分好，数学一个讨论题，需从三个方面进行，我落下当“x等于零”这一步骤了，现在想起来真是不应该，可当初就是没想起来。其他科目也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估计超过第一名的可能性不大，不被后边的人撵上，能保住入学的名次就不错了。我默默地我祈祷着，老天，千万别让我退步啊！我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打击了。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来到教室宣布成绩，我语文91分，数学98分，物理96分，化学96分，外语92分。我是班里第一名，年级第二名。但年级第一名却比我多十分。我俩的距离在拉大。教室里沸腾了，考好的的同学兴高采烈，考糟的同学垂头丧气。一场考试，几家欢喜几家愁。 我比预料中考的还好点，本应高兴。可我却高兴不起来，满心里盛放的依旧是沮丧。这些天，我经歷过太多的事情，我是在一种怎样的煎熬中度过的啊！再心大的人，也会崩溃的。我在刻意调整自己的情绪，尽量使它达到最佳状态。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真的做到完全驾驭自己的情绪，多难啊！有志者立长志，无志者常立志。 再说，又要放暑假了，想想就紧张不安。如果家人不再提起那王姓姑娘的事还好点，我就当没有此事，以此麻痹自己，先得过且过；否则，我又会陷入惶恐之中无法自拔了。未来不可预测，家里不是港湾，世外桃源难觅，哪里是我故乡？ 1950年7月22日农历：六月初八星期六天气：晴 又放暑假了，远远地，我就看见有一个人在村头张望，我估计应该是武儿，走近些，果然是他，他快速跑过来，接过我肩上的提包，“哥，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了！”他涨红了脸，喘着粗气，我俩一边诉说着彼此思念的话一边往回走。日夜的思念在顷刻间的化作千言万语，我们有说不尽道不完的话，仿佛此时世间只有我俩人似的。“回来了小文，成儿快叫哥哥！”继母也抱着两岁的弟弟成儿，走上前来和我打招唿。 成儿虎头虎脑，我在弟弟武儿和成儿间扫了几眼，不得不说，成儿圆月脸盘，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黑葡萄似的会说话；粉嘟嘟的小嘴“得得”（哥哥）地叫着，有趣极了。又不认生，我拍拍手叫他，他张开双臂就往我怀里扑。一下子，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小弟弟。我抱着成儿，大家说说笑笑走回家。终于，那个死气沉沉的家又有了欢声笑语。我在心里感谢着这个给全家人带来欢笑的小生命。 我写作业，成儿也要笔要本，我给他递过去，他也坐在那里像模像样地乱画，俨然一个学生，不骄不躁，有模有样，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只一支笔一个本，他就玩上好半天，可爱至极。望着她唯一的孩子，继母满眼柔情似水，欣慰地如同一座佛像。就连一向沉稳有加不善言辞的父亲，每当出去回来，都一进门就先叫“成儿，……”对继母冷漠的奶奶，也有了变化，过来过去也会逗逗成儿，有时还会抱抱这个小傢伙。 一家人享受着温馨幸福的时光。多么难得啊，这个小开心果改善了一家人的紧张关系，小小的成儿真是功德无量啊！我在心里这样自言自语。我充分享受着这难得的片刻宁静，心如止水，这是我从未有过的美好感觉。 1950年8月17日农历：七月二七月初四星期四天气：多云转小雨 假期里，我在家里闲着无事，除了看书就是逗成儿玩，从学校借来的几本小说已经全看完了。回过头来，将有趣的地方再看一遍，甚至不止一遍。我读小说有个特点，第一遍粗读，第二遍细看，细看有味道的就再读。几遍下来，有些精彩片段已经烂熟于心，可以当故事讲了。 第11页 我读书，武儿也跟我抢落着读。父亲见我们整天窝在家里读书，有时候，他就撵着我们出去玩一会。到外边没站多大一会，小说的曲折情节又把我们给拽回来了。我们就这样如醉如痴地、疯狂地读着小说，忘记了早晚，忘记了给自己放风，几乎到了废寝忘食、如醉如痴的程度。 继母不识字，见我和武儿每日聚精会神地读小说，怕成儿影响我们学习，也尽量自己看着孩子。我们俩只能去继母屋子看孩子，孩子每当见到我们都高兴的不得了，见不到我们时，他就调皮哭闹，可是他只要一看到我们，立即就手舞足蹈起来。成儿简直太可爱了。 那天，父亲硬是把我们撵去大姨奶奶家走一圈，说是有事，其实是让我们放放风。路上，我们还不忘讨论萧红的家人对她的不同态度。突然，“是你们哥俩呀，放假这长时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过你们呢！”吓我一跳，原来是曲祥。于是我们停下来寒暄了几句。“童峰，你的学校不错吧！” “还将就。”我淡淡地说。 “啥时候你方便，顺便到我们学校看看，反正你上学、放假，顺我们学校旁边路过，可能赶不上你的重点学校好，但也还拿得出去哎！”曲祥发出邀请的同时，还不忘顺捎炫耀一下。 说实在的，自从那年他揭开了我的身世之谜，痛苦、难堪、绝望……一直左右不离地跟随着我，像一只只饿皮虱子，死死地叮住我不放；又像一只苍蝇，在我耳边嗡嗡个没完没了。我几乎无法面对他，说不出是恨，还是其他。总之，就是不愿意再见到他。至今偶遇，感觉还是怪怪的。从小就在一起读书的孩童，到今天的中学生，又好几年过去了，可我仍然无法释怀。他真正伤透了我的心，让我无法原谅他，可见我的狭隘。 1950年12月5日农历：十月二十六星期二天气：小雪 自习课前，我又收到了武儿的来信，我边读信边流泪，读到最后，已经抽泣起来了。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教室，完全忘记了身边是静静地自习的同学。同桌轻轻碰碰我，我捂着脸，仍然抑制不住悲伤。 “哥哥，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你可千万挺住，家里人不让我告诉你，可我控制不住。成儿弟弟死了，半个月前，成儿出疹子了，高烧不退，家人用尽办法，都不凑效，他躺在炕上，不哭不闹，不吃不喝，一家人急得团团转。婶婶急的满嘴起了一层燎泡，也不吃不喝，昼夜陪伴着他，呵护着他。奶奶说，如果他的疹子能出来就好了，可他身上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先生走马灯似的换，可他们都只是摇头，无计可施。就在大家都感觉希望渺茫时，成儿却要吃饭，顿时大家仿佛又看见一线曙光，赶忙给他弄吃的，谁知他吃了一碗后就闭上眼睛睡着了，我们以为他终于好一些了，才都喘了一口匀和气。可到半夜，他渐渐的越喘越汹，有出的气无进的气，身上烧的火炭一般烫手，到后来就干脆抽了……” 我伤心欲绝，成儿，我亲爱的弟弟，你来人世间才只有短短的两年多啊！你还没来得及上学，还没来得及正式使用你喜爱的笔和本，你就匆匆去了。你那可爱的粉嘟嘟的小嘴再也不能对着我叫“得得”了，黑葡萄似的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观看大千世界，就永远的闭上了。这是怎样的哀恸啊！写到这里，我再一次泪流满面。 屋漏偏遭连天雨，不幸人偏遇不幸事。婶婶在弟弟成儿去后十天也去世了，儿子的夭折，她认为那是自己照顾不周，她不能原谅自己，也失去了精神支柱；奶奶的冷漠、嫉妒，家庭成员的微妙关系，使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致使她抑郁、绝望、愤懑而死。她虽是我的继母，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时日不多，但她的温柔、善良、坦诚却给我留下难忘的印象，亲爱的婶婶、成儿弟弟，你们一路走好，愿你母子在天堂里快乐……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是阴阳之间能通信，我又怎样才能让你们知道我对你们的绵绵思念呢！ 武儿还说，父亲在继母母子二人还没得病时，曾经做了一个梦，梦见一大一小两只鸽子相继死了，当时膈肌了很长时间，总觉得兆头不好，如今果然应验了。 可以想像，那个来之不易的充满欢声笑语的家不復存在了，生活兜了一个大圈子，又回到了原点，让所有人都又再次陷入痛苦的深渊。父亲一个月内安葬妻儿两人，又是何等哀痛啊！无法想像他内心的悲哀、凄凉与绝望。 ☆、第十章 1951年1月25日农历：腊月十八星期四天气：小雪 又放假了，家人还都没从悲哀中走出，于是我没写信告知放假时间。又来到熟悉的村头，却再见不到那个惹人喜爱的弟弟成儿和温柔善良的婶婶。我在心里默默的思念着他们。记得我上学走时，成儿弟弟还挥着小手跟我再见，如今他已长眠于地下。我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满耳朵都是他的“得得”。他在我面前挥之不去，一切仿佛都还在昨天。家里大门紧闭，站在门口听听，没一丝声息；原来那些到处瀰漫着成儿弟弟欢笑声的屋子，如今空空荡荡，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平时，婶婶游走于厨房柴房间，一会出去抱柴，一会进来揭锅，蹬蹬地进进出出，充满无限生机和活力，让人感到她有使不完的劲。现在家里角角落落都是冷清。婶婶母子二人带走了我们的欢乐、我们的幸福、我们的一切。家里的冷清凄凉令我心碎。 第12页 1951年2月16日农历：正月十一星期五天气：小雪 今天下午，后院二爷爷的两个女儿，即我的二姑、三姑。还有前街老爷爷的两个女儿---我的二姑、三姑，四人一起来我家。她们四人都和我年龄不相上下，也都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只是身材都略有些胖。而二爷爷家的三姑却更肥胖了些，走起路来两条柱子似的腿，得故意往外撇些，否则就无法迈步。这还不说，眼睛细而小，老是眯成一条缝儿，有人戏嚯地说，她的眼睛是用席篾拉的席篾缝儿，似乎有永远睡不完的觉似的。村里人给她起个外号---迷煳。 她们几个人都穿着同样蓝底小红花斜纹布的新棉袄，一样新的青色免档棉裤。不用问，她们四人的衣服料子肯定都是我父亲给她们买的了。 “大侄子，你倒是念书的人，穿的衣裳和咱这的都不一样，我头一回看见，学生穿着只有上边来的干部才穿有四个挎兜的衣裳。”后院三姑粗声大气地、不无羡慕地夸着我的衣服。看的出来，她是真的很少见到中山装，所以才少见多怪。于是，我非常感慨：不读书没法子不成井底蛙呀！ 听着她们的话，父亲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吆喝，不好意思，还想着给你们打丝线打丝线，还是忘了。你们也很快就到十七、十八，该娶该拉的年纪啦。下次一定想着。这事的！” 几位姑姑脸立即红了，笑眯眯地站起来，千恩万谢地去了。 看着她们欢天喜地的样子，我心里有一丝慰藉：父亲的慷慨还是一如既往。 1951年8月9日农历：七月初七星期四天气：晴 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日子。民间又称乞巧节，即女孩们祈求上天给予她们智慧，让她们心灵手巧，做得一手好针线活。我没有亲姑姑、亲姐妹，家里也不重视这个节日。而周围比如后院二爷爷家，大女儿出嫁了，二女儿、三女儿都待字闺中，老爷爷家的大姑早已嫁人了，二姑三姑也没婆家。可是，这两家四个姑娘，尽管家庭都不富裕，但是我的父亲即她们的堂哥都给她们买来了花红柳绿、五彩缤纷的丝线，红绿色花的缎子布。她们四人手工绣枕头顶，做包袱鞋，留着出嫁以后用。 她们几人父兄都健在，无奈日子过得捉襟见肘，日常开销都经常拿不出，哪有余富钱给她们买这些奢侈品！若不是父亲给她们买这些做女红的物品，她们恐怕还干着急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据说，如今几位姑姑绣得都有模有样了。父亲曾经说，他的两个叔叔家日子都过的窄巴，将来女孩子找男人时，就很难找到富裕人家，再拙手笨脚的，就更难找到好人家。她们学学女红，做得一手好针线活，将来找婆家咋也会好些。 从这些方面来说，父亲真的没挑，没人说他不济。周围人都羡慕我的几位堂姑，说她们命好，摊上一个好堂哥。 村东头马英的妹妹桂子和我同岁，夏天从没穿过鞋，冬天的棉袄也小的可怜，短短的袖子，穿着一双露脚指头的夹鞋，出来玩冻得瑟瑟发抖。父亲见他们孤儿寡母的可怜（马英爹已经因病过世），也给桂子扯过棉袄布，还让马英到我家来帮忙干活，挣钱补贴家用。 父亲令我引以为骄傲的事很多很多，说不尽道不完，可他…… 1951年8月18日农历：七月十十六星期六天气：晴 暑假已经过去二十多天了，但我过得并不轻松。尤其刚开始回到家时，心里时时刻刻都惴惴不安，没有片刻宁静，没一丝安全感。就像身后有十万追兵，奋力追赶着我，我则拼命奔跑躲藏。就连夜里做梦都是被一群坏人围追堵截，吓得东躲西藏。有时眼见被追上了，却无论如何都跑不动，又无处藏身，急得大声喊叫，手脚乱刨。等被身旁的武儿摇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此时我已经满头大汗。 几次三番，噩梦连连，我有些恐惧晚上了。睡觉休息，一件多么平常的事情，在我却成了一件奢侈品了。 我无时无刻不担心父亲突然要我去东六家认亲什么的。我人在家，又有时间，父亲心绪又差，他说啥就得是啥。被他牵着鼻子走，那还有好！ 过十来天，我的思维才趋近正常，渐渐平静些。我时时处处留心父亲的言行举止及栗祥的行踪，以此来推断自己的吉凶。栗祥驾到，我肯定就凶多吉少；否则，我可能会暂时安然无恙。我的安全跟栗祥紧紧捆绑在一起，多么可笑，多么无奈！ 我像惧怕瘟神一样害怕栗祥。每天上午十来点钟左右，我都例行公事一般往铁路东走一遭，看看栗祥是否来了。我简直变成一只受惊的兔子了，两条后腿着地，直立着身体，两条前腿向上举着，紧张地向四周张望着，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飞速逃离。只是我无处遁逃，只能坐以待毙罢了。 其实他来了，我也不能把他从半道撵回去，只不过是提前就心惊肉跳罢了。 1951年8月20日农历：七月十八星期一天气：晴 我终于又以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考取离家更远的外省一所重点高级中学校。再开学，我又将到那那里去读书了。 三年的初级中学读书时光，我一直成绩优异，名列前茅，但我又不尽善尽美。在操行评价上，我得了一个大“丁”字，它像我面前的一面大镜子，把我整个人都收入其中，我感到自己丑陋无比；又好像做了盗贼被人抓到了一般，难堪地无地自容。大“丁”字深深地刺痛了我，道德败坏、穷途末路……等许许多多的贬义词一起涌入我的脑海，我简直无法原谅自己了。于是，我拿着评价单去找班主任，我实在担心它对我升学有影响。班主任说：“如果你的成绩和别人一样，那么人家当然要操行评语好的，它就影响你升学；如果你的成绩遥遥领先，别人尽管操行好，成绩远远赶不上你，人家就要你，就不影响你升学。” 第13页 班主任顿了顿，又慈爱地抚摸着我的头大声说：“放心吧，你若考不上，咱学校谁还能考上了。” 我这才放下心来，毕竟没有人比我成绩好。可是我仍然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欣喜。 大“丁”字已给我敲响了警钟。我决心改掉自己暴躁的脾气，但又谈何容易？不齿的出身，痛苦的生活经歷，曲折的求学生活，扭曲了我的性格，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会刺激到我，每当这时候，我就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我总是控制控制再控制，最后还是没控制住，像火山一样爆发了。想改正又无力改正，这种痛苦折磨着我，令我更痛苦不堪。 1951年8月22日农历：七月二十星期三天气：晴 离开学还有不几天了，这个假期如此漫长，简直度日如年。学校也不是我理想的归宿，但好歹学校还有学习做寄託；家里呢，我拿什么做寄託？也许是父亲还身陷悲伤之中吧，婶婶母子在世时，武儿的信中还说，等假期我回家让我去东六家去认亲呢，可现在眼见开学了，父亲竟然没提起，我心中稍许安慰。 上午，住在村西头的大姨奶奶走来，劝奶奶让爸爸再说一门亲，离这里十多里地远的小铺村有一梁姓女子，快三十了还没婆家，她挑花了眼，现在给人做二房也认了。“他这人妨老婆，过些日子再说吧。”奶奶这样淡淡地答覆姨奶奶，令我很不快，但我没露声色地走开了。 我能说什么呢？我明白大姨奶奶的用意，同住在一个村子，大姨奶奶当然对我们这个家清清楚楚，她可能也怕别人说闲话吧，所以才对爸爸的婚姻如此重视。这个家压抑难耐，透不过气来，她不总在这，倒未必感觉得到。 中午，大姨奶奶家请我和武儿吃饭，大姨奶奶又提到那个梁姓女子，武儿没吱声，我说：“这是一件好事，大姨奶您受累给我爸帮帮忙，如能成，我爸爸也许就会慢慢从悲伤走出来了。”“嗯，我也这么想。”大姨奶点头称是。 大姨奶奶还真当事办了，下午父亲出门刚回来，大姨奶家就来人把他叫去。等他回来，轻描淡写地说：“女方娘家爹做主，这事已经定下来了，这个月仅剩这几天没好日子了，你大姨奶说给查个好日子，下个月办。”父亲没表情，像说别人的事情。奶奶嘟噜着脸似乎没听见，也没搭言，继续做她手头的事。我想这只不过是父亲和我们打个招唿罢了，还轮不到我们说同意或不同意，我附和两声表示知道了而已。 ☆、第十一章 1951年8月31日农历：七月二十九星期五天气：晴 今天中午，我一个人经过四天的长途跋涉，终于从家乡老哈河南岸，抵达离家四百多里地远的高级中学。新的学校，坐落于距离清朝皇家园林不远的地方，四周都是山，如犬牙一般内外交错，高低无序；平地不多，显得极为珍贵。景色异常优美。同时，这里又是关里和塞外之间的必经之路，应该说这里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得到开发较早，相对比较繁华。 这所学校更大更高级，学生更多，来源更广，令人称奇的是女同学竟然也多了。我在心里管它叫“三多”学校，即校舍多、学生多、女生多。崭新的学习生活即将开始，我憧憬着自己有个好的开端，成绩依然优异，改改火爆脾气，一定一定…… 我对自己还有一个更大的愿望，亦即所谓的奋斗目标：我要马上振作起来，即尽量尽量让自己尽快尽快快乐起来，我的终极目标是成为一名大学生，永远永远逃离那个生我养我，却又给我带来无尽痛苦、烦恼的伤心之地，去一个远离家乡，没人认识我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的人生，做一个快乐的人。我这样幻想着，仿佛自己已经是一个置身于没有人知晓我的出身，没有背后的指指点点的世外桃源中人了，心里顿时欣喜不已。 1951年9月8日农历：八月初八星期六天气：晴 入学前，我一直担心自己的升学时的考试成绩，唯恐排名靠后，尽管入学“通知书”在手，但毕竟没有代表成绩的分数，没有比较，心里总是惴惴不安。如今，我总算松了一口气，我在我们一班是二号，在年级组两个班排名第三，我前边那两个人一个比我多八分，一个比我多二分，差距不大，使把劲，追上他们应该没问题。排在我们班第一名的竟然是一名女生，叫张玉秀。高挑儿苗条的身材，五四式女生髮型，端庄秀气妩媚，具有大家闺秀风范，又不失现代女性之雷厉风行，总之其气质绝佳；大脚，走起路来，曼妙的姿态，简直就是一道风景。见到她的剎那，我几乎惊呆了。当我回过神来时，我立即在心里骂起自己来：童峰，别忘了自己的目标，你有资格想入非非吗……读书，只能靠读书来改变命运了，别无选择！ 1951年9月12日农历：八月十二星期三天气：晴 更让我大跌眼镜的事还在后头，我们的化学和语文老师竟然是女的，从小上学开始，我这是第一次遇到女教师教我，不觉眼前一亮。听后座的两位同学窃窃私语，这两位女教师都是北京人，是同学更是好朋友，刚从师大毕业。 课上，我仔细地听讲，她们的讲话我完全能听明白，她们的口音和我家乡的口音几乎一样，没多大区别。也是，我家距离北京也只有八百里地，如今我在读的这所学校，是我家与北京的中间站和必经之地。 第14页 语文老师温柔大方，幽默诙谐，风趣活泼，善解人意，讲课抑扬顿挫，娓娓道来，自任课两周来，从未见她面部少过笑容。她烫过的大波纹捲髮，与她的瓜子脸形正相协调，恰到好处。同学背后叫她“微笑老师”。她另一个最大的优点是一视同仁。不像初级中学时，老师对学习拔尖的学生格外偏爱。尽管我在那时曾经被老师们无限地偏爱过，但如今的老师的做法更令我敬佩。 化学老师相比语文老师要严肃持重些，娴静大方，但我个人认为她谨慎有余而活泼不足。也许是学自然科学的缘故吧。 总之，老师们都是我敬佩爱戴的老师，他们渊博的学识，高尚的人品，……都让我心悦诚服。 1951年10月20日农历：九月二十星期四天气：晴 开学快两个月了，今天我才收到武儿的第一封信。没直接打开，而是先猜测一下会有啥事。果然如我所料，“哥，爸爸结婚一个来月了，继母外貌平平，但端庄大方。据说家里比较殷实，只有她们姐妹俩，她最小，还读过两年书。目前的表现还通情达理，又陪送许多东西，她娘家那头大伺候，还请了吹鼓手，人家请求我们这边也大操大办，毕竟姑娘是作家女。但爸爸没那样做，可能是觉得太张扬了不好。” “男人就是男人，爸爸自我们的第二任继母进门来，已渐渐走出丧妻失子之痛的阴影，似乎已经忘记了我俩的存在，爸爸还没出一次门，每天进来出去，和继母说说笑笑，有说不完的话，似乎满世界就他们两个人，我简直有些嫉妒了。人说一房臭，二房香，三房当娘娘，还真不假。……” 武儿絮絮叨叨写了满满两页纸，我能体会到他的感觉，我俩同命相怜，本能地能够体会到各自的心理感受，许许多多的话憋在心里很沉重很沉重。我也是，如果我在家，可以互相说说，这样心里会轻松些，两人无法见面，只能通过书信互诉衷肠。否则我们都憋得痛苦，我俩都有“多余人”和被遗忘的感觉。 我俩都是矛盾的个体，既看不得父亲的痛苦不堪，又看不得他的得意忘形；既看不得他和不应该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又看不得他目前的卿卿我我。我们到底要看到父亲怎样？他怎样才合我们的意？我这样剖析着自己。我明白了，这就叫嫉妒。显然，这个女人夺走了我们的父爱。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是一个姥姥不亲舅舅不爱的人，对奶奶、父亲等人疏远得很，其实，在我骨子里，还是极想得到家人的疼爱。人的感情真是太微妙了！ 窗外蟋蟀鸣声阵阵，情不自禁想到苏轼的《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新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诗人再次遭到排挤打击，心中凄凉无限，我们呢？此情此景，何其相似！ 1951年10月23日农历：九月二十三星期二天气：多云转雨 深秋的天气越来越显着了，一场风雨一场寒，下间操快步往教室走，手有些僵硬，凉风已灌满裤褪、袖筒，连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凉透了，粘在一起成了一个冰坨。如果眼前有一杯热水该多好，就能把它们各自化开还原了。我还没走到座位，就听班里管收发的王同学又尖又细的声音传来：“童峰，你的信，给----” 原来又是武儿的来信。“哥，最近学习紧吗？没感冒吧？天冷了，爸要我告诉你多穿衣服，咱村里人患感冒的人可多呢，你千万注意身体。还有一件事爸不让我告诉你，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东六家栗祥给你介绍的那王姓女子的爹，想让你们趁寒假你放假期间完婚，你及早有个思想准备。……” 我刚刚轻松一些的心顿时又揪紧了，我无法用语言来描述自己此时此刻的心情，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又细又深不可测的井里，没有一丝光亮，更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我一个人绝望的悲泣，我就一直这样往下坠着，坠着，坠着，四下不着地，我心想这一次我是死定了，豁出去吧，我本是一个多余的人，上帝现在把我收回去，反倒是厚待我了。可是我才十七岁呀，我的学习成绩很出色，将来考上大学到其他地方去工作，完全可以摆脱不公正的命运啊，这样沉沦下去，岂不太可惜了！ 我就这样挣扎着、痛苦着。不知过了多久，是班主任的一句：“童峰，你没有事吧？需要我帮忙吗？你都发呆一节课了。”“没---没---有。”我慌乱地回答着老师。深一脚浅一脚地逃出教室。 ☆、第十二章 1951年10月26日农历：九月二十六星期五天气：晴 好不容易把一件又一件的烦心事抛到九霄云外，心里刚平静些，又一件事凑来，犹如一颗大石头掉进平静的湖面，顿时又激起无数圈涟漪。 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下午，我和同桌约定好一起去阅览室看书，结果同桌临时有事，让我一个人先去，他随后就到，正当我完全沉浸在老舍的《骆驼祥子》对暴风雨和烈日的精彩描写中时，勐然传来一个熟悉声音：“你也来看书了。”抬头看时，是原来的同学孙佩珍，就站在我旁边，我立即弹跳起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张口结舌了半天才挤出了一句：“你也在这里，……怎么才看到你呀？”不知为什么我的脸又不知不觉地热了，心也突突剧烈地跳起来。 第15页 “你那是贵人眼高，看不见我们普通人呗！哈哈，不好意思，我不是讽刺你，我才刚转来一个多星期，你上哪去看我去！”她轻轻松松地说。 “哦，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呢。”我点头表示明白了。 接着，她紧盯着我的眼睛，小声问我：“你怎么没给我回信呢？” 我愕然，“我压根也没见着你的信呀。” 可能是见我一副完全不知情的表情吧，她不再说什么了。“但是，那封信在哪里呢？糟了……”她越发着急起来、局促不安，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了。 我心想，她给我的信里一定是对我表达好感来，否则我没收到信她不会如此紧张。但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说什么。 她越发地急了，“你就不怕信落在别人手里吗？” “那有啥，不就一封信吗。”我故作轻描淡写地说。 她不再说话，我也不知该说啥了，我们就这样尴尬着、窘迫着。 “哎，你们俩也来看书了，真巧！”原来我的同桌已来到我们面前，立即，之前凝固的空气开始有了一丝流动。 不对啊，我心生疑惑，他们怎么？我瞪大了眼睛，再次惊讶起来，用右手食指指着他们，狐疑地问道：“难道你们认识？” 见此情形，他们俩人平静地笑了，同桌抢先指着孙佩珍说：“她妈是我二姨。”“他妈是我大姨。”孙佩珍也不甘落后。于是我们三人同时大笑起来，阅览室里霎时热闹起来，惹得仅有的几个人都抬头看我们。同桌伸出指头树在上下唇间，我们相互看着都不好意思了，大家坐下来小声说话。 “哦，原来如此！这世界真是说大也大，说小也真小。” 1951年10月27日农历：九月二十七星期六天气：晴 自从昨天在图书室遇见到孙佩珍之后，有一个疑问一直在我心中萦绕：究竟是有人把信给密下来了，还是信根本就没邮到，亦或是孙佩珍根本就没邮信给我，而是在诈唬我，但看她那认真的神情又不像。 其实，那几年的同学生活，她曾经给我写过好几封信和纸条，但是我未曾给她回过一次，不是我高傲，也不是我不食人间烟火，更不是人家姑娘不好，而是我没有资格接受任何人的感情，我的不齿的出身，我的不成熟的心智，我的自卑的心理，都致使我不敢直面男女之情。我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封闭着自己的感情世界。其实我是生活在集体中的孤独者，我的心事太多太多，背着它们很沉重很沉重，却不敢向任何人吐露一丝一毫，哪怕是兄弟或好友。 想起那天，孙佩珍那曾经在片刻之间流露出来的哀怨忧郁的眼神，我自己就有一种罪恶感，我辜负了一颗真诚善良的心，我辜负了一片纯洁诚挚的爱，我左右不是，很是苦恼。如果她遇到的不是我而是其他人，没准能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一颗被放逐的心会有一个满意的归宿。她遇到我，真好比一堆熊熊烈火，遭遇了一场瓢泼大雨，瞬间被无情地浇灭。尽管学校、老师三番五次强调学生不许谈恋爱，可是少男、少女们毕竟正处于青春期，谁又能禁锢住自己年轻的心！ 我冥冥之中还有一种感觉，这次转学，孙佩珍极有可能是奔着我来的。不是我自作多情，我的直觉向来是很准的。但愿这次不准。 想到自己辜负了人家很惭愧，但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一个漂亮的姑娘为追爱而来，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也说明我还没有完全被遗忘。于是我又有些欣欣然，但我立即又自责起来。我怎么变成这样浅薄的人了！这还是原来的童峰吗？ 1951年10月28日农历：九月二十八星期日天气：晴 前天放晚学前，班主任向大家宣布，下个星期，至晚大下个星期，该期中考试了。“大家可要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哦！”班主任临出门还不忘再回头嘱咐一遍：“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啊！” 望着班主任走出去的背影，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细想想入学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甚是惭愧，都什么时候了，还卿卿我我地儿女情长，真无耻。这样想着，立即感到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一般，脸烫心跳起来。再想想自己当初曾对自己悄悄许下的诺言，更是羞愧难当。 于是，我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立即进入到紧张的复习备考阶段。把所有的除正课及吃喝拉撒睡之外的零散时间，全部用来复习功课。首先按下星期考试制定复习计划：大部头时间用来复习数、理、化，精细到像读小说那样读每一学科的章节内容，注重细节，连课本中的注释都不放过，之后做例题；复习文科採用粗线条加看课堂笔记的方法。再次，清除思想中的杂草，一切都要为复习让路，全力以赴地、全神贯注地、不遗余力地复习备考。 备註：由于即将来临的考试，是进入高级中学以来第一次考试，必须十二分地重视，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说做就做，不能等。我拿出语文课本，马上开始记忆学过的课文涉及的作家作品…… 1951年10月31日农历：十月初二星期三天气：晴 这几天，我一直沉浸在复习备考之中，不曾有片刻的松懈，心里也出奇地平静。此刻又到了每天必做的写日记的时刻了，于是，停下手头的功课，又不禁想入非非：如果这考试的消息来的再早些该多好，我也不至于此刻手忙脚乱，而这之前的好长一段时间不在状态。可是人毕竟都是感情动物，谁又能出离其中呢？ 第16页 “童峰，你看这道题为啥这样解，我看不明白哎！”后桌扯扯我后衣服角。原来她遇到拦路虎了。她就是班里的第一名，叫张玉秀。她人极聪明，还从没见她被难住过。 我拿过她递过来的习题，粗略地看了一遍：“噢，是这么回事，这种解法咱还没学，课本的下一章即将学到。” “是吗！你都预习到下一章了！怪不得你啥样难题都对付得了呢！佩服！佩服！”张玉秀真诚的赞美，令我极不自在。如果是别人，有可能会说不会，但是，我从来不会撒谎，同学问我什么问题只要会就告诉，甚至自己不会的还要反覆研究，弄明白了再给人讲解。 “哪里哪里，过奖了，过奖了，我也只不过是无聊时随意翻到那里，看几眼，想不到记住了。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罢了。”我摆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你再换一个题问我，我保证不会。” 谁知张玉秀并不就此停歇：“你不会是故意不会了吧！”她俏皮地笑出了声。 我更不好意思了，低着头，搓着手，没一句应付的话。我自幼不会开玩笑，知道的人是我不善言辞，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骄傲呢。 ☆、第十三章 1951年11月2日农历：十月初四星期五天气：晴 眨眼间，期中考试就来到眼前了，它就像疾风一样迅速。尽管科科都按计划复习了，但仍然不免紧张，这毕竟是入学第一次大型考试，它关系到今后师生们对我的印象，我可不想刚开始就给他们留下一个坏印象。 第一科考语文，我有些忐忑，因为它不是我的最强项。结果语文试卷比我想像的要简单，文学常识、字词、句子、修辞等等一应俱全。细看作文题目，我瞪大了眼睛，心跳加快，“天啊，我之前看过此类例文哎！”我兴奋得差点叫出声来。前几天，我无意中翻看作文书，其中一篇让我顿时耳目一新。当时我还想呢，作者所经歷的事情其实我们同龄人几乎都经歷过，只不过是作者驾驭语言的能力特别强，又擅长精雕细刻，所以极其生动。我很认真地研究并吸收了他的多种描写技法，记的在当天的日记中，我还刻意运用了该写作方法，没想到今天竟然碰到了类似作文，天助我也。 但是我马上就提醒自己，不能骄傲，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于是，我平静下来，细心地审题做题，一丝不苟，直至交卷。 下午的数学考试更是邪门儿，其中有一道题需要用两种方法解题，可我就会一种，用会的方法解完，我就极力地搜寻着记忆中学过的解法，都均不合适。就在我特别沮丧时，突然，我眼前一亮，灵感来了，那种解法是不是可以…… 初级中学快毕业时，有一天，数学老师讲完课后，突然心血来潮，也没拿书或纸条什么的，只凭记忆在黑板上写一个题。当时，大家盯着看了一会，都摇头面面相觑，根本找不到切入点，后来还是在老师的循循善诱的点拨下，用了很长时间解了出来。至今印象深刻。 眼前这道题可以何不用此法试试，不料就顺利地做出来了，因为和第一种方法的结果一样，所以我认为方法也正确。 1951年11月6日农历：十月初八星期二天气：晴 所有的科目都考完了，我长舒了一口气，有一种卸掉包袱后的轻松感。同时又有几分得意，尽管成绩还没出来，但我有一种预感，我考得还不错。我期盼着快出成绩，可我还是又有几分担心，我毕竟只知道自己的情况，却不了解别人怎样啊。 晚自习前，班里最好事者大喇叭杨林先于班主任跑进来，“班主任（数学老师）拿着卷子来了。”顿时，教室里立马静了下来，如无人之地一般。同学们大多伸长脖子望向门口，像吃了口筷子的鸭。 只见班主任用腋窝夹着卷子，满面春风，珊珊走了进来。直觉告诉我，他的心情不错。果然，老师望着大家，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讲台，却不开口，同学们有些摸不着头脑，又不敢出声，气氛霎时有点紧张，谁料老师这时却突然笑了：“嚯，好严肃啊！”立即，教室里又恢復了往日的活跃。 只见幽默风趣的班主任又开口了：“咱今晚是讲卷子啊，还是学新内容？”教室里更热闹了，沸腾了一般。不知是谁拉长声调说：“我们---想---知---道---分儿！”“好---那我们就念分儿----”老师笑眯眯的故意拖长声调说。 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我会考好吗？此时我心里似乎又没底了。我竭力让自己平静，可是心却跳得更剧烈了，在这纷乱嘈杂的声音里，都听到自己心脏噔噔的狂跳了…… 哗哗哗……哗哗哗……哗哗哗，潮水般的掌声响起，同桌激动的握住我的手，“恭喜！恭喜！”他见我还愣在那里，“你数学满分哎，老兄！”此时我才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同学们投来羡慕敬佩的目光；再看看老师，他正用柔和的神情看着我，微笑着向我点点头。我感觉到了老师的欣喜与赞许。哦，看来这是真的了。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终于着地了。 1951年11月9日农历：十月十一星期五天气：晴 这两天，我一直处于兴奋之中，兴奋得不能自持。本次考试，我在班里、年级都是第一名，第二名是张玉秀，我总分拉她21分，数学老师对我的称赞现在还迴响在我耳边，“童峰真是一个数学天才，咱全年级八十多人，只有他一人得满分，并且那个需要用两种方法解的题，只有他自己做出来了，并且，他的第二种方法又特别简洁。”想到这，我就心花怒放。 第17页 我明显地骄傲了，忘乎所以了，做不下题去。双第一的喜悦沖昏了了我的脑海，自己当了大总统一般愉悦；又俨然喝醉了似的，对一切朦胧不清了。我已经警告自己两次了，都没起作用。为了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我又将各科考试题从头至尾过一遍筛，不得不承认，我语文、数学的高分，有侥倖的成分。如果我没读过……没听过……又会怎样呢？我冷静多了。 我又跟语文老师借来一部《红楼梦》上，强迫自己读，还别说，这两招真灵，渐渐地，我读进去了。 当读到第三章《黛玉进贾府》时，王熙凤这个人物凸现在我眼前，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泼辣、炫耀，浑身的珠光宝气俗不可耐，我不喜欢这个人物，我在日记中真实地记录下了自己的阅读感受。倒是黛玉这个人物更令我同情，她新近丧母，又没有兄弟姐妹陪伴。只有父亲一个亲人，又在外地做官，她孤苦无依，只能投奔外祖母家，寄人篱下，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想到自己的出身，鼻子里酸酸的，眼泪在打转，有一股想哭的冲动。我比她强吗，她可以把自己大大方方地放在阳光下，我能吗？我像一只见不得人和光亮的老鼠，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她还有外祖母家可以去，我呢，学校是我唯一的避风港。 1951年11月19日农历：十月二十一星期一天气：晴 我终于能静下心来了，镜子似的平静，骄傲的情绪，对王熙凤的厌恶，对黛玉的同情，对《红楼梦》小说故事情节的猜测、推断、着迷等等，都可以暂时放一放了，我终于又回到正常的轨道上来了。 午饭后，我没回宿舍休息，本来休息时间也不长。这段时间，我又没有认真做练习，感觉很惭愧。今天，利用午休时间，把这几天学过的理化例题，再详细看一遍，之后再做一遍，再到自己那本课外习题集上，找几个同类型的习题做做，以此巩固所学知识。当我打到物理书第五十九页，想做第二个例题时，一页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静静地放在那里，我漫不经心地把它展开，正没有验算纸呢，这不来了。 娘唉，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霎时狂跳不止，做贼一般抬头，警觉地环视一遍教室，确实没人；再向教室外望望，也没人。于是我把它放在桌子上铺平，上面再压上练习本，才心惊胆战地看起来。 这是一封信，娟秀的钢笔字，十足的女性笔迹，尽管没有落款，但内容的字里行间告诉我，这是张玉秀写的。里边全是对我的赞美与崇拜，在她笔下，我简直就是一个世上最最聪明的人，找不出第二个来，还让我把我是怎样学习的具体做法告诉她，她要好好地向我学习等等。联繫她平时看我的眼神，直觉告诉我，她不只想向我学习那么简单，想到此我不觉惊出一身冷汗。我有资格接受来自异性的感情吗？我明白，这所学校谈恋爱的肯定有，并且也不只一对两对，尽管学校曾经严厉告诫过同学们。坦白地说，张玉秀是一个好姑娘，我也已经发现，班里也有几个人总好向她献殷勤；我也孤独寂寞，渴望友谊，渴望有人给予我心灵的慰藉，但我没资格得到。 想到这里，心里禁不住凄凉起来。再想想家里已经给我包办的、那个未曾见过面的王姓女人，顿时悲从中来。 1951年11月22日农历：七月二十四星期四天气：晴 我若无其事地作息着，尽量少与同学搭讪，以此躲避着张玉秀及其他同学的眼神、言语，装作不经意地观察着周围人对我的态度，其实我是兔子一样警觉。但心里却似有千军万马在奔驰。我太怕像读初级中学时那一幕再重演了，若不是那件事，哼哈二将也不会几次找我的茬，我也不会和他们打那几架，我也不会和他们一样，毕业时，脾气秉性一栏被评为“丁”。那个刺目的大“丁”字令我至今难忘，现在想起来我心里的气还满满的，可如今说句公道话，孙佩珍何错之有？她有喜欢别人的自由啊，我能阻止我自己，但我有权利阻止她吗？可是我又何错之有！孙佩珍的事还没有解决，已经觉得有愧于她了，却又冒出一个张玉秀来，唉，对别人也许是天大的好事，可对我来说却是灾难啊。我该怎么办？刚刚平静的心又被搅乱了，乱麻一团，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硬是强迫自己静、静、静，以做第二个例题来转移注意力吧，做着做着却不知干什么了。“该死，我又走神了！”我放下笔，骂起自己来。 通过几天来的观察，我发现张玉秀给我写信的事并没有人知道，我的心情终于放松些，放松之后的我有一种虚脱的感觉，周身瘫软无力，走起路来似踩在棉花上，腿脚有些支撑不住身体了，我怀疑自己感冒了。可是我没发烧，不头痛，又没流一滴鼻涕，没有感冒的症状啊。看来，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即棘手的情况把我给紧张的。 ☆、第十四章 1951年11月29日农历：十一月初一星期四天气：晴 这几天，我的心情好多了。我强迫自己把凡是与学习无关的事，都当作没发生过，课余时间时刻都让自己有事做，我大量做习题，放下数学就是理化，即俗话说的撂下耙子就是扫帚，做题到了几乎疯狂的地步，不让自己有片刻的停歇。实在累了就读一两页小说，相当于美味佳肴之间的佐餐。就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法，我顺利地度过了这段危机，自己认为没影响到自己的学习。 第18页 当然，这期间，我没敢和张玉秀主动说过一句话，她也恰好没问过我任何一个问题，本来嘛，她就是一个学习方面没怎么有困难的优秀学生。我就这样有意识的迴避着、躲闪着，像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似的，疲劳、别扭而压抑。我深深体会到，用一种疲劳去对抗另一种疲劳，最终得到的仍然是疲劳。暂时有效，时间久了，照样会精力不济，甚至会更疲惫不堪。 写到这里，我又深切地感受到，这样躲躲闪闪的不正常的同学关系，真不是长久之计，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备受折磨。没有了正常的同学友谊，不知同学咋看，反正我自己此刻焦躁不安、苦不堪言，但又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好在另一个人终于让我放下心来，她就是孙佩珍。 今天课间，我和同学去厕所的路上，见她正和她们班的一个男生，站在墙角拐弯处说话。他们满面春风地窃窃私语着，眼里根本没有他人，仿佛这校园就是他们俩人的。根据他们那放光的眼神，我相信他们十有八九是恋爱了。 那男生也的确很出色，关云长一样的身材，白净面皮，以第一名成绩入学。拉我八分的就是他。应该算做上乘的白马王子。说心里话，想想当年因她与“哼哈二将”打架的情景，我心里有一丝隐约的嫉妒，但只是一闪而过，反倒为她高兴了。 1951年12月20日农历：十一月二十二星期四天气：阴 情绪正常时，时间似白驹过隙而去；非正常时，又慢如老牛上山。时快时慢间，寒假又要来临了。 前几天，武儿因为生病回家住一星期，回校立即给我写信说，父亲的把兄弟栗祥，曾经给我介绍的那个所谓的对象的那个人。女方家派他来我家催促我父亲，女方家要我快些完婚。武儿还说父亲已经答应了，时间大约先定在正月初十之前，过几天找一个好一点的先生查一个具体的好日子，要我心理有准备，每回都是“狼来了”“狼来了”地喊，但还真没来过，这回可是真格的了。 此消息好像当头一闷棍，立刻把我击蒙了，我顿时天旋地转，大脑里一片空白。我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措。 等我清醒过来，我告诫自己不能这样顺其自然地等下去了，那是坐以待毙。我必须想办法拯救自己，怎么办好呢？跟父亲摊牌说自己已经有对象了，这可是大不孝啊，违背父亲的意愿，抛开父亲为自己定下的亲事，将来和自己喜欢的人结婚，简直是违背天理，违背人伦，大逆不道。这样的事情在中国，还只听说过在鲁迅等几个名人身上发生过。 就说什么也不答应，没有理由，就是不结这个婚，也说不过去。万一气坏了父亲，让父亲在乡里乡亲面前没面子，同样是逆子行为。再说我的书恐怕也…… 怎么办呢？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又不敢把它告诉别人，就自己这么扛着。无计可施，焦躁不安，一筹莫展。 1951年12月21日农历：十一月二十三星期五天气：雪 下午，我一个人在宿舍躺着，我已经四顿没吃饭了，全身无力，动弹不得。第三节课，班主任来宿舍看我，我挣扎着想坐起来，他紧走几步上前将我摁住，叫我别动。并且给我带来了药，给我倒了一杯水，一边用两个杯子互相倒着水，一边询问我具体哪里不舒服，啥感觉等，感动的我差点掉下了眼泪。 “不对啊，你平时好打篮球，体质那么好，不应该突然生病啊，昨天早晨你还好好的呢！”班主任狐疑地盯着我说，“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听说你昨天上午看过信之后情绪就不对了，你说吧，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又因无计可施病倒，干脆就把我的无助与无奈说了吧，请老师为我出出主意，想个万全之策吧。 我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想到这，就把家里已经定下婚期的事简单的叙述了一遍，但我的身世及孙张两位女同学的事，我只字未提。老师认真地听着，目光无比柔和，充满着同情。 “如果你从没见过这个人，相信你对她的了解，也只是停留在听别人介绍的层面上，不能说一点没有，肯定太有限了。”我望着老师点点头。“如今国家已经提倡婚姻自主，反对父母包办。”老师接着说。之后老师又给我讲了山西有个作家赵树理写的喜剧《小二黑结婚》的剧情。最后老师鼓励我：“遵从自己的感觉，在婚姻大事上不能妥协，爱人是和你厮守一辈子的人，如果不中意，会痛苦一生的，长痛不如短痛。这样吧，你寒假别回家，我帮你申请，留下来帮助护校，家里咋也不能在你不出席婚礼的情况下给你迎娶新娘吧，你看这办法怎样？”老师拍拍我的肩膀：“小伙子，你这是心病呀，好了没！起来吧，” 我激动得连连向老师点头，表示贊同，表示感谢。老师呵呵笑着走出去了。老师的妙法和诙谐的话语，顿时给了我无穷的力量，我竟然感觉自己好了。 1952年1月2日农历：腊月初六星期三天气：晴 心情放松了，时间过得飞快，小寒大寒又一年。班主任给我申请的护校任务，学校同意了，我可以在学校过一个寒假了。尽管我从未在外边过过年，但是对于今年这样一个特殊的大年，我还是一点都不想家的。 第19页 谁知这一下家里却炸开了锅，相隔五天时间，我竟然接到两封电报，催我回家。我推说假期找不到人替我，这个寒假怎么也回不去了。 可能家里人意识到了我不回家的真正用意，没再来电报。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心里也说不出的大，第一个回合以我的胜利告终。 正当我在学校自由自在地读着自己喜爱的小说，沉浸在小说中，又接到了家里第三封电报。是武儿拍来的。 “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可以回家过年了，警报解除了，危机已经过去了……” 紧接着，武儿的信又到了。 原来，李祥给我介绍的那个对象，跟他父亲及李祥三人来到我家，再次催促我们假期完婚。也许是弟弟和我观点一致的缘故吧，他也极其讨厌这个女人。一遍又一遍地审视人家，听人家说话，观察人家行动，尽情地寻找她的不是，结果他真的有了重大发现。那姑娘并不胖，穿的也不是太厚，可她的肚子怎么就有点大呢？这一发现不得了，武儿赶紧向奶奶作了汇报，奶奶惊得张大嘴，半天说不出话来来，…… 很快，家里仅有的几个成员就都知道了，经过商量，一致意见：退婚。首先，由奶奶先悄悄地询问那姑娘，找出她肚子大的真正原因，再见机行事。 当奶奶问她时，她就说自己胖，就这样体型，其余什么都不肯说。她不亏是她们村里的妇联主任，果真一张利嘴，一副镇定表情。反正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奶奶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步步紧跟不放。 “我们都已经打听过了，听说你跟一个男人曾经……，如果你认为你个人是清白的，那就让我们村里的接生婆给你看看，没事咱啥也不说，我孙子必须得娶你；要是你真的有了，我们也不对别人说出真相，好保全你的名声，就说你一次都没见着过男方，人家在外边念书，吃不准人家心，你要退婚。这样对你没有丝毫损害，你看中不中？”奶奶说。 那姑娘什么也不说，后来说去厕所，家里人当时也没有多想，就让她自己去了。过了一会不见人回来，奶奶去厕所找，没人，再去当街看，仍然没人，这下全家人都慌了神，出去四处寻找。当我父亲跑到山后老哈河南岸时，她已经快到河中央了，父亲大声喊她，她连头都不回，继续往前走。父亲急了，顾不上脚下冰滑，几次差点摔倒。突然，一条清沟横在前面，那女人一犹豫，父亲顿时心凉了半截，他手里正好拿着一个粉杆子，跨前两步给她一下子，她这才停住了脚步。 原来那姑娘在村里任妇女主任，和上边来的一个下乡干部好上了，那人有家室，见她怀孕了，给她出主意让她赶紧出嫁。 至此，关于我的一场所谓的订婚、即将结婚的闹剧，在女方已经怀孕四个多月的事实面前，终于很难堪得收了场。我自己也在庆幸：幸亏我从未和她见过面，否则这件事根本说不清楚了。 ☆、第十五章 1952年2月2日农历：正月初七星期五天气：晴 警报解除，在家人信中的再三催促下，我还是于正月初踏上了归途。我说不出自己的感觉，高兴，确实高兴，这次危机算是有惊无险。但以后呢，以后就没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了吗？我仍心有余悸，毕竟在农村，还是一个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决定儿女婚姻的社会，我能逃得脱吗？ 本来年已过，节已跑，我不想回去了，可家人一天一封电报地催。唉，还是回吧。再说我非常想念武儿了，我们已经半年没见面了。 大年初七，我终于回到了家，武儿高兴得不得了。晚上，躺在被窝里，他跟我叨咕了这半年来，家里及村里所发生的大事。 “当年马英给咱家干活时，咱家并没有亏待过他，咱又一起长大，他待咱家人比他自己家人还要亲，咱有啥好吃的东西都想着他。如今，他翻身得解放，当上了贫下中农，神气得很，见到我总待搭不理的,我心里可不平了，人怎么就这么薄倖呢？”武儿发出感慨。 “就是这样，爸爸还托人给他介绍两个对象呢。一个，人女方家嫌他家穷没干；另一个，人家背后说他的脸像个大发面，模样太丑没干。” “马英妹妹桂子，尽管比我还小一岁，可身材比我还高，已经出落成大姑娘了。就是没有穿戴。西营子老李家哑巴的妈心善，托媒人来给哑巴说亲，马英妈见人家有几个钱，竟然答应了。” “那桂子啥意见？”我问，“啥意见，从小也没穿过几件新衣裳，这回人家一次就给拿过来三身新衣裳，还有一些彩礼；她又没念过书，也没啥见识，还挺高兴呢。”武儿无不惋惜地说。 “太可惜了，简直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老李婆也太卑鄙了，她这是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可耻！”我愤愤不平。 初九上午，武儿陪我去西营子给大姨奶奶拜年。等回来时，栗祥正坐在炕梢，倚着被垛，和父亲唠嗑，看到他，我气就不打一处来，真想不理他。可是，我毕竟已经管他叫了十几年大伯，我又是一个读书人。于是我强忍着不快，跟他打了一声招唿，问声好拜个年。 栗祥讪讪地和我搭讪着，表情有点不自在。见此情形，我就推说有事，赶紧退了出来。 第20页 午饭后，我上北屋走一圈，栗祥仍然在和父亲说话，他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样子他又住下了，我更反感起来。见我进来，他们还不说了，我心里犯嘀咕，他们莫不是又在酝酿什么阴谋吧，但又一想，那件尴尬事才平息没过十天，咋也不能再生事了。 1952年2月7日农历：正月初十二星期四天气：晴 下午往外送一个客人，正好遇见前街的发大婶正贴着墙根晒太阳，打过招唿问过好之后，我刚想往回走。“小文啊，听说你爸的把兄弟给你说的那门亲事散了。你这孩子，我还看过那个丫头呢，挺好的，大个，不胖不瘦，怪可惜了（liǎo）的。不足之处就是大脚，再说还双喜临门，上哪去找这样的好事去！”发大婶阴阳怪气地说。 立即，一种被侮辱、被践踏、颜面尽失的感觉瀰漫周身，全身的血液仿佛往外喷涌，心似被投到火炉里，被烧燎得生痛，怒火腾地直蹿向脑门。“双喜临门，那就把她拿到你们家去吧。”走在回家的路上，自己恨恨地说：“简直又一个杨二嫂。” 1952年2月9日农历：正月十四星期六天气：晴 终于又要开学了，我实在在家呆够了，想想周围人的冷嘲热讽，怪异眼神，我就怒火中烧，又自责不已。我本来就不该回来，不回来不回来还是又回来了，这不是自取其辱吗。我无法原谅自己，更无法原谅伤害我的人。 悲观厌世、自暴自弃的情绪左右着我，我无法自拔。我本身就是一个错误的集合体，上天又故意折磨我，让我自己知道真相之前又让我周围的人都先知道，让我成为众矢之。众人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手指头也能戳死人。 人生活在人世间，咋就这么难呢！我也没有过高的要求啊，只求有学上，有饭有衣能维持生命，难道这要求于我高了？周围人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呢？我在无数次问苍天、问大地，却没有一个答案。我迈不过去自己心里的坎儿了。 我的心矛盾着、痛苦着、悲伤着。五味杂陈，万千感觉，说不出其一。一边是心已死，一边要重生，恐怕苍天都被我难住了。 还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的那段话“人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回首往事，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临终之际，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在关键时刻起作用，给人勇气与力量，催人奋进。 1952年2月10日农历：正月初十五星期日天气：晴 晚饭后，父亲在那屋叫我。 “爸，有啥事吗？” “你栗祥大伯又在东六家给你说一门亲，女方姓柳，比你大两岁，人长得挺好。家里只有六个闺女，没有小子，日子也不错。主要是那家人人好，听说营子没人说不济的。”他又接着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不能只顾念书，误了正事。人后街梁海，才十三就结婚啦，十五就有梁世平了。” “我目前还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我们老师说了，我们这些学生，只要坚持念下去，人人都能念大学，因为将来升大学是一个萝蔔顶一个坑儿。” “念大学还挡住你娶亲了？” “那我将来大学毕业以后去外地工作怎么办？” “那就带上她嘛，这有啥难的。” 我不再说什么。我看透那架势了，无论我说出什么理由都无济于事。父亲已经铁了心要给我说亲了。我心想大不了还像上次那样，我不回家，你们能奈我何；或者我去外地工作了，不着家，不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我还是把丑话说在前边，万一哪天出现啥变化，可别怪我。” “啥，你再说一遍！还红了毛了你。没看见马英吗，比你还大三岁呢，到如今说不上人，连个媒人都不上了；还有后院你大伯、前街童瑞、后街李和……都二十多岁了，大人多着急你知道吗！”父亲瞪大眼睛，我很少见他如此动真过，不敢再说话了，以免无法收场。 “本来是应该在你上学之前定下来的，但你明天就走了，还是把事儿先有到这儿吧。”父亲接着说。 唉，真是皇帝不急，急煞太监。我的命运还轮不到我自己做主，暂时顺其自然吧，回学校再做长远计议。 1952年2月11日农历：正月十六星期一天气：晴 今天一大早，家里来了两位重要的客人，全家人热情地款待他们。 客人名叫陶镇，另一个是他的警卫员。陶镇夫人的老家在距离这里七百多里远的北部，如今在云南军区工作。用俗话说都已经是很大的官了，但到底是哪一个级别我没问。这次是回夫人娘家回家过年，顺便来看看他当年的救命恩人----我父亲和我的一个远房堂哥的。 堂哥也来了，还有些来看景致的乡亲，大家像久别的亲人似的寒暄着、说笑着。家里过年一般热闹，屋里屋外、进进出出全是人。奶奶则和堂嫂等人在厨房忙碌着。 原来，三年内战时，解放军和国民党中央军在我们这一代作战，那一战解放军失利，伤亡惨重。陶镇和他的一个战友，就是在负伤即将被捉时，逃进了我家邻居的玉米秸子垛里，才躲过了敌人的追捕。晚上他来到我家，说明情况，父亲又找来堂哥商量。商量的结果是，先让他们在我家养几天伤，先避一避风头，再设法送他们出去。 第21页 几天后，一个月朗星稀的深夜里，两名解放军分别穿上父亲和堂哥的衣服，打扮成进城卖粉的伙计，一行人赶车上路了，到距离我家七十里之外的一个县城小火车站，二人坐火车南下找队伍去了。 陶镇叫父亲叔叔，叫堂哥老弟。临走前还询问了我和武儿的读书情况，鼓励我们好好学习，叮嘱我们，如果以后想去南方工作，千万去找他。 陶大哥真叫人羡慕，大学毕业，我也去南方，我心里这样打算着。 说到陶镇大哥，我又想起一个人来，此人也姓陶，叫陶海。他以前曾经当过警察局长，忘记了他曾经是哪里、哪个级别的警察局长，也记不起来他为什么来我们这里了。只记得他当初非常信任父亲，更相信父亲的人品，认为他一家人到我们这里住下来会很安全。于是，让父亲引荐他一家到我们村子来，改名童世涛（改成我家的姓，名字最后一个字，是他原姓的谐音），从此在村里安居下来。 我叫他叔叔，我们两家人很要好。他家来时四个女儿，到这里后又生育三女一男。一家人相亲相爱，幸福美满。与周围邻居们也特别合得来，深得大家好评。 因为陶镇大哥的到访，我上学晚走一天。 ☆、第十六章 1952年11月18日农历：十月初二星期二天气：晴 紧张的学习生活终于抑制了我的许多杂念，我也尽量控制自己，什么都不想。每天行走走在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上。为此，我颇有几分得意，我几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轻松过。我不敢奢望“永远”，人生本来就不是一帆风顺的。我的人生之路，曲折、坎坷恐怕会是常态了。 最近，武儿也较少回家，偶尔来封信也只是报个平安，我也懒得去问，知道的越少越清静，我总算暂时逃出了藩篱。 那天午休，我出去买笔，回来的路上与张玉秀不期而遇。打过招唿，见四下没人，她直视着我的眼睛：“童峰，请你说真心话，我们同学这么久了，我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我明知故问。 “不为什么，你就说嘛！” 真看不出来，这丫头还会撒娇呢。我尽量让自己不动声色，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冷静。内心却惶恐得很；同时又有几分得意（这是我以前没有过的感觉），它让我惊讶。 “不错啊。” “那你说说我都哪些方面不错？” “你聪明……智慧……”我吞吞吐吐地说。 “再没有了?”她紧跟不放。 “还有……落落大……方……” “还有吗？”她依然不依不饶。 “还……有……嘛，还有善良、美丽。”我终于横下心来，说出了我的真实看法。 “也就是说，我这个人还可以，并不是一无是处，对吧。” “哦，可以这样说吧。” “那你干嘛老像躲瘟神似的躲着我？” “没有啊！” “真没有吗？” “当然！” “哎，说真格的，我求你一件事行不？” “如果是我能做到的就可以。” “你--保--证--能--做--到。”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父母想把我许配给同村的一个老贫下中农的儿子，我只是见过那人几面，并未搭过话，更不了解他。能否暂时假装充当我的未婚夫，替我挡一挡，帮我渡过眼前的难关？” 见她言辞恳切，本打算立即说“不行”的我反倒犹豫了，以往的决绝态度正在败下阵来。扪心自问，我是不喜欢她吗？我是不敢喜欢她罢了。 见我仍然犹豫不决，她开始用激将法：“噢，我明白了，你一定是有心上人了，请问她是谁啊？” 我又开始脸红耳热起来：“根本就没有的事，我懦弱不堪的，谁能看上我了！”话一出口，我自己也惊呆了。我怎么说成这样的话了呢？我无比惊讶于自己的嘴不碰心，这不是一种变相的默许吗！我明明是想说这我可胜任不了，我在家已经订婚了。可我拧不过自己的心了！该说的未说，不该说的却说了。 “别急，我看上你了，并且是真心的，这回你该放心了吧！好了，什么也别说了，就这样了，走，我们回去吧！”我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乖乖地被她拉了回来。 “你不上街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复杂情感，我还明知故问。 “傻子，我是专门来找你的呀。” 我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女孩子，都敢大胆地追求真爱。而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胆小如鼠，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尽管它还是隐隐约约的、朦朦胧胧的。 可是，我的心里又开始五味杂陈。欣喜与苦涩同在，得意与恐惧共存，快慰与自卑互生。各种感觉剧烈地交织着、碰撞着、挤压着着。它们燃烧着我、啃咬着我、蹂躏着我、吞噬着我。我快虚脱了。 1952年11月20日农历：十月初四星期四天气：晴 自从默许了张玉秀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请求之后，心里总有一种惴惴的不安，既有自责，更有担心和恐惧，多种复杂情感纠结在一起，让我寝食难安。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又像千军万马的古战场似的，吶喊声、厮杀声、号角声交织、分散，消失、又起。 第22页 夜里也总想入非非，早晨起来，经常像学习了一整夜，疲惫的很。为了转移注意力，已经疏远的篮球又被我捡了回来。这几天，几乎一天一场。两双鞋的鞋底都明显的磨薄了，走路甚至都硌脚了。由于劳累，晚上入睡，容易了许多，也早了许多。 还有一点，我自己也感觉到了，我平时有意无意的，还是多看了张玉秀几眼。偶尔的目光相遇时，我会立即躲开，在众人面前，我没有勇气直视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她幽怨的眼神令我惶恐，致使我负罪感越来越重。我又开始自失起来，后悔自己当初的草率默许。可事已至此，我又岂能出尔反尔，再说，仔细剖析自己的心境，她的表白不也正是自己朦胧隐约的期盼吗，言为心声。也许平时不说话，她准以为我反悔了，或者忽略了她，或者不在意她，让她心里没底。谁不渴望像言情小说中所描绘的那样，漫步花前月下，享受浪漫时光。 家里那个麻烦还没办法抖落掉，我又在外边自作主张……，我这是唱的哪一出？可她哪知道这些！有时，只那么幽怨的一眼，我就更加自责。 是啊，我从未主动跟她约会一次，她怎能不…… 1952年11月21日农历：十月初五星期五天气：多云 今天，突然接到武儿的来信，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心惊胆战地拆开信，果然，家里又出大事了。 我的第二任继母又去世了。原来，她在娘家时就有痨疾病，即现在绝大多数人还不会叫的另一个名字----肺结核。只是她家里人瞒得严严实实的，我们（包括媒人）都不知道。武儿还说，听人说，患这种病的人最怕结婚，尤其怕生育。如果生男孩可能还会好些。可是继母怀孕了，谁知她……，估计她怀的也是女孩吧，不然她怎么就…… 又是一去就两命，啥样的家庭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啥样的人经得起这样的折磨！不知家里人又乱成了啥样，怎样度过了这一难关的。父亲是一个爱面子的人，继母进门时间又短，想简单埋葬都不可能。 我没有往家写信，此时此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父亲，什么话语能抚平他的伤痛？恐怕什么语言都苍白无力。他还不到四十岁，已经歷过三次丧妻之痛。俗话说不幸有三：即童年丧母，中年丧偶，晚年丧子。三大不幸，他已经全部歷过了，只是丧子在中年。 父亲三岁丧母，爷爷很快续弦。那个女人貌若天仙，却蛇蝎心肠。人说有后娘就有后爹，此话一点不假。开始，那恶妇在父亲的父亲面前还收敛些，只在背后下手，狠命拧父亲有衣服遮挡着的地方，别人看不见淤青。那恶妇又威胁他，不许他哭，不让他说。说是如果说了，以后拧得会更狠。父亲身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还经常不让他吃饱。后来，她见父亲的父亲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变本加厉，经常往头上打，他粗心的父亲依然没有发现。晚上就让父亲独自睡在一铺炕上，八九岁的孩子，夜里害怕，冬天炕又凉。有时，里屋实在太冷，他只好在大人都入后，睡在灶火坑去，那里暖和些。 若不是那次父亲的父亲晚上醉酒回来晚了，错把厨房当成了他的卧室，踩到了睡在灶火坑的儿子，恐怕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唯一的儿子，所受到的后娘的虐待。他们凑凑唿唿、勉勉强强把父亲拉扯到十三岁。见我现在的奶奶，即父亲的父亲的四弟媳，父亲的亲四婶，只生育了一个女儿就丧夫守寡的份上，就把我的父亲过继给了她，即我现在的奶奶。当时，奶奶才二十一岁，因她娘家是地主，她也曾经读过几天私塾，受什么《列女传》、一女不侍二夫等封建思想的毒害，坚持生是童家人，死是童家鬼，立志守寡不改志。父亲的父亲极为佩服，深受感动。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就到东北去了。直到我十多岁时，父亲把他已经客死他乡的亲爹的尸骨背了回来，葬在我家祖坟地。 父亲受尽了后娘的气，尽管家里并不困难，却就是没有父亲的吃、穿、戴。身上生虱子，把父亲咬的难耐，但人小哪知道抓，又没有其他衣服可换，生生把皮肤抓出了许多伤痕。长大些，吃饭时不让吃饱，他就背后偷偷熘进厨房再找点吃的。所以并未耽误他长个儿，只是偏瘦些。 父亲终于翻身得解放，他非常珍惜眼前的优越生活。他的四叔家是一处方方正正的四合院，北边是三间坐北朝南的砖瓦正房，做粉房和仓库；东厢房三间，北屋住着奶奶、武儿和我；南屋是父亲和母亲的卧室；南边还有三间坐北朝南的正房、是牲口圈和草屋子；大门朝西开，有漂亮的大门楼和宽敞的黑漆大门。 由于家里失去了主事的人，奶奶又是大家闺秀，从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里的大事小情全由四爷爷料理。四爷爷去世后，由父亲学着打理。 村里人都说父亲了不起，是块经商的料。其实，父亲的本领也是在长期的经商过程中锻鍊出来的。父亲刚接手生意时，大伙计老刘见他是个孩子，欺瞒他。同样是带那些粉出去卖，收入竟然比以前三汀少了一汀。他的四婶几次和他嘀咕此事。父亲决定和两个伙计一起出去卖粉，伙计老刘推三阻四，故意夸大买卖路上和卖场上的艰辛，想以此吓退父亲。 亲自出去以后才明白，老刘表面上恭恭敬敬、老实厚道，实际上狡猾奸诈，他不但坑东家，还坑同伴儿。小伙计是父亲的远方老叔，但他比父亲只大几岁，人又憨厚。东家在世时，他只负责看堆餵马等杂活。之后是老刘一手遮天，他什么都不知道。父亲经手后，老刘觉得再没有太多油水可捞，就找个藉口离开了。 第23页 从此，父亲挑起了这个家的大梁，日子越过越红火。只是由于父亲的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周围人、本家、亲朋好友，都受过他好多恩惠，家里也并没有太多的积蓄。也正是由于这样，土改时，我家被划为中农。而奶奶的娘家比较富有，他的哥哥砸明火，替国民党做事，为手下打手抢来寡妇做老婆等等，几乎坏事做尽，解放后被枪毙，家里也被划为地主。 那一年的腊月，父亲又出去卖粉了，家里只有奶奶和她那个女儿，即我的姑姑。奶奶突然生病了，躺在已经一天没烧火的炕上，发着高烧，瑟瑟发抖。四五岁的姑姑饿的直喊饿。奶奶强支撑着起来，想给孩子做口热饭，再烧烧炕。不料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栽倒在灶火坑。等父亲半夜回到家时，母女还在灶火坑互相依偎着。 父亲将奶奶抱上床，安顿好姑姑，开始烧水做饭，给奶奶熬汤发汗。那一夜父亲几乎没合眼，用嫩白菜叶给奶奶搓手心脚心退烧，守在奶奶身边。几天后，奶奶恢復了元气。她的被压抑的太久的女儿身渐渐开始甦醒，据说就是在那时，他们走到了一起。我的父亲，他令我骄傲，又给我带来无尽伤害。我也明白人无完人，我还懂得不以小眚掩大德的道理。但是，本来年龄相差不了几岁，又同在一个屋檐下，患难与共，共同支撑一个破碎残缺的家。目标一致，心意相通，孤男寡女，又都歷经坎坷。二人相互依赖，互相慰藉也是非常正常的事。可是它被世俗伦理所不容。东院二奶奶曾经说过这样类似的话。她老人家目睹了父亲艰难曲折的成长过程，也目睹了奶奶守寡生活的辛酸，她对这两个人深表同情。曾经几次跟我说他们如何不容易，只是她一人左右不了世人的眼光。我明白她老人家的用意，一是告诉我，有些事是迫不得已，由不得自己；二是要我不要记恨一对患难人，要原谅他们。 还有一件事。据说，那年月砸明火的多。（其实奶奶的哥哥就是做这一行当发的家）一天夜里，一家三口人睡得正熟，就听一阵狗叫，紧接着狗叫声又停了。只片刻工夫，一伙人就撬开门进了奶奶的屋子，强盗头子低声喝道：“不许出声，出声就要你的命。”奶奶赶紧堆起被子挡住了姑姑，哆哆嗦嗦地说：“好汉饶命，有话好说，千万别吓着孩子。” “把她绑上。”强盗头子瓮声瓮气地说。 两个小喽啰上前迅速把奶奶捆上了。“说，把钱都放哪儿了？”强盗头子开始逼问。“我们也没什么钱了。我男人死后这几年，家里买卖不景气，挣俩钱又让伙计都给坑去了。我们……” “少啰嗦，赶紧说，小心你的小命。”说着，就把刀架在了奶奶脖子上。正在这时我姑姑醒了，立即大哭。寂静的深夜，孩子的哭声格外瘆人（东北方言,吓人，或者令人毛骨悚然）。 “请你们不要伤害孩子，家里我当家，别人啥都不知道。”父亲在对面屋子大喊。原来，父亲在对面屋里也被强盗给绑上了。 强盗头子又迅速来到父亲面前，父亲明白，不让他们拿上东西，他们是无论如何不会善罢甘休的。就假装害怕的样子，极其顺从的让强盗押着他，去仓房一袋谷子里找出一些钱来。强盗们见此，可能以为每个袋子里都有钱，就喝令把所有的袋子里的粮食都到了出来，结果不再有钱。强盗头子恼羞成怒：“给他放点血，让他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不要，大爷请手下留情。家里真的再没钱了，我向你发誓，要是我撒谎，让我不得好死。原先确实有几个钱来，都让伙计老刘那个混蛋给捲走了。”见父亲一副诚实、害怕的表情，强盗们将信将疑。父亲见此，马上又说：“要不这样，羊圈里有十来只羊，好汉们拿上几只吧，羊膘都挺好的呢。” 强盗头子没吭声，小喽啰们可能垂涎三尺了。一个凑上前，小声说：“大哥，我看行。”“你知道个屁，黑灯瞎火的，好拿吗？”于是，强盗们又把父亲押回屋，临走还不忘威胁他：“告诉你，管住你的嘴啊！”父亲赶忙：“是，大爷……是，是……”强盗们在院子里把门锁上，扬长而去。 那一年，父亲才只有十五岁。 这次家里遭抢劫，奶奶被吓得一病不起十来天，父亲连集也赶不成了，在家做饭洗衣，操持家务，伺候病人。 奶奶还坐下了一个稀屎痨的毛病。从此以后，只要一有什么大事或者突发事，奶奶马上就要得去厕所，哪怕刚从厕所回来。 后来还听说，这次我家遭遇强盗，是别人对奶奶的的哥哥的报復。两伙强盗互相比拼斗狠，奶奶和父亲成了牺牲品。此后，奶奶对她的哥哥甚是反感，甚至产生了恨意。 在这之前，也有亲戚曾经劝过奶奶改嫁，看她年纪轻轻的，和年幼的继子支撑一个家，孤儿寡母的，实在太艰难了，可奶奶死活不同意。据说，奶奶的姑姑为她说媒，劝她改嫁，她不同意，当时都给她跪下了，奶奶都没答应。她说寡妇改嫁死后会被锯成两段，她不想死后还遭罪。 ☆、第十七章 1953年4月1日农历：二月十八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我和张玉秀于午饭后在教室里单独见面了。既不是之前相互有约定，也不是同学知道我们的特殊关系，故意躲出去，而是不约而同。她正坐在教室里写家信，我则去拿东西。她见进来的是我，立即走过来打招唿：“我还以为你……，我又给家里写信呢，我决定跟家里抗争到底，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 第24页 可能见我表情平静吧，她竟然上前抓住我的双手，脉脉含情的双眼，让我无法拒绝。窘得我心都快蹦出来了，慌忙环视四周，唯恐被人看见，幸好此时并无其他人过来。我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身体僵硬，又好像被孙悟空定在那里。本能地往回抽手，手又不听使唤。 从小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一起，并且，她是那样的温柔美丽、落落大方、楚楚动人，散发着迷人的青春气息，令人陶醉。 周身燥热的我，像干柴一样被她的热情、大胆点燃，本熊地燃烧起来。我不再担心，不再犹豫，我下定决心，答应和她谈恋爱，但绝不能被老师、同学发现。毕竟，这是学校所不允许的，只能处于地下状态。明白了彼此的情意，心似乎靠得更近。我们相约，共同努力学习，考上同一所大学，再去同一个地方工作。本来我们相知相惜，只是我的感觉一直被深藏在心里。 我忘记了烦恼，心里只有两件事：学习、恋爱。小说上说“恋爱的人最美丽。”玉秀就这样。她刻意的打扮恰到好处，漂亮又得体，传统与现代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仿佛新时代的天仙一般。女为悦己者容。 那天课前，班里一个平时一向讨好玉秀的一男生，突然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大声说：“呀，这是何方仙女下凡了。”他的话，引来众多目光。 玉秀并不慌张，“是皇家仙女下凡，你还不赶紧跪拜！” 教室里瞬间沸腾起来，闹笑声瀰漫其间，盛不下，从门窗溢出，飘向四面八方。 每当听到她的声音，看到她的笑靥，我都心潮起伏，激动不已。我清楚自己是真正陷入情网了。 我时刻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她的一点一滴都牵动着我的心。她也经常找机会对我深情地一望，其神情有关注，更有信任和鼓励。我们就这样互相鼓励着、守望着，走过各自的困境，去迎接只属于我俩的蓝天、白云…… 热恋完全沖昏我的头脑，我开始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学习，毕竟它让我们分神。我得设法给自己降温，集中精力到学习上来，这可是非常时期。 1953年4月20日农历：三月初七星期一天气：晴 我又开始绞尽脑汁，让自己平静。以前，我曾用过的几种招数，再次拿来均不管用。全部身心投入学习中，让自己时刻遨游在功课里，却总发现自己又在走神，这一招无效；读自己喜欢的小说转移注意力，读最喜欢的言情小说，怕触景生情；其它类又从内心牴触，这一招也无效；打篮球使自己疲惫，就能及时入睡，以免想入非非。可是我打篮球累得大汗淋漓，晚上躺在床上，照样满脑子玉秀的影子，精神得很，这一招也无效。 我被恋爱打得落花流水，我缴械投降了。我对自己无计可施，我又陷入了另一场危机，以前的焦虑、自责、愧疚等情感又捲土重来，折磨着我。 我后悔自己当初的不谨慎，立场不够坚定，没能守住那份矜持与封闭，最终还是做了感情的俘虏。学习曾是我的快乐，优异的学习成绩是我的慰藉，逃离那个让我受尽屈辱的家是我的动力。可如今，照这样下去，我的大学，那个我梦寐以求的天堂，它的大门还能向我敞开吗？即使一个萝蔔顶一个坑，那我的一向名列前茅的成绩呢，如果下滑了，我能接受吗？ 在经歷若干个近乎不眠之夜后，我终于决定，找玉秀面谈一次，解铃还得系铃人。我也无数次想过，管束自己的情感的野马，别人恐怕无能为力。况且，她又身在其中，多数也像我一样，正在燃烧着自己。只是家庭背景不同，成长环境迥异，性格差异较大，看问题、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也应该不一样吧。或许，她能给我想出一个好的办法。 1953年5月20日农历：四月初八星期三天气：阴 那天，明白我的意思后，玉秀出奇地平静，“谢谢你的帮忙，使我几经波折，终于摆脱了家里人强塞给我的所谓婆家、未婚夫。”顿了顿，她又接着说“忘记告诉你了，不怕你笑话，我选择男友有一个重要标准，他必须聪明睿智、才华横溢、刚正不阿、正直善良，人又帅气；家境无所谓。也就是说，如果你的学习……” “请不要说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急忙打断她的话。 从小到大，还从没有人质疑过我的学习成绩，一种智商被轻贱、漠视的感觉油然而生。又好像自己是一匹骡马，在买卖市场上被买主围观，讨价还价。 我是气气咻咻地回到学校的。越想越气，若不是路上有许多人，我一定会大声喊出来的：“我童峰出身虽然不幸，但智商高，学习成绩一贯名列前茅，学习上我不服气任何人。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我要抓紧一切时间学习，绝不许任何人超过我。我要给大家看看，证明我童峰能行！” 那个勤奋、刻苦的我又回来了，早操后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我则走进教室，背诵课文，记忆文学常识，预习复习文科内容。星期天，有的上街了，有的在宿舍歇息、聊天，有的打篮球，在教室学习的寥寥无几，其中就有我。 我心里出奇地平静，一切与学习无关的都已被我抛向脑后，心里只有学习、学习。我没再观察过张玉秀，似乎她的一切都已经了出离了我的视线。有时候，写当天的日记，竟然不知道天气状况，甚至都没注意到来给我们上课的老师们穿的什么衣服。我又回归到从前的学习状态了，甚至达到了忘我的程度。 第25页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各科的测试，综合成绩我依然第一，并且遥遥领先，落第二名三十多分。感觉心里像天空一样开阔，又有几分得意。但我警告自己“得意时别得意，失意时别失意，要有一颗平常心。”当老师宣布我又是第一名时，张玉秀兴奋地涨红了脸，双眼放光，属她的掌声最大、最热烈。估计她的手都得拍疼了，好像她自己得了第一名似的。这一细节是晚上回宿舍后，大家七嘴八舌时，一个室友说的。我不知道他说这些的目的，也不想知道。 1953年5月24日农历：四月十二星期日天气：晴 我们就这样坐在一个教室里听课、学习，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我的目光不再追随她的身影，对她似乎没有感觉了。说来也奇怪，以前，哪怕是偶尔瞧她一眼，她多数也在窥视我，目光相遇，她会心地莞尔一笑，我心里立时涌进一股暖流，又都迅速躲闪开。想到这些，原来的被轻视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并且还暗自窃喜，亏着她高抬贵手，否则，没准儿我还挣扎在感情的漩涡里无法自拔呢。我嘱咐自己，到啥时候都不能恨她，相反，还应该感谢她的及时放手。是她，让我这个在感情方面如一张白纸的人，体会到了恋爱的圣洁与美好；让我这个一向自卑、孤独又不敢正视现实的人，有了自信与勇气。 心无旁骛的日子里，日子过得快如闪电，转眼之间，开学已四个月了。我的鞋底已经磨透了，走路磨脚，往鞋里灌沙子。走一段路就得停下来脱掉鞋，往外磕磕土。可是，家里的钱还没邮到。这种情况是从未有过的，从来都是手头的钱还没花完，钱又到了。说心里话，从小到大，我从未因钱发过愁。现在，我倒真有点着急了。 这几年，我的两位继母和小弟弟相继去世。不说别的，就只是丧葬费用，得花费多少！且不说生病的花销，再宽裕的家庭，也得折腾穷了。 我的心不由得揪紧了，家里不会因为日子紧吧，不供我读书吧。如果那样可太惨了，我不敢再往下想像。 无法描述自己的心情，无法述说自己的命运，也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我像一叶孤舟，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狂风恶浪一拨紧接一拨地袭来，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 我在默默祈祷，苍天，帮我度过这次难关吧，读书是我唯一的精神寄託，也是我摆脱人生窘境的桥樑，它可是我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第十八章 1953年5月27日农历：四月十五星期三天气：多云 屋漏偏早连天雨，黄鼠狼偏咬病鸭子。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个星期天武儿回家，发现大姨奶奶的大儿媳---我的大表婶，正在我家炕上做被褥。武儿问，他们说是做给二表叔结婚用的，武儿当时没多想。等上学走时，感觉不对劲，他们为什么不在自己家做，就问邻居二表婶是哪里人，邻居竟说不知道。武儿心里画魂了，东西营子住着，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不知道，总共才多大个村子，稀稀落落的几十户人家！再一问，武儿才知道，原来是为我结婚做的。家里人嘱咐大表婶她们瞒着武儿，怕武儿走漏消息，却没有嘱咐邻居，结果还是被邻居无意中泄了密。 武儿风风火火回到学校，赶忙给我发电报告诉我。这回可是真格的了，让我自己快想应对的措施。我能想出什么办法，家里连结婚的被子都给做好了，我还能逃脱的了！ 但不管咋说，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抗争不一定能成功，但不抗争只能死路一条。我再次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竭力使自己冷静。挖空心思、千方百计、竭尽全力想办法，却无没有一种办法可用，我彻底绝望了。 看来，靠我自己的力量，是想不出万全之计来的了。寻求别人帮助，找谁呢？仅有的几个普通朋友，想这样的办法恐怕还不适宜吧，毕竟我从未跟他们说过这一类的心事。张玉秀，不，没准她以为我离不开她，故意编造事件来求得她的重归于好呢！老师、班主任，可能也只有他们了。可是让他们知道此事，我有千万个不情愿。 1953年5月28日农历：四月十六星期四天气：多云 每次去班主任办公室，没有几个老师在里边。今天上午去两趟，老师一个都不少，并且第一次时大家正在讨论问题，不便进去；第二次时，教导主任也在，大家似乎在聊天，仍不便进去。我更加沮丧，人倒霉时喝凉水都塞牙！是不是不应该找老师？从不迷信的我开始迷信了。我想退缩了，心又不甘，自己想办法又不得，求人帮忙又寻不到。我被逼近了人生的死胡同，心想，此时我若是得场暴病死了有多好！ 下午，我终于抓到了一个单独面见班主任的机会，他上完课走出教室，我追出去拦住他。 听我吞吞吐吐地讲明原委，班主任眉头紧锁，看来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我还不忘请求他替我保密，他点头应允，仍然不说话。尽管班主任平时沉稳有加，也思维敏捷，办事干净利落，从不拖泥带水。我更感受到了情况的不妙，气氛的紧张。空气仿佛凝固成了一座大山，压得我喘不出气来。 “这件事太棘手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彻底推掉或者拖延时间，几乎都不可能。只有一种方法可以一试，但又太残忍了，你未必做得出。”班主任无奈地说。 第26页 “老师，请您说说看。” “牺牲你自己，和那姑娘结婚，婚后慢慢培养感情，这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我……” “或者牺牲对方，先和她结婚，等你大学毕业参加工后再离婚，再和与你志同道合的人结婚。” “这样做太不道德了吧！”我反应强烈。 “我们可以冷静地做一分析，首先，你是一个善良、孝顺的孩子，你不可能与养育你十几年的家庭决裂吧？再说你如果挑战你父亲的权威，他停止对你的供养，你的书还能读下去吗？你不回去与那姑娘结婚，你父亲颜面扫地，他照样可能断掉你的给养……” “老师，那您看我该採取哪种办法呢？”我已经麻木僵硬了。 “那得根据你自己真实的内心，反正我认为让自己没书读了是下策。” 我明白了，我的事，老师也无能为力。但他要我不放弃读书这一点与我的想法一致。之后，可能就得任人摆布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我还是选取能继续读书这条路吧，其余的以后再计较。 1953年7月22日农历：六月十二星期三天气：小雨 暑假如期而至，按不按时回家？回吧，此时的家已经成为我心中的牢狱；不回吧，我即使是孙悟空，也逃脱不了如来佛的掌心。回与不回都是一个罪过。 父亲拍来电报，问我放假的准确日期，好给我邮钱。表面上是在为我的生活费、路费做打算，实际上，我心里明镜似的。如果我反抗，父亲就会断了我的生活来源。我只有乖乖就范，否则，我的书就念到头了。但我还是无法完全照父亲所说的去做，这样他会以为我完全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完全认同他为我安排的人生。我的痛苦与挣扎、我的委曲与求全、我的无奈与无助，他都丝毫不知晓。 于是我故意把放假时间推迟五天告诉他们，让他们着急去吧。信发出去了，又开始后悔，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还惹父亲上火干啥。他人生的遭遇，我又不是没听说过；他的良苦用心，我又不是不明白。 十多年的感情纠葛，十多年的刀尖上舞蹈，十多年的愧疚与自责，十多年的背后指指戳戳，相信他没有一刻平静过、轻松过。内心的羞愧与痛苦又有谁知晓，又能向何人倾诉，长久憋在心里，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怨恨归怨恨，愤怒归愤怒，但我还是能理解。 心里说不上轻松，只是能平静下来了。无法改变的事情，就随它去吧。把自己完全交给命运反倒省事了。省得自己耗时费力，设想自己的人生，到头老还是镜中花、水中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班主任再一次找我谈心，鼓励我尽快平静心情，尽早回到正常的学习轨道上来。还说“如果你从此一蹶不振，你可就真的被命运打败了。那样，你的人生走向将被改写。”太多、太复杂的经歷，我也有点明白了，俗话说“发昏当不了死。”学习不能落下，重整旗鼓，进入到紧张的期末复习备考状态中，是我目前唯一能做的。 1953年7月23日农历：六月十三星期四天气：多云 放暑假了，尽管我依然是遥遥领先的第一名，但我并没有丝毫的欣喜与兴奋。接到了张玉秀的厚厚一封信，懒得看。 不知别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是什么心情，反正我是没办法不回去。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机械地往前迈着步儿。什么都想，又什么都不想，木偶一样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此时的我，才是真正的一具行尸走肉。 今天只走大约五十里路，就找旅店休息了。不想吃，也不想喝，疲劳至极却又睡不着。瞪着眼望天花板，直到感觉有东西硌着我了，才知道翻身起来寻找。原来是上衣兜里的那封鼓鼓的信。 懒懒地拿出来，展开来看，依然是那熟悉的娟秀小字，却没了曾经的那种怦然心动，加速心跳。 “童峰，我真诚地祝贺你，你终于战胜了你自己，继续着你第一的神话。请原谅我对你的伤害。那天，你主动约我，我兴奋异常，这可是你第一次主动约我。当我明白你的意思之后，我震惊了，我没给你留余地，直接封住了你的口。我知道你是性情中人，爱情来了，我根本阻挡不住。尽管你比我持重冷静，但我发现你也无法抗拒。我担心我们的感情影响到你一直优异的学习成绩，如果那样，我会永远不安的。要知道，它可是你的人格魅力的孪生兄弟。” “还告诉你，其实，之前跟你说的，家里把我许配给老贫农的儿子的事，纯属子虚乌有。我喜欢你，默默地爱着你，曾给过你无数次暗示，可你都无动于衷，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找这样一个藉口来试探你，因为我时刻担心别人会把你抢走。至于我所说的那些什么选择男友的所谓标准，都是我当时灵机一动，现想出来的。你也知道，我不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我父母也爱惜才华，重视品行，同时，他们又比较民主，他们相信我的眼力，尊重我的感情，尊重我的选择。” “我必须得告诉你真相，一是及时解除你对我的误会（以为我冷酷无情），再是我们之间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过交流了，哪怕是一个相互关爱的眼神都没有，这让我寝食难安，无比煎熬。” “我已经把我俩的关系跟家里人说了，他们都很满意，建议我趁放假，如果你方便的话，领你去我家看看。记得马上给我消息啊，谢谢。” 第27页 …… 千言万语、千头万绪，玉秀，你让我给你啥消息！真实的消息你能接受吗！我又有啥资格给你消息！我听命于家长，唯命是从于家长。我懦弱、我该死、我……我…… 此时，我禁不住已经泪流满面。 ☆、第十九章 1953年7月30日农历：六月二十星期四天气：大雨 到第五天中午，当我离村子还很远时，就听见唢吶声阵阵传来，我激灵一下，谁家在娶亲？我立马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停下来，只见武儿和另外两个人朝我跑过来，拉起我的手，“哥---”武儿的声音哽咽，眼圈就红了。老姨家的两个表弟也紧走几步，凑上前来。“大表哥，你可回来了，这两天，我们快把这条道走的不长草了。”大表弟生子欣喜地说。小表弟荣子也迫不及待了：“大表哥，你没能及时赶回来，大表嫂今天夜里,抱着大公鸡拜的堂，大表嫂都掉泪了，总不见你影，大姨夫都急坏了。” 武儿扯一下小表弟的衣服，他看看我铁青着脸，缩一下脖，伸下舌头，不再说话了。 家里人声鼎沸，屋里屋外，如织的人流穿梭往来，寒喧声、嬉笑声、吆喝声此起彼伏，宛如集市一般。 婚礼上的气氛热烈而怪异。所有的人都热情洋溢，又都无一例外地遇上了我的冷脸，大家试图解读我的内心。我却对此无一句评价，我的沉默使家人心生不安，亲属邻居心生同情。 …… 深夜，当闹洞房的人都散去，人们把烂醉如泥的我抬进屋，这些情形我都不知道，是我后来听别人说的。 第二天中午，我终于醒过来，可头痛欲裂，不敢动弹，还伴随着头晕、噁心，我只能原样躺着。新妇柳氏左右不离地照顾着我，一会端茶，一会递水，我均不睁眼，也不出声，只是这样晕晕乎乎的，一会睡去，一会醒来。 奶奶害怕了，急得直掉眼泪。父亲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忙派人去请大夫，可大家最信任的张大夫去远处亲戚家出诊了。刘大夫倒是在家，可他出道时间还短，大家对他不是很放心。一家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最后，请来离这里二十几里路远的韩老大夫，他通过望、闻、观、切，说我身体并无大碍，开几副汤药，慢慢调养就好了。 退出去之后，他径直走到奶奶屋，小声说“病人新婚，和新媳妇一定非常恩爱吧。”见没人吱声，他又说：“这小伙子的病在心里。” “大夫，你说这孩子是心病，这可咋好？----”奶奶话还没说完，泪已先流下来了。 父亲立在一旁，脸拉得水一般，一声不吭。 武儿实在忍不住了，“我哥根本就不想结婚，说不定他学校里有-----” 父亲瞪他一眼，低声吼道：“你小孩子知道啥？上一边去！” 武儿吐了吐舌头，马上灰熘熘地退了了出去。 “韩大夫，请你就直说吧，这种情况，我们咋着做才能让他快快好起来？”父亲问道。 “没啥好办法，心病还得心医治。就看他的造化吧，没准哪天他突然想开了，就好了。” 1953年8月15日农历：七月初六星期六天气：晴 我这一病就是半个月，今天上午，我挣扎着起来，摇摇晃晃地来到镜子前，镜子里的我，已经瘦得脱了相。眼睛大而无神，身体瘦削的像一根细竹竿儿。柳氏见我还在打晃，急跑过来扶住我，她还要搀我回到炕上躺着，我示意她松手，我要自己扶着墙，到外面坐会儿。 外面的天瓦蓝瓦蓝的，没有一丝云，园子里植物被夜雨所洗，像少女一样靓丽妩媚。原来夜里刚下过一场雨，空气清新且过于充裕，五官似乎没有了遮挡，直接流向了五脏六腑，五脏六腑顿时也为之清爽了，像刚用烙铁烫过似的，平平整整，服服帖帖。 柳氏轻声劝道：“时候不小了，进屋歇会儿吧，刚好点儿，别累着。” 已经结婚十几天了，我还没与新妇柳氏说过一句话，也没正眼看过她一眼。镜子里的她，细眉细眼，苗条文弱，楚楚可怜，说不上漂亮，但自有一股独特的古典风韵。 我们同在一个屋檐下，同宿同食，却没有夫妻之实。偶尔瞥见她忧伤哀怨的神情，我也针扎火燎一般刺痛。随着我病情的好转，她这种表现更突出。家里人观察到端倪，决定送柳氏回娘家住几天，说回门、接七换八一起进行了。柳氏怅然地回去了。 我一个人住在一个偌大的屋子里，家里人怕我闷，让武儿早晨晚上，陪着我出去散心。我终于有机会静下来，仔细地梳理自己的思绪。可它们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根本理不出一个头来。我生气又把它们撂下，仍让自己什么也不想，仍煳里煳涂地混日子。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就这样盲人瞎马，走一段算一段，混一天说一天。 1953年8月19日农历：七月初十星期三天气：大雨 柳氏只在娘家住了两天，他父亲就送她回来了。她父亲欢天喜地的，对我嘘寒问暖，跟家里人唠家常，估计她回家什么都没说。 “咋没多住几天呢？”东院二嫂问她。 “家里人说，他再过些天该上学了，不让我多住。” 第28页 “是你家里人不让你多住，还是你自己捨不得他呀！”二嫂打趣她。 “说啥呢，二嫂！”柳氏脸顿时绯红，赶忙走开了。 …… 最难挨的时光莫过于晚上，两个之前未曾见过一面的人，被赶进一个屋子。即使是动物，也都有一个熟悉对方的过程，可是作为最高级动物的人----我没有，我连一个最低级的动物还不如。同处一室，我都感觉罪孽深重，亵渎了自己原本纯洁的灵魂，我又怎能尽自己应尽的义务。 我们就这样，像一对刚入学就坐同桌的男女生，陌生、紧张、孤独得无以言表。 自晚饭后，柳氏被奶奶叫去说话，回来她竟然啜泣个不停。先时还只是饮泣，到后来哭倒在床，悲悲戚戚、凄悽惨惨地宛如一个受尽后娘委屈的孩子。她的委屈、伤心、绝望像瀑布一样从高处直泻下来；又像大河绝口，一发不可收拾。 我最看不得别人伤心，尤其女人。我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我虽对此人毫无感情，但她毕竟是一个弱女子，她又何尝不是命运的牺牲品！与我又有何异！ “哭啥嘛，有话说话嘛。”我不会劝人，此时更不知该如何劝。 “我哭我的命苦……找到你这个男人……念得书多……媒人说你人好……家里日子也富裕……结婚前做梦我都笑醒过……我不知哪辈子烧了高香……可是我万万想不到……你……” 她抽抽噎噎，哭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两手攥得紧紧的，好像在抽搐。我的心揪得更紧了，我这是在害命吧。 “你也明白，是我爸自作主张，把你娶进门强塞给我，我又何等委屈，我也是被逼无奈。我的身体伤了元气，至今还没恢復，头一直昏昏沉沉的，腿也软弱无力，两根棉花条似的。睡觉吧，我给你捂上被子。”我又替她擦擦眼泪。这是我第一次和她说话，实在不习惯。 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青春年少，正值新婚燕尔，本应该如胶似漆，尽情欢爱，享受浪漫时光，更觉夏夜短才对。我又想到玉秀，那个苦苦等待我回音的女子，她若知道我眼前的情景，肯定会肝肠寸断，崩溃发疯。我同时在伤害着两个无辜的女人，我感觉自己罪不可恕，既无辜又无法原谅。苍天，让我如何面对着两个同样被命运捉弄的女人，我的心到底应该寄放在哪里？请您指给我一条路吧！我迷茫、彷徨、徘徊在十字路口，不知应朝哪个方向走。我好无助好无助 1953年8月22日农历：七月十三星期六天气：晴 今天早饭时，父亲嘱咐我一会带柳氏去妙山庙里逛逛，让我们祈祷早生儿子。父亲出去了，我懒得动弹，依然看书、发呆。 中午饭上，父亲问我去逛庙了没有，我支支吾吾得没说去，也没说没去。他很生气的样子，但也还是尽量克制着，平和地说：“过晌去看看吧，你媳妇还没看过呢。” 午睡后，我们俩出了家门，我走在前面，她在后面跟着，来到这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庙里神像依旧，几个熟悉的道士，胖胖圆圆的孙行德已经瘦了许多，瘦高的甄勛，矮瘦的甄悯依旧健在，只是眼角皱纹都增添了不少。 庙里香火依然旺盛。柳氏首先到菩萨们面前烧香磕头，菩萨面容娴静祥和，她也虔诚地祷告，并且念念有词，很可笑。我从不相信什么神啊鬼啊的，如果真有神，它应该最眷顾我才对。当年，我们这些天真活泼、不谙世事的孩子们，在这里上学时，曾给寂寞的神们带来多少快乐！ 我曾经在庙里读过将近两年书，面部有几个麻子，面色微黑的赵先生，是我的启蒙老师。不苟言笑的他，几乎总是沉着脸，让人接近不得。课堂上的压抑情绪，一到课间，就得到了最大限度的释放。我自幼淘气、顽皮异常，我们玩藏猫猫（即捉迷藏）。大人们敬畏的神像后面，道士的床底下等等，都曾经是我藏身过的地方。 还记得那年春天，刚到那里读书不久的一个课间，我和几个小伙伴忘记了早晚，嬉笑着藏在神像后面，吃香客们奉献给神灵的果子。上课了，老师不见我们身影，就亲自到大殿里来找，他压着嗓子，低声按个叫我们的名字。那时，我们还没受到过老师严厉的责罚，并不害怕他，一声不出，就是不出来。老师喊声又提高了两度，我们依然不动。老师沉不住气了，突然大喊：“都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在里边呢！”这嗷一嗓子真灵，几个道士同时赶了过来，见我们一个个乖乖地走出来，道士们大惊失色地双手合掌，放在胸前：“罪过，罪过。” 就是在那里，老师给我们讲了妙山庙的由来。 据说很久很久以前，一到晚上，村子后头就会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叫声，吓得人们躲在屋里，缩作一团，大气不敢出，不敢点灯，不敢睡觉。村里有威望的老人们一商量，请来风水先生，去妙山走一圈，风水先生当时大惊失色，赶忙走下山，指着他刚走下的山，小声说道：“不得了，这座山头是一条龙的头，它的身子就是那条长条山（当时村里人叫它沙包）。” 村里人这才恍然大悟，“可不是怎的，龙从东边游来，是到老哈河南岸来喝水的。”赶忙询问制服它的办法，先生却严肃起来，并不作答。 第29页 一行人回到村里后，先生出主意，说只有在妙山顶上建一座庙，压住这条恶龙，它才不会再兴风作浪。果然，自从庙建起来后，怪叫声从此消失，村里人又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 来到后大殿，十八地狱吸引了柳氏，她指着画问我那画上是啥意思，我给她解释了几幅。“那幅画的是一个做买卖的人，他生前大秤买，小秤卖，于是死后被阎王爷派去的小鬼，用大秤钩子钩住他，在那里受罪。”她惊诧得瞪大眼睛，又问指着另一幅：“那个呢？”“那是一个女人，她嫁过两个男人，死后被锯断，尸首分给两个男人一人一半。”她张大嘴，显出惊恐的神态。…… 1953年8月27日农历：七月十八星期四天气：晴 明天就该上学了，没有以往的期盼，更无“若脱笼之鹄”的轻松、畅快。怎样迈过横在眼前的这道坎？只留一个冠冕却不堂皇的藉口，显然无法逃过去；给一个交代，又太违背我本性。 晚饭后，回到自己房间，有一搭无一搭的、胡乱地翻着书。柳氏走进来，娇羞得祈求我：“明天你就上学了，求求你和我喝盅酒吧，再见面又得小半年。” 我无法拒绝，“喝吧，但是我没酒量，你是知道的，明天还得赶路。” 