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从未如此热血1: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 第1页 [军事小说] 《战争从未如此热血1: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作者:关河五十州【完结】 目录 版权资讯 第一章 日本军人赌国运 德意日成了铁哥们儿 司令官被人喝了倒彩 这个计划很冒险 东条这厮很不称职 怕输的“赌徒” 演技高超的“影帝” 谁说这是“贬官” 太平洋舰队遭痛扁 山姆大叔怒沖沖 第二章 菲律宾名将对决 就不让你藏猫儿 “珍珠港”第二 用“卒”干掉“帅” 日机狂炸远东舰队 极有个性的麦克阿瑟 酷哥临战也紧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远东的“敦刻尔克” 满脸褶子还出来卖萌 日军转行搞“开荒” 司令官被人放了鸽子 日军猪一样的发挥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第三章 新加坡英日死掐 “咸鱼”也能翻生 燕雀安知鹌鹑之志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比困难,谁都一大堆 棺材拉门口,自己吓自己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日军的“特种部队” 马来西亚之战悲歌多 军人和女人一样善妒 包变成了励志叔 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 意志薄弱的先倒下 第四章 盟军苦战悲歌多 四胞胎孩子怎么管 悍不畏死的伞兵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霸气侧漏的鱼雷 悲怆的海上大决斗 好不容易阴你一把 这个支队不要命 居然不知让着老东家 哥们儿,冲过封锁线 “我将回去”的承诺 军司令官也“旷课” 大本营里浑蛋多 这个师团擅长做生意 投降真的非我所愿 钻进山林打敌人 驸马爷战争镀金 星条旗在迎风飘扬 正规作战已完全失败 第五章 千里奔袭扬武威 政府遮掩丑事的小把戏 神到爆棚的新领导 老领导的苦逼谢幕 嘻嘻哈哈的“老顽童” “蛮牛”请缨当先锋 羞于提及的战绩 把炸弹扔到东京去 高层人物的忧心 大胆变招儿,险中出奇 “香格里拉”在哪儿 第六章 珊瑚海航母互搏 真实版《暗算》 谁都不想当替补 发现了目标 “大鱼”俯冲咬航母 日机停靠美军航母 击伤日军航母“翔鹤”号 海空大拼杀 “坚持到底的女人” 第七章 中途岛山雨欲来 用鱼叉叉小虾 设个圈套让你钻 超级战列舰 耍无赖的演习 可我们还是会打赢 不祥预兆真是多 全力防卫中途岛 大将因病离战场 大家都想当英雄 小伙子撞大运 争先恐后炸“主力” 养精蓄锐钓“大鱼” 惊人的预测力 死心眼的日军飞行员 眼看着战友被射死 神奇的钞票 第八章 硝烟滚滚战犹酣 鱼雷机分队失利 超神奇的油箱 黄金预备队 机动部队的烦恼 活着归来是奇蹟 指挥官脑子乱 不停歇的连轴空袭 做一只聪明的老鼠 令人震惊的报告 好钢要用到刀刃上 牢牢记着队长的话 来一个灭一个 终于发现了“大鱼” 有言道,祸不单行 期望被彻底打破 挨揍的滋味不好受 前浪死在沙滩上 死也要死在蓝天上 长官陪同舰船亡 美军将领不上钩 无须放弃时放弃 就是不上当 战争,还在继续 引子 第九章 到油锅里捞钱花 金丝鸟的故事 瘟疫行动 最低限度 一个葫芦一个瓢 寒毛一竖 黑眼睛 别无他途 带进了沟里 碰见鬼了 铁底湾 第十章 所有魔鬼都出动了 掘它个金娃娃 无限纳闷 一个也不要留 最后一根钉子 水落得归槽 火到猪头烂 喝口凉水都塞牙 东京快车 查理洗衣机 第十一章 倒在沟里便成棺材 关键战略点 看谁先进坟墓 血染的山岭 中世纪 小伎俩 出门遭暗算 转折点 贱人就是矫情 老大就是老大 度日如年的感觉 梦寐以求的东西 第十二章 流泪眼对流泪眼 山中老虎 一慌就没章法 乞丐兵 洁癖 小巫见大巫 走马换将 第2页 最烫手的马铃薯 丸山道 浑的只是浑 隔河灭鬼 第十三章 连骨头都觉得发冷 露脸就爆头 