她倒上两盅，一盅双手递给我，之后端起另一盅，一仰脖倒进肚里，又拿酒壶往自己盅里倒，由于手颤抖，撒在了炕上。我忙夺过她的酒盅，她又颤颤巍巍地端起我的酒盅，送到我嘴边，“喝吧，明天你不在家了，我跟谁喝！”她无限伤感、哀怨、惋惜，眼神迷离地说。 我接过来，也一饮而尽。她又拿过去酒盅，洒洒咧咧地倒满，我又把两盅接连喝下。武松喝十八碗，还能自己走上景阳冈，我却三盅酒就已经就地倒下，头脑还算清醒，可是心跳加快，周身燥热、热血上涌、四肢无力。 柳氏将酒具放置炕稍，铺褥捂被，给我解扣脱衣，我双手捂住衣服，却无任何力气。柳氏吹熄蜡烛，钻进我的被里，紧紧搂住我，几乎令我窒息。 …… 这就意味着我终生愧对另一个女人，一个真真切切让我体会到初恋美妙的女人，一个曾经令我痴迷颠倒的女人，一个让我永远无法忘怀的女人。我禁不住又泪流满面，她却沉沉睡去。命运就是这样捉弄人，真正相爱的人却不能真正厮守在一起，两个无一丝爱意的陌生人却共枕同眠。多么可笑可悲，这大概就是命吧！ ☆、第二十章 1953年9月6日农历：七月二十八星期日天气：大雨 还是那个熟悉的校园，还是那些熟悉的老师、同学，却永远没有了那个洁净的我。我相信，几十名同学中，结婚的唯有我一个，从此，我将更特殊了。我的内心，将会更难以平静；我的生活，将会更加不堪。 果然，第一天晚自习前，玉秀就趁教室人少，塞给我一张字条。 童峰，你难道还在生我的气？我所说全是我心，没有一句口是心非。同学两年，你真的不了解我？真的不了解我对你的情谊?一个暑假，我们都消瘦了一圈，我们何苦这样折磨自己,折磨对方。你找个时间，我们当面谈谈吧，我快疯了。 我无言以对。 1953年9月30日农历：八月二十三星期三天气：晴 表面上，我仍然静静地听课，写作业，重复着三点一线，以沉默来掩饰内心的波涛汹涌。我几乎不主动和任何人说一句话。有时，一上午、一下午的不开口。有几回，班里的几个球友喊我去打球，我都摇头拒绝，他们也不再招乎我了。开学几天来，我还没摸过一次球，甚至没看过一眼。 我经常眼睛盯着一个地方，呆呆地看上半天，却不知自己看的是啥。也许是我呆滞、空洞的目光，也许她实在等不到我的回音，她更加不安，以为我受到了什么刺激，课间也不出去，反覆观察着我的举动。急了吧，忘记了顾忌，竟然从北行绕到南行，来问我一个刚学过的化学问题。我看了看，表示不会，她更加惊讶，表情极为复杂地离开了。 我发现书下有一张字条：“童峰，自新开学以来，你与从前判若两人，你面无表情，无声无息。你的表现令我震惊，令我痛心，令我崩溃。你不要吓唬我啊，我已经快支撑不住了。你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说出来吧，没准儿我能帮你呢。如果你再不回我话，我会在众人面前向你问个明白的，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个性。” 她撂下狠话了，她这个人雷厉风行，说到做到。我必须得给她一个说法了。说什么，说我背叛了她，说我是被逼无奈，说我----，纵有千万种理由，都是对她的伤害。 1953年10月3日农历：八月二十六星期六天气：多云 玉秀，对不起，请忘了我吧。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怎么想我们俩都不合适，你才貌双全，善良和婉，家境优越；我其貌不扬，性格暴躁，家又在农村，我又很自卑，我确实配不上你。忘了我吧，我们永远都是好同学，好朋友。 写完以上文字，自己感觉很做作，以玉秀的聪明，她又怎么会相信!实话实说，又实在说不出口。犹豫再三，把纸揉成团，放进兜里。 发了半天呆，感觉还不行，于是又开始重写。咋写才能对她的伤害最小！我根本绕不过去心中的坎儿，伤害她比伤害我自己更令我痛心。长痛不如短痛，还是实话实说，只有这样，才能对她伤害的小些。于是，我决定约会她最后一次于今天晚饭后。 第30页 1953年10月5日农历：八月二十八星期一天气：晴 下午放学时，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外，见我出来，叫住我。我们来到办公室，只有我们俩人，其他老师都回家吃饭去了。 “其实，我早已注意到你的情绪变化了，只是给你一个心理缓冲期，才没找你。如今，你越来越沉闷，越来越消沉、颓废，我就不能再任由你这样下去了。”班主任看着我的眼睛说，见我没反应，他又接着说：“你结婚这件事，既然已经成为事实，无法改变，你目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承认现实，正确地面对现实。而不是封闭自己，逃避现实，漫说我们一介凡夫俗子，就是李大钊、鲁迅、胡适这些名人，不也都乖乖地遵从了父母的安排！李大钊的夫人比他大八岁，却也夫妻恩爱，夫唱妇随嘛。确实，婚姻是我们人生的重要组成部分，它和谐，我们愉快幸福；否则，我们痛苦忧伤。这是人之常情，但是我们不能沉浸其中不能自拔。好男儿志在千里，这点挫折又算得了什么！芸芸众生，真正方方面面都如意的又有几人！人说一家不知一家，那只说对了一半，还有一人不知一人呢！” 我依然搓着手，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们毕竟还小点，心智还不成熟，慢慢成长，至于感情嘛，慢慢培养就是了。我说千句万句，如果你自己不试图从怪圈里往外走，都等于白说。你是一个开通的人，不钻牛角尖，我相信你会很快走出心魔的。” “可是我----，我----”我吞吐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 “你是想说你辜负了张玉秀不是!” “老师，这---你---也知道！”我异常惊诧。 “哈哈、哈哈哈，傻小子，哪有不透风的墙！要知道，老师可是过来人哦。” “与张玉秀的关系，你打算怎么处理？” 我痛苦地低下头，眼泪再一次扑簌簌流下来，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愧疚得无地自容，尤其看到她渴望与哀怨交织的神情，我的心都碎了，我无法原谅自己。我生活在深深的痛苦中不能自拔，感觉生不如死。” “两个女人，你更倾向于哪一个？请原谅我的直接！” “家里那个女人，被我家里人替我娶来，她已经堂堂正正地出嫁了，我硬不要她，她的人生就被我彻底毁掉了，对她，我有道义上的责任；至于张玉秀，我们互相倾慕，但是，我已经没资格了，可是我又放不下她，她让我痛不欲生。” “我明白了，感情上，你绝对倾向于张玉秀，但你又不能不对家里那个人负责任。你的态度已经很明朗了。” “我没有勇气跟她说说清楚这件事。” “你早说，她只痛苦一阵子；你晚说，她可能会痛苦一辈子，你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 1953年10月6日农历：八月二十九星期二天气：晴 昨晚与玉秀的约会，被班主任的谈话耽搁了，好像她也知道班主任找我谈话了，于是再无其它枝枝节节。今天早自习时，她就找机会约了我晚饭时间见。说到晚饭，我又多了一种不安。昨晚，班主任为了我，连饭都没顾上吃，我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晚饭后，我们俩先后走出校门，在一处个人住户前停下来。极善言辞的她，一改常态，迟迟不开口，我又不知怎么说，我们就这样沉默着。 “玉秀，对不起，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只求你尽快地忘了我。”无奈，还是我先打破尴尬。 “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我对你那个善意的谎言吗？我那是为了让你尽早转移注意力，精力回归学习，所使用的一个苦肉计而已。你可能还记得莎士比亚的名言‘爱，和炭相同，烧起来，得想办法叫它冷却。让它任意着，那就要把一颗心烧焦。’当时不给浇一瓢冷水，谁知你的学习会受到多大的影响！你痛苦，我又何尝不痛苦！以我对你的感情，我比你要痛苦十倍、百倍，你知道我是怎样熬过这段漫长而黑暗的时光的吗？” 她的声音已经哽咽，泪水噼里啪啦落下来。 “不是那样，我不是那样小气无量的人。” 她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擦擦眼泪，接着说：“那又是为什么？” 我无法说出真相，又陷入了沉默。 “难道你变心了，看不上我了，那你又为什么如此憔悴，甩掉我，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她语言开始变得犀利，语速也似爆豆子了。 “你误会我了，……”我简洁地给她说了事情的始末。 “不，我不信，这一定是你编造的谎言，你说是不是，你说呀！……”她双手使劲摇着我的双肩，大声地喊着，几近疯狂。 “玉秀你听我说，请你不要这样，我们还是缘分浅，我们就都冷静冷静好不好！” 她什么也不听，只是小声啜泣着。 “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在我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忘了我吧，有更智慧潇洒的男友在等着你呢。”我劝着她，自己也泪如雨下了。 她抽抽噎噎，哭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绝望，我扶着她往回走…… 今晚我们两个都没上晚自习，这是我上中学以来第二次没上晚自习。一个人在宿舍，不知玉秀现在怎样了，我惦记她惦记得只能在地上来回走。稍稍平静些，又开始跟日记本这个最忠实的朋友倾诉，聊以慰藉。 第31页 1953年10月7日农历：八月二十九星期二天气：多云 玉秀今天没来上课，听同学说她病了。我不敢去看她，又时刻惦记着她，如坐针毡一般，心神不定的地熬过来一天。可想而知，我的听课效果了，简直一塌煳涂，根本不知老师所云。更为蹊跷的是，老师们也都竟然没找我。我想，可能他们都知道了。 如果是以往，我一定会非常难为情，如今，我已经麻木了。 ☆、第二十一章 1953年10月8日农历：九月初一星期四天气：多云 今天，玉秀依然没来上课，我越发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不可饶恕。几乎坐不住了，想像以前一样强迫自己无事似的，无论如何做不到。我感觉自己快崩溃了，玉秀一天不好，我就会一天不得安生。我无法形容自己在课堂上的表现，更无法描绘自己的心情。我完了，我开始痛恨自己、诅咒自己。我就是一个灾星，一个不该来世上的多余人，在家，家里麻烦不断；在学校，同学跟着遭殃。生不如死的日子，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1953年10月9日农历：九月初二星期五天气：晴 听说玉秀生病总不好，回家了。大家对她的病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说她曾经得过肺结核，如今学习任务繁重又犯了；有人她说失恋了，经不起打击，一病不起；有人说她家里出现变故，供不起她读书了。众说纷纭，我心里更加纷乱， 1953年10月16日农历：九月初九星期五天气：晴 玉秀已经回家一周了，没有她的准确消息,不知她好些没有，反正我在这里度日如年。我实在控制不住了，走去问班主任。 “那天她父亲来给她拿笔记等物品，说她好多了，下周应该回来上课了。”班主任说，“别太自责了，这事又不能全怪你，年轻人嘛，易动感情，正常。”班主任这样安慰着我。 “话是那样说，可是我的犯罪感越来越重，总感觉自己犯下了十恶不赦，无法原谅自己。” “也是，你小子可真有本事，人家多优秀的一个姑娘，被你所迷，为情所伤，若你也像她那样，那可真是罪大恶极，无法原谅了。你说是吧。”都这时候了，班主任还忘不了开句玩笑，缓解气氛。 1953年10月23日农历：九月十六星期五天气：晴 千盼万盼，几乎望穿秋水，终于把玉秀给盼来了，我的罪恶感稍微减轻些，心里悬着的大石头也落了地。感谢上苍，你终于开眼，还回了那个曾经活泼开朗、聪明伶俐的玉秀。 可是，她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玉秀了，老天留下了她的灵魂，只放回了她一具躯壳。沉默不语、痴痴呆呆、反覆无常，成了她的专有词彙。我的心情再次沉到谷底。 那天下午，第一节课是语文，老师讲课过程中，涉及到鲁迅，顺捎复习一下以前学过的相关作品，可能是当时玉秀正走神，大声说：“鲁迅的的精神可嘉，婚姻不幸，他母亲这个人实在可恨至极。” 大家先是面面相觑，继而窃窃偷笑。老师显出错愕、惋惜的复杂神情。 同学们惊异地看着玉秀，她迷茫地望着大家，大家再次诧异。“她怎么了，这不是她的一贯表现啊。”“她准是受刺激了，否则她绝不会这样的。”“太可惜了，凤毛麟角的一个才女，怎么说……真是红颜薄命啊。”“别瞎说了，人家只是走神了，怎么还薄命了呢！” 晚上回到宿舍，大伙还不忘议论纷纷。听着这些，我更加心烦意乱，躺下用被子蒙起头，把自己封闭起来。见此情景，室友们也不再说什么，都轻轻地脱衣睡下。很快，大家就已经进入梦乡；唯有我，翻来覆去睡不着，义务为大家值班大半夜。 1953年11月18日农历：十月十二星期三天气：阴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命运捉弄起人来，轻易不会罢手。玉秀在课堂上频频出现怪异举动，大家都认为她精神上出问题了，都极为惋惜。老师再次通知其家长，将她领了回去治病。我也随之被自己推入万劫不復的深渊之中。我在崩溃的边缘徘徊，喜怒无常。那天，我无端地向室友李义发了一通火，他愣怔半天，搞不明白为什么，气得他眼睛瞪得老大老圆，眼眶几乎快瞪裂了,大声嚷道：“你简直不可理喻！”。我也明白自己的无理取闹，可是我就是想发泄，我快疯了。 玉秀已经回家好几周了，听同学说，她总是时好时坏。有时极为清醒，嚷着要上学；有时又犯煳涂，无声无息，封闭自己。我眼睁睁地看着一朵娇艷的鲜花枯萎，却无力挽救。 期中考试来到了，无用疑问，我考得一塌煳涂。成绩直线下降，由原来的第一名，掉到第十一名。老师说，我那是吃的老本，以我现在的学习状态，第二十一名都保不住。 我自责着、愧疚着、气馁着、抱怨着，打发着漫长的、无聊的学习时光。同学们也大都对我敬而远之，他们尽量躲避着我的无缘由的火气。老师们也都轮流找我谈过话了，我明白老师们的良苦用心，也从内心感激他们。但要我完全集中精力于学习，我总也做不到，我无法控制自己的走神，无法控制自己不惦记玉秀。我满脑子都是玉秀的影子，都是玉秀的病情，都是悔恨、愧疚。我悔不该当初……我窒息！我发狂！我无可救药了！我生不如死！ 第32页 1953年11月20日农历：十月十四星期五天气：小雪 武儿的来信，此刻又来火上浇油。信中说后院二爷爷的大儿媳妇，我的大堂婶子，强行搬到我家来和我父亲在一起了。我气得拳头攥得紧紧的，牙齿咬得咯咯响，差点背过去。 这个婶子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大堂叔平时在老哈河上背过往行人，赚几个钱谋生。不料落下了腿痛的毛病。第一个赵姓女人过世后，他又娶的现在这个汪姓女人。此人说话极其难听，平时又脏话不离口，过日子也差着。童姓大家族里没人喜欢她，二奶奶更讨厌她。 已经瘫痪在床的大堂叔，腿病越来越严重。家里又困难，无钱医治，大堂婶子又不好好伺候他。上半年，大堂叔竟然去世了。仅留下一个几个月大的女儿秋菊，大堂婶子又不精心哺育她。暑假我在家时，那孩子骨瘦如柴，整天像一只病猫，病恹恹地委在大人怀里，哭声都不大。她来我家前，要把那孩子留给孩子的奶奶，孩子奶奶不要。她又要送人，可是没人要。东院二奶奶见这孩子可怜，把她抱了去，她担心大堂大婶子会把孩子虐待死。 我又想起来，暑假开学前两天的晚饭后，邻居家的孩子来我家，我去东小园儿给他摘杏，我正在杏树上摘着杏子时，大堂婶子在后院敲我家后园子门，“谁啊？”我问，“是我，给我开门。”是她---大堂婶，我估摸着就是她，果然不错，于是没我好气地说：“这么晚了还来干啥！”“王八羔×地，你快给我开开门得啦！”她只比我大一点点岁，却如此粗俗不堪，满嘴污言秽语，我无语，她必竟是长辈，我只好给她开门。 还听武儿说，自我们的第二任继母去世后，她有事没事的总往我家跑。也是，她不是那样的，她婆婆又不待见她，她穿个小袄（既困难，又手拙，即不怎么会干活），走路一熘小跑，在她家里人眼中，有失媳妇规矩。她家一大家子人，却来我家找人捏脑袋，还专找我父亲，而我的父亲又是她大伯子，大她十八岁。在农村是很被人耻笑的，可是她不管那套，我奶奶要给她捏，她不用，说我父亲有劲捏的好。我父亲不给她捏，她就往怀里钻。背后还要挟我父亲，不同意娶她就向外人说我父亲强姦她。父亲为了保住名声，被迫娶了这个是非女人。她死缠烂打，终于把父亲搞到手了。其实就是被她赖上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个家从将会更加不得安宁了。她的到来，还僵化了前后两个院的关系，弄得二奶奶连话都不和我家里人说了。二奶奶痛恨她，更痛恨父亲，似乎父亲拐走了她儿媳妇，她不能原谅父亲。再说父亲又是她的亲侄子，二奶奶更觉得丢人现眼，几乎整日连大门都不出。 1953年11月26日农历：十月二十星期四天气：晴 玉秀再没回到学校来，先时同学还不时地念叨起她，也无不带着惋惜、痛心。渐渐地，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我终生无法忘记她，她已经深入到我的骨髓，我的血液。我的自责、愧疚也将伴随我终生。我的学习成绩仍然继续下滑，我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设法让自己集中精力到学习上来了。这更让我痛不欲生，从小长这么大，我从没考过这样糟心的成绩。我被家人强塞给我的婚姻，及无法摆脱的负罪感等几条蛇，缠绕得紧紧的，无法唿吸视听，无法坐卧行走，我已经被折磨得形同枯藁，我被彻底毁灭了。想想自己有生以来遭遇的一场又一场劫难，我悲从中来。是啊，我到底算哪支哪叶！我就是别人不小心留下的一个旁逸斜枝。长着无用，砍掉也无用。但是谁看着它都不顺眼，必须得砍去。这就是我，一支长在树干下方的、毫无用处、连当柴烧都不合格的树枝。 ☆、第二十二章 1954年1月11日农历：腊月初七星期一天气：晴 这次假期，我是狼狈不堪地回来的。可怜我的考试成绩，被我毁灭的冰清玉洁的玉秀，变得连我自己都吃惊的脾气。我几乎一无是处了，杀死自己，我都不能解恨了。 无边的心事，怪异的性格，还有在家里翘首期盼了几个月的柳氏。无法对柳氏尽我应尽的义务，每当禁不起她的诱惑，和她在一起时，玉秀的痴呆神情就在我眼前晃动，我会立即周身无力，瘫软下来。我没有任何慾念，连本能都没有了，我明白，命运正在全方位摧毁我。这些，柳氏又哪里知道，她爱恨交织，人也渐渐消瘦了。是啊，我不在家时，期盼我早日归来是她唯一的精神支柱，把我盼回来了，却不能如她所愿，她再没有盼头了。 还听柳氏说，后院的大堂婶子----我的第三任王姓继母，刚开始进门时，还板着自己的言行，只是把父亲看得紧紧的。几乎走一步跟一步，这让父亲苦不堪言。偶尔，父亲前脚刚迈进奶奶的屋子，她后脚就跟进去。奶奶对她讨厌至极，又不好撵她出去，就假装没看见她，对她不理不睬的。她们俩就这样，明里暗里地较量着，家里总瀰漫着战前的紧张气息。 还有，汪姓继母送给东院二奶奶的那个女孩，前几天死了。那孩子可怜的叫人揪心，二奶奶尽管心地善良，但是她眼睛有疾患，看不清事物。那孩子饿，就哭，就吃手，二奶奶也看不清楚也不知道咋回事。到最后，孩子把自己的手指裹得有地方都露着白骨头了。人们对汪姓继母更加不齿，背后指指点点，戳她的嵴樑。她快被唾沫星子淹死了，却不以为然。 第33页 今天一家六口人在同一张桌吃早饭，汪姓继母刚端起饭碗，突然“喔”的一声，赶忙跑到院子里去吐。奶奶马上显出鄙夷厌恶的神情，父亲没反应，继续吃他的饭。柳氏出去给她舀一碗水漱了口。 回到屋里，柳氏似是很不在意地说起前几天发生的一件事。 那天上午，父亲出去办事了，家里只有三个女人，不知汪姓继母因何与奶奶发生了冲突。只听继母大声骂道：“赶不上你个小玛瑙，你养两个私孩子你咋不说，你还瞧不起我呢？告诉你小玛瑙，是个人就比你强。你给我听好了，要是你以后再这个那个地，我就让全营子人都知道你养私孩子的丑事，不信你试试！想管着我，没门，睁开你那狗眼看看，熬瞎你的眼！” 奶奶也骂继母，但她不知道继母的小名，骂不过继母。当听到继母越骂越声高，越骂越有底气时，奶奶气得一下背过气去，咣当一声躺在地上，直挺挺的，全身不断地抽搐，筛糠一般。 柳氏被吓坏了，不知所措。还是继母有章程，冷眼瞧一会，见奶奶仍没好转，才慢吞吞走上前来，一边小声骂着：“看你个老xx再还敢动不动就给我脸子看吧，哼，想辖治我的人还没从娘胎里爬出来呢！”一边用右大拇指恨恨地掐奶奶的人中，过一会，奶奶慢慢醒过来了。…… “我在娘家从没见过这阵势，差点没把我吓死！”柳氏还在絮叨。 见我没反应，不再吭声。 家里的生活就这样不咸不淡的，毫无滋味、毫无趣味、毫无生机。还动辄瀰漫着十足火药味，令人压抑。 1954年1月24日农历：腊月二十星期日天气：晴 都来到年根底下了，几位堂姑也没来拿父亲为她们买来的花布料。晚饭时，父亲问：“她们几个把花布拿回去了吗？”见没人应声，“武儿，你明天早点给你几个姑姑送过去，再晚她们过年可就穿不上新衣裳了。”父亲把此事责成给了武儿。 汪姓继母很不痛快地说：“咱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干脆今年就别给她们了，再说咱也不该这几个骚妮子的。” 父亲白她一眼，没吱声。 奶奶也轻蔑地斜了她一眼，这一下，汪姓继母炸了：“咋的了，我说得不对吗？再好的日子也不搁这么送啊。哼，打肿脸充胖子。” 父亲瞥了她一眼，依然继续吃饭，没搭话。 “你斜楞我干啥，我就是看着你家日子好才来的，你要是再……” 武儿赶忙上来打圆场：“算了算了，都不要说了，我不去送了！” 父亲终于忍无可忍了，大声说：“买来了咋能不送！再说这是一贯的规矩，年年都是这样，今年就破了，合适吗！这个家还是我当家，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汪姓继母胀红了脸，瞪着父亲，张了张嘴，还想继续辩白，但终究没发出声来。 一场家庭危机就这样打住了，但是，我相信这只是个开场白，以后将会成为家常便饭。想到这些，不觉一激灵，太可怕了，家无宁日的日子到来了。 这是一个什么家庭呢，比《红楼梦》中四大家族中的任何一家都复杂，在别人眼里过着公子哥般的生活的我，竟然过得如此艰辛、如此无奈、如此痛苦！ 1954年3月3日农历：正月二十九星期三天气：晴 据说，玉秀已经好多了，她总吵着要上学，家里人拗不过她，只好替她找了一所二流学校，把她转了过去。不敢让她回原学校，怕她触景生情，旧病復发。班主任如是说。我的内心的愧疚感也终于淡了些。还有特殊的家境，再一次激发了我的斗志。 尽管上学年，知识学得非常非常不扎实，但我仍有很大信心赶上去。大半年没集中精力学习过了，如今这样做，极不习惯，仿佛有隔世之感。每当不觉不知走神时，我都会想起极不和谐的家庭，叽叽咯咯的家人，立即就感觉厌烦了，没法子和他们相处，还是离得越远越好。还是学习吧，只有学习，我才能摆脱自己的窘境，我时刻这样告诫着自己。 时间真是医治创伤的良药，从大脑不归自己支配，到如今又几近正常，我用了大半年时间。 昨天下晚自习回到宿舍，几个室友正在议论，“听说张玉秀疯得可厉害呢，经常一个人跑上街，家里人四处寻她，急得不得了。”“老师不是说她好了，转学去另一所学校了吗！”“不知老师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有人听到的就是这样的。”……我马上腿脚发软，但是我不让自己相信他的说法，老师已经说了，她好了。我安慰着自己，可是心里依然有隐隐的不安。我的心情就像一部悲情小说的情节，跌宕起伏；我的求学经歷也像一部悲情小说的情节，曲曲折折；我的命运更像一部悲情小说的主人公，集万千人物的不幸于一身。 1954年3月3日农历：正月二十九星期三天气：晴 今天间操，班主任把我留在教室，祝贺我自开学以来，学习状态有很大改观，学习效率也有较大提高。鼓励我继续努力，再坚持几个月，考上大学，就真正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了。还要我放心，不要再有负担，张玉秀已经好了，她也正在向着大学的终点冲刺。 见班主任重提此事，我就又跟老师求证一下：“老师，您是听谁说的，我还听别人说她根本就没好，还经常往处乱跑呢。” 第34页 老师的眼神划过一丝惊慌，瞬间消失，说：“没有的事，我是亲眼从她父亲的信里看到的，还能有假。” “哦，那就好，那就好。”我讪讪地说。 为了应对紧张的学习，我又开始适当地打打篮球。我的两双鞋底子都快磨透了，钉鞋掌子的钉子，扎到肉里去了，钻心地痛。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了。可是家里的生活费依然没来到，我都快没饭吃了。 昨天就给武儿发去电报了，叫他回家催父亲给我邮钱，至今没消息。估计钱已经在路上了吧，我自己这样想着。 1954年3月20日农历：二月十六星期六天气：晴 前几天，我收到了武儿的来信：“哥，你先跟同学借点花着，继母这段时间直个劲地吵闹着分家，搞的家里鸡飞狗跳，一刻不得安宁，父亲如今对汪姓继母是两手捧刺猬，碰不得，丢不的。继母有孕在身，父亲不依着她，她就以死或者以打掉肚里孩子相要挟。有她自己那个孩子秋菊的先例，以她的横行劲，家里人相信她敢说到做到。” 这不是我家的夏金桂吗！薛宝钗家的夏金桂，是有名的“搅家精”，把薛家搞的乌烟瘴气，四邻不安，亲朋疏远。 另一种感觉告诉我，我的书恐怕读到头了。家里有这么一个祸事精，能好才怪呢！ 又过去好几天了，仍不见生活费来，上次借同学的还没还，怎好意思再借！从来都是同学跟我借钱，现在反过来了。感到空前的压力，再也和同学开不了口。 我又记起那夜所做的梦来： 我一个人走在一座长长的桥上，四下里无一人，倍感孤独寂寞。当我就要走到桥头时，最后一截桥断了。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第二天早上醒来，还为梦中情景遗憾，觉得不是好兆头，心里七上八下的，被搅得生痛。 就在我弹尽粮绝、走投无路时，柳氏托她娘家的一个远方叔叔写的信又来到了。信中说，汪姓继母把家里搅得无一天宁日，她在那个家生不如死，让我回去一趟，将家中诸事解决了再回来上学。我已经害了玉秀，如今再不回去，孤独无依的柳氏再有个好歹，我岂不又多背了一条人命债。我回家的想法越来越强烈。 ☆、第二十三章 1954年4月5日农历：三月初三星期一天气：晴 班主任不让我走，我还是强行回来了。家里一团糟，比我想像的还糟糕。 汪姓继母腆着个大肚子，出去进来的，饭不做，家务事不沾边，非常扎眼，俨然天老大，她老二。饭菜上齐了，她双手扶着腰，往前一凑，狼吞虎咽吃起来，风捲残云一般，吃相实在厌恶。吃完了，碗一推，撑着桌子站起来，挪出屋去，时而还夸张地“哎哟”上两声。 我心想，这样的人，她的婆婆---我的二奶奶，怎么能得意她。当初，二奶奶的二儿媳，我叫她二婶，那是一个特别善良、稳重、大方的人，都不得地。结果…… 那年，二婶在她儿子三岁时，又生下一个女儿，二叔夫妻欢天喜地。也是，年轻的小夫妻，已经儿女双全了，怎能不高兴！可是，二奶奶的二女儿，即二叔的妹妹也到了预产期，由于她曾经小产过一个，有些担心。于是二奶奶就让她回娘家来生孩子，正好当时二婶才生下女儿几天，二奶奶就让她的女儿，到她儿媳屋子坐月子。二婶是个性情中人，与二叔十分恩爱，自二叔的妹妹去他屋子坐月子后，二叔觉得不太方便，就很少进屋去看望妻女，二婶十分郁闷，讨厌小姑子在她自己屋子坐月子，可又无法说出口。刚出了满月，就一病不起，不久就去世了。没几天，才一个多月的女儿，也追随她母亲去了。 二奶奶一石两命，击碎了二叔的儿女双全的美梦，击碎了二叔夫妻长相厮守的誓言，击碎了一个原本和美的家庭。儿子又哭着和他要妈。二叔开始沉沦，整日借酒消愁，二奶奶就骂他没出息。 不久，又有人好不容易又给二叔说中一门亲事，可刚说中几天，那姑娘却死在了娘家。村里人管这种现象叫“满门妨”。二奶奶家又把女方尸体运过来安葬了。 据说二奶奶的大女儿，在生下儿子之后不久也去世了，留下一个男婴，由婴儿的奶奶抚养。如今已经四岁了，长得虎头虎脑，壮壮实实，甚是可爱。而二婶的女儿就没那么幸运了。二婶走后，二奶奶不拿孩子当回事，二叔又是个大男人，本来就沉浸在痛失爱妻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又没有育儿经验，一个无辜的小生命就这样陨落了。不到一年，二奶奶就失去了一儿、两媳、俩孙女，不知她老人家做何感想，反正我此刻已经唏嘘不已了。 还有一件事，想起来就叫人揪心。 听说我的于姓继母，即成儿弟弟的母亲，她的早逝也与二奶奶有关系。 一天，后院二奶奶来我家推碾子。见她一个人推费劲，继母就主动上前帮忙，抱着孩子在前边推，二奶奶在后边推。见四下里无人，二奶奶就绘声绘色告诉起父亲和奶奶曾经的不正当关系。正在她说得唾沫星子四溅，痛快淋漓时，被前来听声的奶奶听到了。奶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没分说，上去就狠狠地抽了继母两个耳光。之后就破口大骂，啥难听骂啥，把继母骂得狗血喷头，还不依不饶。 继母人善良、厚道，从来没跟人打过架，进门时间又短，惧怕奶奶的淫威。她敢怒而不敢言，一句话没说出来，可又咽不下那口恶气，憋屈成病了，一病就两个来月。可是，她看在成儿弟弟的份上，勉勉强强地硬撑着。谁料她自己得病还没完全好，成儿弟弟一病不起，接着弟弟成儿又走了，继母万念俱灰。否则，继母也不会去世的那么早、那么快。 第35页 多少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无辜地死去！他们在我眼前一一闪现。如果他们的在天之灵计较的话，他们一定不会放过逼迫他们早早走上黄泉路上的人的。 1954年4月8日农历：三月初六星期四天气：晴 我第一天到家，汪姓继母没提念分家的事，其他人更不会提起。 第二天，她就再也装不下去了。“小文，你回来的正好，你媳妇也娶了，只差好好过日子了，咱们分家吧，这样谁家过日子都不耽误，你说呢？你爸不愿意分，你说说他吧。” “分了吧，爸！”我想了想,对父亲说。 父亲脸扭曲，脸色极其难看：“分啥分，你咋念书，你们俩靠啥过日子！” “我已经成年了，让我自己想办法吧，你也不能养我一辈子啊！”我说。 汪姓继母马上接过话茬，眉开眼笑地说：“就是嘛，还是念过书的人明白事理。” 于是，也没请任何人，就把家分了。奶奶、武儿、我和柳氏四人一家，住现在住的东厢房，父亲和继母住粉坊东的屋子。由于我们不想让父亲为难，所以做出了极大的让步，继母没再挑起事端。但是有一点，弟弟的书还得由父亲供，继母也勉强同意了。 分完家，父亲落寞地走了出去，我分明看见他眼圈红了。 读书的事，我已经考虑过无数遍了，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这件事。它是我的精神支柱、我的命啊！可是家里整天鸡飞狗跳的，没一刻宁静。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说不准，我的书得用继母肚子里的孩子去换，那样我又多背一条人命债，我的罪孽更深重了。这样的家又叫人怎样安心读书！ 周围家家都六七个孩子，唯独我家就我们兄弟两个。尽管父亲不说，但是能从他的言行中，能够感觉得到，他喜欢孩子，拥有好几个孩子是他的最大期盼。我怎么忍心打碎他的梦想！父亲自幼失去双亲，又没有兄弟姐妹照应，一个人孤苦无依，面对艰难岁月，吃尽了苦，受尽了罪，我能够体会他的孤独感觉。 再说，即使没有这一层，我再去上学，只能由父亲供养我。父亲肯定没问题，汪姓继母呢，她能同意！她还不得把家搅得天翻地覆。她不会善罢甘休，绝不会放过父亲，放弃这个家的。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都可以抛弃不管，任她自生自灭。别人在她心目中又岂能有位置？视生命如草芥之人，怎能爱惜生命！何谈爱惜人才！ 此时的我，也已经脆弱的如同树上的一枝小干树杈，哪怕一阵小风，都会把我刮落。我再经不起折磨了，我脆弱的神经，如同张满的弓，随时会蹦断的。我认命了，我的曲折经歷告诉我：人争不过命。命里该有的，不用强求，自会来；命里不该有的，有了也会失去。我命中注定就该是一介农民。 1954年3月11日农历：三月初九星期日天气：阴 今天，栗祥又来了，在父亲屋吃的午饭。也许因为距离远，也许因为我和柳氏内心的挣扎，他压根就不知道，也许知道了，在他眼里也不是个事儿。 我正在院子里站着，他来了，“大侄子，我给你保的媒是不错吧？”我没吱声，他又接着说：“我就说嘛，你们俩郎才女貌，保准错不了，果然是吧，不信你大叔的眼力不行！”他得意洋洋、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没了，我赶忙把他让进屋。 原来，他这次是来给武儿做媒的。女方姓翁，就父母和俩女儿，这个是大女儿，比武儿大两岁。她家距东六家仅两截地远的四家，栗祥对这个家庭比较熟悉。还说：“这个姑娘长得更俊，两条长辫，杏核子眼，白白净净。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更大方知礼，还念过几天书。是四家营子有名的才女。要是那个老二，打死我也不来说，同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长的可差了远去了。”栗祥眉飞色舞、夸夸其谈。俨然天底下就这么一个美女，却被他给发现了，其欣喜程度不亚于哥伦布发现美洲新大陆。 父亲又动心了。汪姓继母没等栗祥说完，就迫不及待了：“那丫头的娘家日子过得咋样？会要很多彩礼吧？告诉你，忒贵了我们可说不起。”“我跟他们说了，你们家的日子很殷实，估计他们不会要忒多的。”栗祥说。“那还差不离儿！”汪姓继母这下高兴了。 我心想，真是满口谎言，分开家，不说一个大子都没有也差不多，这也叫“殷实”！ 我担心武儿再重倒我的覆辙，身心受到莫大伤害，读书半途而废。急得在外边搓搓脚，又不敢直接进去阻拦，只好等在外面，试图说服父亲。 父亲终于出来了，我走上前，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爸，武儿还小，又正在上学，是不是等他回来，跟他商量商量再说吧！” “说的也是，你的书没念完，我这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我出心本意地供你们哥俩念书，就是想让咱家也有文化人，可是……” “爸，别说了。就现在，我们也已经算是有文化的人了，周围多数人连校门还没进过呢，和他们比，我已经是幸运的了，你不要自责了。”我安慰着父亲。 既然，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又何必增加失意人的烦恼！ ☆、第二十四章 1954年4月12日农历：三月初十星期四天气：阴 第36页 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武儿，他竟然同意了栗祥提到的那个女人。更令人跌眼镜的是武儿的那番话：既漂亮又知书达礼，这样的女性并不多见，想我童岑就摊上一个，真是福分不浅；我其貌不扬，人不嫌弃我，我已知足了，其他不奢求。 武儿自幼仁义厚道，温顺沉静。估计他如此痛快，可能是从家人强行推给我的婚姻中吸取了教训：违背家长的意见只能是害人害己，莫如欣然接受，利人利己。另外，他更不想让父亲为难，父亲所处的窘境他也亲眼看到了。他没跟我探讨这些。 自柳氏进门以来，我的一切苦难他都亲眼目睹过了，他明白顺从是唯一的出路。他和我不一样，我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则能委曲求全。这一点我不如他，我自己也晓得这是自己致命的弱点。但是生就的骨头长就的肉，没办法改变。 相信此时父亲正在窃喜吧！想不到到武儿这他已经有所松动，武儿却识时务不用；我极力抗争，却无力挣脱命运的黑手，这大概就是命吧。人不信命不行，再挣也挣不过命。我相信宿命论了。 还有一点令人费解，栗祥给武儿介绍的那女子比武儿也大两岁，这是我深恶痛绝的，人家武儿对这一点根本没感觉，无所谓。多有意思！ 从此事的前后过程中，我还窥探到：我和武儿都自卑，但自卑的内容又不同。他主要在自己的外观上。他把自己身材不高说成猥琐，形象一般说成是对不起人；而我，玉秀曾说过我潇洒倜傥，不骄自风流，男子汉英气十足……我以为情人眼里出俊郎，爱屋及乌。没当真话听，再说…… 1954年5月21日农历：四月十九星期五天气：阴 说话之间，武儿与翁家女已经订婚快一个月了，翁家女来这里也住二十来天了。侧面观察，两人还和谐。今天下午，武儿回来正好走到窗户下，听见翁家女正和客人聊天。 客人：“你这是在给谁做被子呢？” 翁家女：“还能有谁，给那个矬根子呗！” …… 过一会，客人走了，武儿走进屋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我是矬根子也没瞒着你啊，你也看了我就这堆这块了，不愿意你直接说啊！”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吵吵着，翁家女哭了，要走。家里人七嘴八舌地劝着。 父亲见状，几步蹿到武儿面前，手舞足蹈地拉架势，要打武儿。可是高高举起的手就是不往下落，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继母远远地冷眼看着，不发一言，既不安慰翁家女，也不劝说武儿。平时滔滔不绝的一个人，此时却哑巴了。 …… 这一顿晚餐，一家人因武儿两人吵架搞得都闷闷不乐，无声无息地闷头扒一碗饭，都去一边渗着去了。 没一袋烟功夫，后院二叔家的堂弟不喜见来了，“二哥二哥‘伤痕’的‘痕’字怎么写？”他问武儿。武儿故意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说：“实在不好意思，二哥真的忘了。要不你去问问你二姐，行不？”他指了指站在对面屋柜子跟前的翁家女。 “当然行了！”不喜见高兴地走过去。 翁家女果然中招，耐心的告诉了不喜见。 不喜见夸着翁家女欢天喜地地走了。 我有点感慨，武儿比我智慧多了，他特别擅长抓住契机，化解矛盾，变被动为主动。 1954年5月23日农历：四月二十一星期日天气：阴 不敢想像，今后离开我视若生命的“学习生活”的日子，我该怎样度过。自小，学习就像我亲密无间的孪生兄弟，离开它，我的生活该怎样继续。 书成了我永远的痛。读它们，会睹物思人，黯然神伤；不读吧，度日如年，无以为业。多年养成的读书习惯，瞬间被打破，无所事事，无所适从。如同用刀一点一点地割我的肉、用布满密刺的舌头舔舐我的血，周身无一处不痛。 钱钟书在小说《围城》中曾说过：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的爱情没有花前月下，却心心相印过；没有卿卿我我，却互相倾慕过；没有海誓山盟，却视对方为今生唯一爱人。可惜都已经成了过去式。更大的讽刺是：我的爱情和婚姻竟然是两码事。相爱的人被活生生拆散，无爱的人却被捆绑在一起。还被冠之为婚姻。是婚姻嘲弄了我，还是我游戏了婚姻？反正我被圈进了围城，埋进了坟墓了。 我是有命案在身之人（一个才华横溢，貌若天仙的人，被我害得神志不清），我却没有被绳之以法。这是上天有意以另一种形式在惩罚我，一条一条地分割我，让我充分体会心痛，体会每一个细枝末节，然后再让我慢慢地死去。 今天的日记是最后一篇，从此我将跟日记、课本告别，再不舞文弄墨，因为看到它们我会心痛如割的。只是这个见证了我的所有悲欢离合的朋友，真的要与你告别，永不相见，我从内心深处有千万般不舍。你是我最知心的朋友，伤心了，我首先向你诉说；高兴了，我也第一个想到你，跟我一同分享。我们是相依相伴的朋友，又是无话不说的知己。我们从相识、相知到长相厮守，每一环节都水到渠成，简直是天作之合。没有猜忌、没有疑惑，甚至连一丝不快都从未发生过。勺子曾经碰过锅沿，牙齿曾经咬过舌头。而你，我最忠诚的朋友，我们从未红过脸。我明白，这都是由于你的无私、你的博爱、你的宽容。你曾经承载过我太多太多的坎坷，太多太多的忧郁，太多太多的无奈、烦恼和痛苦。你就像一片广阔无垠的大海，接纳百川，把我的一切全装下，却没有丝毫抱怨。我也明白，失去了你，我今后的日子，将会成为无盐的菜餚，毫无味道；生活将会完全陷入灰色调之中。 第37页 搁笔的日记，纵有千言万语，却无从再说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此去经年，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生无处再言说心事，关闭心扉，就此搁笔，永不再碰日记。 “相见时难别亦难”，难捨难分难忘怀。忘却是对往事的背叛，想念是对未来的拒绝。我该何去何从？谁来给我指一条明路？家乡老哈河南岸的人们信佛教，相信每个人都有来生。这里有个风俗：人死后，由大儿子或小儿子手拿长木棍（或者长扁担），站在凳子上，面向西南方，给其指路。口中念念有词，大致内容是让各路牛鬼蛇神、阎王夜叉、孤魂野鬼、鬼魅魍魉等不要挡道，放过死者；神仙佛祖引路，带死者去极乐世界。 谁来引导引导我，也前往极乐世界，脱离苦海，摆脱烦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太可怕了。要不也有人先把我打死，放在一边，等哪一天有用了，再用拨魂仗将我拨醒！这期间我没知觉该多好；要不我就真的癫狂了，不知东南西北，不辨张三李四，不明仁义礼智信。不管其中哪一种状况出现，都省事了。再不用在意人们的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我心里也终于平衡了。相当于一命抵一命，我再不用自责、愧疚、悔恨了。 羞愧、恐惧、无奈无时无刻不蚕食着我，吞噬着我，让我不断产生逃避现实的幻想。明知想法幼稚、可笑、毫无意义，却矢志不改。我没像玉秀那样直接疯掉，却变相疯癫了。不敢面对现实，不敢承认现实。畏首畏尾，缩手缩脚。我就这样毫无质量地苟活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与长眠于地下的死人有何异，又与只知道吃喝等待宰割的猪羊有何异！没有存活的理由，没有生存的价值。 我彷徨、我吶喊、我疯狂、我……。我一会心如死灰，一会死灰復燃；一会奋臂振作，一会霜打草枯；一会激情万丈，一会意志皆无。我就这样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踽踽独行、郁郁寡欢。我完了。记得有位哲人曾说过：“悲哀莫过于心死。”我只剩下一副空皮囊了，没有灵魂，没有思想，典型的行尸走肉。 如果有一天，你走在路上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男子，他有可能是我；如果你在角落发现一个目光呆滞男人，他还有可能是我；如果你走进村子发现一户瓮牖绳枢之庐，它的主人还有可能是我；如果你走进村子发现一家断壁残垣之所，它的主人还有可能是我…… 请原谅，这些都不是我预先之设计，而是现在还清醒时之预料。我不忍生活如此落魄不堪，可是我又左右不了我心。 如果换做是其他人，也许可以用孟子的名言来解释：“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可是我不能，我承受不了之前的苦难，过程中的非难。我心难驾驭，不敢想以后。 …… ☆、第二十五章 1975年9月1日星期一天气情况：晴 今天，是我上中学（六年级）的第一天。老师们也都住在一个大队，早就都认识。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李喜，是父亲的同学的弟弟。数学老师张同禾，全县着名。当年，他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县级重点中学，若不是他家是富农，他必定无疑能考上大学，他是全县拔尖的数学高手。作为数学学科的佼佼者，我有些沾沾自喜、飘飘然，感觉自己特别幸运。 语文老师要求我们，从今天起每人都必须得写日记，从未写过日记的我有些不适应。另外，家里好像也没有一个可以放置它的安全地方。 特别是下午第二节数学课，我才仅仅保持了几个小时的欣喜，就被泼了一瓢凉水，又变得很沮丧了，事情是这样的。 我们的数学开始学有理数加减法，可是打开括号时，括号前是正号还好说，括号里的符号不用变号；相反，如果括号前是负号，打开括号时则要变号。对这一点，我总有些模稜两可，所以做练习时，就不像以前时那样得心应手。一发慌，心里更没底，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但是，我坚决不能问父亲，尽管他上学时数学相当出色。此时，父亲曾经教我们姐弟妹数学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 父亲特别喜欢数学，数学也非常非常的棒。于是，刚上小学时，经常是一到晚上，他就教给我们数学。我们都不聪明，有时，他教一遍，我们不会，他就烦了，开始骂：“都随你姥姥家那伙兔子，笨得不可救药，气死我了！”教两遍过来还不会，就开始打了，一边打一边恶狠狠地骂。那情形真叫人毛骨悚然，至今想起来还哆嗦。他越打骂，我们越不会；我们越不会，他越打骂。以后形成了恶性循环，一到晚上就提心弔胆。 记得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爸爸又教我们数学了。我们战战兢兢的等待着他给我们出题。好多题，都是我们没学过的，我们也不敢说没学过，他又不教我们方法，让我们直接做。我们不会做，他便气得眼睛喷火。 那次是先拿二弟弟小战开的刀。只见父亲把下小战摁趴在炕上，退下他的棉裤到膝盖下，拿起一把剪子就照着他的屁股要扎下去。吓得我和妈妈赶紧别过脸去，闭上眼睛，再不敢往下看了。等我们睁开泪眼，出乎我们的意料，父亲竟然奇蹟般地没扎向小战。我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父亲没有针扎下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着。如今，时隔多年，已经忘记了那一晚是怎样结束的了。 第38页 父亲教我们数学的场面，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回放。一场场、一幕幕，惊心动魄，不堪回首。 到后来，我被吓破胆了，就害怕过晚上。每当太阳下山，夜幕降临，我的心就开始狂跳，跳得做不过主来。后来，就在放学时与伙伴胖子、三月约好，叫她们晚上到我家写作业，没作业就到我家里玩。她们一来我家，父亲就不怎么教我们，也少责骂我们了。可是，她们也怕我父亲，不愿意来我家，我给她们递尽了小话，熘尽了须。 晚上写作业，也尽量躲着父亲，免得他看到了问这问那，不会了又要挨骂挨打。写点作业，像做贼一样，心惊胆战、东躲西藏的。 1975年9月5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做题，我自己也摸索出了正负数加减法的规律，即牢记它的运算法则，多做题。可是偶尔仍然有做错的时候，稍不留意，打开括号时就忘记变号啦。所以每当做题时都得高度紧张，以至于下课时非常疲惫。幸亏父亲这段时间没怎么过问我的功课情况，否则可就惨了。挨骂是小灾，说不准又得挨打。 今天中午放学回到家，发现乡长江荣正坐在炕上，和父亲一起吃午饭。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听他们谈话，依然是请父亲去乡里当拖拉机站的站长，父亲依然没有答应。我和母亲及弟妹们对父亲的拒不答应很是反感，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江乡长以为我家孩子多，生活不富裕，就答应将来给大点的孩子安排工作，父亲依然没有答应。 我多么希望父亲能去乡里工作，这样家里的生活自然就会好些，我们也为自己有一个有工作的父亲骄傲、自豪。可是，父亲死活不出去工作，不知为什么。 据母亲说，父亲曾经在县里交通局工作，还去省里进修过一年，又去安徽学习过好几个月。真没想到，父亲还是一个走南闯北，非常有见识的人呢。三年困难时期，父亲一个月三十多块钱工资，那时一挑子大白菜就三十来块钱，父亲一个月工资只能买到一挑子白菜，一家人挨饿，却没办法，他一生气，辞职回家当农民了。 如今，我们看到堂伯父在外边当干部，非常羡慕。母亲说如果父亲不回家务农，他也是干部了，村里人也这么说。我特别为父亲惋惜，背地里怪他目光短浅，没有毅力。还听人说，那年县里公安部门请父亲去任职，他也不去。 在我眼里，父亲不仅脾气暴躁，喜怒无常，还不愿意出去做事，他简直不可理喻。若要说是留恋老婆孩子吧，显然是胡说八道。他与家人三天一小仗，五天一打仗，母亲背后说他“三天不打，五天老早着。”他的行为令我迷惑不解。 1975年9月14日星期日天气状况：小雨 今天星期天，早晨，天竟然淅淅沥沥地下起牛毛细雨。不能去小队干活，写完作业，百无聊赖，就从柜里翻出一本父亲上学时的课本来翻看。其中一篇《桃花源记》（作者：陶渊明）深深地吸引了我，难以理解的词句，父亲均作了注释。所以尽管是文言文，却没有一点文字障碍。尤其在课文里还粘着一页纸：《桃花源记》的写作背景 《桃花源记》是陶渊明的代表作之一，约作于永初二年(421)，即南朝刘裕弒君篡位的第二年。这时陶渊明归隐田园已经十六年了。年轻时的陶渊明本有“大济于苍生”之志，可是，他生活的时代正是晋宋易代之际，东晋王朝极端腐败，对外一味投降，安于江左一隅之地。统治集团生活荒淫，内部互相倾轧，军阀连年混战，赋税徭役繁重，加深了对人民的剥削和压榨。在国家濒临崩溃的动乱年月里，陶渊明的一腔抱负根本无法实现。同时，东晋王朝承袭旧制，实行门阀制度，保护高门士族贵族官僚的特权，致使中小地主出身的知识分子没有施展才能的机会。像陶渊明这样一个祖辈父辈仅做过太守一类官职，家境早已败落的寒门之士，当然就“壮志难酬”了!加之他性格耿直，清明廉正，不愿卑躬屈膝攀附权贵，因而和污浊黑暗的现实社会发生了尖锐的矛盾，产生了格格不入的感情。义熙元年(405)，他仓促而坚决地辞去了上仅81天的彭泽县令，与统治者作了最后决裂，长期隐居田园，躬耕僻野。 他虽“心远地自偏”，但“勐志固常在”，仍旧关心国家政事。元熙二年六月，刘裕废晋恭帝为零陵王，改年号为“永初”。次年，刘裕採取阴谋手段，用毒酒杀害晋恭帝。这些不能不激起陶渊明思想的波澜。他从固有的儒家观念出发，产生了对刘裕政权的不满，加深了对现实社会的憎恨。但他无法改变、也不愿干预这种现状，只好藉助创作来抒写情怀，塑造一个与污浊黑暗社会相对立的美好境界，以寄託自己的理想与美好情趣。《桃花源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联想到父亲的一贯表现，父亲不就是现代的陶渊明吗！不为五斗米折腰，不看人家的脸色。可是大队的拖拉机，拖车出故障了，都是父亲去修。尤其是跑运输的小拖车，父亲认为它结构不合理，又重新改造它们，居然成功了。改造后的小拖车，司机的驾驶座比以前舒适多了，前后两部分平衡更好些，整体看更美观大气些。村里无人不叫好。紧接着，就有其他大队的干部找上门来，希望父亲也为他们大队改造小拖车。开始父亲曾为周围大队改造几台。后来左一个右一个上门来请，父亲就没耐心了，于是一一推掉。谁知这一推，有人认为是父亲想拔价，宁可多花几个钱也改，又接连不断地找上门来。 第39页 那一天，父亲把一台改造前的机头开出家门，在我家西胡同里停下来，父亲可能要回屋里找东西，竟然让在旁边的我坐在驾驶座上，我胆子小，不敢坐上去，但又不敢说“不敢”二字。只好拧着头皮坐在上面，老老实实地等着父亲，唯恐车自己走了，我无法驾驭。父亲回来时见我像一块僵硬的木偶，可能感到好笑，也可能当时心情不错，竟然教我手拉拖车操纵杆，在车头一个“工”字形的范围内一点一点地活动，车子真的向前缓慢地行走了。霎时，一种莫大的成就感涌遍我周身，我的眼睛也湿润了。父亲有事，忙着把机头开走了。 长这么大，这是父亲第一次耐心地教我做一件事。他没横眉立眼，也没骂没打。心里的暖流久久的流动着，流动着。这温馨的画面，永久地刻在我的记忆深处。因为记忆中，里面几乎全是他瞪着大眼睛，气势汹汹、气急败坏地打骂我们的情景。 ☆、第二十六章 1975年9月15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今天读曲波的长篇小说《林海雪原》，其中对东北地区大雪的描绘极为生动、形象、逼真。读着雪原上战斗的场景，不由自主又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记得那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大雪一场接着一场，以至于整个冬天，我们都是踩着一尺来深的雪上学的。小战的手，被冻得像一个开花的紫馒头，表面上一道道裂口，往外淌着脓水，叫人惨不忍睹。母亲除开雪，找来几个干茄包子，熬水给他洗，可是依然不见效。 一天，不知因什么事（忘记事情的起因了），惹到了心绪坏的父亲，我又被打了。我当时就尿了棉裤，又顺着裤腿留下来，尿湿了鞋。冰天雪地的，慢说晒不干，即使好天能晒，我也没有另一条棉裤可以替换。穿着湿漉漉的棉裤，熬过一天又一天，不知过去多少天，它终于被我的体温烘干了。从此以后，只要听到父亲吼一声，哪怕是吼别人，我也立即就尿到裤子里。 还有那年夏天，我放晚学时，四五岁的大妹妹小慧，正在胡同里她抱着一块砖玩，见我回来了，她急忙跑上前来，顺势把怀里的红砖扔了，不知是由于她人小扔不远，还是看到我只顾着高兴了，反正砖正好砸在她脚上。只听她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她的右脚大拇指已经被砸得鲜血直流。 半夜里，睡在我被窝里小慧，突然又痛得哭起来。父亲嗖地爬起来就打她。我用一只手挡着父亲，一手抱起妹妹蹿了出去，来到后院三奶奶家。第二天早晨，母亲从房后把衣服递过来，我们悄悄地穿戴好，熘回家吃口饭，上学去了。 三奶奶家就是我们的避难所，只要父亲一发脾气，自己要挨打了，撒腿就往三奶奶家跑。那年月，三爷爷在外地上班，极少回来。三奶奶又是极善良的人，从来没厌烦过。我们更羡慕三奶奶母子三人的幸福生活，曾无数次想，如果我父亲也在外地上班，我们该有多幸福啊！我们不挨骂、不挨打。 1976年3月9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那天上午放学时，我是跟西营子的同学一起走的，从我家胡同西墙的墙豁子过来的。经过墙西时，发现一些三奶奶家倒出去的垃圾。其中有两块手指粗细的黑色长方体，看着很好玩，就当宝贝捡了回来。父亲看到了，问我从哪里拿来的,并且告诉我它们是自行车的闸坯。我家没有自行车，我也不知道闸坯是自行车哪个部位的部件。整个村子也没有几辆自行车，我多盼望自己家也拥有一辆自行车。 不久后的一天，父亲真的从东六家还往东的一个地方，买回来一辆“海燕”牌自行车，老鹰翅膀形的车把，样子很难看。父亲同时买回一团约二指宽的黑色胶皮，把三角形的车架都给缠上了。父亲不让我们动自行车，只他一人骑，也只有他自己会骑。 我很眼馋，也非常想学骑自行车，但是，打死我我也不敢用父亲的车子学。机会终于来啦，住在小营子的童奎叔来我家窜门，车子就放在院子里。我知道，父亲和他是关系极好堂兄弟，他们一说起话来时间就短不了。 我悄悄地推着童奎叔的车子，来到胡同南的东西街上。开始推着车子走，不是左脚蹬子总碰我右小腿，就是车子向右倾斜，几次差点倒了。来回走几遭下来，渐渐地好了许多。于是，我又给自己壮胆，鼓励自己左脚踩上车蹬子，试图往前走，可是左脚刚踏上去，车子马上就倒向了右侧，我也倒在了车子上。站起来继续重复这样的动作，摔倒了爬起，起来又摔倒，反反覆覆、来来回回，我终于可以左脚踏在车蹬上，向前走上几米了。兴奋的心情，无以言表。 初生牛犊不怕虎，能踩着脚蹬子往前走几步又不能满足了，就又试着从后边往上迈右腿，试着迈几次都迈不上去，有些气馁。就这样回去又不甘心，继续试着从后面往上迈，把自己豁出去了，摔着就摔着。这样想着，反倒不那么恐惧了，心里也轻松了些，腿脚也不那么僵硬了。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右腿终于迈了上去，还骑在了座上。可是车把不听使唤，拐向左边了，往右边一拧它又拐向右边；总也不能像人家会骑车子的人那样照直往前走。管顾着车把，脚又忘记往前蹬了，手脚始终不协调，手忙脚乱一阵，还是倒了。此时，既着急又劳累，已经汗流浃背了，衣服也粘在了身上。 第40页 终于能歪歪扭扭地骑着走上几步远了，但是下车却又成了问题。正常下车下不来，全是摔倒了算是下车，这让我郁闷不已。又开始把下车作为重点来练习，可是找不准火候。本来应该是人多的地方、路面坑坑洼洼的地方或者是拐弯抹角的地方先下来吧，可是我却偏偏在这些危险路段之前下不了车。不知又摔了多少个跟头之后，我终于在下车这个环节顺熘些了。我喜不自禁，继续重复练习。 记忆最清晰的一次下车极其惨烈。骑着车子从南往北走，离十字还有一段路时，我就为堆放在十字西北角的那堆大石头髮慌，唯恐不能及时下来车，撞向石头。因为我自己明白：轻者会磕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重者就不敢想了。谁知越害怕越下不来，竟然直接地撞向了大石头堆，不偏不倚，可想而知我当时的惨状了。强忍着疼痛站起来，也不敢看伤。这回不敢再练了，胳膊已经痛得抬着费尽了，右腿也针扎似的痛。 我一瘸一拐地推着车子回到家，悄悄放下车子支上车梯子。进屋小心翼翼地查看伤情，右胳膊肘处、右大腿各有一大片淤青，其中胳膊已经渗出了血，衣服已经被染红了一片儿。 学骑车子学到了二把刀的程度，付出的代价就是两大片红肿淤青外加一片没皮流血。尽管痛得我龇牙咧嘴，但是我丝毫不后悔，反而特别高兴，我终于成为二把刀车手了，和不会骑车的人比，可要强多啦！我像学会了一门重要技艺那样兴奋。 1976年3月19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经过半年的中学生活，我的功课已经毫无问题了。前几天数学测试，有一道讨论四分之a和五分之a的大小的考试题，像一只拦路虎挡在大家前面。听老师说，这道题只有我一人做对了。老师把我好个夸奖，惹得其他几个平时数学也不错的同学很是不服，私底下窃窃私语“感情她爸有文化，总教她吗！”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父亲教我时的骇人场面！别人考试哪怕不及格，家长顶多数落几句了事；我行吗，即使偶尔不如意，都得轻者挨骂，十之八九得挨打。 那次，我数学测验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分数加减法，我把分母也给相加了。父亲从老师那里知道后，刚要打我，我就撒腿跑了。可是没地方去，就到小队的菜园子北墙的南墙根儿躲避。天气乍暖还寒，先时还倚着墙坐着，渐渐的睏倦了，就顺着墙根睡着了。当前街老爷爷把我叫醒时，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在那里睡多长时间了。相信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有过我这样的经歷，和他们无忧无虑的童年相比，我的童年是灰黑色的。 父亲认识一个姓许的矮墩墩的男教师，据说他的孩子们非常聪明，父亲每当让我们做题,我们做错或者不会时，总会恨铁不成钢地说：“就你们这么笨，若在日本早就被扔到大沟餵狼去了。” 这几句话比挨骂、挨打更受伤害，感觉尊严尽失，自信尽失。虽说父亲文化程度很高，可是我的自卑要远远大于父亲带给我的骄傲与自豪。可惜我没有选择父母的权利，我发誓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千方百计、想方设法投生到一个脾气好的父亲家。再不过这样朝不保夕，惊恐不定的日子。 1976年3月22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今天间操时，老师把我、齐凤霞、梁素霞、陈桂平等十多名同学交到校长室。校长告诉我们，五月份，乡里要举行全乡中学生篮球赛了，从现在开始组建篮球队，每天早晚集中训练。我不怎么会打篮球，当校长问我们谁有困难时，我说我父亲可能会不同意，我也不是很喜欢这项运动。校长说：“这样吧，你先练着，我负责和你爸说去。”我知道，校长和父亲相当熟悉，经常在一起喝酒，肯定会同意的。果然，父亲并没有反对我进入学校篮球队。 放晚学后练习时才明白，原来，体育老师和校长，相中了我的极强的弹跳力和短跑速度。我是学校田径短跑运动员，连年参加乡里田径运动会，已经连续几年拿个人三个单项第一和接力第一。每次都带回一大包奖品回来，把同学及好些家长羡慕的不得了。田径场上的我，出尽了风头，全乡许多老师都认识我。就这一点，父亲非常自豪。 父亲见我体育出色，就想让我在体育方面有所发展。于是早在几年前，他就在家胡同前的东西路上，分别量出一百米和六十米两段，终点在同一处。每天早晨起来后，我就领着小战来到各自的起点，他在我前边六十米起点处，我们开始做准备活动，然后我喊：“预备--跑！”我们就向西边的终点冲去。发挥好时，跑到终点时我就能追上小战。 就这样，我们俩风雨无阻，坚持了一年多。直到第二年秋天的一天，我们起早到小队红薯地翻红薯，直到太阳老高时，还没回家。这一天，我们没跑步，这是第一次间断。以后，我的学习成绩越来越棒，渐渐地厌倦了体育，父亲对我们的期望也由体育，转向了学习。我么姐弟俩每天的短跑才渐渐停下来。那一年多，身体羸弱的小战，没感冒过一次，父亲认定那是我们天天早晨锻鍊的结果。 ☆、第二十七章 1976年4月27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一大早起来，妈妈说在过去的今天（农历四月二十八）是妙山庙会。如果在过去，这一天会有很多亲戚来赶庙会，午饭最多时，管客人就两张桌。如今，庙早就在破四旧时被人扒啦，神像也被扔进了老哈河里。我以前曾经问过是谁扒的，妈妈说是全忠、郝军和石金带的头，跟着哄哄的孩子们，有父亲的老师赵先生的二儿子，不久，那孩子就在沉入神像的河段里淹死了。都十三岁了，实在可惜，村里有人在痛心之余说，那孩子往河里扔神像，神仙生气了，把他给收去啦；还有人说得更直接，说他拆庙扔神像，淹到了神仙，缺德了，将来那几个人也不会得好死。其实，他们的作为犯了众怒，让朴实的人们没有了精神寄託。再说，他们的行为也直接导致庙里的姑子方玉华、蒋富没了住处。 第41页 十多年前，庙里又来一个叫方玉华的女人，大家都叫她小姑子。有人说她来自北京，是一个跑到台湾去的、原国民党军官的姨太太，还有人说她是“三清团”中人，没人知道她的详细情况。她娇小瘦弱，面容姣好，又会接生，村里正好缺少一个这样的人。她的到来，正好为村里人解了燃眉之急。她是迎接村里许多孩子来人世间的天使，人们极为敬重她。她为人正直善良，接生干净利落，又有文化，极受爱戴，一直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 她就这样默默无闻地、踏踏实实地为乡亲们服务着。我的两个妹妹三个弟弟都是由她迎接到世上来的。我比小妹妹小兰大十岁，她出生在腊月根儿，把大人孩子安顿好，方大夫就回去了。当时是我把她送出胡同口的，她穿着一身灰色的衣服，瘦弱的身躯走在寒风里，格外叫人心疼。听说她藉助在村西头一户孙姓人家，屋子冷得像地窖。可是那年代家家困难，连烧柴都极为短缺，可能大家想帮她都无能为力吧。 再后来，人们念念不忘的小姑子，被曾经的邻居刘国斌带去了后府。据说在那里继续为那里的孕妇们接生，她又成了后府的许多婴儿们迎接天使。 写到这里，我的鼻子酸酸地，喉咙也有些发紧了。一个极有爱心的天使，被贬入人间，自愿为乡里乡亲们谋幸福，把自己的全部心血都奉献给了身边的百姓，自己却一直过着最简陋、甚至寒酸的生活。自己无儿无女，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却为千家万户迎来儿女。 1976年5月24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下午放学到家，天还很早，太阳还挂在离西山老远老远的天上。妈妈要我到大地给猪剜些菜去。 我跟妈妈要块干粮（半块玉米面饼子），挎上筐子、拿上剜菜刀子出去了。今年春天雨水丰富，地里的野菜长势特别旺像，一大片一大片的，多得是。我们就像检菜似的那么容易，不大一会，我们就都剜满了筐。 歇一会吧，大伙还真感觉有点累了。坐在软软的田垄上，望着绿地毯似的谷子秧苗，心里无比舒畅。氧气充裕得使我们的唿吸过于畅快，好像一瓶一瓶的水，直接倒入我们肚里似的，五脏六腑顿时也舒服得无法形容。 我干脆顺着垄背侧躺在那儿，舒舒服服地休息。突然，感觉肚皮有一个地方凉凉的，我没多想，继续享受。不对劲，怎么继续凉呢。伸进手去一摸，我的妈呀，有一个软软凉凉的东西，我嗖地站起来，只见一只蛤蟆从我衣服里掉了下来。众人哈哈大笑，最爱笑的三月已经笑弯了腰，流出了眼泪。我却笑不出来，眼泪在打转，差点掉下来。真是有些后怕，它只是在我怀里老实的呆着，没动弹，那要在里边爬，还不得把我下个半死。我侥倖没有平躺着，否则，蛤蟆还不得在我肚皮上爬来爬去。唉，越想越后怕！ 1976年5月26日星期三天气状况：雨 今天下午，经过三天的全力拼搏，全乡中学生篮球赛终于结束了。我校男女队都在中游水平，只得到一张精神文明队奖状，与名次奖不搭边，从领队到了教练、队员，都很沮丧，队员中有几人更是垂头丧气。尤其是校长，他本人篮球打得特别好，肯定非常不服气。但是他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说今年训练时间太短，太仓促，没准备好，明年得及早作准备。 我感觉不强烈，因为我、齐凤霞和陈桂平都是板凳队员，没上几回场。但是也不爽，我明白篮球是靠集体的力量、集体的智慧，一个人的力量很难左右战局。可是田径就不一样了，我个人实力雄厚，我单枪匹马也能取得丰硕成果。（我自己这样想着，仔细剖析自己，可能还是自己的篮球技能，没法跟田径相比吧。用这种方式来寻求自我安慰。） 还有一件事，是我难以忘记的。这次去总校打篮球，尽管那里离家只有八里路，但是天天早晨去，晚上回来，也还是很疲劳的。有几个人家里有自行车，可是不会骑，只好走着；还有几人家里虽没有自行车，但是借车骑。我和他们都不一样，我家有，我也会骑（骑得不是很熟练），父亲没说让我骑，我也没敢骑。我宁可走着，也不敢跟父亲开口，我实在太惧怕他了。这几天，我和其他几人都是一起步行的。我多么盼望父亲开恩，爽朗地说：“你也骑车子吧！”可是直到比赛结束，他也没说这句话，我简直太失望了。 1976年6月2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端午节，听老师说，这一天是为纪念战国时期，一位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昨天下午，妈妈就已经把端午节的传统食品--粽子，包好了。晚饭后，煮了大半宿。今早起来，一股浓浓的粽子香、鸡蛋香早已经瀰漫了整个屋子。 该洗脸了，我们又自觉地将昨天就已经采来的艾蒿叶子，放入脸盆里。听妈妈说端午节早晨用艾蒿水洗脸，一年都不闹眼病。 人家别人家小点的孩子，手脚都系了五彩丝线搓成的绳。我们家从不讲究这些，我因此对母亲很有看法。从记事起，我从没享受到过这些待遇，每当此时都很失落。 大门及屋门都插上了柳条。有的邻居家还挂上了五颜六色的纸葫芦，我家没有。父亲是从不买葫芦的，不知为什么。前两年，我还小时，他连对联都不写，更不找人写，干脆过年就不贴对联了。我很反感，一是没有过年的活气。另一个是，家里死了人才不贴对联呢，我心里膈肌得很。如今我长大些，年年老早的，我就在家长派我买东西时，一点一点的，把红纸的钱挤出来，老早买上。离大年还有两三天，我就去找陈大伯写对联了。 第42页 那年腊月二十七早晨，我就先去陈大伯家找他写对联去了，人家陈大伯说有事，得第二天才开始写。 第二天，我有事去晚了一会，来找陈大伯写对联的人已经很多了。奇怪啊，陈大伯怎么在三奶奶（陈大伯的母亲）屋给大伙写对联呢。悄悄走到北屋门口，嵌开一点门帘缝往里看，大伯家里多了一个小孩，正躺在陈大婶身边。怪不得没看见陈大婶呢，原来他家又迎来一个小生命。 早饭上来了，香喷喷的粽子，有些泛黑的鸡蛋，还有放点肉的青菜。正当一家人欢天喜地吃着美味佳肴时，父亲吃粽子吃出一颗沙子，愤怒地噗一口吐在妈妈脸上。妈妈一声没敢吭，仍然和颜悦色，我们一群孩子们大气不敢出，一口并作两口吃，囫囵吞枣似的吞下去，赶紧熘了出来。之后才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父亲今天没有大骂，更没有大打出手。 记忆中，轻轻松松、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一天几乎没有过。惧怕父亲，唯恐被父亲寻到不是，噼头盖脸地打一顿的危机感时时刻刻都有，从未远离过。神经就像拉满的弓，时刻都紧绷着，相信绷到一定时候，自然“砰”地一声就断了。 我自己本人有这样的忧虑，相信其他家庭成员也都有。大家都提心胆颤地生活着，就像作战队员在战斗间隙时，吃饭休息都竖着耳朵一样，时刻准备投入战斗，不敢有片刻大意，否则会有性命之忧。 偶尔父亲不在家时，我们也背后问过：“妈，是谁给你介绍的我爸，你咋就找到他了呢？” “还不是东六家栗祥那个缺八辈子德的老犊子！”妈恨得咬牙切齿地骂着，恨不得吃了他都不解事。“要不是那老王八犊子乱点鸳鸯谱，我能落倒今天吗！我恨他后半辈！”妈仍没解恨，继续骂着。 其实，骂栗祥的人可不止妈一个。我的几个姨娘，都在我面前，骂过无数遍栗祥。相信栗祥的耳朵天天出火，快被烧掉了吧；夜夜做恶梦，难得善终。我们也帮助妈妈诅咒栗祥。在我们眼里，栗祥似乎就是小日本一样的恶贯满盈的坏蛋，甚至比小日本海小日本。我们都极其痛恨他。 整整一天，我都感觉肚子满满的，没一丝缝隙，非常难受。吃多了，没有啊，我只吃俩个粽子一个鸡蛋啊。我明白了，我这是被父亲吓的，食物在肚子里碴住了。这一天，我都病恹恹的，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来。 ☆、第二十八章 1976年6月11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上午第三节课课间，我总算见识了同学季红的无耻嘴脸，让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好感的我，更加讨厌他、憎恶他。上课钟声没响前的两分钟，同学们已经都在座上了。这时，坐在我侧面的季红开始譁众取宠，故意掀开他同桌（男生）衣服后襟，使劲地他同桌裤子里塞纸。还嬉皮笑脸地说：“他来月经啦，给他垫块纸。”见他如此放肆，平时和他走得很近的狐朋狗友们竟然放肆地狂笑不止。顿时，教室里乱成了一锅粥。女同学们都感到特别屈辱，可是迫于季红的淫威，大家都敢怒而不敢言。（这厮上边有四个姐姐，就他一个男孩，被父母姐姐们家惯的没人样。在家说一不二，简直就是一个霸王。他一脸横肉，打架时像疯狗一样，生往上蹿，不要命。这个傢伙头上仨旋儿。老人们常说：“一个旋儿硬，两个旋儿横，三个旋儿打起仗来不要命。”这个小子就是这么一个主儿。这小子的小名更有意思，叫邋遢。别看他总叫张三、李四等人的小名，可是没有人敢叫他邋遢。除非他那些死党拿他开心。) 这个傢伙是我们语文老师的侄子的死党，整天跟在人屁股后哄哄，像屎壳郎追逐着狗屎，又像苍蝇跟着臭肉飞。他是枪，人家是专门装枪药的，指向哪里，他就朝哪里放。它是一条真正的走狗。一会儿，跑在主人前面，耀武扬威地朝四周狂吠；一会又夹着尾巴躲在主人身后，摇头摆尾。反正他在那儿，大家就不讨厌别人。这伙傢伙就是盘旋在班上的乌云，时刻笼罩着同学们。 语文老师侄子的学习成绩只是中等偏上的水平，我总占第一，点燃了他的妒火，背后没少使坏。当面也曾说过“做题再对有啥用，架不住慢，得高分也是xx屎。”我当时假装没听见，没搭茬。其实他父亲和我父亲就是同学，他父亲当年也是总赶不上我父亲。如今他又赶不上我，这让他特别蹿火。可学习不同做其他事情，没实力就是不行，他旱蛤蟆甘鼓肚，就不断地干扰我。想以此使我的学习成绩下降，可惜他太低估我了，我反倒越学越出色。 当然，我也有致命的弱点，偶尔肯定会表现出点骄傲情绪来，课堂上，只要会的问题，我都积极举手回答，这也让那伙傢伙难受。再说我又是一个不会来事的人，还嘴拙，不会说不会道，实实在在，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没有不瞎说。自己也明白，可是多年习惯成自然，想改也难改。见到那些巴结逢迎，当面说好话，背后使绊子的人，我是本能的敬而远之。 还有，自我有记忆以来，听到太多太多父亲的骂声，看到太多太多父亲的愤怒。他的因愤怒而扭曲变形的脸，已经刻在了我记忆深处，恐怕用刀子剜也剜不出去了。由此而产生的自卑更是如影随形，时刻不离左右。 1976年6月15日星期二天气状况：多云 第43页 今天上午，老姨抱着小表弟清子，从三十里路远的五家来我家了。清子一周岁多，胖乎乎、粉嘟嘟的像一个大肉球，正在咿呀学语，甚是可爱。别看清子胖，可是他一会都不闲着，嘴不停地乱乱着，说的大概是外语吧，反正我们不明白；几个人在炕沿根截着他，唯恐他掉地上。见此情景，他又去爬窗台，窗户正开着，担心他掉到窗外去，又赶紧把他抓下来。他实在太淘气了！ 老姨看着清子，想起了我小时候的一件事来。那年，我的父母忙着盖房子，没人看着我，姥姥就把老姨打发来哄我，书也不让读了。我会站着啦，紧接着又会扶着窗台走了。那几天进步很明显，我自己也总是显摆自己的本事，趁人不注意，自己就爬到窗台上去了。 一天，我又爬上窗台了，还做在上边尿了一泡尿。等大人发现时，我都已经和尿泥了（窗台是泥土的）。恰好父亲也在现场，很生气，举起手就给我一把掌，打得我哇哇大哭。老姨心疼我，抱起我，也哭了。父亲说：“打她你哭啥?”老姨哭着道：“这么点儿个孩子，还不懂事，你就打她，亏你下的去手！”如今老姨念叨起当年的事来，还气乎乎的呢。 老姨还说：“我在你们家，就把这里当成我个人家了，过完年回来，连穿成串的干辣椒、咸菜疙瘩都往你们家偷着拿。”说到这里，我们都哈哈大笑，头一次来我家的清子也不眼生，也跟着我们笑。老姨又接着说：“冬天，我穿着你妈的大棉袄，揣着你，遥旮旯窜门子，这营子没我不认识的人。” 是啊，这里就是老姨的第二故乡，况且又有我在这里恋着她。我们俩前世可能是亲母女，也许是亲姐妹，日子多了见不着面，就想得不行。老姨结婚以后，我想她稍微差点儿。之前，只要老姨来看我，必须得偷着走，否则我是不会让她走的。放学回家来，见老姨走了，还得哭呢。 我从小爱哭，眼泪特别多。前街三月的哥哥，按辈分我叫他小爷爷。他好逗弄小孩子，小孩子们也煳煳他，喜欢他，他很有小孩子缘。 有一次，小爷爷又和我们一群小孩子玩，他叫着我的名字说:“不和你玩，你忒好哭。”我当时非常委屈，自己讪讪地站在一边，倍感孤独凄凉、无地自容。眼泪在眼窝打转了，自己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可是忍着忍着，最终还是没忍住，眼泪还是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 1976年7月2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多云 放暑假了，还是去小队干活。这段时间的活比较的单调，男孩子们给队里放驴、放牛，女孩子们跟着妇女队长用锄头刮地头。我们这些学生劳动力，年龄还小，大人们都叫我们半拉子，只能挣到大人的一半工分。但是我们不会藏奸，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只是没用大人们的长劲罢了。 最有意思的是男孩子们。大弟弟小军也当上了驴官，他不喜欢牛，嫌牛走路太慢。他和其他好几个伙伴骑着驴，去村子后边的树林子放驴。大家都挑年龄大又老实的草驴骑，至于叫驴和驴驹子，他们都有些打憷。小军是天生的大胆，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父亲一个人。抢不到好骑的，叫驴、驴驹子他也敢骑。 我听别人描述他挨摔时的惨状来。今天早晨，路很湿滑，因夜里刚下过雨。这些孩子又把牛和驴撒出去了，不知是因为小军去晚了没抢到好骑的驴，还是故意要炫耀一下自己的骑驴技术，反正刚出来队部大门口，他就骑上了一头高大的叫驴。那驴非常刁，根本不让人骑，更何况今天骑它的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 一开始，驴就左摇右摆地躲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军，愣是爬上了驴背。驴愤怒了、发狂了，一路里里歪斜地狂奔起来，小军趴在驴背上，搂着驴头。驴见甩不下他，就尥蹶子，一路上，一片惊唿声。若不是西园子二叔恰好走过来，又叫俩人帮忙，拦住了狂奔的驴，后果将不堪设想。没人敢告诉父亲，如果让父亲知道了，不给他开皮才怪呢。 妈妈悄悄和我说过，小军的屁股被驴给铲破了，还有几个孩子的屁股也被铲破了。我想这回他咋也不敢撒野了吧，可是我低估他了，不敢骑驴，他宁可跑着，也天天跟着去。这不，今天他又好了疮疤忘记疼了。 小军就是这样，撞到南墙都不回头。因为他淘气、惹事招非儿，父亲可没少打他。可是不管咋打，他到时候照犯不误。那年春天的一个课间，人家李高刚买来一支铅笔，他跟人家要过来说看看，三瞅两瞅，“嘎巴”的一下给人家掘断了。人李高哭着，拿着那两根断铅笔去大队部找父亲，父亲先安慰人家，接着又领着人家去小商店，买两只铅笔还给人家。父亲那个气呀，到家没分说，把小军抻过来就打，边打边骂：“人李高本来就大脑有毛病，你还惹乎他，你是不是也有病……你再还惹事吧？你说……”那次小军的屁股被打得肿起来老高，好几天不敢坐着，只能跪着吃饭，趴着或者侧着睡觉。 在我们姐弟妹六人中，小军最犟，挨打最多。他心思不往学习上用，父亲问他功课一问三不知。那次，问他长大到底想干啥，他就说放驴去，父亲气坏了，又打他；再问他：“你长大到底想干啥？说！”“放驴去。”小军还是这句话。不知他是被父亲打蒙了，还是和父亲应战到底。父亲气疯了，眼睛都红了，要打死他。我和妈妈嘴拔麻似地说着好话，宽慰父亲。最后父亲长嘆一声：“唉，朽木不可雕也！”父亲从此更不喜欢小军。 第44页 ☆、第二十九章 1976年7月26日星期一天气状况：雨转晴 今天上午的雨一阵大一阵小的，猪圈里的水越来越深，猪已经被逼到最高地----猪窝那块两张书桌大的地方，可是上边的圈棚也漏雨了。可能猪实在无处躲闪，急眼了，顺着墙和圈门的缝隙跳了出来。 听到动静之后，妈妈第一个出去，接着，我们几个也跑出去，大家一起往圈里赶猪。妈妈从灶膛里扒出半撮子草木灰，给猪垫垫窝儿，结果，灰很快就被洇湿了。我们大家都很担心，猪会不会还往外跳。 果然，我们进屋没多大一会，就又听外边“通”的一声，不用说，猪肯定又跳出来了。我们又都齐刷刷，冲出屋子，往圈里赶猪。可是这回猪精了，来回一圈圈跑，就是不进圈。只见爸爸气势汹汹地出来了，抓起一根木棍，追着猪狠打，打的猪“吱吱”（zizi）地直叫唤，叫声在雨天格外悽惨。 大家都明白，父亲还在为昨天小军骑叫驴差点挨摔的事生气呢。事情也凑巧，该着小军挨打。父亲从外边回家，听到了其他孩子议论小军骑驴险些出大事。晚上还没等小军进里屋，父亲就又把他拽过去好个打。“你也不记个甩头，今天我打死你算了，我宁可打死你也不叫驴踢死你、摔死你。” 小军是跟父亲槓上了，父亲越往死里打他，他越是不断地犯事，他越是接二连三地犯事，父亲越狠狠地打他。有时他有幸跑脱了，妈妈就会遭殃。 那年夏天的一个早晨，妈妈已经做熟饭了，父亲还没起来，我们准备吃饭上学。这时，不知因为啥事，小军在外屋灶台边跟妈妈犟嘴。他平时口吃的很，可他跟妈妈顶嘴时，口齿却又清晰又快，爆痘子似的。被还未起床的父亲听到了，风风火火走出来。见事不好，妈妈上前死死抱住父亲，冲着小军大喊：“你还不快跑！”小军这才回过神来，“嗖”地窜出屋去。没打着小军，父亲急了，一拳把妈妈打倒在地，“他现在就和你顶嘴，将来他就得打你，你就惯着他吧！”只是瞬间，全家人就又经歷了一场惊心动魄。 平时，我们几个大点儿的孩子都在地上站着吃饭，唯恐吃到半道饭，父亲来脾气了，挨打。可是，一家人只有吃饭、睡觉时才最全，所以父亲往往在这时说事，说着说着，越说越生气，就发起脾气来。因此，这是家里最不安全、最有可能爆发战争的时候。父亲把桌子推下炕去也有过几次，下顿没碗吃饭，就只能用茶缸、碟子等盛饭吃。 1976年8月11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下午，小队里没有适合我们半拉子干的活。妈妈就叫我、小军、小战和邻居的几个孩子去河西（其实是老哈河北）岸，薅蓑衣草。午饭后，我们几个伙伴没休息，吵吵嚷嚷着上路了。今年雨水多，老哈河水出奇地宽而深。 我们一行人手拉手，在大家常走的的河道前行着。小军打头，我接尾。从后往前看我们这支队伍，像北斗七星一样蜿蜒曲折，躺卧在老哈河里；又像一条水蛇，慢悠悠地横游在宽阔的老哈河里。 踏上河西岸边，满眼都是绿油油的蓑衣草，挨挨挤挤，接近一人深，苍翠欲滴。有的蓑衣草还高高地挺出一根而粗的茎，茎的顶端长着一颗和大枣一模一样的东西，我们叫它小棒槌。小棒槌红褐色，把它往皮肤上蹭蹭，还蛮滑熘的，真好玩儿。我们先採几颗小棒槌，往脸上蹭蹭，再使劲往身上敲打几下，才正式开始拔草。 我们使劲地拔着粗粗的蓑衣草，草高而密，极为费劲。几个小点的如小战，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几乎使出吃奶的劲，才能拔出一棵，早已满头大汗。但是他并没有拔到够他自己扛一扛的。于是我和小军加紧了拔草进度。因为我们还要帮小战拔草。终于，大家都陆陆续续地停了下来。互相看一眼，不觉哈哈大笑，只见人人都已经汗流浃背了。尤其小战，脸上、背心上沾满了泥巴，只露出两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闪烁着的两束光芒；又像一条大泥鳅。胖子问他咋弄了这些泥，他诡异一笑，滑稽地说：“这样凉快啊！”大家又笑。 该回家了。大家每人肩上扛着一捆蓑衣草，一只手扶着草，一只手拉着另一个人的衣服。大家小心翼翼地走在河里，已经没有了来时的吵嚷。突然小战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的鞋……呜呜……我的鞋……呜呜……”原来他的一双新买不久的凉鞋被水沖走了。他顺着水流往下游走十多米，没找到。大家的心都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沮丧惶恐到了极点。既担心小战丢鞋的事被父亲发现挨打，又担心小战以后穿啥。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地界---老哈河南岸，大家放下草捆，坐在上面，商量回家怎样撒谎，瞒过父亲。商量的结果是：先不声张，天天光着脚丫，父亲问就说捨不得穿凉鞋，留着上学穿呢。 见我们三人扛回一堆蓑衣草，妈妈非常高兴，让我们歇一会趁天热赶紧把草根摔开，以方便晾晒。妈妈则把草一一打开梱，平铺在院子里晒上。妈妈丝毫没有觉察到小战丢鞋的事，我们谁也没说，但心里总惴惴不安，唯恐露出马脚，被父亲发现。 该摔蓑衣草了。我们一人找来一块大石头放在院子里，一次拿两三颗草，抓着草中间靠上的部位，把草根往石头上勐摔。草根在我们的勐烈摔打下，像老实听话的孩子，纷纷开裂。然后，我们再把它们均匀地铺在沖阳的地方晾晒。 第45页 摔着摔着，我就感觉胸口之上，脖子往下的地方，有东西在狠狠地抓住我，很把地慌，又痒痒的。低头一看，我嗷地一声大叫起来，叫声引来了家里所有人，他们也懵了。只见我挓挲着手，嚷着直蹦高，却说不出咋的了。还是小战眼尖，突然发现新大陆似地大笑：“妈，我姐那有一只大豆虫。”他手指着紧贴在我身上的大豆虫。妈妈也看到了，急忙上前用草往下扒，可这傢伙特别顽强，就是不下来，仍然死死地长在我身上似的。我又大哭，妈妈这回更急了，扔了草，干脆用手生生地拽下了豆虫。 此时，我感觉浑身哪儿都痒，都像有豆虫贴着似的。妈妈又给我检查一遍，什么都没有，让我去一边歇着去了，妈替我摔草。 我从小胆子小，最怕蛇啊、虫子、老鼠、蛤蟆等动物。这次着实把我吓得不轻。妈妈见我仍然蔫蔫的，没敢让我睡觉，让我出去走走。 1976年8月15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中午，父亲外出回来，领回家里三个陌生人。他们穿着很破旧，也不干净，风尘僕僕的，很狼狈。午饭由父亲亲自陪着吃的，父亲还很客气，再三让菜。我很纳闷，我们从没见过他们，也没听说过。可是父亲对他们还很热情，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与父亲到底啥关系呢？ 谁料这几人吃呀吃，吃个老半天，总算撂筷了。可是，妈妈贴的一锅玉米面饼子，被他么风捲残云，只剩下五个小锅楔子（两个紧挨着的大饼子肩膀上扛着的小饼子）。妈妈和我们兄弟姐妹们还没吃饭呢，这怎么够我们吃？我们都在外屋灶台边撅着嘴，一声不吭。似乎是对这些不速之客的一种无声抗议。妈妈不断地给我们使眼色，意思是让我们到外边去，别被客人看到，让人家抹不开。我们很不情愿地走出去，感觉肚子更饿了。 客人们终于走了，我们气咻咻地在背后一眼一眼剜他们。 回屋看看，更是气得火冒三丈，原来父亲把仅剩下的五个饼子给那几个人带上了。我的黄天二大爷，我们昨天才好不容易从小队借来的五十斤玉米，粉成面贴得一顿净米净面的饼子（没拌菜的），我们一点没吃着，竟然饿了肚子！但是，我们在父亲面前，连一点不快都没敢表现出来。 更可气的还在后头。听父亲说，这几个人是父亲母校（高中）附近的村民，去东北发送他们的父亲，回来路上仅有的几个路费钱被偷，只好一路要饭吃，走着回家。父亲并不认识他们，只是在路上遇见，听人家说明情况，父亲就动了恻隐之心，就领他们家里来了。 妈妈又重新点火刷锅，馇两碗面的玉米面粥。大家低着头，极不情愿地喝着粥，不说一句话。 妈妈小声说：“你们的爷爷那时候就好舍了肚皮顾嵴樑，你们的爹也是那个（色shǎi）,舍了自己老婆孩子顾与个人不相干的人。”大家顿时七嘴八舌，在背后小声地批斗起父亲来，父亲躺在东屋炕上，却一无所知。 ☆、第三十章 1976年11月20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听父亲说，爷爷将来有希望被平*反了，我们都盼着这一天早日到来。爷爷含着冤屈，已经去另一个世界五年了。 爷爷在国民经济困难时期，去了后府。文化大*革命期间，由于爷爷当年曾经帮助过解放军陶镇及他的战友，逃出国民党部队的搜捕的事，（文*革期间，陶镇被打成反革命。）爷爷也受到牵连。这里的工作组去后府调查爷爷，爷爷当年帮助解放军陶镇和他的战友逃出虎口，被说成是帮助国民党说服陶镇和他的战友，投降了国民党，之后又隐藏在共产党内部，为国民党将来总攻大陆做内应。外调人员要爷爷承认，爷爷本来就是一个耿直、正直的人，一辈子做善事，村里有口皆碑。如今让他黑白颠倒，他实在做不到，外调人员就给爷爷两杵子（即两拳头），并且仍然不放过爷爷，最心大的爷爷受不住了，在一天夜里离家出走了。 家里人在二叔的带领下，找遍了河边，春天河刚开化不久，河滩上没有脚印。又去树林里找。爷爷所在村子附近有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子，二叔领着我年幼的三叔、四叔及两个邻居，把周边的树林都找了，仍然没有。已经两天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认为爷爷肯定发生不测了。二叔又发动全村人去更远处的树林找。果然，大家最不愿看到的一幕发生了：爷爷在离家很远很远的一片树林子的一棵树上吊死了，爷爷的死相惨不忍睹。……二叔当场就昏了过去。爷爷才五十七岁，留下我的后奶奶、三叔、四叔、两个姑姑，孤儿寡母五人，尽管有二叔照看，但是二叔也一家七口人，哪照顾的过来！ 消息传来，父母哭倒在地。那段时间，是我家最黑暗的时期。父亲整天愁眉不展，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脾气更坏了。全家人大气不敢出，唯恐惹着父亲，招致打骂。 妈妈曾经多次给我们将爷爷的故事，说爷爷的肚(du)子最大。可是，爷爷这样一个心大之人，竟然在特殊时期自杀了。真真叫人扼腕嘆息 1977年*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早晨，数学老师张同禾，带领我们去总校参加数学竞赛。其中有一个几何题：一个梯形，里边有两条线与上下底平行，又与上下底等距离，求其中一条线长。我大脑僵化了，想用方程求，又不敢，以为几何题只能用几何办法，可是几何法又求不出来。这个题就没求出来,出来考场问老师，“用代数方法完全可以啊！”老师的话，对我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我怎么如此愚蠢教条，即使用代数方法不可以，也比坐不上强吧。我几乎悔青了肠子，不知咋责备、惩罚自己好了，只差打自己耳光了。 第46页 好在这次父亲没多过问此事，我幸运地逃过一劫。但是我自己不能原谅自己。我给自己定下一个硬性指标：专门抠一段时间难题，以应付将来的各种考试的附加题，或者数学竞赛。可是问题又来了，没题做，我就偷着找出来父亲当年的数学习题集，从那上边选题做。这本集子专门抄录了个典型题，其中，园与多边形结合在一起的题居多。我很喜欢，就按个做。有的题难都非常大，经常会难我一个跟头，那我也自己琢磨，不到万不得已，不向数学老师请教。 更值得一提的是，父亲的习题集是一本厚厚的浅灰色塑料皮笔记本，首页上工工整整写着“知识在于积累，智慧在于勤奋”的格言，格言分上下两行书写。字写得遒劲有力，潇洒大方。怪不得父亲总说我们的字写得难看，确实，他的字，我们没法比。习题集的里边，相隔二十来页，就有一幅上海建筑物图。图上的建筑物，有的雄伟高大，与蓝天白云相接；有的小巧，掩映在苍翠树木、五颜六色花海里，二者相互映衬，漂亮得没有词彙可以描绘。我经常徜徉于这些美丽画卷中，想入非非：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到那里亲眼看看，该有多好啊！我对这本集子爱不释手。 1977年7月5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这一段时间，我做了大量习题，且难题居多。还别说，真就见效了。上次测验，一个特别难的几何题，只有我一个人做对了，我得了满分。其他的连上九十分的都没有。那个总嫉妒我的语文老师的侄子，只得六十一分，这回，他什么怪话也不说了，像霜打的茄子，耷拉着脑袋，彻底蔫了；又似泄了气的皮球，顿时干瘪瘪的。 班里一个姓常的男生，非常佩服我，他学习成绩也不错，但是贪玩。偶尔，他也问我数学题，但是常招来语文老师侄子异样的眼神。我担心那傢伙会生事，就躲避着他。可是有一天下午放学后，(他家本来在东边，我家在西边)他却来我家了。说是来玩，还给我带来一本小说《青春之歌》，我心里依然很不快。他说他认识我父亲，也是，在我们大队，有几人不认识父亲！ 今天晚上，全家人都去邻村看电影了，我说我要在家里写作业，父亲支持我。他们走后，我开始读小说《青春之歌》，灯泡突然大亮了一下，超级亮了一会，接着就灭了。我有点害怕，自己壮着胆子，下地摸索着点着煤油灯，继续读。估摸着电影快结束了，我才把小说藏好，找出数学习题来做。可是，小说的情节深深地吸引着我，我关注着林道静的命运，更恨着余永泽这个傢伙。 父亲他们回来了，见我还在聚精会神地做着数学题，很高兴，表扬了我。这样的时候几乎没有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好像是第一次。我受宠若惊。 大家都睡觉了，我又端起《青春之歌》来读。 当读到林道静与江华因志同道合，互生好感，终于走到一起时，我竟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广播上常提到的党中央领导人江华准就是《青春之歌》里的江华吧。此想法让我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等有空闲，我一定要问问堂姐，是不是真的这样。果真如此就太好了。 熄灯躺下，我越想越兴奋，简直不能自已了。毫无睡意，越来越精神。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终于睡着了。 夜里，可能是夜里抡胳膊来吧，将灯油碰撒了，撒我一脑袋煤油，我激灵一下子醒啦。一股子煤油味已经瀰漫了整个屋子。 1977年7月2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一早晨，就听东院二奶奶在高声叫骂。由于早晨嘈杂噪音还都未起，她的骂声格外响亮、清晰、刺耳。 “伯，我求求你别打啦，别打啦！”胖子姑姑哭喊的声音又加入进来。 接着，哭喊声、叫骂声、嚷嚷声等汇聚在一起，场面十分嘈杂、混乱。 不用说，准是那院二奶奶夫妻又打起来了。这对半路夫妻近几年总是磕磕绊绊，不出月八就打一架。打架已成了这个家庭的家常便饭。我都纳闷，难道是被我家感染了！二爷爷在世时，他家是个出了名和睦的家庭呀。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真不知是谁之过。 到接近中午时分，二奶奶夫妻共同的女儿玲玲来我家玩，跟我们详细地告诉了她爸妈打架的经过。 原来，玲玲的爸爸昨天晚上出门回来，把一个新鞋盒扔在柴禾堆了，一家人却没见到鞋影子。今早二奶奶抱柴禾做饭，发现了新鞋盒，就拿着它进屋问鞋的下落，玲玲爹却说是从路上捡的。二奶奶推断是玲玲爹把鞋送给与前妻的孩子了，于是开始破口大骂，惹怒了玲玲爹，招致一顿打。 玲玲边说着边哭，不一会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此情此景正好与我的经歷产生了共鸣，我自己似乎又亲歷了一遍此遭遇，也泪流满面了。我们连哄带劝了半天，玲玲才终于平静下来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亲眼目睹这些骇人的场景，它对孩子幼小的心灵必将造成创伤，产生巨大的影响。我们姐妹兄弟的经歷就是例子，二奶奶几乎都耳闻目睹过，却还不引以为戒，还挑起事端，自己挨打不说，孩子还跟着遭殃。准是都不想这些，否则也不会发生着不该发生的战争。我私下里主动把责任都归咎给了二奶奶，不知这样对她是否公平！其实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叫那真干啥！ 第47页 我在想，如果将来，我改变主意又想结婚了。找对象时，一定要睁大眼睛。穷富都无所谓，日子在人过。只要人品好，性格好。我一定要给我的孩子一个安全稳定的家，一个诗意般的成长环境，一段童话般的童年时光。不打不骂，让他幸福快乐，茁壮成长。否则我不配为人母。我既然养育了他，我就要为他负责到底。 ☆、第三十一章 1977年8月1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今天中午，老太爷去世了。我又想起当年，奶奶（父亲的继母）领着四个孩子从后府回来的情景。那年，奶奶才三十九岁，比妈妈只大两岁，看起来比妈妈还年轻。三叔十五岁、四叔十三岁、两个姑姑，一个十岁，一个五岁。刚开始那几天，他们先在我家吃饭，已经找中前街二爷爷的西屋，后来就去他家住房啦。老太爷对奶奶母子充满着同情，但是他自己已经老了，自己顾不过自己来，哪还有能力顾及他侄子的遗孤。。 以前曾经听妈妈说过几句关于奶奶的事。父母都不喜欢奶奶，爷爷一家没去后府之前，奶奶和母亲就不太合。奶奶总说爷爷向着我的父母，因这总和爷爷干仗。据说，爷爷的确很疼爱我和小军（爷爷去后府之前，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小军两个孩子）。奶奶蒸豆包了，却不允许给我们吃，爷爷就偷偷地，用袖筒给我和小军一人袖一个来。爷爷去后府那天早晨，还给我和小军送过来一包烧饼（我那年才四岁）。 还有，妈妈有一件绿色金丝绒旗袍，比较时尚，据说是当年父亲去安徽学习时，给她买的，只在没孩子时穿过几次，以后有了孩子就再没穿过，也被奶奶偷着拿去了。为这件事，妈妈更是讨厌奶奶。还听妈妈说，奶奶作为父亲的继母，实在没个继母的样子。但是父亲什么都没和我们说过。 在那之前，父亲已经跟大、小队干部说过了，他们已经答应给奶奶一处房身地，再后来，奶奶就张罗着把盖房子盖上了。之后，两个姑姑随她母亲，改嫁到同一个大队的另一个小队。 在奶奶改嫁前，还有一个小插曲。一天，奶奶和她的即将结婚的对象，派一个人来我家，跟父亲商量，说奶奶想改嫁，问父亲可不可以。父亲说：“慢说那是我的继母，即使是我的亲娘，她要改嫁，我又怎么能阻拦！她随便，我管不着。”来人笑眯眯的去啦。估计他来之前，心里肯定还在惴惴不安。他可能打憷父亲的坏脾气，以为以父亲的暴脾气，他张开嘴有可能闭不上。其实他低估父亲了，尽管父亲脾气坏，只是跟家里人发，他对外人还是很随和、友善的，这是众所周知的。 记得当天午饭后，我和小军领着两个姑姑出去玩。小姑姑还好，跑来跑去跟我们玩耍，而长着大额头的大姑，却站在一边，一声不吱，像个受气的。前街的的老太爷看到大姑的情形，很是心酸得嘆气道：“唉，这孩子真贪夜，太可怜啦！”老太爷眼泪差点掉下来。老太爷是爷爷的亲老叔，听妈妈说，当年，爷爷没少帮助他们一家。如今老太爷已经老了，他的几个儿子都过得紧紧巴巴，想帮奶奶一家也没那个能力了，只有嘆息、伤感的份了。 老太爷很喜欢孩子，他耳朵聋得很厉害，也干不动活了，天气温暖时，总好在当街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晒太阳，眼睛常常眯着。见到我们这些小孩子，总好笑眯眯地一个接一个地摇我们的头。我们这些孩子们也喜欢老太爷，出去玩时总好往他跟前凑，围着他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 老太爷的几个儿子也很孝顺，那年他生过一场大病，家里就找人给他打上了棺材，做好了衣服。棺材放到厢房里，去年七月唐山大地震，我们这里也有强烈震感，我们都在外边防震棚里住好些日子。老太爷年龄大了，不愿意住防震棚，说什么砸死也不算短命鬼啦。可是，他的大儿子---我的大爷爷不让，说要不就躺在棺材里睡也可以，还砸不着。大伙听到这件事后都笑，老太爷却不以为然。我们都佩服老太爷的坦然，我们这些孩子们既怕棺材，又怕死亡。去老太爷家玩，从不敢往放棺材的那间厢房屋里看，走到那间屋子窗户外时，都鬼鬼祟祟、蹑手蹑脚，做贼似的，或者是直接跑过去。 1977年11月2日星期三天气状况：小雪 今天，前街的九老太爷去世了，虽然，他已经八十五岁了，但是我们都很伤心，很想念他。九太爷生前健在时，几乎每天都来我家坐一会儿。他来了，也不上炕里坐，只在炕沿上耷拉着双腿坐会，就走了。如果妈妈做熟饭了，叫九太爷在这吃，他说啥都不肯。就因为这，连我们这些孩子们都喜欢他。九太爷额头偏右，有一个鸡蛋黄大的包。孩子们都好奇，想知道它的来歷，可是忘记了谁说过的了，说那是和后街的李爷爷两人撞到一块了，二人各撞出一个包来。也是，这两人前后街住着，离的很近，他们的包又都正好一个在左侧，一个在右侧，面地面时两个包正好对上。因此，小时候，我们都深信不疑。如今想来，这不就是一个玩笑。我们小时候可真傻啊。 一件很可笑的事，我从前曾经问过堂哥（他是老师），包头为什么叫包头，他笑着说：“因为那里的大人小孩都用头巾包着头啊。”我更感到好奇，还想接着问，他却忙着做事去了。 村东头还有一个老人，我叫他大太爷子。与老太爷、九太爷相比，我们最不喜欢大太爷子啦。大太爷子也几天就来我家坐一会，可是他一坐就是很长时间，我们越饿了想吃饭，他越不走。家里粮食本来就不够吃，只要留他，他就在这吃。我们就背后和妈妈说：“妈，别留大太爷在咱家吃饭。”妈就训我们：“人老了就馋了，不好的饭菜我也不留他，他也不在这吃。小孩子别学那么恶（nē）,谁都有老的时候。”我们很不以为然。 第48页 也是，自我记事以来，家里粮食就没余富过。每天中午，固定不变的那锅玉米面大饼子，吃完饭妈妈就把它藏起来。下午放学回来，就已经饿得前心贴后心了。于是，我们到处找中午剩下的饼子，在窗户上、面缸里、柜里、烟垛上……都曾经找到过。当然这是幸运的时候。有时候，找一圈没找到时，感觉肚子更饿，恨不得立即吃上点东西，可是，什么可吃的东西都没有。如果是春天，就到园子里拔几个小水萝蔔吃；夏天，就掐一把葱叶吃。这些年，我们这些小孩子，肚子里最突出的感觉就是饿。有时我也想，妈妈说的是不是真的：小孩子都是饿狼托生的，莫不真的都是饿狼投生的，要不然咋就总是饿呢。 那年冬天的一天，又到吃午饭的时候了，大太爷依然没走的意思，我们饿得肚子都瘪了。我们都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大太爷咋还不走啊，太可恨了。我就和妹妹小慧藏在里屋门后，我教叫大太爷的外号“红亮子”。因为大太爷脸红红的，一缕稀疏的山羊鬍子，上边又常沾着饭粒子什么的，头顶光秃秃的，铮亮。可是脑袋的后边和两侧却又有些稀稀落落的白髮。他的头髮太有特点了，扎煞舞脚的，乱蓬蓬像个鸡窝。他的脏更是独一无二，衣服像铁打的一般，也铮亮。妹妹在我的授意下，先时还胆胆憷憷的，后来就放开了了胆量，大声说：“红亮子！”父亲正好在家，要打我们，但是没打。妈说亏着大太爷耳聋，如果让他听到了，我们非得被父亲打的皮开肉绽。现在想来，不一定是大太爷听没听到，而是大太爷在我家，父亲不想因打我们，而让老人家多心。我当年是多么愚蠢啊！如今大太爷已经去世多年，即使我们有再好吃的东西给他吃，他也不吃了。我很后悔当年那样对他。 1978年2月12日星期日天气状况：多云 今天是农历正月初六，父亲生病好些日子了，还没好。妹妹们和伙伴们，去二十里地外的坝上村看戏了。我们没有已经成家立业的亲姑姑，当然也就从来没住过姑姑家的感觉。几个姨家离得都远，加上父亲脾气差，也几乎很少叫我们去住。我们自幼就特别羡慕那些有姑姑的孩子，寒暑假去住上几天，换换生活环境、地点、方式，也新鲜新鲜。 晚上回来，她们正在灶火坑蹲着烧火，父亲去厕所回来，上去就给小慧一脚，把她踹倒了。一边还骂她们：“我在家长病，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去看戏，我叫你们看。……”一家人就在一天要结束的时候，又被父亲打的四散而逃。 我当时还在庆幸，亏着自己没去，否则可就惨啦。两个妹妹最小的才八岁，她们什么都不懂。我是个自卑而又骄傲的人，父亲远近闻名的坏脾气，令我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来；唯有骄人的学习成绩，还能让我找到一点自信。至于什么这唱戏了，那唱皮影了什么的，我都不愿意看。过去愿意看电影，如今，电影对我也没多大吸引力了。 闲余时间，我更喜欢看书。父亲上学时买的书《李白的故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楼梦》《三国演义》等等，我都读过了。我还从从后街好友兼同学秀荣那里，借来一本描写越南英雄的故事书《像他那样生活》、《封神演义》等。读书让我大大的开阔了眼界，也丰富了我的贫瘠的精神世界，一次又一次慰藉着我枯竭的心灵，填补着我对知识深深的渴望。我在书海里遨游，其乐无穷，暂时忘却了这样那样的烦恼。 ☆、第三十二章 1978年8月18日星期五天气状况：多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三年的努力拼搏，我终于迎来了初中升高中考试。上边给学校一个参加中专考试的名额，按成绩自然就落在我头上。我想早早离开家，一个是为家里减轻负担，另一个也是为了早日远离父亲喜怒无常的坏脾气，令我感到十二分的压抑、恐惧，我想逃离。可惜，我没能考上中专。我自己认为命运捉弄了我，其实是我的实力不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好在考上了子省级重点高中，离家有一百多里路远。我终于如愿以偿，可以在异乡求学了。家里田黄地绿，我暂时都看不见了，眼不见为净。 二弟小战也考上了这所学校的初中。他数学考全县第三名，98分，还有两个满分。据他自己说，他落下一个小题，否则他也得满分。我们家在村里引起了轰动，好多人都投来羡慕的眼神。父亲也很高兴，但是，他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极少表现出来。 小战也是个特别淘气的孩子。前几年，他、小军及后院三姑奶奶的儿子小群，在我家院墙上跑，正好广播线勒在他嘴上，勒掉他两颗门牙。亏着他那时还没脱呀，如今那两颗牙已经长出新牙来了。更万幸的是，墙头很高，小战竟然没有在被广播线勒住牙的那一刻掉下墙来。这事父亲至今不知道，否则不打肿他的屁股才怪呢。 那年，父亲给县城一所高中做铁皮勺子、水舀子、提壶芦。回到家几天后，发现一个插头不见了。于是叫过来小战询问，他一口咬定没动。直到父亲举起手来要打他了，他才哭着承认是他拿啦。父亲又乘胜追击，问他放哪儿了，他说砸了。父亲又追问他：“说，在哪砸的？”小战哭得更厉害了，已经抽抽噎噎，说不出话来。可是，父亲仍不放过他，继续追问：“说，到底在哪砸的？”“在……在……在碾道……”父亲又让小战领着他去碾道看，却连一个插头的小渣渣也没找到。幸运的是，小战这次竟然没挨打，真是奇蹟。 第49页 又过些日子，就在大家都已经渐渐把这件事给淡忘了的时候，父亲去县城办事回来了，又叫小战去问话。“你到底在哪把那个插头砸了？”顿时，小战的眼泪又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父亲说：“我在中学找到了。”小战又哭得抽抽搭搭了。 原来，父亲又去中学办事，跟他熟悉的一个后勤人员说：“老童，你上次忙着走，把插头都落下了。我给你收起来保管着呢，还给你吧。”这些话是父亲后来自己说的，他后悔当初冤枉了小战，虽然，他并没有说一句表示歉意的话。但是他已经进步很大很大了，起码他跟家人说出了找到插头这件事。我想，他能说出这件事，就是他愧疚之意的一种曲折表达。以他的性格，永远不再提念此事才正常。 今天，父亲、小军和我推着几袋粮食去粮库卖，算是我和二弟小战在新学校的口粮。并开具出粮食关系，我入学时得把它交给学校。其实，家里粮食一点都不多余，能供一家人接乎到秋天，新粮食下场已经不错了。看到家里仅剩下的那点点粮食，我心里酸酸的、涩涩的。 1978年8月20日星期日天气状况：多云 今天上午，我在大队商店，遇到了也在买东西的同学梁淑霞。她告诉我，语文老师的侄子，听说我没考上中专，非常高兴，背后说我白瞎了一个名额。言外之意如果让他去考，他就考上了。这下又轮到我不服气了，“哼，就他那水平，不是我瞧不起他，更考不上。”我心里这样想着，但是没说出口。 还听说，童丽风、常蓉等九人考到了县级高中（在县城，离我们村子仅十里路），梁淑霞等九人考到了鉄南中学（同在县城）。我们全年级两个班，一百零几号人，只有十九个人考上高中.又只有我一人,去一百多里路远的省级重点校,大家很是羡慕。 小我一岁的大姑，尽管学习十二分刻苦，起五更爬半夜，她在炕桌上学习，从来没拉过桌，居然没考上高中。父亲无论如何理解不了，感到不可思议。同时又特别惋惜。和我一起长大的三月,也没考上高中。三月在家最小，当年她自己自由自在地玩耍，我却得背着小的妹妹，领着大的弟弟妹妹，跟她们一起玩。可以说，她的学习没受过任何影响。他们家就她一人读书，竭尽全力供她，她却没考上。一家人苦恼得不得了。 那天,我回到家，听到有人正在里屋和父亲唠嗑。问妈妈谁来了，“西营子李杰。”妈说。只听李杰说：“我说大哥，一个丫头子，你还让她念啥书呢？……”“我初心本意供小子念，可是他不是那块料，硬是不愿意念。丫头愿意念，也考上了，就念吧。”这是父亲的话。我对李杰立即反感起来：啥人啊，自己的孩子不让念书也就罢了，还管到别人家来了，真是操心不见老。 我们叫李杰大伯（bǎi,即叔叔的意思)。李叔叔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夫人李婶有病，不能吃盐，据说一吃盐，她满脸上的红疙瘩更严重。不知道她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人不吃盐，哪来的劲儿，那饭菜又有多难吃！人啊，真是没有受不了的罪。 我私下里认为，李叔叔是一个极不负责任的人。李婶常年生病，却看不出他着急来。孩子们功课没有好的，特别是他的大女儿莲子，刚上初中没几天，就不念了，他也无所谓。 还别说，还真让我说着了。听人说李杰年轻时还真是很落倒（即：不务正业）。先是扎大烟，把个很宽裕的日子扎穷了。之后又出了一桩风流事。邻居家的外甥女来住姨家，李杰和她搅到一起去了，不久那外甥女怀孕了。邻居家姐妹迫不得已，决定把那女孩子嫁给李杰，可是李杰却又相不中那女孩了。经医生检查，女孩又不可以做人流，否则以后永远坐不住胎了。那女孩又被迫把孩子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只能送人了。 有人说李杰缺德了，所以老婆才得了不治之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活受罪。李杰也不省心，料理着一群孩子，服侍着生病的老婆，日子过得极为艰辛。 时间久了，他拿李婶的病越来越不当回事。由开始时的寻医问药，到后来的不闻不问，再到后来的后来的白眼别脸，能躲就躲，能闪就闪。 1978年9月1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昨天，我带着两套行李，领着弟弟小战，来到一百多里路以外的中学。我被分到九年一班，据说还是重点班，班主任、及其他所有教师，都是全县最优秀的。我既感到自己特别幸运，又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巨大的压力，而且，压力远远大于兴奋。班里六十多名同学，来自全县四面八方，都是各个乡镇的佼佼者，我能站得住脚吗？还能像原来那样出类拔萃吗？我心里有无数个疑问生成。 新的环境令我陌生，新的同学令我心生敬畏，初中升高中的成绩也令我沮丧、失望，我的成绩在班里倒数。有形、无形的压力都悬在我心上，像巨石，格外沉重，格外疲惫。人们常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我都有一种想去找老师，调到普通班去的想法了。可是，又有些不甘心，别人挖空心思想来这个班，却进不来；我主动要求调出去，又感到可惜。我左右为难，手足无措。 怎么办呢，我睁开眼闭上眼，大脑里都是这件事。写信跟父亲说，他会不会骂我?我的糟心的成绩，他能受得了吗？他会不会感到没面子、难堪？他本来就身体不好，常常胃痛，《附子理中丸》等药长期不断。我从内心不想让他为着急、为难。 第50页 带着这样的焦虑、满腹的心事，我听课学习，我格外不适应。 1978年9月2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经过三个星期的紧张学习，我发现班里藏龙卧虎。特别是男生们，在理化的课堂上，那是如鱼得水。经常是老师的例题刚出来，我还没思路，一些男生已经在心里做出来了。我羡慕他们，苛责自己，心情一直很沉重、很沉重。 有时，我竟然后悔，初中时的优异成绩是不是不是一个错误！一直名列前茅的我，那时候是何等风光、优越！备受老师宠爱，受同学爱戴。如今面对理化一个又一个拦路虎，我无能为力，心情也与原来冰火两重天。哪个老师能远离世俗，不偏向学习好的学生，而去向着学习成绩平平的学生！再说，即使老师真的对我这个平平的学生，有所偏袒，我肯定也不自在，我有何德何能何理由被偏袒！我无论如何接受不了如今糟糕的成绩，糟糕的自己，我陷入了深深的愧疚、自责、惶恐的泥沼里不能自拔。每一天都是一种煎熬。 抑或是初中时，我的优异成绩是假的。不然，如今怎么就一落千丈，科科亮红灯！我矛盾万分、痛苦万分。感觉无颜面对家乡父老，更无颜面对昔日同学。 ☆、第三十三章 1978年9月2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一颗小小的心，盛放着太多太多的心事，无处搁置；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无处释放，我快要被压垮了，快要崩溃了。可是，就在这样的心境下，却仍有一些与正事无关的音符出现。 今天上午，我突然接到初中姓常男同学的一封信。他字写得不大气，一个个滚圆滚圆的。但笔画极顺畅、自然，字迹还工整。总之极有特点，一看信封皮，我就知道是他的来信。我丝毫没有欣喜，反倒更加紧张。似乎做了大逆不道之事，觉得既对不住父母家人，又对不住自己。因为在初中时，他偶尔问我几个问题，班里几个好事之徒，就给我俩编纂过事。其实，那几个混蛋太小瞧我了，我哪里能看得上他！别看我相貌平平，但我学习成绩出色，是老师、同学的宠儿，一般人是入不了我的法眼的。 信封最后俩字“常叩”，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啥意思。我这是第一次接到别人写给我的信，我也没敢问其他人。作为学生，与其他人通信，我个人总认为是一种不轨行为。更何况这是一封男同学的信。若无其事地躲开众人的视线，拆开信，只是些同学之间正常的问候。我的心稍放下些，但是，“希望能看到你及时的回信”的字样还是让我紧张不安，唯恐他说出些框外的话来。之后我去厕所，把它撕碎扔进了厕所里，连掉在外边一块碎片，我都用脚把它驱进去了。然后心里打定主意，坚决不回信。 1978年9月30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本以为，我不回信，时间久了，姓常的同学也就从此不来信了。谁知那人比较执着，等几天没接到我的回信，就又写来第二封信。这一次，他就直接说：“信发出去之后，我就天天去门卫去看有没有我的来信，我望穿秋水，也没等来你的来信，心里空荡荡的，失望极了。” 我的心也咚咚地快跳出来了。这不明摆着吗，看架势，他是不会轻易罢休的。躲是躲不过去啦，硬着头皮回信吧，直接拒绝他，可是又觉得有点残忍，不厚道。于是又决定委婉拒绝，给对方留足面子，也给自己留点面子。 那小子比我小一岁，我称他蓉弟。其中有如下一段内容“蓉弟，我们都还小，又都前途未卜，以后的事就以后再说吧。开花的季节，还是先不要谈论果实的事情吧。谢谢你对我的好感，我这个普通的无法再普通的人，不值得你如此思念，还是把全部心思都投入到学习中去吧。……” 我胡乱地写了一页多白纸，不知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但是，目的只有一个，倒是很明确，就是委婉拒绝，尽量别伤害着人家。毕竟，在一个班读书时，他确实对我很好。平时说话做事，都挺义气的。那几傢伙嫉妒我，他对他们也没好感了，甚至也讨厌、憎恨他们了。 信写完了，觉得心里稍微轻松了一点。我还发觉，不知不觉的，我已经把自己目前的心境，也从侧面隐约地描绘出来了。我自卑，更有自轻自贱的倾向。一发现这一苗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前，我还只是在家庭方面，感觉抬不起头来。对自己的学习成绩、综合能力，还是蛮有信心的。 1978年11月13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匆忙劳碌中，期中考试已经结束了，我考得一塌煳涂，成绩简直惨不忍睹。如此地努力，并没有改变倒数的命运。我伤心，甚至绝望。入学两个多月，我始终没调整过来，一直没找到感觉。特别是物理，一个重物爬坡，都受到那几个方面的力。我一见到这样的题就蒙；化学摩尔那块，也把我弄得焦头烂额。我简直快疯了。 再看看班里那些男生们，轻轻松松，就拿到了高分，我们女生望尘莫及。所有女生中，只有张秀丽数理化好，但与男生比，也相差一截。她的语文、英语更没法跟男生抗衡。我的语文也平平常常了，尤其文言文中的一些常见词语，还有不会的，它们终于露出了马脚。 那天，校外来了好些老师，听我们的语文课。老师讲的是一段课外文言文，我紧紧盯着老师，生怕错过一个细节。当老师问“或”字怎么讲时，没人举手，老师见我目不转睛地，跟随他的思路走，以为我会呢。于是让我回答，我登时傻了眼。我是真不会啊！可是我没有勇气说出口。老师见我如此情形，可能明白了，就问我：“你看清楚了吗？”我摇头。“噢，看不清楚，坐下吧！”我这才回过神来，立即羞愧难当地坐下，已经愧疚得无地自容了。若不是老师善意地保护了我的脆弱的自尊心，我恐怕当场就得晕过去。这还是那个响噹噹的我吗，我啥时变成这样了！我无法接受这一残酷的现实。 第51页 其实，班里许许多多的男生都会，不知他们是不屑回答，还是被那个严肃隆重的场合吓着他们了，不敢回答。总之我出了大丑。 想起初中语文老师，我就心痛。初二那年，他有接近半年时间没来上课，学校也没另派人给我们代课，我们就这样空好几个月语文课。为应付考试，我自学了语文，可是记忆不深，又没抓住重点。尤其不知道记忆文言文实词、虚词，在不同的语言环境的不同解释，更不会归类。致使我这个语文还不错的学生，跟人其他学校的学生无法比。倒是初中数学老师张同禾，几乎把我们的没人上的语文课，都上了数学课，所以我的数学依然没问题。 据说那时语文老师闹心病，那时的我，还不懂什么是心病。父亲却很为我们班同学着急，甚至痛心疾首，又无能为力。他也曾经跟语文老师的侄女，表达过他的不满。然而，一切都依然如故。再说，大家都住在一个村里几辈子了，怎好出面说此事。语文老师继续不来上课，还不辞职，就那样耽搁着我们。我是一个一是一，二是二的人。我的理化吃力，我无话可说，那是我的思维跟不上去，压力太大，又反过来抑制了思维。可是语文不一样，我根本就没学过的部分，知识点就被遗漏了，再想补上，哪有那个时间，又哪有那个环境！再说，那又岂是一时之功！一顿饭、三顿饭没吃，下顿可以多吃点，一些知识点的缺漏，恐怕短时间无法弥补。 我的语文、我的语文，愁死我了。 1978年12月5日星期二天气状况：小雪 天气一天凉比一天，夜里躺在床上，外边狂风怒号，颳得窗玻璃哌啦哌啦，紧一阵慢一阵地响个不停。我蜷缩在被子里不敢伸腿，大家平时戏称这种睡觉姿势“团长”。我的被子很薄，经常当“团长”。先时我尽量克制着，不表现出冷来，后来被邻铺赵静发现了，她从铺下扯出其中一条褥子来，给我俩压在被子上，我终于可以安稳地入睡了。 大家多来自农村，都是很不宽裕甚至贫困生活。冬天洗衣服好几天才能干，本来衣服又太少，只一套内衣，天冷了就不敢洗。担心洗了没时候干，经受不住寒冷侵袭。内衣长时间不换洗，于是大家开始招虱子。棉袄、棉裤的缝缝处是虱子藏身的处所，后来头上也有了虱子。衣服有虱子可以抓，可是头上的虱子就让人犯难了。自己抓不到，又不好意思找别人抓，唯一的办法就是勤洗头。可问题又来了，不说打开水有多不方便，只是洗髮膏就买不起。但是，宁可饭不吃，也得买洗髮膏洗头。洗髮膏太贵，就买比它贱的硷面子。这东西烧头髮，一般人不用它。我不管，虱子把我咬地整个头皮都痒痒，总想挠它，自己还板着，可手还是不自觉地去挠。偶尔也有手指甲缝里带下虱子来的时候。有时实在没东西洗，也用洗衣服的洗衣粉。 那天数学课上，我一低头，正好看见坐在我前桌的男生后背上，一只鼓鼓熘熘的大黑虱子正往上爬呢。我没敢给他往下抓，也没敢告诉他。眼睁睁地让这只虱子罪犯，从我眼皮底下逃走了，我这个气吶！ 这还不说，宿舍里耗子很多。晚上，我们趴在被窝里看书，地上不知啥时就爬来一只耗子，只见它贼熘熘的黑豆似的眼睛，四处瞭望着，走走、望望、停停、嗅嗅，小心翼翼。我们都不出声，看着它向前爬，心里痒酥酥的。心想，这要是有一天爬到炕上来，可怎么得了! 谁知没几天，真的就在睡梦里听到同学“嗷”地一声尖叫，赶忙打开灯。天呀，只见睡在炕头的室友郑素琴正用手捂着鼻子，惊魂未定。原来她的鼻子被耗子咬破一块皮，正流着血。 至于伙食，也比住的好不了多少。菜里有虫子，那是常有的事，稀稀的菜汤里，上边漂着几个小油珠儿，凤毛麟角的，我们一眼就能发现。第一次倒掉，第二次、第三次就不倒了，倒不起。毕竟它还有点盐，否则就得干噎一个窝窝头。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据说前几天，外班有一个男生竟然在窝窝头里吃出一只小死耗子来，他们还拿着那只耗子去找校长了。校长又能咋样！学校伙房的条件不好，冬天里热气大，又出不去，师傅们根本看不清事物。如果让我去做饭，我也未必能看清楚发面里的耗子。 ☆、第三十四章 1979年1月13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期末放假回到家，我没敢说我的成绩，可能父亲已经看出我的成绩不咋的了，竟然没过问。再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可能也顾不上其他了。我像遇到了大赦一般，又有劫后重生的感觉。半年时间，父亲真的变了很多，说话比以前柔和了很多很多，神情比以前慈祥了很多很多。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又有些受宠若惊。父亲现在对我们的态度，比过去十几年加在一起的总和都好。我在心里祈祷着：老天爷，就让父亲的和蔼永驻吧，就让他的坏脾气远离吧。 现在回忆起放假回家那天的情景，还心有余悸。那天，天阴沉沉的，北风唿号，捲起的飞沙走石抽打在脸上，麻辣辣的，睁不开眼睛。正好离我家八里路远的一个村子的一个同学，找到了一辆货车，另一个父亲在县政府工作的同学坐在驾驶室里，其余我们这些男男女女，均坐在后车厢里。 回来的路上，汽车路过煤矿，我们都下车等着，车去排队装煤。天寒风大，棉衣棉裤又单薄，早就被风打透了，凉水似的贴在身上。我们站在一避风处，弓着身，缩着头，袖着手，瑟瑟发抖，上下牙齿生打架。只好原地小步跑，以此取暖。 第52页 终于，装上煤的汽车，蜗牛一般从遥远的地方，慢慢地爬了过来。它走过的路，尘土飞扬，像旋风一样横扫过去。 我们再次爬上车，坐在煤上。这回车上的煤渣、煤面子，也加入了尘土、沙石大军，一起向我们示威。我们已经被冻成一块块冰坨了，周身都快没感觉了。好在年轻的司机心好，把车开的稳而快。 当我们在同学的村头下车时，太阳也就还有一竿子高了。我领着弟弟小战，使劲迈动已经冻僵的双腿往回跑，好尽量在天黑之前赶到家。这样既暖和些，又不至于贪黑害怕。 八里路程，我们一路上，跑累了走一会，走冷了再跑一会，终于在掌灯时分到家了。 1979年1月1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正月十几，已经不读书的小军，推着他自己做的非常简陋的独轮车，去离家十几里路远的县城卖玉米核子，即平时所说的棒子瓤。一麻袋玉米核子，他说卖将近一块钱，不知他的话是否真实，我对此并不上心。可是第二天，他还要去卖，妈妈要我帮助他推着去，我觉得那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就说啥没去。这是我第二次反抗妈妈，妈妈很生气，又很无奈。 第一次反抗妈妈是在年初，父亲又病了，想吃茶汤面。我没看过那东西，不知它啥样。妈妈让我去后街张奶奶家去要一点，说她们家做来。我不去，妈妈硬让我去，给别人送东西我都不愿意去，何况跟人要东西了。 我无可奈何地去了，一路上，磨磨蹭蹭，磨蹭了好大一会，才蹭到张奶奶家。可是张奶奶说：“我们家没做过这种东西。”我当时特别尴尬，相当没面子，有一种被妈妈欺骗了的感觉。我相信张奶奶的话，她是全村最善良的人，从我记事起，我就听说她吃素、信佛，虔诚的很。 通过这两件事，我又重新审视了父母之间的关系。他们是南北两极的人，父亲有文化，人又帅，年轻时风流倜傥，又有工作；而母亲，大字不识一个，又有些夸张，养育六个孩子，她付出了太多太多的艰辛；又经常被父亲打过来骂过去的，女奴一般二十几年，已经被生活、被父亲折磨得老气横秋，两人早已经不像同一个年龄段上的人了。他们无爱的婚姻生活，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也註定了是一个悲剧。 如果，父亲遇到和他性情、学识水平相近的女人，也许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也许不会如此暴躁易怒、乖戾无常。他们本是两个世界的人，月下老人眼睛出了问题，硬把他们拴在一块，他们打了二十几年，痛苦了二十几年，结果两败俱伤。 往事歷歷在目。记得那一年的一个半夜里，他们又打仗了，已经睡熟的我被惊醒了，我和妈妈一起给父亲跪着，妈妈说：“你是我爹，爹呀，你可别打我了！”之后就让我和她一起给父亲磕头。最后，父亲饶过了妈妈，让我们睡了。那时我还小，既不知道他们因何打仗，也不知妈妈为何如此下贱；既为妈妈难过，又恨父亲残忍。我的心灵受到极大震撼，甚至被扭曲了。 还听妈妈说，她在生小军的月子里。一天，大小军两岁的我，出麻疹了；小军也有些不合适，直哭。父亲又发脾气了，将火盆抡了过去，盆沿正好横拦（砸）在妈妈的腰上，妈妈安然无恙。妈说她命大，我说那是幸运。现在想来都后怕，那次万一把妈砸个好歹的，残了或者是一个寸劲，被砸死，也不是没有可能啊！太可怕了。 不般配的婚姻多可怕，父母这半辈子是在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中走过来的。我如今也渐渐长大，我决定终生不找对象，独身一辈子。谁不希望碰到好的，但是咱不一定有那福气，万一遇到脾气火爆的，一辈子就被葬送了，比如妈。 我还曾经问过妈妈：“人别人家的父母，像你们这么大岁数，大孩子都比我大十多岁，为啥呢？” “你头上有好几个孩子，都没活，那个最大的丫头，都四个月了，长的才俊（z春）呢，谁知她说死就死了，差点没把我给心疼死。”妈接着又说：“只为没孩子，我受了很多很多气。你那后奶奶背后也骂我缺德了。” “那我爸那么欺负你，你还一心一意的和他过呢？”我又说。 “我从来也没想过别的，我只想，要是我走了或是死了，我这六个孩子就掉地下了，就你爸那脾气，还不得把你们打死或是饿（nè）死。”妈妈眨着眼睛，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与她无关。“你爸和我打仗时说过好几回，有井、有绳子，你死去，你死了，姓童的小子连脸都不带红的。” 多么屈辱、悽惨的命运，妈妈竟然忍辱负重地走了过来，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没尊严地活着，比死更可怕。如果换做我，我要么离了，要么自杀了，才不受那委屈！ 1979年1月24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午饭后，还没收拾饭桌，我们原初中姓常的同学，骑着自行车来我家玩了。我很反感，有点带搭不理，倒是父亲很热情：“吃过饭没有，在这吃点啊。”寒暄几句。接着又问他的学习怎样，有没有困难。数、理、化哪一科学着更容易等等。并招唿他上炕里坐。那人一一坦然作答，丝毫没有畏惧之感并不介意。我很佩服他的勇气。我回答父亲的问话都紧张地磕磕巴巴，有时手心头上都有细汗出来。 第53页 他自己从我家柜子上摸本书，静静地坐炕沿边看起来。 我在外间屋刷碗时，大妹妹小慧拉拉我的衣角，示意我低下头，她把手罩在嘴边，对着我耳朵小声说：“他在你还没放假时，就来过咱家，见你没回来，就问你啥时放假，我们说不知道，完后他就走了。”之后，小慧诡异地一笑，转头出去了。我脸立即火热起来。我明白，他来我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现在是求学阶段，我不谈恋爱，即使将来考上大学，分配工作了，我也不会考虑这个问题。父母的争吵扭打，我看够了，也吓怕了。人毕竟无法选择父母，我不能要求父母把我收回去，重新投生。但是，我将来能选择我自己的生活方式，做自己命运的主人。我绝不苟活，我一定要活得有尊严；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等我收拾好进里屋后，他凑乎过来问东问西，我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他不厌其烦地问着。活像一个学习较差的学生，被一个不很负责人的老师，问个没完没了，想停停不了，想走走不开。那感觉，恐怕只有那个被问的人，才能体会得到。否则，是任何人都无法体会的。我本能地感觉到，他是在没话找话。如果说初中在一个班读书时，我对他还心存一丝好感的话，如今我那一丝好感，也已经消失殆尽了。最后，他向我借两本作文书，拿着走了。 人的感觉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从前，我作为一名优秀学生，出现在他人面前时，我的心像无风时的湖面那样平静，板儿似的；如今，我的学习成绩在重点班不沾板，遇见自己熟悉的人，再无法像以前那样从容镇定，总是灰熘熘的，仿佛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了一般。我自己也很苦恼，但又无可奈何。 还在父亲没责备我，更没要求我离男生远点。更没抛出我“不许搞对象！”之类的说教，我在心里感激着父亲。我的的确确没有一点私心杂念，成绩不理想我已经焦头烂额了，哪还有闲情逸緻做其他的。如果……真那样，我也太没心了！ 1979年1月27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农历腊月二十九，新年。晚饭后，我就帮妈妈和饺子馅、和面，准备包饺子。我妈信佛教。父亲可能不信，但是也没说过。因他从没强调过，所以我如此推测。 除夕夜的饺子是素馅的，一般情况下都是酸菜和冻豆腐，加上花椒、盐、酱等佐料。有豆油时就放点，没有就算了。那饺子没啥味道，只有一种刻骨铭心的酸，年年一成不变。 今年例外，后院叔叔不知从哪儿搞到一瓶豆油，给我家一碗底儿，用来包年夜饭---除夕的饺子。 还别说，今年的除夕饺子确实比往年不放豆油的要好吃得多。等吃完饺子，我和妈妈拾掇碗筷时，弟弟小战正好从外边往里跑，与妈妈撞了个满怀，顿时一摞碗掉地上，啪地一声，摔碎了好几个。父亲马上火了，瞪了他好几眼，并没有打他。吓得我赶紧轻轻地把碎碗捡起来放一边去了。家乡的风俗是除夕前半夜的垃圾是不许扔的，直到第二天大年初一太阳出来以后才可以倒掉。 我心里很别扭，感觉非常不吉利。又不敢说出来，特别压抑。这个年，刚一开始就不顺利，以后可千万小心谨慎哦。我在心里这样默默告诫自己。 ☆、第三十五章 1979年3月5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假期结束，我们又回到了那个令我恐惧的学校。教导主任兼教数学的周老师给我们一部分人开会，一个一个地分析我们的长处及不足。我的长处是数学出色，语文尚可，英语吗，大家都在同一个起跑线上，差距不大（高中才开始学），只是理化差，用学理化的时间及经歷学政治、歷史、地理，肯定要比学理化效果好。总之，像我这种情况，学文要比学理有优势。 老师的分析简要精闢，入情入理。我从其中感受到了学校的关怀与体贴，感受到了一丝温暖。我心中的坚冰开始解冻，对学校及老师，从上学期的牴触，到现在的感激。 最后，周主任还不忘开句玩笑：“你们这些人将来学文了，都是“文痞”，可别忘了多读书，学文的人个个都应该是杂学家。” 当然，学文也不是一点问题没有。 首先，目前，我政、史、地方面的知识是零。因为在初中时，这些课程都没开，连课本都没见过，学起来不知是否顺利。 其次，尽管我平时也偶尔舞文弄墨，可是语文并不突出，写出来的东西也平淡无奇。同时，我又不会说不会道，拙嘴笨舌，又相貌平平。我能行吗？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学文的人个个都应该是相貌出众、能说会道、能言善辩、能写绘画的全才。我对自己很没信心，但是也只能如此，别无他法。 恰好此时，上届全县高中生作文竞赛的获奖作文，结集出版了。我买了两本，一本寄给初中同学兼本家童丽凤，一本留给自己看。这些作文有一个共同特点： 1.时代感强。篇篇都和着时代最强音跳动。 2.注重细节描写。每一篇都有几处精彩的细节描写，可读性特别强。 3.全篇的语言都很生动形象。我们能做到一句话生动形象，甚至一段话生动形象就不错了，但是如果全文都如此，恐怕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了。 至于首尾唿应、伏笔等等写作技法，还有大量的比喻、拟人、排比等修辞方法的运用，也非平常人能轻易做到的。 第54页 我从心里佩服这些作者，他们就像高高在上的星辰，可望而不可即；又像学生中的神，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真羡慕他们啊，啥时候，我的小作也能像他们的作品一样，登上大雅之堂！也被别人啧嘴称赞、崇拜！ 1979年3月2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毕竟，学文并不是我心甘情愿，因此，尽管我只能如此，心里还是隐隐地痛。心情仍然不是很好，难免时而表情也僵硬、扭曲。由此也带来一些负面影响，同学关系很淡漠，没有像小学初中时那几个死党，遇事可互相商量，互相倾诉，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互相帮扶。 就在处于矛盾中的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好心绪时，常姓同学还又来信烦我，说了好些肉麻的话，什么“因思念你，我茶不思，饭不想，夜难眠……那天去你家，被你冷淡，我到现在心里还不是滋味。我安慰自己，你那样待我，肯定是担心家人误解，故意冷落我，给家人看的。其实，你在心里是有我的。我不相信，我们同学那些年，你对我没感觉，打死我也不信。”之类的胡话。搞得我心里更加不安，总有一种巨大的负罪感，觉得对不起父母家人，他们供我外出求学不容易，我却不好好读书，不说谈情说爱，就连写封回信都认为是大逆不道，我在受着空前的煎熬。不回信是肯定的了，但是，本来就不平静的心，被搅得更乱了。 不料刚过去五天，第二封来信又到了，我有些恼怒了。看来冷处理是不行了，还是直接回绝了好，断了他的念想。让自己平静一会，开始坐下来写回信。可是，往事又不断地在眼前浮现。 记得小学刚入学不久的一天，我的田字格作业本用完了，妈妈让我拿一个鸡蛋上学，去小卖部换一个本。我都走出家门了，妈妈又追出来，大声嘱咐我：“千万别打了鸡蛋！”我小心翼翼地攥着这个家里唯一的鸡蛋，格外小心谨慎，走路都不敢像以往那样连跑带颠的。 来到教室先放下书包，再把鸡蛋轻轻地放到书桌上，倚在书包边儿。说是桌子，其实是一块长条形木板，两条长边还不直。底下支着几根木棍，人只能从一侧进去出来，坐六七个人。这时常姓同学来了，可能是往桌上放书包、上座时，把“桌子”给弄晃悠了，我的鸡蛋滚到了地上，“啪”的一声，只见地上一滩蛋黄蛋清。我哭了，哭得很伤心，我的作业本没了。他也傻了眼，直瞪瞪地望着我，既有歉意，又有悔意。事后他给我一个作业本，我也没推辞，就接受了。 孩子的世界就是这样，简单、纯粹，没有一丝污秽。就像雨后的花朵，娇艷、洁净。 还有一次，我在家又挨父亲打了，一路上伤心地啜泣着，直到教室了还在流泪。他见了，悄悄地递过一块纸给我，意思叫我擦眼泪。那时候大家都还小，并没有人说三道四。 想到这里，觉得拒绝了残忍，接受了等于犯罪。弄得我左右不是，心情更抑郁、更狼狈。于是，放下笔，什么也没写，心想再说吧。 1979年4月5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清明节，我们排着队，去北山烈士陵园扫墓。步入烈士陵园，一片低矮的小坟丘卧在山坡上的枯草中，显得格外凄凉、寂寥。与荒芜的墓园，破败的矮墙，一起隐没在荒山野岭中。 扫完墓，祭奠完烈士，我们开始沿着原路往回返。从山上向下望，只见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蜿蜒逶迤在山岭之间。小道上是两队并列前行的学生，穿着五颜六色的服装，又像两条移动的彩线，漂浮在黄色的土河里。给寂静的山川田野，带来无限生机和活力。越往山下走，人越小，最远处的学生，几乎变成了一个个小矮人儿。 天已经非常热了，我们没有春秋季节的衣服，此时怕冷的女生们还多数穿着棉衣，怕热的男生们，多已换上单衣。 我们无精打采地、缓慢地向前移动着，已经完全没了去时的新鲜感。汗也冒出来了，棉衣紧贴在身上，十分不舒服。若不是旁边一个风趣幽默的男生，讲两个笑话给大家听，以此分散大家的注意力，会感觉路更远，更难捱。其中一个笑话，令人忍俊不禁。 从前有两个男人是好朋友，他们一个姓张，一个姓侯。一天，姓张的男人来到侯家，侯家男人不在家，侯家女人热情地招待了他。并且问他：“请问您贵姓？”对方回答：“免贵姓张。”她又问：“是弓长张还是立早张？”对方又答：“立早张。”“请问您用膳了吗？”对方又答：“用过了。” 等姓张的男人回到家，对自己的妻子说：“你看人家老侯的女人多会说话……”之后就把侯家女人说的那番话原文复述了一遍。 又过了几天，姓侯的男人，又去姓张的家串门，恰好张姓的男人也不在家。张妻问：“请问您贵姓？”对方回答：“免贵姓侯。”张妻又问：“公猴母猴？”对方心一惊，只好拧着头皮说：“公猴。”那女人又问：“请问您膳了没有？”姓侯的男人更是吃惊，吞吞吐吐半天，没一句话作答。张妻赶忙去厨房了。 朋友还不回来，姓侯的男人感到不自在，就起身打个招唿走了。只见张妻提着刀追出来，大声喊着：“膳膳再走吧！”姓侯的男人吓得急忙跑起来，回了家。 第55页 我从没听过这类的笑话，几乎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问他是从哪里听来的，“我老爹给我们讲的。他的笑话多的是，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我无比羡慕，我的父亲别看是个特别有文化的人，却不苟言笑，从来没给我们讲过笑话。我的童年是严肃的，苍白的，寂寞的，荒芜的，无知的. 1979年6月29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转眼之间，一年一度的高考来到了。学校要从我们高一学生中找些同学，为高考服务，我首先报名。尽管父亲的脾气比过去好了些，但是我仍然非常惧怕他。在他面前，我拘束得很。不敢主动跟他说话，到万不得已时，也是先观察他的表情，他的脸色稍有不对，我就哆嗦，把想说的事情放下，等待他高兴了，或者脸色好看了再说。在家里时候，我的心时刻都悬着，总放不到肚子里去，恐惧、焦虑一直伴随着我。 高一上半年，由于学习压力大，成绩不理想，既紧张压抑，又惭愧自责，多种不良情绪纠结在一起，共同向我宣战，我被打得落花流水。曾经三个月没来例假，脸上的大红疙瘩一个接着一个地拱出来，最后连缀成满脸。本来就容貌不佳的我，一起疙瘩，极像癞蛤蟆，更吓人了。不敢用香皂洗脸，只能用肥皂洗（据说这样能抑制红疙瘩）。如今，好几个月过去了，我的红疙瘩依旧像雨后春笋，不断破皮而出。 ☆、第三十六章 1979年7月5日星期四天气状况：小雨 我们在学校服务的项目有：帮助伙房师傅择菜，给考生往桌子上摆放碗筷、盛菜，收拾饭桌、刷碗等等。工作不少，但服务的人员很多，所以，我们并不累。 这次为考生服务工作中，我认识了一位来自离学校近八里路远的陈姓考生，她已经毕业好几年了，以社会青年的名义，参加今年的文科考试。她真执着。我们村子也有一个考生，他已经考过一回了，没考上，不死心，据说今年还考。他也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 根据我的了解，考生们大小年龄都有，文化程度也参差不齐。有从学校毕业后，工作或者劳动几年的；也有根本就没读完高中，自学参加考试的；还有应届毕业生。 想到明年这时候，自己也该高考了，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嚮往，更有担忧；有紧张，更有恐惧。十年寒窗苦读，三天考试，就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真叫人不寒而慄。考上的，一步登天，平步青云之上；落榜的，垂头丧气，回归昔日田垄。人世间就这样无常。十年磨一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看来还得把功夫用在平时，一朝一夕的勤学苦练，恐怕经不起推敲，难以通过三天的检验。从此刻起，我决心不遗余力地学习、学习、再学习，争取一年考上大学。 1979年8月9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高考结束后，为高考义务服务的我们，也该放假了。于是，我又回到了那个生我养我，却又给我带来无限伤痛的家中。小学、初中的同学、朋友，邻居家的玩伴，隔三差五过来和我玩一会。大家说说重逢后的喜悦，各自的生活，很是怀念已经远去的、大家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最好的朋友凤儿，已经来过我家两次了，见我还没回来，怅然若失地走了。等我到家时，她都已经把父亲找人给我做的草绿色制服单裤，扦好了裤脚。我很感动。我和凤儿生活在同一个村子的同一个小队，两家的相距也只有二百来米远。我俩自幼相好，平时星期天或者暑假去生产队劳动，都尽量在一起，甚至拔苗时都垄挨垄，我们好的像一个人。 那年暑假的一天中午，我们从地里直接收工回家，本来她可以跟她们那边的人走南路回家，但是她非得跟我一起走北路，经过我家门前，她继续往西走约二百米才能到家。结果，经过村东头一个一户人家门前时，那家的大黑狗，突然从院子里窜出来，张开血盆大口，咬破了凤儿的大腿。那家没人出来，等我把她护送回家，她娘饭都没吃，径直去那家找狗的主人。狗主人没说好听的，凤儿娘厉害，大骂那家人。那家老婆孩子好齐上阵，竟然没骂过凤儿娘一个人，可见凤儿娘有多神通。 我还听另一个同姓伙伴说，凤儿和弟弟小军好，但两家的人都不知道。我总觉得他们俩悬。父亲脾气暴躁，无人不知；家里孩子又多，还有两个在外地读书，花销很高；凤儿爹一辈子老实巴交，（即像胡屠户说范进是一个“烂忠厚无用的人”）凤儿娘对他很不满意（她认为那是窝囊）；再说凤儿和小军还都小，以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当然，我见到凤儿以后，她也没有和我说过此事，我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没问过。 1979年8月19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我虽然放假很多天了，却始终没见到过东院的胖子（小名）姑姑。她在村里砖厂上班，专门用小车推砖坯子，劳动强度非常大。每天早出晚归，邻居们根本见不到她影儿。每天早晨，太阳刚出来，胖子就上班了，晚上太阳下山以后才下班。推一天砖坯子，等到家时，已经累得筋疲力竭，身体散了架似的。可是，胖子年轻，不服输，硬撑着。 按辈分，胖子还是我的姑姑，她的爷爷与我父亲的爷爷（即我的太爷爷）是亲兄弟。她的父亲在她十来岁时就去世了，留下她们母女四人艰难度日。再后来，她母亲改嫁给了她家前院的远房叔叔，她叫那叔叔“伯伯（baibai）”。那家四个男孩，她家三个女孩，共计七个孩子。在一起肯定整天有仗打。于是，胖子的继父就扔下母亲和四个儿子，来到胖子家过活。 第56页 胖子继父的父亲二十来岁时就去世了，母亲从此守着两个儿子过日子，倒也走过来了。谁知小儿子十几岁时，都已经订婚了，却被水淹死了。到胖子继父年近三十岁时，她继父的老婆因和婆婆生点气，一时想不开，喝农药死了。就是这样两个残缺的家，合成一个大家庭，分两个院过日子，孩子们今天气了，明天事了的，总有是是非非，让三位家长伤脑筋。但是这些还都是小事，不管怎样，日子还得继续。 只是胖子那继父的母亲着实令人畏惧。她是远近闻名名的“大寡妇”，霸道、蛮横。不说别的，就那没完没了的闲话，就让人受不了。她平生最看不上的人中，就有胖子妈，谁知她的儿子偏偏就和胖子妈结婚了。这对她简直就是一个极大的讽刺，她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可是又无力改变现实。她也痛苦不堪，甚至对儿子也产生了深深的怨恨，更与胖子妈势不两立。她跟她的大孙子说好了，将来胖子妈死了，绝不可以埋在她所在的坟地。她活着时不想看见她，死后到地下也不想见到她。 我想，她还有一层意思，她认为她唯一的宝贝儿子是她的私有财产，现在被她讨厌的人抢去了，她怎能甘心，怎能罢休！ 如今，胖子的母亲和继父，又生育了一儿一女，生活更艰难了。可是胖子继父的母亲，对这两个孩子从来都是不理不睬的，没有他俩似的。 胖子的大妹妹珠子也辍学了，在小队里参加劳动。二爷爷在世时，什么都不让她们干。三个女儿三块宝，被二爷爷整天捧在手心里。早晨，经常是他自己早早起床，做熟饭，在外屋灶间站着，扒拉两碗饭，再把饭热在锅里，等胖子三姐妹和她妈起来吃。然后，自己下地干活去了。如今，几个孩子沦落到如此地步，怎不叫人心疼！如果二爷爷地下有知，一定不会瞑目的。 1979年8月20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小军依然我行我素，就像一匹力大无穷而又不安分的马，拉着车往前走，时刻都想挣脱羁绊，搞得辕断车折。他给家人的感觉是：他专门做不可以的事。但是在父亲面前，还是稍微有所顾忌的。父亲几乎已经放弃了对他的管教，只要他做的不太过分，父亲就一切不闻不问，任其自由发展。 “姐，小军哥知道美了。”妹妹说。上个月，他曾经把父亲最心爱的宝贝---那块瑞士手錶（当年400多圆买的）偷出去带上，离家出走了。小军坐着火车，到了距离我家八十里路的临县县城，又后悔了。一是没处去，再是他担心父亲发现手錶不在了，会饶不了妈妈的。于是,出走一天的小军又回来了。他只跟妈妈简单地说了事情的经过。妈妈此时才明白过来，吓得脸像窗户纸一样白，连话都说不成句啦。妈妈后怕，这要是让父亲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妈妈哪敢和父亲说起此事啊，直到现在，父亲都不知道。 父亲出去进来，表情沉默得像他的影子。我明白，小军让父亲永远有一种挫败感，这种感觉挥之不去，并且，越来越强烈。亏着还有我和小战，能在重点中学读书，从某种程度上讲，还能为他挽回点面子。父亲曾经几次说过：“你们几个，这么笨，要是在日本，早就该被丢到山沟里餵狼去了。”说归说，不满意归不满意，父亲还是到时候就给我们买上穿戴，供我们读书，还说念到哪供到哪。以我家的条件，我还是非常感激父亲了。 这个暑假，父亲尽管总阴沉着脸，但是，他的脾气比以往好了许多。我都回来好些天了，他还没发过脾气呢，这太罕见了，是前所未有过的。我不再像以前那样惧怕父亲了，偶尔也敢主动跟父亲说几句话了。当然，父亲整天病歪歪的，没有多大力气，大夏天的，身体也不是很舒展，还得经常把大粒子盐炒热，装在布袋里，放在肚子上，热乎肚子。我就曾经给他炒过好几次盐。 父亲并没有跟我们说过他的病有多严重，我们也没想过他的病会很严重。他以往一直很在意自己的病，用妈的话说，“他太虚惊！”我也认为他有点小题大做，并未放在心上，心想，不碍事的，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第三十七章 1979年8月22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夜里，我梦见了后院已经去世多年的二太太，即胖子的奶奶。她还是在世时的摸样：长条脸型，高颧骨，尖下颌，两眼深陷。瘦得皮包骨，大高个，一双小脚走起路来左右摇晃，稀疏的灰白头髮不屈地站着，活像一具木乃伊。 二太太可是一个独特的老人。她在世身体好时，见到我们这些孩子，总是带答不理的，整天虎着一张脸，拒人千里之外。前后院住着，反正我从来没见二太太笑过。村里人都说，二太太是个心肠格外硬的人。 还有一件事，我不知道值不值得提。小时候，我家和二太太家共用一眼水井。水井在她家的东园子，在她家正房的东房山再往东一点点。我们走我家后门去挑水和她家东厢房的后房檐底下。每当夏天末尾到秋天的一段时光里，我和小军都很愿意去挑水。因为水井旁有一棵树干粗壮、枝繁叶茂的大梨树，树上挂满了黄澄澄、金灿灿的大鸭梨。想一想都流口水，如果咬上一口，甜甜的梨汁顿时瀰漫开来，沁人心脾，五脏六腑都妥妥帖帖，完全被甜醉了。那美妙的感觉，回味无穷，叫人久久难以忘怀。 第57页 可是，我十次有八次甚至九次，都能看见二太太，站在她家正房与东厢房之间的过道上，在向我张望着。于是，我的心会马上冰凉冰凉的。本想偷着用吊杆子（打水用的）打个犁尝尝，解解馋，看来今天是不可能的了。于是悻悻地、及其失望地挑着两小桶水回来了（那时，只有十二三岁的我们，挑不动两只大水桶，父亲就给我们砸两只小桶）。 如今，物不在，人已去，二太太紧紧把守着的那颗大梨树，已被砍倒。各家都用压井子压水吃，那口水井也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早已被吞上了。那年夏天的一天，我去挑水，井口旁边一只蛤蟆见我走近，嗖地一下跳进井里去了，留下我望着井水发好一会子呆，嫌水脏，甚至都不想打水了。极不情愿地打回水来。大惊失色地跟妈妈讲了此事，谁知妈妈轻描淡写地说：“嗨，那有啥，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吗！” 二太太逝世后，她的一只袜子被丢在园子里，妈妈捡起来看看，袜筒里一层白虮子，可以想像，当初老人家在世时，受啥样的罪来。人啊，可真没处说去，想当年，二太太威风八面，说一不二，腰硬霸道，谁敢惹她！到老来，却连一只只小小的虱子、虮子，也奈何不了！ 胖子妈改嫁时，胖子的爷爷、奶奶还健在。他们经歷过太多的生离死别。大儿子、二儿子、大姑娘均在年轻时，就已经相继辞世。大儿子和三儿子儿子的第一房媳妇，二儿子的第一、第二房媳妇，共计四个儿媳妇，也均已经先于她们的丈夫离世（胖子妈是胖子爸的第三房）。大儿子、二儿子又各夭折一个女儿。 胖子爸爸去世后，没多长时间，胖子妈改嫁给同姓本家的小叔子，胖子奶奶无论如何接受不了。胖子奶奶去胖子三叔家，踮着一双小脚，宁可颤巍巍地从墙豁子爬过去，也不从胖子家门前路过。胖子的亲大娘（她大伯父的第二房），在胖子大伯父死后，嫁给了我的爷爷，据说胖子奶奶好长时间没和我家人说过话。两个儿媳妇，在儿子死后，都没守住，都分别嫁给了本家，一个是她老人家的亲侄子，一个是她老人家的远房侄子。她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又阻止不了，于是成了她永远的痛。 胖子的爸爸，我叫他二爷爷，他是个特别特别善良厚道、宽宏大量、任劳任怨的人。作为生产队队长，全小队没一人说他不济。可惜好人不长寿。那一年春天，他带领社员给小队插稻秧，本来他的脚有扎伤，不下田，别人也说不出什么。可是，他是个以身作则，又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的人。结果，伤口感染，没救治过来。听到他的死讯，全小队里大人孩子，几乎没有不哭泣落泪的。我更是哭得伤心欲绝，我家受到二爷爷的恩惠更多。 我的小弟弟出生在腊月根底下，那年又是二十九过年。正月里初几，父亲出去玩，等到晌午歪了，还不回来。家里没水做不成饭，妈派我去叫二爷爷，儿爷爷二话没说，赶紧来给我家挑满缸水。之后放好水桶，不声不响地走了。二爷爷就是这样，有求必应。前条街有一个本家，他说他最佩服的，就是我的亲爷爷和我的这个二爷爷，他也要像他们一样积德行善，做童家另一个善人。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可见，童家这两个人对大家的影响有多大！ 1979年8月30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又该开学了，未来的一年，将是最关键的一年。我暗暗下定决心，即使拼了老命，也要考上大学。父母供我们俩读书实在不易，为了辛辛苦苦的父母，我也得努力学习，绝不能辜负了父亲的殷切希望。 真是天不遂人愿，当年，父亲成绩优异，却因没人供他读书，而与大学失之交臂。我现在有父亲不遗余力的供养，却又没有了父亲那样出色的成绩。想到此，我就自责、愧疚。我多么希望自己也能像父亲当年那样，学习成绩顶哌哌，响噹噹。可是我手不释卷，心无旁骛，都做不到。人和人之间的差异确实太大了。聪明人，一点就透，没看见他们多么努力，就能轻而易举胜出；我这个笨人呢，整日学呀学，学得天昏地暗，到头来，还是照人家差一截。是老天不公平，还是我的天分不足，学习不得法？应该是几方面都有吧。 昨天中午，常姓同学又来到我家，给我送来两本文科学习资料。我恰巧出去了，等我回来时，他已经走了。见到资料，我心想：亏着我当时不在家，否则，我该说什么呢！恐怕只有尴尬罢了。我会更加内疚不安，总感到自己在做亏心事似的，对不起父母。这种感觉折磨着我，令我无法自拔。 快开学了，他肯定还会给我写信，我只能还像以前那样，一个字不回。时间久了，他的那份执着，自然而然就被浇灭了。就像那次，我处于矛盾中，回信不是，不回信也不是，几次拿起纸笔来，又放下。犹豫了好几天，最终还是没回。如今，他的热情的温度，不也渐渐降下来了。时间是最好的疗伤医生，再重的伤，也能慢慢治癒。 1979年9月13日星期四天气状况：阴 我今天与同学闹别扭了。现在气还未全消。事情是这样的: 今天间操时，应该和我左右对齐的一同宿舍舍友，却把她应该站的位置空着，退到后一个位置与我后面的同学边说话，边做操。我当时就气得鼓鼓的，认为她那是故意羞辱我，让我难堪。回到教室就跟她你一句我一句好个掰扯，到后来，我俩都急了，“你就是人缘差，我就是懒得跟你对齐！”她说完甩手而去，留下伤心的我在那坐不是站不是，羞愧难当，无地自容。 第58页 我回到座位，趴在桌子上默默流泪。想想她的那几句狠话，我就心如刀绞。她太欺负我了，我不会原谅她的。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伤心，两眼哭肿了，感觉皱巴巴的，像两颗烂樱桃，不敢抬头。 此时，另一次与一男生发生口角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是刚入学不久的一天，下课了，我从两行桌子之间的过道走着，只听见“咔呲”一声，我的新蓝裤子被刮出了一道“直角”形口子。我心疼坏了，这可是我唯一一条新裤子，第一天穿。仔细观察，原来是桌子的主人在桌子侧面砸了一颗粗钉子，大半截露在外面（用来挂书包）。罪魁祸首是它。我二话没说就急了，吵吵一顿，当然是不欢而散。 冷静下来，细想想，我也是，从小家庭环境复杂，成长经歷特殊，特别自卑。于是，像刺猬一样长了一身刺来保护自己。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就会立即竖起刺来自卫，却想不到扎到人了。我又犟，不回头。有时明明自己错了，也不表达歉意。平时又不苟言笑，时间久了，谁会喜欢这样的人！这样想着，不觉又后悔起来，又非常讨厌起自己来了，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了。 能意识到点自己存在的问题了，一丝欣喜还未退去，又被自轻自贱、妄自菲薄给代替了。刚见到点曙光，又被乌云笼罩了。我极其沮丧，心又纠集在一起，无法散开。这不从一个泥沼出来没几步，又陷入另一片沼泽之中了。 我的家庭，准确说是我的父亲，他对我的负面影响太深太深了。我为拥有这样的父亲感到不幸，如果孩子出生前有选择父母的机会，我坚决不选他；如果后天有一次选择父母的机会，我宁可像孙悟空。我恨恨地想。 ☆、第三十八章 1980年3月23日星期日天气状况：阴 最近一个来月，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学不进去，成了我每天的常态。我心急如焚，却又无力改变。一种无名的烦躁时刻烧灼着我。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似乎又没有什么大事。难道是考前的那种焦虑，我安慰自己：正常情况下，我还是应该没问题的；尽管，我的成绩没有初中时出色，但也在班级十多名的位置上。高考招生比例非常小，考不上太好的学校，次一点的学校还是有希望的。那么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以往，每晚学习到很久，无论背诵政、史、地，还是演算数学习题，效果都可以。如今，坐在那里，也在学习，可是学半天，放下书，不知自己学的是啥内容。疲劳得如一滩烂泥，但是中午却不敢睡觉。午饭后，刚躺那没几分钟，似睡非睡时，心里明白，可是手脚却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一动不能动，想大声喊出来，却又出不来一点声。 反覆几次后，哪怕再困，也不敢睡，担心那种啥都明白却不能动弹、又发不出声音来的状态时间久了，会死掉。我对睡觉已经产生了本能的恐惧，每当午饭后，我就开始心跳，担心再重复昨天的情形。干脆不睡了，看会书，又抬不起眼皮；眯会眼，却又很快出现了之前的状况。这种现象已经形成了恶性循环，越是担心会出现，越是按时出现。我完了，难道我的生命也快到尽头了！我在命运的泥沼里苦苦挣扎，沉下去，挣上来；挣上来；沉下去。 1980年4月8日星期二天气状况：小雨 时令上的春天早已经来临，可是太阳依然虎着一张脸，冷风冷气透彻人骨髓，令人心寒。接连几场春雪也来助纣为虐，使得今春像冬天一样寒冷。冬衣迟迟脱不下去，嘟噜着一身棉衣，感觉十分沉重。 我和弟弟小战都没有生活费了，我着急得很。今天，一位本家老奶奶回她娘家来（她的娘家，正好在我们学校前面），给我们捎来了生活费。我很纳闷，从来都是父亲把钱邮过来，这次怎么例外了呢！这些天，我心情一直莫名地烦躁不安，好像要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似的。是不是父亲的病……我不敢再往下想。但是我板不住，还是问了句：“老奶奶，我爸的病咋样了，好些吗？”我心里惴惴的，不错眼珠地望着她，希望亲耳从她口里听到：“已经好了！”或者“好多了！”之类的话语。可是，我听到的却是是晴天霹雳：“你爸他得了癌症，……” “啊！……”我顿时如遭遇了五雷轰顶，天旋地转、腿软无力，差点栽倒。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室的，我已经完全被击蒙了。 1980年4月9日星期三天气状况：阴 我终于找到原因了。早就听人说过，亲人之间，会有一种亲情感应。但是，咱没经歷过，没感受。是父亲的不治之症，在我心里的一种折射反映，再加上对他身体的惦记，导致我目前这种状态。 原因是找到了，想从其中自拔出来，谈何容易！想到父亲还有三到六个月的生命期限，我的心似被刀剜斧砍一般疼痛，又仿佛被几双大手无情地蹂躏着，蹂躏着。我的心碎了，我几近崩溃。 我的心情抑郁得说不出来，感觉也许死了会好受些。我性格也更加孤僻了，整天不想说一句话。我周围的人在我身旁说笑，令我心烦无比。他们的笑声似乎是一把把尖刀，直刺向我的心脏。我的血在汩汩流出。 1980年6月9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农历四月二十五，是我终生难忘的日子。那一天，虚岁才四十五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丢下我们孤儿寡母六人，去了另一个世界。父亲临终之前，我和弟弟小战都没在他身边。父亲清醒时嘱咐家里人：“千万别告诉在外上学的两个孩子，以免影响小星高考。”又嘱咐妈妈：“千万把几个孩子拉扯成人，我对不起你，以前总和你打仗……” 第59页 父亲不让我们经歷那刻骨铭心的、撕心裂肺的诀别场面，担心那样会影响我高考。但是，邻居堂伯父去学校所在地的乡政府开会，还是顺便告诉我们，把我和弟弟捎了回来。他怕七月份我回县城参加考试时，回家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照样会影响我高考，可能还会更大。 我们坐着绿伯父的绿色吉普车，快进村口时，我们小队的一群妇女正在路旁地里地里拔苗，好多人见伯父的车来了，都站起来张望。此时天阴沉的更黑了，霎时狂风大作，铜钱大的雨点东一个、西一个，稀稀落落地砸下来，天地间一片昏暗。父亲的离世，使苍天悲泣，江河呜咽。从此，一个被村里老人们称作文曲星的那颗星陨落了。 当天晚上，为父亲送行，我和小战哭得死去活来，哭得耳朵轰鸣，眼睛朦胧。村里前来观看的人多留下了同情的泪水。 父亲的装殓棺具是由大队免费提供的。大队干部们感念父亲的才华以及突出贡献，又怜悯父亲走后，妈妈带着我们姐妹兄弟，孤儿寡母的，生活无依无靠，因此很关照。 在家的几个孩子都还小，对为父亲送行之礼一无所知，一切事情都由堂哥帮忙。堂哥跑前跑后地料理父亲了的后事，堂嫂像儿媳妇一样行各种礼仪，尽着孝道。我们孤儿寡母无限感激。心灵无以慰藉，咋想咋窄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又噼里啪啦落下来。客人们临走之前见如此，又是一番安慰，才一个个散去。 关上门儿，孤儿寡母七人坐在炕上。谁都不说一句话。小妹还小，她只有十岁，还不完全懂得失去父亲的含义。只是一家人悲凉的气氛感染了她，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俨然一个懂事的大孩子。仰着脸望着大家，一会看看妈妈，一会观察观察我，目光来回移动，尽是渴望。可怜巴巴的，叫人产生无限怜爱。 我的眼泪又扑簌簌落了下来。母亲人到中年，带着一群未成年的孩子，又只有一个（小军）帮她侍弄几亩地，其余全部读书，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过？用什么来读书？ 父亲在世时，夜里哪怕不关门不闭户，我们也丝毫不害怕进来贼什么的。如今，出去进来就是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我明白了：这叫另一种害怕。一种孤独寂寞、无所依託的害怕。它啃噬着我们，围困着我们。 第二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二叔领着我们姐妹兄弟，给父亲圆坟。来到父亲坟前，我和小战趴在父亲坟上，嚎啕大哭。一抔黄土，永远地隔断了我们和父亲。从此，我们与父亲将永远阴阳两隔，再无相见之日。这是一种怎样的悲痛哀伤啊！两个月前，我回县城体检完后回家看看，午睡时，父亲还坐在旁边，和母亲说：“这丫头又瘦了。”一个“这丫头”一词，令我怦然心动，潸然泪下。今天再次见到父亲，他已经永远孤独地长眠于地下了，我接受不了这种残酷的现实，大把大把地往下挠父亲坟上的土，恨不得将父亲扒出来，再看他一眼。 我的二叔，他已经多年没有消息了，前几天也回来了，陪伴父亲度过了生命的最后几天。老哥俩谈天说地，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那般亲切、和谐的美好时光。可惜只有短暂的几天，如果再给父亲几个月时间该有多好。 二叔刚到家时，问父亲：“哥，小星长啥样了，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吗？”父亲说：“那丫头长得不漂亮，但是也不丑。那丫头从小学习成绩就好，可惜高中学的是文科。我如今这样，肯定影响这孩子了。”其实我明白，这正是古语所说的“庄稼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的道理。 听了二叔的这番叙述，再联想到前院二娘曾经说过“小星可是个丑福人儿！”的话，可见我有多丑！可是，我在父亲眼里却是美的。我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我们和二叔在一起吃顿早饭，一家人终于团圆了，只是少了那个最最重要的人----我的父亲。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当天，我和小战又返回了学校。 ☆、第三十九章 1980年6月10日星期二天气状况：阴 在父亲去世的前几天，小军从县城商店，给我买来一双白色半高跟凉鞋。鞋面是由一条纵向主宽条，再与无数条细横条相连接，形成一个类似千足虫的形状，又像一条草爬子趴在我脚背上，形状怪怪的。有人认为它时髦，很漂亮.我是一个传统型的人，对这样的新生事物，接受起来较为困难，不是很愿意穿它。 那天，我穿着这双凉鞋去给父亲圆坟的路上，右脚心被树栅子扎出了血。我就对此鞋更没有好感了，但是不穿它，又没有其鞋可穿。 班里一个家境较富裕的同学，第一次看到我这双鞋时，用眼睛的余光、斜着眼看了一眼，又下嘴唇摆在上嘴唇外。很是瞧不起，她不屑一顾的神态深深地刺痛了我。但我装作没看见，也没理她。在我潜意识里，总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嫉妒。不会的数学题，她又总缠着问我，我给她讲解一遍，她弄不明白，就再来一遍。我很寒心，她明明知道我父亲去世了，没一句安慰我的话，这我都不说啥，她还用这种眼神、这口型……这傢伙忒冷漠，忒不仗义了！我有些愤怒了。这是一个十足的小人，专往人伤口撒盐、落井下石的小人。 1980年7月26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第60页 在家等待分数的日子是那么的难熬。天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圈一圈的爬呀爬，总也脱离不了苦海。 我毫无安全感可言。父亲在世时，只要他不发脾气，我会睡得很安全。如今，我惧怕黑夜，天一擦黑，我就张罗着插门。夜里，又噩梦连连，经常被惊醒，不是父亲追着打我，我无处藏身，吓得大声叫喊，就是父亲恶狠狠地揪着我的头髮，往院子里拽我，让我去浇园子的场面。醒来已经被吓得大汗淋漓了。 我跟妈建议：“妈，咱家也要一只狗吧！我老觉得空得慌。”妈妈同意了。 1980年8月15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时间过得真快，眨眼间，高考分数已经下来了，我的成绩只超出分数线三分。据说分数线很可能还会提，再提五分，我……我不敢想像自己的未来。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老天爷啊，您可保佑着我，可千万别让他们再提分啊，否则，我这个苦命人可就惨啦！家里已经无力再供我读书，我出去自己挣钱供自己，有时间挣钱就没时间读书，天天坐在教室里专门学习，还不行呢，更何况业余时间自学呢！再说高考的录取比例实在太小，据说今年是十七点五比一，我班七十几人，目前只有我们十三个人上线，我这分数还又悬了，谁知班里还有没有类似我这种情况！ 我又想起那位李主任在我看分时说的话：“你别抱太大希望，分数线十有八九都得提。你还是及早做好复习的准备吧！”我点头答应着，心里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我在高考前失去父亲，老天爷怎好再忍心打击我，我应该考上了吧！ 希望归希望，我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那天回家的路上，为了避开熟人的询问，我越过铁路去走小路，结果被铁路两旁的铁丝绊倒，摔在了石渣子堆积的路基上，磕得大腿、胳膊多处淤青或者流血。痛得我半天起不来，正好四下无人，放声大哭，好一会子才爬起来。这一摔，让我的心里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我今年定型考不上了。 我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只好就这样苦苦的等待着。时间仿佛停滞了，我度日如年。成宿成宿地睡不着觉。整个人也日渐消瘦，憔悴。妈妈每天都撵着我，让我出去转转。可是我把自己当成了一只过街老鼠，总认为外边的任何一双眼睛，都是向我两只高高举起的两只木棒，时刻准备着，向我打来。我没有勇气面对外人，唯恐人家问我：“考上了吗？”或者：“听说你考上啦！”之类的话。 1980年8月25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我落榜了，我被高考的列车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比我学习好的及两个不如我的同学，都分别考上了不同层次的大学，作为班级十多名的我，却名落孙山了。因为分数线果然又提了五分，我就又少了二分了。老天真的没有停止对我的捉弄，把我已经折磨得遍体鳞伤，依然不放过我。我使劲地咬着下唇，暗暗发誓：我是不会向命运屈服的，只要还给我留一口气，我就抗争到底。我豁出去了。 高考失败的痛苦，无法描述，无法形容。就像得了重病的人，病魔折磨得死去活来，恨不得一头撞到墙上，结束自己的性命，以此解脱。周围人无法理解，有人可能会不以为然，“不就是生个病吗，至于吗，好死不如赖活着！”也许有人甚至会说“意志薄弱”。其实，谁没经歷过，谁就无法体会那份痛彻心扉的痛。 数学老师跟我的一个好伙伴说，“她们家就不应该把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她。咱班李林的父亲，也同样在高考前去世了，可是人家封锁消息，没让他知道，结果李林没受影响，就考上了。” 看到好友信中这些话时，我更是悲从中来，眼泪再一次噼里啪啦掉下来。人生的两种打击同时袭来，再坚强的人，也难以承受。可是，承受不起又能怎样！唉，人生如梦！年初，我还是一个父母双全的、正以全力向高考终点冲刺的、较为优秀的学生，如今，我却成了…… 1980年8月27日星期三天气状况：阴 既然名落孙山已经成为事实，我也就不得不接受了这一事实。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们，有的也过来和我说说话。只有我最要好的朋友凤儿，一次都没来过。其他伙伴们，也把凤儿与小军的事全给我说了。 原来，凤儿娘知道了凤儿与小军恋爱的事后，大发雷霆。说什么“就他爹那脾气，你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吗！再说，他爹脾气那样，他能不随吗？你就断了那念想吧，除非我死啦！”凤儿娘那决绝的态度，尖刻的语言，全传到了父亲耳里。对父亲造成了的伤害可想而知。本来就病重在床的父亲，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被死神下了通知书，再受此打击，疾病、气愤交加，病情立即急转直下，没几天就去世了。 从此，凤儿与我及与我们一家人的友谊，戛然而止。我对凤儿娘的行为感到义愤填膺，我无法原谅她对一个行将就木的人如此残忍。她口中的父亲的坏脾气，小军有可能随父亲的坏脾气，即使都是事实，可是父亲毕竟是不久与人世的人！也不应该落井下石啊！对一个走到生命尽头的人都不放过，可见这人有多歹毒！可惜了凤儿一家与我们家多年的友谊啊！ 还听说，和我同岁的一个伙伴，也被凤儿娘曾经骂得狗血喷头，原因是她背地里支持凤儿与小军恋爱。如今，凤儿娘与我的这个伙伴一家人也成了仇人。凤儿娘本身就是一个自私、霸道、嫉恶如仇的人。委婉地拒绝都能找到一千个理由，何必如此得罪一个又一个人！ 第61页 过一段时间，再反过来想想，也就不那么怪她了。作为一介农民，大字不识一个，要求她有较高的觉悟，显然不现实。我的父亲呢，不也走不出俗世的怪圈吗！他读过那么多书，觉悟也高，从没做过危害社会及周围人的事情，但是他脾气坏，他跟自己家人过不去，跟自己过不去。到头来，他的坏脾气，他的酗酒，把他送上了不归路。人啊，又有几个是完美无缺的呢！ 1980年9月2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再次走入那熟悉的校园，还是那熟悉的老师，却没了在级生的优越感。步入复习生的大军队伍，心情别样难过。羞怯感、失败感、委屈感、不甘感……多种感觉交织在一起，一时心乱如麻，又禁不住流下泪来。 幸亏复习班成员多是昔日同窗，毕竟休戚与共两年了，彼此间即使往来不多，也倍感亲切。也是，原班七十多人，只考走十来个人，其余又几乎全回来了。 暑期里，在村里小学任教的表叔（父亲老姨的儿子），曾经来我家告诉我们，小学正好有一个老师考上中师了，缺一名教师，如果我去，表叔可以帮着问问。我当时直接拒绝了，我表明自己要完成父亲的遗愿---考上大学的愿望。当年，父亲学习成出类拔萃，马上就该考大学了，因家庭关系，没能参加高考，这是父亲一生的痛。父亲宁可砸锅卖铁，都想让我和弟弟小战上大学。在我们身上，寄託着父亲的大学梦。表叔表示贊同，没再撺掇我，反倒鼓励我再接再厉。 ☆、第四十章 1980年10月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从期初开始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通过班主任的多次谈心，自己的反覆调整，我终于能做到上课时，脑海里不总是出现父亲的画面，不总是反覆出现家里困窘的情景了…… 按理说，这比之前也有较大进步，可是我的大脑依然不完全听使唤，处于抑制状态，我依然苦恼不堪。我安慰自己：这需要一个过程，不要急，欲速则不达。但是看周围人学得如此投入，如鱼得水，在学海中畅游自如，我还是无法平静。 我明白，再这样下去，我还会落榜。必须从这份煎熬中解脱出来，否则我的明年，就是今年的重复；明年的我，就是今年的我的翻版。 我绞尽脑汁，让自己暂时先把学习放一放，做些其他的活动来转移一下注意力。跑步是我喜欢的运动。晚饭后，出去散会步，之后就开始沿着公路往北跑，到该上自习时跑回来。有老师领着辅导，有具体内容可做，做不完不可以。又把苏轼的一部诗词集找出来，到没人的僻静地方，大声朗读苏轼的诗词。渐渐地，苏轼的诗词给我带来灵魂的宁静，让浮躁的心安静下来，在如水一样静谧中休养生息。我终于悟出：诗词是一种超越理性的表达，它更容易带领我走进自己的内心，引发我对自己过去、现在及未来的深深的思考。过去已经成为歷史，必须把握住现在，才会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我暗自庆幸，经过一段时间的循环往復，我的心总算平静多了。过去的纷纷扰扰，终于渐行渐远，到它该去的地方去啦。 1980年10月10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心里的杂草被清除啦，取而代之的是健壮的禾苗。我在农田里辛勤耕耘，并没想秋后的收穫，眼前的嫩苗茁壮成长，就已经令我欣喜若狂，兴奋不已啦。 今天第一节课课间，数学老师走下讲台，来到我桌旁，笑眯眯而又神秘兮兮地说：“有一个好消息，想听吗？”“当然想听啦！我都迫不及待了。”我瞪大眼睛期待着。“祝贺你终于走出人生低谷啦！”“谢谢老师，原来是这呀！”“这还不算好消息？”我点点头，“嗯”了一声。 作为数学老师的课代表，他老人家没少为我操心。父亲去世后，他见我无心学习，就把他办公室的钥匙给我，让我的好伙伴静子陪着我，在他办公室上晚自习。哪里肃静、温馨，没有人打扰我们。在那里，我度过了失去父亲这个依靠之后，最难捱的一段痛苦时日。 数学老师还是像以往那样，每天的数学课之后，都留给我一张纸条，上面是两道数学作业题，要我抄在黑板上。其他同学再从黑板上抄到作业本上，做完交上。我作为数学课代表，自认为天经地义，可老师还常说声“谢谢”。 患难见真情，若在平坡上，我不会有如此深刻的体会。我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到啥时候都不能忘记数学老师的大恩大德。 1981年7月9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经过三天的激烈鏖战，我再次重温了高考的神圣，再次体会了高考的煎熬。没人能帮助自己，更没人能代替自己，心反倒沉静下来了，不骄不躁地奋战三天，感觉还不错。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没问题。也因担心而不安：这毕竟是仅凭六张考卷定干坤，来不得半点马虎，哪怕有一点点闪失，都会前功尽弃。禁不住又提心弔胆起来。 我就在这样的跌宕起伏中度过每一分每一秒，心情时好时坏，连自己都难以捕捉。情绪好时，感觉地是绿绿的，云是悠悠的，天是蓝蓝的；否则，就感觉自己被丢进了万丈深的枯井里，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头顶上很高很高的地方，还有一丝时隐时现的微弱光亮。 我必须得找点事情做了，不然，我总在胡思乱想，倍感苦恼。 第62页 1981年7月11日星期六天气状况：小雨 今天早饭后，弟弟妹妹们都出去了，我开始大搞卫生，连犄角旮旯都清扫了。 柜子底下那个绿铁皮箱子都在那放若干年了，从没挪过窝，箱子底已经生锈了，锁都锈死了。妈说那是父亲当年上班时用过的，已经多年没动过了，父亲在世时不允许别人碰。时间久了，大家就把它给忘记了。 徵得妈妈的同意，我找来一根小铁棍把锁给敲开了。只见若干本“日记本”工工整整地沉睡在里边。数一数，十六本。 我打开最上边一本，专心而地读起来。天哪，这竟然都是父亲当年上学时的日记。读着读着，我由好奇到震惊。父亲的出身、从小到大的部分生活轨迹、内心挣扎及复杂情感等展现在我面前……原来父亲有如此多鲜为人知的故事！ 我为父亲曲折的人生、心底的挣扎、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热泪长流。更为自己只知道埋怨他，不试图走近他、了解他、理解他而自责、悔恨。我彻底理解了父亲的坏脾气，可惜他无法知道了；我从内心深处原谅了他之前对我的打骂，可惜他也无法看到这一天了。对父亲的深切同情、内心的巨大哀痛我都无处可以释放了，我的心情要多沉重有多沉重，压得我无法唿吸视听了。 留出两本放在我书包里，换把锁把箱子重新锁好。 1981年7月12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用了将近两天时间，我读完了父亲的十六本日记。父亲从出生到读书的整个过程，都清晰地刻在了我的脑海里。一个冰清玉洁之人就这样草草地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痛得我唏嘘不已；一个才高八斗的“文曲星”竟然寂静陨落人间，孤寂地结束一生。这是一种怎样的哀痛与绝望！谁之罪？是谁给父亲背负上了沉重的“十字架”，使其一直徘徊在人生的谷底？谁是击杀了天才的刽子手？ 我无法平静下来了，我为父亲的不幸遭遇流泪，我为父亲的英年早逝哭泣，我更为自己现在才全面了解了父亲而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我痛彻到骨髓，痛彻到每一个细胞。 我要控诉：万恶的、吃人的旧社会，还我父亲！万恶的、吃人的封建礼教，还我父亲！十恶不赦的长舌头们，还我父亲！ 我眼在喷火，心在滴血，我在诅咒一切邪恶。可是我的父亲，他却永远地去了。他带着人世间的伤痛，带着天生我才没有用的吶喊，带着对妻儿的愧疚。他心有不甘，又无力改变…… 如果阴阳之间能通信，我一定在第一时间给父亲写封长信，将我无边的思念、深深的愧疚、衷心的感谢、绵长的祝福，一一向他诉说出来，以求得他的谅解与解脱。 我也明白，思念得痛彻心扉，是因为内疚得无以復加；求得逝者的原谅，是为了减轻生者的痛苦。说到底，这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可是，我还能怎样呢？ 夏夜奇短，我却感觉长夜漫漫。我的灵魂徘徊在茫茫夜空，群星闪烁，异彩纷呈。独不见“文曲星”，顿时彷徨沮丧。哦，“文曲星”因其才学出众，被上帝贬去人间了；人间亦见不得鸡群之鹤，于是群起而啄之，“文曲星”只好隐身遁形，继续修炼，等待时机，横空出世。原来是南柯一梦，稍觉释怀。 1981年7月15日星期三天气状况：雨 这些天，我心里就像波涛汹涌的大海，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不断掀起滔天巨浪，始终无法平静下来。父亲的许许多多片段时而清晰，时而模煳。 记得那年夏天的一天，父亲又喝醉了。他躺在炕上说着含混不清的醉话：爸呀妈呀，你们到底在哪里……呜呜---呜呜---呜呜呜----你们到底在哪里呀----我----我----呜呜---呜呜…… 接着就用头撞墙，撞得咚咚山响，“求求你们了，你们行行好，来把我带走吧！” 父亲的举动把我们吓得脸色煞白。父亲已经喝醉过无数次了，可是胡言乱语、以头撞墙的时候还不多见。妈赶紧爬上炕，紧紧抱住父亲的头，以防止他撞伤。 我当时没多想，只以为我的爷爷刚去世不久，父亲思念其过度所致。如今联想起来，远没那么简单。他那是在抗争，在发泄，在吶喊。可惜没人能真正明白，更没人能理解。 在父亲短暂的生命时光里，他几乎天天都喝酒，又几乎没有一次不醉。我们一家人无法理解，更为他酒后发脾气（即耍酒疯）而提心弔胆。每当有人请他喝酒去了，我们兄弟姐妹不是心存感激，而是开始在家大声叫骂，甚至诅咒人家，骂人不得好死。就是因为父亲酒后发脾气打骂我们，把我们给吓的如此。 现在想来，父亲那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浇愁愁更愁。”酒精暂时麻醉了父亲的神经，却永远戕害了父亲的身体，致使他的身体迅速走向下坡路，健康亮起了红灯。父亲剎不住车了，不吃饭可以，不喝酒不行。各种症状接踵而至，寻医问药的同时，继续喝酒。父亲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以他的聪明，他不会想不到自己这样下去的后果。他完全可以对自己採取防范措施，可他却没那样做，估计他已经没有了生之欲望了。生命于他已经成了可有可无之物了，失去它并不可惜。抑或是以此方式以求速死也说不准。 ☆、第四十一章 第63页 1981年7月16日星期四天气状况：雨 今天上午，我在路上遇见了父亲的小学老师赵先生。 记不得是哪一年那个季节了，只记得是一个午后。父亲小学时的老师赵先生（如今是个很不错的医生）和其他几人在我家喝完酒后，非要走，大家都喝高了。一个个脸红的赛正下蛋的母鸡；眼神迷离；话语含混不清；走起路来脚下没根，东倒西歪，左摇右摆。几个人扭秧歌似的走在胡同里，引来周围人们看热闹。 只见赵先生趔趔趄趄接过我父亲给他推过来的自行车，慢慢转过身去，面向自行车车尾方向往上迈腿。瞬间，人随车子都倒了。他爬了半天才站起来。看热闹中的一个人上前替他把自行车扶起来，他仍然趔趄着去接车子，还想倒骑。惹得看热闹的人们一阵阵哄堂大笑。 很快，赵先生酒后倒骑自行车的事就传遍十里八乡，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了。大家把它当成笑话讲了老长时间。 如此有身份、有地位、耿直务实的一个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在众人面前出尽了洋相，出尽了丑。 另一个人是我的杨叔叔，父亲的把兄弟，那年夏天的一天在我家喝酒，也出了一回丑。 那次杨叔叔又来我家喝酒，喝到酒酣耳热之际去厕所，不料掉进了厕所里。厕所没有棚子，在露天地。那年雨水多，下进去雨水了，成了一缸稀粪汤。他在那里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好在他的唿救声被我家人及时听到，才没有酿成大祸。 妈妈将杨叔叔的衣服清洗了无数遍，才洗干净了。而我家及周围却臭气熏天，臭了一天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连邻居家都受到了牵连，大人孩子出去进来的，都手捂鼻子，快步如飞。 那年月，家家户户都是把一口大缸坐在厕所底下，上面再砌上好几层砖。于是，厕所一人来深。经常发生有人家的猪掉进厕所被淹死的事件。 东院二太太就曾经把掉进厕所被淹死的小猪崽子收拾好，炖出肉来还给我家送点来。我们几个大点的知道肉的来歷不吃，而几个小点的弟妹就顾不得那么多了，趁大人不注意把肉给吃得一干二净，还直说“太香了”、“太香了”！那年代大家过得穷啊，即使是逢年过节，也只能吃到那么一点点肉。至于平常，连一个肉星也见不到啊！ 也是在那一年那个月，村子西头的一户姓杨的女孩就掉进了自己家的厕所。她家是大户，人口多，厕所大而且深，又刚好大雨过后，粪便已经灌满缸。孩子掉下去，一下子就只露着一个头，已经喊不出话来了。该着她命不该绝，那天，孩子爹闹肚子，一会跑一次厕所。当他第n趟跑着去厕所，发现孩子在里边挣扎，蹲下身去就把孩子拔了出来。如果再晚一会，孩子恐怕就没命了。 1981年7月17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多年来，酒一直是我心中的痛。见到它我就讨厌，嗅到它我就反胃，听见它我就痛恨。它简直成了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的残害人的刽子手了，我无法饶恕它。 民间对酒的微词颇多：酒是粮*，家雀喝了敢叨（啄）鹰；酒壮英雄胆；酒精发酵，感情泛滥；…… 似乎酒一直以来都是助纣为虐的罪魁祸首。殊不知，哪一滴酒是自己流进人肚子里去的！要么是人自己一见到酒就挪不动步了；要么就是被他人的语言所启发，自觉主动地去喝；要么心中揣着无限心腹事，无法言说，无处释放，只好以酒麻醉自己，求得一时半刻平静。 是我们误解了它，一种具有几千年悠久歷史的人类文明的产物---酒，纯净透明，飘香四溢，何罪之有？是人类自己借酒说事儿，玷污了酒的清纯，大家应该还酒之清白。 经过这一番是非曲直的辨析，我暂时原谅了酒。其实很不容易，毕竟，我对它的误会太深太深了。一夜之间就不讨厌它了，谈何容易！ 1981年7月19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这些天，全都是关于酒的话题，好沉重，好无聊。就此打住，因为它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情绪了。谁知今天一个同学来家里玩，谈论的话题还有一个与酒有关。看来，最近是绕不过“酒”去了。 她的邻居小金（男，25岁）从小磕巴，又不很精明，对象是走马灯似的看，走马灯似的散，始终没有一个女子相中他。他已经心灰意冷了，家长也异常绝望。 就在大家都已经完全丧失信心时，他家的一个转折亲戚给他介绍成一个。一家人高兴得无法形容。好不容易等来换盅（农村俗称，即定亲）的日子了，亲门近枝的长辈们千叮咛万嘱咐，归结起来一句话：千万别喝酒。小金也如鸡啄米似的点头答应着。 换盅当天，小金从里到外焕然一新。其父母外加媒人欢天喜地地去了女方家。 酒宴上，大家猜拳行令，好不热闹。小金先时还极力板着，不喝酒。可他经不起劝：“他姐夫，你喝不多还喝不少，给点面子，只喝一点点总行吧！”女方一亲戚如是说，他喝了一杯。女方又一亲戚走来给小金斟满酒杯，口中振振有词：“他姐夫，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我先干为敬了，你看着办吧！”小金推脱不过，又喝了一杯。此时两杯酒下肚的小金，因不胜酒力已经脸红脖子粗，说话也有些含混不清了。女方父亲又及时赶来，和全桌人又共同喝一杯。小金喝醉了，冲着他未来的岳父：“大哥---我---我---我实在---喝不下了！” 第64页 小金一行人还没到家，女方家派人来回话了：姑爷傻，女方不干了。煮熟的鸭子飞了，悔得小金一家青了肠子。恨那害人精酒恨得咬牙切齿，又有苦说不出，压抑得父母都生病了。关键是名声不好，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真傻，这不活坑人吗！ 1981年8月3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今天，一家人心情都不错，缘由是我今天夜里所做的一个梦。 梦里，我自己飞起来了，飞得很低，离地面也就几尺高。我面朝下，尽量地让自己的身体与地面保持平行的姿势，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恐惧得不行。梦中我还不断地提醒自己：可千万别掉下去！慢慢地向前飞。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掉下来，顺利地飞过去了。 早晨醒来，感觉此梦不错。先时还不敢说，唯恐说了我的好梦不灵了。直到太阳出来后，我才跟家里人说了。 妈妈听了，兴奋得声音都颤了，说：“嗯，小星今年考上了，不过不一定是忒好的大学。那也不错了，你爸的心愿能了了。” 顿时，一家人就像人人都打了兴奋剂，高兴得不得了，小点的弟弟妹妹干脆手舞足蹈起来了。一家人享受着难得的幸福时光，温馨而惬意。仿佛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来了似的。久违的笑容、阳光般荡漾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久久不散去。 这个歷经无数苦难的家庭，被压抑得太久太久了，大家几乎都不会笑了。如今，被一个自封的美梦环绕着、包围着，大家仿佛来到了另一个世界，快乐却不适应。 这一天，一家人有说有笑，相亲相爱。 晚上，妈妈还给我们讲了一个笑话，这是自我记事以来妈妈给我们讲的第二个故事。 从前有一个人特别爱喝酒，任何事情都是他喝酒的理由。家里人拿他没办法，眼看着他越喝酒瘾越大，身体越来越差，急得团团转。一家人就开始和他谈判，他答应戒酒。但前提是只要一家人平时不管谁提到一个“酒”或“九”字，他就喝酒。 此人的朋友较多，比如张九、王九、李九、赵九等都是他的朋友。大家都小心翼翼，绝不说一个“九”字。 一天，朋友李九、赵九结伴来访。此人故意问妻子谁来了，言外之意就是要妻子在猝不及防时说出一个“九”字来，他好喝酒。可妻子聪明得很，马上信手拈来：“是张三三和李四五来请你喝一二六。” 本想找藉口喝顿酒的丈夫，竟然在智慧的妻子面前败下阵来，此后再不喝酒。 我想这只不过是大家的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喝酒、耍钱、扎大烟都是一样的毒品，想戒掉，谈何容易！ 记得妈妈曾经讲过父亲的表叔的故事。父亲的表叔----爷爷的表弟，姓孙，好耍钱。那年，他输掉好多好多钱，致使一家人的生活陷入绝境，大家都埋怨他，他无话可说。既自责又羞愧，就走进厨房，抄起菜刀，剁掉了自己左手的四个手指头。 多年后，那人来我家，妈妈和二婶她们故意笑问：“表叔，你这手是咋的了？”“因为耍钱自己剁去了！”那人笑答。“表叔，那你以后再不耍了吧！”妈她们又问。“耍，只戒三年不到。”哈哈哈、哈哈哈……妈妈和二婶同时笑出了眼泪。 ☆、第四十二章 1981年8月10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我又高中毕业了，却一直没见到过东院的胖子姑姑。她已经不在村里砖厂上班了。她推了将近二年的砖坯子，累坏了身体。脸煞白，腋窝起疙瘩，浑身无力，再推不动车，只好回家来歇着。眼看着一个水葱似的姑娘，渐渐的身体佝偻了，老妪一般。走路再没有了以前的“噔噔噔”的响声，而是一点一点地往前挪着走了。望着曾经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姑娘，变成了今天这幅病恹恹、弱不禁风的样子，她母亲无计可施，只有嘆息。她继父则几乎不闻不问，偶尔一句“实在不行就去医院看看吧。”言不由衷的话，令她心寒，再无其他关怀。 胖子姑姑因自己再不能为家里做贡献，感到万分难过。又认为自己如今是一枚被吃掉了蛋清蛋黄的鸡蛋壳，被人丢弃在一边，毫无用处而难过。她更为自己的病，油煎火燎般地痛苦、绝望。 待在家里的日子实在难熬，胖子姑姑既于心不忍，（本来是继父，家里孩子又多，生活不富裕。）又觉得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只吃喝，不干活）。同村的一个马姓邻居，可怜她，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丢了性命，就给她在同县西北山区，寻了个婆家。那人因家里贫穷、相貌丑陋、身材矮小，年近三十了,娶不上媳妇。前提条件就是：把胖子姑姑的病治好，象徵性地给几个彩礼钱即可。那人真的就只给了一百五十元的彩礼，又给她做两身衣服，就把不漂亮，但是，高挑身材，且善良能干的胖子姑姑娶去了。 见过男方的人都说：“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了。太可惜了”可是有什么办法！胖子姑姑今非昔比，嫁给那人能给她治好病，保她一条性命就算她不幸中的万幸了，还能说什么！ 可怜的胖子姑姑，还不到二十岁，就嫁人了。并且嫁的是一个大她十来岁的男人，她的委屈，她的不甘，她的无奈，可想而知。 我俩自小住东西院，是同龄人，是邻居，又是同学，胜似亲姐妹，甚至比亲姐妹都亲。临出嫁，我都没能见上她一面，遗憾的我几次落泪。人没有本事，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为了自己能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我一定要考上大学，否则誓不罢休。 第65页 1981年8月12日星期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我们全家人自我有记忆以来最高兴的一天。我的分数超过了本科线十来分，即使再提分，正常情况下，我的这个分数也没什么问题了，应该说，我的大学梦十有八九能实现了。看着自己的分数，再问一遍录取线，唯恐自己听错了。经过两遍核实，没错，考分没错，分数线也是准确的，我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摸摸额头，已经一层汗了，可见把我紧张到什么程度！ 实现了梦想的感觉没词语可以形容。心舒展到无限大，大的没了边际，像大海，不，比大海还要广阔无垠；像天空，但是比天空还要浩瀚无际。身体似柳絮般轻盈潇洒，任意飘飞，无拘无束。不管任何人、任何事，在我眼里都美丽无比。整个人仿佛处于梦幻之中，身边花团锦簇，蜂蝶舞蹈其间，人在花海徜徉，胜似闲庭信步。 原来，梦想成真的感觉竟是这般美妙，可惜父亲没能等到这一天，如果父亲地下有知，相信他一定会含笑九泉的。突然想起陆游的诗《示儿》：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我走出门去找妈妈，说我想现在就去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可是，不是周年纸节，丫头是不准上坟的。”妈妈说，“要不等来了《通知书》，让小战和你去告诉你爸吧！”“也好。”我表示贊同。 现在看来，前几天那个梦还真是一个吉兆。我飞行的高度，相当于我超过录取线的分数，多险啊，真不敢想像，如果再少考几分，我就又交代啦。 1981年8月20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我的通知书终于来到了。是省下辖的地区师范专科学校，歷史专业，将来当歷史教师，尽管我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未来做教师，还有很艰辛的一段路要走，但是，吃苦受累、家境贫寒我都不怕，我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我相信“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的名言 回忆去年的现在，我经歷病患、丧父、落榜等多重打击，如今不也走过来了！我坚信，今后，无论在遭遇什么样的打击，我都能挺过去的。风雨之后的彩虹，是如此地绚烂！我完全陶醉其中了。 妈妈、全家人我开始为我筹集大学费用。好在费用不高，学校不收学费和食宿费，只交书费一项30元，再买点生活必需品，大约还得三十元。家里没有存款，小战还在读书。唯一的指向就是那头二百来斤重的肥猪，不管杀掉卖肉，还是囫囵个卖，都只能买一百来块钱。 我的学费问题解决了，全家人再次高兴起来。妈妈说：“亏着是师范学校，那多费都不要。这要是啥费都少不了，可上哪去借钱呢！” 妈哪里知道，当初报志愿时，我首选就是师范院校，家里的条件我心里清楚，我再也不想让家人为我奔波啦。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我还将继续读书，而把养家餬口的重担都放在了妈妈和大弟小军身上，我特别不忍心，总有一种负罪感。 1981年9月3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间，一个暑假又在我的期待、兴奋、准备中熘走了。带着四十五元钱、行李及一些书籍，我一个人来到离家并不是很远的本省地区师范专科学校。 一切安顿好后，交上书费。趁着还没正式上课，我上街买牙膏等洗漱用品，又买一块枕巾，把这几样十分必要的零碎东西买下来，就只剩下两块多钱了。我对平时手里几乎没钱的日子已经习惯了，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倒是我周围的女生们，我听她们互相闲聊，张女带五百，王女带八百，李女带一千的。一个比一个多，一个比一个欠内敛。好在我最稳定的素质就是--从不羡慕别人的富有，只羡慕人家的才华。这样身处其间，感觉还会好些，否则，我的日子该会有多尴尬呀！ 此时，我又想起当年所读的宋濂的《送东阳马生序》文中“同捨生皆披绮绣，戴朱缨宝饰之帽，腰白玉之环，左佩刀，右备容臭，烨然若神人；余则缊袍敝衣处其间，略无慕艷意，以中有足乐者，不知口体之奉不若人也。盖谕知勤且艰若此。”一段话鼓舞了我，给了我巨大力量，使我继续前行。 1981年9月3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我依然像中学时代那样，每天行走在教室---宿舍---食堂三点一线上，过着单调却极其充实的生活，也其乐无穷。办上借书卡了，同时可以借三本书。于是，我每次都还三本，再借三本。我像一个饿了多日的人，突然见到一块面包，勐扑过去，勐咬一口，大肆地咀嚼起来，又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突然有了属于自己的居所，灵魂归壳，安安稳稳地过起了安居日子，那感觉，甭提有多惬意了！ 我游弋于名着及文史书海中，与书中人物对话，与歷史对话，与时代对话。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有大把大把的业余时间，还有大量的书籍可读，又食宿不愁，这简直就是神仙的日子。 晚上，躺在床上，偶尔回顾一下自己当天所作所为，今天是阴天还是晴天，又颳风了没有，我竟然都不知道。再抬头看看周围人，每天下午，教室里人都缺很多，不知都去干什么了。时间久了，我才晓得，原来她们上街购物的，在宿舍了海阔天空的，几个哥们出去大块朵颐的，五花八门，总之是干啥的都有。每当听到这些，多少有一点被大家遗忘甚至被抛弃的怅惘。这时，是小说中的人物及精彩的故事情节，及时地帮助了我，他们排解了我的郁闷、惆怅、孤独、寂寞。于是，我又乐颠颠地沉到书海中去了，忘记了早晚，忘记了这些。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畅游在小说里，畅游在歷史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活在书的世界里。仿佛快乐的神仙，自由自在。 第66页 于是，我自己深有感悟：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颜如玉”这些俗物，哪有读书带给人的快乐、幸福美好！父亲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与他的一生读书无数不无关系。 当然，如果他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积极乐观，豁达开朗，努力向上就完美无缺了，他也不至于走的那么早了。我身上流淌着他的血液，肯定也有他性格的影子，我要通过读书来改变我自己。汲取一切精华，剔除一切糟粕，尽量做一个尽善尽美之人。 ☆、第四十三章 1981年10月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盘点一下，自开学以来，只外国小说我已经读了好几本了。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法国作家司汤达的《红与黑》、美国作家西奥多.德莱赛的《珍妮姑娘》、《嘉莉妹妹》等四部名着。 每一部作品都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尤其是珍妮姑娘和嘉莉妹妹两个年轻貌美的姑娘，尽管两人出身、遭遇如此相近，在人生观、爱情观上却表现出很大的差异性。嘉莉妹妹最关心的是自己的利益，不曾拥有真正的爱情；珍妮姑娘最关心身边的人，为所爱的人付出了一切，也收穫了真爱。嘉莉妹妹的人生观：嘉莉妹妹始终是不满现状，不断追求的，带有反抗性；珍妮姑娘的人生观：她善良无私，为家庭任劳任怨、无私付出，“从她的青年期开始，她每一行动的动机都由善良和慈悲塑造的。”…… 结局：两部作品都以死亡结局，但是给人的感受相差巨大。《嘉莉妹妹》的结局是冰冷的，赫斯渥在寒冷的冬天自杀，嘉莉却毫不知情，仍在摇椅上幻想“那永不可得的的幸福”；反观《珍妮姑娘》，雷斯脱病死了，却在临终前表达分离的无奈以及对珍妮的爱情，而珍妮虽然不能公开出席他的葬礼，却仍然坐在别人不注意的角落，为他送行。这样的结局虽是悲剧性的，但却让我们看到了真爱， 两个生活在十九世纪末的美国的贫穷姑娘，由于以上种种的不同，给了我很大的生活启示：人生的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一定要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走好每一步，尽量别给自己留下遗憾；人的歷史也都是自己书写的，一定要自尊自爱，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等回顾自己过往岁月时，不至于扼腕懊悔。 1981年10月17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自上周末以来，我一直昼夜兼程地读《傅雷家书》。大概是自己特殊的人生经歷吧，读起来倍感亲切。又恰好能与我个人的情感经歷相对接，感受独特，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直到此时，我才彻底弄明白，《傅雷家书》中父亲傅雷对儿子傅聪所说的话“人一心扑在学习上，或者执着于某件事情中时，偶尔闲下来，会倍感孤独寂寞。”我也经常会产生这种孤寂之感。这些至理总结，好像是傅雷先生专门说给我听的。我的父亲就学识而言，可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可惜他人生曲折坎坷，否则，他完全有可能成为傅雷式的伟大人物，成为傅雷式的着名父亲。 书中许许多多句段都令我心潮起伏、感慨万千。我是一个非常情绪化的人，顺风顺水时，会潇潇洒洒、豪情万丈；遭遇磨难、打击时，又会垂头丧气、意志消沉。却找不到自拔于泥沼的力量与方法，如今，我在《傅雷家书》中一一全找到了。 “人一辈子都在*——低潮中浮沉，惟有庸碌的人，生活才如死水一般；或者要有极高的修养，方能廓然无累，真正的解脱。”对于儿子的矛盾，他又这样剖析并激励：“别担心，解决一个矛盾，便是前进一步！矛盾是解决不完的，所以艺术没有止境……”字字句句，都蕴涵着深刻的哲理，给人启迪。道出了我多年来独特的感受。我深受教益，深受感动。 “其次我不得不再提醒你一句：尽量控制自己的感情，把它移到艺术中去。你周围美好的天使太多了，我怕你又要把持不住。你别忘了，你字誓要做几年清教徒的，在男女之爱方面要过几年僧侣生活，禁慾生活的！这一点千万要提醒自己！时时刻刻防自己！一切都要醒悟得早，收蓬收得早；不要让自己的热情升高之后再去压制，那时痛苦更多，而且收效也少。亲爱的孩子，无论如何你要在这方面听从我的忠告！爸爸妈妈最不放心的不过是这些……” 儿女的婚姻大事歷来是父母最关心最操心又最担心的事。