很大的开阔地 防空洞星期天 可悲的昆虫 昙花一现 胳膊拧不过大腿 最完美教案 各赶各的道 勇往直前 关二爷卖豆腐 蜂坚强 第十四章 天黑请闭眼 老虎钳 无底洞 挺身攻击队 杀舰游戏 酒吧斗殴 星球爆炸 劫数难逃 中了头彩 最后一张王牌 先下米的先吃饭 狠狠地揍他们 以一打三 容易得来容易舍 第十五章 你们就是英雄 往墙壁涂泥坯 死亡岛 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大闹天宫 铁桶输送 美版八路军 金凯德法则 不发光火药 望眼欲穿 胜利是春药 暗藏玄机 最后的晚餐 你推我搡 皇帝的新装 地狱景象 “太平洋上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第十六章 谁才配活着 不胜利,毋宁死 “天佑计划” 为时已晚 这里是巴丹 故弄玄虚 “纽几内亚敬礼” 该死的山道 难躲的是债 最大的灾难 第十七章 杀个人就像掐个虱子 非常之举 八仙过海 连金刚来了都难以撞开 最血腥的战斗 勇士的代表 命运的裁决 该不该骂 组团攻击 打水漂 集体表演 低语的死神 恶魔方阵 引子 第十八章 老爹去看黄鼠狼了 死亡请柬 復仇者行动 不是有事故 猎杀孔雀 追人的变成了被追的 声东击西 死期来临 第十九章 被打死的那种感觉 一见钟情 蛙跳战术 电子狗 六英寸机关枪 找星星的能手 战斗神经症 古罗马战法 莫名其妙地沉了 第二十章 像眼镜蛇那样攻击 倏地一跳 第一枚“硬币” 后生可畏 现在就请你们上马 姜是老的辣 空中打火机 不亚于一次赌博 自娱自乐 无价之宝 盲战 31节伯克 很血腥,也很累人 第二十一章 在刀尖上行走 判断和智慧 鱼没上钩 涂抹 刀山剑海 成败未卜 90%都是等候 死亡之岛 如狼似虎 老子天下第一 目标高地 寡妇树 新年礼物 第二十二章 找碗水就能吞下肚 狮子搏兔 秘密武器 乌云压顶 摇摇欲坠 鸟尽弓藏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兵不厌诈 小孩子放鞭炮 更危险的境地 天罗地网 第二十三章 鲸鱼肚子里生出了许多小鱼 决死线 擦肩而过 油断大敌 三级跳 化危机为战机 渐入佳境 乐极生悲 烂摊子 东京玫瑰 爱国纵队 大败亏输 第二十四章 地狱之门的嚮导 自有算计 外围歼击 火鸡大捕杀 “美得令人无法相信”的画面 菜板上的肉 可怕的嘆息 欺骗式宣传 绅士俱乐部 一条命拼七条命 没精打采的羊群 殭尸流 自杀岩 大义灭亲 第二十五章 尝将冷眼观螃蟹 渡海侦察记 不攻自溃 最险恶的地形 醉卧沙场 猴戏 再表演一次 第二十六章 向地狱发起攻击 “蛙跳”不是什么都能跳 麦克阿瑟在哪里 最合格的将官 僵持行动 天然堡垒 最大号的日本佬 最糟糕的一天 比登陆更可怕的事情 听力训练 不可思议的山岭 还剩多少人 纪念品猎手 以命相赌的追逐赛 瓶子里的两只蝎子 第二十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早干什么去了 车还是那套车 临门一脚 我回来了 大吉大利的好梦 肚皮官司 突入作战 天衣无缝 孤注一掷 神风敢死队 “大象”与“黄蜂” 送入敌人口中的一块肉 终于逮到你了 引子 第二十八章 拿纸团砸钢盔 天罗地网 连一块皮也没有擦破 惊到没法活了 万籁俱寂 牺牲战术 第3页 千钧一髮 捨命进攻 我们需要的其实是一名号手 “病中孤妇” 骗局 体无完肤 全世界都想知道 秋风扫落叶 得便宜处失便宜 这叫挨打 暗黑战法 第二十九章 血管在哪里 强心剂 二号公路 断头岭 战壕足 门外汉 此地无银三百两 新式武器 叫花子兵 意料不到的棋子 背后插刀 圣诞攻势 虚构的幻影 第三十章 奇妙的冒险 越左越好 可耻的逃兵 山下地雷 向马尼拉冲刺 这傢伙准是个疯子 展现绝活的时机 陆军特种兵 穿越地狱 恐怖游戏 “攻占巴士底狱” 幽灵战士 生命行军 眼见为实 王者归来 飞行炮兵 君命有所不受 越玩越上瘾 第三十一章 谁也活不成 成本与收益 不寻常的对手 回天无力般的悲哀 风中之烛光 只有让陆战队来啃 你们这些兔崽子 丑得不能再丑 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碰上去就是一个死 克服恐惧 双腿都是软的 高明的浑蛋 