傅聪英俊潇洒，身材修长，才华横溢，温文尔雅，更兼艺术家的气质和禀赋，多少女孩子对他表达爱慕之情。加之一个人长年在海外，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孤单和寂寞可想而知。做父母的深知这一点。但是为了孩子的事业，他们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一封封家书就像温暖的火种不仅安慰了异乡的游子孤寂的心，也照亮了他前方的路。 可见，有父教导的人和没有父亲教导的人，他们的见识是截然不一样的，人生观和世界观都会受到影响。以上这些问题，傅雷作为父亲，三言五语即为儿子指明了方向，让迷茫中的儿子少走多少弯路啊！像我这样无助的人，又从书中获得多少启示啊！ 我也真正感觉到：一个人缺少了父亲这个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有多可怕，损失有多大！如果父亲这个角色是一个反面角色，那他的人生几乎被毁灭了。自古经歷浴火而凤凰涅盘的能有几人！ 第67页 我是不幸的，我在父亲的阴影里生活近二十年，几近被毁灭；但我又是幸运的，父亲供我读了书，使我学到了知识、长了见识及人恭之礼。而弟弟妹妹们就没我这么幸运了，他们歷经了家庭的风风雨雨，幼小的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创伤。想治癒，则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我最担心的还是大弟小军，从小叛逆精神最强，他又生活在重灾区，是受影响最严重的一个。但愿他今后生活顺利，平安一生。 1981年12月3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腊月初的一天，突然听同学议论：大二一个杨姓女生，偷了大一一个女生一件防寒服，她穿着时，被大一女生认出来了，报告了教务处。据说，杨姓女生把衣服还给了人家，其余就一概不知了。不知这丫头咋想的，不就一件防寒服吗！换做我，宁可冻死，也不拿人家衣服穿。慢说偷，即使她送给我，我也不会要呀，无功不受禄。唉，太没尊严啦！是虚荣，使杨姓女生总感觉自己穿戴不如别人，才动了歪心思，犯了错误。最起码，她要背若干年的十字架，心理素质好的人还好，否则，会被压垮的。哪个多，哪个少啊！太不值啦！唉，都是虚荣惹的祸！ 还听说，大二另一姜姓女生，经常去本市（学校所在城市）一个远房亲戚家里住，那家正好也有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小子，据说不学无术，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无法无天，把她给*了。她回宿舍蒙头哭泣，她的一个室友取得了她的信任，了解了实情。可是，她的室友没能管住自己的嘴，最后，还是告诉了其他人。一个传俩，俩传仨，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她那点事成了公开的秘密。 还是虚荣惹的祸，若不是虚荣，她也不会总去那个条件较好的亲戚家，也就不会出事。人啊，哪怕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虚荣，都有可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甚至被毁掉。 半年下来，我仅花六十元钱。中途回过一次家，给妹妹小慧买一支钢笔，她高兴的一蹦二尺高，直喊“谢谢姐！”“谢谢姐！”快乐颠馅了。她的快乐又传递给了其他人，一家人沉浸在欢声笑语中。送人玫瑰，手留余香，我也美滋滋的。仿佛自己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骄傲又自豪。 西院二堂叔、二堂婶在父亲去世后没少帮忙，帮助我们一家度过一个又一个难关，我们一家人十分感激。我放假时手里还剩几元钱，就给二婶买了一块减价花布料，因我没有太多钱。我们终于答谢了儿堂叔家一次，心里也倍觉宽慰。 1982年2月6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寒假里，一家人都在家。老太爷爷家的三女儿---我们的三姑奶奶叫人捎来口信，让大弟弟小军去他家相亲。原来，三姑奶奶担心母亲有改嫁的念头，就在她们村子给小军介绍一个对象，以此挡住妈妈改嫁的的想法。其实，是三姑奶奶多虑了，妈妈从来都没有过此想法。妈妈一心扑正地拉扯着几个孩子过日子，根本不想其他。 小军去三姑奶奶家回来说，那姑娘姓史，比他大四岁。家里姐妹兄弟五人，最小的一个是弟弟。她在家排行老二。体格不错，五大三粗的，很能干活。（三姑奶奶说，我们孤儿寡母的，就得说一个厉害的、体格好的、能干的，才能支起门户。）她父亲是大队干部，但是作风有问题，那姑娘曾经一人去他父亲的相好的女人家去骂那女人，语言极为粗俗，不堪入耳。 我听了心里勐地一惊，这样的家庭能和睦吗？这样的家庭出来的孩子可靠吗？可是小军没反对，我也不好说什么。 三姑奶奶是个雷厉风行、办事麻利之人。昨天竟捎来口信儿，让小军载着妈妈去一趟。下午，他们回来，又马不停蹄地找来堂哥、表叔商量，商量的结果竟然定准正月十六定亲。 我很担心，可是妈妈并不徵求我的意见，她还把我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我非常失望，却又左右不了。 父亲在世时，最讨厌小青年二十啷噹岁就谈婚论嫁，尤其讨厌在彩礼上狮子大开口。记得那一年，邻居家姑娘结婚时向婆家要一身紫檀料衣服。父亲听说了，很是反感，“她知道什么叫紫檀？还紫檀紫檀的呢！自己没本事，尽指着和人家要……”言语之间，极其轻蔑。受父亲影响，我也对此不屑一顾。如今父亲不在了，一切都走了板儿，跑了调，我感觉很是悲哀。父亲当年反感的，今天却又在他自己的孩子身上重演了，生活真是一个极大的讽刺。 ☆、第四十四章 1982年2月9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二月九日，农历正月十六。三姑奶奶说正月十六，是月亮一年中第一个望日，好日子，就在今天给小军订婚。 自父亲去世后，亲友们走动的越发不频繁了，有的已经从不照面了。人不多，只男女各一桌。彩礼也不多，五百元被姑奶奶裁去一百。加上换手巾、酒席等也花掉七八百块。家里没几个钱，几乎全是借的。 我是个尴尬的角色，按理应该正儿八经地上桌，和其他人一样，人模人样地接受那姑娘的满水、敬酒。之后献上一份贺礼。可我还在上学，没出嫁，上不得台面。家里主事之人是妈妈，而她不会说不会道，显得很冷清。亏着三姑爷爷能说会道，操着一口浓重的西部方言，南腔北调的，东西屋子走走，劝劝酒，偶尔再说两句笑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才显出一丝生机和活力。 第68页 我心里怪怪的，特别焦虑。小军还小，那姑娘比他大那么多，又厉害，将来家里再有闲气生可咋好！这个家可是从战火纷飞中走过来的，再经不起任何风雨了。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往前走了。 还有，见到三姑奶奶，我又想起一件事来。 曾经听妈妈说，我的四老太太，即爷爷的四叔四婶，本来是有一个女儿的。比这个三姑奶奶还大几岁。那年，好像我爷爷才十几岁吧，家里被砸明火了。四老太太差点没被吓死，生好长时间病，好在治好了；而她唯一的孩子----那个我应该叫她姑奶奶的孩子，就没那么幸运了，被吓得落下一个发烧、抽搐的病症。开始时偶尔发作，后来犯病的周期越来越短，三五天一次。一个好端端的孩子，活活抽搐死了。 1982年5月1日星期六天气状况：雨 今天，我匆匆吃过早饭，就急慌慌骑上东头叔叔家的自行车上路了。 一路上，这台自行车除了铃不响之外，哪儿都响。这还不说，前车轮胎还左右摇摆得厉害，不走直线。座子还咯得慌。 到姥爷家三十里地的路程，累得我出了好几身汗。来到姥爷家，老爷都没让我歇脚，我又载上老爷上路了，去八里路远的三姨家找表弟来给我家种地。 三姨家表弟二话没说，套上车，恰在此时四姨也来了。装上种地用的犁杖、簸索、点葫芦头等工具，我们一行人坐上车，说说笑笑出发了。 午饭后没休息，直接去地里种地。大表弟扶犁杖，小军和小表弟履粪（即：往垄沟里撒农家肥），四姨点种，我点化肥，妹妹们轮流拉簸索。姥爷则专门给大家打下手。 四姨是村里出了名的劳动能手，以点种麻熘快闻名于乡里。只见她用一根布带系上筐子，然后将布带像围巾那样搭在脖子上，装上种子的小筐正好在前怀。然后两手左右开弓，轮流从筐里捏种子，每捏一次多者四粒玉米，少则三粒玉米。准确极了。每一捏种子撒下去，都呈放射状散开，不远不近，鸡蛋大一片。也准确极了。迈着小碎步往前走，每一步都恰好踩上一簇种子，脚脚不踩空。也准确极了。此举被称为“踩鸽子”。四姨的点种技术简直是一门艺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堪称一绝。令人赞不绝口。 大表弟边扶犁杖往前走边笑：“人拉簸索，这要是在我们那就得叫人笑掉大牙，准说这家太没人性（方言：没人缘的意思）了。” 其实，这就是土地多与少的差别。我们这里土地平整，土壤肥沃，全是水浇地。但是，人均不到两亩，当然没必要养种地、拉地的牲口了。而三姨家那里，土地多却贫瘠，尽管都是平地，却从不浇水。家家户户都得养牲口，否则只靠人，会累垮的。 连来带去只两天，我家仅有的八亩来地就种完了。大功告成，帮忙种地的都回去了，我也回学校上课了。自过完年就叫全家人发愁的一件大事，在亲戚们的帮助下，轻而易举地就解决了。我们一家人说不出地愉快。 1982年7月22日星期四天气状况：小雨 一年一度的暑假，又在大家的殷殷期盼中到来了。 回到家的当天，我就从大妹小慧口中得知小军退婚了。小军自和那姑娘订婚以来，经常找机会约会。他发现那姑娘太泼辣，以后恐怕难驾驭。小军还跟人家耍了心计，寻找各种藉口，从那姑娘手里又拿回将近二百元钱。至此，一出认识没几天就订婚，订婚没多久就退婚的闹剧，在我家损失六七百元钱的结局中收场。要知道，这可相当于我家一年的劳动收入啊！自父亲去世后，我们全家人没买过一尺新布、一两棉花。现在还拉了饥荒。大家都很沮丧，嘴上没说，心里也怪小军婚姻大事不慎重。而小军却没那回事一般。再说对双方名誉上都有影响，知道的还行，不知道的还以为咋回事似的，不得又出来多少闲话呢。人言可畏啊！ 据说，如今，那姑娘又与她们后营子的一个在东北当兵的小伙子处上了对象。 我还听到了一件事。我们小学初中的常姓同学，也与我们同一村民小组的一个丛姓姑娘订婚了。那姑娘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常姓同学当年在高中读书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结果也没读完就辍学了。两个人在这一点上倒是相当默契。被那丛姓姑娘给看上了，托人去说媒，他举棋不定，犹豫不决。家长见那姑娘不错，过日子人家的孩子，她本人又是过日子好手。就撺掇撺掇，他人小，也就勉强同意了。过后又后悔了，想反悔，家长不允许，也就那样不好不赖地、平平淡淡地往下继续着。 我已经好长时间没看到过他了，心里对他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担忧：他家长煳涂，对他有点不负责任，婚姻大事咋能撺掇呢！现在就不是很对劲，将来能好吗！太玄了。 1982年11月1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听小慧来信说，小军在这段时间也没闲着。本家一个堂嫂主动将她的亲妹妹介绍给他，小军事先没告诉家人，自己就在堂嫂的引荐下与堂嫂的妹妹见过面了。事后说还不错，打算跟她处处看。 我的心又揪紧了。小军就是这样，做事从不跟家人商量，擅自做主，这件事也不例外。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可千万顺顺利利，别再出岔子了，这个家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1983年5月28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第69页 今天农历四月十六，是小军结婚的日子。父亲不在了，没人张罗，不大操大办，只邀请近枝的本家和我的几个姨娘以及姥爷。 正当天，小军媳妇----我的弟妹见围箱子下面的围帘没换，立即就呜呜滔滔地放声哭起来。大姨上来劝：“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别哭了，你妈寡妇失业的没想到，过了事儿给你买新的，我给你买，行吧，别哭了，啊。”弟妹继续哭；老姨又来劝，不听，继续哭。大家走马灯似地来劝，她就是哭个没完。 这时，在外屋炒菜的三叔急了，把铲子“啪’的一下扔进锅里。顿时里里外外一片寂静，屋里的哭声也越来越小，渐渐地停了下来。此时，她的两眼已经哭成两颗红樱桃了。大家心里都不得劲儿，又不好说什么。 两个本家奶奶头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结婚正当天大哭，多不吉利！”见我走过来，她们走开了。其实也不能全怪她，她才刚二十岁，比我还小呢，哪想那么多了。换做我没准也会哭鼻子，只是我不很看重这些物质的东西罢了。不过我心里还是不安、发慌，就是感觉别扭得很。 下午，两个妹妹、我和大姨走着去街里商店。一路上，大姨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们三姐妹，一定要听话，好好孝顺妈妈。妈妈自嫁到童家就没享过一天福…… 来到商店，大姨我俩买上一块花布，两个妹妹带着回去了。大姨直接回家了。我则赶晚上的火车回学校了。 1983年5月29日星期日天气状况：多云 从家回到学校后，我的心里一直不踏实，一直处于焦虑、不安之中。仔细想想：有学上、有书读，还有什么可……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或者心不在焉，或者胡思乱想。我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魔怔的。 其实，究其原因，还是大弟小军的新婚妻子在婚礼之日的哭叫所致。尤其别人的嘀咕：“结婚正当天大哭，多不吉利！”，搅扰得我心烦意乱。 自有记忆以来，家里就从来没平静过，总有五花八门的事情出现，一桩桩、一件件层出不穷。搞得家里人心惊胆战，令人防不胜防。 小军的离经叛道：上学逃学、最终辍学；又小小年纪就谈恋爱；匆忙订婚、又匆忙解除婚约；再匆忙恋爱结婚。 我曲折的求学经歷：刚上学连拼音还没学会，父亲就叫我辍学回家看孩子；大半年后才有让我復学（继续跟班走）；由小学、初中学习成绩名列的前茅到高中的成绩平平；高考失败的打击等等。 父亲的英年早逝、小弟小凡的夭折等等。件件都让人心灵受难，精神崩溃，绝望之至。 消停的日子屈指可数，乌云密布的日子重复相连，怎能不使人心生恐惧！ ☆、第四十五章 1983年8月1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牛毛细雨 昨天，远在三十里路之外的老姨捎来口信，叫我领着妹妹们趁着还没开学去她家住几天。也是，我小时候，老姨在我家哄我好几年，感情非常深。时间久了见不着面，就想得不行。 今天一早，我们就走八里路，来到班车乘降点，再乘班车向老姨家出发了。 老姨家的一切还是老样子，日子过得还是紧紧巴巴。中午，我们刚到，老姨娘家早年的一个小伙伴夫妇也到了。这下老姨可抓了瞎。我们不是外人，饭食自然不必讲究。可是真正的客人来了就不同了。老姨夫现去街里买五斤面，称二斤肉，回来肥肉包饺子，瘦肉炒菜。勉勉强强招待了客人一顿饭，之后把客人打发走了。 晚饭后，老姨来了兴致，又给我们讲起了她当年在我们村子的好伙伴儿----团圆媳妇的故事。 团圆媳妇与老姨同岁，如果还在世的话，也应该孩子好几个了。她姓孙，还不到五岁母亲就去世了。她爹东游西走不着家，感觉她是个拖油瓶，就把她送给了东院二太太家当童养媳。是二太爷亲自去把她背来的。 二太太人善良，但是日子过得很艰辛，唯一的儿子正好比团圆媳妇大两岁。就先供养着团圆媳妇，过几年，二人都大了，给他们一圆房，媳妇有了，闺女也有了，一举两得，多美的事。 人们都说团圆媳妇命好，找到了这样的好人家。二太太从不偏团圆媳妇，哪怕一丝一毫。 时间不长，大家就发现，团圆媳妇胖了，面色也红润了，人也活泼了。周围人都非常喜欢这个苦命的孩子。叫她“小团圆媳妇”，二太太一家不高兴，就也按过去的习惯，给她起了一个贱名字：丑丫。二太太带她来我家玩，父亲听她的名字不入耳，就说：“二奶奶，都啥年月了，你还给她起这样的名字，不好听。”“也是，都新社会了，是应该起个时兴的名字。你是文化人，快帮我给你姑姑起个好听点的名字吧。”二太太接着又说：“其实，这孩子刚一来，我就想来找你起，你总也没回来，大伙‘团圆媳妇’、‘团圆媳妇’的忒难听，我膈应，就先个人起了。” 父亲爽快地笑了：“好！好！”父亲读过的书多，很快就想到了林海音《城南旧事》里的英子，“二奶奶，你看叫英子咋样？”“嗯，好听！好听！有文化的人和没文化的人起的名儿就是不一样！”二太太感慨着。 第70页 团圆媳妇在这里顺利地成长着，两条长辫子又黑又粗，圆润白嫩的脸蛋，修长的身材，出落得花一样漂亮，人见人爱。村里人都说二太太心善，老天爷偏袒她，赐给她一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二太太听了，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 “咱们见到的人无数，还没有一个长得像她那么俊的呢！”老姨说。 “准是像红灯记里的铁梅吧，老姨。”小慧说。“嗳，铁梅也赶不上她俊。就这样说吧，她是我见到过的最俊的人，没有第二个。”老姨两眼放光，“可惜好人没长寿，红颜……那个词叫啥来？”老姨的眼神黯淡下去了。 “红颜薄命。”小慧又抢着说道。 “对，就是‘红颜薄命’。她死的太可惜了，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也一辈子都不能原谅她那个牲口爹。” 事情是这样的。 团圆媳妇被送人后，她爹偷鸡摸狗、姦淫劫掠无所不干，成了一个十足的恶棍。不久就入了狱。几年后，那恶棍又被释放出来了。出狱的他一无所有，听人说他唯一的孩子已经长成水葱一般的姑娘，就来二太太家要孩子。二太太当然不给了。那恶棍更有办法，起诉到法院，法官要已经十五六岁的团圆媳妇自己决定跟谁。大概是那傢伙背后给团圆媳妇许下什么愿了，团圆媳妇当场说跟他亲爹。二太太立即昏厥过去，大家七手八脚忙乱了半天，才把二太太给叫了过来。清醒过来的二太太哭得天昏地暗、肝肠寸断。那恶棍却一声不吭，脸不变色，没一丝歉意和悔意。团圆媳妇也哭得抽抽噎噎，但是没说跟着养父母过。 大家交头接耳，都说这恶棍铁石心肠，团圆媳妇回去有她好看的。 果真，团圆媳妇回去没几个月，就传来噩耗：团圆媳妇死了。大家扼腕嘆息，二太太一家捶胸顿足。一个健健康康、活泼可爱的美丽姑娘怎么就----大家接受不了这一残酷的现实。 原来，那恶棍将他自己的亲生女儿----团圆媳妇强姦了，团圆媳妇又恰好就怀孕了。她迫于自己爹的淫威，不敢把这丑事说出去，就这样一天天挨着。见自己的女儿肚子越来越大，他就自己给女儿抓来打胎药，结果团圆媳妇吃药后大出血，没救过来。虽然她爹伏法被枪决，可是那个人见人爱的花骨朵却过早凋谢枯萎了。 二太太经受不住这样的打击，昼夜啼哭，几次昏厥。此后，眼疾越来越严重。不久，二太太左眼彻底失明了，右眼也只能看见几步远的事物，还花里胡哨的不清晰。 1983年8月12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午饭后，我们到老姨家前边的耳朵河子里去薅蓑衣草。因为妈妈在自留地里栽了将近一亩地火烟，往架上晾晒菸叶依然需要很多草绳子。家乡老哈河北岸的蓑衣草已经寥寥无几，早被住在附近的人薅没了。 以前，上游没修建水库时，老哈河北岸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蓑衣草，绿油油的，苍翠欲滴。河两岸的人哪怕躺在里头拔，任意使用都用不完。大人们常说，即使在上面吃年糕，掉在地上也不会沾上土的。可想像它们当年有多繁密茂盛了。 如今可倒好，河水像一条蜿蜒曲折的细线，卧在河床上，可怜极了。蓑衣草也东一棵西一簇的，星星点点的没多少。 耳朵河子的蓑衣草低矮而细小，河里还有水蛭，那东西实在可恶，专门吸盘似的叮在人腿上，吸人血。当人感觉又痛又痒时，水蛭已经伸进去半头，使劲才能拔出来了。之后流血不止。四姨家的红云、红霞都被水蛭叮哭了。于是，我们叫她们上岸，老姨我俩继续薅。 这时老姨夫出去办事也回来了，也来帮助我们。到太阳偏西时，蓑衣草已经堆得老高好几垛了。老姨夫不愧是劳动模范，干起活来确实一个顶仨。 老姨夫又借来推车，运了四车才全部运回去。 一家人再次齐上阵，摔草晒草，忙得不亦乐乎。终于在天黑之前全部完工，大家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了。晚饭是在老姨的几次招唿声中起来吃的。 1983年8月15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经过三天的晾晒，一捆捆蓑衣草已经完全干爽轻便，即使结结实实的一大捆，也没有多重。老姨不让走，于是我们就开始搓绳。 搓绳是我们的拿手活（之前把草洇湿）。首先拿起一撮草，分成大致均等的两份，放在两手中间，两只手心相对，平着手掌，右手往前搓，一段比筷子稍粗一点的绳子就形成了。越搓两股草越细、剩下的草越短，就续上一两根草，接着搓。如此循环往復，草绳在我们手里不断延伸着，刺熘刺熘地，一会就搓一米长一截。尤其是两个妹妹，她们搓得不及我快我好，但也像模像样。两只小手灵巧地、有条不紊地在前怀舞动着，让人眼花缭乱。 老姨一家人看呆了，她们那里即使是大人甚至心灵手巧的人，也不会搓这样的绳，更甭提小孩子了。老姨也坐下来，学着我们的样子，努力地实践着，可就是手里出不来绳。手忙脚乱了一阵子，连筷子长一截也没搓出来，不得不放弃了，更觉我们的手艺神奇。其实是老姨没耐性，只要得要领，反覆尝试，用不了个八小时也就学会了。只要会使那个劲了就好了。我总认为学习文化课比干农活、家务活甚至一些有点技术含量的活都难。我们把较难的文化课都学会了，其他还有什么能难住我们了！ 第71页 由于此时正是农闲季节，老姨家这儿的人基本都没啥活，主妇们就东家串门、西家做客，聊聊天，唠唠家常。老姨热情好客，差不多每天都有人来串门。大家像进动物园看表演一样观看我们姐妹搓绳，还不断啧啧称赞，搞得我们很不好意思。在我们家乡，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小手艺，大人、孩子基本都会。在这里竟然成了一道风景，我总感觉她们有点少见多怪。 我还有一种感受：人闲肚也闲。我家乡的人们，自留地都种植些经济作物，例如火烟、小葱、药材等相对值钱的。比老姨他们村子一律的玉米、谷子、杂粮收入要高许多，这大概也正是我们村子比她们村子富裕点的原因吧。 ☆、第四十六章 1983年8月20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东院二奶奶的病又加重了，她经常发作，并且没有规律。她只要一发作起来，就必须得骂人。她谁都骂，想骂谁骂谁。她无论如何都不让她那搭伙的丈夫回家（自我父亲去世时就拿着菜刀把那人赶出去了），孩子们也经常被她打得四散而逃。 二奶奶的二姑娘珠子，既得出去张罗柴米油盐，又得掌握准火候，及时带领弟妹们逃离。提心弔胆的日子没个尽头，没个期盼。她被折磨出病来了：身体逐渐消瘦，脸色蜡黄，病恹恹的格外令人怜爱。 随着二奶奶病情的加重，二奶奶与后夫生的姑娘玲玲也跟着她父亲去了她奶奶家。珠子自己也顾不过自己来了，只能逃到她三叔家去了。眼看着这个姑娘也要报废了，她三叔三婶就托人给她介绍了对象。很快就从她三叔家直接出嫁了。 两个和我们从小就在一起玩的伙伴，都不到二十岁，就相继出嫁了。村里人说她们俩出嫁是逃活命去了，否则早晚得被那个疯妈折磨死。 想去年春天，我从学校回来帮助家里种地，珠子姑姑还帮助我拉磙子。我曾许诺：等我大学毕业工作挣工资了，我一定给她买点东西以示感谢。 我们几员女将拉磙子累得大汗淋漓，就扒掉外衣，穿着秋裤继续拉。实在拉不动了，停下来坐在地头歇息，还不解乏，就干脆躺在地上仰望天空，谈天说地。 如今，还是个孩子的珠子姑姑已为人妇。每当想到这些，我的心里就像用钻铰着那样痛。二爷爷的去世，彻底改变了几个孩子的人生走向。如果二爷爷地下有知，一定不会瞑目的。 1983年8月24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听到一个令人欣慰的好消息。东院胖子姑姑因病草草出嫁后，由于治疗及时、对症，逐渐好转。前些天竟然生了个女孩。东西院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都为她恢復健康而高兴。我自认为那是个奇蹟，她当时身体病得都佝偻了，谁能想到还有现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又同命相怜，相互之间格外关爱，都视对方为无话不说的亲姐妹。可以说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我的快乐就是她的期盼。我们相互帮助、相互扶持、相互鼓励，共同走出了人生的低谷。 胖子姑姑曾几次说羡慕我，说我命好。同样是过早失去父亲，我妈就拉扯着我们兄弟姐妹自己过日子。尽管异常艰难，孩子们却没掉地下；而胖子妈改嫁后，生活不如意，生气打仗成了家常便饭，最后导致家庭解体，孩子们个个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被折磨得面目全非，人不人鬼不鬼。 相比较而言，我是幸运的。尽管歷经坎坷，却一直有学上；胖子、珠子姐妹一个比我小一岁，一个比我小一岁，却都被迫早早嫁人了。类似的经歷，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 读书能改变人的命运啊！ 1983年8月27日星期六天气状况：多云 今天下午，前街的垛子叔来串门。他在外当兵已经好几年了，我至少这些年都没见到过他。他比我知大四五岁，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他平生讨厌学习，读了八年书，上到四年级。念的是小学、初中的时间，却连一个毕业证也没拿到。他从不后悔，每当提到此事，还滔滔不绝。最后都是自己总结一句：嗨，我不是念书那块料！ 穿着军装的垛子叔格外威武，如果再高大些，“气宇轩昂”一词也应该是他的，可惜他身材矮小些，又不臃肿。 我们几个人坐在树荫凉下，如数家珍般说着小时候的事情。最令我们记忆深刻的是偷着去砍大队树林子的树枝子，回来晒干烧火做饭。 家乡老哈河南岸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杨树林，东西连绵十几里，南北也一眼望不到边。 林子前边是人家。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可是此话在我们这里失灵了。原因就是这里有两名极负责任的护林员朱忠和李才。 那年月穷啊，一年到头至少缺两个月的粮吃，四五个月的柴烧。几乎家家如此，谁也不笑话谁。 家里缺粮只能和生产队借，别无他法；一年缺小半年柴，自己还是能解决的。夏天的早晨，天刚蒙蒙亮，妈就把我和大弟小军招唿起来了。我们睡得死狗一般，妈回屋了我们又睡过去了。妈很快又叫起来我们，把砍刀放到我们手中。来到室外，我们彻底清醒了，与等在门口的垛子叔哥俩一起去后树林子砍树枝子（确切说叫偷）。 砍树枝子是个危险的活。得一边砍一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大朱忠那叫贼啊，有时会像土地爷一样突然钻出来，吓得我们撒腿就跑。当然这是运气的时候。有时就没那么运气了，被他抓住后狠命挣脱，终于成功逃脱了。但是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砍刀也被没收了。还被他看清面孔了，心里那份沮丧、懊恼啊就甭提了。不过，众多时候，我都会满载而归。我不敢上树，只能在底下砍些小树毛子。树毛子枝叶细嫩不禁烧，小军他们相不中，他们上树砍大树枝子。大树枝子成长时间长了老道，木棒粗禁烧。 第72页 等别人家大人们该起床时，我们已经回来了。把两捆树枝子放在房后，摊开晒上，回屋还可以再睡一会。我一般情况下就开始读书学习了。 庄户人都淳朴善良，即使偶尔被村里人撞见了，也别过脸去装作没看见。大家都明白，但凡有一分之路，谁会去冒那个险！ 还有一件事不能不提，即父亲当年的坏脾气。 那一次父亲又发脾气了，追着打妈妈和在家的孩子。正好被垛子叔遇上了，刚成年的他正年轻气盛，上去就把父亲的一只胳膊背过去了。一贯任父亲打骂的几个人顿时都逃跑了。父亲气没撒出去，反倒被一个初生的牛犊子制住了，那个气呀可想而知！ 垛子叔担心父亲再次发威，就是不放开父亲。可能父亲才意识到垛子叔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萝蔔头了。这才换上了笑容说：“兄弟你放开哎！”“不放，你再打我大嫂子和孩子们咋着呢！”垛子叔说。“哎呀，我还能没完没了！”父亲近似于投降的话，表明他在新成长起来的孩子面前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风。 垛子叔以他的蛮力制服了全村最厉害的人而津津乐道。即使今天讲起当年这些事来，还眉飞色舞。而我早已泪眼婆娑，泪流向心里了。 命运葬送了父亲，父亲又葬送了一家人的幸福、快乐。孩子们几乎总是表情严肃、冷漠，甚至连开怀大笑都不会。也是，这个冰冷的家，何时给孩子们提供过一次欢乐开怀的机会，何事能让近乎麻木的孩子们尽情欢笑？ 1983年11月2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离毕业还有将近大半年，有的同学已经蠢蠢欲动了。班里一个叫任金的同学隔三差五往校领导那跑，起初大家谁都不在意。突然有一天，有人在窃窃私语，我也不知人家在私下议论什么，也不想知道。反正我有叫自己永远做不完的事情----读书。可事情就那么凑巧，我还先知道了。 午后，室友们除我之外都走亲访友、购物或者散心去了，我先去厕所、后去教室。在厕所所猫耳洞里，我听到了邻班两女生的轻声对话。 女1：哎，是歷史系任金和xxx的女儿谈恋爱了吗？ 女2：那没啥好奇怪的吧，任金最会来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足为奇！ 女1：听他说话甜巴索的，又贱贱的，更能煳搭人啊！那样的白给我都不要。可见那领导的女儿也好不到哪儿去！ 女2:具体咋样咱也没见过，只是听说没考上大学，好像在家待业呢。下年来咱这里读书。 女1：那么有本事啊，没考上还能念大学！那文凭国家承认吗？ 女2：咱学校有好几个领导的孩子跟本就没考上大学，人就在这上学，如果文凭不算数，人家会来读吗！ 女1：也是啊。 …… 我在里边，大气不敢出，紧张得心都快跳出来了，几乎虚脱了。 两人终于说笑走了。 1984年6月12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真是无风树不响，无风不起浪。学习成绩马马虎虎，说话吐字不真的任金真的留校了。大家都感觉不可思议，又有些心理不平衡。在大家心里，留校的人怎么也得学习成绩响噹噹吧。接着，稀奇古怪的事就层出不穷了。 有的人平时一贯表现积极，可听到有支边任务时，入党的步伐有放慢了；有人突然宣布他和xxx恋爱了…… 真有意思，表面看似没心没肺，其实比谁都老到的有；一天天玩啊闹啊，关键时候人去政府工作了、脱离教育的有；靠在市里工作的朋友（指男女朋友）留在市里某学校的有；整天读书啊、读书，就知道读书的，却还稳坐钓鱼台，继续读啊读，工作只靠国家分配，从来没想过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理想的工作的也有。比如我。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家坐在一个教室里三年了，多是真人不露像。现在活动起来，一个比一个有本事，我佩服得五体投地。再一次体会到自己势薄力单，孤独无依的可怕。 ☆、第四十七章 1984年8月24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我顺利地被分到家乡的一所中学工作，条件一般，位置也一般。但是这些都不是主要的，最最关键的是我终于能自己养活自己了，终于自食其力了。 我欣喜若狂。母亲和弟妹们供我读完大学，我感激他们。但我最最感激的还是父亲。家乡与我同龄的人十之八九都在家里种地，脸朝黄土背朝天，一身泥巴几身汗。累极了时，收工到家往炕上一躺，脸不洗、衣不脱、饭不吃，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歇上一会。累得身体都快散架了，谁还想着讲究卫生什么的。这些我都深有体会。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说实话，天天累个臭死，谁还顾及其他！情理之中的事，无可厚非。 如今我坐在办公室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多幸福！尽管工资不高，可是对于平时从来不乱花一分钱，及其节俭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坐的办公室窗不明几不净，墙皮子也多处脱落，像人长秃疮了一般。宿舍里更是寒酸，低矮的房子，窄小的窗户，黑乎乎的墙壁，倾斜的门，与柴房、仓库并无二致。但是，它们丝毫不影响我的好心情。 有了具体工作的我每天有使不完的劲，办公室里打水、扫地等我全包了；步入人生春天的我，又迎来了事业的春天。兴奋的心情如杨柳吐翠，春花绽放；似蓝天白云，春山春水。忙碌的身影像蜜蜂采蜜，辗转不停，忘记早晚。工作的态度是学而不厌诲人不倦。用爱浇灌花朵，用爱播撒希望，用爱传递爱心，用爱回馈亲人。 第73页 1984年10月11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时间过得简直太快了，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今天，它就已经成为昨天了。我有些心慌。尽管我踏实充实地过每一天，可是仍有遗憾。不是责备自己读书少，就是愧疚自己对家里关心不够，要么就是责怪自己不够上进……总之，我有足够的理由反省自己。 同事们大都在享受生活，话题经常停留在衣服上。比如，商店里哪哪件衣服我前天看了，只是没带钱，不想昨天去买已经没了，当时试衣时非常合适，可惜没买上；我想做条浅灰色瘦版裤子，咱着里没咋有穿的，我姐她们那儿正流行…… 我不想这些，我也不是另类。我的心思在工作上，在学习上，在家人身上。弟妹们读书需要一笔很大的花销，有几个钱都得攒着，从不敢随意花一分。每一分钱都用在刀刃上，即用在学生身上。我们已经有三四年没买过一两棉花、一尺布了。棉衣里的棉花已经泛黒透晴，母亲就长时间坐在炕上择棉花，把拆洗棉衣出来的旧棉花通通伸动一遍，再重新絮上，工作简单而繁琐，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棉衣的里、面也都是补了又补。一家人节衣缩食，供几个小点的读书。 家里也时而出现不和谐的音符。小军媳妇可能感觉家里读书人太多，影响他们过日子，有分家另过的迹象，不过还没公开宣称。 1985年3月18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昨天晚上，家里发生战争了。我们再次重温了战争的痛苦，过去那些苦难的画面还未从脑海中褪去，新的却已登场。可以想像我的心中有多痛！只是发动战争的主角已经换做小军。 今年的粮食被卖掉以后，钱却迟迟没有拿回来。外边有人说小军耍钱输掉了，有人说他们两口子把钱放起来了（即独吞）。咋说的都有，只有母亲我们不清楚真相，也无法知道。弟弟妹妹们的读书即将成为问题。 一个本家叔叔说了小军几句，恰好赶在小军酒后，他立即就恼了，抓起一只茶杯就扔了过去，不偏不倚，正好打在本家叔叔的头上，只见一道口子正汩汩往外流血。大家吓坏了，赶紧把叔叔送往医院，缝了五针，幸亏是眼眉处，否则将来会是很长一道疤痕。而小军则样样不惭，没事人一般。事件的整个过程我都亲眼目睹了，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小军没救了。抽菸、酗酒、耍钱。任何人都说不到心里去，说浅了或一言不发，或一笑了之；说深了，就出现了上面的局面。大家无计可施，他可把一家人愁坏了。 1985年5月21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小军和我们分家了，他们夫妻住西屋，其余人住东屋，厨房共用。大队干部已经答应给小军一块房身地，现在没条件，等过个一两年宽裕些，他就可以自建房搬出去了。 住对面屋的两家人，唯恐发生矛盾甚至冲撞。我们小心翼翼地过着自己的日子，继续艰苦奋斗，比之前更节俭。一切都为学生让路，时刻都为学生着想，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目标只有一个，把学生都供出去。目前最为紧要的就是：小战努力学习争取考上大学，小慧努力学习争取考上高中。我积极工作，用微薄的收入供学生食宿。母亲辛勤耕作家里十亩责任田，换取一家人的日常开销及其学生的部分学费。目标明确了，大家齐心协力，朝着它奋力拼搏。 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的耕种将计划不变，只有母亲一个劳力，也已经五十多岁了，种植太多的经济作物她一人顾及不过来，只能还是自留地一亩多地前半季席葱，后半季栽火烟。这样比种植农作物划算点，但是极其辛苦受累。用母亲的话来说就是累得死去活来，受的累都不敢睁眼。 好在火烟是在暑假期间成熟，打烟（从火焰茎上把菸叶掰下来），再上到绳子上，再把绳子挂在烟架上晾晒。工序多，过程极为繁琐，劳动量极大。这还得说是雨水少的情况下。如果赶在涝年头雨水多那就更麻烦了。阴天或者多云的晚上，母亲夜里睡觉都得睁只眼闭只眼，特别警觉，根本不敢熟睡。一夜出去看好几次，只要有下雨的迹象，就招唿几个大点的孩子起来，赶紧给烟架苫上苫布。假如突然来了大雨，就全家总动员，紧烟绳的，拿苫布的，苫烟架的，压烟架的，大家七手八脚，一片忙碌景象。运气好时不挨雨淋，运气坏时，会变成落汤鸡。其实被雨淋、耽误觉都是次要的，最担心的还是已经晾晒的差不多的烟被突然而至的雨淋了，又几天见不到太阳，很快就得变黑变质。这样的烟卖不上价，辛勤的劳动被打了折，太可惜了！ 1985年8月18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经过三年的拼搏，经过七月流火的洗礼，二弟小战终于考上了大学。尽管只是一所普普通通的本科院校，可是毕竟是考上了。这个苦难的家庭再次迎来曙光，再次被欢声笑语萦绕。当然，上大学的费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需一家人继续勒紧腰带，共渡难关。甚至有可能举债。相比较而言，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能有一份工作，能自食其力了，父亲生前的愿望也实现了。女儿争气，儿子优秀，相信父亲如果泉下有知，一定会含笑九泉的。。 母亲终于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多年的苦难、多年的忍辱负重、多年的艰辛付出，终于在这一刻化作彩虹，映照得蓬荜生辉，映照得风光无限。一家人终于可以抬起头来，气宇轩昂地走在街上，站在人群里，再不感觉矮人一截了。 第74页 晚上庆祝，没有山珍海味，没有鸡鸭鱼肉，只有四个鸡蛋，是家里唯一的奢侈食物。于是，木须柿子、清炖豆角土豆、拌黄瓜、拌柿子。很丰盛的一顿晚饭，大家吃得津津有味，香甜无比。胜似满汉全席，胜似宾朋满座。相信国宾宴会都没有我们快乐、热闹。 小军夫妇也被邀请来共进晚餐，我们不提学费宿费，只是吃饭吃菜。当然他们也没人问。刚分开家，他们以后还要盖房搭屋，没有能力援助我们，完全可以理解。 一个家庭，出了两名大学生，消息不胫而走，全村轰动，很快传为美谈。我家一夜之间成了模范家庭，周围人议论纷纷，我们俨然成了明星。好多人还询问我们成功的秘诀，羞愧得很：我们哪有什么秘诀！没有秘诀就是我们的秘诀。正如鲁迅的名言：“我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记得作家冰心也说过：“成功的花儿，人们只惊慕她现时的明艷！当初她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水，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这世上哪有随随便便的成功，又哪有坐等来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伟大的发明家爱迪生先生的名言“天才那就是1%的灵感加上99%的汗水。”就是明证。任何人渴望成功都没错，错的是大把大把地挥霍时间，错的是想巧取或者走捷径，错的是一日曝十日寒，错的是不肯付出艰辛，却只盯着回报。 ☆、第四十八章 1985年10月6日星期日天气状况：雨 今天，淅淅沥沥的秋雨连绵了一天。雨声呜咽，如泣如诉，令人心生寒意。这雨如果下在昨天，前街一本家的孩子心宁也不会出事啊。 昨天周六，心宁学校放假，他妈妈领着他及他哥哥佳宁去村后树林子里搂树叶子。搂了一整天，午饭都是在那儿吃的。小山似的一堆又一堆的树叶子，东一堆西一堆的，在他们身后堆起。若想都装篓子用车运回家已不可能。 傍晚时分，心宁妈妈见光线朦胧，可能估计着护林员不会出现，就娘仨锯起一棵树头很小的枯树来。“扑通”一声巨响，枯树倒地，心宁妈想解树杈子，却找不见心宁，叫几声没回应。再仔细寻找，发现心宁被压在树干下，早已没了气息。 可怜聪慧机灵的心宁就这样死于非命，一家人痛不欲生，哭得死去活来，肝肠寸断。他的爷爷奶奶更是经受不住这突然打击，双双病倒。一家人悲苦交集，却无法放肆地释放出来，毕竟是偷偷地放树出的事，咋想咋不好瞧。只好将哀伤藏在心里，这是何等地残忍啊！ 心宁妈共生育三子三女，最小的儿子在月子里就夭折了，二女儿安宁前几年也突然生病，连医院都没来得及去就离世了。如今只剩下一子两女，她的哀痛、自责岂能形容。她唿天抢地，悲痛欲绝，几次昏厥，医生左右不离地守护在她身边…… 邻居们多流下同情的泪水，整天的与心宁一起上下学的伙伴们更是痛哭流涕。我也异常悲伤。心宁在世时是我家的常客，几乎没有一天不来我家玩的。她与妹妹小慧、小兰都是极好的朋友。新宁顽皮、活泼，夏天穿着短裤，故意将短裤腰拉到肚脐眼一下，打扮成小瘪三样。再把上眼皮翻上去，两脚外“八”字形走路，以此吓唬小朋友们。逗得男孩子们哈哈大笑，对着他手舞足蹈；女孩子们则惊叫着纷纷逃离。 这一天，大家无心做事，都长吁短嘆，嘆人生无常，嘆小小生命还未来得及绽放光彩，就匆忙枯萎凋谢了。 我们一家人心情都格外沉重。那一年，我最小的弟弟小凡调皮，父亲踢他一脚。夜里，小凡就发烧抽搐，请来赵医生给他打了一针。谁知不但没减轻，还加重了。到早晨时，小凡抽搐得更加厉害，两腿伸得绷直，不住地抖动。渐渐地气息越来越微弱，越来越微弱。等赵医生再次被请来时，才只有六岁的小凡已经停止了唿吸。无法言说那种哀痛，撕心裂肺、痛不欲生，都不足以描述当时的心情。“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如今，人没能长久，只剩下伤心人望着伤心人，又哪里有美好（婵娟，即是美好之意）可言！ 杜甫《月夜忆舍弟》：“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寄书长不达，况乃未休兵。”这首诗是759年（干元二年）秋杜甫在秦州所作。这年九月，安史之乱，安禄山、史思明从范阳引兵南下，攻陷汴州，西进洛阳，山东、河南都处于战乱之中。当时，杜甫的几个弟弟正分散在这一带，由于战事阻隔，音信不通，引起他强烈的忧虑和思念。《月夜忆舍弟》即是他当时思想感情的真实记录。诗中写兄弟因战乱而离散，杳无音信。在异乡的戍鼓和孤雁声中观赏秋夜月露，只能倍增思乡忆弟之情。颠沛流离中的诗人杜甫，看到山河破碎，思念不知生死的兄弟，更为国家而悲痛。 诗人杜甫辗转战乱中，兄弟们中断联繫，互相思念之情无法抵达，备受煎熬。我生于国民经济暂时困难时期，成长于太平盛世，却也不得不忍受姐弟永无再见之痛。杜甫还怀敢有兄弟再见的期望，我呢，我们姐弟只能将来在地下团聚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哀痛与无奈啊！ 1985年10月10日星期四天气状况：多云 听说大表叔（父亲老姨的儿子）乔庆生又生病了。自大表婶去世后，大表叔的生活就陷入了混乱。他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也无心做，性格变得古怪乖戾，不久也病了。三个曾经被视若珍宝的侄子侄女（二表叔乔庆荣的孩子。二表婶在世时，两个大孩子龙梅、龙瑞已经在大表叔家生活了；二表婶去世后，二表叔很快再娶。最小的孩子龙珠也去跟着大表叔夫妇过日子。大表叔没有子女。）丧母之后，都由由大表叔夫妇抚养，一个个被娇宠有加，父母双全的孩子也没有他们享福。如今，他们的幸福戛然而止。周围人都同情三个再次失去母爱的孩子，可是又无能为力。 第75页 最辛苦的还是老大龙梅，她既得带她大伯看医生、买药、熬药，还得照顾他的起居，还得忍受他的坏脾气，还得适应她大伯一天比一天差的情绪。真够难为孩子的。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正是读高中的年纪，却过早地背负起家庭的重担，侍奉病人、照顾弟弟和妹妹，侍弄农田。总之，一家人的衣食住行都由她来负责。一家不知一家的日子，一家比一家不幸的生活，想想就叫人头痛，真不知啥时是个尽头。 人啊，真是没有享不了的福，也没有吃不了的苦，更没有受不了得罪啊。三个曾经在蜜罐里成长的孩子，如今突然掉进了枯井里，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不也得活着。只能相信：阳光总在风雨后，风雨之后见彩虹了。 1986年9月27日星期六天气状况：多云 我谈恋爱了，对象是本地x厂的一名技术员，与我同岁。此人姓靳，也是本县人氏，我们两家只距离六七十里路远。专科毕业，普通农家出身。是家里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但是不恃宠而骄，朴实善良，吃苦耐劳，博学多才，性格还好。 说起来令人汗颜，别看我是学文的，可我不会背诵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白居易的《琵琶行》、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李密的《陈情表》等等许多名篇的全文。而他却都能顺顺利利地背诵下来。就这一点来说，我极为佩服他。不只如此，通过神侃瞎聊，我还发现他的数理化都很棒。还有，他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人，他看中的也是才学、是人品、是能力。这一点和我不谋而合，我感觉自己找到了真命天子，于是倍加珍惜这份难得的感情。 唯一不足的是，他在工厂工作，工作环境较差，轰隆轰隆的机器响起时，在旁边说话都听不清。但是这些都不影响我对他的好感。 我不贪图富贵。钱财不求多够用即可，多余的都是身外之物，有时还会适得其反，助纣为虐，那样还不如没有的好。尽管我家目前经济危机、日子捉襟见肘，但是我丝毫不为金钱所动。我只注重人品、性格、才学。如果当初我想找有钱人，我就不会拒绝那个也在工厂工作，人牌子还不错，家境殷实，只存款就有二十万，此外家里还有买卖的小伙子了。之所以与他告吹，唯一的理由就是他只读到初中毕业。这一条令我心里犯堵。后来他们家又派人找过我，我那时还没再处男朋友，我都依然没答应。 恋爱这件事情，我可借鑑的太多太多。父母失败的婚姻，小军仓促的婚姻，二堂哥不对等的婚姻，同学短命的婚姻等等。反面教材太多，哪一个都提醒我：婚姻大事，一定要仔细慎重，不可有一点麻痹大意，否则后患无穷，遗恨终生。 1986年11月11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去年，二弟小战考上了大学，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一家人都有扬眉吐气质感。如今刚过去一年多一点，正读初三的二妹小慧的学习却亮起了红灯。 小慧性格倔强，学习成绩不是很出色，但是语文学的特别好，尤其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可以说，她因语文棒而备受同学羡慕、推崇，在班里出尽了风头。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对她更是偏爱有加。偏偏暑假换了一个新女班主任，原先那个却调到县城去了。新班主任正在谈恋爱，还又恰恰不顺利。今天好了，她兴高采烈，意气风发，讲起课来眉飞色舞；明天坏了，她沮丧异常，上课吊儿郎当，或者干脆请假了，或者假都没请就不见影了。可惜她好的时候不多。一个班的孩子被她扔的够呛，小慧学习成绩直线下降。 小慧苦恼坏了，我们一家人都替她干着急，可是又无计可施。我曾经见到过她们的于校长（原来是我的数学老师），于校长说学校没有一个余富人，一个萝蔔顶一个坑，根本没人可以代替她。余校长也早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非常无奈。 小慧又是个情绪化的人。自从换了新班主任以来，她的作文再没被读过，班里有没有她这个人老师可能都不知道。她感觉委屈，备受冷落。她讨厌透了这个新班主任，已经有了辍学的苗头，只是没有正式提出来。我和母亲都极力劝说她，又极力替她的新班主任说好话，美言这个新班主任。在外地上学的小战也来信苦劝。可是这一切都不为她所动，她就是死活看不上这个新班主任了。大家都崩溃了。对于十头牛拉不回的小慧，我们已经毫无办法了。 ☆、第四十九章 1987年1月2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小靳放假回家过年去了。他骑自行车，六七十里路，得骑行好几个小时。我们难捨难分，我走着送他一程又一程，其实没走出去多远。天不早了，冬日天短，于是，我往回来，他往回去。我们一步三回头，直到他拐过弯去。 恋爱的甜蜜感觉，温暖滋润着我们，让我们如沐浴春风，如沐浴阳光雨露。使我顿生遐想：亏着谈一场恋爱，否则上哪去体会这种幸福的感觉！我不是浪漫的人，也不会像有些人那样缠绵悱恻，风花雪夜，花前月下，度过浪漫时光。我们都是含蓄、内敛的人，那还倍感相思之苦，不难想像那些人是怎样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冬夜的。恋爱的人最幸福，恋爱的人又最孤独，恋爱的人又最简单。 当我走到我的母校正对着的路口时，常姓同学骑着自行车迎面过来了，“刚才那个人是你对象吧？”他说。“你咋知道的？”我笑问道。“那还看不出来！我刚才就从你们身边经过，你们管顾说话了，连抬眼用眼皮了我一眼都没有。真投入啊！” 第76页 听他的话酸酸的，我没再接茬，就声称有事走开了。 我背后也听到一些消息，常姓同学勉强跟丛姑娘结婚后，很快就生育一子。但是，他们过得并不如意，磕磕绊绊的，大吵小吵不断，搞得家里鸡犬不宁。他的父母终于心思过味儿来了，可是已晚。他们要为自己当初的不谨慎付出操心受累的代价，这代价未免带大了，恐怕多少金钱都换不回了。如今孩子才一周岁多，他竟然要离婚。无辜的孩子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孩子何罪之有？大人的恩恩怨怨，竟然叫无辜的孩子来承担，也太残忍了吧！ 我在郑重思考一个问题：我一旦结婚了，就要想好孩子的问题。要了就得对他的终生负责，否则别要，万不可让孩子成为大人感情的牺牲品。我们兄弟姐妹就是典型的例子，万不可让自己的孩子再倒自己的覆辙。 1987年3月1日星期日天气状况：多云 寒假前的期末考试，小慧考得一塌煳涂，自尊心大大受挫。整整一个假期，她整天无精打采，提不起神来。 小慧真的辍学了，并且态度决绝，你说轻了她一言不发，说重了她扭头走了。任何人都劝不去，任何办法都无济于事，大家急得团团转。 万般无奈之下，我跟我任教的学校领导说说，领导很痛快地答应了。可是我的心还是惴惴不安，我没跟小慧商量，不知她是否同意。毕竟，我们学校离家十几里路，又没有自行车，还没有学生宿舍。 “不念了，我看透了，我就是这份命了。下庄稼地干活不也一样活着吗，人家下庄稼地的多了，也没有一个饿死。谁也别说了，我就这样决定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她这一堆话给堵了回来。她的决绝，让我哑口无言。 我不觉悲从中来，父亲注重读书，视读书为生命。可是如今小慧就是不读了，如果他地下有知，怎能闭上眼？作为家里的长女，又读到大学毕业，有了工作，应该算是成功了吧。但是，我影响不了小慧，她不羡慕。我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那种锥心之痛，即使用上一火车词语都描述不出一二。我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她默默流泪，对读书依然无动于衷。 母亲说：“知女莫如母，小慧从小就犟，一犟一个坑，别再劝了，没有用。” 我已经靠读书成功改变了命运，外边多少人羡慕不已，说我吃皇粮，捧的是铁饭碗，再也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跟黄土坷垃打交道，顺着垄沟找豆包了……可是我无力说服她。巨大的挫败感、失职感折磨着我，我苦不堪言。像生了大病一样，周身乏力，萎靡不振；又像遭了雷击一般，植物人似的呆滞麻木。母亲又说：“可别想了，别再把你急个好歹的。人各有命，富贵在天。就由她去吧，将来吃苦受罪别埋怨别人。现成的阳关大道不走，偏走那独木桥，谁有制！”接着，母亲也掉泪了，自言自语：“想好不行，谁不想好，还得有那命担？那老鬼书念得那么好，到头来不也一事无成。” 1987年4月4日星期六天气状况：小雨 小慧真的下地干活了，她之前尽管佞，但是开朗；如今变得沉默寡言，经常埋头干半天活也不说一句话。母亲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担心地说：“她要是坐下（东北方言：落下的意思）什么毛病可咋好”。 我们的心情再次紧张起来，我们脆弱的神经已经再也经不起任何事情了，小慧的身体一旦有个闪失，我们都不敢再往下想。唉，生活刚刚给我们一缕阳光，太阳才露出一个笑脸，就又黯淡下去了。美丽快乐的日子只持续了一年多，就又回到了过去。此时我想起了《圣经》中的名言和故事。 《圣经》上说：“上帝给你关上一道门，同时也会给你打开一扇窗。”故事的全文如下： 在一次船舶遇难中，仅剩下唯一一位被海浪冲到一个无人居住的小岛上的倖存者，他热切地祷告，求上帝保佑他早日得到营救，并每天留神观察地平线上可能会出现的帮助，然而什么也没有出现。 后来他只好筋疲力尽地设法用漂流的木头搭起了一个可以挡风遮雨的小茅屋，并储存一点仅有的东西，可是有一天，当他找完食物回来时发现他的小茅屋起火了，烟尘滚滚沖向天空，这最糟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一切都没有了。他悲愤得几乎晕眩，“上帝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他大喊着。 然而，第二天一大早，他被一艘驶向小岛的轮船的声音唤醒，这艘船是来营救他的，“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这个疲倦的人问他的营救者们，“我们看到了你的信号烟。”营救者们回答。当事情变得糟糕时很容易使人沮丧，但是我们不应该丧失勇气，因为即使是在我们经受痛苦和折磨的时候，也有上帝在我们的生命中作工。 记住，下一次如果有茅屋在地面上燃起，那也许只是信号烟在召唤着上帝的恩典。无论我们面对什么样的消极的事情，上帝都会给我们一个肯定的回答！！ 它们再次鼓励了我，鼓励我继续努力生活、工作，鼓励我一如既往地做一个自强不息的人，鼓励我继续等待一扇扇徐徐打开的窗户。 1987年4月24日星期五天气状况：多云 差一点点，我就在即将到来的这个“五一”做新娘了。之前，两家家长商量想在今年“五一”给我们结婚，可是今年自开春以来家里就没消停过，小慧的读书问题搞得大家焦头烂额，小军又备料盖房子。一家人七手八脚，顾得这头，顾不得那头，忙得四肢不得闲儿。于是定下“十一”结。 第77页 时间就是这样，不管你的心境如何，它都不慌不忙地向前走着；日子也是如此，就这样好一天赖三天地过着。小慧和母亲侍弄着责任田，其余的上班的上班，读书的读书，各司其职。 前些天，我们突然有一天得到一个消息，令我们震撼地瞠目结舌。据可靠消息称：已经搬到东边去住的毛子爷爷（他们原来住在我家后院）夫妻离婚了。他们夫妇生育三个男孩，大的已经十五六岁。毛子爷爷自年轻时就耍钱，曾经输掉家里所有的钱，还借了许多外债。为此还丢了正式工作，回乡成为一介农民，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那样他老婆都没和他离婚，为了三个可怜的孩子，她选择了忍耐。可是毛子爷爷不思悔改，旧的恶习未去，又染上了毒瘾。他老婆忍无可忍，毅然决然地扔下他们父子四人，逃离了这个让她绝望至极的家。 失去顶樑柱的家可想而知，里里外外一片狼藉，一炕衣服行李；厨房碗朝天，盆朝地，屋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可怜几个男孩，既不会烧火做饭，又不会浆洗缝补。 毛子爷爷对这一切熟视无睹，继续我行我素。对几个孩子不闻不问，任孩子们自由发展。孩子们飢一顿、饱一顿，有上顿无下顿地艰难度日，他则继续耍钱闹鬼，吃喝扎毒。 毛子爷爷经常出去一天甚至几天不见影，几个孩子没有米面做饭，炒棒子粒当饭吃，炒黄豆粒当饭吃。吃得鼻子、嘴巴黑乎乎的，活像灶王爷。三个可怜巴巴的孩子算是彻底掉地下了。锁子妈既然已经忍受了十几年了，再豁出来忍几年，等最小的孩子三子成人了，不也就没心事了。由一个人的牺牲换得三个孩子的顺利成长，还是值的。如今，一人脱离苦海，三个未成年的孩子遭殃受难，锁子妈心里永远难安。寝食不安的日子没个尽头，不也是一种煎熬吗！ 又是一出人间悲剧。是这个村子风水坏了，不出好人；还是人变了？怎么稀奇古怪的事就不断涌现呢！一个又一个不幸的孩子也层出不穷呢！ ☆、第五十章 1987年5月18日星期五天气状况：多云 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听到一个好消息，珠子姑姑生了一个男孩，母子平安。大家为珠子提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只是不知她的病怎样了，有人说好了，有人说没好。众说纷纭，没有准信。 我想她们姐妹可该苦尽甘来了，上帝总算给她们打开了一扇窗。相信她们姐妹会格外珍惜的。 珠子的三妹也寻到了婆家，不久前就结婚了。三个爹死娘疯的苦命姑娘都终于逃离魔爪，靠嫁人改变了命运。既是不幸中的幸运，又带有几分迫不得已的悲情。女孩子，经济不独立，还可以通过嫁人翻身；男孩子呢，显然就没那么幸运了。 珠子姐妹唯一的同母异父的弟弟文汇，在三个姐姐出嫁，一个姐姐去奶奶家生活之后，他的生活彻底陷入了绝境。没衣穿，没饭吃，他妈妈清醒点时就娘俩呆在家里；他妈妈若是犯病了，就领他到处走。母子俩颠沛流离，吃尽了苦头。 渐渐地，文汇因飢一顿饱一顿的，个子都耽误长了。就去他的同父异母的二哥家生活，大概是他奶奶及父亲的决定吧。他二哥家条件一般，又有两个比他小些的孩子，五张嘴，两个弱劳力（他二哥有病），生活可想而知。 文汇是他妈妈的命根子，他不在家，家里只他妈妈一个人，看不见文汇，病情更严重了，就去把他给偷了回来。怕在家再次被领走，他妈妈就领着他步行去她大姐胖子家。他大姐家远啊，上百里路远，娘俩脚上都打起了泡，飢困交加，只能要饭吃。一户人家的女主人见他们母子可怜，萌生了恻隐之心，留他们住一宿。第二天，晚上才走到文汇大姐家。 文汇妈毕竟是病人，又多年不跟人交流，变得乖张怪癖。在文汇大姐家只住几天，就又回来了。文汇又开始重复过去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文汇的同父异母的大哥，我们叫他垛子叔的那个人，找到一个机会，把文汇妈好个吓唬。当文汇妈犯病到公路上去走时，垛子瞅准机会，把文汇妈推进了路旁不远处的坟坑子里，问她以后还老把着文汇不，还再闹事不。文汇妈被吓清醒了，答应以后再不了。垛子好像还打文汇妈来。 文汇爸也曾几次打文汇妈，文汇妈恨透了他们。别看她疯癫，但是她知道记仇。可能她清醒的时候多，之所以清醒时也闹，也许她自己控制不住自己，身不由己吧。多么悲惨的人物命运，多么悲催的故事情节！也许小说中的人物都没有这般不幸，这般复杂。作为局外人，谁又能体会得到其中主人公的痛苦与与辛酸呢！ 1987年4月24日星期五天气状况：多云 一年一度的暑假生活又开始了，大大小小的学生们，仨一堆俩一伙的聚在一起，说笑玩耍，尽享休闲娱乐时光。小慧的眼神更加黯淡，可能心里也更加矛盾。和人家到一起去玩吧，自己不读书了，人家谈论学校的话题她插不上嘴，只能尴尬地陪坐；不到一起去玩吧，她又只能孤独地呆坐。这于一个是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无疑也是一种折磨。 经过半年的劳动锻鍊，小慧充分体会到了劳动的辛苦。种地拔苗除草施肥，哪一样农活都在考验着她的体力与耐力；离开朝夕相处的伙伴儿们，还得忍受孤独寂寞之苦。不用说，她肯定没少受累吃苦。 第78页 我抓准时机，问她暑假开学去我所任教的学校去读书可不可以。她目光迷离，没有正面回答，估计她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去吧，当初态度那么决绝地辍学了；不去吧，庄稼地上的农活真的不是她这样的年纪的孩子所能承受的。再说，这毕竟是一个崇尚学习、崇尚知识的时代。 小慧还在犹豫，但是也有好信息：她不再直接拒绝了。大家都在期待她点头。她是一个爱面子的人，还需要我们再烧一把火。于是我不容置否地说：“就这样了，我又求过领导一次了。再不去，三番二次的，我多没面子。”小战也上来帮腔：“是啊，你让咱姐的领导咋看她。”至此，她终于掉头同意，一个坚硬堡垒被攻克，一家人皆大欢喜，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其实，小慧的固执是在大家的意料之中的。她的倔强着名。小时候，她惹祸或者不听话了，母亲打她，打死她都不会挪窝的。我们把她拖到一边去，她就再回到原地。因这样，母亲越大越生气，没少打她。她闭着眼哭，两手把双眼一捂，哭个没完没了。但是也有不一样的时候，如果是父亲打她，她是得跑就跑，能逃就逃，不会在那儿等着的。小慧比较有心计，比较会看火候，挨父亲打的时候并不太多。 1987年9月8日星期三天气状况：多云 小慧终于顺顺噹噹跟我来上学了。班主任慧平比较有名气，教语文。据说已经恋爱多年，那男人以前也在这里，后来调到省城去了。我在心里祈祷着：上帝啊，可保佑小慧顺顺利利吧，别再出现任何事端了，我真的再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了！ 我们俩都挤在女教工仅有的三间宿舍里，暂时安顿下来了。吃饭从家里带点，自己也做，偶尔也回家住。俩人骑一台加重自行车，路又是崎岖不平的窄仄土路，走起来十分费劲。汽车走过，尘土飞扬，就像原子弹爆炸现场。搞得我们灰头土脸，土人似的，鼻子孔里都是灰尘。 可是我还是得常回家，好从家里带些食物，省点开销吧。处处精打细算，才能维持正常运转。 1987年9月10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第三个教师节，学校周边的几家单位领导，与学校有关系的几家单位领导，还有教育局的一位负责人，他们来到我校，祝贺第三个教师节。来宾们都多少不一地随了份子，用来给教师们买点纪念品。他们与我们全体教师欢聚一堂。回顾我校以前的点点滴滴，畅谈今后的宏伟规划。好不热闹。 我们都是刚来不久的小字辈，只负责洗耳恭听。滔滔不绝，眉飞色舞是他们的事。不过，我是性情中人，也很振奋。学校的发展在于领导的正确领导，生源广进，学校才能兴旺发达。否则，校门口门前冷落，失去了办学的对象，学校还怎样办下去。 座谈会后，每人得到一件褥单的奖品，来宾在学校会餐，我们放半天假休息。一九八七年的教师节，在热闹而欢快的气氛中结束。大家叽叽喳喳，打道回府。 1987年10月2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小靳我俩结婚了。我家没大操大办，只有几位叔叔的家人到场，大家聚在一起吃顿饭。堂哥和叔叔把我送到婆家。至于同事同学等，我均未告诉。家里窄窄巴巴，父亲不在了，没人操办。还是简简单单的好，大家都省事、省心。 前天上午，小慧陪同我去给父亲上了坟。父亲的坟茔坐落在老哈河南岸，低矮的妙山南麓脚下，一片空旷的平地上。这是父亲生前亲自选好的地方，开阔，朝阳，又没有其它坟包。离家还近，直接可以望见村子。 我们临出门时，母亲、二婶还嘱咐我不许哭。可是，眼前一抔黄土，一座坟茔，上面长满了荒草，卧在一片枯黄破败的草地上。孤零零、冷清清，格外扎眼。我悲从中来，哪里忍得住，禁不住放声痛哭。两个伤心的女孩子，哭倒在父亲的坟前。 父亲的音容笑貌一一在脑海中闪现，连说话的洪亮声音都在耳边迴响，仿佛就在昨天。尤其我已经了解了他的生平过往，更是悲痛不已。我们姐妹俩哭啊哭，哭得声音嘶哑，哭得头大麻木，哭得天昏地暗。自父亲离开我们几年来，我第一次放开自己，尽情宣洩。把深深的思念，无限的懊悔，诚挚的歉意，一股脑都倒了出来。心事倾空了，感觉轻松了许多。 小靳家则大操大办。吹鼓手鼓起腮帮子像扣着一只小碗，扬起头，叉开双腿，卖力地吹着，人多时还扭上几扭。出出进进的客人们大声地说笑，家里喜庆异常。 临出门时，二婶反覆叮嘱过我：“那里如果有人和你闹玩，你可千万别恼。结婚当天不分大小，谁都可以和你开玩笑，有的甚至很过分，你都不要介意。”我点头答应，心里记下。二婶一一嘱咐，我一一记下。 果然如二婶所说，我们在这里人小辈大，同龄的人管我们叫老爷爷、老奶奶、老叔、老婶的很多。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那个叫我们老爷爷、老奶奶的女子的父亲，已经白髮苍苍了，还“老叔”、“老婶”地叫着。叫得我特别不好意思，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非常狼狈。我在娘家辈分最小，跟这里正好相反，叫起别人老爷爷、老奶奶来十分自然。现在这样被别人叫着，很不舒服，又不能不让人家叫。农村人淳朴善良，真心实意地称唿，我们如果不领情，让人家的脸往哪儿放！ 第79页 更为有趣的一件事是，有一张桌，八个人都是左手用筷子，八个左撇子。大家感觉很稀奇，就互相传说，结果传开了。 ☆、第五十一章 1987年11月21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小慧在这里已经学习将近三个月了，成绩不是很好，她很沮丧。自我结婚搬离宿舍之后，另外两位老师也相继结婚搬走。于是又住进来两个学生，一个是一男同事的妹妹，一个是同事的亲戚。 听同事说，小慧的班主任的男朋友在那边早就另有女友了，要甩了她，她又不肯放手。二人正在拉锯，她也无心教学了。 今天上午，慧平没来校上课，据说是去省城找那个男友了。大家都为她捏着一把汗。老教师们都知道，那男人走后不久就变心了，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还左一封信右一封信的和那人联繫。那人也真够阴险的，竟然不干脆直接了断，还时而回信，总给对方希望。据知情人讲，那男人没法直接提出分手，因他花慧平很多钱，因此就拖，拖得越久，慧平拖不起了，提出分手，由慧平承担先提出分手的责任，他占有舆论优势，不承担失信之名。真是像俗话说的：吃瓜子嗑出个臭虫来，啥人都有。可怜慧平已经三十来岁了，还傻傻的等他。 有人说，“恋爱的人智商最低。”还别不信，慧平不就是一个典型。那小子走这些年了，就没有一点另有新欢的蛛丝马迹？谁信！ 慧平的恋爱触礁了，小慧的班级恐怕也不保。班主任不在家，科任代理。语文又找人代课，初三了，还有半年多中考了，师生还得重新适应，互相磨合，学生怎能心不散！调皮捣蛋的肯定会兴风作浪，这都是规律。 小慧大概就是犯着吧，她在哪个班，哪个班的班主任的恋爱就遭遇红灯考验。 1988年1月2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寒假如期而至。小慧被考得蔫蔫的，只有语文较理想，其余都平平。照这样下去，高中恐怕会擦肩而过。她没信心了，感觉高中离她渐行渐远，苦恼得很。我嘱咐她假期少玩多复习，把薄弱科目再巩固巩固。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以她的个性，我很不放心。 我毕竟是出嫁的人了，不能总在家督促她。就设想着把此任务交给小战，由他来完成。我也相信小战有这份责任心和能力。 家里环境也不好，不适合学习。小军的儿子光光还不到一周岁，淘气得很。他整天长在母亲的屋里，能嚷能闹，又从这个怀里倒到那个怀里，没一刻消停时候。一家子人围着他转。 如果是自觉且抗干扰能力强的人还好，否则，没个能学习下去的。我特别担心，又无法改变，只能事先提醒小慧。 小兰的学习早就交代了，她贪玩，不着心，也不努力，任自己的学习黄天绿地，她都无所谓。这两个人可把人活愁死。母亲反过来安慰我：“爱咋着咋着吧，人各有命，富贵在天。以后她们别后悔，别埋怨别人就行了。” 1988年3月5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自三月一日开学以来，已经一周了，小慧都没来上学，也没跟我打招唿，而是泥牛沉大海，无声无息了。我回家去叫，她不来；母亲往这撵，她不来。她就这样，再次选择了逃离。我急得团团转，几次落泪，她都无动于衷。我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作为家庭的长女，又受过高等教育，两个妹妹都学习一般。这还不说，小慧一般也不学了，再次辍学了。我懊悔得无以復加。 之前感觉高中离她渐行渐远，现在是“渐行渐远渐无书”，“渐无学校”了。小慧的再次辍学，对我的打击实在太大了。父亲的在天之灵好像在望着我，我无法向他交差，我无言以对，苦不堪言。沉重的挫败感也跟着袭来。多种复杂感觉纠结在一起，彻底搅乱了我的心。 新婚燕尔的甜蜜荡然无存。跟缺父少母的人结合，得额外付出多少艰辛和智慧。要劝导、要疏通、还要小心翼翼。以前有一个本家姑姑，曾经跟我告诉这样一件事。她自幼父母离异，母亲远走高飞，他父亲再娶，她和姐姐在父亲和继母的养育中长大。等和现在的爱人恋爱了，对方的母亲不同意，理由是：缺爹少妈的孩子没教养。幸亏她如今的爱人坚持非她不娶。否则，她不会拥有目前美满婚姻了。 平心静气而论，人家说的没错。父母不全的孩子，多多少少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你若在意，就得有闲气生；你若不在意，那得有多宽广的胸怀！有几人能做到！我感慨良多：钱可缺、财可缺、吃可缺、穿可缺、德可缺，唯双亲不能缺；山怕多、水怕多、错怕多、病怕多、情怕多、唯有爱不怕多。少不得父母。不得随便结婚，不得轻易离婚；不得戕害身体，不得随意用情。 1988年*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再次回家侍弄农田的小慧，不知有何感想。我们走不到她的心里去，她很少跟我们交流。我担心她心理出现问题，给她带回很多书籍，如《红楼梦》、《骆驼祥子》、《简爱》等名着。希望她劳作之余，能静下心来，多读书，修身养性。从阅读中获得知识，获得人生启迪，获得智慧。以弥补脱离课堂、脱离同伴带来的孤独、寂寞。 好在周围和她一般大的伙伴很多。村东头马英家的五女儿小五、六女儿小六，一个本家二爷爷的二女儿玲儿、三女儿珍儿，前街的佳宁的妹妹婴宁，胖子姑姑的小妹妹玲玲等六七个年龄不相上下的小姑娘。农闲或者劳动的间歇，她们会经常聚在一起谈天说地。 第80页 母亲也明显地苍老了，尽管才五十几岁，身体瘦弱，头髮已经花白，经常牙痛。虽然有小慧和她一起耕作家里的责任田，也不轻快。小战正在读大学，小兰读初中，家里日常生活，客来人往，周围邻居们姑娘出嫁、小子娶妻生子、老人们生日等等，开销不小。继续艰苦奋斗、继续节衣缩食，仍然是这个家庭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正常状态。 我们夫妻二人的生活也不轻松。住家属院省去了租房子住的花销，这一点令我们很欣慰。但是，我们工资都不高，又是白手起家，家里锅碗瓢盆，厨厨柜柜，都是自己置办。贫贱夫妻百事哀。还好，我们都是节俭的人，不比吃穿戴。生活上不攀比，工作上紧努力。 年轻又能吃苦耐劳，生活上不追求奢侈，吃饱穿暖即可。因此，拮据的生活并没有影响我们彼此的心情，我们积极乐观，努力向上。家庭生活不求浪漫，温馨舒适就好；工作上不求多么出色，对得起良心就好；人生不求轰轰烈烈，平平安安就好。不追求物质生活的丰富，只追求精神生活的愉悦。要求不高，心里舒展。 1988年12月15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我的宝贝女儿三天了。她的头圆圆的，像一个大个苹果；小脸粉嘟嘟的，天使一般安静；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小花骨朵嘴，上下距离很近。整个面部没有一点缺彩之处。如果以眼睛为界，上下两部分几乎相等，五官精緻匀称，布置得极为和谐、合理。全身肉唿唿的，简直一个小肉球。 这小丫头还省心的很，吃饱即睡，白天偶尔醒来玩一小会，就又酣然入睡。亲朋同事们来了，想看看她漂亮的大眼睛，都没太有机会。朋友小莲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小脸儿，她也不醒，禁不住笑道：“这孩子这么省心啊！”婆婆赶紧接过话茬：“她知道自己是个丫头，贪夜儿呢呗！”我们都笑了。婆婆话虽如此说，但是她还是很喜欢这个小不点儿的。我很欣慰，母亲也放心了。她之前一直担心，唯恐我生女孩儿婆婆不高兴。 小靳这个大男人，对宝贝的疼爱一点都不比我少。闲下来时就坐在宝贝身边，不错眼珠地端详她。一会摸摸宝贝的小手，一会碰碰宝贝的小脚丫。目光里充满怜爱，一言一行尽显爱意。偶尔，婆婆也会逗他两句：“你可有丫头了，不用那样下作（东北方言：“娇惯”的意思），没人偷。”小靳微笑不吱声，继续他的看护。人说：“女儿上辈子是父亲的情人。”此话在小靳这里应该是真的。 该去给宝贝上户口了，我说：“咋也得给她起个响亮的名字吧。”小靳不附和，“嗳，响不响亮都是次要的，关键是得让她平安快乐，茁壮成长。”“那就叫靳安吧，乳名叫安安，你看可以不？”我脱口而出。小靳满意地昂起头，笑眯眯地学着电影演员刘江的声调，竖起大拇指称赞道：“嗯，好，好，实在是好！”宝贝的名字就这样敲定了，安安爹拿起安安的出生证明等资料，高高兴兴给她上户口去去了。 其实，还在安安还没出生之前，我就想好了名字：男孩叫靳宁，女孩叫靳安。宝盖下面有“猪”就是家了，何况有“丁”（指男人）、有“女”人了！我太需要一个安稳的家了，它对我来说和命一样重要；孩子太需要一个安稳的家了，她还如此娇嫩、脆弱。 自有记忆以来，我歷经风雨磨难，十分期盼一个温馨完整的家，一份真挚的感情。如今，这些都有了，上帝又锦上添花，送给我我一份大礼：漂亮的女儿。我还有啥奢求！唯有倍加珍惜，妥善保管，精心经营，不辜负上帝的恩赐与厚爱罢了。 ☆、第五十二章 1989年1月25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安安得肺炎住了一个星期院，今天终于出院回家了。孩子太小、太脆弱了，没能躲过今年冬季的流感袭击。咳嗽、憋气、发烧，一咳嗽起来小脸儿憋得通红。 医院里的一幕幕令人惊心动魄，我终生难忘。儿科病房，一张床上两个孩子，旁边站着四个大人，手忙脚乱，忙得忘记早晚，忘记吃喝，忘记自己。 护士给孩子输液时，手上根本找不到血管，只能在孩子头上扎针。头上的血管细得像一条线，能一次扎上简直是奇蹟，三针五针是常事。哭得孩子嗓子都哑了，家长双手摁着孩子，脸背过去，默默流泪。那种揪心、无奈，真的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另一个病房的一位男家长，见护士给孩子扎好几针扎不上，孩子哭得快上不来气了，护士头上冒汗，双手颤抖，继续扎。他急眼了，大发雷霆，吓得大家都静默无声，不知说什么好。 安安也有好几针扎不上的时候，我默默流泪，心都快碎了。但是没发火，护士也不愿意扎好几针啊。安安的头部有一块都被护士用刮脸刀刮出血印了，孩子不会喊痛，拼命地哭。有啥办法，只能一分一秒地挨着。就是不能由我替她，否则我早站出去一百回了。安安爹急得嘴唇布满燎泡，我的头髮一梳子一梳子往下掉。 回到家里，安安爹说：“以前，我对安安还没有太深的感情，自她住院，我跑前跑后，着急上火，立马就格外疼爱她了。一时一刻都不愿意离开她左右。为啥?你为她付出的越多，就越想着她，越是疼爱她。” 第81页 安安瘦了，才出生四十多天，就生了一场大病，四十九天是在医院过的。越想照看好她，越没照看好，反倒生了病。我万分自责、懊悔。暗下决心，以后一定更加小心、精心。 1989年3月1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在家休息三个月，独自带安安将近两个月，今天我终于又上班了。心有说不出的大，可是又没全带出来，留在家里一大半。几个月的蜗居生活，感觉自己脱离社会、脱离人类许久许久了。再次回到校园，仿佛有隔世之感，很不适应。 我深有感触，作为这个社会中的半边天的女人，简直太了不起了。生儿育女，看似再简单不过的稀松平常事，蕴含着女人多少辛苦与努力啊！没有她们，人类无法繁衍；没有她们，家庭生活将会陷入无边黑暗；没有她们，社会也无法正常运转。女人的伟大不是口说出来的，而是她们自己实实在在做出来的，几千年实践验证出来的。 我太佩服母亲了，养育我们兄弟姐妹一大群。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一家人的吃穿戴都是母亲一人的事，手工缝制所有衣服、鞋子。不知她是怎样挺过来的！其实，母亲吃的苦受的累，我几乎都亲眼目睹过。 冬日漫漫长夜，我们照样睡意满满，睡得香香甜甜。夜里偶尔起夜，母亲都在灯下锥帮子、纳底子、缝补衣服、鞋脚袜子，从未睡过一个成宿觉。即使这样，我们还是经常穿露脚趾头的鞋子，穿露窟窿的衣裤。孩子多，母亲一双手，哪里忙得过来。 前街三姑奶奶、四姑奶奶刚刚学做针线活，母亲就求她们帮忙给我们纳鞋底。四姑奶奶说：“大侄媳妇，你看看我刚学，纳得这破玩意，你相中了吗？”她指着正在纳着的鞋底说。“挺好的，刚学就纳得这样好，我相中了，咋也比孩子们穿露脚的鞋好，四姑，你就大胆地纳吧。”母亲千恩万谢。 不几天，四姑奶奶就把几双纳好的鞋底给送回来了。我们异常兴奋，不久就能穿上新鞋了。四姑奶奶说：“大侄媳妇，你要是不嫌活，你三姑说帮你给孩子们把鞋上上，你拾掇出鞋帮子来了吗？”“拾掇出来了，拾掇出来了，我这就给你拿去。” 在那个特殊的困难年代，好多人都给我们帮过忙，用缝纫机给缝制衣服，轧（东北方言：缝纫机在鞋帮子上来来回回走上几圈，结实耐磨。）鞋帮子等等。 如今，大人孩子的衣服、鞋子几乎全是买现成的，漂亮、实用，大大地解放了妇女劳动力。花销多了，人人都都变得漂亮了，女人们还都轻松了，日子反倒好了。女人解放了，时代就进步了。而我们姐妹就恰好赶上了这个好时候，多幸运啊。 1989年4月9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安安会咧嘴笑出声了，仿佛牡丹盛开，仿佛天籁之音；更胖乎了，一节一节地胖，小胳膊、小腿儿胖了，之后小手小脚也胖了。都像小棒槌，小擀面杖。咋看咋好看，咋看咋愿意看，看不够，亲不够。身上光熘熘、滑熘熘，就如同刚包了皮的鸡蛋。 人见人爱的安安，见到东西院邻居就大声嚷，以引起人家注意，好让人家抱抱她。如果人家忙着没顾上抱她，她就哭了，以此抗议。大家不喊她安安，而叫她小不点儿。喜爱之情可想而知。 安安尽情的享受着周围人们的宠爱，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多么幸福又幸运啊。她现在还太小，没记忆，等她长大记事了，我一定要把她享受到的来自方方面面的爱都告诉她，让她感到自豪、感到优越。让她明白自己是在爱的包裹中长大的，是在父母等亲人的呵护里长大的，是在父母的眼睛里长大的。尽情享受过爱的孩子，笑靥会同花一样美，声音会如蜜一样甜。成人之后会爱心、善心、诚心、慈悲之心皆有。 安安安静的神态就像一座雕像，一本童话；跳动的姿态就像一首儿歌，一行赞美诗。观遍千人万态，还是安安最美；看遍芸芸众生，还是安安最好。安安好在我们嘴里，好在我们心里，好在我们骨子里。甚至她的哭闹，故意调皮，我们感觉都是美的。 1989年7月13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安安七个多月了，我抱着她出去进来时，她竟然会仰起头看吊在天花板上的电灯。我指着电灯告诉她：“那是电灯。”反覆告诉她几次后，突然有一次，我问她：“安安，电灯呢？”她立即望向天花板，目光停留在电灯上。聪明的安安认识电灯了，我兴奋异常。 我又想起安安四十多天住院时的一个细节。那天，安安哭了，哭着哭着就清清楚楚地喊道：“妈！”当时病房里很静，大伙大惊呆了，一个孩子的家长说：“妈呀，这孩子这么小就会说话了！”众人附和：“可不是呢！”我说：“她那是无意识的冒话，这么小会说话还了得了！”…… 话虽这么说，但是，我心里还是泛起了异样的感觉：这小东西不一般，但愿她日后聪明智慧，学习顶哌哌，不用家长操心。我把此感觉跟安安爹说了，他蛮有信心：“只要她继承了我的聪明、你的勤奋，赖不了。” 别看安安小时候让大人省心，如今可和那时判若两人了。中午不睡觉，担心她影响其他人休息，我只能带她去门前大树下，铺上塑料，上面再铺上垫子、小褥子，我俩坐在上面玩。我该上班了，她也眼睛发闲，来困了。 第82页 安安越来越可恶了，不认识的人不找，遇到认识的人还挣扎着要人家抱。令人家分外欢喜，再忙也接过去抱一会，人家可能有被天使垂爱的感觉吧，特别高兴。多有意思！这么小个孩子，就会讨人喜欢，她哪来这么多心计呢！我们感觉不可思议。这一点不像她的父母，她的父母都很木讷，不会曲意逢迎别人。 1989年8月11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中午，我自己抱着安安走着回娘家了。走到半道时，遇见安安姑姑家的表哥运儿正骑自行车去上学，就捎我们一段路。事情是这样的： 午饭时，我哄着安安，安安爹先吃。他吃完了没来哄孩子，而是顺势往那一躺，睡觉去了。等一会，也不起来哄孩子。我抱着孩子吃不上饭，很委屈，眼含着泪，没打招唿抱着孩子朝娘家走去。这是我们第一次生气，他自己可能都没感觉到，我可是委屈得不得了。 见我步行十多里路，还抱着十几斤重的安安回来了，母亲很是心疼。想到此后母亲、小慧和小兰都可以帮我带安安了，我也会轻快些了时，我的气也就消了大半。 暑假前，同事马姨见我生了安安以后瘦了，曾经对我说过：“小孩子欺负人不睁眼，该让别人哄哄，就让别人哄哄，你得学着解放自己。”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如今想来还真是那样，安安越大越调皮，总想让我抱着她。我上班、带孩子、洗衣做饭，夜里还得给安安至少餵两次奶，睡眠严重不足，疲惫得很。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带个孩子真不易。没亲自生养、带孩子的人无法体会的，她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那份艰辛。 ☆、第五十三章 1989年8月14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安安在姥姥家，跟姥姥家人渐渐熟络起来了，也让他们抱了。她看着姥姥家的鸡、鸭、鹅、狗、猪兴奋地眉开眼笑、手舞足蹈、呜哇乱嚷，极力挣扎着要下地，要去和这些小动物一起玩。我们都快抱不住她了。 安安的老姨、二姨抢着抱她出去玩，去邻居家看毛驴、看牛、看马。安安高兴坏了。农村实在是个小孩子的天堂。没有喧嚣的人群，只有淳朴善良的农人；没有车水马龙的拥挤街道，只有阡陌交通的葱绿农田；没有高墙林立的工厂，只有静谧旖旎的田园风光。如诗如画的农家小院，令城里来的孩子们感到亲切、自然；牧歌式的田野、树林令他们魂牵梦绕；诗情画意的农村让他们陶醉其中、流连忘返。他们希望一直徜徉于青山绿水之间，可惜，没多久，暑假又要结束了。 我终于可以轻快些，读读书、帮母亲做点家务。多长时间没正儿八经地学习了！可能是自我小学復学已来，最长的一段不读书、不看报时日了。尽管其间也看些育儿方面的书，但毕竟是零星的。这哪是我的风格？我日常总是书报不离手，读书就是休息。我称此时的自己是不学无术青年。 1989年9月14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中秋节，我们一家三口回安安奶奶家过节。 安安表现的很不乖。就说昨天下车回家的路上吧，八里远的山路，她就是不找她爹抱着，当然，其他人就更不找了。我一个人抱她走一道，累得胳膊差点儿没断了，腿都成直木棍了，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这小东西太向着她妈妈了！但愿长大了也如此。安安爹还为他的女儿遮掩：“她那是感觉人多没有安全感，她知道只有妈妈的怀抱最安全。你偷着乐吧！”安安爹捡了便宜还卖乖。 时间过得真快，好像才开学，我还没感觉到这半个月的存在，它都已经过去了，成为了歷史。我有些不安了，感觉到了时间的紧迫，感觉到了自己责任的重大。 安安八个月了，会叫妈妈，认识电灯等一些常见事物。总是咿咿呀呀，说着大家都不懂的火星语。现在正是她学习的好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得抓紧时间，有意无意地教她认识周围事物，激发她的求知慾，培养她的认知能力，急切地表达欲望。能在玩耍中学，怎么也比纯粹的玩要好得多。 安安二姨小慧专职看护安安，她爱安安胜过爱自己。她有文化，有耐心，有办法，安安特别愿意找她。小慧以前话语不多，跟安安在一起，她话匣子被打开了，总有说不完的话。还给安安唱歌、讲故事。安安像懂事的大孩子似的，坐在她二姨的怀里，安静得像一只小猫。昂头望着她二姨，愉悦地微笑回应。小慧忍不住亲她一口，画面温馨。 1989年12月13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安安一周岁生日。安安又聪明伶俐了好多，不仅认识身边许许多多事物，包括常见小动物，而且还会说简单的句子了。她会指着自己不认识的东西，问：“这是啥？”我们告诉她。她还会再问：“这是啥？”她有问不完的“这是啥？”我们就不厌其烦地告诉她。安安具有极强的语言天赋，我们得像呵护安安那样呵护它。 显然，她的求知慾望非常旺盛，这是儿童的天性，也是我们平时一点一滴的有意培养。我很欣喜。安安爹见我喜形于色，马上泼冷水：“我说童老师，教育孩子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哦。骄傲使孩子落后，谦虚使咱仨进步。”不得不承认，安安爹是个极为有责任心、责任感的人。他做事一丝不苟，持之以恆，对安安严爱有度，使幼小的安安健康茁壮地成长。 第83页 当然，安安的胆小毛病也不断凸显出来。比如怕陌生人、怕突如其来的大声响、怕黑暗等。晚上，只要她没睡熟，我们一关掉电灯，她马上哇地一声哭了。我们就得立即打开灯，否则她无论如何都哭闹不肯睡，任你百般哄劝。 还有，安安因胆子小始终不敢自己站起来，大人扶着她哪怕悄悄把手撤离，她立马坐下，或者设法抓住可以依附的人或物体。 东院邻居家的男孩比安安大七十多天，顶生日就会走了。但是不会说话，胆子极大，天不怕地不怕；安安正好和他相反。我有点担心。母亲说：“没关系，这就是小丫头的特点，不用急。小子走早了好，丫头走早了不好，巴结（东北方言：意思是想做什么条件都差那么一点）。再说，这大冬天的，屋子又冷，还不得把孩子给冻住了。”母亲的话，让我心里略微感到宽慰些。 1990年2月23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安安今天正好十四个月零十天，终于会走了。高兴得我不知说什么好。在这之前，她自己已经能独立站、坐好长时间了，就是不敢迈步。下午在邻居家炕上玩耍，安安突然向前迈好几步，还很稳，没有跌跌撞撞、趔趔趄趄。走几步坐下来，再次站起来向前走。还高兴地朝我们嬉笑，那意思好像是在对我们炫耀：“你们看我多勇敢，一会走就走得非常好！” 母亲以前说过，小孩子学走路，得摔一千个跟头才能走好呢。小孩子不怕摔，再挨摔也走。我想，安安会走得晚，比较稳当，应该会少摔些跟头吧 回到家的安安，仍然反覆练习，当作一景。安安爹担心她累着，抱起来想让她歇会，她不肯，挣脱开继续走。安安这一点像我。我学做一件事，不学会不罢休，一直到学会为止。 今天可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与安安生日一样重要。还有一个小笑话。 安安在人家玩耍时尿了，自己挪个窝，用手摸下尿，往脸上抹一把。这一细节我也看得清清楚楚。我们戏称安安喝了尿素有劲了，就会走了。等安安长大了，我得详细给她描述这幅别具一格的画面。 小慧也与安安一起成长着。她经常带安安出去玩，家属院里有好几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也都是看着各自的外甥或者外甥女。她们聚在一起，海阔天空，交流育儿体会，汇报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点滴故事。 小慧也最自豪。安安在这些孩子里脱颖而出，说话早、会说的话多，表达清晰；模样还俊俏。这些可都有小慧的辛苦，蕴含着小慧的智慧。 1990年4月14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小军的儿子光光比安安大两年半，大人们忙着盖房子、装修屋子、拾掇院子，顾不上孩子的教育。光光尽管快三周岁了，不会什么故事，懂得的东西也不多。两个孩子比较起来，差异很大。可见教育的作用和魅力有多大啊！光光在求知慾的激发等方面的教育明显滞后了，忙碌而不爱学习的小军绝对意识不到。以他的个性，我跟他说了也是白说，他绝对不会听的。我心急如焚，又无力改变。 就在光光的早期教育没跟上我苦恼不已时，小军更大的麻烦又来了。原来，小军家里还缺一块木料，他夜里去后树林子锯回一棵树来，第二天早晨，就被护林员码着脚印找上门来了。小军无言以对，只好认罚，气愤、懊悔的很。得到消息，我马上回家看看，安慰安慰他，他愤愤不平：“村里人盖房子，有几人买过木头？我认倒霉呗，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那是国有林，要是大队的，找人好好说说，没准就算了。国有林，谁也说不进话去啊。”母亲说。 唉，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了一把米，越困难越赶上。被罚五十元，那不是个小数目，快相当于我一个月的工资了。又不免在心里埋怨他：那就不想那歪五六不行。可表面上还得再次安慰他：“认了吧，人安全就好。破财免灾，往后可别动那东西了，黑灯瞎火地锯树，多危险！想想心宁就后怕。”倔强的小军板着脸没吭声。 真是没办法，再困难也不能想这样的辙去，危险又名声不好，何苦呢。 这次回家，还听母亲说，全忠双目失明了。她叙述这件事时，丝毫不同情，我很纳闷，这不是母亲的做派，她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啊！于是我就说：“妈，全大爷眼睛看不见了，你好像并不同情他啊！”“还不是他自找的，文化大*革命中，好好的妙山庙神像，让他们几人给扔到老哈河里去了，营子人可骂他们了。那么重要的东西，多远的人都来庙里烧香拜佛！现在可倒好，神像没了，庙拆了，多可惜呀！老天爷能不怪罪他们吗？想起来我就想骂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母亲依然很气愤。 也是，村子里像母亲这个年纪的人，基本都没文化，他们迷信，庙里的神像就曾经是他们的精神寄託，他们能原谅那些毁坏神像、破坏庙宇的人吗！ ☆、第五十四章 1990年4月21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安安被她二姨小慧带回姥姥家好些天了。我天天放晚学去那里，安安还没戒奶。天气渐渐热了，再不戒奶，恐怕就得等到秋天了。暑热天是不可以给孩子戒奶的，那样大人会闹乳腺毛病的。再说，下雨打雷等恶劣天气，也会影响我来回往返。 今天，我决定给安安戒奶。晚上下班，我没回娘家。饭后躺在床上，我眼泪禁不住扑簌簌流了下来。我的*胀痛，更想安安。安安第一次夜里不在我身边，惦记、思念的痛苦折磨着我，我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直到鸡叫了，我才迷迷煳煳睡着了，但很快就被恶梦惊醒了。梦中，安安在大声哭，在“妈妈”、“妈妈”喊个不停。 第84页 我几乎一夜无眠。我的心被摘走了，我魂不守舍。母亲惦记儿女竟这般执着、强烈，以前没体会，如今清晰感受到了，天下儿女没有理由不好好孝顺母亲啊！只是母亲对儿女的牵挂就足以让我们铭记一生，何况她又辛辛苦苦把我们拉扯成人呢。其中的艰辛，没做过母亲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的。母亲太伟大、母爱太神圣了！母爱如阳光雨露、如涓涓溪流、如什么都不足以描绘得出啊！母爱无词句可以形容。 在学校，讲课那几分钟没想安安，放下课本，目睹孩子们或读或写，我又想安安了。安安爹不让我回去看安安，说她看见我还想吃奶，再吃戒奶就前功尽弃了。我忍受着看不到安安的煎熬，痛苦得几近发疯。 1990年4月26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早晨，老家一个在我校读书的邻居捎来口信，说安安病了。我马不停蹄赶回家，安安正在她二姨怀里坐着，可怜巴巴的样子，见到我哇地一声哭了。哭声中透着伤心、透着委屈、透着不解。我非常自责：这是的，给孩子戒什么奶呢？因戒奶、想妈妈导致孩子生病，我懊悔不已，无法原谅自己。 安安扑进我怀里，两手撕扯我的衣服，不顾一切地找奶。口中不断地“奶奶！”“奶奶！”。我不忍心拒绝，也不忍心不拒绝，矛盾极了，就说：“安安乖，别再吃了，妈妈这流血了，你看。”安安见涂抹着红墨水的“奶奶”，又哇地一声哭了。简直太可怜,我的心都碎了。小慧流泪了：“还是再让她吃吧，多可怜啊！”小兰眼圈也红了：“都戒好几天了，这不白戒了。” “安安乖，你就摸摸行吗？别吃了。”岂料安安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摸着摸着，嗖一下把*拽进嘴里，再也不让拉出来。至此，一场轰轰烈烈的戒奶运动以失败告终。家里还分成两派，差点没吵起来。孩子戒奶就像成人戒大烟，太难了。 1990年4月26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回家，听妈妈说前街老太爷的三女儿，即我的三姑奶奶，就是当初那个给小军保媒的那个三姑奶奶，她的大儿媳妇死了。我们都感到很痛心。三姑奶奶的大儿子和小军我们都是上下界同学。他已经有两个女儿，总想再要一个男孩，可是农村计划生育很紧，三姑奶奶她们就找个体诊所医生擅自给儿媳妇取节育环，结果留下流血不止的毛病。经过将近一年时间的治疗，没什么大起色，不久就去世了。还不到三十岁的人，就因为她婆婆一家的重男轻女，葬送了年轻的性命。 大儿子的两个孩子，无疑问得由三姑奶奶来抚养了，五十多岁的人了，又患高血压，这份苦累可想而知。三姑奶奶倒是有三个儿子，还不是得自己亲自耕田做饭，哪一样眼不到手不到能行，想不开。 我们单位有四个同事家都没有男孩，只有两个女孩，他们都生活得很快乐，也没见他们比别人矮一截。女孩也是龙的传人。歧视女孩，有个为难招窄又首先想到女孩，显然，男孩是用来专门撑门面的。其实，生男孩名好，生女孩命好。生男生女都得好好教育他们，只生不教育，将来遭罪的不止自己，父母首当其冲。 1990年8月27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经过五年的本科学习，小战终于从省城医学院毕业了，他自己苦尽甘来，一家人也终于松了一口气。从此，五十多岁的母亲和妹妹们，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起五经爬半夜，一年不知道把自留翻几遍，席葱、栽烟，卖葱、卖烟，倒蹬几个有限的钱，供小战读书。 小战被分到本省管辖下的一家地区医院当医生。医生这份职业，学的时候辛苦，工作过程中也不轻松。但是，这些都难不住从小就歷经磨难的小战，人生的狂风暴雨、雷电交加，我们都经歷过了。工作的辛苦、生活的困顿，都只能算小菜一碟，根本不在话下了。 小战上班临走之前，去父亲坟上烧纸烧香，祭拜父亲，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父亲终于可以含笑九泉了。他老人家生前总是恨铁不成钢，恨不得一下子把他自己会的知识全都倒给我们，我们也得一下子都装下，稍有些慢，不遂他的愿，他就禁不住大发雷霆。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不同的人吸收、消化知识的速度、能力是有差异的，欲速则不达。再加上他边缘性的人格，曾经严重地伤害过我们的身心，给我们的心理留下巨大的创伤。虽然经过多年的修復，仍然会不时地渗出血来。 当然，这个家也不尽是捷报频传，也有令人沮丧、气馁的事情。小兰越来越没信心，她感觉以她当时的成绩，考高中连门都没有，于是在上学期离中考还有两个月时，选择了辍学，我们没再三催促她，让她顺其自然了。小慧当年成绩比她好多了，大家磨破嘴皮子劝说，费尽了周折，到头来还不是一事无成。人自己不想做的事，别人再使劲都没用。再说，小兰的成绩确实很糟糕。 话是这样说，我还是难受了很长时间。作为家里的老大，我会情不自禁地替弟弟妹妹们着想，潜意识里就有那份责任感，想不管都不成，控制不住自己。安安爹说我爱操心，操心有瘾，其实人家没有我的操心照样会很好。我不以为然，继续我行我素，哪一个都得关心到了，习惯了。 1990年9月5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第85页 安安对我的依恋越来越大了。每到周五下午，她就不厌其烦的自言自语：“妈妈一会下班就来了。”尤其太阳快下山时，她站在姥姥家大门外不肯进家，直到我出现，她老远就跑过来。我赶紧下车，一边支住车子，一边喊着：“安安慢点跑，别摔着！”快步上前抱起她来。她紧紧搂住我的脖子亲了又亲，“妈妈”、“妈妈”地叫个不停。 此情此景，我无限感慨：做个母亲简直太幸福了！生为女人，一生没能做成母亲，不是完美的一生。 今天傍晚下班回家，安安和玲儿的弟弟春儿正脸对脸地站着，春儿啃着玉米，安安不眨眼地看着。见我来到跟前，她哇地一声哭了。我忙蹲下身去说：“咋不给我们一点吃呢？”坐在矮墙头上和小慧唠嗑的玲儿说：“小慧不让我们给她，说是怕安安拉肚子。”我说：“少掰给我们一块，让我们尝尝吧！” 安安接过玉米，破涕为笑了。我也明白，孩子哭就给东西，似乎不合适。但是，让一个一周岁多的孩子，眼巴巴的看小朋友吃东西，显然残忍了些。 平时，小慧不敢给安安读童话《小花猫找妈妈》。只要一读到小花猫找不到妈妈的情节，安安都会泪流满面，也找她自己的妈妈。大家都很小心，说话尽量不提念我，以防安安借题发挥，又要找妈妈，找不到就啼哭。 听玲儿说毛子爷爷家的大儿子锁子去他姑姑那里学木工活去了，二儿子二子去那里学开车了，家里只剩下三子和他爹俩人。他爹长在外面，三子恐怕连过去飢一顿、饱一顿的日子也保不住了。最倒霉的还是三子，他还太小，一时半刻走不出去，只能忍受着。“忍”是“心”上插着一把刀啊，如此痛苦的感觉，让一个十多岁的孩子翻来覆去经歷，岂止是残忍，简直是没人性。 不知三子妈听到此消息没有，如果听到了还无动于衷，相信三子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没妈的孩子像棵草。三子可是有妈的孩子，他的妈妈曾经是那么爱他，现在三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她可该出手了。 ☆、第五十五章 1991年5月15日星期三天气状况：雨 安安进步越来越大，已经会背诵许多首唐诗、宋词了。比如骆宾王的《咏鹅》、李白的《静夜思》、白居易的《草》、杜牧的《清明》、杜甫的《春望》等等，安安都背诵得有模有样、有声有色，她自己她非常有成就感。小慧、小兰再一表扬她，她就更来情绪了，奶声奶气地背个不停。看得出来，安安真的把背诵这些古典文化经典当做日常一项活动课了，乐此不疲。 小慧、小兰更有成就感。她们是安安的专任教师，两个人带一个孩子，对孩子来说，比研究生的待遇还高。对她俩来说，安安如果不比其他同龄宝宝优秀，她们俩可能就没面子，会成为她们人生的一种缺憾似的。只要一有人来串门、或者做客，她们就启发安安，久而久之，安安就主动地给人家背诗、唱歌，以此为乐。 我有时也在想，小慧教导安安如此卖力，可能把她自己没能读完书的遗憾变成一种动力了，变相在安安身上体现出来。以此好好展示一下自己，证明自己。英雄终于找到用武之地，在舞台上挥洒自如、尽情表演。换句话说：安安就是小慧走向社会的的一部作品，她要让自己的作品思想性、艺术性都成为一流，可读性强，引人入胜。 母亲见安安极其煳煳（东北方言，特别喜欢跟她的两个姨玩的意思）她的两个老师，也少给她们俩分派活计，尽量自己多做，让她们俩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孩子，教导孩子。母亲的伟大再次凸现出来，熠熠生辉。她不仅时刻关照自己的孩子，还时刻关照孩子的孩子。有母在堂，我们哪怕长到三四十岁都是孩子，真幸福啊！母亲的职业是母亲。 1991年9月18日星期三天气状况：雨 安安三周岁了，安安爹要送她去他单位幼儿园。我从内心深处捨不得，我们第二次因为安安闹矛盾。小慧、小兰也都捨不得，安安自己更不愿意去。矛盾归矛盾，毕竟是大是大非问题，马虎不得，还是按时送安安入了园。 暑假期间，我还带着安安在幼儿园见习一段时间，可是，安安照样哭。安安爹受不了安安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叫，就叫我送她。我送安安，当我离开幼儿园去上班时，她哭闹得更厉害。她死死地抓住我的衣服不松手，喊着“妈妈别走，妈妈别走！”哭得抽抽噎噎，我也眼圈转泪儿。她扯着我的衣服打拖，幼儿园老师抱住她，让我快走，见安安极力挣脱，哭天喊地，我迈不动步。老师催我快走，我一步三回头，一边走一边流泪。这半天，我在单位坐不住、站不住，抓耳挠腮，左右不适。似乎心被摘走了，锥心般的痛辐射到周身的每一处末梢神经，包括汗毛、指甲。痛苦到了极点。 安安整整哭了两周，我也几乎痛苦不堪两周。终于，安安适应了幼儿园的生活，我的心才回归原处。那天下班后，我去接安安，江老师见我等在教室门外，就把安安抱上讲桌，让安安背诵古诗《送元二使安西》，安安高高兴兴、大大方方、声音洪亮，地背诵了一遍。老师同学使劲地给她鼓掌，安安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我心里甜蜜无比。 第86页 1992年6月1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今天，安安幼儿园举行运动会。中午放学回来，安安带回来一块手绢，进门就交给了我。原来，安安在运动会上得一块手绢、两块水果糖，糖被吃掉了。小安安真是好样的，我为安安感到自豪，这么小年纪就获奖了，太了不起了。 安安愿意和小朋友玩。可是，附近邻居家总共有两个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又都是男孩。尤其东院的男孩，非常有劲儿，整天拿着一根木棍子，动不动就转着圈游。可能是男孩，能量大无处释放吧。那次，那男孩又轮木棍，安安正好从旁边经过，被木棍击中头部，痛得孩子哭了很长时间都哄不好。把我心疼得不行。从此，我不让安安跟那男孩玩，他没深浅，安安不会看火候，容易受到伤害。我也加强看护，安安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一步不离。 我经常把安安带到女孩堆里去玩。家属院前街有个叫小丽的女孩，很有领导才能，她身边总聚集着好几个小女孩。她们在一起唱歌、舞蹈、做游戏，玩得特别开心。安安最喜欢她们的童谣。其中有几句，我都记住了。“拍打，拍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轱辘轱轳锤儿，轱辘轱轳叉儿，轱辘轱轳一个变成了仨，仨变俩俩变仨，七十二个变十八……” 安安站在一边看几个女孩游戏。小丽善良，还会和小孩交流，把安安拉过去，和她们一起玩。她们和安安年龄相差太大，她又让其他女孩放慢速度，教安安做。 通过正面、侧面观察，我认为小丽比较可靠，有爱心、有耐性，完全可以做安安的大朋友。我就给小丽买几支铅笔、田字格本，以感谢她对安安的帮助。以后能继续和安安玩。 1992年9月6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二弟小战已经工作两年多，与女友也恋爱多年，打算在“国庆节”结婚。家里条件不好，给他提供的援助有限，他理解，反过来安慰母亲：“好儿不䝼父业。我们两个用自己的双手去挣。……”话虽如此说，我们还是很惭愧，小战二人在外地，人生地不熟，让他们自己白手起家，比家里什么都给置办好，拎着扫帚上炕的年轻人得多奋斗十年。这十年，正是人生的黄金时期。 还得说大家有福，小战媳妇没计较，竟然大度地接受了家里一穷二白的现实。我们一家人感激涕零，现在这样的好姑娘不多了。我们单位赵老师给我们说过一个磕，很能概括目前的女孩子们。女孩们找对象要三金一踹，外带两甩。即：金项鍊、金耳环、金手鍊，一台摩托车，甩掉男方父亲、母亲。 时代变了，人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也变了。拜金、享乐成了很多女孩子们的代名词，过去男女之间，那种凭纯粹感情交往的越来越少。“学得好不如嫁得好”“嫁得好一辈子享用不了”。 1992年10月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十月三日，农历九月初八，是小战夫妇举行结婚庆典的日子。家里没办酒席，我们一家人来到小战家，在酒店里参加他的婚礼庆典。结婚典礼现场隆重热闹异常，他们的同学、同事、单位领导及我们这边的亲人等。 婚礼在乐曲声中正式开始，母亲一个人坐在家长席上，形单影只、茕茕孑立。旁边那个属于父亲的位置空着，我的眼泪立即噼里啪啦掉了下来，小慧、小兰也都泪眼婆娑了。父亲如果还健在，高高兴兴地出席他最偏爱的儿子的婚礼，该是多么自豪荣耀啊。小战大学毕业，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救死扶伤，职业令人羡慕。可惜，这一切父亲都没有机会亲眼目睹了。 当婚礼进行到*，主持人高声宣布：“下面请二位新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时，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泪水横流，只能双手用力捂住脸，以防哭出声来。 …… 安安是个人来疯，这么大的场面，她一点也不胆怯，反倒兴奋异常。天使一般，蹦蹦跳跳地穿梭于酒桌之间。小辫子左右摆动，蝴蝶似的飞来飞去，引来众多目光。成了会场另一道风景。 老儿子把媳妇娶进门，了却了母亲人生最大的心愿，她从此终于可以彻底松口气，好好歇歇，享受享受生活、享受享受人生了。母亲前半生太曲折、太不幸了，现在上帝终于向母亲露出了笑脸，让母亲苦尽甘来，安享晚年幸福时光。 1992年12月1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喜事接二连三。晚饭后，小战来电话说媳妇怀孕了。我高兴得不得了，我又要多一个侄子或者侄女了，母亲又增添一个孙子或者孙女。添丁增口，这是多么令人欣喜的事情啊！ 相信母亲知道信儿，会立即就想到小战身边去，结婚这件人生大事，母亲没帮上多少忙，愧疚至极。如今儿媳怀孕，他肯定想前去伺候，以此弥补心里的歉疚。我是母亲肚子里的蛔虫，我了解母亲。 1992年12月5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周末，我匆忙吃过早饭，就带上安安回娘家了。我亟不可待地想把小战媳妇怀孕的消息告诉母亲，安安不让，她要亲自告诉姥姥。 一进门，安安就大喊：“姥姥，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母亲忙迎出门来：“我的好安安，你有啥好消息快说给姥姥听呀。” 第87页 “先不告诉你，你猜猜。”安安调皮，故意卖关子。 “是不是安安又得奖了？” “这个消息比得奖还要重要！” “那是啥呢？姥姥猜不着了。你快说吧，别让姥姥着急了。” “告诉你吧，……”安安对着姥姥的耳朵说悄悄话，故意让其他人着急。 “这是真的？安安没骗姥姥吧！”母亲把目光转向我。 见我在点头，母亲兴奋地笑成了一朵菊花，她欢欣鼓舞，喜滋滋地说：“这我得去，他们上班忙，顾不上好好做饭，好将就，可不能叫他们苛兑（东北方言，虐待的意思）着我孙子。”很快，母亲的目光就又黯淡了：“唉，死老鬼，你不好好活着，这要是还活着，不正该享福了。你没那命呀！老早躺那挺尸去了。” ☆、第五十六章 1993年5月31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安安更可恶了，她竟然变得抠门儿了。今天我给同事两个角瓜，被她看到了。同事说：“这是你妈妈给我的。”她生气地说：“我妈妈是个坏蛋。”同事们大笑。 我感觉很尴尬，尽管安安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儿，可毕竟表明我们的教育不周到。回来的路上，我再次给她讲《鼠哥哥和熊弟弟》的童话故事。这次她可能明白我的用意了，当我说下午再送给她李姨一个角瓜时，她没反对。 我又想起了安安第一次挨打的事。那次我去街里一个同学家拿一本教材，安安说啥都要跟着去，不让她去，她大哭大闹。我走她在后边跟着跑，安安爹往回拉她，拉不回。安安爹气坏了，捡起一根树条来，朝安安身上抽打好几下。这下，安安安静了，既不非要跟着了，也不哭闹了，只是默默的流泪。 我很心疼，但是安安爹那气愤不已的表情也令我吃惊，我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火。从前父亲瞪着大眼睛，恶狠狠地打我们的情景，又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在我脑海里闪重映。二十多年过去了，还记忆犹新，可见他给我造成的心理创伤有多深，心理阴影有多大！我得和安安爹谈谈，可不能再这样孩子了！一旦打失手，会毁了孩子一生；打孩子是大人的无能，和风细雨的说服教育更有效。 1993年8月3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下午，我带安安去曾经的好伙伴桂芳家玩。她出嫁后户口没迁走，婆家那里穷山恶水，令她烦闷忧伤，于是又回到了娘家。经过近一年的奔波，才在这里落了户。我经常去她家看看她，我们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同学，是住前后街的邻居，还有点转折亲。直到我去外地读高中，来往的才不那么频繁了。 上初中时，我们的友谊达到了*。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形影不离。她胆大心细，能说会道，会来事儿，学习成绩一般；我胆小怕事，拙嘴笨舌，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我们二人正好互补。 那时，村里的树林子被护林员严加看护，那年秋天，连树叶子都不让搂了，说是以后分。那时还没分田到户，家里烧柴年年不够用。没粮吃没办法，没柴烧咋也不能䝼着。于是，桂芳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偷着搂树叶子。 每天晚饭后，我就背着花篓来到桂芳家，我们一起在她家写作业，睡觉。他家屋子多，她母亲把最好的一间屋给我们（桂芳姐姐桂平、妹妹桂兰、桂芳三姐妹和我）住。早晨天刚放亮，她母亲就把我们招唿起来，我们齐刷刷起床、穿衣、出发，去偷着装树叶子。我们专去大沙包前去装，那里已经被秋风堆得老高一堆堆，一档档，厚厚实实卧在地上，多极了。我们跟本就不用往一块攒，直接往花篓里收即可。三下五除二，不费吹灰之力，就装得登登满。那叫惬意！ 别看我们就四个姑娘，但是，穿密林，绕坟堆儿，我们都走得快步如飞，疾如闪电。 桂芳妈说得好：“你们就大胆地装去吧，别看大队说是让护林员看着，那是吓唬人的。一个破树叶子，谁犯的着起五更爬半夜的去抓。”桂芳妈果然料事如神，确实，我们悄悄地装了一秋树叶子，供了家里一季子烧的，愣是连护林员的影子都没看见过。真验证了那句话：撑死胆儿大的，饿死胆小的。 那时的我们正处于长身体的阶段，有的是力气，总吃也吃不饱。有时候，桂芳妈感觉到我们没什么东西可吃，闲心难耐，就给我们炒点瓜籽吃。那天晚上，桂芳妈又炒了一些瓜籽，桂芳用塑胶袋装，瓜籽立即露出来撒了一地。塑胶袋也抽搐到一起，成了一个皱皱团。我们大笑，桂芳更是笑弯了腰。那时塑胶袋还凤毛麟角，我们都不了解它。 桂芳妈就是一个如此善良、善解人意的人。那年，我们几个伙伴去树林子捡蘑菇，桂芳眼尖，发现一只刚睁开眼睛不久的小兔，就拿回了家。桂芳妈看到缩成一团的小兔，立马严肃起来，赶忙问从哪捡到的，快送回去。“为啥送回去呀？”桂芳不解地问，“它想它的妈妈呀。再说它正在吃奶，不会吃别的玩意，离开它妈，它还不得饿死呀。”桂芳不情愿。桂芳妈见此又说：“要是你让别人抱走，你能不想我吗，我能不想你吗？”桂芳没话说了，乖乖送了回去。 如今，桂芳妈因高血压中风了，四肢没受到什么大影响，大脑却受到严重损伤，见人接物，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热情，她冷漠、麻木。我每当见到她，心里都酸酸的。往事如烟，物是人非，我再也见不到以前那个智慧、聪明、善良、热情的桂芳妈了。 第88页 1993年9月16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小战媳妇生了个女孩，母亲老大不高兴，“这要是个小子有多好，你在门后藏着来吧。”母亲对着襁褓中的宝宝，自言自语，好在此刻弟媳没在旁边。我劝她：“男孩女孩都一样，小军倒是男孩呢，让你省过心吗！你在你儿媳妇面前可别表现出来呀。”母亲重男轻女，小战夫妇都没在意，母亲年纪大了，他们能理解。但是，母亲还是仔细、认真地伺候月子，料理孩子，做饭，搞卫生。 母亲还在考虑另一个问题。她如果等小战媳妇上班了还继续给他们孩子的话，家里就只有小慧、小兰两个女孩，她不放心。小慧是不二人选，可是小慧毕竟二十多岁了，也该选着对象了。小兰最小，性格急躁，又没有专门带小孩的经验。母亲思前想后，感觉怎样都不是最佳方案。她徵求我的意见，“那还不好办，先让小慧来看孩子，等孩子大点了，担沉重些了，再叫小兰来哄呗，小兰处对象还赶趟。”“也是，我咋就没掂对开呢！”母亲显出了愉快的神情。 明天我就该回去了，我还是担心母亲，担心她在小战媳妇面前露出重男轻女来。就又嘱咐她：“妈，人小战都没嫌弃女孩，你可别嫌弃啊！再说生女孩也不是女人说了算的，而是由男人决定的。”母亲瞪大眼睛看着我，异常吃惊：“是吗！谁说的？”“科学家说的，人家早就研究出来了。”“哦，原来是这样呀，我头一回听说。”母亲似信非信。 1993年10月24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下午，小慧去相亲了，男方家离我家是多里路远，土地平坦肥沃。家里人口不多，人口结构也很合理。小伙子大高个，长相一般，正儿八经的过日子人。双方看着还都顺眼，表示可以处处。小慧年龄不大，只是母亲很着急，说什么农村姑娘，又没工作，得早点找，找晚了好的就都被人挑走了。我家情况特殊，孩子不容易在当营子找到对象等等。 对这个男人，小慧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只是感觉一般。用比较时髦的词来说就是不来电。 1993年12月18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小慧和那个小伙子订婚的日子。上午，二婶、四叔陪同小慧前往。下午，日头还未偏西，小慧红着眼睛来到了我家，进门趴在炕上就哭起来了。 原来，男方家三间房，女客人在东屋，男客人在西屋。可能平时西屋只有那男孩自己住吧，炕梢垛着老高的行李，用一个苫单苫着。当小慧去西屋满酒时，有一个客人可能往后一靠，高高的被垛突然坍塌了，一个个黑黢黢的小枕头滚了下来。顿时，屋里乱成了一锅粥，大家七手八脚拾掇行李。小慧惊呆了，这哪里是一个有着三个女孩儿的家呀，太骯脏了，没有一件干净行李，这是个啥人家。小慧勉强满完酒，饭也没吃，早早地回来了。满酒的几个钱扔在我们家，回家去了。 1993年12月24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小慧订婚当天就跟媒人说退婚，可难为坏了媒人。这可能是我目前听到的退婚速度最快的例子了。第二天，媒人来到我家，黄瓜、茄子，三七疙瘩话说了几箩筐，把一家人堵搡地无地自容。母亲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没一句话出口。自己孩子没把事办地道，让人家媒人进退维谷，她心里惭愧。 恰好此时，小军来了，他和媒人针锋相对。媒人来拿彩礼钱，把满酒钱也要带走。小军恼了：“啥？满酒钱还想往回要，我们家这么大个姑娘叫他们白看！我们家不缺这几个钱儿，但是满酒钱不退。”媒人和我们家彻底断绝关系。 我当时没在场，过后听到这些，心情非常沉重，如果父亲如果还在，咋也不会出现这样尴尬的事情。 ☆、第五十七章 1993年12月28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小慧自退婚后，情绪一直很低落。窝在家里，很少出门。母亲担心她窝出病来，就撵她出去散散心，于是，她就去老姨家了。 说来凑巧，老姨得知小慧的遭遇，马上就告诉她，老姨夫的一个亲戚的儿子正在找对象。问小慧有没有心思，如有，可以帮忙给介绍。小慧二意思思，没说找，也没说不找。老姨没再提念，此事就先撂这了。 谁料几天后，那个小伙子来了。大家在一张桌上吃的午饭，两个年轻人毕竟初次见面，相互只是礼节性的打个招唿。倒是老姨夫妇，咋看咋感觉他俩合适，于是有意撮合。老姨夸小慧漂亮能干；老姨夫夸那小伙子长得帅，读书多。一次不期而遇，竟然成了二人的相亲会了。 小慧还是有些举棋不定，上次的事情搞得她狼狈不堪，至今心有余悸，几乎患上恐婚症了。老姨见她没主张了，就折中一下，两个人过后都仔细想一想，如果感觉印象还不错，就再告诉老姨，老姨再给他们跑腿牵线搭桥。 小伙子对小慧更钟情些，居然第二天让他母亲来回话了：她儿子非常愿意和小慧处对象。情人眼里出西施，小慧身材不高，穿着高跟鞋也就一米六；好在面容清秀、白净，大眼睛格外有神。这回小慧谨慎了，说自己做不了主，还得回去徵求母亲、哥哥、姐姐的意见之后才能决定是否可以处处看。人不吃一堑不长一智。之前那次相亲，小慧自己就答应和人家相处了，相处没几个月就订婚。果然仓促出错，弄得磨磨唧唧，人仰马翻。 第89页 1993年12月3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和小慧年龄不相上下的几个孩子，也多数都谈恋爱了。毛爷爷的大儿子锁子尽管才二十岁，都要结婚了。 我推测这孩子很早就失去母爱，父亲又五马倒六羊不务正业，让他们兄弟受尽了委屈，受尽了罪。心里孤寂，渴望爱，一旦有一个女孩给与他点爱，他就会像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牢牢地攥住，绝不松手。恐怕他自己也未必明白，这到底是爱情，还是找一个盛放感情的容器，来寄存一颗伤痕累、飘泊不定的心。 比锁子还小一岁的二子也有女朋友了。他在外地当兵（为了能当上兵，他隐瞒了年龄，给自己长了两岁），和当地一个比她小很多的女孩好上了。如今也转业回来并且带回了女友，也投奔他哥哥锁子去了。 1993年12月3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东院珠子姑姑那年生育一个男孩之后，去年又怀上一对双胞胎女孩。可是，正是这对女孩夺去了她们的母亲的健康，她们自己也双双夭折。珠子姑姑家不富裕，于是生产时，她没有选择剖腹产，而是正常生产。乡村医院条件差，医疗水平低，没有血库。结果，造成了珠子姑姑产后大出血，她自己的命总算是保住了，一对可怜的女孩却连这个美丽多彩的世界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就永远的离开了。珠子姑姑的心被掏空了，心也被带走了。 “老天爷这次又没睁眼。”亲人们这样抱怨着，嘆息着，无奈着。眼巴巴地看着珠子姑姑健康状况每况愈下。她原来那张年轻红润的脸，变成了一张老人脸，满是细密的褶皱；竹子一样笔直的身材变成了老妪。从此，例假再也没有来过。全身无力，再不能从事劳动。好歹她还有命在，当年堂伯的妻子---我叫她三娘，和珠子姑姑同样的情形，只一年多就去世了。 女人生孩子就是从鬼门关走一遭，都摸着阎王的鼻子了，阎王一瞪眼，多少女人就没了命。胎盘前置、羊水栓塞……哪一样不能要孕妇的命啊。 1994年2月18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听母亲说，毛爷爷家的三子，被三子妈妈接去以后，三子过得很好。三子妈妈已经嫁了人，那人还是一个局长。只是那局长年龄比她大许多，身体不是很好，但是对她们母子很好。局长家只有一个小女儿正在读书，其余的孩子都已经工作了，单位也都非常好，没人回去打扰他们。 三子在那里生活得十分幸福，丰衣足食，又有学上。三子跟着他父亲生活时，受尽了委屈，遭尽了颠簸。特别贪夜，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睡一会觉，行走坐卧，安安稳稳，从不踢蹬上杆。尽管他的继父孩子不少，却非常喜欢他，经常夸他懂事，告诉他不要拘束，这里永远是他的家。 三子突然进了天堂，极为不适应。他继父越是疼爱她，他越是不安。他继父感觉到孩子被伤害得太深了，就不怎么说，把爱都落实到行动上。渐渐地，三子活泼些了，但跟那些淘气小子比，他还是女孩一样文静。有的男生搞恶作剧，捉弄他，管他叫“丫头”，他也不恼怒，更不反抗或者那些傢伙扭打。 毛爷爷众叛亲离，在外边借不到一个子儿，骗不到一分钱，大家几乎都不理他了。他一个人呆在空荡荡、冷冰冰的家里，要吃没吃，要烧没烧，要花没花，日子过死门了。也厚着脸皮，去找大儿子去了。可惜，一个本来好端端的家，被他搞得妻离子散，家里都成了荒草片，没人烟的一般。 自毛子家老奶奶走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她。我们曾经前后院邻居多年，她的音容笑貌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也没感觉想她，是时常梦见她，怪吧！其实，潜意识里，我非常惦念她。 记得她当年结婚时不下车，车老闆子很有意思，就要把车赶走，看她还在车上坐住了吧。谁料她无动于衷。马车司机只好“逾”地一声把马车叫停，反倒自己很下不来台。第二天晚上交酒，我自己去后院看，被大家搅扰出来的马蜂（住在我家院墙洞里）蜇着了脸，痛得哭着跑回家。往事如烟，物是人非，不堪回首。正像电视剧《渴望》主题曲所唱：“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过多少朋友，仿佛还在我身边，有你与我同在，相知年年岁岁……”作为旁观者的我们都唏嘘不已，不知毛爷爷做何感想？ 1994年3月20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三月二十日，农历二月初九，小慧结婚的日子。小慧和老姨给她介绍的兰姓小伙子经过几个月的相处，情投意合，今天终于走到了一起。我们家依然没有大操大办。 当接小慧的汽车要启程时，二弟媳往车轱辘底下泼一盆水，意思是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女。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父亲去世时，小慧才十来岁，如今，十多年过去，小慧都做新娘了。匆匆岁月染白了母亲的黑髮，儿女们都扎上翅膀渐渐离开了她。只剩下小兰自己，她还在给小战带孩子，家里就剩下母亲自己了。一个人的家，连个说句话的人都没有，孤独、寂寞可想而知，这和蹲监狱有啥区别！ 我和小战都叫她把地租出去，把门窗插上，到我们两家来住，她不肯。说一个人更好，自由，想吃啥做啥，想啥时起床就啥时起，想啥时睡就啥时睡。尽管如此说，她的眼睛分明有泪花在闪现。 第90页 母亲一生，养育了一大群孩子，到头来，孩子们都各奔东西，还是她一个人留守家园。我们大家都嘱咐她，千万好好做饭，好好吃饭，别将就，别对付。她一一应答着。 1994年3月22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晚上，安安爹从外边喝醉了。他回到家，往地上一躺，我一个人用上吃奶的劲儿，愣是扶不起来他。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拔凉拔凉的：我的老天爷呀，我父亲当年三天一大喝，两天一小喝，几乎天天都在酣醉中。我们兄弟姐妹被吓破了胆儿，遭尽了殃。如今，找个对象又这样，难道这是天意？我这辈子算是完了。 我心灰意冷。但是，那也得设法把他给扶到床上去呀。我抱起安安爹的头放在安安怀里，我架起他的腿，我们两人使劲地抬他。突然，安安爹嗖地一下坐起来，哈哈大笑：“我没喝醉，我就是看看你们如果我喝多了，你们管我吧！”我瘫坐于地，嗔怪他如此恶毒、残忍的考验。他不解，以为我小题大做。我把自己童年是那段不堪回首的特殊经歷，原原本本讲给他听。他也为之动容。 安安爹在一个特别温馨的环境中长大，从小没被家长戳过一手指头，但是家长又不溺爱他们。他们兄弟姐妹哥哥谦和有加，不骄不躁。父母性格温柔和蔼，孩子一般不会出现火爆脾气。在我们姊妹兄弟中，小慧性格最好，其次是我。我还要加强修行，尽量不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第五十八章 1994年3月3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自小慧出嫁后，我就特别想他。她在家时，是我的左膀右臂。我有大事小情都会找她帮忙，带孩子、买东西等。现在太缺手了。安安更是如此，她和二姨在一起久了，情感上离不开她二姨，几天见不到就想得寝食难安。我们母女对小慧太过依赖了。 那天，小慧我俩骑自行车从街里回娘家的路上，后边驶来一辆大卡车，风驰电掣般从我们身边唿啸而过，巨大气浪将我们连人带车掀翻到旁边的沟里。我们挣扎了半天，才从沟里爬出来，互相看看，再各自活动活动，无大碍，都能动。拖上来车子，拍拍身上的土，走着回家了。 我们惊魂未定，极力让自己镇静，尽量平静地向母亲叙述了我们在路上的惊魂一幕。母亲大惊，二话没说，径直去小卖部买上黑纸，去村后树林里给东院二太太烧了。 原来，夜里母亲夜里梦见二太太跟她说没钱花了。迷信的母亲后悔不迭：“我一早晨就去给你二太太送钱好了。” 小时候，母亲异常娇惯我。带着我干活时担心我受委屈，就把我交给二太太看护。二太太家三口大人，没有其他小孩子，把我当成宝贝。我在她家受到很大优待。这份恩情母亲一直记着，经常讲给我们听。尤其一个细节，我们都听过无数遍了，但是遍遍动容。冬天寒冷，出身蒙古族的二太太，就用她的蒙古族棉袍的长大襟揣上我，一丝风不透，以此来保护我。我有记忆后，总能感受到来自老人连绵不断的爱。不难理解，老人在我身上付出的辛劳多，自然就格外关爱我。 1994年4月5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听说小圆姑奶奶（早年和老姨、团圆媳妇一起玩耍，三人结拜为异性三姐妹。我叫她二姑奶奶。）的丈夫酗酒过度突然去世了。留下母子四人，最大的儿子才十几岁。二姑奶奶离娘家近，常回娘家。来回走经常到我家打听老姨的情况，对早年的那段友谊极为珍惜。她和老姨一样，都各自有三个儿子，没有女孩。这一点成为她们人生的共同缺憾。 二姑爷爷也是一个极为豪爽、侠义、干练的人。身材不高，酒量极大。经常和朋友们聚在一起，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二姑奶奶曾无数次劝过他，他一概当做耳旁风。二姑奶奶有一种预感：他早晚得出事儿，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早。我父亲的酗酒，过早离开人世，二姑奶奶无数次亲眼目睹过，可以说我父亲就是前车之鑑。无奈，二姑爷爷听不进去。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可是这一天真的来了，二姑奶奶还是无法接受，哭得死去活来。她主要是哭自己命苦：三个儿子，读书、盖房、娶妻、生子，还不得把她这个干核桃给榨干了。一个庄稼地上的女人能有多大能量！她越想心越窄，越想越没活路，也病倒了。 又是酒精作案，它身上背负的人命案数亿万计，人们不断地声讨它，要将它绳之以法，都前功尽弃，无功而返。为什么？就是有些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视自己的健康为儿戏。一旦为酒所伤，他们也惜命，也延医请神，也懊悔不已。可是一切都悔之晚矣，只能听天由命，只能听从阎罗王的召唤。是他们自己拱手把健康交给了酒精，是他们自己把老婆孩子让给了别人，又是他们自己把孩子推入痛苦的深渊。 1994年4月2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这学期，我才知道同事小席是母校（小学）的席老师的女儿。当年，父亲就以老席老师的孩子们为我们的榜样，说人家孩子个个聪明，都考上学了。我总惭愧，自己补习一年才进了个学，小战好些，一年冲进大学，其余几个连个高中都没读上。尤其小慧、小兰，他们既没能读高中，也没读上中专、大学，我自责自己没尽到督促、辅导的义务。每当看到有的家庭众姐妹兄弟都考上了，我就羡慕得不得了，也愧疚的不得了。 第91页 随着我对小席的了解，原来，她家姊妹兄弟六个，三男三女，她和弟弟中师毕业，其余都在家务农，有一个妹妹还脑残。父亲当年口中的“人家席老师几个孩子个个聪明……你们几个这么笨，如果在日本，早被扔到山上餵狼去了。”的话，不知是他听到的真实消息，还是故意夸大，激发我们努力、上进，抑或是……总之，人和人之间存在着差异，但不至于天壤之别。 教育学家研究表明：人只有百分之三的智力超常者，百分之三的弱智者，其余百分之九十六的人都一样。可见，两个妹妹未能实现她们考中专、升大学的梦想，就是努力不够，没有其它原因。不知父亲明白这一点不，以他天才的智商，勤奋和努力，我们个个都是博士才正常。有人说：孩子，你认为他有多聪明，他就有多聪明；你认为他将来有多优秀，他就有多优秀。我们人人都才智平平，可能是父亲从来就只盯着我们的不足不放，没发现我们也有优点吧。总拿我们的缺点和别人的优点相比，我们可不就是一无是处吧。 不是我鄙视劳动，社会各行各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只是，多读书、多休养任何时候都不过时，永远都是社会需要。 1994年4月22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这段时间，我迷上了吴敬梓的《儒林外史》。好多细节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太喜欢这本书了，几乎达到手不释卷的程度。以前只粗略地读过，印象不深。 如今重读，书中那些读书人的反面典型如王玉辉、严监生、严贡生等，欺世盗名，鸡鸣狗盗，太有典型意义了。只有一个是藐视科举制度的王冕是正面形象，孝顺父母、勤于耕种，读书作画，不慕荣华富贵，安贫乐道。非常值得后世知识分子学习，堪称读书人的楷模。 书中老朽王玉辉，着实令人唾弃。书中对他的几处细节描写，把他的性格入木三分地刻画了出来。使读者过目不忘。 王玉辉的三姑爷病逝之前，三姑娘派人将他的父亲王玉辉叫来，说自己男人已经亡故，自己生活上失去了依靠，大姐夫去世，大姐已经回到娘家，自己不忍心再回娘家拖累年迈的父母，就决定绝食自杀，追随丈夫去了。 三女儿公婆极力开导、阻止。王玉辉听了没有伤心哀痛，更没有阻止，而是表示贊成。 王玉辉道，“亲家，我仔细想来，我这小女要殉节的真切，倒也由着他行罢。自古‘心去意难留’。”因向女儿道：“我儿，你既如此，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难道反拦阻你？你竟是这样做罢。” 绝食到第八天，三姑娘家又派人来，三姑娘已经过世了。老伴儿听了，哭死了过去，灌醒过来，仍然大哭不止。王玉辉走到床面前说道：“你这老人家真正是个呆子！三女儿她而今已是成了仙了，你哭他怎的？她这死的好，只怕我将来不能像他这一个好题目死哩！”因仰天大笑道：“死的好！死的好！”大笑着，走出房门去了。 夫人昼夜啼哭，王玉辉也感觉在家无趣，就灰熘熘地去朋友家了。 短短的一小页文字，活灵活现地再现了一个受封建礼教毒害之深，没有人性，没有骨肉亲情的迂腐知识分子形象。 再就是严监生、严贡生哥俩。严监生是一个典型的守财奴，也是我知道的目前中国最早的守财奴之一。 严监生家财万贯，可是不捨得买肉吃，唯一的儿子实在馋极了，就买几两给他自己吃。严监生临终之前，睁着眼，伸着两个手指头不肯放下。大伙围着他，都不解其意。大侄子上前问道：“二叔，你莫不是还有两个亲人不曾见面？”他把头摇了两三摇。二侄子走进上前来问道：“，你莫不是还有两笔银子在那里，没交代清楚？”他把两眼瞪得熘圆，把头又狠狠地摇了几摇，越发指的紧了。奶妈抱着孩子插嘴说：“老爷是因为两位舅爷不在跟前，惦记着吧？”他听了这话，两眼闭着摇头，手依然指着不动。这时，他的妾赵氏分开众人，走近床前，说：“爷啊，别人说的都不相干，只有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看见灯盏里点着两根灯草，不放心，恐怕费了油。你放心去吧，我这就挑掉一根是了。”她从头上拔下簪子，挑掉一根。众人再看严监生时，他果真点一点头，垂下了手，顿时没了气。 严贡生横行霸道，竟然领着儿子一起作恶，能偷就偷，能赖就赖，坑蒙拐骗，无所不为。私自圈邻居家猪，赖船家路费钱，欺负弟弟留下来的妾赵氏，掠夺赵氏的钱财、房产。总之，他无恶不作，还以读书人自居。真是绝妙的讽刺。 ☆、第五十九章 1994年8月16日星期二天气状况：雨 前几天，村西头的石金出车祸去世了。四十多岁的他正当壮年，身体结实，精力旺盛，说走就走了。大家都嘆息不已，倒是我们跟前的几位老人，表现出人意料。西营子白髮苍苍的老太爷说：“哼，都是他自己当年造的孽。”之后不再说什么。 我明白老太爷的意思。母亲曾经说过，文化*大*革命期间，领着红*卫*兵破四旧的几个头头里，就有石金。“想不到事隔这么多年，神仙们还记着他当年的所为，还是找上门来了，人啊，必须得行善积德。”母亲发出感慨。 第92页 那天，石金骑着自行车去三十里路之外的朋友家，托朋友给三女儿寻个婆家，三女儿二十好几岁了，在附近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和她一般大的女孩们大多订婚或者结婚了，作家长的心里急呀。不知怎么了，那天简直邪了门了，石金骑着自行车走在公路边上，那汽车就像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撵着他跑，追到路旁风景绿化带里，把他当场就给撞死了。事后发现司机既不是酒驾，也不是疲劳驾驶，而是剎车失灵了。可怜的石金就这样不明就里地葬身于车轮之下。 1994年8月22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真是祸不单行，福不双至。石金出车祸一个多月，一家人还没从哀痛中走出来，石金大女儿翠翠又出事了。石金大女儿嫁给了邻村的一个小伙子。小伙子能说会道，他们在一个班读书时，对上眼睛了。初中毕业后，回家干几年农活，刚二十来岁就走上了红地毯。很快，随着两个孩子的相继出世，小伙子好吃懒做的毛病也暴露无遗，夫妻二人的战争连绵不断。女人嫌男人挣不来钱还想吃好的，男人嫌女人太磨叽，针尖儿对麦芒，互不相让，战争不断升级。 石金大女儿无处去诉说，以前一生气就跟公婆倒苦水，公婆表示爱莫能助。如今回到娘家诉苦，家里人也都没有什么好心绪：当初我们说啥都不同意你们的婚事，一看那小子就不是好个东西，三吹六哨的，你就是不听，现在这样我们能咋着！石女见最后一根稻草也飘走了，就哭着走了。 太阳还没下山，石女婆家来人送信来了，石女服毒自尽了。 1994年月12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二叔家的小儿子小伟来看望我母亲了。小伟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感觉工作单位不理想，于是，一边工作一边学习，又考上了硕士研究生。之后，研究生毕业，他又通过考试进入一家新单位，这家单位属于国有企业，经济效益非常好。他还不甘心，仍在继续学习，又考上博士研究生。如今他正在北京读博士研究生。当年，他上高中时，我买一本字典送给他。才几年的事！小伟是我么大家的榜样，我经常给安安讲述他如何刻苦、坚持不懈读书的故事，激励安安像小舅舅学习，做一个幸福的读书人。 二叔的三个姑娘都没读多少书，都早早出嫁了。倒是下边的三个儿子个个优秀，一个比一个有出息。老四小川专科毕业，就职于一家国企，老五小飞本科毕业，工作于一个县级局里。二叔教子有方，孩子们也勤奋刻苦。二叔在单位备受尊崇。 以父亲当年的优异成绩，以父亲的聪明才智，以父亲的高尚人品，家里没有一个人读硕、读博，我是那样的不甘心。但是，在自己及弟弟妹妹身上都不可能实现了。 1994年8月23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当年那个娇生惯养，上学时无恶不作，回乡后无所事事的季红，娶的是我们同班同学李玉，绰号“班花”、“明星”、“秧歌”。李玉面容姣好，大眼睛忽闪忽闪会说话；杨柳细腰，走起路来像扭秧歌，又像电影明星一样漂亮，三个绰号由此而来。 李玉就像一朵盛开田野里的红牡丹，娇艷欲滴。男生们围成一圈，义务守护着她，都想把她摘走。无奈季红最霸道，最有手段，最后季红捧得美人归。 别看季红不得人心，可是秧歌还是蛮可爱的。她虽然学习不好，但是单纯、善良，她也是一个不幸的姑娘。父亲早亡，母亲拉扯着她们兄弟姐妹四人，大家都同情她。记得那节化学课上，秧歌先是在桌子上趴着，一会，她哭了，大家的目光立即集中到她那里。原来，秧歌做梦了，梦见父亲了。 秧歌嫁进季家不久，季父得了不治之症，家里的积蓄大把大把往外拿，干出不进，日子很快就一落千丈。不久，不就撒手人寰，家里顶樑柱倒了。秧歌没有产生落差，开始一心扑在那个家里，毅然挑起家庭的重担。对季红的公子哥习气并没有绝望。她从来不数落季红，不贬低季红，任季红逍遥。渐渐地，倒是季红幡然醒悟了，与秧歌好好过起了日子。浪子回头金不换。不是秧歌多有智慧、多有心计，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从来不急不躁，不慌不忙。有人说她心眼儿不周全，有人说她脑子不灵光。我倒认为说这些话的人才如此呢，她那是另类的智慧，她人学不来的。而那些所谓智慧女人，抛夫弃子的女人，寻死觅活的女人倒是自己解脱了，却把孩子推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她们与秧歌相比，可谓泾渭分明。 1994年9月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秋高气爽，阳光灿烂，万里无云。天空似为晴雨所洗，空旷湛蓝如晶莹宝石。带着安安走在上学路上，王勃的《滕王阁序》中“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与长天一色。”的名句不禁脱口而出。 从今天开始，安安就成为一名正式的小学生了。我为她骄傲，更为她自豪。这将是她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我热切地希望她能走好这一步。 如今的安安，胆子已经大了许多，综合素质也又提升了一大截。她自己敢去离家不远的商店买东西，不再抠门儿。善良、大方依旧。暑假里，她得汗腺炎毛病了，我们带她去看医生，中午医生还没上班，我们就在门诊外边等候。她在一边玩耍一会，出去买回一根雪糕。见一个穿着不整洁小男孩，正眼巴巴盯着她的雪糕，安安二话没说，主动上前把雪糕递给他。自己又出去买了一根。 第93页 安安这么小就富有同情心，同情弱小，看不得邪恶。这是多么好的品质！孩子的心灵就是一张白纸，大人教她画花朵她就画花朵，教她画丑恶她就画丑恶。单纯的孩子，大人认为她能成为啥样的人，她就能成为啥样的人。 想安安三四岁时，小慧骑自行车往来于我们家和安安姥姥家之家，车子前大樑上带着安安，后衣架上带着“小红帽”（安安的布娃娃）。安安高兴地在前边唱歌，“小红帽”坐在后边点头（被车子颠的），惹得路旁歇息的人、过路的人用目光送出去她们老远。时光飞逝，想不到才几年的“小不点”，如今已经是一名小学生了。安安的弟弟（也可能是妹妹）再过几个月也该出生了。 1994年9月2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小军的儿子光光已经上三年级了，学习一般。二儿子也已经四岁。小军不在意孩子的学习成绩。我曾经多次嘱咐他要他多关注孩子的学习，他都一笑了之：“嗨，爱啥样啥样去吧，爸那时因学习可没少打我，我不想再让孩子也像我那样。”小军对光光的学习不闻不问，和父亲走向了两极。时间久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 小军的吃、喝、赌的恶习不但没改，反而变本加厉，有恃无恐了。任何人说不进话去，只能听之任之。比父亲好一点的是他不打孩子，经常把二小放在他脖子上，骑着他走。但是对他媳妇则不同了，哪年都和她打几回仗。她媳妇从此不喜欢她自己的亲姐姐，她认为是的亲姐姐把她送到火坑里了。小军媳妇有一点最令人佩服：勤劳能干，是过日子能手。不管小军咋往外折腾钱，她都一如既往地勤俭持家。但她又任劳不任怨，经常唠叨小军，而小军又唯我独尊，于是冲突不断。 小军的日子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着。他经常来和我借钱，种地时说买种子、底肥，蹚地时说买苗肥，说的和颏上摘下来的似的，于是我借给了他。过几天回家，说到此事，母亲说他根本就没买什么化肥，我这才醒过神来。叫母亲赶紧去催促，叫他赶紧买化肥。渐渐的，我也很少借给他，他对我们的态度也越来越淡，淡到没有多少来往，他恼我了。我也看不惯他的做派。 母亲在小慧家伺候小慧月子，有一天在大大门口遇见一位老者，那人打量着母亲，问道：“大妹子你几个孩子呀?”母亲如实回答。老者又说：“你这个大儿子啊，你指不上他，你将来得指着你大小儿子。”母亲没问为什么，她自己心想：大儿子小军不孝顺呗。小军现在就过日子稀松，拿人、拿钱都不当回事，将来还能咋样！母亲没往心去。 ☆、第六十章 1994年9月22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记的小时候，父亲常说的一句话是：“小时候看父敬子，长大了看子敬父。”以此教育我们要孝敬父母。父亲在村里极为尊重老人，对其他孩子也笑脸相迎，唯独对自己的几个孩子没耐心。其实，自己的孩子更需要“敬”，这里的“敬”含义更宽泛，最重要的是爱，换句话说就是“爱”另一个名字。从大的方面来说，爱国先爱家，爱家先爱老婆孩子，其次才是爱自己。爱老婆孩子胜过爱自己吗。可惜，由于种种原因，父亲没能做到这一点。这既是他的遗憾，也是我们的缺憾。 他只给我们讲过一个故事，那时候叫笑话。说是蜘蛛这种动物，它把自己的几百个卵包起来，放到自己的背上，再固定住。从此，不管走到哪里，它就带自己的孩子到哪里。刚孵化出来的小蜘蛛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就吃母蜘蛛，直到小蜘蛛把母蜘蛛吃完了，他们也能够自己找到食物了。 故事简短，彰显母爱，透着悲情，令人震撼。我们都明白父亲的深意，可惜，他不爱自己，连一个反补的机会都不给儿女们留。我们只能把对父爱的回馈也给了母亲，加倍回报母亲。 更爱孩子，让孩子拥有一个多姿多彩、绚烂无比的快乐童年；更爱孩子，让孩子拥有一个优越的生活、读书环境；更爱孩子，让孩子拥有一个健康、博爱、无私无畏的博大胸襟。 1994年9月23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再过个把月，我的第二个孩子就要出生了，小兰的孩子也快要来到这个美丽的世界了。最高兴的莫过于母亲了。为迎接两个宝宝的到来，她给两个孩子做小被子，找针织布作尿布，今天准备点这个，明天准备点那个，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忙碌的间歇，她还有隐隐的担忧：她担心我再生个女孩。用她的话说，她就这样巴眼望眼地盼着，盼望着来个外孙。她望眼欲穿，又心惊胆战。 正好这时，老姨来看望母亲，她就跟老姨谋划着名：让老姨回去给孩子划个茬，一旦我生个女孩，好送给人家。老姨把她好个开导，她终于极不情愿地打消了这个念头。小慧给我当笑话讲述了这件事，我没在意，男孩更好，女孩也不多。 1994年9月26日星期已天气状况：晴 今天我读到几个好故事，下班回来的路上讲给安安听，她若有所悟。 其一。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两个机构都在进行dna结构的研究。一个是英国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的沃森和克里克，另一个是美国加州的鲍林。鲍林教授是着名的化学和晶体学家，曾经两次获得诺贝尔奖，从专业知识上鲍林占优势。但是，双螺旋关键的衍射实验是在伦敦工作的弗兰克林做出来的，由于鲍林教授并不了解这些信息，所以错失了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现之一。 第94页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要“学会合作”。无论我们以后从事何种职业，团队精神、合作意识都必须得有。它对所有人都至关重要。我相信安安听懂了。 其二。关于王勃和《滕王阁序》。王勃，唐代文学家。他的散文名篇《滕王阁序》里边只成语就有十几个，至今活跃于人们口头上和文章中。比如：物华天宝、人杰地灵、高朋满座、萍水相逢、命途多舛、钟鸣鼎食、渔舟唱晚、老当益壮、一介书生等等。 我目的是顺势让安安了解点儿古代重要作家，记忆几个成语，培养培养她对古代经典的兴趣。果然，安安迅速记住了十个。我无比激动。孩子的脑海就是巨大的容器，在符合教育规律的前提下，我们可以更多地往里填装各种知识。王勃自幼博览群书，一篇《滕王阁序》用典一百多处，尽管他当时年轻气盛，不乏卖弄的成分。但是，王勃读书多的事实是毋庸质疑的。我在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培养孩子爱读书、多读书的好习惯。读好书，读经典，读名着，做一个幸福的读书人，做一个诗书满腹的学生。腹有诗书气自华。钱有花完的一天，物有用坏的一天，人有老去的一天，唯有满腹诗书学问永远留存，似陈年美酒，经久弥香，相生相伴。 1994年10月19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上午，上帝又赐给我一件礼物---儿子宁宁。从产房回来，宁宁已经在床上等妈妈了。给他解开包，他本来朝左侧着的头，一下子转向了右边。我心一惊，这小子好有力气呀！当然，大力士就是大力士，拉起来也毫不含煳，只黑屎就拉了五次，还每次都不少。男孩女孩就是不一样，安安那时可没拉这么多次。 仔细端详他，大大的脑袋，小小的嘴，黑红的皮肤，他可是个小黑小啊！ 下午放学，安安爹把她接来，她看到弟弟，眼圈转泪了。我们俩大人没多想，问她是不是想妈妈了，她点点头。过一会，趁天还早，就把她送回家去了。 安安肯定是失落了，她是个敏感的孩子，弟弟的到来，她有心理包袱了：准时认为爸爸妈妈不再爱她了。怎么会呢，他们姐弟俩都是我们的心头肉，我们爱他们胜过爱自己。即使都是女孩，我们也不会偏爱小的，更何况是女孩男孩各一个呢！ 小慧来说，母亲可高兴坏了，五天就来看我们。接着又说：“妈的中男轻女都到骨子里去了，前些天小兰的女儿出生，他可没这么高兴。”确实，小兰的女儿琪琪出生，母亲几乎没什么表情，前往探望也不是和积极，小兰当时都不高兴了。我们劝她：妈就那样了，她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很难改变了，不要往心里去。 1994年9月22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真是岁月不饶人，正如那句经典诗句所说：“无情岁月增中减，有味诗书苦后甜。”我都三十多岁了，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遥想当年，自己还是一个青涩的小苹果，提到结婚生子，哪怕想想都感觉自己大逆不道。 记得二十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午后，我一个人去东山商店买东西，正好一群十来岁的孩子在东山村路旁玩耍，见我走过去，一个小姑娘大声喊：“大姑娘，你有婆家了吗？”我听了又羞又臊，停下来朝他们跺跺脚，他们都笑着跑开了。等我走远点，他们又出来了，还朝我喊。十几年过去了，我已经由一个翩翩少女，变成了一个整天围着孩子转，围着锅台转，把两个孩子当作自己全部的普通妇女了。再过十几年，不敢想。当年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应该也已经初为人父、为人母了吧。 我还是结婚比较晚的，我儿时的同龄伙伴们，有的孩子已经上初中了。秀花的孩子就是初中生了。别看秀花当年像林黛玉一样弱不禁风，她的儿子却壮壮实实，结实得如同一块钢板。她妹妹翠花的儿子也壮实得像一头小牛犊。 秀花妈见人就夸自己的两个外孙。也是，秀花姐妹俩自由身体都不好，三天感冒了，五天感冒了，大病三六九，小病二五八。把父母搞得整天没大头没小头的，疲于应付两个孩子，想来就叫人心惊胆战。绣花父母硬是咬牙挺过来了，真不简单，实在是可敬的父母。 1994年10月31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安安不如从前听话了。客观地分析，一方面是她越来越有思想了，另一方面可能是她见大人总在围着宁宁转，为宁宁服务，洗尿布、洗衣服、给他奶、逗他玩等等，她都感觉自己很失落。原先两个大人像现在这样围着她转来，父母的爱全部在她身上，现分去大部分给弟弟，她感到不公平。对弟弟有点夺爱之恨，对父母把爱转移也有些不理解。 我们可能也确实忽略了安安的感受，对她的关注确实少了，有了弟弟就把她当成大孩子了。我们没给她足够的心理缓冲时间，忽略了她接受弟弟需要一个过程。心里也明白亏欠了安安，也是尽力多关心她，多满足些她的欲望：多给她买些她喜欢吃的食品，偶尔给几元钱，让他自己买点什么，以此弥补我们对她的照顾不周。 安安写日记说爸爸妈妈重男轻女，安安对我们意见还真的不小。我们意识到了孩子的心理失衡得很厉害，越发多关爱她，可是孩子的心理又走向了另一端，不是很领情，认为我们对她的爱不是自然流露，而是刻意做出来的。这些心理因素的出现，导致她对学习有所懈怠，对父母有些蔑视。 第95页 我暗自懊悔：在宁宁出生之前，我们应该就应该想到这些，做安安的工作，让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一开始就接受弟弟，让她也成为呵护幼小脆弱的弟弟的一员。 ☆、第六十一章 1995年5月15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安安的学习很棒，也很自觉，不用家长督促，在学校经常被老师表扬。班主任老师特别喜欢她，安排自己的儿子跟安安一张桌。安安放晚学到家先写作业，写完作业才吃饭。饭后看电视、看书。比较有规律，唯一不尽人意的就是跟我们不如以前亲密了。 我们每天忙着工作、料理宁宁的吃喝拉撒，一家人的饮食起居、洗洗涮涮等家务活几乎占去了我所有的业余时间。我都非常疲劳，自从安安上幼儿园大班以来，我们都已经很省心、很轻松惯了。如今又添了宁宁，其他还依旧，忙碌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 然而，宁宁给我们带来的快乐也是无与伦比的。可爱的宁宁非常爱笑，只要有人在他旁边，他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你，很快就笑了，眼睛又弯成了两个月牙。一双小手在胸前舞动着，刚才还吃着拳头，一眨眼功夫，却又发现他在吃一个大拇指。他能玩好大一会，当然，前提是必须跟前有人看着他，否则，他就会哭闹。安安爹管这种状况叫感情飢饿。他还经常抚摸孩子，说是孩子皮肤也飢饿。 两个孩子在一天天茁壮成长，但是宁宁还不会跟姐姐抢玩具（宁宁的玩具太幼稚，安安连动都不动）、打架等。因此，姐弟俩还能和平共处，相安无事。我们也明白，宁宁还小，随着宁宁力气的增长、身心的发育，他会向姐姐示威的，真的那样，安安绝对不会示弱，绝不会惯着他的，一定会跟他争锋相对的。 1995年6月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带安安宁宁姐弟俩，我感觉到了自身责任的重大，自己的这种责任感、使命感迫使我不断进取，不断努力。每天晚饭后，把宁宁哄睡，我就开始给他洗衣服、洗尿布。之后，开始学习。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读教育专着，读育儿书籍。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着作、《0—6岁》等，成了我这段时间的必修课。我沉浸书中，其乐无穷，流连忘返。苏霍姆林斯基《致女儿的一封信》让我受益匪浅。女儿十四岁了，她对爱开始有了朦朦胧胧的意识，她向父亲问询，想从父亲那里得到答案。 作为教育专家的苏霍姆林斯基，他不愧是了解儿童心理的着名专家，他用一个一对青年男女牵手，彼此互相忠诚，幸福地走过一生故事，巧妙地回答了淤积于女儿心中多日的疑问。 接着写道：“我亲爱的女儿，这就是爱情。千万种生灵生活着、繁衍着、延续着自己的种族，可是，只有人才能够爱。如果一个人不会爱，他就不能到达人类之美的这个顶峰，那就是说，他只不过是一个生物，虽是一个人，但却不会爱。 亲爱的女儿： 现在我和你谈话就像两个大人谈话一样了，这有多好啊！你已在深入思考人类智慧的最难理解的一页，这又是多么叫我这个做父亲的人高兴呀。假如所有的年轻人——男子和女人——都毫不例外地能彻底理解这一页，我们的社会就会和谐得多，幸福就会成为每个人相依为命的东西和终生财富。 一代一代的年轻人在多大程度上具备这一伟大的智慧——学会爱，不仅个人的幸福取决于这一点，我们整个社会的美、道德纯洁和安定也取决于它。显然，我在这里强调的仅仅是我们生活的一个方面，我并未忽视其它方面。一个人可以学会从事最伟大的建筑——建造水电站和宫殿，建造宇宙飞船和核潜艇，可是，如果他没有学会真正地爱，他就依然是一个野人。而一个有教养的野人，要比一个无教养的野人危险一百倍。” 故事的情节一目了然，但是，它的深刻含义却让女儿明明白白：爱是忠诚，爱是一种责任，更是一种义务。我们要对自己负责任，更要为对方负责任。要为双方的现在负责任，更要为二人的一生负责任。 专家就是专家，我们常人教育孩子，无论如何都上升不到如此高的层次。我目前所带的学生正是十四五岁年纪，他们面临的困惑，将来自己的孩子也可能出现的困惑，我身边亲朋好友们孩子的困惑，我都可以从苏霍姆林斯基的着作中找到解决的方案了。尽管具体问题应该具体分析，但是，理论专着到啥时候都有指导意义。这要比我自己在黑暗中摸索解决问题的方法，节省多少时间、多少精力啊。 专家的教育理念、方式方法等，就是我今后工作、生活的指南。我欣喜若狂。工作这些年来，我读的书不计其数，但是，系统地读教育专着还不是很多，自己有些汗颜。从事育人工作，不读教育理论专着哪成。我开始为自己过去读书内容的偏离而懊悔不迭。 1995年6月23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我亲耳听到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当时，它惊得我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但愿我那一刻的惊诧没吓到主人公吧。 已经辍学的的小姑娘田螺，回母校来看望我。聊天过程中，她告诉我一个惊天秘密：“老师姐姐，我已经不是一个处女了。”霎时，我差点晕过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你可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啊，我心脏不好你是知道的。”我说。“老师姐姐，我没开玩笑，这事千真万确。”她看着我的眼睛，再次一字一顿地说：“我咋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见她认真的样子，我相信它是真的了。 第96页 田螺自幼被被亲生父母抛弃，被现在的养父养母收养，她从未见过亲生父母的影子。养父母家还有两个哥哥，都比她大许多。一个星期天，她与二哥俩人在家，被二哥姦污，二哥说她如果告诉父母就活活把她掐死，于是她选择了沉默。 原本活泼好动的田螺，从此变得沉默寡言了，整天忙于经商的养父母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变化。随着时间的流逝，孩子们都渐渐长大了，二哥去外地求学，她也上中学了。 进入中学的田螺，无法集中精力学习，她总感觉自己与别人不同，又无法说出这个不同。她彷徨、苦闷，成绩一落千丈，只读到一半，就辍学了。我问她当时为什么不把此事告饲养父母，她说：“说了也是白说，人家是亲父子母子，我算什么东西。”原来她自己知道自己不是这家父母的亲生。 “你以后有啥打算？”我又问她，“还能有啥打算？过一天算一天吧。如果他说话算数，我想将来嫁给他，他当年答应娶我的。”她眼睛看着门口说。我又一惊，但是，没再说什么。那小子已经考上了大学，他怎么能再回来取这个赋闲在家的妹妹！一句稳住她的戏言，她就相信了。 又一个不幸的孩子，像羔羊一样被禽兽糟蹋后，还对禽兽抱有一丝幻想，多么可怜、可悲！作为生养孩子的父母，他们亲自把孩子带到这个世上来，又亲手把她毁掉，上帝一定会把他们订到十字架上，让他们一辈子都受到良心的谴责，道德的审判。 送走田螺，往回走的路上，我落泪了。一块洁白无暇的玉，被摔得粉碎，实在可惜可嘆。 1995年7月27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宁宁会叫妈妈了，他和安安姐姐一样，说话都早。他的另一点也与姐姐一样，见到熟悉的人，就啊啊大叫，意思想叫人家抱抱，不抱就不高兴。宁宁的身体素质也不错，这都得益于他身体硬朗的奶奶，没事就扶着他两腋，让他噔噔跳。久而久之，宁宁的两腿就特别有力量。 小慧的女儿冉冉，小兰的女儿琪琪，我们三姐妹四个孩子，偶尔小聚，几乎炸翻了天。两个不会走的小不点见两个大点的姐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他们也想挣脱开大人的怀抱，下地去和她们玩耍。见大人不松手，他们急得使劲扭动腿脚，两手用力扑打，嘴里不停地呜呜哇哇乱叫。四个活宝，简直可爱极了。 岁月催人老，满头银髮的母亲，独自一个人守着一个大院落，出去进来显得格外冷清、凄凉。如今，我们姐妹带着孩子们暂时住在家里，家里里里外外都沸腾了。 母亲生育了我们一大堆孩子，一辈子被孩子所累，却依然喜欢孩子。抱抱这个，亲亲那个，逗逗小的，抚抚大的，满眼爱意，满心欢喜，像一朵盛开在深秋的菊花，分外惹眼。看着孩子们嬉笑追逐，她两眼放光，怜爱得直喊：“慢点，别摔着！”沐浴在孩子的欢声笑语声中，母亲似乎轻了许多，仿佛又回到了她的青年时代---我们兄弟姐妹的小时候。童叟共欢，温馨惬意，陶渊明先生在《桃花源记》中描写的“黄髮垂髫，并怡然自乐。”和谐生活也就无非如此吧。 ☆、第六十二章 1995年11月19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宁宁十三个月，他终于会走了。家里的地面是用锃亮的乳白色地板砖铺成的，熘滑熘滑的。刚开始时，大人走上去都得小心翼翼，唯恐马失前蹄，跌倒了摔着。后来，时间长了，习惯些，走在上面才不那么紧张了。 宁宁更走不了这样的地板，他走一步摔一跤，不让他走又不干。先生就想了一个办法：把我的围巾系在宁宁的腰上，牵着他走。宁宁也会走得晚，也一会走就走得很好。现在他爹搭一把手，他就敢放心大胆地走了，来回走起来没完没了，大人又不好让他停下来，扫他的兴致。执着的宁宁在客厅里走一圈又一圈，丝毫没有疲劳的表现。小孩子最了不起，练习一项本领比大人投入。我特别佩服宁宁了。 端详着还没有饭桌高的宁宁，围着饭桌走来走去，走到桌子下去也碰不着头，简直有趣极了。小傢伙大大的头，像一个人参娃子，又像金刚葫芦娃。全家人都把他的走路当成一道风景，他再偶尔做几个滑稽动作，逗得我们哈哈大笑，他自己也憋不住咯咯地笑。有时他不明白我们因何发笑，就捡笑。一家人沉浸在幸福的时光里，欢声笑语不断，无比温馨快乐。 我们在孩子身上固然付出许许多多，但是，孩子又给我们带来多少欢乐啊！就此时一刻，完全能扯平了。 1995年11月28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宁宁会说的话越来愈多，一般的简单话都瞒不住他了。今天中午，屋角有个蛾子在那里停着，宁宁指着它看，却叫不上它的名字来了。张了张嘴：“蝶儿蝴。”我们见是一只不大的土色蛾子，顿时哈哈大笑，我笑出了眼泪，笑得肚子都痛了。太有趣了，他把蛾子当成了蝴蝶，还一时想不起来了。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能完全把二者区分开。我打算去单位请教生物老师，之后回来告诉孩子。生物参考书上这样写道。 外形上比较直观可以看到,生活习惯也不一样.它们是动物的两个种类,在生物书上有明显的介绍只要不是一类就有所不同.蝶类和蛾类同属于鳞翅目，是昆虫纲中的第二大目，有17万余种。在分类系统中，蝶类属锤角亚目，蛾类属异角亚目。它们的区别如下: 第97页 1、蝶类:触角棒状翅型一般比较宽大腹部细小前后两翅的连接无连接器[雄性翅疆普弄蝶(euschemonrafflesia)例外]休息时翅位、四翅竖立于背部，活动时间。白天活动。色泽，蝴蝶的色泽比较鲜艷。 2、蛾类:触角针状或羽毛状翅型比较狭腹部肥大，前后两翅的连接，一般都具有特殊的连接器，休息时翅位。翅膀摊开，活动时间，夜晚活动色泽蛾类的色泽比较黯淡。从大多数的来讲色彩上蝴蝶占点优势,但也有十分漂亮的蛾子,我见过的。它们两种虫都不会吃东西,完成传宗接代的任务，也就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好多人用飞蛾扑火形容不惜一切,还有蛾的前身"春蚕到死丝方尽"所以听起来蛾也很美.但实质来说都是一样的!世间的万事万物每一种都有美的一面! 根据以上资料介绍，我把它整理如下：蝴蝶身材苗条，翅膀大而色彩鲜艷，极其漂亮；休息时翅膀立着；白天出来活动。蛾子身材肥胖，翅膀小而色彩暗淡，休息时翅膀平铺着；夜间出来活动。 我把整理后的蝴蝶与蛾子的明显区别讲给宁宁听，担心他还不是很明白，又让他仔细观察二者的彩图，这一次他弄清楚了。 学习知识、教育孩子要善于捕捉时机，抓住契机，言简意赅，它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1996年5月17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天空中飘着稀疏细密的雨丝。我带着安安走在上学的路上，“斜风细雨不须归”安安脱口而出。我非常惊讶，安安确实背诵了一些古典诗词，但是并没有这一句呀。 “安安，这是哪里的诗句呀，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句诗呢？” “这是我从东院李艷姐姐的课本上看到的。”安安说。 “人真是活到老，学到老，这么着名的一首诗，我竟然没读过，真惭愧。”我深深地感慨道。好在还有朱自清的散文《春》中的“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象牛毛，像细丝，像花针，密密地斜织着。”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吟诵替代。听我又吟咏出新的有关“雨”的句子，安安又来了兴致，要我背给她听。 “盼望着，盼望着，东风来了，春天的脚步近了。一切都欣欣然张开了眼，山朗润起来了，水涨起来了，太阳的脸红起来了。……” “妈妈，这是谁写的诗这么好听呀？”安安迫不及待想知道。 “着名的现代作家朱自清先生的散文《春》里的开篇段呀。”，我接着又问她：“咋样，美吧？” “嗯，太美了！”安安真心赞嘆。 “哪句最美？”我穷问不舍。 “当然是‘春天的脚步近了’的句子了。” “美在哪儿？”我依旧紧问。 “春天长脚了，多好玩。” 哦，安安是从这个角度看的，就说：“春天当然有脚了，它还是飞毛腿呢。它从南方一路小跑过来，就是想把万物早日唤醒，让花儿早日绽放，让小草早日发芽，让柳树早日披上绿装。” 安安简直高兴坏了，她要我把《春》找来给她读。 情境创设如此重要，只是一场极普通的小雨，一句古诗，我无意间抓住了契机，因势利导，就获得了意外的收穫。小孩子，你正儿八经地、刻意地教他们学习，他们未必感兴趣，倒是平时一些不经意的活动、话语等，常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擦出他们求知慾望的火花，作师长的只要多留意，稍加引导，就能引导他们走上主动学习的征途。 1996年7月1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堂弟英杰（他的爷爷与我的爷爷是一个爷爷的孙子）因酒后驾车出了车祸住进了医院，已经一个月了，还未醒来。病人已经成了植物人，医院已经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他随时都有可能离开人世。 英杰一家六口人，一双儿女，一对年轻夫夫妇，一对老夫妻。自己家开着一间店铺，两个孩子一个上初中，一个在幼儿园。 只因一次朋友聚会，喝了几两白酒，一个本来幸福、美满的家庭瞬间坍塌。留给家人的是无边的黑暗。 英杰是独生子，他媳妇在医院一刻走不开，年迈的父母牵挂着儿子的性命，照顾着年幼的孩子，张罗儿子的住院费。牵肠挂肚，东跑西颠，仅一个月，双双白了头。 我们大家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无奈，庄户人家底子薄，积蓄有限，很快，家家户户仅有的几个钱就都告罄了。而此时的病人，却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医生也明确告知家属：除非有奇蹟发生，否则，醒过来的希望几乎是零。家人见病人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希望渺茫，又再也借不着钱了，就把病人带回家养着。 陷入绝境的一家人把店铺兑了出去，仅有的一项收入如今已失去了，床上躺着一个病人，地上围着一圈愁人，这日子该咋过！英杰媳妇愁得日夜嘆气，原本一个身体不错的人，变成了一个瘦弱不堪的金人。儿子小，每当要这吃，要那喝，英杰媳妇都大声呵斥他，见孩子哭了，她又自责懊悔。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日子戛然而止，好心情从此不再。 1996年8月4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由于长期酗酒，小军的身体也亮起了红灯。周身乏力，厌食，干不动活，甚至连坐着都感觉累得很。去医院做检查，结果显示：肝脏轻微纤维化，肾脏也受到损伤，肺叶也肥厚。总之，不查不知道，一查尽是病。 第98页 这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军也有点紧张了，开始积极治疗。经过近两个月的中医医治，喝了几十副苦药汤，他的病情终于开始好转，各种指标趋于正常。医生反覆叮嘱他：再不可以喝酒了，否则，再反覆了，恐怕就不是一时半时能够治好的了。小军连连点头称是，表示再不喝酒了。 我们身边因喝酒出事的例子比比皆是，小军不引以为戒，现在终于轮到他自己了。大表哥几年前娶回的新大表嫂原来的丈夫，就是因为醉酒后睡热炕，再没醒过来。扔下大表嫂及四个孩子，被迫嫁给大表哥。半路夫妻，两家孩子加起来六个，整天吵吵闹闹，大表嫂开始后悔，可是已经回不到过去了。着急、后悔折磨着她自己，只三四年，眼睛就出问题了。又没钱医治，她自己也感觉自己活得窝囊，渐渐的心也就死了。人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心死，没有了追求、没有了嚮往，大表嫂的身体很快就垮了下去，没多久就去世了。年仅五十多岁。正是人生的好年华，她却把好几个孩子丢在异乡，独自追随前夫去了。 ☆、第六十三章 1996年8月30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小军的酒是暂时不喝了，叫母亲我们很欣慰。可是，他的抽菸越来越勤，一天至少一包。当初，医生反覆叮嘱他不要再喝酒了。至于抽菸吗，大概被医生忽略了，强调得少，他自己以为没事了，就好了疮疤忘了痛。小军从十几岁起就背着父亲抽菸，父亲偶尔闻到他身上的烟味，都是非打即骂。他叛逆得厉害：你越是不让抽就越是抽。父亲当年三十二岁才开始抽菸，还不勤。小军至少比他早十六年。 因为这件事，我特意回趟家，专门去他家嘱咐他：“可别喝酒抽菸了，现在不喝酒了很好，把烟也再戒了吧。不为自己着想，你就为两个年幼的孩子，也得珍惜生命了。想想咱爹走得早，咱们孤儿寡母遭了多少罪啊，你都亲身经歷了，又不是不知道，再不能让孩子重蹈咱们的覆辙了。”我几乎在哀求他了。他唯唯诺诺答应着，不知他能做到了吧。我对他没信心，他嗜好多，又自律性差，不太容易改掉已经养成多年的恶习。 光光害怕他爹的坏脾气，更讨厌他爹那股巨大的烟臭味儿，就自己住另一间屋子。炕不好烧，尽冒烟，他就自己把炕给拆了，然后又自己用拆下来的旧坯再搭上。光光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搭得炕凸凹不平，沫沫张张。那光光也不去父母屋子住，宁可自己睡那咯身子的炕。小军也不在意，可能他根本没把此事当作一件事情吧，继续我行我素。 小军从不督促孩子的学习，理由是他自己当年因不用心学习，曾经被父亲打过无数次，身心俱受到过巨大的伤害。可是现在光光住那样的炕，他却又看不到了。他抽菸喝酒生病，给孩子造成伤害，他也不理会了。 1996年10月1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昨天上午，堂弟英去世了。在变成植物人半年后，他还是没能出现大家都盼望的奇蹟，在睡梦中，毫无知觉中去了。丢下年迈的父母双亲，幼小的孩子，年纪轻轻的妻子，一个人独自去另一个世界了。 亲人们哭干了眼泪，哭得发昏，他都不知道了，任他们哭天抢地，任他们悲痛欲绝，任他们恨不得追随他而去，他都静静地躺在棺椁里，再不出一言，不看一眼。白髮人送黑髮人，这是一种怎样的哀痛啊！这一家人的惨景，让周围邻居们落泪，让不认识的路人同情。人财两空，家里老的老，小的小，今后的日子咋过！ 亲戚、本家们几乎都去了，大家可怜英杰的年轻，更悲嘆他英年早逝，更更怜悯两个幼小的孩子从此失去了依靠。 想当初，英杰家里负担轻，英杰媳妇漂亮，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由恋爱，自由结婚。被人称作黄金搭档，天作之合，神仙眷侣。而今日，贪几杯酒，自己命丧黄泉，家庭毁于一旦。是歷史的必然，还是自私不负责任？应该是二者兼而有之吧。 1996年11月8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小慧的儿子洋洋已经出满月了。安安爹戏称我们姐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生育能力强，我则说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我们三家五个娃，聚在一起就是一台大戏，几个娃子你唱罢我出场，大家轮流登台演出，有时则同时台上亮相，搞得我们几个大人精疲力竭，身心俱疲。四个大人（母亲及我们三姐妹）管理五个孩子，呜呜哇哇，没一刻肃静时候。只有到了晚上，玩了一天，疲乏的孩子们都睡下了，我们母女才可以坐下来聊聊天，说说话，内容不过五句话，又回到孩子们身上。孩子就是大家的全部，有唠不完的话题，讲不完的趣事。 母亲又多了许多白髮，皱纹更密集了。见她她一人在家孤独寂寞，小战几次回来接她去他家与他们同住，母亲都不肯，说住不习惯楼房，到那里没人聊天，左邻右舍的邻居们互不来往，太孤单。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还是我们几姐妹都离家不远，可以经常回家看望她，她去小战那里，她感觉我们没家了。 母亲的几个妹妹----我的姨娘们，也背后议论过，想给母亲找个伴儿，相互有个照应，孩子们也差一点惦记。她们与母亲一商量，母亲连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我认命了，我命不好，自进童家门就没享过一天福。现如今，家里没哭没叫的了，我一个人自由自在，也算是享福了。我就这样过了。”见母亲心意已决，大家不再说话。 第99页 我也私下跟母亲聊过此话题，她也大致是这些话，还多几句“你爸临走时已经给我赔礼道歉了，他很后悔以前对我的打骂，说来世偿还我。再说他临走前的一年多，对我已经非常好了，我放不下他。”这些话，母亲没有跟我的几个姨娘说，她们不能原谅父亲曾经对母亲的暴力和伤害。 1996年11月28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堂弟英杰的母亲又突发脑溢血不治身亡，也追随儿子去了。老人家在唯一的儿子走后，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昼夜忧思，不到半年，也走了。一家人再次陷入哀痛之中无法自拔，尤其是英杰的父亲。爱子、老伴儿先后离他而去，他人家老泪纵横，任人们百般劝慰，都无法接受丧子丧妻之痛。 英杰父母老两口大半辈子互敬互爱，从未红过脸儿，突遭厄运他如何受得了！ 夜里睡不着，把身边这些因喝酒直接或者间接死亡的人一一过一遍，数字惊人。我的父亲、表嫂的前夫、堂弟英杰母子、小园姑奶奶的丈夫、桂芳的大哥、村东头马英的侄子、村西头的石忠、后街李金荣……这些都是我熟悉并且知道的，我自外出求学以来已经二十来年，期间我不知道的呢！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大年纪，最大的五十来岁，最小的四十来岁。哪一个人身后都留下一家惆怅的亲人，至少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串辛酸的家事。 1996年12月14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听说常姓同学跟从姑娘离婚了，上小学的儿子跟着母亲生活，房屋等财产全留给了母子俩，他净身出户。 他在外边早就有人了，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同那人在一起了。据说那女人也有一个儿子，儿子极为叛逆，父母婚姻解体后，他的父亲不要他，他也与母亲一起生活。他讨厌自己的亲生父亲，看不惯自己的母亲，更不得意继父，四人之间的关系如此，想必生活起来也和谐不哪去。 亏着常姓的工作性质特殊，出来就是一天，中午不进家，与继子的冲突会少些。继子白天上学，晚上流连于游戏厅之间，见面的机会不多，也还相安无事。 亲朋邻居们背地里都骂他，骂他傻：放着自己现成的儿子不养，给人家拉帮套，拉扯人家的儿子，冤大头一个。现在年轻咋着都好说，老了没能耐了，还不得被人家挺出来，看那时咋着。总之没好下场。 这小子还没和人家过多久，乡里邻里就给他封就了。想必他以后想好好过日子都不容易，农村那叫犯小人语了。 母亲跟我说这些时也恨恨的。丛姑娘的娘家和我们属于一个小队，住处都不远，母亲亲眼看着她长大，心疼自不必说。一个漂漂亮亮、干干静静的小姑娘，先被折磨，后被抛弃，任何一个人都想谴责那负心汉几句，以解心头之恨。常姓同学算是犯众怒了，他的父亲羞愧难当，中风倒下了。 1997年1月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小军自上次生病戒酒半年，如今又开始了，比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母亲担心得不行，捎来口信，叫我回去一趟。上午接到信儿，中午，我就窜了回去。听了母亲一五一十的诉说，我二话没说，带着母亲来到小军家。 小军媳妇叫起正在午睡的小军，我委婉地说说小军，母亲和小军媳妇婆媳俩敲锣边。小军表现很好：“我再不喝了，谁自己难受不害怕呀？我只是身不由己，几个好不错的坐到那了，不喝几盅，总觉得好像瞧不起人家似的。” 小军说的冠冕堂皇，这若是不知他底细的人，一定得被他矇骗了，他这只不过都是藉口。与生命比起来，还有更重要的吗！与老婆孩子、父母比起来，还有更重要的吗！欲想喝酒，何患无辞！我也明白，我们走出去这个屋子不过一天，他还得照样喝。他已经不可救药了。 没有责任感，没有意志，管不住自己，任自己为所欲为。想必那些吸食毒品的人也就无非如此吧。小军就类似于那些人，已经深陷泥沼，抽不出身来了。我们都有一种预感：小军早晚得出事。 ☆、第六十四章 1997年9月15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今天中午，我下班回来的路上，从集市路过，就顺便买几斤地瓜回来。一进家门，宁宁看到了地瓜就要吃，央求我快给他烀地瓜。中午只有两个小时休息时间，洗地瓜、烀地瓜，得点时间了，恐怕得紧忙。 于是，我就说：“现在你要吃地瓜，妈妈马上就得给你烀，将来妈妈老了要吃地瓜，你给我烀吗？” 宁宁仰起头认真地说：“烀啊！” 我说：“那如果你媳妇不让咋办呢？” “哼，那我领起你来就走，把她留在这个家里饿死！”她气唿唿地说。俨然真的一般。 我非常感动，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想着妈妈，多么难能可贵啊，长大了也能这样就好了。又一想，因为我，他们夫妻两个闹矛盾，我在旁边看着了也不自在。只要他们好就好，我尽量地不给他们添麻烦。除非我自己有一天动弹不了了，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否则，一切都应该多为孩子们着想。 宁宁的趣事还有很多。前几天，宁宁蹲在西院老柳大门口玩土，我们几个大人站在旁边聊天。老柳见宁宁玩得忘我了，就说：“这个小东西长大了---”言外之意：才不是个好东西呢。宁宁趁老柳的不好听的话还没出口，赶忙接过话茬：“嗨，赖不了！” 第100页 我们听了，都哈哈大笑，东院田大哥啧啧称赞：“这小子真机智，还以为他只顾玩了什么都没听见呢，想不到他一边玩着，话还这么赶趟！” 老柳爱逗宁宁。宁宁特别能嚷，其实就是男孩能量大，无处释放。老柳就给宁宁起一个绰号“靳大嚷嚷”“靳大喇叭”。这两个带有蔑视、带有贬义的短语，宁宁都能体会的出来，我们大人背后没提念过一回，尽管也感觉不舒服。我们不能让幼小的孩子心灵蒙尘，因此我们选择了缄口不语。想不到似乎完全沉浸在玩中的宁宁，竟然在老柳后边的话未出口之前，赶紧给他挡了回去。这小傢伙真机灵，有心计。 1997年9月21日星期日天气状况：雨 听说常姓同学跟从姑娘离婚了，上小学的儿子跟着母亲生活，房屋等财产全留给了母子俩，他净身出户。亲朋邻居们背地里都骂他，骂他傻：放着自己现成的儿子不养，给人家拉帮套，拉扯人家的儿子，冤大头一个。现在年轻咋着都好说，老了没能耐了，还不得被人家梃出来，总之没好下场。 他在外边早就有人了，现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同那人在一起了。据说那女人也有一个儿子，儿子极为叛逆，父母婚姻解体后，他的父亲不要他，他也与母亲一起生活。他讨厌自己的亲生父亲，看不惯自己的母亲，更不得意继父，四人之间的关系如此，想必生活起来也和谐不哪去。 亏着常姓的工作特殊，出来就是一天，中午不进家，与继子的冲突会少些。继子白天上学，晚上流连于网吧之间，见面的机会不多，也还相安无事。 这小子还没和人家过多久，乡里邻里就给他封就了。想必他以后想好好过日子都不容易，农村那叫犯小人语了。 母亲跟我说这些时也恨恨的。从姑娘的娘家和我们属于一个小队，住处都不远，母亲亲眼看着她长大，心疼自不必说。一个漂漂亮亮、干干静静的小姑娘，先被折磨，后被抛弃，任何一个人都想谴责那负心汉几句，以解心头之恨。（1100字） 1997年9月22日星期一天气状况：雨 今天间操时，邻班一个学生家长领着他的儿子来到办公室。原来他是送儿子上学来了。据说这个孩子已经好几天没来上学了，是班主任打电话把其父子俩叫来的。 那孩子说啥都不想读书了，而他的父亲认为他还太小，现在回家干不了什么活，等再过几年再下来也不迟。 不料那孩子急了，冲着他父亲大声吼道：“愿意念你念----我就是不念了----”之后就“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唉，他还委屈了。我们几位教师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去劝慰这对父子，又不会无动于衷，也都在那尴尬着。 那家长脸红一阵白一阵，看看孩子班主任，瞅瞅自己的孩子，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遗憾、尴尬、为难的神情，令人心酸。 大家就这样沉默着，都无言以对，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还是年龄稍大一些，块头也比较榜的金组长，最先站出来走到孩子跟前缓和气氛：“小伙子，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进教室坐着，你可能对学习没啥兴趣，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无可厚非，读书又不是人生唯一的出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看你也是个雷厉风行、敢作敢当的孩子，你就在学校再待上几天。以后你哪天出人头地了，我们还等着以你为骄傲呢，毕竟这里是你的母校，你可别让我们失望啊。你说是不是？。”他和蔼地抚摸着他的脸，给他擦擦眼泪。 这孩子果然停止了哭泣，还显出点不好意思的神情。金组长马上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变化：“怎么样，孩子，你看这办法可行吗？若可行，让你们班主任把你送到教室去好不好？” 那孩子点点头，跟着班主任走了。 家长走上前来，紧紧握住金组长的双手，激动地半天说不出话来。我们几个人也都松了一口气。 学生厌学，公然使性子，年轻的班主任及家长都束手无策。尤其是该生的家长，他是那样的无奈、无助。关键时刻，大家能帮的帮一把，使该生突然间意识到了求学机会的珍贵，暂时打消了辍学的念头。无疑问，挽救了学生的同时，也挽救了一个即将陷入黑暗中的家庭。 1997年9月29日星期一天气状况：多云 前几天，赵先生去世了。大家都非常非常地惋惜，他可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大夫，医术高明，人品高洁，是一个不可多得奇才。 赵先生当年作教师时，带出来好几个出类拔萃的学生，他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我的父亲在机械等方面对全乡的贡献非常大，全乡的机动车改进、制砖机改造维修、乡亲们的缝纫机检修维护、项家窝铺村整体搬迁规划设计等等；先声（父亲的同学王先声，乡医院着名医生）在全乡赫赫有名；父亲的同学宋珍在邻县任水利局局长，带领那里百姓治理河流、兴建水利设施，也名震一方。赵先生算不上桃李满天下，也可谓名师出了好几个高徒。 晚年的赵先生比较消沉。他们夫妻育有三男两女，二儿子早年被老哈河水淹死；大儿子弱智，单身；小儿子小时候被夫人惯得任性，乖张，不学无术，长大后一事无成，还公子哥习气十足；两个女儿也只读到初中毕业，务几年农，也相继出嫁了。夫妻与大儿子三人一起生活，越过越泄气，越过越没奔头。于是，赵先生开始沉溺于佛教，钟情于酒精，不能自拔。 第101页 晚年的牛顿也是如此。按说那是“万有引力定律”的发现者，应该是唯物主义者吧，他年轻时的确是。可是到了老年，可能思维、视野等方面受到限制，开始相信神灵，并且转而进行研究。我们不能简单地认为他们可笑、无知，因为他们都曾经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功勋卓着的人。 1997年9月30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上午，安安学校举行以“爱祖国”为主题的诗歌诵读演讲比赛。安安代表她们班出席。她的作品是《祖国在我心中》，全文如下： 祖国在我心中 岁月承载着歷史的脚步 大地积淀了文明的精华 您是世界的主题 是我生命的一切 祖国啊，祖国—— 您创造了生活 改造着世界 我们躺在您的怀里，和您化为一体 因此才不拘礼节的称您是自己的母亲 为什么我的眼里总含泪水 因为我对祖国爱得深沉 不问收穫，但闻耕耘 是中国人，就应有中国魂 诗歌思想性、艺术性达到了高度完美的统一，气势雄伟，格调高亢，给人力量，催人奋进。令人激情澎湃，豪情满怀。 安安回到家还爱不释手。“妈妈，这首诗歌太有气势了，它大气磅礴，撼人心魄。” “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还一套一套的呢！”我夸赞她。 “是评委老师说的，我还获得一等奖呢。”说着把奖状展开给我看。 安安意犹未尽，又主动主动给我们表演一遍。甭说，还真是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呢，声音极富磁性和感染力。再配以几个较为自然的动作手势，还真有几分演说家的风采。每个诗句都是自然涌出，丝毫没有背的痕迹。就像田野里的春水，汩汩流出，极为清澈、极为顺畅。 我突然很有感触：人是需要有激情的。诗人因有激情才写出了不朽诗篇，画家因有激情才画出瑰丽画卷。我得有意识地培养孩子，让他们多观察、多体悟，多描绘。做一个感情充沛的人，做一个富有激情的人，做一个激情不衰的人。 ☆、第六十五章 1997年10月5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中午放学回来，安安把前几天以“爱祖国”为主题的诗歌诵读演讲比赛领奖时的合影照片带回来了。 照片上的安安穿着洗得泛白的校服，清瘦的小脸，瘦弱的身材，手捧奖状，兴奋异常，站在微风里，是那样的惹人怜爱。 去年这个时候，安安正在受难。她背着我们坐到我的自行车座上，双手扶把，使劲蹬脚踏板，学骑自行车。结果人、车倒地，她的左胳膊被摔骨折。我们带她去医院找大夫给她接上，打上石膏，挎在脖子上。上午还好好的孩子，下午就变成了伤员，我们心疼得不得了，自责、悔恨自己对孩子看护不周。懊恼的心情无以言表，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 第二天去复查，更让我们无法原谅自己，之前没接上，还得卸下夹板石膏，抻开重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我几乎晕倒，心疼的恨不得也将自己的胳膊打断，也经歷和孩子一样的疼痛折磨，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经过几个月的小心翼翼的养护，总算迎来了卸掉夹板石膏的时刻，我们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期盼着那个不带赘物的一身轻小丫头跳到我们面前来。可是，我们期望的场景没有出现，一个残酷的现实有摆在我们面前：孩子的胳膊伸不直，手不会抓东西。我们霎时被击蒙了，崩溃了。 医生说：“出现这种状况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孩子的韧带受伤了，另一个是孩子的胳膊被固定了几个月了，刚一离开束缚不适应了，得慢慢恢復。不过你们也不要悲观，小孩子恢復得快，很快就会好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鍊，渐渐恢復如初了。我们系上悬着的那盘石磨才终于落了地。 1997年10月6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小军又出事了，因浇和白菜一个刘姓村民打了起来。刘姓村民年龄大小军几岁，但是父女两个，小军自己，却年轻。几人扭打在一起，动了铁锹，场面非常惊险。幸亏那父女俩摁着小军，没让小军翻过身来，否则就出人命了。以小军的个性，如果他受委屈了，他是不会轻饶对方的。小军的后背被对方拍了一铁锹，大概是小军吃亏了。 小军先住了院，对方见此，第二天也住进了医院。到此，三人都住院了，都没什么大事，又都不肯出来，就这样耗着。荣表叔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就给双方做工作，进行调节。最后自己医药费等花销自己出，一场本不应该发生的争斗至此结束。住在一个村子上百年的远邻居，以双方翻脸收场，多么不值得。 我们全家人都暗自庆幸，亏着人家在扭打中占了上风，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小军就是一颗原子弹，极其危险，哪怕有一点火星都会把他引爆。他从不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争端，一律诉诸武力。他就是父亲当年的翻版，但是又有所区别。他无论跟家人还是外人，都不依不饶，必须得让着他。家人了解他，不和他一般见识，外人谁惯着他！父亲当年自我有记忆以后，跟外人和睦相处，口碑很好，只是和家人处不来，总看着家人不顺眼，总找茬，总是非打即骂。 第102页 1997年11月3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我们的神经时刻紧绷着，提心弔胆，担心哪一时小军捅破天，一家人被滔天洪水淹没。绷着绷着，事儿又来了。 今天早晨，小军夫妻二人拌嘴，他抡起饭桌旁的凳子砸在他媳妇身上，结果他媳妇被打成了乌眼青。 这一次，小军媳妇哭得伤心欲绝，下定决心不跟他过了，又捨不得两个孩子。都已经走到县城了，左思右想再迈不动步了，于是又折了回来。 母亲在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又中午下班去小军家，母子三人都在，小君不知去哪儿了。两个孩子围着无声啜泣的妈妈，像做错事的罪人，低着头，苦着脸，叫人怜爱得不行。我最看不得这些，这两个可怜的孩子的现在，就是当年的我们兄弟姐妹蒙难时的写照。我嗓子发紧，说不出来一句话，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 见我来了，小军媳妇呜呜滔滔大哭起来：“我自进童家门，没泼过米，没撒过面，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还给他生儿育女，丫头小子都有，他这样打我，我哪点对不起他了？” 真是造孽呀，小军自己当年曾经经歷过无数个这样的伤心场面，心里的痛说不出，也无处可诉说，苦水没过脖子，几乎把自己淹灭。仰着头，喘不过起来，一次又一次被阎王爷扎上脖子，差一点点就被拉去了，现在咋就把自己当年所受的苦难，又都一项项强加在老婆孩子身上了呢。小军呀，小军，你啥时候能够学会反思、学会换位思考呢？ 我心中有一箩筐谴责小军的话想说，可是我又朝着谁去说！小军没在家，在家他能听吗！他油盐不进，刀枪不入，谁又拿他有办法！ 1997年11月4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安安中午放学回来，高高兴兴地递给我一个“三好学生”证书。证书嵌在红色塑料皮里，格外醒目。我们全家人都很激动，为安安能再次当选“三好学生”骄傲、自豪。 其实安安的学习也不是一路绿灯。安安学除法后，安安爹发现她有一次作业六道除法算式题，安安做错四道。安安爹一时接受不了，扬起手对着正趴在床上写作业的安安的屁股就是一巴掌。立时，安安就尿裤子了，却不敢哭出声来。 那一刻，我的心都碎了。我小时候，就无数次被父亲这样打过。那种害怕，那种无助，我至今想起来心还颤抖，身体还哆嗦。现在又轮到安安了。我一下子就受不住了，几乎晕倒。我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深唿吸几下，好些了。 过一会，等安安入睡了，我和先生说：“咱还想让安安将来给咱养老呢，你这么狠狠地打她，一旦失手，打坏了，还养咱老呢，咱养她老吧！”先生也很后悔，轻轻抚摸安安的小脸，满是悔恨的神情。 从那时起，先生开始从头学习安安的数学课本。原来，安安的课本上的除法跟传统的方法不一样了，孩子一时难以接受，做错了题。 从此，先生根据课本内容，推断哪些地方安安接受起来可能会吃力，他就提前引导安安预习，重点内容相应地多强调，学后加强练习。果然，安安再没出现过类似情况。 通过安安学习除法过程中出现的问题，他爹帮助她解决问题的一系列过程，我感触颇深：学习不只是孩子个人的事情，家长的适时帮助绝对是必不可少的。做一个读书的家长，做一个学习型的家长，是新时代的必然要求。 1997年11月20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自进入夏天以来，安安的家庭作业就转入了室外。每天晚饭后，我都把已经退休的炕桌放在院子里，安安坐着小凳子在炕桌上写作业，宁宁也要写。于是，我就给宁宁一支粉笔让他画画。先生因势利导，教宁宁画电路图，别看电路图单调无聊，宁宁却喜欢得很，他乐此不疲，满院子画。画着画着，就给电路接上一个自来水嘴，自己还洋洋得意，非常有成就感。 画一段时间电路图后，我一边帮助安安答疑解难，一边教宁宁识字。首先从最简单最常用的字入手：人、木、土、口、上、下、中、一、也、古、日、马、羊……这些字，宁宁很快就掌握了。我又开始从这些字往外衍生，比如：人---从、丛、众，木---林、森，土---地、尘，口---吕、回、囚、困、田，上---卡、忐，下---虾、吓、忑，中---种、盅、钟，一---二、三，也---他、她，古---姑、故、估，日---明、阳，马---驴、妈、骂，羊---洋、氧…… 通过以上方法，宁宁认识了许多字。我根据德国心理学家艾宾浩斯遗忘曲线，前三天一天一检查巩固，七天再巩固一遍，半个月再巩固一遍。识字量大，可以自己阅读简单读物，获取更多信息；随着阅读的增多，知识逐渐丰富，视野逐渐扩大，胸怀也会逐渐开阔。。 显然，安安这么大时，就没有现在的宁宁优越。我们做家长的那时年轻，意识不强，育儿经验欠缺，导致安安三岁时识字并不多。 曾听有人说过，人越年龄大生育的孩子越聪明的话，当时付之一笑。如今看来，有一定的道理。比如宁宁，他自出生以来，就是从与姐姐共处中走过来的。姐姐的玩耍、学习、习惯等等，他都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他跟着姐姐学到了很多。再加上与姐姐偶尔的斗智斗勇，都加速了宁宁的迅速成长，当初的安安就没有此捷径。二孩儿的聪明是从大孩儿那里获得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大孩儿也是二孩儿的第一任教师之一。 第103页 ☆、第六十六章 1997年11月21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小慧的女儿冉冉，别看刚入学不久，却表现不俗。仅一个多月时间，拼音就学得哌哌叫，一点问题没有。庆“十一”歌咏比赛还担任班级领唱和解说词朗诵角色，备受师生关注，可以说出尽了风头。捧回奖品来，高兴得小慧泪水涟涟，她尽心竭力培养孩子，她把自己当年没能实现的宏愿都寄托在了孩子身上。如今，孩子的表现出色，她格外欣慰。 小兰在教育孩子方面也不甘落后，在小二丫月子里都不忘经营大女儿琪琪学习。 小慧、小兰两家都不富裕，但是给孩子买书却从不吝啬，《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伊索寓言》、《十万个为什么》、《世界未解之谜》等等，都是两家合作，不买重的，互相交换着读，既节省些资金多买几本，又便于俩家孩子交流读书体会，可谓一举多得。 小军家的光光学习成绩还是平平，但是，他比较勤快，啥农活都会干，放学回来帮她妈妈烧火，放桌子、盛饭、收拾碗筷等家务，他都干。最了不起的是他还会做饭。作为男孩，即使在农村，如今这样的也凤毛麟角了。 学习并不是唯一出路，学习好更好，不好，只要勤劳能吃苦耐劳，将来生活质量也低不了。 1997年11月27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这几天，安安利用业余时间，把《中外名人故事》一书读完了。书中介绍了古今中外四十七位名人，包括政治、军事、歷史、文学、艺术等方方面面，上至着名国家领袖*，下到日本臭名昭着的丰田秀吉，人才荟萃。 其中道家学派创始人老子的“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表明了老子已经认识到事物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包含了老子朴素的辩证思想。他的思想在我国思想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他的学说对后代也有很大影响。 儒家学派创始人孔子，是我国第一个收徒讲学的人，讲学几十年，弟子三千人，有名的弟子七十二人。他主张“有教无类”，他注意“因材施教”、“温故知新”等。他的思想到汉代，成正统思想，对后代影响非常大。只他的《论语十则》里出现的成语就有好几个，至今被人们广泛使用。比如：温故知新、三人行必有我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见贤思齐、死而后已、任重道远等。可以说，孔老先生的一点一滴、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我们的学习的典范。 …… 读名人故事，最能激励孩子上进。名人的点点滴滴，哪怕一个细节都容易被孩子们捕捉、效法。 安安十分喜爱这本书，更喜欢书中的人物及故事。她休息时还偶尔给我们讲一个，看得出来，她是用心去读了，确实读得很到位，我很佩服她。 1998年5月7日星期四天气状况：雨 平淡的生活中总有不和谐的音符，经常搞得人措手不及。嘴巴最甜、最会来事儿的小慧家家最近也战争频发。小慧的爱人当年高中毕业没能考上大学，也没再复习就回家务农了。他们那里地少人多，他一年到头也干不了几个月活，其余时间全待。没成家立业时，跟父母在一起生活，也还吃香的、喝辣的，穿得漂漂亮亮的。自结婚自己单立门户过日子的几年中，两个孩子相继出世，一家人的吃穿用度，两个孩子生病长灾，开销越来越大，渐渐入不敷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四口之家，就靠种几亩地，不经商、不打工，不困难才怪呢。 俗话说：穷死奸，饿死吵；贫贱夫妻百事哀。真的一点不假。小慧夫妇大吵三六九，小吵不断头。为钱吵，为孩子吵。总之每天都有争吵的充分理由。 作为家中的长姐，父亲不在了，母亲年纪大了，自然，还得我出头露面去说和。拙嘴笨腮的我，哪是当说客的料，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难得我比上战场还痛苦。去说和人家，我说什么呢？小慧倔强，他爱人没有一技之长，自己找不上活去，又不愿意离开家，总不能让小慧扔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外出打工吧。可是不闻不问，装不知道，他们的争吵又没完没了，大人伤感情，孩子遭殃，影响孩子的身心健康。 当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小慧也有过错。我客观地、冷静地剖析我们兄弟姐妹：我们都是在极其特殊的家庭背景下成长起来的，性格或多或少地被扭曲变形，较和睦家庭出来的孩子有着很大的缺陷。如果读书多，还能见多识广，遇事会换位思考，自己的小家庭会安稳些、平静些。否则，冲突、战争会频繁发生。 我只能说说小慧，让小慧学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劝说她爱人出去做工，孩子小外出不放心，哪怕在附近打打工，挣点钱补贴家用。小慧先时已经对他失去了信心，对家庭未来也很绝望，经过我的一番苦口婆心，她的态度有所松动，表示可以试试。 1998年5月17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还别说，上次出使小慧家，还是有一定效果的，她爱人已经跟着他们村里一个小建筑队干活去了。就在附近给个人盖几间小房，起一栋猪舍什么的，技术含量不高，还得心应手。小慧还鼓励他学学泥瓦工，将来做一个泥瓦工匠不也很好，完全可以以这个技术谋生。至此，生活终于向小慧露出一点笑脸。 第104页 这段时间，小军做事，小慧家吵，他们交替着让我们大家上火着急。我们忙于工作，顾及孩子，惦记老人，还得为他们分心劳神，感觉是那样地疲惫、焦虑。一根肠子八下挂，被撕扯得生痛，有苦难言，只能默默忍受，默默祈祷：上帝啊，拯救拯救小军的灵魂吧，给他宽容、给他大度、给他耐心，带走他的暴躁、他的乖张、他的恶习吧。上帝啊，请您赐给小慧些智慧吧，让她规范着她的男人，心繫家庭，专心致志过日子，一步一个脚印培养孩子吧。收走她男人的吊儿郎当、稀里煳涂吧。 只有小兰家捷报频传，小兰去年又生了一个女儿蔚蔚，今年小兰对象的木工活也已经学到手了，尽管如今打家具的人不多，但是盖房搭屋的却比比皆是，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栉次鳞比，可都需要木工哦。有用武之地，就不愁养家餬口。 小兰对象不但不嫌弃女孩，还洋洋得意：“两个女孩比两个男孩强多了，不用说媳妇盖房子，供俩女儿读中学、念大学，老了还有酒喝。”倒是小兰想不开，显得很懊恼、很沮丧。 其实，不管男孩女孩，我们都得尽最大力量让他接受更多、更好的教育，培养他成人成才，我们身上肩负着重大的责任与使命，万万不可小觑。 1998年5月24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这几天晚上，我给宁宁盘点一下，他已经认识一百六十七个字了，数百十个数，只是到比如“二十九”、“三十九”、“四十九”等这样的数时，他有时不会拐弯儿。十以内的加减法也瞒不住他了。还对电路、对武器、对各种车感兴趣，从目前看，这个小孩兴趣广泛，态度专注。将来学习应该不会费劲，也不会厌学。 我还有意识地培养他的爱心。带着他去街里，遇到要钱、要饭的，第一次我亲自递上一元钱，再后来有一次，我让他送过去一个硬币。宁宁善良，富有同情心，和我一样，看不得人家遭遇不幸。每当看到小蝌蚪找妈妈，听说同学张伟父母双亡，他跟着奶奶生活时，他都显出悲戚神情。还从不主动要东西吃，路过商店门口，都不往里看，更不像有的孩子那样，不给买东西就哭闹，甚至就地打滚儿。宁宁还善解人意。领着他散步时，我都感觉到累了，他更累了，上我前边截住我，让我抱着他走，我告诉他：“妈妈也累了，咱坐下歇一会，起来你自己走。”他会欣然接受，决不会耍赖。只这几点，就足以征服大家，连左邻右舍邻居们都喜欢他。 1998年6月2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午饭前，宁宁也模仿安安姐姐的样子，背个小书包来到我面前，笑嘻嘻地说：“妈妈，我放学了。” “哎呀，我们宁宁也放学了，你和同学相处得好不好？快放下书包歇歇。”我惊讶又欣喜地说。 “非常好！”宁宁更来劲了，好像真的一样。 “那，你都记住哪几个同学了？”我认真地问道。 “韩左看、*、江泽腊。”宁宁开始没正经的了。 我们全家人哈哈大笑，笑得我流出了眼泪。宁宁自己也大笑不止。调皮的宁宁，简直就是全家人的一枚开心果，时不时就给大家来个惊喜，让我们几乎笑破肚皮。有时他自已却不笑，到旁边玩儿去了，没事人一般。 我没有安安宁宁这么幸运，他们的童年是彩色的；我的童年是灰色的，家庭战火连绵不绝，听到的是骂声，看到的是扭曲的脸和痛苦的表情。我分外珍惜孩子们的金色童年，一点一滴都给他们记录下来，作为礼物将来送给他们，好给他们留下美好的回忆。 ☆、第六十七章 1998年6月9日星期二天气状况：牛毛细雨 今天，我和先生都已经来到地区医院第五天了。先生的手术做得很成功，再有三四天就可以出院了。中午，安安打来电话，大声哭着说：“妈妈，晋宁和我打仗，呜---呜---呜呜---”，安安哭得言不得语不得。我心里刀扎一般，两个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哪一个受了委屈我都心疼得不得了。 我好个安慰安安，过一会，安安总算平静些了，我答应回去批评宁宁，打宁宁屁股。安安本来就有失落感，现在被宁宁欺负，肯定伤心、委屈。安安还小，还不懂得应该让着弟弟，这是情理之中的事。等过几天我们回家，一定得教育宁宁，得尊重姐姐，与姐姐和平共处，姐姐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第四个亲人。全世界六十亿人口，姐姐排在第四位，姐姐对宁宁来说有多重要，可想而知。宁宁是个懂情理的孩子，肯定会明白的。也得教育安安，弟弟有时不一定是真的欺负她。宁宁是男孩，力气大，有劲儿无处释放，手脚乱舞乱动，喜欢耍枪弄棒，这是男孩的特点，不要怪他，躲着他点。安安也是个懂事的孩子，相信她也会明白的。 我的心都长草了，离开两块心爱的宝贝，已经五天了，我的心没有一刻离开过他们。他们父子、父女三人就是我的全部，就是我的天，离开他们一刻，我都抓耳挠腮，无心其他。不知我退休以后该咋办，我现在就活得没有自我了。 1998年6月23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小军的身体越来越坏。他已经做不得农活了，家里的几亩农田全由他妻子一人侍弄，正是农忙季节时，累得龇牙咧嘴，伸胳膊撂腿，连饭都懒地吃了。我们姐、弟、妹及母亲，都特别心疼她，感觉对不起她。有时站在她跟前，都有隐约的负罪感，好像我们自己做了错事似的。 第105页 小军的脾气却有增无减。他还是动辄发脾气，两个孩子都躲着他，担心他突发脾气吓着或者打着自己。可以想像，两个孩子心里有多苦。没有别的办法，只盼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年龄的增长，小军的火爆脾气能小点，再小点。大人孩子就这样苦熬着，每一天都过得很辛苦。好在光光兄妹很懂事，从不惹事生非，本本分分学习，本本分分做家务。性格也还平和，没有丝毫的暴力倾向，这是我们最欣慰的。我几乎天天祈祷：上帝啊，请您继续开恩，赐给小军的一双儿女以宽容、仁厚吧，远离他们父亲的暴力、乖张。让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两个孩子健康水利地成长！ 以前，偶尔的，我在心里对母亲也有不满的时候：作为母亲，你真的就对小军没有一点办法！现在，我真的彻底明白了：甭说母亲，即使是皇上的二大爷，对小军也毫无办法。小军就是小军，没有一个人能治得了他。我终于深信不疑了，也再不抱怨母亲。 1998年7月2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前些天，我去商城买回一台二十九英寸创维牌彩电，把宁宁高兴地又蹦又跳，在外边玩耍，遇见认识的邻居们就开始炫耀：“我家买大彩电了！创维牌的。”晚上，他发现我们用遥控器换频道，他也要遥控器，他要控制电视。我们担心被他弄坏了，不给他，他也不抢，坐在角落里生气，一会哭两声：“呜呜，不给我遥控器，呜呜，不给我遥控器。”这一次，我们态度比较坚决，就是没给他，他一会又重复一遍。 长这么大，我们从来也没见过宁宁对一件事如此执着，念念不忘。当然，后来宁宁还是顺利地拿过遥控器，自如地操纵遥控器了。他也果然把遥控器的按钮抠掉了几块，使本来圆圆的、饱满的的按钮成了半张麻脸。 宁宁的“祸害人”（东北方言：破坏物品）也是出了名的。我们给他买的玩具，他玩不过一周，就开始拆卸，谁也没注意过他都是在哪里拆卸的，反正等我们发现时，玩具已经变成几块零部件了。他也试图安装，可是小孩子玩具大都是硬塑的，原样装上几乎不可能。 宁宁奶奶常常指着宁宁的脑门儿：“你个祸害人精，瞅你把一个个玩具祸害的。”宁宁只是咯咯笑，并不悔改。 想当年，二弟小战也是如此，以好研究东西着名。可能宁宁这一点像他的二舅吧，遇到东西好琢磨，也因此损坏了许多物品。记得有一天晚上，大表哥来我家串门，从裤兜里拿出打火机，交给小战，一本正经地说：“二表兄弟，快给咱修修打火机唉。”大表哥的举动，逗得我们全家人大笑，不到十岁的小战则不好意思起来。他捏着打火机，左不是，右不是，尴尬地笑了。 1998年7月3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我的姥爷去世了。将近九十岁的姥爷在姥姥走后的二十多年里，主要生活在他的三个小女儿家，即我的四姨、五姨、老姨家。 姥爷是个极有趣的人。他的几个女儿中，四姨夫好和四姨生气，我父亲好欺负我母亲。每次在四姨家遇见四姨夫妇生气，姥爷都会像训斥小孩子一样狠狠地训斥四姨夫，训得四姨夫哑口无言，百口莫辩。而对我父亲，姥爷则从未训斥过他一次，对父亲的好坏不做任何评价。有时，母亲埋怨他：“给我找这么一个主儿！……”姥爷讪讪地笑笑，极不自然地说：“小星她爸除了脾气不好，那样不行？”母亲不再说什么。 姥爷一年只来我家两三次，每次住一两天就走。他来来回回背的那件东西叫钱搭子，用粗糙的白色帆布制作而成，类似现在装五十斤米面的袋子，只是在中间开口，并且是一面的两侧相对着，极有特色。目前如果还有，也早该成文物了吧。 姥爷对外孙、外孙女也明显地有偏有向。他的心尖儿是老姨家的小儿子小明，四姨家的大女儿红云。红云在外地读高中一两个月回家一次，姥爷想她想得不行，就坐上班车去上百里之外的学校看她，仅有的几个钱也给了她。 姥爷对我们家的孩子一般。 以上那些都是我参加工作之前的看法。自己成家立业之后，客观、理性地分析，我家离我所有的姨家最远，姥爷与我们一年见不上几回面，感情自然淡薄些，再加上我们成长环境特殊，情感不够丰富、细腻，跟姥爷也不是十分亲切。现在想来，姥爷对所有的孩子应该是一样的吧，有两个最喜欢的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再说，吃谁向着谁嘛。但是，小时候我们却不这样想。 在这里，我无意对自己亲爱的姥爷说长道短，说逝者的坏话是大不敬。只是对自己过去的偏激想法感到愧疚。尽管姥爷年近九十，无疾而终，属于寿终正寝。没遭什么罪儿。但是，身体硬朗的姥爷突然离去，让没有丝毫心理准备的我们，非常非常伤心，万分难过。愿姥爷一路走好，在天堂里生活得舒适、惬意。 1998年7月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二叔家的小伟已经博士后毕业了，在省里一所科研机构做研究工作。妻子在一所大学任教，夫妻二人育有一子。由于二人学歷高，专业学得好，小伟单位分给他们一套住房。一切都随心、如愿，他们只差甩开膀子，努力工作，以回报多年来，国家和人民对他们的精心培养了。由于小伟在上学期间就有科研成果，知名度较高，一进单位，就被委以科研部副主任的重任。 第106页 相信小伟在新的工作岗位上一定会大展宏图，有所成就的。 小伟就是我们家族的孩子们的榜样。安安时不时地就让我给她讲讲她小舅舅的故事，我也乐此不疲。 其实，小伟是和我们大家都一样的普通人，他不属于百分之三的智慧超长者。他就是踏实，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走。学习起来非常执着，课堂上弄不明白的知识点或者难题，哪怕饭不吃，也得追着老师问，直到彻底弄清楚为止。久而久之，任他课的老师们上课过程中，总会情不自禁地多看小伟几眼，如果他表情愉悦，冲着老师微笑，老师下课时则抬腿走人；否则老师就会走近小伟，帮助他答疑解惑，之后才离开教室。 小伟还能耐得住寂寞。对自控力弱、意志薄弱的人来说，学习是件苦差事；而对于小伟这样心无旁骛、意志坚强的人来说，学习就是他最大的乐趣。小伟个子不高，几乎总坐第一张桌，冬天的课间，同学们进进出出，门关不上，雪花飘进来，落到小伟的鞋上，他全然不知。很多同学丝丝哈哈，搓手跺脚，而小伟就那样坐着，时而凝神思考，时而写写算算，时而翻阅资料。 安安不够专心。她在那写作业，旁边有一点响动，她都能听得到。有时，大人在一边说话，她还插嘴。为了不打扰她，我们都尽量避开，以免影响她。安安的这个缺点很明显，我很不安。 小时候，小军学习不专心，父亲曾经讲过：*为了锻鍊自己的抗干扰能力，故意在闹市中读书。我怎么给安安矫正呢？我在思考，在积极地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是一时难以找到。那可不是土坷垃，现成的，到那就搬来。 ☆、第六十八章 1998年7月15日星期三天气状况：多云 最近一个多月，同事李大姐除了备课、上课之外，其余时间几乎全部用来帮助她爱人整理材料，累得她头痛、眼花、脖子硬、手脚发麻，心发慌。毕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太过劳累，身体吃不消了，于是发出抗议。有时我给她按摩按摩肩和背，以此缓解缓解。她也详细地描述了她自己身体的不适。 李大姐连续工作一天，就感觉头胀痛麻木，好像用布把头给包起来，然后就像过滤豆浆那样使劲拧，于是头往一起纵着痛。目光迷离无法集中。四肢软弱无力不听使唤，走路里里外趄无法成直线。她害怕了，赶紧去看医生。医生给她量血压，八十、一百二十，正常。问明原委，医生曰：“你就是太疲劳了，撂下手头的活计，闭目养神休息，不过两天就好。” 可是，那头急着要材料，她只好吃上药，继续埋头故纸堆里，继续笔耕不辍。脑力劳动不比体力劳动，累了倒头便睡，睡他一天半天，歇过来了。脑力劳动像地球的自转，即使表面运动停止了，内部依然的自动运行。这叫心累，是累到骨子里的真累，一时半刻恢復不过来。我也曾经有过这种体会，因此能理解。 1998年7月21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西院邻居老柳的儿子小庆结婚的日子，我们一家人都在那里给他帮忙。节日永远是孩子们的，结婚庆典也如此，少不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追打嬉闹。我忙着给人洗碗的那么一会，安安和其他几个小孩子用农村用的那种独轮车推着宁宁跑，结果宁宁从车上摔下来，额头摔小鸡蛋黄大一个包，痛得宁宁当时都哭不上来了。我闻声赶过去抱起宁宁，心疼得差点落下泪来，我疯了，照着安安的屁股狠狠地打了一巴掌，安安可能也已识到没有照顾好弟弟理亏了，竟然没哭，也没犟嘴。 安安近来又添了新毛病，公然和我顶嘴。她心里有阴影：总感觉我们向着宁宁，此外我可能也真的有向着宁宁的迹象，无意识地表现出来了，否则，安安不会表现地如此强烈。 打完安安，我立即就后悔了。自己也没有尽到义务，还迁怒于孩子，自责、内疚折磨着我，一上午，我都心不在焉。 1998年7月26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小军生病之后，干不动农活了，可是，抽菸、喝酒却样样照常，耍脾气也照常。我们担心又阻止不了，干着急。那种心情无法描述，仿佛整天身后有一条饿狼追赶着自己，一直以百米速度向前跑，不敢停下来，甚至连回头看一眼都不能，恐惧、疲惫至极。 即使这样，我们并没有放弃他，只要有机会，哪怕见缝插针，我们也说说他。可能是和小孩子那种打皮了骂滑了一个性质吧，他并没有收敛多少，个别时候还会变本加厉。还又把另一个嗜好给捡了起来，即赌钱。几乎每天都无所事事，呆在家里寂寞无聊，就出去和那些闲人凑乎，经常凑一帮玩上两锅。由小到大，由浅入深，一发不可收拾。 十赌九输，赌钱赢来的钱不当好花，很快就挥霍没了。而如果赌输了，则输的是好钱。小军家里没钱，他似乎找到了赚钱的门路了，全心全意，乐此不疲。 坐在赌场上，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还得动脑筋想方设法让自己赢，伤身伤脑筋，比抗麻袋自累不轻。一个病人哪受得住这个！在这方面小军颇有毅力，不喊痛不喊累，天天按时出门，比上班的人还准时。 当然，常在水边站，没有不湿鞋的。小军他们一伙人那次就被抓了。第二天，有人给家里传来话，让带五百圆罚款去赎他。就小军那身体、那脾气，如果不能及时地把他给赎回来，他在里边多呆几天，恐怕得更严重了。 第107页 无奈，家人只好借钱把他给弄出来。“他是要一条道跑到黑了，都眼见四十岁了，还不定性，就成了。”母亲无可奈何地说。 读初中的光光成绩依然一般，家庭状况又特殊，渐渐对学习失去了兴趣，跟他妈妈徵求意见，说自己不想念了。他妈妈坚决不允许，要他至少初中毕业才可以下来。光光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继续上学，学习效果可想而知。 1998年8月5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这段时间，宁宁迷上了儿童缩写版的、注拼音的《西游记》。每天的茶余饭后，我或者先生都得给他读上几页。宁宁记忆力也好，只听一遍，他就记住了。一些经典情节和重点人物，他还能给我们讲，三打白骨精、盘丝洞、孙悟空大闹天宫，卯日星官、奔波把、把波奔等都是他津津乐道的。 宁宁有几个拿手的经典故事。《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阿拉丁神灯》、《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孙悟空大闹天宫》等。他也好炫耀。有时，他会拐弯抹角的启发我们，请他给我们讲一个故事。我们正中下怀，于是就很庄重地说：“宁宁，我又把卯日星官的事迹给忘了呢，咋回事来？” “哦，连这个都忘了，那我就再给你讲一遍吧！这回可得记着点儿了。”宁宁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 我们忍俊不禁，又得绷着，以防露出破绽，让宁宁下不来台。宁宁就是这样，经常给我们制造惊喜，让我因小军而高度紧张的神经有所放松。 1998年9月16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年，安安再次被评为“三好学生”，她已经连续三年捧回“三好学生”证书了。尽管都是学校级的证书，我们也都异常高兴，这说明安安这孩子在各方面都比较优秀，老师、同学都很认可她。 随着年龄的增长，安安越来越厉害（她的性格）了，哪怕是一句话，她都和你较真。不知她在学校里是不是这样，反正在家里她是当仁不让，一点亏不吃。我们两个大人都是特别随和的人，圆就圆，扁就扁，一般情况下不计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变得这样了，我感觉难以理解，当然也十分担心。我一直信奉“吃亏是福”的信条，想不到一直弱小的安安正在向我发起挑战。 安安交的几个小朋友也千奇百怪。亚男高挑身材，嘴巴很甜，但是不爱学习。那个星期天她来我家玩，邻居家的贝贝也来和她们一起玩，三个女孩玩羊嘎（羊的膝关节，长得很正规，北方的小女孩就用四块、六块或者八块来玩）。该吃午饭了，两个小客人都走了。 午后，贝贝又来了，说她的四只羊嘎没了。不用问，准是亚男给拿去了，都不说一声，我心里想。 “肯定是亚男给偷去了。”安安气愤地说。 “别偷偷的，多难听。你想想办法，最好能给贝贝拿回来。小孩子的事，别恼了。”我嘱咐安安。 傍晚时分，安安回来了。“我把羊嘎给哨回来了”安安兴奋地说。 安安的另外两个朋友小杰和丽丽，也都成绩一般，特别能玩的孩子。丽丽家庭还很特殊，她母亲是三不管型:不管孩子，不管大人，不管家务，只管自己玩乐，任孩子自由发展。 我对安安越来越担心了，她越大越难管理，似乎离我们越来越远，让我有些捉摸不透了。过去我经歷过一些叛逆的男同学，真正叛逆的女孩，还真没几个。 1998年9月22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我发现一篇特别出色的作文《晚饭后，我的一家人》，作者是二班的陈昊。我是怀着激动、兴奋的心情一口气读完的。陈昊的父亲在外地当兵，据说是一个司务长，母亲是一名普通的工人，还有一对龙凤胎弟弟妹妹。 陈昊的父亲很少回来，正常情况下一年回来探一次家。今年他父亲在家过春节，正月初二，一家人打扑克，玩弹脑瓜崩的。那一局，他母亲输了，父亲赢了。应该由他父亲弹他母亲的脑瓜崩儿。他母亲闭着眼，等待他父亲来弹。只见他父亲右大拇指和中指对成一个圆圈，放在口中，直直身，瞪着眼，“哈---”地一下，使劲吸口气。之后把手伸到母亲额头前，用很大的力气，却轻轻地弹了母亲一下。 两个孩子不同意，父亲又用很大力气，结果还是轻轻地弹了一下。于是，几个孩子开始起闹，陈昊父母就不好意思地笑。 这一细节描写，把父亲对母亲的那种深深的爱刻画得淋漓尽致，令我感动不已。陈昊善于捕捉细节，又擅长描摹细节，真是一个细腻而有情趣的孩子，更幸运的是他拥有一个温馨、幸福、美满的家庭和一对互敬互爱的父母。 据说，此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已经在好几个班读过了。陈昊十分注意观察生活，爱动脑、爱思考，求知慾强，凡事总爱问“为什么？”老师备课，都得特意给他准备准备，估计他会问到的，都尽量想到，以防被他的一个又一个“为什么？”给问住了。 ☆、第六十九章 1998年9月23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中午下班，我把陈昊的作文本借了回来。我做家务，安安读陈昊的《晚饭后，我的一家人》。安安读完了，显出愉快的神情，我心想：嗯，英雄所见略同吧。于是，我问：“怎么样，有值得你欣赏的地方吗？” 第108页 “很好。”安安快人快语。 “哪些地方很好?”我穷追不捨。 “当然是他爸弹他妈脑瓜崩的事了。”安安仍爽快地说。 “那就是一处细节描写，细节刻画得生动、形象、逼真，能给文章格外添彩。细节决定成败啊！”我深有感触。 安安看看我，若有所思。见她如此，我趁机给她讲了下面这个故事。尽管不完全一致，但是它强调了细节的重要。 韩战爆发后，美国有一个智囊团，对中国是否出兵援朝进行了预测。美国政府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刚刚成立，千疮百孔，一穷二白。饱经多年战争之苦的中国人民应该休养生息，恢復经济发展，中国不会出兵抗美援朝。 美国政府要那个智囊团的预测结果，但是，那个智囊团不白给，要二百万美元（好像是要二百万美元）。美国政府不认出钱，当然，那个智囊团的预测结果也没到政府之手。美国政府于是悍然出兵朝鲜。 结果，1950年10月19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在司令员兼政治委员彭德怀率领下，跨过鸭绿江，开赴朝鲜战场，25日，揭开抗美援朝战争序幕。1953年7月27日，战争双方在朝鲜停战协定上签字。至此，歷时2年零9个月的抗美援朝战争宣告结束。把美国赶回三八线以南。中朝方面伤亡63万人，韩国、联合国军伤亡57万以上。 此时，再回过头来看当年那个智囊团的预测结果：中国出兵朝鲜。 当年的美国政府，就没有在意中国尽管各方面条件都极差，但是我们的伟大领袖*，这位政治家、军事家高瞻远瞩，从不惧怕美*帝*国*主义国家，*称他们是纸老虎。可想而知，以*为首的中国人民根本就不惯着他们。中国人民志愿军既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还有精诚团结的国际主义精神。这些细节都被美国政府给忽略掉了。 兴师动众，劳民伤财，天怒人怨，不得人心的一场战争。搞得美国国内百姓怨声载道，国际声誉急剧下降，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何以如此，不关注细微之处，不注意细节。 还有一个着名的有关细节的故事。 二战之前，在日本的美国情报人员发现一种情况：日本的一些“连环画”内容大部分是战争题材。此发现立即被他们高度重视，综合分析表明：日本有发动战争的迹象。美国开始积极准备应对策略。果然，不久日本就发动了对周边国家的侵略战争，再之后又发动了太平洋战争。 同样是细节，前者被美国忽略，导致严重后果；后者被重视，结果占有了主动。一 败一成，多少人命在其中！ 安安连连点头，看得出，她已经明白了我的用意了。 1998年9月3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下班回来的路上，我遇见了刚毕业那年教的学生文静。不知为什么，从第一节课见面开始，我们就结下了不解之缘。现在想来，应该是她忧郁的眼神和无名的胆怯吧。文静坐在角落里，像一只安静的猫，文静得仿佛一座雕像。和其他孩子的叽叽喳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显然，这不是她这个年龄应有的表现。我很快就注意到了她，我似乎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我的心马上就揪紧了。这孩子肯定有着鲜为人知的辛酸。 每当我的课上，我都在刻意保护她的自尊心的情形下，尽量多关注她，帮助她树立自信。大约过了一个多月吧，一天放晚学之后，她主动找到我，一股脑地把她的心事全部倒了出来。 文静父母离异后，她先时与父亲一起生活，姐姐跟着母亲去了外地。她昼夜想母亲、想姐姐，想得几近发狂，却音信皆无。偶尔跟父亲说她太思念母亲和姐姐了，父亲则瞪大眼睛，高声嚷道：“想她们干啥！你没事干了吧？”文静的眼泪立即噼里啪啦落下来，再不敢提念想母亲和姐姐的事了，只能把强烈思念深深地埋在心里。 没多久，父亲再娶，新妈妈有一个女儿没带来。但是，他们把把文静当作空气，不理不睬，不闻不问。文静更为失落，身边唯一的一个亲人---父亲，还又被继母给抢去了。 母亲得知父亲再婚了，担心文静受气，就把文静接了过去。可是母亲没工作，继父收入微薄，一家人的生活难以为继，继父的脸越来越长，母亲的情绪也越来越坏，就又把文静给送了回来。 文静彻底绝望了，她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多余的人，父母嫌弃，姥姥不亲，舅舅不爱。曾经都产生过离家出走的想法。也有一次，徘徊在铁路上，但是听见火车轰隆隆从远处飞驰而来，她还是躲开了，她害怕自己粉身碎骨的惨烈样子。 文静麻木了，她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没有哀伤，没有愤怒，确切说是没有表情。可以相信，家庭没解体时的文静绝不会是这个样子，她是被父母的不负责任、被命运摄走了灵魂，成了一具空壳了，心死比什么都可怕。 白居易的诗句“我闻琵琶已嘆息，又闻此语重唧唧。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描绘的就是我和文静吧。 我能说什么呢！安慰文静有意义吗？可是，除了安慰，我还能为她做点什么,我问着自己。 1998年10月12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安安自升入五年级以来，由于先生之前已经把安安的数学课本打通了，事先把重点给安安进行了详细的讲解，安安正常情况下已经能够自行做题。开学后，她没有出现其他孩子一到这个阶段就容易出现的问题：分数应用题列式困难。 第109页 我当年没学好这一板块，现在只能用方程解题，之后再反推回来用分数列式计算，极为麻烦，又没法给孩子说清楚。我非常佩服先生，若不是他学得好、学得透，我们真的没法辅导孩子了。我们优势互补，帮助自己孩子、帮助邻居孩子，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邻居家的贝贝、新新一直是我家的常客，星期天、节假日，他们常来我家写作业，遇见疑难，我们直接就帮他们解决了。几个孩子一起写作业，一起讨论，一起玩耍，十分惬意。 宁宁也跟着他们哄哄。几个大的跑跑颠颠，都尽可能地放慢速度，以让小他们许多的宁宁能够跟得上。宁宁跟在人家屁股后，跑来跑去，乐此不疲。人真是社会性、群体性动物，偶尔人家没带上宁宁，他就发蔫，像霜打的茄子，蔫头耷拉脑的。只要一听见人家的动静，他立马活跃起来，赶紧跑出去接应。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刻也离不开伙伴。哪怕我和他一起玩，依从她的意愿，他也不开心。他和人家玩，几乎让他做啥他做啥，他也愿意。小孩子的世界实在是奇怪了，让大人理解不了。 1998年10月13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我从杂志上看到这样一个小故事，感觉寓意特别深刻，哲理性强，很有教育意义，就抄了下来，回来讲给安安、宁宁听。 从前，有个老木匠准备退休了，他告诉他的老闆自己年纪大了,不想再做盖木房子的工作了,他知道这样收入会少些,但还是决定退休。想回去和老伴过过清闲的退休日子,享受幸福的晚年生活。虽然他也会惦记这段时间里，还算不错的收入，不过他还是觉得需要退休了，生活上没有这笔钱，也还是能够过得去的！ 老闆捨不得他的好工人走，问他看在多年的交情上是否愿意再帮忙盖“最后一栋房子”。老木匠答应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工程的进展，很容易看得出来,老木匠的心已经不在盖房子上面了：他用的是软料、次料，出的是粗活，所以手工非常粗糙，工艺做得更是马马虎虎。 老木匠终于草草的地完成了“最后一栋房子”,他请老闆来验收。老闆来到房子前面,见到老木匠,亲手递过一把钥匙给老木匠，拍拍老木匠的肩膀，诚恳地说：“这是你的房子，是我赠送你退休的礼物!”木匠惊呆了，他震惊得目瞪口呆，羞愧得无地自容。 读过之后，我感触很深，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每天学习、工作，都类似于在为自己造房子。我们都在为自己工作，我们没有理由抱怨、瞎混。我相信以安安的聪明，她能明白我给她抄回此故事的用意。 曾听一个学生讲过他原来的一个老师的一件小事，很为那老师难过了一阵子。那人带他的学生外出栽树，他稀里煳涂地、浮皮潦草地栽着树，跟几个学生说：“栽不栽在我，活不活在它。” 学生的眼睛都是雪亮的，蒙不得一丝尘埃。这一种态度、一句似乎无关紧要的话，他那教师的高大形象，瞬间就在学生心中轰然崩塌了。 ☆、第七十章 1998年10月20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听说上午第二节课课间时，石磊（男生）与他前座的季杰（女生）打架了，我去上第三节课时，季杰还在哭。这小丫头厉害，一边哭，嘴一边和爆豆子似的，巴巴巴不停地数落着石磊的不是。 见如此，我问问情况。只听季杰哭得更凶了：“呜呜---呜呜呜---呜呜呜---石---石磊---他总---往前---挪---桌子---呜---” “别哭了，季杰，这我得批评石磊。”我又转向石磊：“石磊，你咋能这样呢？你是男子汉，应该有君子风度，处处让着女生才对。咱班女生少，个个都是国宝啊，你说是吧。”石磊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手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又接着说：“石磊，你把桌子再往后挪一点，看能否坐立自如？”石磊把桌子向后挪了挪，前后扫一眼，又向后挪一点。 “嗯，很好，心里宽敞了，座位就宽敞了。”我笑呵呵地说。 季杰这孩子娇气，还又霸气，得理不饶人，得大家都得敬着她，抬举着她。据我观察，她学习好，老师宠着她，同学羡慕她是一方面。此外，她的家长也太溺爱她。记得前不久的一个秋雨天，我正在上课，她母亲冒着雨给她送来两只热狗。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热狗，竟然在她母亲的胸口上贴着来，是名副其实的“热狗”。 季节母亲递给我，还不忘嘱咐：“老师，季杰没吃早饭，麻烦你告诉她，一会下课可趁热吃了啊。”她朝教室里看看，恋恋不捨地转身走了。 季杰母亲的语言、动作及神态都告诉我：她对孩子疼爱有加，已经达到溺爱的程度了。人都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其实，尽管身为教师，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我也没有现成的教育孩子的方法。因人而异，因材施教。 对女儿安安，我从不溺爱她，自认为给予他们姐弟的爱是同等的。可是，安安依然感觉心里不平衡，她心里装着我们重男轻女的看法已经好几年了，几乎根深蒂固，岂能一朝一夕能改变的。她需要时间，我们也需要时间，我们得不断地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我们没有偏向。 1998年10月22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我也反思，我对安安是关注不够。以后，我应该多关注她。其实，安安还是我的老师呢，只不过是编外的。 第110页 小时候，刚学拼音没几天，字母还都没认识全，父亲就让我下来哄弟弟妹妹了。等到秋天打完场，我再回到原班，感觉自己已经成了傻子了。我不会给汉字注音，不会根据拼音写汉字。我跟同学学拼音，跟小军学拼音，最后，只弄个虎皮色，勉强将就过来了。知识是一环套一环，环环相扣的。如果其中一个环节落下或者没学到位，以后的各个环节都会受到影响。我深有体会，我的数学经常满分，可是，我的语文，就因为拼音，从未得过高分。 到安安在学校学拼音时，她在学校学会一点，回来教我一点，她学会了，我也彻底学会了。硬是把当年的夹生饭，重新做成了熟饭。尽管面相上看去不那么漂亮，却很有味道了。如今，我在这方面堪称专家，有的同事的小孩学拼音，出了问题还问我呢。我的拼音能有今天，安安功不可没。 人们常说：“大人孩子都爱听好话。”可是，安安需要表扬，又不是那种随随便便、小题大做式的表扬。她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一是一、二是二，发自内心的表扬。安安就是安安，她是个极富个性而又非常敏感的孩子，你绝不可以敷衍她。 我关注安安的一点一滴，不轻易表扬她，只要表扬她，就名副其实，让她没有敷衍之感。孩子的世界太奇妙了，个体的差异如此之大，教育他们得有多高的艺术性啊。我感觉到自己责任重大，可是，知识技能及经验又是那么的匮乏。学习的紧迫感鞭策着我，学习、学习、再学习。此时，我又想起《论语》里的一则故事。 有一次，孔子的一个弟子问孔子：“老师，听到一件事就去做吗？”孔子回答：“那可不行，你的父亲、哥哥都在，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商量商量再去做呢？” 又有一次，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冉有也问孔子同样的问题，孔子答曰：“马上就去做吧，否则就耽误时机了。”可巧，这两个人问问题的时候，公西华都在场，他听到了老师如此矛盾的回答，感到非常困惑，就问孔子：“老师，他们问的是同一个问题，您为什么回答的不一样呢？” 孔子说：“冉有遇事冷静，善于思考，但是喜欢退缩，所以我那样回答是督促他；子路呢，雷厉风行，说一不二，做事欠考虑、不够理性。所以，我才在后面拉一拉他。” 孔子不愧为中国古代最伟大的教育家，教育学生，连最细微之处都不放过。因此学生三千中，贤者就七十二也就不足为奇了。 1998年11月3日星期二天气状况：多云 今天，我收拾办公桌抽屉，从一本书里掉下来一张十多年前的纸条。纸张已经泛黄，字迹也不十分清晰。可是，写纸条的主人伊达却又浮现在我眼前，关于伊达的那件事的前前后后也歷歷在目。 那时，我刚刚大学毕业不久。一节课上，伊达把一张纸条捲成卷，眼睛瞟着我，递给了他前座的同学。我假装没看到，又若无其事地慢步走到接纸条的人身边，没说话，指着他攥着的拳头，眼睛盯着他。他立即明白了，极不情愿地交出纸条给我。 我再看伊达，他已经深深地埋下头去了。我当场展开看，尽是写些污言秽语，不堪入目。我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下课时把伊达好个批评。事过十多年后的今天，想起当时的情景还后悔。年轻的教师，当然不是人人都一样，但是我当年眼睛揉不得半点儿尘埃，锱铢必较。伤害了伊达们的自尊心，是多么的不应该啊！这还得说是重要事件，我意识到的；那些鸡毛蒜皮小事，我没意识到的呢！ 曾经亲耳聆听过教育教学专家何慧华（当时已经六十多岁，头脑清晰，思维缜密）老师的讲座，时间久了，内容记不清了，但是主持人的那句话至今还迴响在耳边：“何慧华专家是我们教育界的一个宝贝。”一个称职的教师，年龄越大，经验越丰富，就像陈年的酒，越来越芳香醇厚。又像一座富裕的矿脉，里边贮满了各种矿藏，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相比较而言，我是一座贫铁矿，只有系统的文化知识，没有成功的教育教学方法及经验，爱也不丰富。我幼年太缺乏爱，长大后，尽管口口声声说要给予学生、给予自己孩子多多的爱。可是落实到实际生活学习中，自己还是一块贫瘠的土地，未能给孩子们太多。换句话说教育就是爱的教育，而我的爱恰恰不丰富。我非常非常惭愧，好在我还有二十来年的教育教学生涯，我还有机会重新塑造自己，否则我将遗恨终生。 专家的着作必须得读，专家的智慧必须得学，专家的处事方法必须得学以致用。不是套用，而是结合自己的实际，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借鑑其精髓，作为我行动的指南，为我所用，指导我的教育教学实践。 1998年11月28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一天，想起来回母亲家路上宁宁说的那句话，就感觉到有趣，就想笑。 早晨，我们早早吃完饭，宁宁就吵着要去姥姥家，勉强等我拾掇妥当，我们出发了。我骑自行车带着宁宁走在前边，安安自己骑自行车跟在后边。路旁一片烤菸地，只见绿油油的烤菸垄挨垄，棵靠棵，挨挨挤挤连成一片，方方正正，简直是一块立体大地毯。微风拂过，小簸箕似的烤菸叶子微微点头。坐在自行车后座的宁宁也捕捉到了这一细节，不觉诗兴大发：“大叶菜沖我们点头笑。” 第111页 我和安安都笑了。：“宁宁，那不叫大菜，那是烤菸。”安安纠正道。 “烤菸是做啥的呢？”宁宁不解地问。 “等烤菸叶子成熟了，把它们晒干，再切成菸丝，卷在纸里，就成了人们抽的香菸卷了。”安安接着给宁宁讲解。安安对此了如指掌，她姥姥家几乎年年栽这种作物，他太熟悉了。 “哦，是这样呀。”宁宁终于弄明白了。 忘记哪位哲人说过：孩子个个都是诗人，只是被我们大人忽略了，致使他们成为了普通人。于是，我赶紧表扬宁宁：“宁宁，想不到你还是一位诗人呢。”宁宁可能没理解我的话，没吱声。当他明白了我在夸他时，又兴奋起来了：“你也不看我是谁的儿子！” ☆、第七十一章 1999年2月18日星期四天气状况：多云 今天是农历正月初三，我们三姐妹每家四口人，加上母亲及小战家三口，小军家四口，共计二十口人，都汇聚在母亲家。小战明天回单位值班，他们一家坐晚车回去。 节日永远属于孩子们。这九个孩子，除了已经长大些的光光、明明（光光的弟弟）安安还安静些外，其余的五个：小战的女儿菲菲，小慧的女儿冉冉、儿子洋洋，小兰的女儿琪琪、蔚蔚，我的儿子宁宁，他们一会闹着要放起花，一会吵着要放二踢脚。大人们轮流着看护他们，唯恐找到二踢脚，不会燃放伤害到他们。一群孩子进进出出，里里外外都是欢声笑语。一座院子简直成了一个幼儿园，孩子们吵吵闹闹，欢笑声此起彼伏，幼儿园里生机勃勃，简直沸腾了。 最高兴的莫过于母亲了。她在旁边瞭望着孩子们，目光里满是慈祥与怜爱，一会都不肯移开。母亲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小时候，她疼爱这一群孩子们远远胜于疼爱当年的我们兄弟姐妹。看得出，她又在想念父亲了。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灾难附身他们二十多年，恩恩怨怨二十多年，在父亲临终前一番忏悔声中化解为零，从此母亲只记得父亲的好。母亲的宽宏大量与父亲的幡然醒悟交织碰撞，留给母亲的只是瞬间的美好，却都变成了永恆的珍贵记忆。 我佩服母亲的重情重义，更佩服母亲只记忆父亲的美好，其余一概忽略不计的大度。母亲就是我们一生的偶像，宠辱不惊，荣辱偕忘。 1999年5月2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上午，我们一家人回母亲家时，看见东营子的全忠，正坐在他自己家大门口旁石墩上晒太阳。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过他了，突然看见他感觉很奇怪。进家一问母亲才知道，原来，这几年，全忠的日子极不好过。 前几年，全忠因中风造成左侧偏瘫，农村人也不懂什么医学，有人就说：“男左女右，他正好是左侧，恐怕好不了啦！”这话传到他耳朵里，他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又从不服输的人，说：“哼，想当年，我带领红卫兵把庙里神像扔到老哈河里去，还有人说我‘不得好死呢’，现在我不也活到六十多岁了，我才不信那些鬼叫呢。我好好锻鍊，锻鍊好了给他们看看！” 全忠先是在老伴的搀扶下拄拐练习走路，像小孩子学走路一样，他挨得摔绝不比一个孩子学走路摔的跟头少。小孩子摔倒了马上就能爬起来接着走，而他不得在地上推多半天磨呢，老伴一个人拼尽全力也无法把他扶起来，只能出去找人来帮忙。等找来人，他不得在地上等多长时间了呢。这些困难都打不倒他，他继续在自家院子里练习不辍，经过将近半年的训练，坚强的全忠终于能丢掉拐杖，迈着小碎步嚓嚓地往前走了。 正在全忠欣喜若狂之时，又一个打击袭来，他的眼睛以前只是看不清事物，但是无大碍，他也没当回事，当然也顾不上。如今突然双目失明了。去医院一检查，眼底坏了，医生也无能为力了。 至此，全忠终于向命运低头了，还跟去探望他的人自嘲说：“老天爷让你活，你就能活；老天爷摁着脖子不让你活，你的脖子是钢筋他也给你压弯了。” 而别人则说全忠：“自作孽不可活。”五十岁以上的村民们，始终没有忘记他当年的所作所为，也始终不能原谅他。 至此，当年往老哈河里扔神像的几个人，就像被埃及金字塔里的法老魔咒应验了一样，除了全忠双目失明后还被留在世上，其余的几个人全都被上帝招回去了。 我在不相信迷信，我相信一点：百姓的意愿不能违。趁着我们还意识清醒时，做个好人，做个让人称道的好人。我们都是哭着来到这个世界的，咋也得笑着走了，让别人为我们哭吧。 1999年5月17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这几天，安安的学习有些懈怠，玩耍的心思更重些。直截了当地说她，未必有效，于是，我给她讲了前几天从杂志上看到科学家巴甫洛夫讲的一则小故事：《只要弯一弯腰》 夜深了，一位巴格达商人走在黑漆漆的山路上。突然，有个神秘的声音传来：“弯下腰，请多捡些小石子，明天会有用的！”商人本来就恐惧心慌，现在听到这一指令，便极不情愿地弯腰捡起几颗石子。 到了第二天，当商人从袋中掏出“石子”看时，才发现那所谓的“石子”原来都是一块块亮晶晶的宝石！自然，也正是这些宝石，使他立即变得后悔不迭。天呀！昨晚怎么就没能多捡些呢？ 第112页 歌德在他的叙事谣曲中也讲了也一则类似的小故事。耶稣带着他的门徒彼得远行，途中发现一块破烂的马蹄铁，耶稣就让彼得把它捡起来，不料彼得懒得弯腰假装没听见。耶稣没说什么，就自己弯腰捡起马蹄铁，用它从铁匠那儿换来三文钱，并用这三文钱买了18颗樱桃。出了城，二人继续前进，经过的全是茫茫的荒野。耶稣猜到彼得渴得够呛，就让藏于袖中的樱桃悄悄地掉出一颗，彼得一见，赶紧捡起来吃。耶稣边走边丢，彼得也就狼狈地弯了十八次腰，于是耶稣笑着对他说：“要是你刚才弯一次腰，就不会在后来没完没了地弯腰。小事不干，将在更小的事上操劳。” 两则故事耐人寻味，启发人深刻思考而有所醒悟。教育送给人的明明是瑰丽的“宝石”，可总有人因为弯腰太累而看见了如同没有看见一样，结果白白地错过了许多机会。 不会弯腰或疏于弯腰，是煳涂；而耻于弯腰者，肯定是傻子！弯腰的确有点累，但如果农民不弯腰，他能开镰收割吗，我们又吃啥？工人不弯腰，他能做出产品吗，我们又用啥？啥都没有，我们不又回到那个茹毛饮血的蛮荒时代去了吗？ 最后一段，我是一字一顿地讲的。安安若有所悟，她不是煳涂的孩子，相信她已经明白其中的道理和我的用意了。 1999年5月22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住在我们五单元一楼孩子强强母亲，求我帮助她理顺理顺强强。强强四岁时父亲病逝，母子俩相依为命。强强母亲工作单位好，收入颇丰，母子二人衣食住行无忧。强强母亲担心孩子受委屈，多年来一直单身未再婚。她既当妈又当爹，一身多重角色异常辛苦，性格上也变得婆婆妈妈，动辄：“要不是为了你，我能这么辛苦吗！一袋米，我不去来不了；一次家长会，我不去，人家找；一顿饭，我不做，吃不上。……” 强强的心理也渐渐失衡，自己何尝愿意成为拖油瓶，不都是没办法吗！随着强强年龄的增长，身材的魁梧，年级的升高，他开始反抗。反抗的程度也由小到大。那天，我和宁宁都在场，他们母子俩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母亲说一句，他有两句堵着她，声音高八度，一句不让过。我们走不是，说不是，左右为难。他们母子都倔强，针锋相对，就那样僵持着，搞得我们母子尴尬不已。 后来强强母亲哭了：“我把心都掏给你了，你还嫌弃，……”哭得特别伤心。这里再一次验证了那句话，“在孩子面前，眼泪比拳头更有效。”当然，强强母亲是真伤心了。 强强终于不再和她母亲啪啦啪啦乱犟了，跟我们来到我家。我又给他讲了《刺猬育儿记》的故事。等他情绪平静了，我叫他帮助我去学校办公室批了一会卷子，又表扬他几句，他才愉快起来了。 强强母亲把自己未实现的大学梦寄托在强强身上，又总爱拿其他孩子的优点和强强的缺点比较。本来强强就已经不堪重负，现在在母亲眼里又越来越一无是处，他灰心丧气，破罐破摔，再加上青春期的叛逆提前到来。诸项加在一起，导致强强一次总爆发。 看到强强与他母亲的巅峰对决，我当时也有几分讨厌他，可是作为一位教育工作者，我明白“三分教育，七分等待”的内涵。于是，我又为自己对强强不负责任的看法汗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冰化三尺也非一日之暖！每个孩子摆脱幼稚，告别无知，抛弃恶习都需要一段时日。教育就是一个朝朝暮暮、记忆成球的过程，是一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过程，如同蜜蜂等待花开，晚霞等待迎接朝阳一般。 我又想起了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段话：一位种花老人，他将几近枯萎的花草移回家中，细心培植，待以时日，那花就好像是为了感谢老人似的，开得异常鲜艷，满院芬芳。老人说：“谁爱花，花就为谁开放。”说的多好啊！给花以爱，花就会给你以爱。 孩子不都是我们手心里的花，给孩子以冷漠，他给你以冷漠；给孩子以温暖，他给你以温暖；给孩子以爱，就像让花儿开放，收穫的也许是一生的馨香。 ☆、第七十二章 1999年5月23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周末，我领着安安，带着宁宁回家帮母亲拔苗。 我们走着来到离家最近的一块地，给宁宁放在地头一块垫子，让坐在那里看书。母亲、安安和我三人开始拔玉米苗。我们祖孙三代垄挨垄、肩并肩，我和母亲各拔两条垄，安安拔一条垄。我们在两边教着安安：每一堆苗中要留最高最敦实的这两棵苗，前提是它们还得长垄沟里的、与后边已经留下的和前边将要留下的距离尽量合适。同时，用刮锄子将垄眼的草除掉。 我们给安安作着示范，口述要领，三人一点一点地慢慢前进着。安安感觉很新奇，努力地按我们说的要领实践着。我们成为一道绝佳的风景，在大地母亲的怀中，我们、秧苗及万事万物都是她的孩子，我们和谐共处，相互依存。学习、劳作、歇息等有序的进行着。 宁宁看会书，就跑过来看看我们拔苗，母亲忙大喊：“宁宁，好孩子，慢走别跑，可千万别踩了苗啊！” “宁宁，看脚底下，脚下留情，小苗可是咱将来的饭啊，你踩倒一棵，到秋天你就少吃一个玉米。”我也赶紧嘱咐。 第113页 宁宁尽管淘气，可他是个懂道理的孩子，说秧苗他未必多珍惜。可是，他特别爱吃煮玉米，大冬天的，有时他想起来了，还跟我要煮玉米吃呢。“傻孩子，外边冰天雪地的，你还玉米呢，现在连棵青玉米秸子都找不来，等明年夏天吧。”我这样的回答，令宁宁很失望、很沮丧，又无可奈何。 宁宁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前走，唯恐惊动了他未来的煮玉米。 安安毕竟第一次拔苗，人儿小劲儿短，拔一会，就得站起来伸伸腰，舒展舒展。我和母亲在两侧接着她（即各帮她拔一段）。拔苗、耪地、收割都是重体力活。就拿拔苗来说吧，猫着腰拔空得慌；蹲着拔，时间一长，腿发麻，腰发板，等站起来时，眼前发黑，感觉两条腿都是别人的了。因此，我从来都慢慢慢慢地往起站，唯恐站勐了栽那去。 安安通过这次劳动，初步体会到了劳动的艰辛、农民的不易，不知对她有帮助没有。但愿她亲眼目睹又亲身经歷稼穑之难后能努力学习，将来回报耕耘在这片热土上的农人们。 1999年5月24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这次回家还听到一个不幸的消息：毛爷爷的大儿子锁子正在和老婆闹离婚。两个孩子，儿子上小学，女儿刚一周岁多。据说锁子跟一个医生好上了，那医生单身，是个“老姑娘”，非锁子不嫁。锁子夫妇结婚不到十年，本来婚姻基础就不牢靠，现在又处于十年之痒的婚姻疲惫期，别看锁子妻子拉扯俩孩子未老先衰了。而锁子才三十来岁，风流倜傥，经过岁月的锤鍊，显得格外成熟稳健，“老姑娘”好不容易抓到一根稻草，岂能轻易撒手。两个女人展开了争夺战，锁子的天平倾向了“老姑娘”。他妻子唯一可以抓大住不放的就是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这难不住锁子，他已经不是当年的毛头穷小子了，他小富不安，他要摆脱一切束缚，重新活一回。于是，锁子以性格不合为由向法院提起诉讼，法院根据调查驳回了他的起诉。他就不回家，住在他的小车间里，“老姑娘”经常陪伴其左右。 出现这样的事情，锁子爹无能为力。他当年没有以身作则，搞得妻离子散。如今他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儿子轰轰烈烈闹离婚，听之任之，没一句话可以阻止。再说，他自己也刚刚找了个后老伴儿，正在忙于谈情说爱。 可怜的锁子妻子带着俩孩子，正经歷凄风苦雨。锁子已经把不多的钱财转移得差不多了。她没有工作，又没有一技之长，只能把女儿交给她母亲，自己打份零工，维持娘仨的生活。遭遇男人背叛、生活贫困打击的她几乎绝望了。 命运依然没有放过她，给她看孩子的母亲又一病不起。哥哥嫂子又认为老人家是因女儿生病，对她又颇有微辞。此时她可真的走投无路了，叫天不应，入地无门。 锁子，那个自幼就善良的锁子，不知去哪里了，取而代之的是目前这个抛妻弃子的态度决绝的锁子。老家的邻居们骂他丧尽天良，和他爹是一路货色的东西。骂归骂，锁子还是在这条道上越跑越远，离婚已经成了必然趋势，只是时间的问题。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回头了。 和锁子一起长大的玩伴云天、国一、国庆、国良、心宁等小伙伴，除心宁不在了，其余的个个安分守己，过着尽管不富足，却安稳的生活。锁子的三伯气得背后跳着脚骂他：“这个丧良心的东西不是我们童家人了，他出五服了，我从来就没有过这样一个侄子。” 1999年7月4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贝贝为了完成语文老师布置的一道特殊题目：你对班上非常调皮的孩子怎么办？採访一位自己熟悉的老师，然后将採访记录整理好周一交上。其实就是锻鍊孩子们学当小记者，进行一次正式的採访。 按要求行，她应该採访自己的班主任或者科任教师师。但是她感觉仅两天的休息时间，大家都去採访，恐怕老师们吃不消，贝贝的任课教老师们住的也都较远，具体住处又不是很清楚，来去不方便。她说明理由，我当然全力支持了。一切准备就绪，採访正式开始。 贝贝：老师，您任课的班上有特别调皮的学生吗？ 我：有，哪个班都有这样的孩子，只是程度不同罢了。 贝贝：那您对他们一般都採取什么办法呢？ 我：没有固定的办法，因人而异，因当时的课堂环境而异。 贝贝：老师，您能结合一个具体的例子说说吗？ 我：当然可以。比如我任课的一班，就有一个叫杨立军的男生，长得又瘦又小，生性好动，他的班主任说他有多动症。可就是这个小傢伙，曾经惹出过许多事端。他总爱招惹人家，等对方还手重了，他又哭鼻子，经常得老师给他平息。他吃亏的时候多，还不吸取教训。 贝贝：对这个学生您一般情况下採用什么办法？ 我：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是多招唿着点，小孩子，别人玩让他看着不行，只要他参与了，就有可能又招惹是非，他自己慢慢地就拿捏准分寸了。有些事，我们做教师的是代替不了的，我们的经验教训也阻止不了，他亲歷一次就永远记住该不该做了，比我们说一大堆话都有用。比如，冬天三九天，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室内炉火旺盛。安安跑进教室，戴着手套摸炉筒，结果手套手心的一面全被煲化粘在炉筒上了。这件事我早就说过不止一遍，安安相对来说还是个听话的孩子，她都得亲自尝试一遍，何况那些好奇心更强、调皮的男生呢！ 第114页 贝贝：对那些总是有意无意犯错误的学生，还挽救吗？ 我：每个孩子都有各自的优缺点，但即使再差的孩子。他们都是要求上进的，也许他们错误连连，也许在老师的眼里他们屡教不改，也许他们故意和老师作对，但他们毕竟是孩子，只要我们用欣赏的眼光看他们，他们在我们的眼里就都是美的，将来有一天他们也就随我们的眼光变美了。二班赵森不爱学习，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就是因为我让他帮我给几盆花倒倒盆，从此就变得越来越好了，谁也没想到他能升入高一级学校。一个烂土豆被扔到角落里，仅发一个芽，扔到地里还长出一颗正常土豆秧苗来，秋天还结一大嘟噜土豆呢。任何一个孩子，都蕴含着巨大的能量，都在等待花开，只是有的会开得更晚一些。 贝贝：哦，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们班的“大喇叭”，整天嚷嚷吵吵的，又不爱学习，我们都烦他。我去找老师把他从我后桌调走，老师说了他一堆好话，还没调，气得我够呛。今天听了您这番话，我对“大喇叭”不那么厌恶了。其实仔细想想，他除了这几个缺点之外，爱劳动，班级脏活累活抢着干，也没那么讨厌。 …… 贝贝在街里中心小学读书，她们老师的教学理念、方式方法，比其他学校就是先进一些。不说别的，只是让孩子们学做小记者，学着进行採访他人这一点来说，我只从电视上看过。据我所知，安安的学校从未搞过类似的活动。当然，此方面也无法得到锻鍊，天长日久，人家就会有一个很大的量的积累，积累到一定程度，自然会产生一个质的飞跃。而安安这方面的潜能，在这里就无法被开发出来了，然而，又岂止安安自己！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我又忧心忡忡了。 ☆、第七十三章 1999年9月1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安安上初中了，为迎接她人生的又一个转折点，暑假里我们就做准备。我在院子里的水泥地上，把数学里的代数加减法的运算方法，教给了安安和新新。因为当年我在这个地方曾经摸过迷煳。 记住运算方法，两个孩子开始看我做例题，然后他们试着做。果然，他们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一到打开括号时，括号外边是正号还好，是负号则缩手缩脚，畏首畏尾，不敢大胆运算，唯恐出现错误。其实，记住方法是一回事，计算过程中运用方法又是一回事。二者是在反覆的运算中达到高度统一的，三五道题，乃至十几道题，都无法达到，必须得反覆训练。 那天，我们玩一会，做几道题；再玩一会，再做几道。随后的几天，只要时间不冲突，就巩固巩固。还别说，错误真的越来越少了。安安、新新也越来越自信了。所谓熟能生巧的道理孩子们懂，再自己亲自验证，就格外亲切了，非常有成就感。 趁热打铁，我又将初中语文第一册的文言文及古诗推销给他们，该理解的理解，该背诵的背诵。既没影响玩耍，也没耽误接受新知识，为下学期新的学习生活搭搭桥、铺铺路。 1999年9月13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投入新的学习生活，安安的负担陡然加重了，学习的科目多，作业也多。所有科目当中，她最钟爱的是生物。生物第一册是植物，什么细胞啊、草履虫的，她都喜欢。真没发现，这小丫头的爱好还很独特。当然，这与老师用电脑给他们播放一节课视频也有关系。用电脑上电教课，还是新生事物，孩子们学习本学科的热情被空前地调动起来了。 宁宁在姐姐写作业时，也凑凑唿唿上前看人家当时没用着的书，也对姐姐的生物感兴趣了，一页一页往后翻着看，态度极为认真，好像他能看明白似的。此情此景，让我禁不住想起了清代文学家袁枚的《祭妹文》中的一个温馨细节： “予九岁憩书斋，汝梳双髻，披单缣来，温《缁衣》一章。适先生奓入户，闻两童子音琅琅然，不觉莞尔，连唿则则。” 翻译过来即为“我九岁时，(有一次)在书斋休息，你梳着成对的髮髻，披着细绢单衣来到，(一起)温读《缁衣》一章，正好先生开门进来，听到两个童子书声琅琅，不觉微微含笑，连连发出“喷啧”的赞嘆声。“ 此场面令我感动不已，有热泪涌出。晚饭后，先生读书看报，我拾掇碗筷，洗洗涮涮，之后读书写字。我们的一家人各就各位，各司其职，互不干扰。学习氛围浓厚，此习惯已经成为一种常态。作为家长，我们得学习，好与孩子一起成长；作为孩子，学习是他们的天职，只能勤学不辍。学习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切忌一曝十寒。孩子就是孩子，家长往正面影响他们，他们就朝着正确方向前进，反之，他们就会不进则退，甚至走向反面。 那天晚上，我填写学生身份信息填表，给我班一个姓路的学生打电话，问询他的具体家庭住址。电话那头传来噼里啪啦的搓麻将声，我顿时就心凉了半截，这个孩子在这样的坏境中咋写作业！烟雾缭绕的屋子，充斥着洗牌、码牌、出牌声，再加上几个人的呛呛声，还写作业呢，在那屋子能呆着都是高人，谁能聚精会神地写作业，除非神仙。 正如由教育家陈鹤琴老先生的名言“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衍生出来的“没有不合格的学生，只有不合格的教师。”我认为还应添加一句“还有不合格的家长。”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教师，是孩子的启蒙老师，家长本身不以身作则，他岂能正面教育孩子，教育了孩子又岂能听！身教胜于言教。 第115页 我国着名教育家张伯苓，1919年之后相继创办南开大学、南开女中、南开小学。他十分注意对学生进行文明礼貌教育，并且身体力行，为人师表。 一次，他发现有个学生手指被烟燻黄了，便严肃地劝告那个学生："烟对身体有害，要戒掉它。 "没想到那个学生有点不服气，俏皮地说："那您吸菸就对身体没有害处吗?" 张伯苓对于学生的责难，歉意地笑了笑，立即唤工友将自己所有的吕宋菸全部取来，当众销毁，还折断了自己用了多年的心爱的菸袋桿，诚恳地说："从此以后，我与诸同学共同戒菸。" 张伯苓先生，发现学生抽菸，他以身作则戒了烟；我的父亲闻到我弟弟小军身上的烟味，就打他而自己继续抽菸。同样一件事，二人的处理方法迥然不同，相信后来的结果肯定也大相迳庭。反正小军的吸菸量是有增无减，这是我亲眼所见。 1999年9月14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由于安安喜欢生物，她对花草虫鱼也逐渐地感兴趣了。那天早晨，我早早起来侍弄门前那几畦子秋菜。我先捣粪（即用农具将农家肥砸碎砸细），不料从粪肥里接二连三地找出好些地蚕来。地蚕俗称“地老虎”，兇残的很，是农作物的克星。 只见一个个地蚕肥肥胖胖，首尾接成一个圈儿，在哪儿装死。这傢伙十分可恶，专门咬断植物靠近根部的茎，尤其是在玉米、火烟、土豆的幼年时期，它们都是这种害虫的最爱。发现玉米或者火烟苗枯萎了，往上一提，小苗就出来了，有的没有完全咬断，还连着一点。围着苗扒扒土，准有一个地蚕在那卧着呢。那个气呀，一棵好好的秧苗被它祸害死了，立即把它给杀死，一会儿都不能多留。就像找到了残害自己孩子的兇手了似的，绝不会放过它，否则，它将会继续害人。 我将粪肥里的地蚕剷出来放在一边，等一会安安、宁宁起床了来观察。见好半天没受到打扰，有的地蚕开始蠢蠢欲动，扭动肥胖的身躯，一点一点地往前爬；有的可能胆子小继续装死，纹丝不动。新新家的五只鸭子正好被撒出来了，摇摇摆摆地朝这边走来。平时，我常把园子里的草、择菜下来的边角料等给它们吃，它们都认识我了，估计是又和我要吃的来了。 果然，这几只活宝径直朝我走来。它们有的歪着脖子打量着我，有的正眼盯着我，好像在说：“请再给我们点食物吧。”我用铁锹将一只中等个头的地蚕铲给它们，那只最大的麻鸭眼疾脚快，嗖地一下铲起虫来吃了。其他的鸭子才醒过神来，赶忙仔细寻找。 安安宁宁姐弟出来，见到好些地蚕，高兴的不得了。找来一支小木棍，蹲在那里开始扒拉地蚕。 “哈哈，这傢伙身上还有毛哎！”安安好像发现了新大陆，激动地跳起来。宁宁闻声赶紧回应：“在哪呢？让我看看。” 可不真的，地蚕肥胖的身躯还是一节一节的呢，粗粗的肚子还有点黑，显然那里是它的肠胃，其余部位都是白色的。稀疏而极短的几根毛就长在腹部上方。 1999年10月8日星期五天气状况：雨 最近几天闲暇时间读《古文观止》，唐宋八大家的重要作品读了一些。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柳宗元、韩愈、三苏、王安石、欧阳修、曾巩八大家中，似乎曾巩最不着名。唐宋文学在中国歷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唐诗、宋词更是达到了诗和词的顶峰。在这样的巅峰时代，文学家多如繁星，曾巩能够跻身八大家之列，说明他的文学成就相当高才对啊。可是，我在此之前从未见过他的作品，对他本人的了解更是空白。 原来曾巩很早就得到欧阳修的称赏，他与苏轼是同年，因欧阳修阅卷时，有一份卷子看字迹很像是曾巩的，按文采等要求应该取第一名，曾巩是欧阳修的学生，他担心别人说闲话，就给他取了个第二名。结果那份卷子是苏轼的。这件事从侧面说明，曾巩当时已经名气很大了。可是，我之前一直没读过他的文章，更不知究竟哪些篇目比较有影响力。直到今天，欣赏了他的《寄欧阳舍人书》，才对曾巩其人、其文略有了解。 宋仁宗庆历六年，欧阳修为曾巩的祖父曾志尧写了一篇墓志铭。此文是曾巩答谢的书信。文章从铭体的价值说起，并批评了阿谀墓中人的不良习气，然后才向欧阳修表示感谢，在感谢中称颂了欧阳修的才德和影响。行文舒缓委曲而周密有致，体现了曾巩的写作风格。 感觉各方面都无法和欧阳修的《醉翁亭记》相比。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多令人震撼啊，可惜，他都未成为八大家之一。也许是我们上学时就已经会背诵《醉翁亭记》、《岳阳楼记》了的缘故吧，占了先入为主的先了。通过查阅资料才知道，曾巩的文学成就主要在议论文方面，怪不得呢。我们普通人多喜欢散文，因此对曾巩知之甚少。我在心里还曾巩一个清白，人家不是走后门进入八大家的，而是名副其实。 ☆、第七十四章 1999年10月9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东院的新新与安安同龄，他瘦小干枯，随着年龄的增长，小朋友们都拔着蹿子疯长，大家都不同程度地高出新新一截，这让他越来越苦恼，越来越不自信。 那天，几个孩子在一起说理想，当大家看到新新闷闷不乐时，都戛然住了口。他们明白他的心理了，他很自卑，担心自己这小个子将来做事等可能会被人嫌弃。 第116页 我把下面这个小故事讲给安安，让她找机会再讲给新新听，以此增加他的自信。 一个美国小男孩天生就有一只奇丑无比的大鼻子，因为这个大鼻子，他在学校几乎成了每个同学嘲笑的对象。他觉得不愉快，不自在，成天闷闷不乐，不爱和同学打交道，不愿参加班上的集体活动，只是趴在教室的最后一扇窗户看风景。 他的老师玛丽亚发现了小男孩的忧郁。一次课后，她走到小男孩身边问：“你在看什么呢？” “我看见一些人正在埋葬那条可爱的小狗。”小男孩悲伤不已。 “那我们到前面的一扇窗户边去看看吧。”玛丽亚牵着小男孩的手到另外一扇窗户边，“孩子，你看到了什么？” 窗外是一大片玫瑰花，开得芬芳而灿烂，小男孩的悲伤顿时一扫而光。 “孩子，你开错了窗户。”玛丽亚抚摸着小男孩的头说，“你知道吗？在老师的心目中，你的鼻子是最可爱的。” “但大家都笑我啊。”小男孩深感委屈。 “那是因为你没有换一扇窗户，把你鼻子最可爱的一面展示给大家看啊。” 恰好学校有一个小型话剧演出，一个角色很符合小男孩。在玛丽亚的指导下，小男孩鼓起信心和勇气参加了，并成功了。因为他的大鼻子，人人记住了这个校园里的小明星。后来，小男孩参加美国在线节目的演出，也名声大振。再后来他进入好莱坞，成了最受欢迎的明星之一。缺陷真的给他打开了另一扇明亮的窗户。无论走到哪里，他的大鼻子人见人爱。这个小男孩叫斯格特，20世纪美国最着名的滑稽明星之一。 的确，当我们因出身门第，相貌缺陷无法选择而愁闷苦恼的时候，我们是否想到也换一扇窗，用自尊、自信、勇气和毅力去发掘人生另一面的风景，展示出缺陷最可爱最亮丽的一面呢？孩子往往想不到那么多，倒是我们这些做师长的，应该及时帮助他们换一扇窗户。 1999年10月10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安安的新同学张新新来我们家里玩。张新新家离我家较近，她母亲已经去世多年，如今她继母、父亲和他们姐弟四人生活在一起。父亲打打零工，继母在家种几亩田，平淡的农村日子还勉强过得去。 张新新是个内向的孩子，言语不多，极为安静。安安每天从她家门口路过，于是两个人常一起上学、放学，成了极好的朋友。她的弟弟在奶奶家的时候多，而继母又从未生育过，她又比较懂事，继母对她还不错。应该说，姐弟俩都属于幸运的孩子。 如今，安安和邻居的新新、张新新都在一个班学习，孩子们到一起，有说不完的班级轶事。张三被数学老师批了，李四和王五闹矛盾了，赵六和韩七谈恋爱了等等。 从孩子们的七嘴八舌中，我作为旁观者听出些端倪，这些孩子都热心于班级那些无聊的事情，而对于学习，显然远没那么投入。我不知道自己如此的想法是对是错。一味地强调学习的重要，从而忽略了孩子们的品格修养，那肯定是走偏了路；反之，影响了学业，相当于耽误了农时，时不待我。我在反思，究竟用怎样的方法来解决被孩子们淡化学习的态度问题。 奥地利的布贝尔认为“名副其实的教育，本质上就是品格教育。”比如，让孩子孝顺父母是一个方面，而在学校这个大集体中，培养孩子团结同学、乐于助人的好品质，对孩子将来融入社会，与人相处也是极其有利的。 三国时期的刘备曾说：“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惟贤惟德，能服于人。”有些父母不希望孩子和成绩差的同学交往，觉得孩子为别人答疑解难是浪费时间。其实孩子在帮助别人解答问题的同时，也促进了自己的学习，而且还锻鍊了自己的表达能力。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在帮助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得到了尊重与快乐，这个回报将是无穷。 相比较而言，我感觉自己还算开明。但是，又不能完全放得开，偶尔处于矛盾之中。我完全能明白：只有对父母尽孝，才能在单位尽职，对国家尽忠的道理。 教育真是个伤脑筋的工程，它需顾全大局，着眼未来，来不得半点马虎。 1999年11月12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我疼爱孩子，可我又不善于表达。有时候我也反思，我这样的人不符合现代母亲的要求。这可能也是安安时时想反抗的一个原因。心里想着没说出来，和心里想着就表达出来效果不完全一样。现在的我，作为成年人，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母亲肯定是时刻想着我的。可是，安安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她未必想得出。 记得父亲去世的前两个月，我回县城体检的间歇，回家看看，中午躺在炕上午睡。只听父亲跟母亲说：“这丫头都瘦了。”只这么一句话，我就被感动得热泪盈眶。长到二十来岁，父亲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类似的话，从语言上我体会不到父爱。之前父亲脾气不好，他总因我们笨不喜欢我们的想法又根深蒂固。 我得改变我自己了。无论从哪个角度都得让安安、宁宁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爱。不能让他们产生误解，尤其是敏感的安安。我应该做到：爱就要大声地说出来。但是，对于性格独特的我来说，又谈何容易，没等说呢就感觉难以启齿，再做到不做作，就像小溪的源头，溪水从泉眼汩汩涌出，自然流露，该有多难！ 第117页 1999年12月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受安安影响，宁宁对生物的喜爱有增无减。于是，我从学校借来一整套生物课本。我随意地翻着一本看，禁不住想起当年关于“蛇”的几件事。 我读初中时，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是一天我也随意翻看《生物》课本，突然翻到一页，吓得我啪地一下书掉了。原来那页纸上有一条又粗又长的大花蛇盘在那，活灵活现，真的一般。简直太瘆人了，其实它本来就是摄影照片。 由于自小读到的、听到的关于蛇的故事较多，本来在没遇见过真蛇之前，对蛇的印象还不错。比如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的赤练蛇（即美女蛇），《白蛇传》中的白蛇与青蛇，“刘邦斩蛇起义”等。但是，父亲的一位朋友讲得小白蛇的故事最神奇。 一天，一户人家的男主人发现自家炕沿根处有一条小白蛇，认为这是一个祥瑞之物，就找来一截粗竹筒，冲着蛇小心翼翼伸过去，蛇果然顺从地钻进竹筒，主人把它放进米缸里。从此，其家的米缸里就没断过米。此米缸里的米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听过此故事之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注意自家的炕沿根处，希望也有一条小白蛇来我家，我们也把它放到米缸里，也永远有米吃，那该有多好。自此，我还多了一个认识：白蛇、黑蛇都是蛇中之精，必须得保护，得罪不的。小孩子的世界就是那么纯真、有趣。 如今想来，那只不过是飢饿年代一个美丽的传说、美好的愿望而已，作用类似于“望梅止渴”吧。人们缺衣少食，就把希望寄託于神灵及有灵性之动物，表现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嚮往。 见到真实的蛇很偶然。那年夏天，我带着安安和其他几人去松树林子捡蘑菇。那蘑菇简直太厚（东北方言：多的意思）了，一簇簇，一片片，出现在眼前。捡了这个，还有那个在召唤；捡了这片，还有那片在等待，可惜我们只有两只手，忙不过来了，蘑菇们争着往我们筐里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唐太宗李世民在一次科举考试结束后，站在午门城楼上看着新进的进士们鱼贯进入朝堂，高兴得对左右说“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这句话充分表达了坐定天下的皇帝对于人才的态度，那就是要将人才都纳入到体制中来，为我所用,控制人才。）脱口而出。一个小时的功夫，可能把几年的蘑菇都捡来了。那种欣喜，那种收穫的喜悦，恐怕不是词语能够描述的。 突然，一条花蛇爬了过来，几个孩子见此快步追赶。于是，蛇在前边爬，孩子们在后边穷追不捨。一条大沟横在前面，挡住了去路，蛇高高地抬起头，直视着孩子们，孩子们也自然止步。我们几个大人紧喊：“快站住，危险！”蛇趁机熘走了。 第二次见到真蛇更有意思。下班回家走在树林里的羊肠小路上，突然发现一条小花蛇正在我前方两三米处过横道，吓得我差点从自行车上摔下来。 ☆、第七十五章 2000年6月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雨 紧张、忙碌的初中生活，转眼间过去了半年，安安有些倦怠了，开始消极怠工。她曾经几次抱怨：“学习太累，生活平平淡淡、平平凡凡没意思。”我明白，她是对日復一日的学习产生了厌倦情绪。我就说：“平平凡凡才是真啊！”我们都是极平凡的普通人，能安安全全地度过每一天，能每一天都看到日出日落，就是最大的幸福，就是平凡中的不平凡。孩子们还太小，对比线还长的生活相对要求较高，总想有些惊天动地的大事发生，让平淡的生活起些涟漪。 我是过来人，生活的大起大落我经歷过无数，也让我惊心动魄过无数次。我被吓怕了，至今每当想起来还心惊肉跳。那段刻骨铭心的场面都被我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轻易不去触碰它们，免得当年的苦难回放，心里悽然很久。安安是被安逸、幸福的生活惯坏了，反倒不知道珍惜了。她不明白，为着他们姐弟能过上今天的稳定生活，她的父母是怎样奋斗的！还一味地追求刺激呢！生活的起起伏伏、波澜不惊是正常，动辄波涛汹涌、浊浪滔天就受不住了，人的承受能力毕竟是有限的。 我和先生都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先生首先出马，给安安讲道理，讲学习的重要性，讲古今中外名人的事例，安安都不为所动。曾经听话懂事的安安的叛逆之旅开始了，我们都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它就悄莫声息地突然从天而降，惊得我们目瞪口呆、张口结舌。安安用沉默不语来对抗她爹的说教，用漠然的神情来回復我们的急不可耐、忧心忡忡。经常是她爹说了半天了，她没一句话来回应，气得她爹脸红一阵、白一阵，急不得，恼不得。 安安嫌生活太平淡，如今她终于把生活给搅动起来了，想再平静都难了。先生说安安的次数多了，宁宁都看在眼里，他自己就引以为戒：“我可好好学习，不和姐姐似的。”安安看着宁宁，依旧没一句话出口。安安让我们一家人伤透了脑筋，宁宁都把她当做反面教材了，可见安安被教导的场面有多少吧。 对人家孩子说起来都是一套一套的，如今轮到自己孩子了，反倒理屈词穷了。先生的说教、实际例子都收效甚微，我也没了辙了，又不能听之任之，感觉如坐针毡一般，度日如年。之前安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只能算作成长路上的小插曲，随时出现随时解决，均能平稳度过。这一次，安安是跟大家来真格的了，我们挡不住，恐怕她自己也抵挡不了。 第118页 我时而焦躁，时而冷静，冷静经常被焦躁打败。心里几乎无一刻能平静，翻江倒海的内心几乎把我摧毁。我越来越怀念那些逝去的岁月。那时候，安安乖得像猫，依偎在我怀里，“妈妈”、“妈妈”地叫着，叫得我的心里除了温暖就是感动。再大些，学到些零零碎碎的知识，经常炫耀、卖弄点，给大人们带来无限享受。再再大些，则变成了一只小刺猬，遇见所谓的危险，首先竖起周身的硬刺，对不合她意的都扎上一下。如今，完全改变了方式，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了。让即使再有教育方法的人，也无用武之地。多厉害的小丫头！ 第一轮较量，安安没费一兵一卒，只用一招：一言不发，就轻易打败父母。我们用尽招数，还是双双败下阵来。接下来，改变战略战术，寻找其他途径，尽量早日将安安拉回到正常的学习轨道上来。我跟先生发感概：“大人跟孩子较量，孩子永远是赢家。” 2000年6月2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学习确实是件苦差事，整天地学习、学习、再学习，的确枯燥乏味。对于正在贪长的孩子们来说，外面的世界诱惑力那么大，没法不动心。我们都是从那个时候走过来的，只是当初我的家境特殊，学习是唯一慰藉，无心旁骛；先生家境优越，他本身又是好静之人，我们都能从学习中找到快乐，不同的生活境遇，却有了同样的追求，殊路同归，即以读书学习为乐。 每天晚饭后，先生开始和安安一同学习，主动地问安安班级的情况，问同学及老师的情况。在有一搭无一搭的询问中了解安安的心里，了解她的所思所想，明白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必要时，还得来点投其所好，以便能让她接受，好知道她的真实想法。有疑难时帮忙，有了快乐同享。说教的一套暂时被搁置。 孩子就是孩子，安安渐渐地有所改观，偶尔也向家人敞开一点心扉，但只限于一点，不像以前那样对抗了。先生也见好就收，发现闪光点就表扬。经过近两个月的陪伴，安安终于暂时能静下心来了，全家人也都松了一口气，我几个月来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放松了。 那天中午，安安装着鼓鼓的两衣兜葵花籽走出大门，正要骑车子走，先生看见了，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喝住她，把她领回去，勒令她掏出来才让她上学。当时，外面还两个邻居都在场，安安失了面子，她怎会善罢甘休！我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心里暗暗叫苦：糟了，恐怕前边的工作都前功尽弃了。刚出现的一丝曙光可能又被先生的一次执拗的乌云给遮盖住了。 果然，安安放晚学回来，又开始面无表情，过一会又换一副阶级斗争面孔，实在叫人接近不得。先生知道自己惹祸了，如果跟安安表达一下歉意还好，他也是个要面子的人，可能心里想说，口头也表达不出。结果失去了机会。于是，安安又回到了过去，先生又重新修缮关系，又用了好长时间才恢復如初。先生终于彻底明白：现在的孩子，有思想、有个性，改造他们，难于上青天。 从此，我们更加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孩子的自尊心，同时，还得旁证侧引，培养孩子宽容、大度的胸襟，抗挫折的能力。 2000年7月30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岁月如梭，转眼间，安安的初一生活结束了。在我们不懈的督促和老师们的齐抓共管下，安安这一学年的成绩还不错。上半年期中考试在班里第四名，期末考试第二名；下学期期中第三名，期末第一名。这小丫头有这实力，就是不踏实，感觉学点就够本，总是想方设法都多玩上一会儿。我们做家长的也并不是要求安安马不停蹄地时刻都在学习，我们只是感觉时间紧迫，学习任务繁重，尽可量地少玩点，把基础砸得实些，再实一些；把基本知识掌握得更牢固些。这样运用起来会更自如、更得心应手些，我们不是要她成为学习机器、学习狂。我们主张学习起来心无旁骛，玩耍起来酣畅淋漓，劳逸结合。 当然，安安能取得这样优异的成绩，还主要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作为家长，我们非常欣慰。安安自己也特别自豪。出去玩，西院老柳问她考试成绩，她如实回答。老柳说：“安安，你的好成绩都是你爸你妈帮你得来的。”安安明白，我们经常招唿她学习，写作业，只一墙之隔的老柳基本都听到了，他没佩服安安，反倒是佩服起我们来了。老柳口快心直，是着名的“大喇叭”。一旦谈论小孩子的学习时，时常会把我和先生当作榜样，大肆宣传。这可真是像《文学概论》里所讲的“形象大于思维”了。 有时，我也感觉安安就是靠着自己的小聪明，侥倖的高分了。不说别的，她的数学练习册都没做多少。如今，趁着放暑假的机会，我督促她把没做完的数学练习册做做，她极为不情愿，嘴撅老高。不情愿归不情愿，她还是磨磨蹭蹭地做去了。 宁宁我们仨在门洞放上炕桌写作业。安安写一会说：“我得去厕所了。”回屋拿上手纸走了。我和宁宁左等不见安安回来，右等安安不回来。我去厕所看看吧，只见安安在厕所蹲着画小人呢。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安安就是安安，她是独一无二的安安，是特立独行的安安。安安太有个性了，你对她有十个办法，她对你准有二十个办法破解。神仙对她都无可奈何，我是服了她了。 第119页 安安做一会数学题，又烦了，站起来，前后甩着两只手，“太累了，我不做了。”说着头也不回的回屋了。别看兴师动众的，其实也没写多大一会。给安安留一大块时间，我们不去打扰她，让她尽情地玩耍。 “安安，玩累了没有？玩累了再做几道题啊！”我朝屋里喊道。“不累，妈妈，我一点都不累。”安安大声回应我。“那就再玩十分钟，行不？”我都快没耐心了。但还是耐着性子说。过一会，安安主动出来了，坐在桌子旁，继续她的a﹢b、x﹣y。 有时，安安太烦躁了，就说：“我不想写字。”我就让她玩一会，之后让她口述。她看着题，比如第3题这样这样做，第四题咋咋做，一一口述做法。 安安就是这样，如果我们不督促她，她有可能一天不动笔也不会感到愧疚的。她的心思都在玩上，学习则是她的副产品，能够将就实属侥倖。 ☆、第七十六章 2000年8月3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光光到底还是辍学了，家里人都极力劝他，哪怕读到初中毕业，考不上高中再下来也不晚。可是光光心意已决，任何人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回到家的光光一天也不想在家多停留，就这儿那儿地联繫着出去打工。正好一个认识的人在远处有一支十人的施工队，缺一个做饭的，问光光能否干得了。光光二话都没说，一个人乘车前往。 干活的人要求不高，饭只要是熟的即可。开始，光光给他们做米饭、煮挂面等，渐渐地，自己都吃腻了。他又根据他妈妈蒸馒头、包子的情节，学着发面、使硷、揉面。头几次的馒头不是硷大了，像黄窝头；就是硷小了，酸而且粘。要么就是一锅大笑脸，要么就是一锅小石头蛋子，几乎都能咯掉牙。 大家理解光光还是个孩子，从没有过一句指责、埋怨。光光倍受感动，更加努力，不信自己就蒸不出好馒头来。经过一个来月的探索、反覆试验及大家的鼓励，光光蒸的馒头开始有模有样了，口感越来越纯正，形状越来越俊俏。大家开始夸他，人说“好孩子都是夸出来的”，一点不假。光光又琢磨着蒸包子，还曾经包过两顿饺子。 光光这孩子别看上学时学习成绩平平，经过半年的歷练，如今做得一手好饭菜。我们大家都很欣慰。他用自己的踏实、勤快，学到手一门技艺，也赢得拉大家的尊重。别人家的孩子，还在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而光光已经能自食其力了。于是，光光成了村里同龄孩子们学习的榜样，经常被家长们口头表扬。 农村的家长们，对孩子的学习多是顺其自然，因此没几个考上高中的。村里和光光同岁的小伙子就有二十来个，绝大多数都是年初就辍学外出打工去了，个别的出去学手艺。光光是其中之一，他以自本、勤快、踏实能干着称，口碑极好，很快脱颖而出。也为他将来顺利地找上对象打下坚实的基础 光光家的邻居丛家也有两个男孩，老大与光光一般大，老二小一岁，在外这山望着那山高。半年没拿回一分钱来，还搭上了路费，只带出一张嘴去。孩子的母亲唠唠叨叨：“看人家光光，和你同岁，人家半年就拿回两千块钱来，你可倒好，不但没挣到钱，还搭钱呢！你们哥俩将来一块说媳妇，家里找啥给你们说?”母亲的埋怨，让两个孩子有些抹不开。丛家也只有四间房，建造十七八年了，早已过时。家里底子又薄，孩子再不是那样的，找对象真的很困难，这是事实，大人们一点都没夸张。孩子们没有危机感，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呢，等他们自己意识到了，恐怕已经晚了。看来，家长时刻提醒是正确的。 2000年9月1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暑假飞逝而过。放假似乎还是昨天的事呢，可今天新学期都正式上课了。宁宁终于盼来了自己上学的日子，兴奋得不知说什么好，自早晨起来就乖得不得了。自觉起床、穿衣、洗脸，连吃饭都不用招唿。蹦蹦跳跳的，比要上名牌大学的都快乐、都自豪。 宁宁个子不高，又淘气，我送他去学校，给他选了第一张桌。还别说，等待大家报导的一段时间里，他这个淘气包竟然坐着没下座，对他来说，这也是一个严峻的考验，他可是一个平时坐不住的人。 更令人欣喜的是，他上、下午放学后，都在学校大门口静静地等着我，不乱跑乱动。我到地方一眼就能发现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课堂上，无论语文、数学，他都没有一个生字，课本上所有的字没他不认识的。我没教过他拼音，他们的拼音是直唿音节，我没把握，不敢涉足，担心与老师教的有出入会影响或者误导了他。 宁宁读书多，杂七杂八的知识也多，小孩子适应能力强，相互熟悉得又快；宁宁回答问题积极声音又洪亮。只一天时间，老师同学就基本都认识他了。宁宁又是个爱说的孩子，回来的路上一一给我汇报，事无巨细，几乎一件不落。惹人怜爱的宁宁，简直就是一枚开心果，上幼儿园不几天，因将故事讲得好，很快就脱颖而出；如今，刚上小学第一天，表现依然很出色。相信未来的宁宁，一定是一个表现不俗、人见人爱的好孩子，他不会辜负父母的期望的。 2000年9月2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中午，宁宁我们俩出来的稍微早一会，我就把他送到教室门口。宁宁刚下来自行车，在他们教室门口参加讨论的一个小朋友就马上跑了过来：“晋宁，他说现在还有恐龙呢，我说没有了，你说是没有了吧？”他直视着宁宁，希望从宁宁这儿得到肯定的答案。只见宁宁不紧不慢地说：“恐龙早就灭绝了。”于是，那个同学立马得意起来，好像宁宁的话就是金口玉言似的。 第120页 我从侧面观察这这几个孩子，感觉特别有趣。孩子的世界有孩子的法则，他们对待事物也有自己的是非曲直、评判标准。他们也佩服、尊重见多识广、知识丰富的孩子。还真不能小瞧这些小不点呢。 接着，宁宁又给他们讲起了恐龙是怎样灭绝的几种不同说法。 第一种是陨石碰撞说。距今六千五百万年前，一颗巨大的陨石曾撞击地球，就相当于很多很多很多炸药爆炸。炸起来的粉尘烟雾遮天蔽日，导致地球持续了数个月的黑暗状态。在这段期间中，以恐龙为首的许多生物既没有食物吃，也见不到太阳，又遭灰尘呛，于是就都逐渐死去了。使得称霸地球长达一亿数千万年的恐龙绝种。 第二是物种斗争说。恐龙年代末期，最初的小型哺乳类动物出现了，这些动物属嚙齿类食肉动物，可能以恐龙蛋为食。由于这种小型动物缺乏天敌，越来越多，最终吃光了恐龙蛋。于是新生的小恐龙越来越少甚至没有，恐龙大军最后就灭绝了。 第三种是恐龙放屁说。由于恐龙没有天敌，恐龙家族越来越庞大，它们体型巨大，吃的食物极多，又不断地排泄，空气被他们自己排出的臭气污染，就把恐龙自己给臭死了。我认为这种说法不可信。 第四种是气候变迁说。…… 宁宁有理有据得给几个小朋友讲着，连我这个大人都听呆了。我也看过这几种关于恐龙灭绝的说法，但是都没有他记得全。他说的“六千五百万年前”、“长达一亿数千万年”等时间词，我都记不准。我也开始对宁宁刮目相看了，嗯，宁宁看书没白看，关键时刻真的能帮助同学解决点问题。 2000年9月23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小军夫妻又生气了，二人又扭打到一起了。起因还是“钱”。上半年，光光打工挣回来的二千元钱由光光妈妈放着，结果，这半年的辛苦钱被小军给找到了，又悄悄拿出去输掉了。光光妈咽不下这口恶气，她心疼钱，更心疼孩子的不容易，急眼了，谁料小军更急，他赌输了不痛快，又被数落，火腾地窜上来，又把光光妈打个乌眼青。 母亲又叫我回去说说小军，我自己知道说不了，他哪里听我的?他就是当今的皇帝，我连个大臣都不是，我从内心打憷。可是，又不能不去，我躲闪不开，我不忍心让风烛残年的母亲失望。我拧着鼻子被迫去了，小军依旧不在家，只有光光妈和明明在家。看见我去了，光光妈又是一番哭诉，我静静地倾听，时而安慰她。我能给这个不幸女人的，似乎只有倾听和安慰，其余什么都给不了。我的心也刀剜斧砍一般疼痛，感觉血正在汩汩涌出，不断向四周流淌、漫延，我快要虚脱了，但是，我还要强打精神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去。 光光妈有太多太多的委屈，无处诉说，她不愿意跟她自己的亲姐姐提起，她对她姐姐的意见大着呢，是自己的亲姐姐给她介绍小军这个不过日子又脾气暴躁的男人，她心有不甘又无力摆脱，为了两个孩子，她选择了忍气吞声，偶尔忍无可忍时一反抗又要挨打。 光光妈伤心的哭泣，哭得我也伤心不已，又气愤不已。光光在外边打工还不知道他自己上半年的血汗钱已经没了，不但没干什么正用，还引发了他父母的之间的一场战争。我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他们打一回架，我们跟着遭一回难，好几天都缓不过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小军啥时候能让我们大家消停消停，给我们一份好心情呢，并且维持得久一些呢，让我们大家都有一个休养生息的机会，我们身心太疲惫了，疲惫得如同用棉花做的，总是软塌塌提不起精神来，比生一场病都严重。我明白，自己这想法太奢侈了。 ☆、第七十七章 2000年10月5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年秋天，母亲的堂哥----我的堂舅家邻居家的枣树年岁已久，靠近堂舅家院子，其中有一小部分树冠在堂舅家院子上空。一天，邻居女主人过来打枣子，堂舅不让打，说是踩了他家园子里的秋菜了。二人发生争执，堂舅硬说是那女人用打枣竿子打他来。可是又没外伤，他又行动自如，于是，他就让舅妈用顶针在他后背上刮出来一道道红印子。之后舅妈扶着“伤痕累累”的堂舅一瘸一拐地去村委会告状，解决的结果是邻居家出二百元钱给他看病买药。从此，两家关系僵硬化，邻居一家恨透了堂舅。 堂舅自年轻时就给村里人制造惊喜，多年来，几乎没断过。那年冬天，他在山上布置炸狼蛋炸狐狸（炸狼蛋上拴着一只活麻雀），村民曹家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发现腾腾飞起落下、落下飞起的麻雀，就上前去抓，结果，炸狼蛋爆炸，孩子当场被炸死。曹家不依不饶，出去时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孩子，半天工夫回来，变成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孩子母亲哭得几次昏厥，声言要撕碎堂舅，吓得堂舅躲起来不敢露面。最后，由中间人说和，堂舅赔些钱了结此事。 堂舅在村里呆不下去了，一个人去了南方，一去就是好几年。等他回来，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事情被人们渐渐淡忘了，时间平復了曹家人的创伤。只是，曹柳两家成了仇家，老死不相往来。 母亲说：“你大舅在那营子一点人性都没有，不知他咋想的。”母亲没有亲兄弟，只两个堂兄弟，这个堂哥就这样。 第121页 堂舅好舞枪弄棒，抓野鸡、打兔子、炸狐狸的，弄出一桩又一桩事端来，也不吸取教训。那年除夕夜，堂舅脚蹬着炕沿擦拭洋炮（东北方言：即自制的土枪），结果不小心洋炮走火，把窗户纸全给燎没了。大年夜，上哪去弄毛头纸煳窗户！难看不说，关键是冷啊！再说大年五更，出现这样的事也不吉利。一家人极为沮丧，只好现打浆煳，东掏西翻地找来几张报纸等，七手八脚地把窗户给煳上了。农村发纸早（东北除夕习俗：吃出席饺子之前，要烧一沓纸，大概是以敬先人吧），十来点钟，就开始发纸吃饺子了。然后，本姓家族的小字辈们就陆续地仨一帮、俩一伙地来给长辈们拜年了。好在人家来拜年之前，堂舅家人把窗户给煳上了。至此，洋炮走火没伤着人，因为家家户户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别人也没听到他家的洋炮爆炸声，一场惊心动魄总算有惊无险。 2001年2月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农历正月初九，一早晨，先生就跟我急眼了：“你还不去说说小慧，冉冉眼见快上初中了，还不催促国庆（小慧对象）打打工去，那钱是一时挣来的！两个孩子，他咋就没有危机感呢！等孩子上大学了再去现挣，来得及吗！” “谁说不是呢，我都说过小慧好几次了，她更着急，可是国庆不急，那有啥办法？皇帝不急太监急，我马上就去。”我赶紧答应着，这可不是小事。 国庆这几年依然悠悠荡荡、不紧不慢，没挣到几个子，勉强能维持基本的日常生活开销，根本没有存和攒的。想到小慧当初左挑右挑，最后还是挑到钉子上了。小慧只注重外表，见国庆风度翩翩、一表人才，就决定和他相处了。其实小慧自己也毫不逊色，只关注对方的优越，却忽略了自己的长处。小慧模样不错，勤劳能干，干净利落，持家是把好手。 来到小慧家，国庆不在家。原来，他初六那天就跟几个邻居一起外出打工去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很是欣慰。这么多年，国庆第一次主动外出找活干，他终于有些责任感了。 小慧的生活也在朝着光明方面发展，她是第二个让人愁的人。如今她家也步入正轨，如果小慧也像经营冉冉洋洋学习那样，经营生活、经营婚姻就好了。大家就再也不用总惦记她了。一个小军已经把各家搞的鸡飞狗跳了，她家还来添乱，实在让大家吃不消。 2001年2月6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我的欣喜劲还没过，冉冉今天来说她爸又回来了，大家的心又凉了半截。 原来，国庆他们几人到了哪里，是做污染比较严重的一道喷粉的工作，那种喷剂伤害人体健康。两个岁数大的留下了，他们几个年轻都回来了。至此，搭上路费、吃喝，折腾了两三天，今年的外出打工就泡汤了，只能在当地找点活干。当地建筑是最大众化的活，可是得种完地才能开工，之前这两个多月干呆。“国庆呆住了，让他长期待着他才愿意呢！”小慧如是说。 小慧我们都开始焦躁不安，两个孩子渐渐长大，他们上学是要很多花销的，以后上大学花费更多。无奈，先生在他们单位给他找个临时工作，工资极低，没办法，“先干着，好挣两个吧，咋也比呆着强，多少是人家给你钱，不是你给人家钱。等开春再想辙。”先生这样跟国庆说。 先生对国庆的没有危机感，没有紧迫感颇有微词：“挺大个男人，不矬不矮的，挣不来多还挣不来少，怎么就那么想呆着，要让我我可呆不住。年轻轻的，有的是力气，干点儿活那算个啥。不用力，那力气就攒起来了，到时候不也没了吗。” 先生的话句句在理，可是人当事人国庆认识不上去，人家不急，咱干着急又有何用！国庆在家最小，所有人都惯着他，养成了他的懒惰、任性，责任心、责任感都不强的性格。相反，不劳而获的畸形心理倒是很严重。那天，我去他家，他跟我炫耀呢：“冉冉到她二姑家就逗一本挂历来。”一个“逗”字，就惟妙惟肖地再现了他的那种总想巧取、不愿付出的心理。另外，人不大，还菸酒都好。我有一种隐约的担心，可别成了小军第二，人这东西说不坏，如真成了那样的人，受难的队伍肯定又壮大了，小慧母子三人肯定首当其冲。 2001年5月4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下午，安安所在的初二年级组在学校梯级教室进行古诗文背诵比赛。安安她们班总成绩第一名。每个班都是语文学得好的三名，班级自己选派；学得一般的一名，学得较差的一名，这两个人由学校教导处根据上次考试的语文成绩指派。安安作为学得较好的之一与其余四人一起组队出席。 比赛规则是班级和个人均以抽籤形式进行。安安班级顺序为第九名，个人顺序为班级第三名。年级组共计八个班，每个班优秀生背诵文言文，教导处指派的的背诵古诗词。每人背诵一篇或者一首。背诵完的选手可以坐下来听其他选手背诵，之前是不可以听的。 比赛很富有挑战性，形式也比较新颖独特。安安是个相对来说胆子较大的孩子，面对严阵以待的十个评委领导和老师，她竟然没有怯场，更不易的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此文属于叙事写景的散文，且以写景为主的散文名篇，当初背诵下来就颇费些功夫，好些孩子都没背下来。如今，把它顺利地并且声情并茂地背诵给大家听，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老师和同伴们都为她捏着一把汗。她自己说当时大脑里也有瞬间的空白，但是她很快就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了，深深地唿吸一下，理一理段落顺序，开始稍慢点背诵，随着背诵的顺利进行，声音越发洪亮，后面的内容复印在脑海里似的，似地下之泉水，顺畅自然涌出。越背越顺畅，越背越有激情，无一丝磕绊，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赢得满堂喝彩，哗哗的掌声是对安安最大的褒奖。安安陶醉其中，直到回家来给我兴高采烈地讲述时，说每一个细节她自己还都歷歷在目，还能清清楚楚地描述出来。 第122页 我也为安安的优异表现高兴，更为她的成功兴奋不已。说实在的，之前我并不看好她，天天吊郎当的，对啥好像都不太在乎，若是让我选，我都不一定选上她，担心她关键时刻掉链子。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超乎了我们的想像，还给了我们一个惊喜，也已经很难能可贵了。看来，我也得改变一下对安安的一贯看法了。 “安安确实很滑，但是，关键时她还是不会掉以轻心的，她是个有头脑的孩子，知道啥时候该干啥，啥时候不该干啥，她自己有分寸。”听了她们语文老师的一番话，我又感觉她是一个不为我所熟悉的安安了。是我们常误解她，还是我们根本就不是很了解她，抑或是她刻意在不同地点、不同人面前表现出来两面性，故意在老师那里玩深沉，在我们跟前则露出本色的自己。 ☆、第七十八章 2001年5月5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晚上，堂叔的女儿平平被她的家长撵到我家来写作业。她和安安同年级，但是她在另一所学校上学。 我给平平检查一会数学作业，发现其中一道平面几何题只写上“已知”、“求证”的内容了，而“证明”部分却一个字没写，老师给她写了一个红色的大“？”其余的也有做错的。平平的数学作业给我的感觉是：平面几何她还没入门。于是，我把证明两条线平行的定理又以复习的形式帮助她理顺一遍，平平还都记住了，只是不会运用。 我就按照复习一个定理做几道例题的方法进行练习。其中，“同位角相等，两条直线平行。”我们就练习了六道题。练习一道不会，再练习一道，直到第六道，她才能自己独立做了。我没烦，她却唉声嘆气了：“唉，这破玩意，烦死我了。”她不是为不会发愁，而是为做的题多烦闷。 毕竟是孩子，歇一会，再训练“内错角相等，两条直线平行。”我心想，有前面的同位角做基础，这回做三道题就差不多吧。想不到平平接受起来依旧那么费劲，就和重新学习一样，根本看不出是在复习。内错角又做了五道题，总算勉强过关。可是，我却高兴不起来，这都只是单纯的同位角、内错角的证明两条直线平行的证明题，而习题一般情况下多数是几种方法都用到的综合题，这掺在一起，平平许会呀！试试看吧。我又从她的教材上找一道两种方法结合的题，结果，她果然被我想中了，她真的不会。这回该轮到我嘆气了：她是真的不会。我的娘哎，平平已经做十一道比较简单的题了，这第十二道两条定理一结合，她继续不会。真是神仙也怪不得了。 这一晚上，我们俩都累得够呛，也都急得够呛。平平还振振有词：都是我们王老师讲得不好，我们班一考试就有差不多一般人不及格。那那一半人及格了又怎么说！我没那样回击她，她咋也还是个孩子，只找别人的毛病，看不到自己的不足也正常。 九点多一点了，平平已经开始打呵欠，精力也无法集中了。我和安安拿上手电，往回送平平。可能是一见风，精神为之一爽吧，又暂时撇开了同位角、内错角这些令平平生厌的东西，平平又精神了，乐淘淘得给安安讲她们班的有趣故事。 我又想起平平上三年级时，也是来我家写作业，等我发现她的错题，要她改正时，她毫不在乎地说：“没事，就那样吧，不用改。”这句话，我至今记忆犹新。平平不是多笨，她是意识不到学习的重要性，会不会都无所谓，长此以往，她欠帐太多了。人说虱子多了不咬，帐多了不愁，平平就属于这钟的。她从来也没尝到过学习的甜头，当然对学习好也没有过多的渴望了。若说一点没有也不可能，人都有向上、向好的看齐的本能。 我又开始反思，和平平相比，安安叫我们省心多了。我得知足，知足才能常乐。可是，人是说不清楚的动物，明明大家都觉得安安已经很好了，我自己也认为她不错了，可是，我还想让她更好。于是，有意无意地对她的要求又严格了些。如果，安安和平平换一下位置，我又能咋办呢，不也得无条件接受吗！人啊，没有知足的时候。 2001年5月13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母亲节，安安、宁宁的伯父、伯母来看望孩子们的奶奶，他们很激动：“妈，以后每个母亲节我们都来看你。”坐一会，说些家长里短，起身说：“我们该回去了。”我们送他们二人到大门口。我没进院，开始在外边园子里侍弄菜。 他们二人走到西边，见宁宁在那儿跟两个小朋友玩，就说：“宁宁，你奶奶叫你回去呢。”宁宁停止玩耍道：“哎呀，又有啥大事了。”就嗖嗖嗖跑回家了。宁宁那严肃的表情，认真的动作，令他伯父、伯母捧腹大笑。 宁宁就是这样，动不动就给大家来段惊喜，他自己还绷住了，一点不笑，却把大人逗得忍俊不禁。 每天放学后，我把他接到我单位，他就开始东瞧瞧、西看看，他是坐不住，到处游荡。在门卫，老师们逗他，他更不急不恼，比较有君子风度，这还让我放心些。宁宁爱说，又好炫耀，可能他那星星点点的才学都被门卫老师知道了。于是，人家叫他“小博士”，他还很受用，没有不好意思。 门卫的方老师，有一次对我说：“小童，你的宁宁可真了不起，啥他都知道，将来一定赖不了。” 第123页 我赶忙说：“我们宁宁好卖弄，人别人家孩子知道谦虚，我们宁宁是个顺山熘，你一夸他，他就找不着北了。” “那可不是，这个孩子懂得的特别多，又好研究、好琢磨，别的孩子没法跟他比。”方老师接着说。 方老师的夸赞让我也很享受。人天生的弱点是需要表扬，我都进入不惑之年了，还这么虚荣。想想，自己都感觉到可笑。不过，公正的、实事求是地说，宁宁确实会往我脸上贴金。有两个同事的孩子，在他这个年龄时，曾经惹出两桩公案。 同事小连的儿子七岁时，有一天跟他父亲来我们单位玩，另一同事逗他，他就开始跟人家耍吧，一边对着人家做着掏心拳的武打动作，一边说：“我舅舅是警察，有枪，抓起你来……” 把那老师给害臊的，左右不适，红着脸对我说：“小童，可不能这样惯着孩子啊！”之后就坐到座位上，不再说话，谁知那孩子意犹未尽，跟上去接着耍吧。这回那同事更下不来台了，走出办公室，到别的地方去了。至今，那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这件事，他是个要强的人，这若是知道了，还不得教训孩子。 还有一男同事，也是有次领孩子来单位，一位男音乐教师逗逗他，孩子不适闹，恼了骂了那位音乐教师。之后孩子的父亲知道了，拎着孩子来给那老师道歉。音乐老师不好意思接受，毕竟是个孩子。孩子父亲不允许，让孩子必须得给给音乐老师道歉，直到孩子到了歉，此事才算了。 2001年5月24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上午，画室的宁老师告诉我说：“童姐，你家孩子和李老师、唐老师的等四个小傢伙从窗户跳进画室，把香蕉吃了，苹果、梨、橘子等水果扔到墙外去了。”我顿时惊诧得说不出话来，感觉颜面尽失，无颜江东父老。周身立即燥热起来，似被大火炙烤着、气蒸着一般。心里没着没落，很是无助。这还是宁宁吗，还是原来那个懂事，一直被大家夸奖，让父母引以为自豪的宁宁吗！我出离愤怒了。后来，又听到一件让我上火的事：宁宁和那几个孩子，还曾经把我单位放在墙角处几摞闲置的红瓦给砸碎了。 我这个气呀，之前看到、听到的均是宁宁的优异表现，如今突然听到这小子所做的可恨之事，马上感觉他劣迹斑斑了，这不是自毁形象吗。对宁宁这颗小树苗，我得集中给他修枝剪杈了。但是，我还是忍忍气、消消气，中午我没理他。心想等到晚上，我才给他开皮呢。我这样想着，谁知一下午，我的气已经消的差不多了。打他是不可能的，关键是给他讲道理，必须得让他明白破坏公物、损人不利己的事，即是利己了也坚决不许干。 晚饭后，我故作轻松地问宁宁：“宁宁，听说好几个小孩子把画室的……你知道都有谁吗？”宁宁低下头不做声。“宁宁，难道也有你吗？”宁宁点点头还是不出声，看来他是知道自己错了。“宁宁，最近你还做错什么事了？”宁宁摇摇头，“真没有了？好好想想。”“前些天我还砸瓦来。”“以后这样的坏事你还干吧?”“妈妈，我再也不了！”宁宁流着泪，看着我说。 “那我再问你，给自行车放气的事有没有你？”我接着问，“这个真的没有我。”宁宁已经泪流满面了，他是真的悔过了。我又说：“人允许犯错误，但是必须得改正错误，知错就改才是好孩子。但是，人不能在同一条河流里淹死。你明白吗？”。宁宁显出悔恨的神情，带着哭腔说：“我明白，我再也不犯这样的错误了。” “不只是不再犯这样的错误，以后遇事都要先想想，这事能做吧，对人对己都没有益处的事，咱坚决不能去做。”我嘱咐着宁宁。宁宁使劲地点着头。 宁宁曾经听过华盛顿砍父亲心爱的樱桃树，之后跟父亲承认错误的故事；也听过列宁打碎姑姑家的花瓶，当时没敢承认，后来在妈妈的启发下终于勇敢地给姑姑写信承认错误的故事；以及孔子赞美老渔翁改诗的故事（孔子：风吹海水千层浪;雨打沙滩万点坑。老渔翁修改成：风吹海水层层浪，雨打沙滩点点坑。） 故事的教育意义不可小觑，然而，孩子临场做事时又是一回事，大人都有明知故犯的时候，又何况年幼的孩子了。因此，对孩子的教育必须常抓不懈。 ☆、第七十九章 2001年5月25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其实，宁宁做出这些不应该做的事情，我有直接责任。 宁宁从小就非常淘气，习惯又差。比如他好光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走，我只是制止他几回，没跟他动真格的；他好光着脚在沙发上跳，我也只是说他几次，他也没改。坦白地说，我在知识方面对他的经营更多一些，而在其他方面的教育不到位。我本以为以我们夫妻端正的做人态度，忠厚的为人，正派、宽容的人格魅力，完全能影响孩子，没刻意的进行过说教。想不到，宁宁恰好就在这些薄弱环节闯了红灯。 我自责、愧疚得很，心里无限感激宁老师，幸亏他及时告诉了我，我再及时地管教宁宁，否则，宁宁把做坏事当做一景，在这条危险的路上越滑越远，越陷越深，可了不得了。任何时候，对孩子的品行教育都不能放松，孩子就是孩子，他明辨是非的能力太弱，还意识不到做一件坏事的危害有多大，甚至根本意识不到那是坏事。我们做家长的坚决不能放纵孩子，决不能因其“善小而不为”，我们不提倡；或者因其“恶小而为之”，我们不制止。原则问题一点不能让步，丝毫不能忽略。 第124页 2001年5月29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宁宁自上次犯错误被教育以来，还没再犯什么没错。通过侧面观察，他不再跳沙发了，光脚的时候也少了，但是还有。“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为什么，后天的环境使然。 小军，现在那个让人头疼、头大的小军，他小时候应该也和其他孩子一样吧。他也曾经天真烂漫，也曾……他之所以成了今天这副摸样，家庭教育…… 我跟母亲说宁宁的见惊人之举，母亲也吃惊不小：“可得管着点儿，三辈子不离姥姥家门啊。”我更毛骨悚然。可是，我很快就释然了。我自己心里还是有底的，我们对孩子的教育是细水长流，不是一曝十寒；我们温和加上言传身教，按常理，孩子应该不会出大格吧。当然，我们必须高度重视，绝不可以掉以轻心。 此时，当年小军的一些轶事又浮现在我眼前。记得他三岁那年冬天，想吃鸡蛋，“可是，大冬天的哪来的鸡蛋，你还是自己下吧。”我逗他。他果然蹲在高桌底下下蛋去了，过去好一会了，也不见他踪影，我们在院子里找一圈儿，没有；去大门外找，也没有。母亲毛了，在大门口大喊：“小军-----” 小军应了一声：“我在这儿-----”还是没有出来。我们循着声音找到他，只见他聚精会神地蹲在那里下蛋呢。从此，小军下蛋的故事流传出去，被大家笑了很久。 那年，我们一群小孩子淘气，在井沿学着大人打水的样子打水，结果我掉进井里，也是小军急中生智，几个人用挑水的扁担，像提水桶一样将我从水井里拔上来，救我一命。 小军绝对是个聪明的孩子。当年，赵先生来我家喝酒，父亲跟他抱怨小军太淘气，赵先生笑呵呵地说：“淘孩子出好的！你见哪个放在哪儿在哪儿的孩子出息了？”可惜，父亲没……母亲又没文化。 2001年6月1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安安学校开运动会，安安只有一个项目----八百米。当安安跑最后一圈时，我发现一个男生在旁边陪着她跑，就是平时所说的助跑。那男生在对面帮安安助跑，大概是担心维持秩序的老师阻止，可能也看到我在这边，怕我看清楚他的面目，如今我离得远鞭长莫及。我心里相当不舒服，全场的目光几乎都集中在那里，这也太惹眼了。孩子大了，处于青春前期，感情开始萌动，都是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我唯恐安安早恋。 前几天，我给安安晒行李，无意中发现一封安安邻班一男生写给安安的一封信。那小子来新新家玩过好几次了，我都认识他了。发现那封信之后我才心惊：那信应该是他托新新带给安安的吧。看来他来新新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我不敢想这件事，太可怕。我可没有苏霍姆林斯基的智慧，我感觉安安如果真的早恋了，我一点辙都没有。我明白真的如此，我们也不能把它看做洪水勐兽，得加以疏导，理论上是这样，可是，真的变成了现实，我能接受吗？我该怎样疏导？这样想着，似乎已经成为事实了。我心里越来越没底，越来越紧张，我手心都是凉的了，我真的入境了， 2001年6月2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真是怕啥来啥。前些天，我问新新了，他一口咬定“不知道！”一会又说“不可能吧！”之类的饸饹话。可是，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他游离的目光告诉我他在说谎；另外，他为了掩饰自己的谎言，在不断地用脚驱踏着土。于是，我更加断定，新新在里边也没起什么好作用。不然，他不会如此慌乱。最后，我撂下一句狠话：“如果他再来骚扰安安，我非得找他们老师去不可；他若就此罢手，我啥也不说，只当没有这回事。”我相信，新新一定会把这些都一一转告到了。我们几人就都心知肚明了，只是，我没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从此，我每天都在细心观察，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如果，这件事就此打住，我们就当啥事都没发生过。否则，就得旁敲侧击地加以疏导了，这么关键的时候，可不能熟视无睹，任其发展。当然，假如还有来往，我也不能去找人家老师。都是小孩子一时冲动的事。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本来也没什么真感情，可能也就是一时心血来潮，一瞬间有了好感就甜哥哥、蜜姐姐的。过后，受到一点冲击，就退缩了。总之，我再也没发现他们来往的迹象。至此，此事告一段落。 孩子多了不好管，孩子少了更难管。我们的安安、宁宁，在别人眼里都是优秀的孩子，我们夫妻都是人家羡慕的对象。那是大家只看到了我们孩子的闪光点，而没发现他们隐藏起来的不足。这两棵小树苗，没风没火的时候还好，只要环境有一点变化，他们就会被会受到影响，不是长出几支斜杈，就是往歪了长了。作为园艺师，我们得时时刻刻关注着他们，及时修剪、及时扶持。不敢有丝毫松懈。 2001年6月27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下午，我去图书室查阅资料，专门搜集关于孩子早恋方面的文章。我把这方面的资料抄录下一些来，作为以后处理这些问题的参考。 关于早恋的原因，仔细分析不外乎以下几种情况。 生理髮育逐渐成熟的需要。孩子成长到中学生阶段正处在青春发育阶段，体内性激素水平逐渐增高，性机能逐渐成熟，性意识逐觉醒，对异性的好奇和嚮往逐渐增加，容易产生对异性的爱慕。 第125页 心理的需要，社会的影响。中学生正处在心理断乳期，一方面，遇事希望自作主张，竭力摆脱家长的监护和管束；另一方面，情感丰富，渴望被人理解和关心，这种心理，在同龄人中容易引起共鸣。并且各种媒体对情感的渲染，使中学生模仿和强化了自己对异性的追求。 缺乏家庭温暖。中学生是一个情感复杂的群体，当家庭单纯地给予物质上的满足，或者只顾给学习增加压力，而缺少从心灵上的关怀和满足时，他们容易从同龄异性中寻找心理平衡。 师长处理时应该重在理解和疏导，其内容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基于以上几点，作为家长、学校和社会首先要做的不是指责和横加干涉，应该对他们予以理解，分析究竟是哪一种因素引起他们早恋、从而因势利导。 特别要强调的是：避免将本来是纯结的同学关系误认为是早恋，不要一看到两个男女同学单独在一起就给他们扣上早恋的帽子。这样容易使他们的心灵扭曲、反感，从而促使纯洁的同学关系向早恋的方向发展。 孩子特别是中学生如果真的出现了早恋或有早恋的苗头，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疏导他们： 一、语气平和地与他们谈心，问他们喜欢对方的哪些方面，并且肯定双方的优点，告诉他们少男少女相互爱慕是人之常情，并不是很丢脸的事，不要为此感到紧张、恐惧和不安，使他们在平和氛围中交往，让他们冷静理智地处理自己的感情。 二、告诉他们这种爱慕往往是暂时的，不稳定的。因为现在他们还是个中学生，离成年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距离。在这段时间里双方都会在成长中发生很大变化，环境和条件都可能发生根本的改变，随之而来的是观念和情感的改变，爱慕的对象也会随着时间、环境、条件、观念和情感的变化而变化，让他们客观地认识现在的自己。 三、告诉他们，虽然少男少女相互爱慕是人之常情，但是中学生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去做，那就是学习。中学生的学习非常重要，对他们抱负的实现和前途的影响起着很重要的作用。让他们比较一下现在恋爱和现在认真学习的两种不同结局，使他们懂得现在当务之急是学习而不是恋爱。 专家就是专家，对问题产生的原因分析得头头是道，提出的解决方法又极为人性化。温和、理性、不简单、不粗暴的处理方法，既能使孩子及早走出人生的误区，又不至于激化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矛盾。我顿时感觉心里豁亮了，人不读书并行啊，如果我自己冥思苦想，恐怕想大了脑袋，也想不出如此周全的办法来。当然我我也不能完全照搬照抄，而应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只能把它当作参考，但是，至少我不会走弯路了。 ☆、第八十章 2001年6月29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听说，前些天堂舅家的三表哥唯一的孩子在外地去世了。我们都十分难过。那孩子叫俊豪，挺大个脑袋，大额头遮着脸，竹竿子似的身材，大家都叫他“大脑袋”。表哥见他总是干瘦干瘦的，也不像其他同龄人那么好动，怀疑他身体有毛病，还去医院做了检查，检查结果是心脏有点问题，不很严重。虽说这孩子长得又瘦又丑，但是，他就是仁义、体面，从来不多言不多语，不惹事生非。一家人都非常喜欢他，尤其是他的爷爷，四个孙子孙女中，唯独最宠爱这一个。俊豪今年才二十岁。当年，他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家养两年身板儿，就去外地一种马场去打工了。 那天午后，狂风卷着乌云挟着电闪雷鸣突然而至，轰隆隆的雷声一声接着一声传来，不绝于耳；闪电唿唿地划破天空，把黑幕布似的天幕分割成无数块碎片。俊豪自小怕打雷，就在宿舍里躲着。突然，有一个声音从走廊由远及近：“请大家赶紧出去拴马---马都跑出来了---”原来是雷电把一些马吓坏了，受惊的马挣脱缰绳，满马场奔跑。听到喊声，俊豪和大家一样，都快步跑向了马场。 马场实行的是承包责任制，每人负责固定的几匹马，马的吃喝拉撒睡都由承包者料理。俊豪冲到暴雨中只几分钟功夫，一个近雷在头顶上炸响，俊豪一头栽倒，就再也没有起来。 等到亲人们奔波从千里赶到时，看到的是俊豪冰冷的尸体，表嫂当场昏厥过去。堂舅没亲临现场，在家昼夜哭泣，当他看到孙子的骨灰盒的霎那，扑通一声倒地，大家连喊带叫，他没有醒转来；大家都没了主张，只听一个本家说：“快掐人中，快掐脚后懒筋！”于是，大家又手忙脚乱地掐人中、掐脚后懒筋。一番惊心动魄，总算把堂舅给抢救过来了。 其实，家里人本不想叫堂舅去墓地，事先都没告诉他哪天到家。谁知他突然大脑有了灵光，好像能掐会算了，他到墓地没多大一会，运送俊豪骨灰的车就到了。两代白髮人送黑髮人，那种悲痛与绝望，无法想像。 从此，一直“这日子就不够他过得了”（村中人语）的堂舅，开始消沉，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有时，坐在角落里，眼睛望着远方，一望就是个把小时；有时无缘由地哭，任口水泪水横流，他也不去管。有人说堂舅受到严重的刺激，一下子痴呆了。 舅妈是个叫内敛的人，她更想孙子，孩子是她亲自带大的。孩子成长过程中的每一点点进步，她都最先目睹，至今记忆犹新。如今，孙子再也回不来了，想孙子想得几近发狂，只能梦中相见。于是，她但愿长睡不愿醒。她也哭，但是从不在家人面前哭。一家人不敢出门，感觉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似的，恨不得昼伏夜出。 第126页 2001年7月1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下午，我带安安、宁宁去看向日葵花。从坡顶向下望，梯田象棋盘，向日葵花全部面带微笑向着太阳致敬；又像列队整齐的学生，齐刷刷转向主席台上渐检阅的领导，聆听重要讲话。走进向日葵，一株株向日葵绿叶捧着黄花，似在向我们献礼。嘤嘤嗡嗡的蜜蜂，为静谧的花朵们增加了几分妩媚与神奇。如此漂亮多情的向日葵花，竟然没有其他人来欣赏，想必是画家毕卡索大师泉下有之也会见怪不怪罪了吧，否则，他的名作《向日葵》都得愤怒了。 安安宁宁欢喜得手舞足蹈，摸摸这棵，看看那棵，流连忘返，欣赏不够这美丽的景色。人说春光明媚，艷阳高照；秋色斑斓，江山如画。我说夏日的向日葵花堪称千古绝唱，每一盘花都像一个喷而出的太阳，它们聚集在一起，就是人世间最亮丽的风景，黄绿相间而不单调，相依相伴而不腻烦。沉醉此景中，但愿长醉不愿醒。 此情此景，又勾起了我许多回忆。那一年，光光跟我出门，路过一个农户家，院子里向日葵花开得正盛，光光羡慕得很：“大姑，这家有这么多大朝阳（向日葵的别名），真趁（东北方言：富有的意思）啊！”孩子看待事物的视角和大人是不同的，一个家庭院落里的花朵，在孩子眼里就是重要的财富。当时我还不以为意，心想：倒是小孩子，把向日葵花看作金银珠宝。如今想来，孩子的心灵纯洁的就像花朵，多有诗意啊。可惜，我这个凡夫俗子太缺少情趣，把如诗如画般的童真童趣给玷污了。 以光光的勤快，初中那点文化课，光光应该不在话下。之所以最后辍学，就在于没个好人引导、辅导，更没有人能给孩子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致使一个未来的诗人过早陨落。 同样是赞美美好的植物，宁宁赞美烤菸的如华盖的大叶子，光光把一院子向日葵花看作财富，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到宁宁这儿，我教育孩子的意识已经萌动，明白那一刻夸赞孩子则是水到渠成的启蒙教育。人啊，活到老学到老恐怕都未必跟得上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更何况当孩子是空气置之不理，可有可无呢!每个孩子都是活生生的个体，千差万别，可是有一点他们是相同的：小时候他们都是小诗人。这些小诗人最后多被无知的父母们扼杀在童年，想想我自己曾经当过刽子手，尽管双手没有鲜血。我惭愧、内疚得无法原谅自己。人无再少年时，如果光光还能回到童年，我无论如何都会经营他的学习，让他在读书的这条路上走得再远些。 2001年8月24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我在刊物上读到下边一则小故事，特别受启发，我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如果让我在二十多年前遇上它，该有多好！我把它讲给小军听，也许小军就不是今天这个样子了。小军不憷硬，你硬他比你还硬。于是，小军与父亲硬碰硬，于是，小军曾无数次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而不求饶；父亲则是你越硬我越不饶过你，于是父子二人争斗十几年，两败俱伤。 老子的师父常枞即将离世，老子去看望他，问：“老师，你还有最后的教示吗?”常长枞用极微细的声音说：“你看牙齿和舌头，哪个刚强?哪个柔弱?”老子说：“牙齿刚强，舌头柔弱。”常枞缓缓张开嘴巴，常枞的牙齿已经掉光，柔弱的舌头依然存在。“这就是我为你上的最后一课——柔弱胜刚强。” 从老子的老师常枞在临终前与老子的对话中，我们能够感受到：他似乎要告诉老子“刚者早逝，柔者长存”的道理；其实，生活中我们有时宁折不弯或宁弯不折会影响人生，也许真的会“刚者早逝，柔者长存”。 宁折不弯不失为一种豪迈气概，像在刑场上举行婚礼的周铁军夫妇前大义凛然，宁死不屈，把生命献给了革命；又如抗日英雄张尚志在率部对敌人作战中身负重伤被俘，他宁死不屈，视死如归，痛斥敌人。穷凶极恶的敌人割下了他的头颅，而慷慨就义。他们选择的都是快哉的刚者早逝。 有时退让可以更好的向前。宁弯不折，不是无所作为的懦弱，而是一种审时度势的明智之举，是一种大智若愚的智慧。内战时期，蒋介石曾几次调集大军攻打中央根据地，但作为军事指挥的*却选择避其锋芒，不去正面交锋以卵击石。牵着敌人鼻子转，把敌人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终于粉碎了前四次围剿，做到了柔者长存。第五次反围剿由于博古等人命令军队全线出击，攻打敌人兼顾阵地，虽没有“刚者早逝”，但伤亡惨重，最终被迫长征。 由此可见，坚硬有时让我们失去了不该失去的东西，柔韧有时却让我们得到意外的收穫。 柔韧不是屈膝胆怯，而是一种新的追求，一种科学的选择。宁弯不折，是一道亮丽的风景，为岁月增添了动人的色彩。 小草是柔韧的，任风摇动，却可以铺展成万里草原；高山巨岩伟岸雄壮，需要有潺潺的流水滋润。只有坚硬，没有柔韧，生活的画面就不能完整。 当你面对挫折和失意的时候，一改柔韧一下自己，让生命展示一幅崭新的图案。也是一种明智之举。 抗美援朝期间，美国大兵是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跑，跑不脱则降。战后交换俘虏，那些人又回去与亲人团聚了，还能继续为国为民尽力。尽管他们的行为为我们所不齿。那是我们国别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所受的教育不同，人生观、价值观也不同。但是生命同样高贵，逝去就再也无法回来了相同。 第127页 ☆、第八十一章 2001年10月6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周六，安安上学，我则带着宁宁回到母亲家，帮助母亲垛玉米。我们兄弟姐妹的自留地都在，承包地因为没变动，也还都在。母亲家将近八亩地的玉米，在院子里堆起一座小金山，黄灿灿闪着金光。拿起一穗玉米棒子来掂一掂，沉甸甸、胖乎乎的，似一个听话的小宝宝，任你捧着、抱着，他都受用无比，朝你眯眯地笑着，让你爱不释手。 母亲站在玉米垛跟前垛玉米，我和宁宁往垛上抱玉米。我启发宁宁：“这一大堆玉米，我们怎么垛才能最省时省力？”宁宁环视四周，再看看玉米垛的位置，就说：“还是先往垛上捡垛跟前的吧，这样再搬运离垛远的不用绕道。”宁宁就是这样，让他干活时，他善于观察，不蛮干，先想出办法再身体力行。他小战舅舅说他最有心计，其实，宁宁做的蠢事也不少，只是他小战舅舅没看见而已。 我用撮子往垛上端，宁宁往上抱。小孩子干活不藏奸，宁宁连跑带颠，转眼间抱来几根，转眼间抱来几根。不一会，宁宁已经累得脸通红，连鼻子尖上都是细密的汗珠了。 母亲心疼宁宁了：“宁宁，快去屋里歇一会吧，看了坏啦！”“没事，姥姥，我不累。”宁宁说着脱下外衣，继续抱他的玉米棒子。 我逗宁宁：“宁宁，悠着点，可别累尿炕了。”宁宁听了忍俊不禁，绷一会没绷住，还是哈哈大笑起来。 正在我们祖孙三代热火朝天干得正起劲时，前院大婶来借簸箕簸豆子，见宁宁干活有模有样，就夸赞他：“喔吆呵，这小东西干活这么虎势啊！看他大姐不愧是教师，不惯着孩子，这么小的孩子就让他干活，可别累着他。” “看我大婶说的，小孩子干点儿活没事儿。他玩这一天也不比玩少消耗体力，干点活权当玩了。”接着，我对宁宁说：“宁宁，你大姥姥来了。”宁宁会意，停下手中活计：“大姥姥好。”“好，看人这孩子-----”大婶高声地夸赞着走了。 我们说笑着，送走客人。 傍晚，走在回家的路上，宁宁的兴致依然不减，看着路旁行道树金黄色树叶簌簌飘落下来，禁不住还哼起了儿歌：《秋叶》 秋叶扁， 秋叶弯， 就像许多小飞船。 红的船， 黄的船， 五颜六色真好看。 风儿吹， 叶儿欢， 快坐小船去游览。 一片片秋叶像一个个精灵，打着旋飘向诗人的笔端，在作家的笔下翻转腾挪，变成一行行优美的诗句，供孩子们欣赏、记诵。书到用时方恨少，我读书多，但是多为成人之书籍，儿童作品偏少。一些着名的童话、寓言等，我都是与孩子一起读的，从这一点来说，我跟孩子们相当于同学。有时他们甚至是我的老师。比如《小红帽》、《阿拉丁神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等，我都是与孩子同时读的。之前感受不深，随着阅读数量的增加，自己不断自责：如此美丽的童话，怎么今天才进入我的视线，简直太晚了，太晚了！ 童话不只是孩子们的最爱，它同样是成人的精神食粮，它对所有人都具有教育意义。表面上动植物都有思想，都会讲话，似乎幼稚无比，但是，只要我们深入其中，哪一篇童话不是崇尚智慧，鞭挞邪恶；赞美真善美，批判假恶丑。从儿童的视角去看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确实就是美不胜收，那些战争、瘟疫、争端，本来都是成人的败笔，被智者放入潘多拉的盒子，使得孩子们的眼睛能看到湛蓝天空、悠悠白云、南飞雁阵、北归春风……可是，总有人在寻找一切机会，打翻潘多拉盒子，致使世界纷争不断。此时，唯一可以慰藉孩子纯真心灵的就是童话。安徒生、格林用童话润泽一代又一代人，滋养一国又一国人。置身童话之中，重拾童真童趣，仿佛又回到了童年。 2001年10月7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还说小孩子累不着，却把我这个大人累着了。晚上到家做饭---吃饭---收拾等还都能自如，谁料休息一夜，疲劳排山倒海般地袭来，大腿后侧肉痛，蹲下起不来，起来蹲不下。两条腿已经不是自己的啦，好像是假肢，不听使唤。走起路来也一瘸一拐的，这还得说是平地，而上楼就更困难了，需要扶着楼梯栏杆，一点儿一点儿往上挪。至此，我才感觉到那些偏瘫的人该有多么痛苦，肢体麻痹已经令人苦不堪言，行动起来再想着往右迈步脚却迈向了左，想的是迈一大步，脚却没挪出去几寸远。 这点活干的哪个多哪个少。我的出发点很好，想尽自己最大力量，多帮母亲干点活，以减轻母亲的负担，想不到活没干多少，却把自己累得快瘫了。自己还常说“量力而行”，等真的轮到自己头上了，又不计后果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八亩地的玉米，即使我周身长手，也得几个时辰。我太心急了，总感觉多替母亲做一点是一点，母亲自己就可以少做点，少受些累。结果违背规律把自己给累倒了。 2001年11月11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晚上，我又重读科普读本《牛顿》一书，当我读到牛顿恋爱的故事时，眼前为之一亮，决定把它再次推荐给安安读。牛顿的两次恋爱经过大致如下。 第128页 牛顿终生未娶，但他并没有完全与爱情绝缘。他一生中有过两次恋爱。牛顿23岁正在剑桥大学求学时，由于剑桥发生了瘟疫，学校放假。牛顿回到乡下，住在舅父家里。在那里，他一次爱上了美丽、聪明、好学、富有思想的表妹。表妹也很喜欢这个学识渊博、卓见非凡的大学生。他们常常一起散步。牛顿喜欢即兴发表长篇讲话，他的讲话内容又多是他正在学习和研究的问题。表妹虽听不懂，但她还是耐心地听，似乎觉得很有趣。 安妮也时常到牛顿那里去帮他料理生活琐事。在日常生活的交往中，安妮多次感到牛顿除了聚精会神的科学思考，对她的感情却是心不在焉。这使安妮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与牛顿的感情归宿。她一方面认为牛顿诚实善良、天赋极高，日后肯定大有作为，但他却丝毫不懂得体贴别人，没有家庭观念，与他结婚一辈子很难有幸福，于是她写了一封信给牛顿断绝他们的感情。她在信中说牛顿本来属于整个宇宙而不属于她个人。牛顿的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 牛顿也意识到自己对科学研究太过专注，也许真的不适合恋爱和结婚，于是他便全身心投入到科学研究中去。 牛顿实在太忙了，他连做梦想是宇宙、世界。他往往领带不结，鞋带不系好，马裤也不扣好，就走进大学餐厅。尽管如此，牛顿毕竟是个年轻人，还有一颗浪漫的心。 有一次，“青春迫不及待的激情”，催使他向一位年轻姑娘求婚。他轻轻地握着她的手，含情脉脉地看着这位美人。正在这紧要关头，他的心思忽地熘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他的头脑中只剩下无穷量的二项式定理。他象做梦似的，下意识地抓住情人的一个手指，把它当成是通菸斗的通条，硬往菸斗里塞。姑娘痛得大叫一声，他才清醒过来。面对吃惊的姑娘，他连忙象只绵羊似的柔声道歉：“啊，亲爱的，饶恕我吧！我知道，我是不行了。看来，我是该打一辈子光棍！” 姑娘饶恕了牛顿，却无法理解他，爱情又成了泡影。科学上许多新的问题不断扑向牛顿的脑海，他整个热情都集中到了科学事业上。此后那种“青春的热情”再也没有涌现。 外国的科学家为了自己心爱的科学研究工作，终生未娶的不止牛顿一人，诺贝尔、哥白尼也都如此。诺贝尔奖获得者居里先生，与玛丽.居里结婚时也已经三十好几岁了。我国着名科学家钱学森与夫人蒋英恋爱多年，直到三十七岁才步入婚姻殿堂。过去人们常说“儿女情长志必短”，若想对人类做出较大贡献或者在某一方面颇有建树，就得忘我地学习、工作。我不是主张人都做工作狂，可是，如果我们现在做学问、长本领时还想安逸、舒适，那么后半生恐怕就会很辛苦。与其今后劳碌奔波，不如趁目前的大好时光就不懈地努力。不知安安能否明白我的用意。 ☆、第八十二章 2001年11月23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安安自进入初三以来，天天忙得像陀螺，她本是一个贪玩的孩子，如今这番忙碌，她很是吃不消。各科功课都开足马力向前，还又实行月考制，再加上平时的小测验。考得孩子们“唉，又烤煳了！”的话口号一般不绝于耳。长期的疲劳战术，孩子们都疲乏得如同战士，这边战斗打得正酣，那边战场又紧急求援，一场又一场战斗连绵不断，累得战士们站着都能入睡。 以安安的个性，抱怨已经成了家常便饭：“累死了，初三简直就是鬼门关。”开始时，我们还安慰她：“安安，这么关键的时候，劳累才正常啊。想你二姨、老姨当初如果像你现在这样刻苦，至于受如今的累吗。” 安安不吱声了，她两个姨为生活所迫，整日劳顿，也没收入多少，生活还是捉襟见肘。花了这一分，下一分还不知道在哪呢。那样的日子，不也得过吗！我们姐妹三人，我靠着读书改变了命运，尽管生活不是很富有，但是，也是基本生活完全有保障。我的工作不轻松，可是比脸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掉地上摔八瓣的艰辛劳作总要轻快些。从土里刨食吃，那份疲劳与辛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庄稼地上的农活，我没有一样没干过，我有切身体会。也正因为如此，我对耕耘在田地里的农民有着独特的感情，我感激他们为我们提供的一日三餐，感激他们为我们建造的美丽家园，更感激他们以自己的淳朴善良为我们酿造的幸福生活。 孩子们的奶奶教导孩子们要常怀感恩之心，感激之情，珍惜每一粒粮食，吃饭不许掉饭粒，哪怕掉一粒饭只要被她看见了，她都得捡起来放到嘴里，以示对农民辛勤劳动的尊重。那次，我们吃爆米花，我吃出一个哑巴（即：没爆成花的小玉米粒），老人家还说：“怎么能扔粮食呢！”“那是个哑巴。”我分辩说，“哑巴不能吃就餵鸡呗！”我顿时哑口无言，惭愧得脸热辣辣的。自己就是农民出身，又亲自做过所有农活，有理由不珍惜农民的劳动果实吗！ 饭桌上，宁宁奶奶只要看见安安、宁宁吃完饭了，碗里还有饭粒，就会说：“不要像鸡叨的，要像狗舔的。”宁宁就再扒拉一遍碗里饭粒，直到干净为止。 2002年4月9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听说新新的哥哥鹏鹏前几天在学校又打架了，这一次，一下子就赔出去五千多块，心疼得新新妈妈又犯病了。这么多钱，新新妈得卖多少天菜才能挣回来！ 第129页 新新妈妈在菜市场租一个摊位，长年累月买菜。她早出晚归，两头不见太阳。每天早晨三四点钟，我们就能听到她家大门“吱—”的一声，大门开了，接着再咣铛一声关上大门，这准是新新妈出发了。晚上顶着星星回来，到家已是八九点钟。别人已都吃罢晚饭，写作业的写作业，看电视的看电视，休息的休息。 夏天还好些，毕竟昼长夜短，虽说休息时间不够，往往休息不过来，可是，天气暖和少遭些罪。冬天就不同了，早晚骑自行车走在路上，冻得上牙直撞下牙，浑身筛糠。如此艰难挣来的辛苦钱，鹏鹏却不珍惜。 今天早晨上班的路上，见鹏鹏在小树林前被一个小伙子给截住了。那人正在数落着鹏鹏的不是，鹏鹏一声不敢回，眼巴巴看着对方，显然，人家占了上风。那小伙子我认识，他从我们学校毕业不几年。我赶紧跳下车子，说：“小李，你俩没啥大事吧？没啥大事就拉倒吧，住的都不远，说起来都是邻居，算了吧，你们俩都回家吧，行不？” 听了我的一番话，那小伙子没再纠缠鹏鹏，扭头回去了。鹏鹏则像遇到大赦一样，趁机骑上车子风风火火一熘烟蹿出去上学了。虽说我给他解了围，可是他连头都没回，更无一个“谢”字。我心想：没准儿人家对我这意料之外的出现还是气呢。他被人家凶住了时候的窘态被我无意中瞧见了，或许还感觉没面子了呢！好在不管他怎么想，只要他没挨打就好。两个年轻气盛的愣头小子，一旦打起架来不计后果，万一失手，谁被打坏了都够呛。鹏鹏更伤不起，他打伤同学赔出去五千才几天，如果这一次又动干戈了，无论伤着谁，对鹏鹏妈来说都是雪上加霜。 鹏鹏与外人常常发生争斗，跟自己的亲弟弟在一起，也照顾不周。那是几年前的一个秋日，鹏鹏在园子利用镰刀割玉米秸子，他割下一棵玉米秸子往外边小路上扔一棵，正好一棵玉米秸子根部的斜茬扎中新新的头部，痛得新新捂着脑袋大哭：“我x你妈----你扎死我了----呜呜-----”新新的悽厉的哭声撕心裂肺，我在旁边都心疼不已，可是作为当事人的鹏鹏，却没事人一般，继续割他的玉米秸子。鹏鹏正处于青春叛逆期，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他父母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2002年5月11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课堂上游刃有余的宁宁，每天都有些闲暇的时间，他长期带着一本课外书，写完练习、作业之余看上一会。善解人意、理解孩子们的老师们也从不干涉。宁宁他们这一届每个班都有几个出类拔萃的小小子，他们的成绩都特别棒，又都是读书迷。宁宁爱读书，以书交友，于是交到两个非常要好的小朋友：许松和田力。我称这三个小傢伙为“三剑客”。 恰好仨小傢伙都长得虎头虎脑，个子也差不多，亲兄弟一般。只是田力最有心计，他收作业时，比如家庭作业中的写字词、古诗词默写等，他时而会悄悄地留下几份，等到老师以后再留这些作业时，他就改成自己的名字交上去。小小的田力很会利用自己的职务之便，为自己谋点利益，能节省点时间，节省点劳动。 宁宁和我说起此事时，我问宁宁怎么看待此事，“那是投机取巧！”宁宁瞪大眼睛说。看来宁宁还是挺有原则性的，他也能明辨是非曲折。这令我很欣慰。 田力这孩子缺少父母关爱。他的表哥大他一岁，上三年级，他爷爷带着他们小哥俩在学校附近租房住。他们俩的吃喝拉撒睡及学习，全由他爷爷料理。老人家惯孩子，尤其是祖孙三人远离家乡在外居住，更娇纵孩子些。以致一不留神养成孩子的惰性心理。我个人认为，老人管理隔代人，不是很适合。无论从教育理念，还是精力方面都往往把握不准，特别是有的老人对孙辈宽严无度，时而迁就溺爱孩子，孩子自己再纵容自己，于是，容易导致孩子犯错误。犯了小错又常被老人忽略不计，时间久了得不到纠正，容易铸成大错。 2002年7月1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经过大半个学期初三生活的洗礼，安安显然已经适应了初三的紧张忙碌而又无比辛苦的学习生活了。她不再抱怨学习的劳累、生活的无聊。而是苦中作乐，经常自己找点乐趣，放松一下紧绷着的神经。我还给她借来一套《铁达尼号》的光碟，利用一个周日的下午，看了三个多小时。 安安她们的功课排的满满当当，练习册、各科套卷、练习题雪片般飞来，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习题。每天下午快放学的前几分钟，老师们就开始轮流来布置作业。往往是语文老师还未迈出教室门口，数学老师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同学面前，此时，英语老师的高跟鞋已经有节奏地迴响在走廊里了。顿时，教室里会爆发出一阵闹笑。 孩子们就是这样寒来暑往、日復一日地目送着恩师们来来去去，去去来来。你歌罢，我登场，在撂下数学，就拿起化学，做完物理还有政史等待着的忙忙碌碌中，迎来了流火的七月，迎来了中考。 我跟安安商量，考试期间可否打车，毕竟家离考场太远，又正是酷暑天气。安安不愿意，于是我们决定骑自行车前往。两天半的中考，我们每一考之前一小时从家出发，给路上留半小时，再提前半小时到。 看着安安进了考点大门，我或者在考点门前树荫底下去看书，或者去逛商店，或者去小慧家坐一会，以此打发短暂而又漫长的考试时间。孩子在考场上挥汗如雨，我心里万分不安，唯恐她有什么遗漏，成为终生遗憾。考前千叮咛、万嘱咐，等安安进了考场，我的心还是悬起老高。如果不给自己找点事做，我的心就会慌得做不过主来。我既期盼，又担心，在矛盾中度过这几天，仿佛如隔世。考试的安安都没如此紧张，我却慌得方寸大乱。九年磨一剑，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能不急吗！ 第130页 ☆、第八十三章 2002年8月15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等待分数的日子更难熬，我们盼望着、又担心着。矛盾的心情折磨着我们，心里没有片刻宁静。以往，贪玩的安安并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分数，如今却急切地想知道。“妈，你说得哪天能来分呢，我到底考得咋样呢？”安安曾经几次问我。这里公布分也没有一个具体时间呀，一年一个样，我也等得心发狂。 以前安安对分数无所谓时，我在心里责怪她；现在她天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来分，我又得安慰她：“耐心等待吧，一分耕耘一分收穫，你在初三这一年格外卖力，成绩应该错不了。”其实我心里也没底，不努力成绩肯定好不到哪去，努力了成绩也不一定就好，毕竟还有许多外部因素在其中。 就像白居易《琵琶行》诗中的琵琶女，“千唿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让我们等得太久太久、异常心焦的分数，终于姗姗来迟了。安安的成绩不是很理想，一万出头的考生，她排名第九十一名。她自己很沮丧，认为与她自己的付出不完全成正比。我感觉还可以。安安与她自己之前的初一、初二阶段是用功了些，可是和那些真正刻苦努力的同学相比则差远了。初三一年，安安明显上进了，只是其他同学更努力，大家都像跑百米的最后冲刺阶段，开足马力一直向前，一气呵成，从未松懈过。 我很知足了，这次是实战，动的是真刀真枪，完全靠的是真本领，是对整个初中阶段知识、能力的一次总检验，完全用实力说话。不得不说，之前的安安一直存在侥倖心理，她以为凭藉自己的小聪明，还能轻易得胜。她没有意识到这是更大范围内的竞争，竞争将更加残酷。她也没有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英雄好汉多如牛毛。自己的原班、原学校其实就是一眼井，现在才明白原来自己是一只井底之蛙。安安开始惭愧、自责。现在才给自己有一个比较准确的定位，还不晚。因为更激烈的竞争还在后头。 2002年8月20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先生去外地援建兄弟工厂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正是两个孩子成长的关键时期，他们都需要父母双方的关爱，尤其处于中考之前的安安更需要父亲的关心、安慰与鼓励。宁宁作为男孩，需要父亲的阳刚之气、男子汉风度影响他。可是这些，在两个孩子那里几乎都是空白。其间，先生还忙里偷闲，不顾旅途劳顿，尽可能多往回跑几次。以便了解孩子，帮助孩子解决一些成长路上的困惑、疑难，无奈山高路远、鞭长莫及，只能靠打电话与孩子沟通、交流，联络感情。但是，所有这些，都类似于隔衣挠痒，远水不解近渴。 先生感觉愧对孩子，亏欠了孩子许多；孩子又感觉孤独寂寞、倍受冷落，双方都有苦难言。于是，我们决定由我趁着暑假带着两孩子去北京旅游，以示弥补。再顺便去一个亲戚家走动走动。 今年八月下旬的北京，据说比往年要凉爽一些。我们是第一次去北京，不知东南西北，眼前只有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地铁里人挨人、人挤人，摩肩接踵，上车、下车都是身不由己被推入、被挤出来的。看着这些大脑瓜、小脑袋，板寸、烫髮，黄眼睛、黑面孔的人流，我的头立即就大了，眩晕、麻木。 我们在东直门等公交车。东直门在明代公安三袁（袁宗道、袁宏道、袁中道）生活的时代曾叫满井，当时景色优美，如今全是现代化的建筑设施，已经没有一点当年的影子。下面的文字就出自袁宏道笔下的《满井游记》，它描写那里简洁妩媚的迷人春光。 廿二日，天稍和，偕数友出东直，至满井。高柳夹提，土膏微润，一望空阔，若脱笼之鹄。于是，冰皮始解，波色乍明，鳞浪层层，清澈见底，晶晶然如镜之新开而冷光乍出于匣也。山峦为晴雪所洗，娟然如试，鲜妍明媚，如倩女之靧面而髻鬟之始掠也。柳条将舒未舒，柔梢披风，麦田浅鬣寸许。游人虽未盛，泉而茗者，罍而歌者，红装而蹇者，亦时时有。风力虽尚劲，然徒步则汗出浃背。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始知郊田之外未始无春，而城居者未之知也。 眼前的东直门，即四百多年前的明朝都城的满井。那时这里曾经是柳树成荫、水波粼粼、鸟儿翔集、麦浪滚滚、游人如织的郊外。风光旖旎中透着纯净，静谧中融入欢笑。水给那里带来灵性，鸥鸟反客为主，一派祥和生动景象。 我们想去昌平，可是我们不知怎样乘车。此时，安安成了我和宁宁的监护人：“妈，你们俩站在这别动，我去问警察叔叔。”安安朝一民警走去，回来时已经信心百倍，拉起我和宁宁的手走向不远处的一班车。 我们游故宫、颐和园，参观天门广场、清华园，逛植物园、动物园……孩子们置身各大景区，陶醉其中，流连忘返。 我们去游长城。长城这座古老的建筑承载着太多太多的人文歷史，简单说，万里长城就是一部中国北方的歷史。多少歷史人物、歷史事件以及传说都与它有关。秦始皇、蒙恬、明英宗、王震、也先、三娘子、戚继光、李自成……土木堡之变、孟姜女哭长城…… 着称于世的文明古蹟---万里长城，它的每一块砖，每一方土，都蕴藏着一个故事，都滴着古代劳动人民的血汗，都镌刻着古代劳动者的智慧。走在长城之上，感觉自己踏在自己先人们的嵴樑之上，正在与其对话，完全融入其中，热血沸腾，自豪骄傲之情油然而生。 第131页 北京之旅让孩子们眼界大开，对大都市的现代化生活充满着嚮往，对自己的美好未来也满是期待与憧憬。 2002年11月16日星期六天气状况：多云 转眼之间，安安已经进入高中两个月了。安安真打实凿地静下心来学习的时间只有刚开始的半个月。初三的紧张、忙碌、辛苦给安安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她感觉疲劳至极，又开始抱怨：“天天是初三，累死了！”于是她松口气。不料这口气松大了，到期中考试时，语文课本要求背诵的文言文她没背，结果考试有默写，她没写上。老师布置的数学练习册她没做完，考试就有练习册上的原题。 当然，考试的结果也就可想而知了。语文将及格，数学不及格，其余几科得分也都不高。全家人都被她可怜的分数击蒙了。我听到分及名次的一剎那，头昏眼黑，天旋地转。这还是原来那个成绩优异的安安吗，科科都亮起了红灯，都那么一点分。 我心有不甘又无能为力。安安糟心的成绩愁得我吃不下睡不着，几近崩溃。感觉自己仿佛被抛进了万丈深渊，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听不到一丝声音，静谧的好像被放在棺材里，而棺盖又被钉住了。不料一接地气又活了过来，想喊叫出不来来声，想敲打又抬不起胳膊，我眼看就要再次窒息而亡了。 安安更是万分苦恼，她自幼上学以来从来没考这样糟糕过，她接受不了，几次落泪。可是，残酷的现实摆在那儿，她不得不接受，她发誓赌咒要努力赶上去。追赶上去，谈何容易，大家都在奋力奔跑，你本来就因观看沿途风景被落后了，被人落了一截，你得用什么样的速度才能追上全力奔跑中的同学！要明白，人家不是在前边等着你，而是和你同样的速度在跑着。 家长会上，班主任张老师（我的同学）委婉地告诉我，学校领导还以为安安是抄上的高分，现在一考试露馅了。让我我也不敢相信，中考成绩在学校排四十一名的安安，入学第一次考试就跑到三百名之外去了，她足以让所有认识她的的人震惊。持此看法不足为奇，情理之中的事。 这两个月中，安安也有一件事令我终生难忘，安安第一次作文《感动》就一炮打响。受到了老师的高度评价。评语极为中肯：“描写生动形象”；在议论语段下面都给画上波浪线：“好个议论”的四字评语，却极富鼓励性；“叙议结合得非常紧密”。得分：62分，满分又另加2分作为奖励。安安像捧着珍宝一样捧着自己的作文本，爱不释手；又像得了“荣誉证书”那样兴奋异常。 《感动》因为写的是安安自己亲身经歷的生活，具有真情实感，描写又比较形象、逼真。透过老师的评语，我们能够感受到：语文老师被感动了；我们再读此文及评语，也被感动了。我更被安安语文老师激励孩子向上有方所折服，她把孩子的优点放大，表扬、鼓励，缺点先忽略不计，等毛病攒下几个后，她再集中给你指出来。她的包容、体贴都让你再不忍心犯错，否则，愧疚感会太强烈，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孩子们渐渐长大了，他们懂得：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道理。老师的好，安安铭记于心。 ☆、第八十四章 2003年1月12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晚上，回来探家的先生正在给宁宁检查作业，他神神秘秘兮兮地朝我摆手：“童老师，请过来看。”原来，他在翻看宁宁的作业及课本。此时，他正拿着一张元素周期表给我展示，“哎呀，一张元素周期表有啥好看的！”我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我故弄玄虚，这是我在宁宁的书包里发现的。”先生兴奋地说。“哦，是这样，不对啊，他拿着它干啥呢？”我摸不着头脑。“你这个当妈的，咋啥都不知道呢！显然宁宁是喜欢化学呗。”先生的话让我恍然大悟。 对呀，先生每次回来，都给宁宁检查一遍作业，询问俩孩子最近的情况，之后只要宁宁在家就有意无意的给他讲讲欧姆定律，电流与电阻的关系，门捷列夫及其元素周期表的故事等等。我没在意，看来宁宁是感兴趣了。等宁宁从洗手间回来，先生开始询问他，奇蹟出现了，“钾、钠、铝、镁……”宁宁已经把元素周期表背下三十多位来了。 刚上三年级的宁宁，简直令我们刮目相看了。尤其是先生更是兴奋异常，说话声音都发颤了，似乎宁宁得了若贝尔奖了那般欣喜。倒是人家宁宁，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坐在那里静静地看他的《成语故事》去了。这一点宁宁特别像先生，非常低调、从不张扬。别看宁宁以前好炫耀，自进入三年级以来，他在哪些方面取得成绩受到表扬了，或者测验得了满分了，他都不声不响，等我问了他才说。 当然，宁宁的一个突出弱点也表现出来了。宁宁他们开始学英语了，只读、认识、会说即可，不用写，宁宁不喜欢。我也没当回事，心想：只是正是学英语之前先趟趟路罢了。 2003年1月19日星期日天气状况：多云 转眼之间，期末考试成绩揭晓了，安安比上次还靠后，已经到三百三十多名去了。这一次，安安自己也没皱（东北方言：没办法）了。由初中时的名列前茅，到现在的年级组三百多名，她的心理落差极大，心里严重失衡，她无法面对自己，无法原谅自己。她感觉自己已经很努力很努力了，满怀信心的想打个翻身仗，再回到自己从前的位置，不料结果却让她更失望了，甚至绝望了。 第132页 安安不得不坐下来，请我帮助她查找原因。如果说其中考试是一次失误，这一次用什么可能都难以解释通顺了。我上次想帮助安安分析分析，安安还不以为然。我也没有把自己的看法强加给她，更不敢给她压力，只能耐心等待。今天，她自己主动请求，好兆头。 “安安，通过半年的高中生活，你感觉自己最成功最可取的方面有哪些？”我首先开口，安安眨巴着眼睛，幽幽地说：“我的半年高中生活很失败，一败涂地，哪里还有什么‘成功’可言，更没有什么‘可取’之处。”安安还处于失败的阴影中无法自拔，沮丧、焦躁围堵着她。 “安安，不能这样说，胜败乃兵家常事，没有常胜将军，但也没有长败将军呀。我感觉你得先调整调整心态了。你想听我啰嗦啰嗦吗？”我说。 安安笑了：“妈，你就别卖关子了。你没看出来我有多么焦急吗！” “既然如此，我就说说我个人的看法吧。首先，你不要想一口吃成个胖子，那是不现实的。你这半年，在我看来就是刚入学的那半个月，态度极端正，时间抓得紧，努力也到位，之后你就松懈了一个半月。期中之后，你又深陷因考试失利的懊恼之中不能自拔，也曾经努力来着。但是由于急功近利的思想作祟，太过浮躁，结果欲速则不达。加上之前的欠帐，于是，导致期末再次失利。” 安安点点头，表示认可，“那其次呢？” “其次嘛，你要有个长期作战的思想准备。高中的文化课，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它们的难度更大。如果说小学到初中是一个平缓的、温和的过渡，初中到高中则是一下子高出好几个台阶的严厉拔高。个子矮的、弹跳力差的都很难够着。你够着了，得一步一个台阶往上走，不能停歇。如果是平地，你耽搁一会容易追。现在则不然，你一步都不能落后，必须得全力前进。” “可是，我已经被落下了。”安安似乎又被泼了冷水。 “你只被落下一点点儿，不要气馁。这个寒假你往上赶赶，不一定能回到前一百名，但是肯定能追上一大截，你放心好了。不信，你照我说的去做，还上不去你找我。” 安安狐疑地看着我，显然她的信心不足。 我趁热打铁：“从现在开始，你每上升一个名次，我奖励你十元钱，到前一百名之内时，每前进一个名次奖励二十元。我说到做到，就看你的了。我感觉好些孩子寒假该好好歇歇了，你也歇几天，然后你就开始复习学过的知识吧，查疑补漏，以做习题的方式复习巩固。开学之后，你保证有一个质的飞跃，不信你试试。” 安安可能觉得我的话还有几分道理，有点信心了。其实，我心里也惴惴不安，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可是，我毕竟是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我高中学习生活的起起伏伏，我至今记忆犹新。我当时多么渴望有人给我指点一二，直到盼到最后，这样的人也没出现。如今，在学习上，安安遇到的问题和我当年有点相似，又不完全相同。安安不偏科，这是最大优势，她的生物继续领先。安安主要是因为贪玩，没有保质保量地完成学习任务而导致成绩下滑。我不敢保证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帮助她走出困境，但是，我会竭尽自己所能，尽自己最大努力帮助孩子的。 2003年1月25日星期六天气状况：多云 今年的寒假，我家成了临时学校。冉冉、琪琪都来我家度假，写作业，接受我的辅导。每天六节课，上、下午各三节。安安自己在卧室兼书房的写字檯上复习，宁宁与冉冉、琪琪围在饭桌旁写寒假作业、看书。几个小傢伙都像模像样地听说读写，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安安作为姐姐，哪好意思玩耍。孩子们作息有序，劳逸结合，相互影响，相互促进，好不快乐。 上午、下午，都出去各活动二十----三十分钟，晒晒太阳，在院子里来回跑动跑动，舒活舒活筋骨。无风天气时还打打羽毛球。我几乎全程陪伴，偶尔做家务抽不开身，则由安安代我负责。孩子们感到新鲜、别致，我亦过得充实、快乐。 当年，我的这点微薄学识，没能帮上小慧、小兰忙。如今，我有条件了，教育意识也上去了，我义不容辞地主动担当起辅导她们的孩子们的重任，哪怕能给孩子们带来些许的效益，我都会乐此不疲。 我只有一个愿望：再不能让孩子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重复他们父辈们繁重的体力劳动，收入却极其微薄，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庄稼人的孩子，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就是读书，否则只能从事最苦、最累、最脏的工作，付出的是人家好几倍的劳动，得到的回报却只有人家收入的好几分之一。 小军家的明明自幼生活在他父亲坏脾气的阴影中，性格较孤僻、冷漠。那年暑假，明明去他叔叔小战家住了半个月，见堂姐（小战的女儿）菲菲正在学习钢琴和声乐，受菲菲感染，也天天跟菲菲学唱歌。小战很高兴，他正担心明明的性格，就请楼上做中学音乐教师的林老师给明明指导指导。从此，明明迷上了唱歌，并且一发不可收拾。上学、放学路上唱；收拾着碗筷唱，餵着鸡鸭还唱；早起后唱，晚睡前还唱。 小孩子学习自己喜欢的东西学得快，只用了将近一年的功夫，他就学会了唱无数首歌曲，性格也活泼开朗了许多。渐渐地，明明成了学校的文艺骨干，知名度越来越高，无意间一不小心踏入了文艺少年的行列。 第133页 今年“六一”儿童节全校文艺汇演，明明参加班里合唱并且担任领唱，还自己代表班级又独唱两支歌曲。在他们学校，明明俨然一颗新星，正在冉冉升起。我曾经逗过明明，你每当出场之前，准备一支笔带上。明明不解地望着我，“你好给你的粉丝们签字呀！”明明的脸立即红了，说：“大姑，你可别笑话我了！” 今年七月，地区艺校来明明学校选拔学生，明明因为嗓音纯正、音域宽阔、歌声洪亮动听被选中。如今已经在艺校学习半学期了。当初，小军对此颇有微词，认为从事文艺属于下三烂职业，开始时还阻挠，是明明妈妈和光光全力支持，学习费用由光光提供，小军才勉强同意。 ☆、第八十五章 2003年1月26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前几天，我带着四个孩子专程回去看看明明，明明已经完全褪去了之前的扭捏、羞涩，大大方方地给我们唱了一曲又一曲，还给我们吹了几曲萨克斯。我一边听着他唱歌，一边想：如果明明身材再长高些、挺拔些就更完美了。小军也不像之前那样强烈反对了，也不知不觉地坐下来听明明高歌，还带头鼓掌；母亲见她的孙子大胆地展示自己的才艺，笑成了一朵菊花；孩子们听着明明优美动人的歌声，欢唿跳跃，一遍又一边鼓掌，“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地喊着，不让明明停歇。 我赶紧上前制止：“都歇一会吧，明明是靠嗓子展示自我，实现人生价值的人，你们总让他唱啊唱，累着嗓子了怎么办呢！等过几天咱们再来听明明唱，行不？” 孩子们这才极不情愿地散了。谁也没预见到，当年不多言不多语、内向的明明，能有今天这样大的变化。孩子的可塑性太大了！先生常说：“孩子，你认为他将来是一个啥样的人，他就是一个啥样的人；你认为大将来有多大的本领，他就有多大的本领。”但愿我们的明明在音乐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顺，越来越好。音乐这条路在明明的脚下越来越宽广，越来越平坦。 其实，吃这碗饭不容易，个人实力只是一方面，还得有人力、财力。我就看过现在一个着名的女歌星，当年为了包装自己、推销自己，哥哥把用来结婚的钱都拿出来给她帮忙了。 2002年1月27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时间过得太快了，一眨眼间，已经来到腊月根儿了。冉冉、琪琪也该回去过年了。 晚上，由冉冉主持，我监督，安安列席，我们开了一个别开生面的家庭读书汇报会。该会规定，每人至少五分钟，汇报自己读过的一本书的主要内容及自己的读书体会。顺序以抓阄的形式决定。冉冉虽是主持人，读书会她照常参加。其顺序是：琪琪、宁宁、冉冉。没有话筒，就用一张16kgg纸捲成筒，用透明胶粘上。 只见冉冉拿着话筒，学着电视上主持人的样子，缓缓走上前：“尊敬的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在马年即将过去，羊年姗姗走来之际，我们在这里隆重举行第三届家庭读书汇报会，现在开始。第一个汇报的是琪琪，请宁宁做好准备。掌声有请琪琪上台汇报！”孩子们绷着小脸，故作严肃，目送琪琪走上前去。 琪琪汇报自己读的《世界未解之谜》的内容及体会。“《世界未解之谜》这本书的主要内容是在全世界范围内，目前仍然无法解开的谜团。比如人体的自燃之谜，有些人吃异物却伤害不到自己身体，像吃煤的、吃玻璃的等等，让我们对世界的另一面有了一点认识。原来，我们这个小小的身体还有如此多的现象解释不清楚，……我的体会很多。首先，我得努力学习，学到更多的文化知识，掌握更大的本领，将来揭开人体的许多秘密。其次，我们不能伤害动物，动物都有记忆，它们不会放过伤害过它们的人的。书中的程地明，曾经害死过许多条蛇，最后，蛇们群起而攻之，活活咬死了程地明。而他的儿子和他一起在田里劳动，却安然无恙，蛇还会明辨是非，区分好人坏人，简直太神奇了！” 琪琪是几个孩子之中胆量最大的一个，她从不怯场，多隆重的场合她都不紧张。她是她们学校合唱队成员，曾经的多次演出已经把她给锻鍊出来了。 接下来的宁宁、冉冉在不同的侧面也各有闪光点，宁宁的声音洪亮，抑扬顿挫，富有激情，对作品内容把握得准确；冉冉自幼喜欢播音主持，更注意外在表现及形象展示。 …… 2003年3月22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进入新学期后，安安比以前踏实了许多。下晚自习回来，洗几个水果放在书桌上，就开始家庭自习了。她的学习态度、状态明显好转，再不像以前那样坐不住，静不下心来。那时的安安，一会去次洗手间，一会去翻一遍冰箱，一会又来客厅绕一圈，总之就是无法安心地坐下来，静静地读书写作业。 以安安现在的状态坚持下去，我相信她的成绩一定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我也一改以往做法，发现孩子闪光点及时表扬，我在不断反思，自己以前怎么就不善于表扬孩子，总认为努力学习是自己分内之事，天经地义的呢！成人都需要表扬，何况孩子呢！我怎么就才明白呢！我为自己曾经的吝啬汗颜，更为自己总以自己当年的眼光来看待今天的孩子的学习而惭愧。社会在发展，人类在进步，而我对学习的认识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显然已经落后于时代了。 第134页 我在不断地反思、学习中改变着自己，逐渐地，我发现自己对孩子的理解越来越多了，责备越来越少了；呵护越来越多了，挑剔越来越少了；容人之量越来越大了， 跋扈脾气越来越小了。活到四十多岁，才懂得改变不了别人，就改变自己的道理。不成想，改变自己的同时，别人也在悄悄地因我的改变而改变着。 比如先生，他以前做家务时，我爱吹毛求疵，甚至嫌他做的不如意不用他我自己做。安安考试成绩不理想时，嘴上说着没关系，一张阴沉的脸告诉孩子自己还是非常在意，给孩子带来巨大的压力。 如今我幡然醒悟，人家做的家务自己相不中，就得永远自己做，受累不讨好。再说，自己不给他锻鍊的机会，他永远也做不好。放手让他去做，只要他愿意。想当年，我自己进入高中之后，成绩也曾大起大落过，痛苦得都几乎无法原谅自己，恨不得把自己杀死。前段时间的安安，痛苦能比我当年轻吗！ 对孩子对大人要求得越高，他们一旦失利，对我的打击就越大。正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重。 心态调整好了，说话的语气、语调也相应地柔和了，孩子们就是我的镜子，从镜子里看我自己，仿佛也可爱些了。 果然，今天晚上，安安下自习回来，第一句话就是报告喜讯，语文测验得九十分（满分一百分）。语文能得满分的百分之九十，实在不容易。要知道，高中的现代文阅读那叫难啊！ 我立马祝贺加表扬，接着只提醒一句：“安安，得意时别得意，失意时别失意，永远都要一如既往哦。” 2003年4月21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今天读《古文观止》里唐代李华的《掉古战场文》一文，开头即是“浩浩乎！平沙无垠，敻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译文：广大呀，广大呀！空旷的沙漠无边无际，辽阔的荒漠不见人烟。河水象飘带一样弯曲流动。群山像犬牙一样交错在一起。幽暗啊悲惨凄凉，明风悲号，天日昏黄。飞返折断，百草枯死，寒冷得如霜冻的早晨，各种飞禽无处可栖，在天上乱窜，许多怪兽争斗激烈，失群狂奔。亭长告诉我说：“这犹是古战场啊！常常有失败的一方全军都夜没在这里，时常能听到鬼哭的声音，每逢天阴的时候，就会听得更加清楚。”） 读罢此文，倍感亲切。我在孩子的初中语文课本里读过杨振宁的《邓稼先》，其中“我不能走”一部分开头引用的正好是此段文字。一种他乡逢故知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我再次体会到了读书的快乐。 孩子们家庭自习的时候，我在读书；课余时间同事们喝喝茶稍事休息，我在读书；人家山吃海喝、猜拳行令时，我在读书；节假日大家逛街购物，我还在读书。我读书读得几近痴狂，课后读，饭后读；大部头的时间在读，星星点点的时间还在读。我如醉如痴地读书，致使来家里做客的孩子们也习惯了我的读书生活。有时，四五个人在家的屋子里，鸦雀无声，以为孩子们出去了，走过去看看，后屋床上，三个孩子并列一排，人捧一本书，静静地看得正起劲。 有时，偶尔也会传来宁宁的哈哈大笑声。那是宁宁读到高兴处，忍俊不禁了。 家里没有什么像样的家具，各种各样的书充斥其间，床头上有书，茶几上有书，饭桌上、沙发背上，到处都有书。大家徜徉于书海中，忘记了疲劳，忘记了烦恼，享受读书的快乐。如同咀嚼山珍海味，回味无穷；像饮美酒琼浆，绵长久远。 书籍这种特殊的精神食品滋养着我们一家人。大家以读书为乐，与作者对话，与书中人物对话，与书中主人公同唿吸共命运，主人公高兴时，我们兴高采烈；主人公伤心欲绝时，我们则痛心疾首。 书籍悄悄地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它成了联繫一家人的纽带，互相交流看法、共同关注书中人物命运，自得其乐中又能分享到集体的心得，快哉，乐哉！ ☆、第八十六章 2003年5月6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堂表哥自从他儿子俊豪走后，无心过日子，夫妻二人心越来越散，很快日子就衰落下去了。尽管如此，他们二人商量再生育一胎，可是经过一年多治疗都没消息。到省城医院一检查，那里医生明确告诉他们，堂表嫂一方面年龄大了，另一方面她先天身体羸弱，加之丧子之痛，根本没有再孕育生命的条件，“不要再喝那苦药汤了，必要的话可以考虑领养一个。”医生的话领他们彻底绝望。 可想而知，再次遭受晴天霹雳打击的堂表哥夫妇有多么绝望，他们最后一线希望也破灭了。从此开始破罐破摔，过一天说一天，还干脆离群索居，搬到县城租房住去了。堂表哥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没有孩子的残酷现实，他既不想收养，也不想面对现实。他挣扎在无子的苦痛里不能自拔，天天借酒浇愁，酒精麻醉着他的神经、他的意志，也伤害了他的健康。 那一次，他又喝得酩酊大醉，闯进一户就一个傻丫头自己在家的农家，欺负了傻女。正当他踉踉跄跄往外走时，被其田里劳作回来的家人遇见，把他给暴打一顿。半年后一个寒冷的冬日，他因醉酒冻死在路上。一个曾经幸福的家庭因为孩子分崩离析，家破人亡。 第135页 2003年5月9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几天上午，安安的期中考试结果终于出来了。早晨出门之前她还惴惴不安：“唉，今天出考试成绩，还不知我考得咋样呢！”连续经歷两次打击，安安被吓怕了，至今还心有余悸。其实也属于正常反应，一直在金字塔顶上的那些孩子，习惯了一帆风顺学习生活，心理更脆弱，心理承受能力反而更小，往往是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败下阵来，很容易一蹶不振。安安已经是不错的了，在寒假里能及时调整自己，又能弥补上学期的欠帐。 中午放学回来，我留意安安的表情，难道又失利了，我都不敢再观察这小丫头了，她竟然没有表情。天啊，我赶紧走进厨房，心里已经乱作一团麻。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似的收拾着、准备吃饭。只见安安安安走近我，张开双臂，“妈妈，我这次又----”我立即打断她的话“没关系，只要尽力了，我们就不要遗憾。”“哈哈哈，妈，我逗你呢，我进步了，你猜我这次考多少名？”安安眼睛放光，盯着我的眼睛。“二百多名？”我不敢往太里边猜。“妈，你也太保守了，再猜！”安安依旧兴奋异常。 “难道你都考进前二百名了！” “告诉你吧，一百六十九！兑现你的承诺吧？” “是吗？一下子就前进了一百多名，你可发了！” “妈，不用给我那么多，给我二百就行，其余的我就不要了吧。” “好!好!好！” 一家人好像都打了强心剂，都兴奋得不得了，顿时欢声笑语溢满屋子。好久没再现过如此欢快的气氛了。家庭气氛、一家人的心情一直被孩子的学习成绩左右着，被压抑了半年的情绪终于释放了出来，心里格外轻松。大家等这一刻等的太久太久了！ 我们决定出去吃晚饭，庆祝安安今年旗开得胜，开门红。不料安安又改变主意了：“我看还是算了吧，我入学时在年级组四十来名，现在进步了还一百多名呢，不行，我还得往上追，等进前一百名咱再出去庆祝吧！” 我们商定，周末正好先生回来，我们决定带上冉冉一家、琪琪一家去馒头山看桃花、梨花。听说那里桃花和梨花开得正盛。 2003年5月11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上午，我们一行十人（小慧及女儿冉冉、儿子洋洋，小兰母女三人，我们一家四口）骑着自行车前往二十多里路之外的馒头山游玩，邻县的馒头山又名元宝山，因其形状而得名。此时正是春播季节。一路上，我们看到公路两旁的农田里全是仨个一帮、四个一伙在忙于耕种的农民。 元宝山脚下是一望无际的桃树，不见一片绿叶，满眼是火红的桃花。我们停下来支起自行车，马上飞入林中。孩子们被眼前的美景陶醉了，争着吟诵诗人们着名的咏桃花的诗词的诗词。 琪琪这边刚朗诵完白居易的《大林寺桃花》 人间四月芳霏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常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宁宁那边已经迫不及待地把白居易《晚桃花》搬上来了。 一要红桃桠拂池，竹遮松荫晚开时。 非因斜日无由见，不是闲人岂得知 接着，几个孩子你一首，他一首，大家不约而同地竞相展示起自己所掌握的桃花诗。场面壮观极了，孩子们也幸福极了。 杜甫的《绝句漫兴》 肠断春江欲尽头，杖立徐步立芳洲。 癫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桃花》唐吴融 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 何当结作千年实，将示人间造化工。 《题都城南庄.唐五代崔护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 自古以来，节日属于孩子们，美丽景色依然属于孩子们。他们转到这棵树前嗅嗅花香，转到那棵树后欣赏蜂飞蝶舞，仔细观察桃树上一朵朵、一簇簇、满枝、满树的笑容，追逐着蜜蜂嘤嘤嗡嗡、飞来舞去的身影。他们完全融入到大自然的美景之中，笑脸与桃花相互映衬，已经分辨不出大小花朵。 孩子们在桃林里走过去，跑过来，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与大自然同乐同醉。若不是我大声地喊：“我们得去看望看望山那边的梨花了。”大家几乎把另一道美景给冷落了。 梨树林的规模比桃林还要大。从元宝山上望去，山那边是一片雪白的世界。走下山去，花香袭来，淡淡的似有似无，又恰到好处。南宋诗人陆游的《春居书喜》中的两句诗“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自然咏出，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描绘的就是眼前的秀美景色吧。 人类本身就是大自然一份子，孩子又是大自然的使者。在大自然的怀抱中，孩子们无拘无束，告别了功课，别离了烦恼，远离了竞争，忘却了成绩，一心一意徜徉于山水田园，嬉戏玩耍。给大自然带来了灵性，使其容光焕发，青春永驻 2003年7月20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宁宁自学英语以来不到一年，已经换了四个英语老师。有一个英语老师仅教他们两周，孩子们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就又换人了。 第136页 爱说爱笑的宁宁从一开始就对英语没来过电，其实三年级的英语只要会说、会认、会读即可。可是，宁宁恰恰就不愿意开口。那天，我翻看着宁宁的英语课本，无意识地请他给我读读课文，岂料他不读，一催促他落泪了，还是不读。请他读几个单词吧，单词也不读，我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教他读几个简单的单词吧，他也不开口，急死我了。看来有意识地教他也不成，我也没辙了。 于是，每天早晨上学的路上（由于时间较早，路上行人稀少），我从常见的动物入手，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叨咕：鸭子、猪、狗……的英语名称。时间久了，宁宁果然中招，他也开始跟着我说。越说越流利顺畅，越说越有兴趣。一段时间下来，他已经会说许多单词了，我们再利用课余时间对照课文读，宁宁用这种方式终于认识了课本中的绝大部分单词。 单词问题解决了，又开始引导着他读课文。期中考试，宁宁英语得八十一分，位居班级第一名。这个分数、名次大大增加了宁宁学好英语的自信心。 这期间，我担心他四年级时正式学英语费力，输在起跑线上。就和先生商量，徵得宁宁的同意，期中考试之后，我们又于周六日把他送到“剑桥英语”学习班学英语。每个周末学习四小时，宁宁的英语终于步入了正轨，并且很快就脱颖而出了。至此，我们心中的一块石头也总算落了地。 安安自期中考试以来，继续稳扎稳打，一如既往的刻苦努力。无论是平时的小考，还是其中、期末的大考，她都极为重视，再不敢掉以轻心。功夫不负有心人，安安终于在期中期末两次考试中都冲进了前一百名。她还有更大更高的目标：进前五十名。 年级组前五十名，那不是一般的成绩，没有非凡的毅力努力及持之以恆的精神，在里边的恐怕都得被挤出来，何况外边的往里沖了，不是那么容易的。通过初升高淘汰一批，安安的班优秀学生又相对多些，可以说高手云集。我不希求安安能进前五十，只要她能稳定在前一百，不再后退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 ☆、第八十七章 2003年9月19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中午放学回来，安安将手里的一本书啪地一声摔在床上，气唿唿地说：“气死我了，大象天天占挺大地方，把我一只胳膊都挤得没地方可放了，写字时得悬着一只胳膊，太不得劲了，字还写不好。” 看着安安发脾气，我没吱声，等她发泄完了，我问她：“大象是谁啊?”“我同桌。”安安没好气地说。 “咋还叫大象呢？”我假装自言自语。 “还不是她长得太胖。”安安依然没好气。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明明知道她太胖，你还跟她计较什么呢。你想想，她胖没法不占大地方。她也想占小地方，可她没那身材，她有多苦恼你知道吗！你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换做你，你咋办？”我接着说：“挤点儿就挤点儿吧，以前我带的学生季杰和石磊因地方小打架，我曾经说他们‘心里宽敞了，地方就宽敞了。’” 安安的气果然消了，吃饭时又有说有笑了，还给我们讲了同桌“大象”绰号的由来。 原来，“大象”原名李新蕾，住宿生，与安安同岁。李新蕾性格外向，爱说爱笑。一天，后边的余璇从前往后走向自己的座位，李新蕾见了，伸出大腿挡住了他的去路，好开玩笑的余璇说：“请挪开你的大象腿。”顿时，同学们哄堂大笑。从此，“大象”的称唿不胫而走，连外班同学认识的都这样叫李新蕾。幸亏她是个大度的孩子，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安安也是“大象”“大象”地叫着。 我很反感，“安安，再别那样叫人家李新蕾了，多伤自尊！那就是人家李新蕾，若是你，恐怕早恼了吧！”安安立即脸红了，一句没辩白。安安嘴不让人，这两件事她都没再说什么，证明她接受了我的意见。我心里也痛快无比，不管学习还是工作，必须得和大家和睦相处，至有良好的人际关系，学习、工作起来才能心情舒畅，得心应手，效率才会高，效果才会好。说这些道理安安都懂，只是做起来有时难免会打折扣，作为家长，得时时提醒她。 下午上学前，我给安安装上几个橘子，让她带给李新蕾。住宿生离家在外，远离亲人，本来就得不到家长多少关爱，学习任务繁重，辛苦异常。学校伙食又单调，再捨不得花钱买水果吃，孩子们严重缺乏营养。安安走读，食宿无忧，我经常改善生活，总是给安安营养营养，再营养营养。可是，住宿的孩子们哪有这个条件。 我当年上高中时，正好是困难时期，粮食短缺，不说吃好，哪怕能吃饱就行。可是，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在那时都是巨大的奢望。肚子里突出的感觉几乎没变过：饿----饿---饿---这种刻骨铭心、深入到骨髓的感觉，一直伴随我到上大学，二十来年啊!现在的孩子是无法体会得到的。 2003年10月29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那天我去交电话费，巨额电话费把我给击蒙了，玖拾捌元，上个月壹佰零壹元。天啊，这是怎么了！我们的电话费从未超出过三十元，这两个月突然激增到一百来元，无疑问，肯定是有人盗用了我们的电话，要么就是邮局计算机出了故障，我自己这样想着。 第137页 在单位，我还询问了两个同事，因为从未遇到过此类情况，也说不清楚。我再次走进邮局，这次收费员给我查了一下通话记录，见一个电话号码反覆出现，每次通话时间都很长，她就问我家里比较大的孩子的名字，我告诉她女儿安安在高二，她用邮局固定电话打了过去，结果接电话的是一个男孩。 收费员问：“请问你认识靳安吗？” 对方答曰：“认识。” 收费员又问：“请问你是她的同学吗?” 对方又回答：“是。” 收费员接着问“请问你的名字？” 对方又答：“我叫……” 他们的整个对话过程，站在旁边的我都听到了，我无地自容，感觉天突然都暗下来了，头快炸开了，我扶着柜檯，努力让自己镇静。 收费员撂下电话，刚要开口，我马上说：“谢谢你，让你受累了。” 等安安下晚自习，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她，她说啥都没承认。电话在安安卧室，我让宁宁将它接到我的卧室。至此，电话风波告一段落。 我的心又开始往下沉，安安刚刚在正常轨道上前行半年，学习成绩才回到前一百名，我们沉浸在喜悦中，兴奋的笑容还未退去，她就又让我们失望，为她操心，她什么时候才能叫我们省省心呢！我的眼泪禁不住落了下来。先生不在家，我遇事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心里格外悽苦无依。如果说上次是小孩子的把戏，纯属游戏，这一次，我可不敢小觑了。 安安已经上高二了，是高中的关键时期。这一年成绩如果稳中有升，退一步讲即使稳稳地固定在原有位置上，也已经非常了不起了。如今---唉，还得接着疏导。 无法再委婉了，没那个时间了，安安陷得也深了，只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当然前提依旧，我必须得保持镇静自若，态度尽量平和，语气尽量和缓，说起来尽量轻描淡写。安安见我反应并不是很激烈，就和盘托出了。 班里一走读男生与安安一直做前后桌，又在在同一学习小组，又同是班里在学校小记者站的记者。他们平时接触较多，彼此欣赏，互生好感，开始恋爱，已经达到那男孩经常送安安回家的程度。我彻底傻眼了，堵肯定不行，疏导得怎么个疏导法，他们彼此已经认识一年多了，有一定的了解，是三言两语就能奏效的吗！说多了又烦。 实事求是地说，安安也是个眼光极高的孩子，一般的人如不了她的法眼，我不得不相信，该男孩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孩子。可是，他们毕竟都是孩子，一切都未成熟。得设法把他们给说散了最好，退一步说暂时散不了，不进一步发展也好。 那男孩家也知道了他们的事，托人来找我阻止，叫我专说那孩子的不好。一看也是个蠢办法。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说他不好有何意义，人家安安认为他好，没准我越说他不好，安安越是攥得紧紧的不撒手，我们能咋办！其实，我早就在积极採取营救措施了。只是急不得，得一点一点来，欲速则不达。 “安安，听你这么说，我也感觉这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你比妈当年（高中）强一百倍。当年，只有一个人对妈妈有好感，他追求过我好几年，我们在相隔一百多里路远的两所学校，你姥爷还在，他从来没说过“不许谈恋爱”之类的话。我那时比现在的那大四五岁，能量的开，已经相当明确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于是，我委婉地拒绝了他。但是，我直到现在都感激他，是他给我寂寞孤独的高中生活添加些作料，使得我孤寂、无聊的生活有了一点味道，有了一抹亮色，有了一丝生机。妈妈只是不知你想过没有，有人做过统计，中学生恋爱最后走到一起的寥寥无几。以后考上大学基本都不在一所学校了，甚至不在一个城市。恋爱的年轻人不在一处，久而久之，心也分开了。劳燕分飞，疲于奔波，不久几乎都散了。双方都受伤，连同学都做不得了，有的甚至还成了仇人，与其如此，还莫不如不开始呢，你说是吧。” 安安眨巴着眼睛不说话，从她的反应看，我觉得自己说的在理。于是，我又接着说：“你试图自己说服自己，把这段美好的感情暂时放一放，她毕竟只是一枚青苹果，现在摘她显然太早，等成熟了吧。如果你感觉实在无法放下，就试着冷处理，给对方松松绑，给自己降降温。二人共同找一所理想的大学，都朝着它努力，争取同时迈进去也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安安依然在专心听着，并无反感之意，我又简单说几句。“总之，现在到了人生的关键时刻了，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了学习，影响了各自的成绩。否则，那可太不划算，那叫鸡飞蛋打。你将来没有实力人家对方看不上你，对方没有实力你也瞧不起人家。如今的人就这么现实，谁都难逃此藩篱。” 也许安安认为我的话有道理，此时心里正在挣扎，也许她正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此时理智占了上风。总之她很平静地坐在书桌旁写作业去了。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书，不时抬头观察几眼安安，观察她的状态， 拉扯两个孩子简直太不容易了。安安、宁宁这两个在别人眼里的乖孩子，时不时就冒出个毛病来，有的搞得我措手不及。我就得及时帮助他们矫正，唯恐那毛病在他们身上落地生根。我是那么的怀念他们小时候，只要吃饱穿暖，和他们同玩同乐，再有意识地教他们些文化知识。至于做人的道理，似乎以自己的人格魅力直接就影响他们了，不费吹灰之力，孩子就都端端正正了。这长大了，反倒叫人更操心 第138页 ☆、第八十八章 2003年12月31日星期三天气状况：阴 今天是零三年的最后一天，也是我的生日。一早晨，安安就开始找茬，嘟噜着一张脸，搞不清她在为何生气。我先是装作没看见没理她，可是心里很委屈，感觉肚子已经像气球一样鼓鼓的了。先生不在家，我一个人上下班带着宁宁，还得按时做饭，家务活多，安安上高二又因早恋导致成绩下滑。我感觉自己已经心力交瘁，天天焦头烂额。晚上安安一个人在那写作业，我明明已经非常非常疲惫了，却强迫自己看书学习，担心我们哈哈大睡会给安安带来睡意，我实在于心不忍。因为打个呵欠都会传染给旁边的人，更何况睡觉了。 我强撑着不让自己睡过去，有时太困了洗把脸，或者站起来走几圈，以赶走睡意。此时的床简直有了魔力，对我的吸引力太大了，我不敢往它跟前去，唯恐张上去睡着了。安安更疲劳，她每天有写不完的作业，做不完的习题，都得十一点之后才能休息。比起她来，我休息的时间还算多的了，于是，我只要来瞌睡了想去休息就有犯罪感。 安安不理解我的辛苦，反而因找不到可换的衣服朝我大喊大叫，令我伤心失望。之前就是不起床，都已经快迟到了还不忙，等急急慌慌起来又……我瞬间情绪失控，忍无可忍，上去打了她脸一巴掌。 好像出现了幻觉一般，我这是怎么了，以前这种情况都解劝自己：忍了吧，孩子处在青春期，逆反着呢。今天，哎呀，难道我自己疯了，孩子学习时间紧，任务繁重，情绪波动正常，我咋就不能再原谅她一次呢！我搓着手愣在那里，自己的手更火辣辣的了，表面上愤怒无比，内心已经开始内疚自责，悔恨不已。 一早晨，家里就发生了如此不愉快的事情，这一天我都是在心烦意乱中度过的。中午单位举行以小组为单位的新年聚餐，又恰逢我生日，明明是大家无意中为我庆祝生日吗，多好的一件事，尽管其他人不知道，我自己明白啊！我如果再忍一忍，不打安安，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痛苦啊！我恨自己这只手，更恨自己的冲动，我深陷后悔之中无法自拔。 安安下自习了，躺在床上整理思绪的我如果见到的是一副愤怒的表情，心里可能还自在些。谁料安安落寞地走进自己房间，没拿任何食物，默默地写作业去了。我更是感觉自己无法饶恕，我走近安安身边，轻声说：“安安，早晨是妈妈错了，妈妈不该打你。”我的声音哽咽了。安安的眼泪也滚了下来：“妈---是我错了，我不该---”她说不下去了。 母女之间的一场危机就这样化解了。其实，潜意识里，还是安安因早恋影响了成绩，让我无法释怀，我把成绩看得太重了，忽略了孩子挣扎在漩涡中的情感。作为过来人，把这类发生在别人家孩子身上的事看作天经地义，可是如今轮到自己孩子了，我还是无法完全接受。因此才导致我易怒，搂不住火。我对孩子的期望值太高了，试想一想，孩子只知道学习，学习成绩也顶哌哌，可是其他什么事都做不来，只是一个知识容器，不断地往里装呀装，到头来学一肚子死知识，却找不到一个卖场。我理想中的孩子是这样的吗？社会需要的人才是这样的吗？我得试着接受孩子在各方面不断出现的新问题，并且帮助他们顺利度过，才能算作一个合格的母亲。我却耿耿于怀，揪住不放了，简直太可怕了！ 通过这次事件，我仿佛再次看到了自己畸形的性格復活了，父亲时代留在我身上的烙印不时会露出一点来。尽管我努力克制，极力矫正，它依然还残留在我体内很多。就像施在农作物上的化肥和农药，直到作物果实成为食物被人吃进胃里。若干年后，血液里、骨子里还残留着被它们伤害过的痕迹。它的毒性实在太大太大了！这个被父亲当年运用到极致的杀手锏，我今天又使用了一次，我比父亲进步多少？ 2004年3月20日星期六天气状况：雨 经歷了上次风波之后，安安的大小姐脾气有所收敛；我更是时时警醒自己，再不可让情绪泛滥，一时冲动，做出日后后悔之事来。要常怀感恩之心，常怀感激之意，感谢上苍赐给我们的机缘，让我们母子、母女相聚在一起，共享快乐时光，共度艰难时刻。 宁宁自去年破坏画室、砸瓦之后，再没出现大的破坏行为，我在心里暗自庆幸：好歹宁宁最近终于让我省点心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只是这种放松感刚一露头，我立马就警告自己：别得意，别得意，宁宁这孩子实在这方面实在不靠谱，他禁不住夸奖，不要放松警惕哦！ 这段时间，宁宁喜欢钻研，虽说远远没有达到科学研究者们那种忘我的程度。与那些名人相比，宁宁充其量只能算是一个喜欢。 当然，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也做得来，并且比我这个成人还要强得多。那天我下晚自习带着宁宁回到家，发现客厅的石英钟掉到地上摔碎了，玻璃碎片飞出老远。宁宁捡起表芯，发现它还完好，而表壳已经碎裂，不能再用。家里正好有一个表芯坏掉，外壳完好的石英钟，宁宁把表芯给它安装上，它竟然奇蹟般嗒---嗒---嗒---有节奏地走起来了，非常有劲，在寂静的夜晚分外清晰。宁宁顿时有一种巨大的成就高，我也不住的夸赞他:“能，真能啊！”宁宁破坏一些物品，也成全一些。不过总的来说，破坏的要比成全的多得多。 第139页 2004年5月28日星期五天气状况：雨 今天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我们路过几辆摆在路边上的西瓜车摊位，我停下来买西瓜的时候，宁宁在围着西瓜小车观看。我也没在意，不料我在这边还没买上西瓜，宁宁已经把人家的摊位车弄得动摇一下，一个西瓜滚落下来摔碎了。男摊主一改刚才的满脸堆笑，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横眉冷对：“这你得赔，把这两个都买下吧。”见其如此无赖言行，如此只认钱不留情面，我很来气：“我拿着可以，你能不能绅士点！一个小孩子的事，你犯得着如此急迫吗？”我给了他两个瓜的钱，装上一个西瓜带上孩子走了。等到家，我才想起来，把雨衣落在那傢伙的瓜摊上了。我知道，凭我跟那傢伙一面之缘的了解，他是不会还给我的。算了，只当我贊助他了。 宁宁就是这样，手脚不适闲。他见着什么都好奇，都想观察观察，研究研究。记得那次先生我俩带着宁宁去银行办业务，一回身，孩子不见了，我赶紧出来找。原来，他正蹲在银行门口的摩托车修理摊旁边看人家修理摩托车。 先生见他兴致正浓，也蹲下身来，指着一个个我不认识的部件问他，他竟然能说上许多来，也不知道他都咋知道的，他能叫上来摩托车的许多零件的名称。宁宁对车啊、机器啊都非常非常感兴趣，那么淘气的孩子，能不挪窝看上个把小时。 前段时间统一换电錶，我走在路上还想着：这次换下来的电錶得留着，以后有往外租房的人家可能会买。到家我锁车子的功夫，宁宁先跑进屋去了。我进屋时，电錶已经被宁宁拆卸开了，我这个气呀！至此，宁宁已经拆卸了两块电錶了。 我说宁宁爱破坏物品，破坏欲强；先生不愿意听，说那是宁宁好奇心强，求知慾强，要我不要打击宁宁的求知慾，要呵护宁宁极强的好奇心。我对宁宁喜欢的东西没兴趣，但是，先生的话点醒了我。确实，古今中外，科学家在年幼时就在某一方面表现出超乎寻常的热情，成年之后在那一领域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 2004年5月28日星期五天气状况：雨 哥白尼10岁的时候，他的父亲死了，他被送到舅舅务卡施大主教家中抚养。舅舅是一个人文主义者，他和当时波兰进步的知识界来往极为密切，并与义大利卓越的革命家、人文主义者菲利普?布奥纳克西是挚友。舅舅他们的人文主义精神在幼小的哥白尼心里扎根，激发了他对天文学的浓厚兴趣。在哥白尼念中学的时候，舅舅就带着他参加人文主义者的聚会。后来，按照舅舅的安排，哥白尼到克拉科夫大学去学习天文和数学。 着名的天文学家沃伊切赫，曾编制天文历表，他就在克拉科夫大学讲课，是哥白尼求学时的数学和天文教授。哥白尼的“太阳中心学说”就是在克拉科夫大学求学时孕育起来的。 但是在中世纪，为了巩固封建统治，天主教会的宗教裁判所烧掉了许多珍贵的科学着作，有时一天竟烧掉20大车。义大利天文学家采科?达斯科里被活活烧死，他的“罪名”就是违背圣经的教义，论证地球呈球状，在另一个半球上也有人类存在。 哥白尼开始对天文学进行研究，他推翻了地球中心说。只是把宇宙的中心从地球移到了太阳，并没有放弃宇宙的中心论和宇宙有限论。虽然他的观点并不正确，但是他的理论令人们对宇宙有了革命性的的认识，极大地促进了天文学的发展。 祖沖之是南北朝时期杰出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和机械制造家。祖家歷代都对天文历法素有研究，祖沖之从小就有机会接触天文、数学知识。在青年时代祖沖之就博得了博学多才的名声，宋孝武帝听说后，派他到“华林学省”做研究工作。他调至娄县(今江苏崑山东北)任县令期间，他编制了《大明历》，计算了圆周率。 在祖沖之之前，人们使用的历法是天文学家何承天编制的《元嘉歷》。祖沖之经过多年的观测和推算，发现《元嘉歷》存在很大的差误。于是祖沖之着手制定新的历法，他编制成了《大明历》。首先，《大明历》首次把岁差引进历法，岁差的引入是中国历法史上的重大进步。其次，定一个回归年为365.24281481日（今测为365.24219878日），直到南宋宁宗庆元五年（公元1199年）杨忠辅制统天历以前，它一直是最精确的数据。再次，採用391年置144闰的新闰周，比以往历法採用的19年置7闰的闰周更加精密。这些在我们今天看来微不足道、毫不起眼的数据，在当年绝对不亚于二十世纪的计算机革命带给人的震撼。 我在此无意卖弄什么，而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一个人年少时的志趣爱好就像一粒种子，种在其环境的沃土里，生根发芽，会长成参天大树。它往往会影响他的一生，承载着他的梦想，实现他的远大抱负。 ☆、第八十九章 2004年9月20日星期一天气状况：牛毛细雨 晚上，我打电话跟安安的班主任唠会，她说安安自学期开学以来表现较好，情绪较为稳定，学习上比较努力，但是和那个孩子的关系还没断。她接着分析：“马上进入高三了，他们的关系不一定会再进一步密切，当然也不会轻易放手。高三的紧张学习令孩子们疲惫不堪，紧张焦灼，孤独难耐，情感上无以慰藉，反倒更加空虚。同学间的友谊也好，眷恋也罢，毕竟能彼此带来愉悦。” 第140页 也是，孩子们处于特殊时期，正经歷着人生最严峻的考验，任何小事情都可能被他们特殊的眼睛放大，许多大事又有可能被他们无视。没经歷过七月流火的人永远也体会不到。高考这根独木桥就像孩子们背上的一根稻草，曾经压弯了多少年轻挺拔的嵴背，压垮了多少年轻的生命。学习成绩是一回事，心理素质又是一回事。我的心理素质差，大小事在我眼里都是大事，对自己要求又高，追求完美的心理作祟，使自己的身心分外疲劳。 我自己也有所比较，同学中比自己学习好的多去了远方，对其现状无从了解，不得而知。而在家乡工作的那些同学中，学习上不如我的可有许多，他们现在生活的都很惬意，有几个人的孩子与安安同班或者同届，数安安成绩最优秀。他们还羡慕我呢，不是满足了虚荣心，我确实应该知足。人没有满足的时候，就像有的人有了楼房还想有轿车，一切都有了又想换别墅。我是期望安安、宁宁越来越优秀。道理一样，我是否太贪心了！ 2004年10月2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周六，吃过早饭我就带上宁宁回母亲家。母亲真有意思，估计我们会来，已经把一块罢工的石英钟放在柜子上等着我们了。 我们刚一到，母亲就迫不及等地让宁宁给她修理。宁宁也不谦虚，俨然一个真正的专家，拿过去开始检查。反过来掉过去看看，说：“姥姥，请你把那个最小的十字螺丝刀给我找来。”宁宁三下五除二卸掉表壳，拿出表芯，爬上柜子摘下墙上的那块石英钟，拆卸开来，换上那块表芯，表不走。再这儿那儿地戳戳、紧紧，依然不走。宁宁告诉他姥姥：“姥姥，你这块表机芯坏了，彻底报废了，就让我妈再给你买块新的吧。” “再没办法了？她的外表还挺好的呢，扔了怪可惜了的！”母亲惋惜地说。 “姥姥，不要扔掉它，等以后那块表的外壳坏了，再把它给换上一样用。”宁宁嘱咐他姥姥。 “宁宁赶上大人了，怪会过日子呢，好我把它放起来。”母亲说着去放表壳了。 宁宁的那点手艺又一次得到施展的机会，只是这一次他没能修好，终有些遗憾。回来的路上，宁宁催促我直接去给他姥姥买块新的，我说下周买上直接带去了，他不干。这孩子性子急，我自言自语：这个孩子真是的！我们只得去商场买上石英钟，准备下午再带给母亲。 宁宁兴奋地说：“下午真的去给姥姥送石英钟吗？”我点点头：“嗯，咱说好了，你只能说送石英钟，不可以把‘石英’二字省略哦。”宁宁不解地看着我。“你想想，如果去掉‘石英’二字成什么了？”我说。宁宁马上哈哈大笑：“妈妈你也太有创意啦！” “不是妈妈你有创意，而是我曾经看到过一则相关的笑话。” 一个男人，双手抱着一座钟走进丈舅舅家大门，一边朝屋里大喊：“舅舅，我给你送钟来了！”那位舅舅听到外省的喊声，气得差点没背过去。 宁宁再次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去了。 2004年10月28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光光已经二十一岁了，光光妈妈开始着急：“得给光光早点说人，他爸脾气臭，顶风臭出四十里，说晚了再打光棍吧！”“可是光光常年在外打工不着家，咋个说法？”母亲首先说出了她的担心。“要不过年不让他出去干了，在家找点活干吧。”光光妈说。 其实我们大家都着急，只是没法跟光光妈说罢了。小军的脾气还是那样，挣不来反倒还糟蹋家人的血汗，明明又在外求学。可以说人不趁、家不值的，哪个姑娘愿意跟着啊！大家的担心绝对不是多余的。 于是，大家分头行动，给光光介绍一个又一个，人家均嫌光光家条件差，没有一个答应可以见上一面的。冉冉的小姑姑在百货商场工作，光光妈一趟趟往冉冉家跑，到那里见到有活就帮忙，刷碗、割地、扒玉米她都给人家干过。目的就是让然然姑姑给光光介绍对象，因为那里是小姑娘较为集中的地方。 正在大家像没头的苍蝇到处乱撞时，老姨来看望母亲，小兰求老姨在她们村给光光物色个对象。“我们那地方的丫头要的太多，都四五万，一般人家都说不起。”老姨接着说：“我回去看看，再想想别的办法。” 大家都全当多条门路，八字没一撇的事，也没人再提起，再说以前介绍好几个都没成。不成想上个月大姨过生日，大家聚在一起，谈论起各家的孩子们，老姨突然想起小兰的嘱託，就对三姨的小女儿说：“老三，你在你们营子给你二姨的大孙子光光找个对象呗，你二姨她们都非常着急呢！”三表妹夫在旁边说：“老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可少管闲事吧，管闲事落不是！”老姨急了：“你三姐夫，话可不能那样说，那不是你二姨的孙子吗！再说，天上无云不下雨，地上无媒不成婚。”三表妹夫赶紧说：“说的也是，我们孩子都十七岁了，没几年也该说媳妇了。”“可不是吗！”老姨赶紧附和。 三表妹当回事了，回去就打听村里为数不多的几个女孩，杨家女孩杨丽正好也在外地打工，和光光同龄。三表妹与那女孩母亲敲定，让两个孩子都请假回来相看相看。可能该着这门婚事能成，孩子们一看还对眼睛了，决定处处看。把我们大家高兴得心花怒放。光光的婚事是大家的心病，小军的脾气就是一道天然屏障，把多少女孩挡在门外了！我们都格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第141页 只是，我们的心却无法放下来，一旦孩子们没意见了，人家家长肯定来村里找人打听。如果遇见贵人，实事求是地说别看小军脾气差、过日子不着调，可是光光却是个性格极好、品行端正的过日子好手，口碑极好。如果遇见憎恨小军的，就有可能不说好话连累到光光。我们大家都在惴惴不安中捱过一天又一天，等待别人对自己命运的宣判，那感觉该有多糟糕！ 也许是童家前两代人积下德行了吧，光光真的遇上了贵人，那人说：“你别看他爹，你就看孩子吧，那孩子没有任何外务，安分守己，有手艺又不死吧。你要是信我的话，甭再打听别人了，那孩子没挑。”就这样，人家的一席公正话，成全了两个孩子的姻缘。 ☆、第九十章 2005年3月19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三月十九日，农历二月初十，光光在和杨丽谈了半年恋爱后，今天终于订婚了。订婚的花销就是很大一笔，答谢女方家长的辛勤养育一笔，买几件首饰一笔，订婚宴的酒席一笔。光光这几年打工的积蓄一下子就全拿了出去还没够，又把大牛、小牛母子一块卖了，接下来还得继续打工去挣结婚费用。家里的收入不高，还得供给明明食宿费。结婚的花费更多，我们都为光光捏着一把汗，二十来岁的孩子，得靠自己的能力去拼搏，幸亏光光学得一门电焊的手艺，比普通的靠卖苦力能多挣几个。真够难为孩子的了，光光任重道远啊。 光光的订婚宴办得风风光光，比他爹小军当年可要隆重多了。亲朋好友们见光光有出息，都高兴地凑个份子，给孩子减轻点负担，也替孩子壮壮门面。 亏着之前小军张罗着把厢房盖上了，这样在厢房搭上临时灶台，在那里炒菜做饭，正房坐桌就显得宽松多了。小军背后还曾跟我炫耀：“盖厢房的钱都是我赢的。”我当时听了心酸难过，这些年来，不知小军贊助周围这些耍钱鬼多少，那年一年的粮食收入都被他送出去了，没人搭他一丝一毫交情。那些辛苦费如果存到今天，盖正房都绰绰有余。还好意思说呢，年轻时交了高昂的学费，如今偶有“回还”洋洋自得呢。我不劝他戒赌，他已经不务正业大半辈子了，我们劝他的话集中在一起至少几昼夜也讲不完，不曾起过任何作用，劝了等于没劝，白费唇舌。 2005年4月7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安安自进入高三以来，明显刻苦了很多。又渐渐回到了高中刚入学时紧张忙碌的学习状态。一家人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她，像对待婴儿那样细心周到。她在家时，我们轻声细语，走路都踮着脚尖，唯恐惊扰到学习或者休息中的安安。有时她没胃口，我就去餐馆买一盘她爱吃的锅包肉或者烧茄子带回来。高考在即，大家的神经也都绷得紧紧的，不敢有丝毫松懈。 昨天，家“盼盼防盗门”锁又坏了，这次宁宁费尽周折也没能修好，他很沮丧，我们只好请了门卫江师傅。中午江师傅过来给修锁，与我开门让进江师傅的同时，宁宁迅速走过去，替他姐姐轻轻关上了房间门。原来他是担心江师傅修锁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会影响到正在午睡的安安。宁宁一个小小的细节令我感动不已：多么懂事的宁宁！如此顽皮淘气的宁宁都会时时处处为姐姐着想了。安安就是家里的大熊猫，她的地位是国宝级的，无人能比。 每当吃饭时，宁宁往往来上几句马屁精话。比如说他姐姐是月亮，我们大家都是星星，星星围着月亮转，天经地义。确实，我们众星捧月，尽可能地让安安开心、愉快，让她拥有一份好心情，以便保证学习质量。 宁宁有时也给我们讲个微型笑话，其中最经典的当属《蜈蚣穿鞋》和《烧鸡》的故事。蜈蚣和螃蟹到咖啡厅去喝咖啡，侍者给它们调好咖啡，端给它们，它们才发现都没带钱，螃蟹霸道，说：“你回去拿钱，我在这看着咖啡。”蜈蚣极不情愿地说：“你可别喝我的咖啡啊。”等了半天，见蜈蚣还不回来，自言自语到：“这傢伙去了这半天怎么还没回来！”门外传来蜈蚣的声音：“对不起，我还没穿完鞋呢。”宁宁以其独特的方式，活跃活跃气氛，给大家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2005年5月4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安安的成绩稳中有升，一直稳定在前一百名。以她现在的成绩、名次，考入一本学校应该不成问题，一本中的重点希望不大。安安空前地渴望成功，她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焦灼脆弱过，楼上的孩子刚三岁，格外淘气。每天中午他都在安安头顶的房间里，往地板上扔东西，安安被上面的桌球声搅扰得无法午睡，十分气恼。今天中午，当桌球声再次准时响起时，安安再也控制不知自己的情绪了，忽地起来径直奔向门口，嘴里还气唿唿嚷着：“气死我了，天天不让午睡！” 哦，她这是要上楼找人家去。我急忙跑过去拉住她：“算了，小孩子的事，也不是大人故意的。”强把已经跨出门的安安拽了回来。我让安安来我和宁宁的房间休息，她又不肯，她在自己房间习惯了，换地方睡不着觉。 我心疼安安，为了保证她的午睡时间，我每天都要等到宁宁睡着后才敢入睡，担心他不睡乱动影响了安安。安安是家里重点保护对象，她心情舒畅，我们则轻松愉悦；她忧郁烦闷，我们则痛苦万分。她就是一家人的晴雨表，家里气候的风霜雨雪、阴晴冷暖变化均由她来决定。我们希望高考早日来临，尽早结束这种紧张得透不过起来的生活；又希望正在朝我们快步走来的高考的脚步慢些、再慢些。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着我们，陀螺一般的孩子大人高负荷地转动着，我们身心疲惫还得故作轻松，以此相互安慰。 第142页 2005年5月24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安安高考前的三次模拟考试一次比一次考得好，每次都超过五百分，在前一百名。以我当年的经验，平时的模拟考试题都比高考题难许多，模拟能得五百，高考就有希望达到五百六七。曙光在前，安安正在全力以赴，进行最后的冲刺。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十年磨一剑，一场考试决胜负，六章答卷定终身。多少有些残酷，可是中国的教育体制就是这样的，对安安这样普普通通的孩子来说，高考就是最最公平的选拔人才的方式。换成任何一种形式，都会掺进人为因素。一旦进入人为因素，事情就变得更为复杂了，普通孩子会纷纷被挤掉。 安安翘首以待、跃跃欲试，又异常紧张焦躁。这些都属于考前的正常反应，大战在即，心理素质再好的人，也难免如此。再说安安可能想与那个男孩在相互鼓励，考进同一所学校，继续他们的感情。当然这是我的推断，没有真凭实据。 2005年6月7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就是六月七日，是我们的安安参加高考的第一天。昨天晚上，我激动担心得无法入眠。好不容易迷煳着了，朦胧中突然听到有轻微的响动，我悄悄爬起来到客厅。天啊，是安安，“你还没睡觉？”我吃惊地问她，她说石英钟的嗒嗒声太响亮，她把它给摘下来抠出电池放到茶几上了。原来安安失眠了。 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你赶紧躺那，我给你按摩，保证一会就把你按摩睡。”我坐在床边上，给平躺着的安安按摩腿。我一刻不停地按摩着，按摩完大腿按摩小腿，按摩完小腿按摩大腿，循环往復，自己则一动不动，唯恐自己一动弹惊动了安安。我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让安安尽快入睡，以免影响明天的考试。 我的手酸了，腿压麻了，床边沿的三角钢咯得我生疼，我就那样一个姿势坐着按摩着。不知时间过去多久了，安安的的细小鼾声清晰地传来，我依然不敢动，仍然轻轻地给她按摩着、按摩着。直到我推断安安真的睡熟了，才轻轻轻轻地挪下床，我几乎站不住了，腿麻木得不像是自己的了。我不敢离开，又观察了好半天，确认安安确实睡熟了，才悄悄地退出来。 我坐在客厅沙发上，一会望安安几眼，她没动，还是刚才那个睡姿。我不敢去安安房间看，只能这样望她几眼，再望她几眼。没有丝毫睡意。等我回到自己房间，看看表，已经两点多钟了。相信安安入睡时起码有一点多了。 安安早晨按时醒来，眼睛发涩，眼圈晦暗。显然她没休息好。 中午考完语文回来的路上，安安说她的头一直昏昏沉沉的，不十分清醒，又麻木，好像有紧箍咒箍着。她跟我念叨她高考作文的要求和思路，我的心顿时似三九天被人浇了一桶冷水，瞬间拔凉拔凉的。安安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审题审得不全面，作文有点偏，不算跑题，但是得高分不易。三次模拟考试，安安的语文均在一百二十分以上，之所以能得这么高的分数，就是作文均在五十分以上。这次，唉，但愿我的理解是错误的，愿老天保佑安安吧。我没动声色，“嗯，不错，下午再接再厉。”我这样鼓励她。 下午的数学偏难，后面的两个大题她都做得半里煳片，她说自己都判断不出对错，“唉，估摸着我的数学也就得个百十分吧！”安安幽幽地说。我安慰她：“别去想考过的了，咱不再提考试的事了，全力以赴准备下一科吧。 ☆、第九十一章 2005年6月10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安安的高考终于结束了，她自己考前还说：“考完试我睡上它三天三夜，来弥补弥补我严重欠缺的觉觉。”谁料如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依然像考前那样精神。不用复习了，无所事事的日子更难捱，安安开始整理学习用品。我搭把手。 书籍放置一个纸箱，作业、练习册、卷子放置一个纸箱。我们翻看着安安的《读书笔记》其中2003年9月1日的《日子是什么》赫然映入眼帘 日子是什么 日子是忽明忽暗的阳光， 总有乌云不时地挡住它的路； 日子是一杯刚到出的扎啤， 正在冒着的泡泡诉说着它的苦难与无助。 日子是装满课本的沉重书包， 是一盆草药在火上熬， 日子是一道道打着刺眼红叉的考题， 是一支响着犹豫曲子的牧笛。 日子是一种*的诱惑， 总有人成为它的阶下囚。 日子是一台不知疲倦的发动机， 总有人不停地向里边加着油。 2005年2月13日老师的评语如下： 笔记着出色，口才也那么出色。家长会上很给老师争气，努力呀!稳住前六名的成绩。 有时间时找老师谈谈心，好吗？下周内? 评语字里行间透着老师对安安的欣赏与鼓励，连我这个做家长的都深受感动，更何况大考前孤寂脆弱的孩子呢!高中三年，老师们给与安安满满的爱心、鼓励与鞭策，安安是在老师的宠爱，同学们的友爱与包容中走过来的。她是个极幸运的孩子。去年暑假前安安她们班举行的“准高三誓师动员大会”的主题班会，家长与孩子同时参加，当进入学生上台的环节时，会场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寂静，这阵势可能吓到孩子们了。只是瞬间，只见安安自信优雅地走上讲台，开始有条不紊地规划着名自己的憧憬、目标及实现它们的具体步骤。安安的潇洒大方、镇定自若赢得了满堂喝彩，班主任对安安深情赞许的一望更令孩子们深受鼓舞，大家开始踊跃上台，尽述自己的满腔热血、雄心壮志……把主题班会推入*。 第143页 高二下学期，电视台去学校採访，主题是歌颂老师们的敬业精神。安安和另外一名男同学被学校选中，接受记者採访。安安用英语介绍、赞美自己的老师。当我看到安安镇定潇洒的画面出现在电视屏幕上时，我心潮澎湃、激动万分。自家里有电视机以来，看着电视里的人物接受採访，感觉那些能上电视的正面形象都是高不可攀的人，远在我们的生活之外，遥不可及。今天自己的孩子在电视上露脸，尽管我听不懂孩子在说什么，但我还是激动不已。 安安的三年高中生活丰富多彩，摇曳多姿。她无论在课堂上还是在课外活动中，都出尽了风头。 2005年6月21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安安这孩子粗心，但是不怯场。”班主任曾经跟我这样表扬她时，我笑说：“安安就是胆大不害臊。”“说啥呢，那可是咱安安最大的优点，最重要的财富。” 我满以为安安这个最突出的优点，能让她在考场上正常或者超常发挥。想不到安安考前的失眠致使她语文发挥失常，只得了一百零五分。平时语文出色的安安只得了个及格分。安安遗憾地捶胸顿足，又无可奈何。巨大的失败感想毒蛇一样缠绕着安安，又像魔鬼一样吞噬着安安，雾霾笼罩着一家人。 我也自责不已，考前我们考虑不周，没想到安安也会失眠，太出人意料了，如果……。但是，已经没有如果了，我劝安安：“安安，你虽然语文考砸了，可是生物却得了满分啊！你要相信老天是公平的。她在给你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也会给你打开一扇窗。你考得不错，你爸我俩都非常满意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当年费尽周折也只考个专科，你爸读个二本。你的考分一把就超出一本线十几分，你比别人还小一岁，已经相当了不起了。你为咱家挣了气，增了光，咱全家人都感谢你。我们的预期目的达到了，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啊，是啊，我们已经非常非常知足了。”先生也附和着。 为了让安安得到充分的放松，为了享受一家人难得的相聚，我们格外珍惜在一起的幸福时光。一家人聚在一起，轻松、温馨、愉快、安全。我们一起去游山玩水，附近的元宝山、盘龙山、老哈河、耳朵河等等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我们走进大自然，亲近大自然，在大自然中观察植物，关爱动物，欣赏美景，与大自然和谐相处。培养情趣，陶冶情操，升华情感。 大自然的博大精深涤盪着我们心灵上的污垢、尘埃，宽厚友善沉淀了我们的心灵，生机勃勃激发了我们乐观向上的奋发精神。 我们徜徉于青山绿水间，掬一捧清泉喝下安抚了我们躁动的心，摘一朵野花嗅嗅拉回了飞扬的思绪，拾一枚蘑菇勾起了多少美好的回忆。 我们在山水草木间安放下疲惫的躯体和魂魄，使其得到休整和滋养。我们远离凡尘，没有纷争，没有困扰，没有忧虑，没有烦恼。有的只是沉默的山，蜿蜒的河，灵动的水，秀色可餐的植物，欢快活泼的动物。 2005年8月18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填报志愿、等待录取的日子是那样的煎熬、难耐。纵使你有静若处子的心境，也都会被漫长的等待搞得失去了优雅和耐心。上网查一查，“已投档”，再查一遍，依然是“已投档”。再等待再查阅，终于换了摸样：“预录中”。一次次查看，一次次“预录中”。令人焦躁紧张、心烦意乱。 安安终于被录取了，却不是她理想的第一专业：生物。造化弄人，安安自幼喜欢自然，喜欢生物，热爱生命，高考生物满分就是明证。可是，由于总分没到生物专业录取线，她与自己的最爱---生物专业失之交臂。大学四年不得不去学“经济学”，想到自己将来可能与不喜欢又不擅长的经济学打一辈子交道，安安就禁不住流下流泪，她不甘心又无能为力，曾经一度产生了复习的念头。 曾经作为兜底所报的第二志愿，最终黏住了安安，它像一只小刺猬，捧不得丢不的。仿佛家里催着与一个自己不了解的人成婚，安安郁闷、彷徨又无可奈何。 安安真的去复习了，可是感觉非常糟糕，曾经那个优秀的学生，一夜之间变成了復读生。原来的班主任又回头来带高补班，想到以前读过的上个世纪末的一篇文章，里边写道：谢谢各位回来继续就读，照顾了我的饭碗，丢了自己的前程，助人为乐精神可喜可贺…… 老学究的讽刺与挖苦，好像一把刀插在復读生心上，鲜血滴滴答答淌了下来。这极具杀伤性的暴力语言，让今天的安安黯然神伤。我就不信那事呢，别人能学的专业我不能学！豁出去了，我不复习了，我要上大学。于是，已经復读了十天的安安又打道回府了。 2005年9月7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安安到大学报到的日子。省城的这所大学是全省最好的大学，学校规模不是特别大，但是它有闻名全国的专业----计算机、生物等。安安自己报导、交费，我或者给她看堆儿，或者陪同，不参与她的活动，尽量锻鍊她，以此提高她的自理自立能力。 我们在她们学生餐厅就餐，学校的伙食不错，比家里要丰盛得多，吃啥有啥。我个人觉得那是天堂一般的生活，不知安安怎么看。 第144页 我们做父母的比较民主，安安说她想复习，我们支持；复习着又感觉很差，又要上大学，我们也支持。安安十七岁了，已接近成人，她有自己的认识和看法，当然得由她自己来决定了。家长能管她一时不能管她一世，我们可以建议，但是不决策。关系到以后前程的事，必须得由她自己来做主。 我该回家了，安安很镇定，没有擦眼抹泪的，我多少欣慰些。可是当我坐上计程车离她而去时，我落泪了。我似乎把心割下放在那里了，周身剧烈地抽搐着，麻木僵硬，无法正常地唿吸视听。听到司机说：“她在那哭呢！”时，我都冲动地想下车再陪她几天再回去。最后还是理智战了上风，我能陪她到永远吗！ 从家出发时，先生没有千叮咛万嘱咐，只是简单的几句话，却中心明确：用大学四年时间刻苦学本领，今后可能会受用一生；虚度年华四年，可能会辛辛苦苦一辈子。你自己看哪个划算，你就过哪种生活，命运掌握在你自己手中，你自己看着办吧。我也送给他两句话：比路更长的是脚，比天更高的是心；其实人世间有上帝，她就是你自己。 ☆、第九十二章 2006年1月13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明明在外地艺校学习，花费相当高，甚至超过了在读的大学生。自从光光订婚之后，家里经济捉襟见肘，光光打工的收入还要准备明年结婚、买房，供给明明求学实在力不从心。生活费不能按时寄到，明明在学校的生活陷入危机之中。明明才相当于初三阶段，走演艺之路，自己家里更本没有那么大的人财物力支持，明明对自己的形象也失去了信心，显然此路不通；只能走考音乐学院这条路，三年高中、四年大学，靠明明妈妈自己侍弄几亩责任田那点微薄的收入，实在是杯水车薪。明明一狠心辍学回来了。 明明又重复其哥哥的打工之路。明明在建筑工的做工，与工地卡车司机渐渐熟络起来，随着彼此关系的密切，明明拜人家为师。他经常利用休息时间跟着师傅学习开车技术，隔三差五给师傅买盒烟，给师傅打打进步。男孩对车的悟性高，很快，明明就成了二把刀司机。师傅也只是个比明明之大几岁的孩子，有时上夜班，他就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让对车着迷的明明开一会。年轻人觉多，有时，师傅实在太困了，就打个盹，明明独立开上一阵子。就是利用三余时间，再加上勤奋刻苦学习，明明终于仅在半年之内就学得开车的一技之长。 明明自己有一个宏伟的规划，下一步考驾照，拿上驾照外出先给别人开车，积攒工资，以后自己买车去工地干活。小小的孩子却有着远大的抱负，我们这些做姑姑叔叔的都十分佩服他，支持他。我们万万也不敢想小军的两个孩子能有今天，胸无大志、嗜吃喝玩乐如命的小军，从未给孩子带来一点正面影响。我们更敬重光光妈妈，孩子是在她的正确教育下健康成长起来的。 2006年2月7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自从明明辍学外出打工之后，沉溺于吃喝玩乐中的小军竟然奇蹟般好了许多，就像一个醉酒的人，醒酒后大脑清醒了，他的责任意识正在慢慢復甦。他出去赌博、酗酒的次数明显减少了。他干不动农活，农忙季节，他能在家给明明妈妈做顿饭了。当然，完全把他固定在家里，安分守纪地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也是不可能的。这些年，他几乎都是在外边度过的，母亲说他跑风跑惯了，他已经不会安分守己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小军终于回归家庭了，我们都感觉到莫大的欣慰。混日子过了大半生的小军总算让大家省点心了，他开始张罗光光的婚事，光光的婚房。 时不时的，小军也会出去赌上一回。随着光光结婚日期的临近，面对光光结婚的庞大开支，他的不劳而获的思想也死灰復燃，他想巧取，走捷径。逐渐地他又回到了从前。 小军的好转仅仅维持了不到两个月，就又故伎重演。家里人没有再规劝他，大家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为所欲为。但是慢慢的，大家发现还是进步了，他在外边大吃大喝的时候确实少了，赌博与过去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大家终于明白了：他这是在设法抓钱，以帮助家里度过经济危机。 小军就是这么个人，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任他折腾去吧，反正家里不指着他。曲曲折折、反反覆覆的小军，混大半辈子了，既没给家里创造多少财富，也没能让两个孩子接受高等教育；既没给给家人一份愉快的心情，也没让自己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不知他惭愧不！ 2006年6月17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周六，下午我带着宁宁乘车去地区，准备参加明天上午的英语口语比赛。不料当我们走到半道时接到通知，明天的比赛又挪到今天下午来了。 我么开始惊慌失措快，要下车时，我们在车厢里手忙脚乱地帮助宁宁穿上比赛服装。下车马上打车径直奔向赛场，一点没有耽搁。 比赛场上，除了几位评委之外，参赛选手已经寥寥无几。我们坐下稍事休息，这时邻县的一个小女孩开始演讲，那孩子背得很流畅，没有表情，没有标点。就像拖拉机哒哒哒----哒哒哒地一气呵成哒哒完了。接着另一个小女孩上场，我不知道她是哪里人，只见她走上前开始演讲，动作又太过程式化，还有些夸张，显然，她们两个女孩都不理想。 第145页 接下来轮到宁宁了，宁宁开头略显紧张，但只是瞬间他就进入状态了。宁宁抑扬顿挫的声音，快慢适中的语速，再配以恰到好处的相应动作，演讲相当成功。开始进入赛场时我还担心：评委们都累了一天了，现在临近尾声，他们许能认真评判啊！ 回顾之前的准备阶段，老师给宁宁搜集材料，帮助他确定演讲的基调，我在家又找同事帮忙，专门给他挑毛病，之后又帮他改进。最后另一位同事又给他配上几个动作，再反覆训练。成型之后，老师又带着他到平行班去试讲。可以说宁宁反反覆覆地练习、试讲，做足了功夫。 领导、老师也都对他寄予厚望。我没那么高奢求，宁宁曾经厌倦英语，不读单词、不读课文，就是我们平时说的哑巴英语。今天能代表县里出来参加口语比赛，我已经非常非常知足了。我不看结果，只重视过程，只想锻鍊他。在这种心态下，我参与他的练习，观看他的比赛，心里都和板儿似的，特别平静。 2006年7月3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今天中午，宁宁放学回来，带回一张证书，是前些天宁宁参加市里英语口语比赛的一等奖。我异常激动，饭都顾不上吃，立即打电话向先生和安安报告喜讯，让他们来分享宁宁的喜悦。在外地的父女二人，把宁宁好个夸奖，答应等回来给宁宁买礼物，以犒赏宁宁。我们大家都喜不自禁，倒是宁宁显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淡定老成。宁宁不是那种把荣誉看得很重的孩子，他很平静，不是故作姿态，而是发自内心深处。我之所以分外激动，主要是宁宁的优异成绩出乎我的意料，我根本不抱希望的一次比赛，却取得了骄人的成绩。 学校领导为了表彰宁宁，激励他继续进步，更是为了鞭策其他同学，特意在课间操时把证书颁发给宁宁。宁宁学校的领导特别重视培养学生的综合素质、全面发展。安安当年在小学时演讲比赛、作文竞赛、歌咏比赛样样都参加。只是有一样，自宁宁入学以来，他们没评选过三好生，宁宁一个三好学生证书都没有。 前几天，宁宁参加全国小学生英语竞赛，获得省级一等奖的证书也回来了。宁宁好几天才想起来，等给我看时都已经把角给搓搓了。 先生节假日回来探望我们，闲聊时逗宁宁：“宁宁，你们班有女生对你表示好感吗?”我以为宁宁会害臊，想不到他却说：“没有直接表示的，但是有间接表示的。”“怎么个间接表示法？”先生紧盯着不放。我们班的华美的语文书上写着我的名字呢。 宁宁的推断真耐人寻味，表面上看去啥都不懂得宁宁竟然开化了，我们哈哈大笑。 2006年7月5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自安安上大学以后，每到周末琪琪常来和宁宁一起读书、写作业。前段时间，我突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惊得我瞠目结舌。琪琪竟然没记准三角形的面积公式，她用三角形的任意一条高和底相乘，再除以二。如此严重的错误，琪琪的父母不知道，多可怕！我开始心凉，孩子明面上的知识性错误都矇混过关了，这父母是怎么当的！我越来越为琪琪担心。琪琪在我家的两天，我不得不把她一周所学的功课都给她重新理顺一遍，及时查缺补漏，以防留下知识隐患。不只是我累，琪琪也疲惫。 和宁宁相比，琪琪显然要辛苦许多。宁宁周末可以尽情地读书玩耍，而琪琪则更疲劳了。我心疼琪琪，又不能让她也像宁宁那样放松。好在琪琪有毅力，她不会或者不很明白的地方，她勇于问，她更不像有的孩子那样不懂装懂或者放任自己。我相当佩服她这一点。我相信以她这种执着的精神，她将来也忒赖不了。 我自己得多辛苦些，多经营经营琪琪等几个外甥、外甥女，他们再不能像父母们那样，没能读多少书，生活异常辛苦。从事的是最繁重的体力劳动，回报是最低的报酬。春种秋收大半年，几亩责任田被侍弄得王子、公主似的，可是就像农民们自己总结的那样:什么都涨价，只有农民的苞米不涨价；什么都降价，只有农民的种子化肥不降价。有一首打油诗中描述教师辛苦：睡的比小姐还晚，醒的比鸡还早，挣得比农民工还少……话虽有失偏颇，但是多少能从侧面反映出一点点社会现实，农民工确实辛苦，这是事实。身为教师，公平地说，相对农民而言，我感觉自己还是要轻松些。 ☆、第九十三章 2006年9月15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今天宁宁我俩放晚学一起回家的路上，宁宁表情抑郁，蔫蔫的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无疑问，如果我没推断错的话，他这是挨批了。我们都不说话，就这样静静走着。宁宁再也扛不住了，带着哭音说：“妈，我们数学测验我只得了七十五分。”我顿时被击懵了，但是也并没责备他。我让自己镇定再镇定些，说：“没关系，你姐上初中之前，我把初一数学的第一章都领着她见见面、通通路，你该上初中了，我却没这回事一般，是我忽略了，回去我帮助你巩固巩固，不会有问题的。才刚开学这么几天，学的内容也不多，你放心好了。” “妈，不是那样，我都会，都是因为不细心错的。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说我：‘觉得你不错呢，得这么点分，狗屁都不是！’”宁宁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声音也哽咽了。 第146页 宁宁这是伤自尊了，宁宁自幼入学以来没有过这样糟糕的成绩，他自己受不了了。我赶紧安慰他：“别往心里去，爱之深责之切吗，你是老师心里的宠儿，她对你寄以厚望，总希望你完美无缺，情理之中的事。那样吧，咱直接去书店买本练习册，有功夫你就做几道题，专门练习最基本的基础题，以提高你的计算准确率。我读陈克正的《陈克正和他的三个博士女儿》一书，得知陈克正要求他的孩子做数学习题失误率只能在千分之二以内，之外每多错一题罚做一百道题。就是运用这种办法，他的三个普普通通的女儿做题准确率都非常高，速度又快。最后三个女儿个个都考上了博士。”宁宁终于露出了笑容，表示愿意去买练习册。 我们买上练习册没回家，去餐馆吃宁宁喜欢的拉面和酱牛肉。等待上饭的时候，我打开练习册，里边多是四十分钟一套的基础练习，都不难，只是需要特别细心，稍微一马虎就会错。 “宁宁，你们考试就是考这样的题吗？”我指给他看。“嗯，就是这样的。”“你拿出铅笔试着做几道给我看看。”我接着说。宁宁只用十分钟就做完一套小练习的一大半，速度真够快的。饭菜来了，我们开始吃饭。 当我给宁宁检查他刚做完的一套题时，他的毛病都暴露出来了：宁宁做题都是一捎成，不像我们过去那样先在练习本上演算出来，再抄写在卷子上；另外宁宁做完之后还不检查。不说是刚刚十二岁的少年，即使是我们成人，我也不敢保证自己都能做对。我给他批阅出分数来：八十四分。宁宁满脸写的都是“失望”，“我就不信这个邪，再做一套！” 宁宁做出火来了，用将近二十分钟又做完一套习题，这次得了八十八分。有前面的几次教训，宁宁加着小心，细心了许多，还是没能得到他理想的分数。我把自己的方法说出来供宁宁借鑑，宁宁不情愿，但是还是照做了。第三套题宁宁得九十六分，宁宁终于有点了模样了，我也高兴得像在天上飞一样。 初一数学刚开始就是有理数，考试题比如： 1.如果一个数的相反数比它本身大，那么这个数为（） a、正数 b、负数 c、整数 d、不等于零的有理数 2.在有理数中，绝对值等于它本身的数有（） a.1个b.2个c.3个d.无穷多个 …… 10.计算题:33+（-32）+7-（-3） 试题类型繁多而且零碎，面面俱到，粗心大意的孩子想得高分真的难于上青天。 2006年10月1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今天农历九月初十，是光光结婚的日子。光光的婚房在姑姑叔叔们的共同努力下已经买好，并且装修完毕，光光小夫妻想和父母过上一段时间，明年春天再搬到新家去。 自从明明辍学，小军可能心灵上受到了触动，大概良心上开始不安了吧，他又有所进步，不再像过去那样哪怕为芝麻绿豆点小事都吵闹，甚至大打出手，他收敛多了。 小军爱面子，他的那些朋友们也都前来帮忙，给他挣足了面子。我平时讨厌他们那些人，心里叫他们狐朋狗友。看来我也对人家有失公平，小军的不务正业是他自己纵容自己，人家也没来拽他，换句话说，即使人家来拉他，他不去人家又怎能奈何他，还是他有问题，一个巴掌拍不响。 光光的婚礼盛大、隆重。我们的七大姑、八大姨，光光妈妈的亲朋好友，都前来祝贺。光光小两口在市里公园穿着不同的服装，摆开各种不同的造型，被录像师用镜头记录下来，制成光碟，在家里电视上播放。大家济济一堂，端详新人，欣赏录像，祝福新人。 小军红光满面，兴奋异常，出来进去，迎接客人。眼前景勾起我多少关于婚礼的回忆! 我没亲眼目睹父母婚礼的实况，但是我知道父亲缺席了他自己的婚礼。小说、戏曲，影视剧里都不多见的事情，发生在我父母身上，它是那么得不可思议，后人又无可厚非。结婚-----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作为当时凤毛麟角的优秀知识分子----我的父亲，他没能够为自己做主，被迫离开自己倾心相爱的恋人，却与目不识丁又素不相识的人共度半生。有情人没能成眷属，陌生人被捆绑成夫妻。真是月下老乱点鸳鸯谱，致使人间多了三个痛苦一生的陌路人。一个才华横溢的人躬耕田亩间，大材小用；一代天之骄子被终其一生一事无成，早早地赴阎罗殿报导。一个个孤儿性格被扭曲，小军受灾最重，人生观、价值观皆被扭曲。谁之罪！谁之罪！是谁偷换了我们的童年的色彩，是谁改变了小军原有的摸样，又是谁让我们校正了二十多年都没能完全恢復正常？ 小军当年属于年幼无知，又固执己见，过早背上家庭的包袱，他妻子婚礼那天的哭泣至今还被大家提起。婚后家庭战争连绵不断。幸运的是他的妻子勤俭持家，教子有方，保住婚姻，成全了家。两个孩子均已成人，不喝不赌专心过日子，唉，不幸中的万幸啊！ 幸福的光光夫妇才是真正的幸福之人，他们相识相爱相恋近两年，他们约定终生为对方着想，让对方幸福，白头偕老共度一生。我从内心深处祝福他们，祝福他们“牵手一生一起走，走过黄昏亦情人。” 当证婚人高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时，小军夫妇笑口大开，极其夸张，大家欢唿鼓掌，把婚礼推向了*。孩子们跑进跑出，要红包，找喜糖，人前桌后，游过来盪过去，好不喜兴！好日子永远是孩子们的，他们见证了良辰美景，他们助燃了欢乐气氛。 第147页 那年，堂哥结婚，没有小孩子给他们交酒。无奈，大伯父派人来请我们弟弟妹妹们，前去闹闹洞房，给他们添些喜气。可惜我们都不情愿，堂哥找了个工*子，我们年幼自惭形秽，说什么不去。后来见父亲脸拉下来了，感觉事不好，才勉强去了。到那却又一声不吱，搞的堂哥夫妇很尴尬，主动拿给我们每人几块糖果，把我们给打发回来了。 一桩桩、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却物不在，人已非。父亲如果还健在，也才七十出头，正是人生幸福指数最高的时候，可惜…… 2006年11月8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宁宁每晚额外做数学练习册上的习题两套一成不变，一直坚持了下来。第二次的数学测验，宁宁满分。宁宁的数学终于打了一个翻身仗，他异常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成绩。尽管成绩只能代表过去，但是它起码能说明宁宁目前的学习方法是正确的。 宁宁上初中之前，我就有意无意地给他渗透些歷史地理方面的知识，早就买来了地球仪，有关史地方面的知识，他掌握得不是很系统，但是很多。像“长勺之战”、“官渡之战”、“淝水之战”、“三英战吕布”、“七擒孟获”、“商鞅变法”等等耳熟能详的歷史故事，宁宁都是之前从《上下五千年》一书中读到的。我的目的是吸引他的兴趣，未来不至于偏科。我任教多年，发现学生偏科的太多太多，他们一是轻视这些小科，二是之前对这些科目缺乏了解，家长又没做一丝一毫的引导，孩子们人为地纵容了自己。如今，这些科目果然都成了宁宁的长腿，期中考试，宁宁轻轻松松获得了年级组第一名，所有科目都在八十五分以上。其他同学多在小科上失利，不是生物将及格，就是歷史、地理不及格的。 学校开设的所有科目，都是经过教育专家们反覆论证后才设置的，绝对没有随意性。当然任何科目都是重要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小科目们在现今教育体制下，备受冷落，有的甚至被打入冷宫。实在不公平，它们何罪之有？多少人在为它们鸣不平，甚至为它们喊冤叫屈，都无济于事。宁宁能对它们一视同仁，不歧视小科，不娇纵大科，我十二分得欣慰。 不很在意成绩的宁宁似乎有些飘飘然了，我提醒他：“宁宁，得意时别得意，失意时别失意。高处不胜寒。你站在金字塔尖上，多少人在拼命往上爬，想把你拉下来，可要站稳啊！”宁宁理解我的用意，他是个聪慧的孩子，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第九十四章 2006年11月11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中午，我们一家人正在休息，就听有人咣咣咣咣砸我们家门，在寂静的中午，这声音格外刺耳，吓得我一个高蹦下床，却不料比我腿更快的宁宁已经打开了门。来人是楼下邻居父女二人，男人数落宁宁，女孩帮腔，那架势咄咄逼人，恨不得吃了宁宁。宁宁则像战犯一样低着头听着人家的审判。 我丈二和尚莫不着头脑，正想问明白怎么回事，先生出来了，见那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大声吵嚷，立马恼了：“多大事啊，客气点不行吗，犯得着这么咣咣咣咣砸门，大唿小叫的吗！”平时文质彬彬的男人更火了，和先生激烈地争辩着，这时楼下女主人也来了，往回劝着她家男人、女儿。那女儿冲着我吼：“孩子没教养，你也不好好管管。”我稍微听明白点，是宁宁得罪人家了，没听说过他们俩打架呀，他们在不同的学校上学，没有交集啊！再说了，他们平时连话都没说过，至少我们在一起相遇时是这样。 只见那女儿不依不饶，依然朝我使厉害：“孩子没教养，你也不好好管管。” “尽管我不知道宁宁做了啥事让你这么生气，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回头我问明白一定不会饶过他。”我好好跟她说。 不料她依然穷追不捨：“那咋还不揍他？” 我都快失去耐性了，她欺人太甚，小小年纪得理不饶人。我强迫自己镇静再镇静，说：“那要我在你面前揍他，你能下得来台吗？”她不再指责我。倒是那家女主人较明事理，往回喊那父女。然后她一五一十的跟我道明事情的原委。 原来，宁宁中午不睡觉，在后卧室的窗台上用一根线栓着一把牙刷，垂下去，在人家的窗户上噹噹响，扰得人家女孩睡不着觉，才来找我们，并且不止一次。她最后说：“孩子上初三了，压力很大，晚上睡得晚，睡眠不足，全仗中午这一觉呢。” “我理解，我们姑娘高考前些日子，楼上孩子一到午休时就往地板上扔东西，有一次她急了，跑出去要上楼找人家，我硬是把她拖了回来。我理解，我们不但没能给孩子开绿灯，反而还----回头我非打他不可，这孩子咋这么讨人嫌！”我跟她说着。 先生用胳膊搂住我的脖子，往回拉我，还说：“别说了，快回来吧。” 回来躺在床上，我这个气呀，恨不得立马把宁宁叫过来痛打一顿。自己身体不好，我起起火、落落火，强忍着没打他，但是把他好个批评。我又转向先生：“你也是，跟人家发什么火呢，难道你孩子做的对，人家冤枉你孩子了？” “那他有事说事，这么吵闹啥呢，也太不客气了！”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第148页 “不客气是他们的事，你客气不就行了吗。再说天下父母皆刺猬。换做你，没准比人家还甚。”我这样回敬他。 先生是个回头特别快的人，他说宁宁：“等明天你去跟人家承认错误，好好跟人家说，现在去休息吧。” 不用他说，我也得等大家都静下心来时，我领他去给人家道歉，明明是咱自己孩子有错在先嘛，至于人家不客气，咱管不着，咱只管自己不管他人。其实，我也明白先生今天是没面子了，他就在跟前，人家还毫不客气地数落我和宁宁的不是，他脸上挂不住了。我没说破了，人必须得有实力，没实力真的很难保护家人。我们做家长的没啥本事，我要努力培养孩子，把他们培养成德才兼备的有用之人，以回报父母的艰辛付出，国家培育的再造之恩。自己不惹事，就是对接任变相地保护。 宁宁不是个卑鄙猥琐的孩子，知子莫如母，我了解他，他就是淘气。他自己中午不午睡，也意识不到午睡的重要，自己应该静静地休息，别打扰别人。他是听风吹牙刷的声音感觉好玩，可能也不排除做实验的成分。他的这些举动，我确实不知道，否则打死我我也不会让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的。以我二十多年的教龄，我不敢称自己是教育专家，但是我不娇纵自己孩子，我在以自己的人格魅力影响孩子的同时，也在不断地用身边的实例、影视作品、及书籍中的人和事教育孩子，特殊的成长经歷，使我在育儿方面分外在意，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 今天之事如果换做我父亲当年，不打得宁宁皮开肉绽才怪，小军当年可没少受到这种待遇。也正因为如此，小军成了今天的小军。 2006年11月14日星期一天气状况：阴 昨天和前天晚饭前，我都去楼下轻轻地敲敲门，都没人应答。今天晚饭前，我在阳台上观察着楼下女主人先回来了，过一会，我领着宁宁去敲门。 “谁啊?”里边传来女孩的声音。 “甜甜，是我，楼上的邻居。”我回答。 女孩开开门，把我们让进屋。屋里富丽堂皇，宫殿一般，我和宁宁站在门口，我不愿再往里走，担心玷污了人家干净的地板。 我先开口打破尴尬：“甜甜，我带宁宁给你道歉来了，你消气了吗？如果没消气你就揍他几下吧。宁宁过来，给你甜甜姐姐道歉。”宁宁眼泪下来了，对着甜甜深鞠一躬：“对不起，甜甜姐，请原谅我----”宁宁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 甜甜妈说：“你可不能再那么淘气了，你才这么高时你妈妈就天天带着你上下学，多不容易！那天甜甜被你扰得睡不着，大声骂着去找你们，我一点不隐瞒。”她比划着名说。 我接过话茬：“甜甜即使你在我面前骂他我也不生气，你甚至指着我鼻子骂我我都无话可说，是我教育孩子不周到，影响了你休息，你就原谅我们吧，你放心，我敢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我禁不住也落下了眼泪。 甜甜说：“我要是你就再也不让你妈妈为你流泪了。” 宁宁应着：“是是，甜甜姐，我会的。” 甜甜妈也不错过机会：“你对象的脾气可真爆，那天撸起你的脖子就往里走，真野蛮！要搁我早不跟着他了！” “嗨，他以前也不这样，他一个人背井离乡多年，性格变得急冒了。再说我们都快五十岁的人了，人生也没有几年好光景了，原谅着过吧!” “呃，还有一件事，我们的后卧室纱窗被烧了一个洞，是不是他给烧的？”甜甜妈在我们将要退出来时说 “这个应该不是他吧，他用啥烧的呢?”我问自己，也在迅速回忆。突然，一个画面在我脑海里闪现：很久以前，我发现有烧了外表的两三个松塔躺在楼下，当时还很纳闷，是谁这么---，但是当时没多想。现在看来就是宁宁干的，一点错没有。我们家阳台上就曾经有过一食品袋松塔，那是我们外出旅游时捡回来供宁宁观察用的，想不到他把它当作破坏事物的工具了。 我赶紧说：“哦，我想起来了，我们家曾经有过一些松塔，我也看见过楼下有过被烧的松塔，这就对上号了。损坏东西要陪，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出钱你自己换个新纱窗吧。”我一边表示歉意，一边往外拿钱，这一百元钱她说啥都没留，还说：“可不用，我们重新装修屋子时已经把纱窗统统都换了。” 不说不知道，知道吓一跳，心里的负罪感更强烈了。我还被蒙在鼓里，怪不得人家那父女二人那么生气，原来人家早已对宁宁不说恨之入骨吗也差不多。在人家一家人眼里，宁宁可不就是一个罪大恶极之人吧。这若放在十年前，我肯定得把宁宁狠狠地打一顿。现在我经过不断的修炼，性格变了一个人了，再大的事也不会伸手打孩子了。有时，我在路上时还被气得手痒痒，发狠到家就打他。但是到家时，我就再也扬不起手来了。我自己认为自己修炼到家了，因此，宁宁和安安相比几乎没挨过我打。 今天整个一晚上，我都处在反思之中，自宁宁出生以来，一件件、一桩桩只要我还记得的事情，我都重新过一遍筛，我要仔仔细细地分析，我自己究竟哪些地方做得不够，对宁宁没有教育到位，致使他出现好几桩破坏行为。这是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呢，背不住还有。这样想着，好像我不知道的也都向我走来了，我后脑勺发凉，心发慌，自责、懊悔得无法入眠。 第149页 我希望只有这件，但是又迫切想知道那些我不知道的，好及时向人家表达歉意。我矛盾着、纠结着、痛苦着。 孔子曰“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论语?阳货》。)且不去评判孔子之言的对与错，单去看男孩确实最难养，想把这些调皮、淘气的小傢伙们教育成人成才，多不容易啊！一个成型的男孩身上凝结着父母多少辛苦与智慧啊！ ☆、第九十五章 2006年11月27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这些天，宁宁格外安静，在家里写完作业之余，就坐下来静静地看书。与楼下的不愉快之事我也没再提起，家里出出进进就只有我们娘俩，我如果再时不时地磨叨几句，宁宁会更难堪的。那天在楼下，他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我也流下了自责的眼泪。眼泪永远比拳头好使，相信那个特殊的场面会让他铭记于心，让他自律很长时间的。 宏华和宁宁自小学就是同学，他身体素质不好，三天两头生病，每次都得打点滴，否则只靠吃药、打针是无法治癒的。小学时，宏华还没什么问题，毕竟他学习成绩也不错，功课简单、科目又少。如今恐怕就没那么幸运了，每次耽误功课，都得往上撵好些天。好不容易追上了，还没等喘口均匀气儿，下一茬病魔又袭来了。宏华疲于应付，更加疲惫，一劳累更容易患病。宏华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无法自拔。 本来就瘦小枯干的宏华显得越发羸弱。他请求住在他家不远处的一个同学帮忙，给他补习补习落下的课程，对方显出为难之情，宏华只能作罢。他想到了离他家很远很远的宁宁，宁宁爽快地答应下来。自进入初中以来，宁宁利用周末已经在他家待四个半天，帮助他补习落下的课程。 宏达爷爷、奶奶及父母都是善良的人，我第一次把宁宁送到宏华家，他的家长们热情地寒暄，称赞着宁宁。尤其宏华的奶奶，西部口音，非常真诚地说：“我说我们宏华呢，你可得好好学习，人家晋宁这老远来给你补习功课，他妈妈还得受累把他送来，咱到啥时候都不能忘了人家。” 我最受不得别人的感激，总感觉只是自己举手之劳的事罢了。赶紧说：“大婶太客气了，宁宁在家玩不是也玩了，如果能给宏华带来点益处我们都很高兴。” “话是那样说，那不耽误人家晋宁！”宏华奶奶依然过意不去。 “耽误不了，给宏华叨咕一遍的同时，晋宁自己也相当于复习巩固一遍，对他自己也有好处。再说了我们还得谢谢宏华信任我们晋宁呢！”我安慰着老人家。以后再送宁宁去宏华家，我在胡同口停下来看着，宁宁进院了，我就往迴转，以免麻烦人家又沏茶又倒水的，我于心不忍。 2006年12月24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前天是冬至，傍晚时分，二婶送出去来家里串门的邻居到大门外，还手搭凉棚向南望。几个女儿早出嫁，几个儿子又都在外地工作，老两口在家过着幸福的晚年生活。只是二婶是个性情中人，她极其想念孩子们，孩子们都过着优越的生活。三个儿子轮流着叫二老去自己家和他们一起过，只是二老过不了城里生活，尤其住不惯楼房，他们嫌楼房太闷，上下又不方便，还没人聊天，说啥不去。好在邻居们来来往往，好互相串个门，二婶老两口才聊一寂寞孤独。女儿们隔三差五再回来看看，缓解一下因孩子们不在眼前的单调和乏味。 回到屋的二婶刚要上炕，感觉不对，赶紧去找药，药还没拿到手，就倒地昏过去。二叔迅速喊来邻居夫妇，接着打电话叫救护车，一刻也没耽误，去医院的路上，他还嘱咐二叔：“老头子，我这次可不行了，我的头半了一样痛，这是得脑溢血了。”二叔安慰着她。 第一时间就做上了ct，“头部大面积出血，没得救了，回去准备后事吧。”二叔不允许，住进了重症监护室，也就过了不到一小时的样子，二婶就没了气息。 二叔方寸大乱，相亲相爱一辈子的老伴离他而去，他承受不住如此打击，在医院痛哭失声。少来夫妻老来伴，二人都刚进入七十岁，正是人生中幸福指数最高的时候。儿女们均已成家立业，个个都成人成才，尤其是三个儿子，个个优秀，都是单位的佼佼者。老两口在家吃香的喝辣的，唯一不足之处就是想念在外地工作的儿子们。三个女儿走马灯似的回来看望他们，老两口尽享天伦之乐。如今，二婶驾鹤西去，留下二叔一人面对剩下的孤独岁月，他如何成承受得住。 幸亏跟着去的邻居们稳住了阵脚，在医院就一一给二叔的儿女们打过去电话。我接到电话时已经夜里九点钟了，打车回到家，见二叔家灯火通明，里里外外尽是人，找木桿子搭灵篷的，展开苫布的，归拢物品的…… 走进二婶的卧室，二婶正在地上平躺着，脸上蒙着一块枕巾。那个曾经热情的老人，我们每次去都远接逢迎的的二婶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我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哭得天旋地转，哭得头木手脚麻。任何人都接受不了这一残酷的现实，白天还来去自如的二婶，夜里已经变成了一具殭尸。 大家七手八脚把我拉起来，扶我坐在东屋炕上，我这才顾上和大家打招唿。一个远房奶奶正在炕上破孝布，有人正在给二婶缝枕头，其余几人则缝孝布。西屋炕上坐着几个正在给二婶做衣服的人。 第150页 想起二婶曾经是村里知名的针线活能手，一般人的针线活她都相不中。不是感觉她们缝得针脚不匀称，就是觉得不平整，总之极少有人的活计能入她的法眼。如今，大家连夜给她赶制寿衣，棉花续得薄厚不匀，缝得大针小脚，也都过关了。如果二婶健在，看到她自己最后的衣服是这般模样，说啥都不带要的。 二十年前，我结婚之前，先生戴着一副羊皮手套，白茬朝外，暖和但是不好看。他让我给他的手套吊上面，我没独立操作过这种活，就去找二婶帮忙。二婶帮我把布面裁好，我自己用手工缝制的，很被先生欣赏夸赞。我自幼就学着做针线活，一直没扔下，村里同龄人中，不管她是农民还是工人，我自信没有几个比我的活计好。 往事如烟，我几次未语泪先流。人说一辈子相敬如宾的婚姻不长久，磕磕绊绊才能相互成就长久夫妻。我一听就是鬼话。我父母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打，按此说他们应该走过金婚度过钻石婚才对；二叔夫妇一辈子脸都没红过，他们咋也走过了五十几年风雨歷程！ 二婶的离世给母亲带来了巨大的打击，她们二人年轻时在一个屋檐下过十多年，从未发生过矛盾。真够了不起的了，细想想没有勺子不碰锅沿的，舌头还常被牙齿咬呢。但是她们真的没生过气，确实很了不起。 人生无常，二叔夫妻二人过得好好的，二婶连个招唿都不打，就悄悄地走了。不说当事人的二叔，就是我们这些晚辈的子侄们，都陷入深深的悲痛与思念之中无法自拔。更何况母亲与二婶这对相伴半个多世纪的老姐妹呢！她们由妯娌关系早已演变成了亲情，五十多年的风雨兼程把她们紧紧地结合在一起，不是姐妹胜似亲姐妹。人生如梦，一对老姐妹一个走了，留下另一个接受永无见面之日的折磨，再也没人能和母亲共同回忆她们在一起的青春岁月，母亲是何等得悲哀与思念啊！二叔夫妇是母亲的左膀右臂，而今，母亲的胳膊突然就被断掉一只。痛啊痛，只剩下一种感觉了，它还是痛。 2007年1月22日星期一天气状况：多云 今天晚上，安安打回电换来说，她从取款机上取钱，凭条和银行卡都显示三百元已经被划出，可是安安没提到钱。安安沮丧的很，电话那头传来的声调都变了。我立马安慰她：“别着急，不一定没了，即使真的没了也无所谓，我再给你打过去三百行不行？” “银行工作人员已经说了他们清点完毕通知我。可是我依然担心。”安安不放心地说。 “那就没不了，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我继续安慰着安安。 我每个月给安安打去一千元生活费，三百元就是将近三分之一，安安当然着急了。对于孩子来说，那可不是个小数目，不着急反倒不正常。 安安跟与她恋爱那个男孩也说了此事，那男孩派在另一所学校读大学的好朋友金波去安慰安安。这件事，安安也一起告诉我了。 我们没人同意他们往来，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们的感情根本不被看好。但是山高皇帝远，我们鞭长莫及。再说在家读书时我们也没能管了。我相信他们只是一段时间的事，天长日久难得一见，慢慢的感情也就淡了，淡到一定程度自然而然就分手了，不用家长人为地硬掰，时间就是最厉害的王母娘娘。 可能是提到那个男孩了，安安渐渐高兴起来了，话也多了，语气语调也欢快起来了，讲她们宿舍两个孩子如何打仗，怎么分开……我开始担心：“安安你参与她们的纷争来吗？” “没有，跟我们其他几人都没有关系，是她们两个人在争风吃醋。”安安说。 “那就好，那就好。可千万跟同学搞好团结啊，与那是非之人敬而远之……”我叮嘱着安安。 安安频频地在那边答应着。 ☆、第九十六章 2007年2月23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堂舅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自上次中风以来，各种功能都受到了极大影响，说话表达不清楚意思，腿脚不灵便，动辄骨碌一下子倒那去了，在地上挣扎半天起不来。瘦弱的堂舅妈根本扶不起来他，只能去找邻居。运气好时，邻居家里有人，就过来帮助扶起来；否则，堂舅就得在地上躺好大一会。 母亲他们几姐妹相约，大家常去看看堂舅，他没有亲兄弟姐妹，母亲它们这些堂姐妹们就是他的亲人。他的那两个儿子都远在名南方，身边仅有的一个儿子、一个孙子都去世了，儿媳另嫁他人了。两位老人热土难离，说什么不去南方。 今天正月初六，我和小慧领着安安、宁宁、冉冉、洋洋，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了，骑着自行车前往堂舅家去看望二老。 堂舅见我们去了，又哭了，眼泪口水一起流了下来。他“啊啊啊啊”了半天，我们也没听清一个字。我们着急，他更着急。还是堂舅妈略听懂些，给我们翻译过来几句。原来堂舅是说我们好不容易来了，住几天。为了让他高兴，我们赶紧点头，“嗯”、“嗯”、“嗯”地答应着。两位老人太孤独了，尤其是堂舅，出不去院子，又没怎么有人进来和他们聊聊天，他们想看到一个外人都都成了一种奢望。 堂舅的屋子那个冷啊，既无暖气亦无炉子，只靠做饭烧得那点火，炕冰凉。我坐会冰得慌，小慧我俩就下地开始抱柴禾烧炕，烧了两暖壶开水，又添上半锅凉水继续烧。过了大约一小时，炕终于热乎了，屋子也渐渐地暖和些了。加上人多人气旺，也有生机了。 第151页 孩子们走进来跑出去，这瞧瞧、那看看，房后的猫耳洞，门前线一样细的小河，都是他们眼里的风景，看不够，欣赏不完。 孩子们结伴去西山玩去了，小慧我们两个自己动手切菜做饭，堂舅妈给我们往外找东西。她步履蹒跚，走起路来颤颤巍巍也不十分稳当，我担心窄窄巴巴的厨房拥挤，一旦不小心再碰着她，就把她给强扶进屋里休息去了。她感觉过意不去，说我们大老远地去了还得自己烧火做饭。 一张桌八口人，吃着热热乎乎的饭菜，堂舅老两口格外高兴。孩子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叽叽喳喳说着他们在西山看到的景致。堂舅看看这个孩子，望望那个孩子，又咧嘴哭了。我明白他是想他死去的孙子俊豪了。俊豪如果还在世，二十几岁正是该娶妻生子的年龄。堂舅妈比我想像中的要坚强得多，她很少像堂舅那样直接宣洩感情。她担心堂舅影响了大家的兴致，就岔开话题，以免堂舅触景生情。 堂舅妈还得紧着给堂舅擦口水，她担心堂舅的口水影响孩子们的食慾。这对风烛残年的老人，日子过得何其落魄艰难，令我们心酸不已。他们不愁吃不缺穿，陈好几年的粮食都有，院里院外也堆满了烧柴。可惜，堂舅自己伺候不了自己，堂舅妈强撑着做三顿饭，侍奉堂舅的吃喝拉撒睡已经力不从心，哪还有精力再把屋子烧的暖暖和和！二位老人就是勉强度日，打发着漫长冬日、人生剩余时光，生活根本无质量可言。 我们该回来了，堂舅又哭了。依依不捨的堂舅让我们一步三回头，走吧，老人正眼巴巴地苦留着我们；不走吧，我们都不上班、不上学的，还真可以。可是我们盖啥呢，一铺炕又哪里住得下八口人！堂舅家又哪有那么多闲余的行李！我们狠狠心还是走了。 堂舅如果有个女儿就好了，常回来看看二老，使两颗孤寂的心能得以慰藉。堂舅妈倒是侄女、外甥女都有，可是当年她们来时，那时还健康的堂舅唯恐堂舅妈给她们拿东西，眼盯着她们走，她们也对堂舅失去了好感，几乎不来看他们了。如今人家家家都是好日子，堂舅的那点东西，恐怕给人家人都没地方放。 唉，人啊，咋就没有先知先觉呢！如果在年轻时，都经歷一次老来无依的悽苦悲凉、孤独寂寞，他们可能就会总想着别人，尽量给别人带来便捷，为自己真正的晚年储蓄一定量的劳动和亲情，晚景或许会是另一番摸样了。只是人生没有预演，没有彩排，买不到回程票，永远也没有校正自己不足的机会了。 2007年6月20日星期三天气状况：大雨 今天下午放学时，下起了雨。我见天不好就早出来了几分钟，没挨浇。宁宁则被浇成了落汤鸡，到家时顺着鞋往地板上淌水。再往上看，宁宁泪水、雨水一起往下流呢，他挽起裤腿，两个膝盖都破了好大的皮，还在往外渗血。我毛了，“这样咱自己也处理不了啊，你换上干衣服咱去前边诊所，找医生给处理处理吧。” 宁宁龇牙咧嘴，我帮助他换上衣服，我们冒雨来到诊所。医生查看一下，给涂上点药水，说不能包扎，包上恐怕会溃烂的。我半信半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医生，这样的治疗方法。我想起来了，这傢伙的爷爷是一名老中医，他只是卖卖药，他许会看啊！我对他表示怀疑。不过宁宁信了，不肯再去别处看。 原来，宁宁刚出来学校门口时，雨就下大了，他和一群毛手毛脚的少男少女们同时冲进了雨帘中，几个男孩骑自行车撞在了一起，结果宁宁伤得最重。那个直接撞他的小子连歉也没道，起来就骑上车子跑了。宁宁还委屈呢。 “你也别委屈了，你若是在学校等一会，避避雨，还有今天的事吗，这只是皮外伤，你就幸运吧。伤着骨头伤着筋你不也得受着，这都是教训，你在哪避会雨人家能撵你，那么一会就等不得了!难道你的命是大风颳来的，不值钱！你以为你的命是你自己的吗?任何一个人的生命都首先属于他所有亲人，其次才属于他自己！我们个人无权践踏她。”我批评宁宁了，遇事不动脑筋，竟想当然想咋着就咋着，对自己对家人不负责任。亏着没打雷，否则多危险！这个孩子简直太气人了。 夏季宁宁从来不拿雨具，不管你怎么叮嘱，有时甚至把我放到他书包里雨具还拿出来放在家。越来越来的，宁宁发展成一个粗线条男孩了，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真让人受不了。他还不改正，继续我行我素。宁宁就是这样以自己的方式处理自己的事情，对自己不负责任，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他哪一天变成这样的孩子了！我感觉不可思议，又无可奈何。心里七上八下的，唉，这不是，旧的毛病还未完全丢掉，新的毛病又到了。 2007年6月2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今天在单位，正好一个同事说起他的儿子来了，昨天的大雨他家孩子也被浇成了落汤鸡。他很生气地述说着：“不但这次，上次那场大雨，还打着雷呢，他也是顶着雨回去的。”原来这样的傻小子不只是宁宁自己啊！ 我也想起了上次下大雨的情形。那天雷雨交加，电闪雷鸣，想到宁宁没带雨具，又不知道避雨，我提心弔胆地穿上雨衣，又带上一件雨衣骑上自行车，顺着宁宁放学的路往前接应他。走到半路时，雨已经变成瓢泼大雨了，走在雨中我唿吸困难，睁不开眼睛，我还又担心看不清行人，错过宁宁。我努力地睁眼，再也走不了，只能下来在路边店门口张望着行人，行人寥寥无几。我心想：我本人都不是一个矫情的人，这样的大雨我还无法前行呢，宁宁应该不至于那么傻吧！ 第152页 我拐了回去，谁知我到家时，这个傻小子已经在家了，客厅地板上的水一汪汪、一片片。我气不打一处来，真想给他几下子。多危险啊！那雷接连不断地炸响，吓得我心一颤一颤的，都快飞出来了。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危险呢！ 看在宁宁湿漉漉的头髮，地上一堆湿衣服，我没训他。我在反思：一味的说服教育是不是不适合宁宁，他怎么就屡屡犯最低级、最让人无法原谅的错误呢! 宁宁一点也不知道保护自己，他给我的感觉是明知山中有虎，却偏向虎山行。你说他这是有意识锻鍊自己吧，似乎又太拔高了他；你说他傻吧，好像又委屈了他。反正他就是这样一个大事小事不是事，事事都任意而为的煳涂蛋。正因为如此，每当他放学晚回来一会，我在家就坐不住了，就得出去到大门口张望，直到远远的看见了他的身影，否则我的一颗悬着的心是无论如何都放不下的。宁宁就是我的心脏，他走到哪儿，把我的心脏带到哪儿，他什么时候回来，我的心自然回归原位。 ☆、第九十七章 2007年6月24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小慧家的冉冉，在今年的中考中，以七分之差与重点班失之交臂。他们一家人特别失望、沮丧，我也感到非常惋惜。一直优秀的冉冉在初中三年，最差的一次考年级组第五十一名，其余均在第一考场（年级组前三十名，一个考场三十人，按上一次考试名次分考场）。冉冉她们学校大，一个年级十五个班，一千来人。应该说，冉冉的成绩已经非常棒了。 冉冉所有学科相比较，更擅长文科，可是冉冉不漂亮，是个外观上看去很普通的女孩，我们担心她学文日后找工作时用人单位以貌取人，她不占优势，再说学文专业比较少，就业面窄。我们又去一个很有权威的熟人那里去谘询，他也建议冉冉学理。 “这孩子考这么高的分数，证明她不偏科，学文学理都没问题，那就应该学理。”他最后说。 定下来学理了，我就开始给她择班，给同学小许打电话，他正好负责今年高一新生的分班与任课教师的分工。 “冉冉的命不错，咱一下子就找到正神了，直接一步到位了。真幸运！”小慧笑眯眯地说，她异常高兴。 小慧说的是实话，找不到真神，就得托人拉关系，劳民伤财。如果冉冉的成绩平平，我也就不上心给她管了，关键是冉冉自幼优秀，一路走来一直有掌声和赞美。一旦但凭运气分班，她摊上不是很负责人的班主任，恐怕影响了孩子。这样的事例也不是没有过，因此我才十二分地关注。冉冉就是一个农民家的孩子，伤不起是真的。 冉冉的突出问题解决了，琪琪自进入初中后，更加刻苦，已经由班级二十多名前进到十来名的位置。我们大家也都分外欣喜。琪琪是几个孩子当中最让我担心的一个，她的父母文化都不高，他们只知道督促琪琪，却不能在功课上给予琪琪相应的帮助。一切都靠琪琪自己，再就是节假日到我们家来，我和宁宁帮她解决些疑难。这毕竟有限，它既不敢保证琪琪能及时排除困难，又搞得琪琪很疲惫。不过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2007年7月1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好友桂芳的女儿莉莉今年终于考上大学了。五年前的暑假，桂芳母女来到我家，让我给莉莉拿个主意。 原来莉莉以几分之差被挡在普通高中门外，她特别渴望读高中，央求她妈妈给她找入高中，她要去抢读。桂芳犹豫不决，三千元的抢读费，几乎是农民眼里的天文数字，到哪去找这笔钱！莉莉又不想复习。 我问莉莉：“你是想将来读大学，还是只读到高中毕业就结束读书生涯走向社会？” 莉莉说：“我当然想将来读大学了，考大学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做梦都想念大学。” “如果那样，我建议你还是复习。你想吧，你中考分数没够普高线，又不是出现了重大失误，就证明你初中基础砸得不实，知识掌握得也不够全面。如果你再复习一年，查缺补漏，明年你将会考个高分。到那时学校老师都会很重视你，你越学越有劲，一年就能冲到大学去。如果你抢读，你在班级就是个打狼的，老师不重视你，同学小瞧你，你会感觉很痛苦。你比较一下，哪个更适合你。”我有理有据地给莉莉做了分析。 桂芳在旁边也随声附和：“莉莉，我听你大姐说的有道理，咱就复习吧。那天你们班主任不都说了吗，如果你复习，她都能给你变成在级生吗！” 莉莉倒是小孩子，态度立马就不再那么决绝了。脸上也有了一丝喜色，看来她是听进去了。 “当然我这些都只是建议，仅供你参考，最后到底何去何从，还得你自己拿主意。”我又补充到。 莉莉是个懂情理的孩子，她说：“我回去再想想，还是复习对我比较有利。” 眨眼间五年过去了，莉莉去年只考上了专科，她没走，复习一年，今年考上了本科。桂芳一家分外高兴，她可是莉莉她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大家都为她骄傲自豪。莉莉终于长舒一口气，多年的夙愿终于变成了现实。我更为桂芳高兴，为了两个孩子能继续读书，桂芳远赴上海打工已经五年，一去就是一年。期间的辛苦甘甜，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思念亲人、惦记孩子的学习以及远离家乡的孤独吞噬着她。可她硬是咬牙坚持了下来，我佩服桂芳超人的意志力。 第153页 当初桂芳离家时，手头只有现从信用社借来的伍佰元贷款。上火车之前，她丈夫匆匆赶来，又要回去一百。桂芳在上海街头游荡，不知该如何去找工作。终于，她打听到了一家家政公司，人家介绍她去一对老夫妇家当保姆。此时桂芳手里只有三十块钱了。没有一技之长的桂芳格外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把二位瘫痪在床的老人伺候得舒舒服服，老人的儿子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特别感激桂芳，也特别关照桂芳。 五年间，二位老人相继辞世，那老夫妇的儿子就把桂芳介绍给他开家具店的朋友。如今，桂芳峰迴路转，柳暗花明。在家具店当店员，固定的工资外加卖出家具的提成，月收入不菲。 桂芳在电话里说：“小星，真是人挪活树挪死呀，我万万也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今天，早不知道外边挣钱比家里容易，我后悔自己出来晚了。” “你一个人背井离乡不容易，给孩子挣够学费就回来吧，钱多少是多啊！”我劝她。 “倒也是，可是你看看我们家那破房子都快塌架了，孩子没几年又该说媳妇了，我又感觉那屋子进不去了。”原来她还有更长远的打算。 桂芳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实在可喜可贺，人有所得就会有所失，桂芳几乎输掉了婚姻，她的婚姻已经名存实亡。一个成家立业的农村女人，要想在城里打拼出一片天地，要付出常人想像不到的艰辛和努力！ 2008年5月6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宁宁这段时间学习上没暴露出太大问题，小问题也不少。他开始厌倦思想政治课，这门课开始由八十多分降到七十多分。分数就是信号，就是状态。他的单科成绩的下降，搞得他的任课老师也不得劲，很被动。宁宁其他科目都学得很好，就这一科下去了，这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人科任老师当然有压力了，我能理解。我尽力做宁宁的工作，可是宁宁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还是老样子。这回就不只是科任老师着急了，我也开始着急。 经过上次风波之后，宁宁吸取教训，好长时间没生事。我还暗自得意呢：看来这小子总算吃一堑长一智了，终于不再手欠脚欠惹事生非了。不过这种得意刚一露头，我就马上警告自己：这小子可没准，小心为好。 这不今天晚上，我就接到了宁宁班一名女生家长的投诉电话，说是宁宁拍人家孩子头顶来，人家孩子头痛。我赶紧陪着小心说：“对不起，我先替孩子给你家孩子赔礼了，你看你们是自己到医院去检查，还是我领着你们孩子去做检查？” “检查倒是不用了，就是告诉你们孩子，再闹着玩可小心点……”那家长接着说。 “好，这个我一定做到，等孩子回来，我一定叮嘱他。”我虽嘴上这样说着，心里的气都满了，这孩子咋就这没心呢！我气得手痒痒，真想打他一顿。 我自己也明白，男孩子闹玩没深浅，手又重，准是把人家给拍痛了，否则人家不会找我的。 等宁宁放学回到家，我扳着自己没问他，到他写完作业，我的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宁宁，你过来，你今天又做错啥事了?” 宁宁努力思索着显出无辜的样子：“没有啊，我真的没做啥事。” 我几乎快相信他了,不过我不能被他的表象所迷惑，就说：“你仔细想想，在学校，你做什么了？” 宁宁见我声音都高了，更摸不着头脑了：“妈，我真的啥事都没干。” “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拍人家什么蒙蒙了？” “喔---是这个。她好招惹英磊我们几个男生，等我们回手了她又恼了……”宁宁更无辜地说。 “即使她先招惹你，你还是应该克制，你那大一张手，拍人家一下可不很痛吧！这没拍坏比啥都强，万一拍出个脑震盪来，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美吧你！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你不知道？你得记着点了，往后跟任何人不许动手，有事说事，动什么手呢！既然说到这了，我还得多说几句。即使你长大后交了女朋友，也得像爱护一朵娇艷的花那样爱护她，不许戳她一个手指头。女人啊，娇贵着呢！” 宁宁红了脸，我的苦口婆心不知宁宁听进去没有。 ☆、第九十八章 2009年4月24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就是因为宁宁对思想政治课的逐渐厌烦，从初二开始，宁宁被他们班的一个男生挤下金字塔尖，接着另一个班的一个男生又超过了宁宁。宁宁很郁闷，但是他对思想政治课依然亲近不起来。 初三上学期开始，我给他买了一本该科练习册，我们俩有时间就做点。宁宁做得很被动，基础知识题他很少出错，发挥题是他的软肋，不是答得要点不全面，就是抓住一点生发开去，不顾及其余。因此，他的思想政治试卷再也没上过八十分，人家在他前面的两个男孩每次都考八十好几分，有时九十多分。 中考来临，宁宁仍然不紧不慢，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他的不温不火令我着急万分。先生解劝我：“宁宁的思想政治恐怕就那样了，只要他语数英数理化没问题就好。宁宁将来学理科是肯定的了，到那时，政史就都不学了，它的优势就立即显现出来了。” 第154页 “话是那么说，可是，中考得不了高分，去不了实验班呀。”我忧心忡忡地说。 “你也别迷信那个什么所谓的实验班，那年你的那个学生在普通班，不也靠六百多分吗！是金子在哪里都发光。”先生安慰着我。 我心里明白，他比我更渴望宁宁考入实验班。只是男人吗，凡事量的开，看得远。 2009年7月15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转眼间，中考来到了眼前。恰好琪琪和宁宁都在一个考点，离家不远。我说：“我放假了在家没事做，给你们俩陪考吧。” “老妈可算了吧，陪啥考呀，离家也不远，十多分钟到了。你若非要陪就陪琪琪吧，反正我不用陪。”宁宁旗帜鲜明地拒绝了。 我每天看着琪琪走进考点，我就去单位看书等着她，等琪琪考完了我在接上她，我俩一起回家。宁宁即使看见我们了，也跟同学一起走。宁宁这是对我多年来的左右不离的看管厌烦了，他认为他自己这只小雏鹰长大了，他要摆脱束缚，独立翱翔于蓝天之上。他不愿再当那只风筝，被家长牢牢牵着飞不高飞不远。 中考之后的宁宁整日与同学在一起，逛书店、游公园，张同学家出来，李同学家进去。大家玩得兴高采烈、忘记早晚、忘记父母惦记。 玩了五天则戛然而止，几个好友相约去补理化了。原计划二十天的补习只进行了十三天，中考分下来了。第二天高一开学，据说是担心生源流失，才放分即开学。 宁宁所在的高中新高一仍旧设置三个实验班，宁宁被分在二班。按宁宁的总分，他进不去理科实验班，学校今年是按着语数英数理化的总分进行的选拔，全县前一百二十名平均分配成三个并列的班级。 琪琪考入普通班，比宁宁晚开学两天。 至此，宁宁的初升高分数、分班等等一系列的事情都迎刃而解了。琪琪只超出录取线十分，她也如愿以偿地考入了宁宁的学校。先生笑咪咪说：“咋样，我说啥来着，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吧。你就记着：车到山前必有路。” “是，你有先见之明行了吧！”我以此回敬他。先生外出工作多年，我一个人在家带着宁宁，我既当妈又当爹。宁宁还动辄给我制造些“惊心动魄”来考验我的承受力，我有多艰难恐怕只有我自己知道。 2009年12月31日星期四天气状况：晴 宁宁自进入高中以来，换了一个人似的。早晨按时起床，下晚自习归来，吃上点食物就写作业。如今再也没有了比如思想政治等那些令他生厌的学科了，他畅游在数理化的海洋里，喜不自禁，这些都是他的最爱，特别是理化，他视若珍宝。 宁宁面对新的环境、新的老师们，非常新奇，并且如鱼得水。宁宁的老师们也特别会调动孩子们的积极性，鼓励孩子的语言也很有趣。一天午饭时，宁宁喜滋滋的对我说：“妈，今天化学课上，一个问题谁都不会，只有我自己举手了，我还回答对了。你猜猜老师咋说的？”我摇摇头。 “老师说：‘晋宁，这个问题你也会，咱可是还没学呢，能说说你是怎样会的吗？’” “你到底是怎么会的？莫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吧！”我逗宁宁。 “妈---你说啥呢！我说：‘我是从我姐的课本上看到的。’老实说：‘晋宁，你真是个爱学习、有心计的孩子！’” 物理老师也是如此，极其温柔善良，说话温文尔雅，曼声细语。宁宁格外敬重她，她也视宁宁为自己孩子那样分外关心。宁宁是数理化老师的宠儿。安安当年进入高中只坚持了半个月，就开始松懈。宁宁入学快半年了，一如既往，既不是夜以继日，也不是吊儿郎当，他就那一个劲，把老师留的作业统统做完之后，自由看书。良好的学习态度、学习状态就是最大的成绩。宁宁第一次月考年级组第三十一名，期中考试年级组第八名，第三次月考，年级组第一名。宁宁信心百倍，志得意满。 开始时，我和宁宁同作息，渐渐地我坚持不住了。于是我就改为宁宁上晚自习时我睡觉，等宁宁下晚自习回来，我起来读书做家务。家里就我们母子俩，我实在不忍心在孩子挑灯夜战时唿唿睡大觉。我帮不上宁宁什么忙，只能尽量做好后勤保障，精神上支持他、慰藉他，让他时刻都能感受到来自父母的关爱。 2010年7月2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转眼之间，宁宁的高中生活已经结束了。这一年，宁宁成熟了许多，学习积极主动，从不用督促经营。与同学之间的关系也非常融洽和谐。宁宁班住宿生较多，有时有的孩子手头没钱了，让宁宁跟我说，宁宁很痛快地给他们带去，解决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宁宁尽可能地帮助同学，给住宿生买车票，买生活用品，他都没少做过。我从未反对过，一码地亮绿灯支持。难得宁宁有这份爱心，我必须义不容辞地支持。我还在设想：等宁宁上大学了，再引导他加入志愿者服务团队，多为弱势群体献爱心。 一年下来，宁宁的成绩一直在年级组前二十名之内。我们都异常高兴，宁宁终于让我省点心了。 琪琪成绩一般，但是琪琪是最用功最努力的一个，她把零零散散的时间都用来学习，可是成绩却一直没有大的起色。她很苦恼，我们都劝她：“只要你尽力了，就不要遗憾。”倒是她妈妈小兰，见琪琪考一次试没什么进步，考一次试没什么进步，总是徘徊不前，有时变得急躁，忍不住会埋怨琪琪几句，琪琪就委屈得落泪。 第155页 我们三姐妹的三个孩子在同一所高中，宁宁最优秀。小慧说：“别人都是瞎抓抓，谁也不如人家宁宁，不声不响，稳坐在年级组前二十名。”确实如此，宁宁是个非常低调的孩子，他淘气是淘气，但是他从不张扬，不炫耀。 当然最有成就的还要数冉冉。冉冉在那里只陪宁宁和琪琪一年，暑假后就该上大学去了。冉冉高考第一年就超过了一本线十一分，顺利地被湖南一所大学录取。冉冉最钟情的专业是gg设计，可是她的这个分数进不去此专业，她就选择了英语专业，打算入学以后再改到gg设计专业去，走一个曲线救国的路子。冉冉跃跃欲试，志在必得，不知他的设想能否行得通。 冉冉的三年高中生活，小慧有太多的感慨。冉冉爹---国庆，始终没有把冉冉将要上大学的费用当作一回事。愿意了就像模像样地打些日子工，不高兴了就在家呆上些天。小慧有时还跟他置气：你爱干不干，我也不催促，全随你的便。 如今冉冉考上大学了，小慧才回过味来。冉冉一上大学，家里存款所剩无几，下半年、以后三年的学费生活费短期内能挣来吗？小惠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先生早就说过她：“以后国庆再调皮不干活，都是你的错。他没有危机感意识不到，你可都想到了吧。你得领着他，哄着他，不管咋说，让他干活给孩子挣来学费为原则。” 小慧不愿意听：“哈，我还领着他，我喂喂他得了，他都多大了！” “他多大不管事，他就意识不到你吃他嚼他！国庆的责任意识还没到来，你只能哄着他，领着他，否则只靠你自己，你就浑身是铁，你能捻几根钉。你不能跟他置气。” 我在旁边也随声附和：“就是，你跟他置气，吃亏的是你自己。放着身板结实力不亏的大男人闲着，你拼死拼活，你一个女人家，再有本事能支起整个天吗？快面对现实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小慧终于不再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可能听进去点了，做小慧的工作可真难！她出奇的固执，令人望而生畏，她过去不这样啊，啥时变得刀枪不入了呢！ ☆、第九十九章 2010年9月19日星期日天气状况：雨 今天是星期天，连绵的秋雨下个没完没了，宁宁去数学深造班了，早就过了学习结束的时间了，可是依然不见宁宁的影子。我强迫自己等一会，再等一会，再等一会。已经过去一个半小时了，这指定是有事了，否则以宁宁的性格，他避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给老师打电话，老师说早就放学了，他跟禹健一起走的。过几分钟老师打过电话来：“禹健经常去网吧，他母亲说他也没回家呢，是不是这俩人去网吧了。” 我不寒而慄，心立马透心凉。我没有一点思想准备，我从来都把网吧、游戏厅看作洪水勐兽。每当经过那些场所门外，看见外边自行车、电动车一熘歪七扭八的，我都深恶痛绝：这不是，忙着进去玩的孩子们忙得连车子都顾不得好好摆放，他们被精神鸦片牢牢控制住了。麻醉了身体，麻醉了意志，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新闻、报刊等经常报导某地少年沉迷网路游戏，致使其走向抢劫、杀人的犯罪道路，或者猝死网吧的，或者窝在家里个把月不出门，终日打网游，与外界完全脱离。 一桩桩、一件件报导在我脑海中闪现，我再也等不下去了，穿好雨衣，带上一把伞准备出门，恰在此时，宁宁回来了，此时距离他们学习结束时间正好两小时。 宁宁把雨伞支在地上，表情有些不自在。 “宁宁，放学后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估计我的脸都是铁青的，因为声音在发颤。 “跟同学去书店看书了。”宁宁回答的不是很坚定。 “哪个同学？”我接着问。 “禹健。”宁宁依然不是很坚定。 “明明是你俩上网吧了，你为啥不直说？”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直接把谜底揭开了。 宁宁措手不及，还又狡辩：“真的是在书店看书来，不信你问禹健。” “我就是问禹健才知道你俩上网吧的，他已经全都说了。”我这样诈唬他。 宁宁到底没撒过谎，不再狡辩。我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哭倒在地，几乎背过气去。我一边打着宁宁一边哭诉着：“宁宁你个冤家，你可气死我了，你咋能去那种地方呢，那是你该去的地方吗？你爹刚才还打电话问你最近表现咋样呢，我还说很好，你让我再咋跟他说呀？你不爱惜你自己，你也应该心疼你爹呀，他背井离乡为的啥呀……”宁宁从没见过如此阵势，也吓坏了，赶忙把我抱起来，哭着说：“妈，我再也不去那地方了，我再也不让你失望了，你就别伤心了行吧。”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空前的绝望，感觉自己的天塌了，阳光明媚的生活瞬间失去了色彩，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我快要崩溃了，宁宁你让我拿什么去拯救你！ 我渐渐地平静下来，说：“宁宁你跟妈说实话，妈不再打你了，你说你总共去过几次了？” “暑假韩非我俩去过两次，加上今天共三次。”宁宁低着头，神情黯然，似乎后悔得很。 暑假宁宁没少往外跑，每次都说去韩非家写作业、玩会，他们肯定不是几次的事。我几乎悔青了肠子，我当时咋就那么混，轻易相信了宁宁。 第156页 因为高一一整年，宁宁都非常自律自觉。开超市的好姐妹都说宁宁自上了高中就变得沉静，以前他去人那里，总是把各式各样的商品放到人家电子秤上称；在人家光滑地面都打着滑熘往前跑。我认为他是真正成熟些了，不至于再犯大的错误了，就放松了对他的看管。 不想宁宁这次给我们来个惊天动地，我实在无法接受。晚上我给在西安工作的安安打发信息，安安要我别急，观察观察宁宁的表现再说。冉冉来信息安慰我，说当初她们班男生十有八九都上网吧，课间时经常在教室公开炫耀各自的体会，从不避讳，他们只瞒着老师。我心里依然七上八下，自责、懊悔等多种感情纠结在一起折磨着我，吞噬着我，我感觉世界末日来临般的恐怖、痛苦。 2010年12月5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宁宁自上网吧事件发生以来，状态一直不佳，再也不见了高一时候的积极进取、乐观向上、朝气蓬勃。宁宁总是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经常嘟噜着一张阴沉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没有任何办法，急得团团转、搓搓脚。 一天夜里，我突然听到一声清脆的撕纸声，我立即朝客厅望去，只见宁宁从厨房跑进了卧室。过一会，我发现宁宁的卧室有微弱的光，就悄悄走过去，原来他正在用手掌大的mp5看电子小说，他赶忙把它关掉，放在了枕下。 “给我。”他没动。我伸手去拿，他才极不情愿地拿给我。我回卧室看看表，1：15.我再也无法入睡，瞪着眼睛到天明。这么可人的一个孩子怎么说变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我痛苦彷徨。这时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又给我雪上加霜，宁宁考年级组第五十一名。家长会来临，我无法再一个人承受了，我给先生发去信息：宁宁他们后天开家长会，我没时间，你请假回来给她开家长会，老师要求必须参加。 果然，先生按时回来了。他不认识宁宁的老师们，觉得尴尬，让我陪同他去。本着详细了解宁宁在学校的表现以及各科情况，先生在宁宁教室听老师们轮流讲话的时候，我在走廊里分别跟各科老师见见面，老师们一致地说宁宁在课堂上表现一如既往，与过去没什么两样。我稍感欣慰，但是一个更大的麻烦让我不得不承认，他是在向我宣战。我跟理化老师介绍了宁宁子暑假以来在家里的表现，她们表示要侧面找宁宁谈谈话，看看宁宁的癥结究竟在哪里。 2010年12月25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时间在流逝，宁宁没多大改观，几乎天天面无表情，有时一天都不说一句话。家里的气氛整天都凝固成一团，让人压抑。 今天，宁宁上学走后，我给他收拾床铺，又在褥子底下发现一个手机，不用说他这是在用手机看电子小说或者上网。我明白给他藏起来不对，无动于衷我也做不到，于是我还是把手机放了起来。 我不动声色，宁宁也不吱声，继续他的冷战。期中考试如期来临，宁宁的成绩继续后退，已经到第六十多名去了。正好琪琪来了，我们三个坐在沙发上，谈论刚刚出分的期中考试，宁宁终于开口说话了。 “宁宁，你说说，正好琪琪也在，你的成绩一直在后退，你自己分析过没有，你感觉问题出在哪里？”我首先跟宁宁套近乎。 “妈，你也知道，我最近总是静不下心来，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烦，我也不想这样，我也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宁宁对自己这个糟心的成绩也不满意，但是他又无力回到过去，他自己也苦恼不已。 琪琪也鼓励宁宁：“宁宁你可不应该是这个成绩，你自己找找深层原因，你聪明、基础好，很快就能赶上去的。” 我也随声附和：“是啊宁宁，快振作起来吧。找回曾经的你自己。” “可是我毕竟不在状态太久太久了，一下子就把成绩给提上去恐怕也不太现实。这样我争取下次有一个提升。”宁宁动情地抓着我的手，眼泪噼里啪啦地滚了下来。 “宁宁以前是妈妈不对，总忽略你的感受，还曾经打过你两次。从现在开始，我不再打你，我打在你身上痛在我心里，为着你自己的前途命运，你看你自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负责任，让自己将来不后悔。” 三个来多月来，宁宁第一次开诚布公地和我们对话，说出了他自己真实的想法。宁宁接受不了连续后退的现实，但是让自己再回到高一时那种良好的状态，他一时又做不到。他自己也矛盾、彷徨、痛苦。为了带带宁宁，也为了改善一下琪琪的生活，我们决定琪琪来我家住一段时间。琪琪非常高兴，宁宁也感觉有个可以活跃气氛的人了，也乐不得琪琪来。 2011年1月12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转眼间，月考过去期末又来临了。上次月考，宁宁前进了两个名次，依然在六十名之外。他有些灰心丧气，开始怀疑自己：难道我真的不行？显然宁宁沉不住气，他有些动摇了。我又鼓励他：“就像跑步，你被别人落五十步，你这段时间只追上去二十几步，你跑人家也跑呢，你再加把劲，下次赶上去了，再下次就超过他们了。得一步一步地来，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慢慢来。” 宁宁的状态好在渐渐好转。期末考试，宁宁四十一名，前进二十多个名次。我给他一百元奖励。宁宁很高兴，但是对自己的成绩还不是很满意，他的目标是回到自己的年级组前二十名。 第157页 宁宁和琪琪学习上有伴，宁宁一直在写字檯上写作业，琪琪我俩在餐桌上。有时宁宁也来餐桌上来写作业，我们几个同学习，遇到问题共同解决，不知不觉间，我们越来越密切了。 ☆、第一百章 2011年7月18日星期一天气状况：晴 整整一个寒假，我再不敢松手，唯恐宁宁再迷恋网吧，只要宁宁哪天想上会网，我俩就带上笔记本电脑去我单位办公室玩一会（家里没有网）。宁宁对网络的迷恋依旧，只是多数时候能掌控自己，这是一个进步。我经过听专家讲座，结合美国作家海姆?g?吉诺特的《孩子，把你的手给我》，再结合宁宁的实际状况，决定假期让他四五天就上网玩上个两三个小时，开学之后每周末至少玩两小时，有时间、有地点地向他开放网络，让他对网络不再有神秘感。 我从杂志里看到，孩子们在课间谈论网络以及他们常玩的游戏，一点不会的或者干脆没接触过这些的孩子，不管他学习成绩多好，同学都会照样嘲笑他。估计宁宁也受过这种待遇吧，否则他怎么会如此痴迷！ 我终于明白，作为学习成绩优秀的孩子，优异的学习成绩只是其中之一，只能说明该生学习一个方面出类拔萃，并不能代表该生所有方面都优秀。一个真正优秀的孩子，他应该方方面面都不不落伍。看来之前是我自己认识上出了偏差。恰好我工作中要用到幻灯片，我需要自己制作，但是我自己做不地道，我就请宁宁帮忙。宁宁的水平远远超过了我，他完全可以当我的老师，我情不自禁地夸他：“宁宁不但比妈妈强多了，我看你比我们的电教员李老师还强呢，你能教会我，而我跟着他学竟然没学会。” 我看出宁宁特别受用。看来天底下不愿听好话的人极少，一直不看重名誉的宁宁也脱离不了俗套。 时间进入二〇一一年后，比火箭还快，转眼之间到期末了。前三次考试，宁宁都有不同程度的进步，但是依然在三十名之外，他不甘心。 “快要期末考试了，不能这样下去了，我得火一把了。”宁宁今天午饭时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誓言。我和琪琪相互对望一眼都笑了。 宁宁的承受力明显高于从前了。物理、化学竞赛初选他都没被选中，当然省级的竞赛他更没摸着大门。曾经的理化高手被拒之门外，他有多不甘，有多么无奈。其实这类竞赛正适合他，他脑子灵活，学知识开放。我也遗憾地直跺脚，但是一切为时已晚。好在宁宁期末考到年级组第十名，给他自己一个交代，也以实力证明他自己行，为他自己的高二生活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但是，他也为自己迷恋网络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与他盼望已久的理化竞赛失之交臂。不说他，连我都痛彻心扉。 2011年7月2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母亲做白内障手术的日子。我们没告诉远在外地的小战一家。除了安安、冉冉，在家的孩子和我们三姐妹及小军都守在手术室外边。母亲的手术没什么大碍，上海来的专家亲自主刀。倒是小军更让大家揪心，他离着医生的“他至多还有六个月的生命期限”的预言还有一个多月了，小军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他自己不知道，还一心一意地盼着家里过好。 今年正月初一夜里，正在麻将馆打牌正酣的小军突然感觉不适，到外边去吐了好多血，几近昏迷。等救护车把他拉进医院，他都不十分清醒。诊断结果不言而喻，小军已经被判了死刑。我们没敢告诉他，以小军的脾气，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病情，两个月都到不了，就得崩溃而死。从正月至今小军已经住过三次院了，医生已经嘱咐过我们：再犯病了也不要来医院了，他的病已经没得救了。 自小军病重以来，母亲昼夜忧嘆、哭泣。母亲已经完全忘记了小军之前的不足，只记得他的好。也的确如此，最近几年，小军越来表现越好，他好好过日子，生病干不动活，就专门在家哄孙子依新（光光的儿子）。他带着孩子进进出出，去母亲家和母亲坐着。有时母亲在院子里干活，他就坐在旁边哄着孩子看着母亲，母子俩也没有多少话说，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两尊雕像。母亲挪到阴凉处，他也跟到阴凉处。他每天至少去看望母亲两次，母亲那怕半天看不到他就会抓耳挠腮，坐立不安。母子俩享受着这最后的亲情，无比亲切温馨。 2011年9月14日星期三天气状况：晴 前天是农历八月十五，就是在那千家万户举家团圆的时刻，小军却于早晨走完了他短暂的一生。他还有四个月才过四十八岁生日。可惜了他的年轻，可惜了他走上正轨才三年，可惜了他回归亲情才不久，老天就再也不给他机会了。 这一夜，他吐了四次血，慢慢地，他陷入了昏迷。一会儿，他甦醒过来，说：“上医院吧，反正都得去的。”我、小战、小慧和小兰四姐弟看看光光妈妈，我们谁也没吱声。小军用右手挠挠脸，又沉沉地睡去。 光光妈妈头天晚上就跟我们说了，医生已经说过他再犯病也不要去医院了，医生也已经没治了，她就决定不再送小军去医院了。我们没有反对，去医院也只能延长几天寿命，小军遭罪，家里遭钱，已经于事无补了。其实小军第四次住院才回来十来天。那次家人送小军去医院医生都惊讶：“这人还在呢？我以为他早不在了呢。” 第158页 快天亮时，小军开始挣扎，他大口喘会粗气，嘴一张一合要说话，却已经一句话说不出。我明白他放心不下还未结婚的明明，他有话要嘱咐我们。我哭着大声说：“小军，你就放心地走吧，我们会竭尽全力替你照顾你的家的……”尽管我们早有思想准备，但是这一刻的到来还是令我们全家人方寸大乱。我们接受不了小军已经离开了我们的现实。十四白天他还和我们谈笑风生，他还打算着怎样给明明换台大车，到哪里去干活，多长时间能挣回了本钱等等。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怎样发家致富，考虑得周到全面。 小军如今直挺挺躺在棺材里，带着对人世的留恋与不舍，带着对亲人的眷恋，独自赴黄泉去了。我们四姐弟妹都哭得死去活来，哭得天昏地暗，哭得肝肠寸断。父亲去世三十年后，小军就前去陪护他了。这对冤家父子，以这样一种形式在另一个世界见面了，不知他们和好了没有。 我们的父亲去世时我和小战都没在现场，那时我们也都还小，只是伤心难过了一阵子。如今，我们中最小的小兰也已经人到中年，我们对骨肉、手足亲情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更独特的感受。我们兄弟姐妹已经团结得像一块钢板了，可惜才只有短短的几年，钢板就被无情地锯掉一个角。我们本来就是一只手的五根指头，突然被砍去一根，大手鲜血直流，痛得我们无法唿吸视听，痛得我们倒地翻滚。它再也不完整了，它残疾了。 母亲更是痛不欲生，白髮人送黑髮人，她是怎样得哀伤与悲痛啊！母亲中年时眼看着她的丈夫---我们的父亲在她怀了咽下最后一口气，晚年又眼睁睁望着身边唯一的儿子先她而去。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小军的身影，哪怕望眼欲穿，哪怕沧海变桑田！母亲已经哭不出声了，我们劝她节哀的话语还未出口，已经泪千行…… 想到小军最后的几句话“上医院吧，反正都得去的”，我们竟然没人回应，我们哪怕撒个谎说“车马上就来了”或者“车在路上”以安慰他荒芜恐惧的心灵，我的心此时也会好受些。母亲反过来安慰我：“别难过了，你也对得起他了，他是穿着你给他买的衣服走的。活着时你也没少管他。”我依然难过，几天来，我的泪水几乎没断过。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他，醒着时他的笑容在我眼前晃动，爽朗笑声在我耳畔迴响；入睡后他又在我依稀的梦里。一切都挥之不去。 有过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比如小军当年下蛋的事，他给我买的那双样式独特奇怪的凉鞋；有过多少亲人，仿佛还在我身边，比如父亲、二婶、小军，可是在我有生之年却再也不得与他们相见。这是一种怎样的煎熬与无奈！ 2011年9月17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上午，我回家经过堂哥家门口，堂嫂正在门口干活。她忙迎上前对我说：“昨天我去看望婶婶，她正坐在炕上哭呢，我想她准是想小军了，刚想劝她，她自己说了：‘我忘记小军的摸样了，咋想也想不起来了。’”顿时，堂嫂我俩都落泪了。 我和母亲说话时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又说到小军。可是我三避让、两避让，就又被母亲把话题给拉到小军身上去了。我明白，我们母女都无法绕开他了。母亲说：“我比你爸死的时候还痛苦呢！” 母亲竟然用了“痛苦”一词，她没文化，说话时几乎满口方言土语，可见她痛苦的程度，显然已经到了极点！ 我这才想起，早些年小军不着调道，他自己没照片，更无与家人的合影。那年他需要一张一寸照，恰好宁宁去了姥姥家，他们相遇在一起，宁宁给他拍了一张。不料这张照片成了绝版，小军的遗像就是把此照放大而成。 之前我们都被小军的不久于人世的噩耗击蒙了，竟然没想到在小军在世时拍一张全家福。我们都昏了头了。否则，母亲也不会因想不起他的摸样而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哭泣。人们常说：父母想孩子是一生一世永远忘不了，孩子想父母只是一时一刻就过去。我不敢完全苟同，子女是父母身上掉下来的肉，骨肉亲情肯定是终生难忘。我要说的是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之情，亦是时刻记挂，毕竟血浓于水啊！ 小军，姐姐有一件事情拜託你：你就给我们大家一一托个梦吧，告诉我们你在那边过得很好，别再让母亲总是因惦记你而伤心流泪了，好吗？ ☆、第一百零一章【大结局】 2011年10月22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是小军五七忌日，亲朋及小军生前好友们都来了。大家给带他来小山似的一大堆黑纸，光光、明明还给他定制了一些纸草，包括一台轿车、一台电视机等等。这些寄託亲人哀思的物件，你一眼不瞧，山似的一垛纸钱你可要出来捡干净，在那里再也不必费力劳神打扑克玩麻将。你如泉下有知，就保养身体，修身养性，保佑堂上老母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吧；保佑孙男弟女们健康茁壮成长，童家一代更比一代强。 袁枚在《祭妹文》里写到：“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唿哀哉！呜唿哀哉！”其文句何其凄凉，此情此景，姐姐的心境与袁枚的完全一样，想见一面魂牵梦绕的你，我瞪大眼睛却终不见你的身影；想听你喊我一声“姐”，都已经成了非分之想。我们就这样从此咫尺天涯，天各一方，永无相见之日。一切只能在梦中。如果你的魂魄还未走远，就回来在梦中相见一次吧。 第159页 我一边哭泣一边自言自语，说给小军听，也是在安慰自己。秋风阵阵，秋意正浓，你才迈进人生的秋季，就英年早逝，撒手人寰，去另一个世界独享清闲。说你自私吧，你确是一个厚道之人；说你不自私吧，你就那样决绝地走了，留给亲人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思念。我们都该回去了，祝你一路走好！你放心，你的明明不久即将结婚了，新妇就是你在世时明明相看过的那个姑娘，你曾经见过面的。明明虽然没能从事他梦寐以求的音乐工作，但是他每天开着车，奔驰在建筑工地上，也其乐无穷。人只要手脚勤快不惜力，能吃苦来能耐劳，发家致富是迟早的事。 2011年11月1日星期二天气状况：晴 今天去医院看望一个病人，睹物思人，又禁不住又想起小军在此住院时的场景。他最后这两次住院，我每天都至少去医院陪伴小军两小时，小军在床上躺着，光光妈妈我们俩坐在另一张床上。我们家长里短，家里的九个孩子和老人，邻里亲戚，都是我们谈论的对象。但是最多的还是光光和明明，小军念念不忘他的两个儿子，关怀他们的程度、慈爱的目光令我们嫉妒。回归亲情队伍后的小军，说着说着别的事，嗯，不知啥时候已经转到他儿子身上去了。望着他牵挂的神情，我在想：老天啊，您就再发发慈悲，多给小军些时日吧，让他把亏欠老婆孩子的亲情还回去吧，不然他会死不瞑目的。 偶尔我有事去晚了，小军就会和光光妈妈说：“姐咋还没来呢？”过一会等我到了，他高兴得像盼回来了出门妈妈的孩子。自小军叛逆以来中间三十来年，我们姐弟无法沟通、无法对话，等到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时，我们的兄弟姐妹情缘却走到了尽头。情意绵绵缘已尽，骨肉手足何以堪！ 2011年12月4日星期日天气状况：晴 自小军去世后，我的记忆力明显衰退，有些事，如果再无人提起，恐怕就永远忘了。头髮几乎全白了，如果不染的话，任它长长了，就是一个白髮老妪。我开始有危机感，以此速度衰老下去，用不了几年，我就成了一个典型的痴呆来太婆了。 好在有一件事我没忘，我还记得照顾宁宁，记得关心他的学习。其实宁宁有高二时的教训，已经真正地成长了、成熟了。回归前二十名的成绩给予了他自信，他舅舅小军的去世几乎击垮了我的意志。他不忍心再往我的伤口上撒盐，他时时刻刻关心着我，用优异的成绩来安慰我，以早日把我从悲伤中解救出来。 为了排遣悲伤和思念，我拼命读书、做家务，我时刻让自己有事做。 今天晚上我读宋词，当读到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一词时，触景生情，不觉悲从中来，眼泪扑又簌簌落下来，宁宁见此立即明白了，马上拿过去我的手中书，声称他不明白“怙恶不悛”的“悛”的意思，要我解释给他听，我明白他这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故意地制造一个问题。 那天我不知不觉地哼起以前看过的台湾电视剧《星星知我心》的主题曲。《星星知我心》堪称情感剧的翘楚之作，主题曲更是忧伤哀婉，当我唱到“生命的尽头是轻烟，我把切切的思念……”几句歌词时，宁宁赶紧在那边喊我：“马快给我找双干净袜子来，我都要迟到了！” 宁宁时刻关注着我的情绪变化，我从心底感激宁宁。宁宁真的越来越懂事了，他把汪国真的《旅程》：“意志倒下的时候\生命也就不再屹立\歪歪斜斜的身影\又怎耐得\秋叶萧瑟\晚来风急\垂下头颅\只是为了让思想扬起\你若有一个不屈的灵魂\脚下，就会有一片坚实的土地\无论走向何方\都会有无数双眼睛跟随着你\从别人那里\我们认识了自己”递给我读。我明白他的用意。 我突然勐醒，我得振作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发疯发狂的。我已经连累孩子了。 2012年5月12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农历四月十五，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东院二奶奶的二女儿珠子姑姑去世了。如果说昨天珠子姑姑的母亲去世，大家已经没有太多悲伤的话（她已经瘫痪在床一年多，不会吃喝拉撒，不认识任何人），那么今天珠子姑姑的离世则是我们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接受的悲剧。 昨天晚上，就在大家为二奶奶送行的时候，珠子姑姑哭着哭着突然背了过去，在场的人们顿时乱作一团，掐人中、大声唿喊，她都没有知觉。她的儿子飞也似的跑过去开来车，载上珠子姑姑迅速驶向医院。 在抢救室，珠子姑姑慢慢睁开了眼睛，气息微弱地说：“我没事，在咱村小医生那输点液就好了，咱回去吧。”她三妹拉着她的手，含着眼泪说：“二姐，刚才你可把我们给吓死了。”医生们开始问着一些常规问题，珠子姑姑没回答两个又昏厥过去，医生逐出家属开始抢救，珠子姑姑再也没有清醒过来。她的嫂子在家找人给他看看，人说：“病人的魂魄已经离她远去了，救不回来了。”到下午，珠子姑姑的气息一会比一会微弱，那最后一口气自然地就消失了。 第160页 四十七岁的珠子姑姑就这样走完了她的一生。她孝顺的儿子、善解人意的丈夫经受不起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两个大男人抓着珠子姑姑的胳膊痛哭失声，长跪不起。哭得医生都泪眼婆娑，背过脸去。 大家两天失去两位亲人，尤其珠子姑姑的儿子，他大学刚毕业，还未来得及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母亲就离他而去了，连个机会都不给他。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怎样的悲怆啊！ 胖子、珠子姐妹俩及我和小军姐弟俩，是儿时的四个固定伙伴，我们做陶罐、抓蚂蚱，上山捡柴禾一起去，下田打猪草一起回，哄孩子、上下学……几乎一切活动都步调一致，我们曾经是一个不可分割的小集体。我们都年幼丧父，都曾歷经人间悲苦磨难。我们同命相连，我们惺惺相惜。不同的是她们姐妹的母亲再嫁，多了一对弟、妹却失去了母爱（她们的母亲精神失常）；我们的母亲始终如一，小军却中途迷失三十年。如今，我们四个玩伴，相隔不到一年，竟然走了两个。逝者长依依，存者且偷生。有高堂在上，我不敢称自己老，可是…… 2012年6月8日星期五天气状况：晴 宁宁和琪琪在向着高考的终点作着最后的冲刺，尤其是宁宁，三次模拟考试成绩一次比一次好，三模高达六百四十多分。宁宁踌躇满志，志在必得，正常情况下，他考一本里的重点院校毫无问题。琪琪也稳中有升，只是幅度极小，每次一两名，也能考上一所一般的二本院校。 尽管如此，两个孩子一点都不放松自己，宁宁每晚学习到十一点多钟，有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招唿他起来脱了衣服睡。宁宁坐直了揉揉眼睛继续写或者算，还拍着脑门自责：“咋还睡着了呢！” 有时宁宁实在困极了，我只好把他扶到床上，宁宁倒头便睡，我只能帮助他把衣服脱下来，给他盖上被子，关灯退出来。有几次宁宁和衣而眠，我没忍心惊动他。 琪琪也想像宁宁那样占一头，好好利用晚上的时间，可是当睡意袭来的时候，她实在赶不走瞌睡虫，只能睡去，叫我早晨五点就叫醒她。 我变着花样给孩子们做饭，可是他们都没怎么有食慾。连日的疲劳加上考前的焦虑，折磨得孩子们吃什么都不香。我只能多给孩子们买些时新的水果，再让孩子们牛奶不断，以加强营养。 孩子们学得好辛苦，我也好心疼，我盼着高考早点到来，好让孩子们早日解放；可是我又惧怕高考的步伐走得太快，担心孩子们准备得不充分，影响他们的成绩。高考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她迈着轻捷的步子姗姗而来。 安安当年考前失眠影响了成绩，我至今耿耿于怀。于是，我让宁宁前几天就到我的大床上来睡，一边观察他的睡眠情况。先生专门请了假回来，正好他陪护宁宁，我陪护琪琪，结果琪琪说她自己一个人习惯了，别人睡在身边反倒不习惯。 高考第一天，先生要送宁宁，宁宁不让，他要自己走。恰好邻居家有专车接送他们自己孩子，硬要宁宁来回坐他们车，宁宁拗不过只好坐车了。我专门负责接送琪琪。 上午宁宁回来还得意忘形：“语文很简单。超乎了我的意料。”下午回来就开始吐槽：“那数学啥破题，我答得不好。”有些发蔫。我劝慰他：“你认为考得不好的未必赖，因为你对它要求相对高。放心吧赖不了，你的实力在那呢！” 第二天上午宁宁可真的考傻了，到家来直跺脚，说是物理一道十五分的大题，从开始带入的那个数就是三，人家原题是二。宁宁理综做得异常地顺，他的目标是二百八十分以上。理综是宁宁的最长项，三摸他就得了二百八十六分。正是由于如此，他对理综格外期待，结果尽管他提前半小时就做完了，检查了两边都没有检查出来。宁宁太紧张了，对该科抱的期望值也太高了，反倒发挥得不理想。 我担心影响他下一科考试，“这样的题至多给你刨个三两分，因你的步骤都对。”我安慰着宁宁。 下午那一科英语，宁宁说啥也不坐人家车了，他心里郁闷，坐在车里更闷。他要自己骑自行车走，不让他爹陪同，先生硬是一路紧随其后，看着他到考点了才放心地回来了。 2012年6月23日星期六天气状况：晴 今天凌晨，宁宁的高考成绩出来了，宁宁以六百三十九分的优异成绩进入全县前十名。我们都高兴得无法描述，而宁宁却依然后悔不迭、遗憾不已：“如果我那个物理大题不失误，如果我在高二那年不倒槽，如果我再努把力……”宁宁不住的自责着。 以宁宁的成绩，报考一类九大院校中的（北大、清华之外）一般理工科专业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琪琪也终于以微弱的优势上了二本线，琪琪很满意，他的家长更骄傲、自豪，琪琪是她父亲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她的爷爷奶奶笑得孩子一般，布满核桃皱纹的面部，只剩下掉了门牙的嘴巴，可爱的像两个天使。 光光、明明小哥俩比着赛过日子，一家人都一心一意地教育着一新。再过几个月，明明的孩子也该出世了，明明已经给孩子选好了名字，男孩叫一鸣，女孩叫一凡。 童家自光光的太爷爷至今近百年，风雨如晦血雨腥风几十载，皆源自一个人年轻时犯下的一个错误，致使四代人深陷其泥沼中，拼命挣扎，祖孙三人因此早亡，家族几十口受牵连，蒙羞受辱。人啊，千万要堂堂正正做人，尽心竭力做事；要做正人君子，不行苟且之事；不贪一时声色犬马之欢，只求后代儿孙永世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