第三十二章 地狱里的噩梦 “洞穴里的神风敢死队” 潜行的狼 从“热岩”变成了“火岩” 这一幕太美了 火刚熄灭的地狱 绞肉机 更多地耍心机 本掩体为私人财产 错误的夜袭战 死亡谷 这是一次赌博 他们是我的人 最艰苦的一仗 第三十三章 银色魔弹 来自于西伯利亚的妖风 无人能活着回来 “火焰风暴” 看上去不错 往死里整的节奏 第三十四章 置身于铁岛之上 惊你一身冷汗 拖油瓶 提前拔除了一颗钉子 愚人节 愿者成交 菊水特攻 纯粹的自杀行动 霸王硬上弓 不要老想到死 好像是纸煳的一般 慈悲的一击 第三十五章 战争也是一种探险 请君入瓮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上上策 一次都未刷到要害 抵抗转强 和尚道士的命 特攻年 樱花弹 不沉之舰 硫黄岛战役的增强版 钟不叩不鸣 第三十六章 多幸运呀,你还能活着 小狗们回来了 五则攻之 眼泪战术 如堕冰窖 谨慎过头 度日如年 一个孤零零的“幽灵” 绝处逢生 空降突击 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拼死出击 打错了算盘 难解难分 铁的准则 你最好趴下 于事无补 他们用不着跟死人打仗 第三十七章 我们赌赢了 烧到和炸到他们投降为止 不甘心 要割这么多的肉 触目惊心的影像 先礼后兵 不是恐吓,是真的 忍不住也得忍 礼物 没有人能永远活着 最光明的日期 版权资讯 战争从未如此热血:二战美日太平洋大对决 作  者: 关河五十州 本书由“行行”整理,如果你不知道读什么书或者想获得更多免费电子书请加小编微信或qq:2338856113 小编也和结交一些喜欢读书的朋友 或者关注小编个人微信公众号名称:幸福的味道 id:d716-716 为了方便书友朋友找书和看书,小编自己做了一个电子书下载网站,网站的名称为:周读 网址:http://.ireadweek 第一章 日本军人赌国运 山本五十六担任日本联合舰队司令时,正好56岁,与他父亲生他那一年同岁。山本是长冈人,他神采飞扬地问他的同乡好友:“你以前是否想过,在长冈这块土地上也能出一位海军联合舰队司令?” 就日本海军军人而言,联合舰队司令不仅是职位,还代表着最高荣誉,山本没有理由不为之欣喜。然而仅隔一年,这种踌躇满志就变成了忧郁纠结,他对秘书说:“你将至少三次看到东京被夷为平地,我们在劫难逃。”让山本陷入焦灼不安的是当时日本朝野盛行的一个主张:与德国结盟。 这个结盟可不是光一起拉拉小手、搂搂肩膀那样简单,它是军事同盟,并且矛头直指英美。换言之,如果日本跟德国成了两肋插刀的铁哥们儿,就得跟美国成为势不两立的冤家对头,而这一点恰恰是山本最为忌惮的。 山本年轻时,曾去欧美进行过考察。考察结束后他,大发感慨:“凭日本的国力,根本不能与美国为敌。在海军建设上,更不能与之进行军备竞赛。” 直到已过知天命的年龄,山本还是这个观点,认为与美国相比,日本的军事力量还差着老鼻子呢,所以决不能在太岁头上动土,更不能替德国人火中取栗。 第4页 因为坚持己见,山本不仅被视为海军里的亲英美派,还差点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德意日成了铁哥们儿 那还是山本在担任海军次官时,有一段时间,经常有些不伦不类的人跑到海军省,一进门就叫嚷着要见山本。这些人都穿着长及膝盖的和服,蹬着木屐。负责接待的海军省秘书官实松让察言观色,左看右看,都觉得这些人不像山本的粉丝,便把他们引进秘书室,想听听他们到底有些什么要求。 没什么特别要求,程序都是一样的,就是先宣读“劝辞书”,要求山本老老实实地请辞下台。如果不干呢,后面还有“锄奸书”,即“替天行道,诛讨山本”。有人甚至扬言,第二天就要给山本放放血。 在意识到山本有生命危险之后,实松一边设法打发走这些不速之客,一边通知山本赶快躲避。山本嘴还挺硬,说:“就算杀了我也没用,我相信,即使换上五个甚至十个新的次官,也丝毫不能改变海军的观点和立场。” 话虽这么说,可看到外面的人都排着队要你的脑袋,山本心里也是咚咚咚直打鼓。昭和时代,死于刺客之手的军人政客太多,连首相犬养毅都让人给杀了。偏偏海军省又没宪兵队,于是只好靠警察来进行巡逻保护。试想一下,连首相府的卫兵都救不了首相,几个警察又能顶什么用? 按日本人的习俗,临死前要换新的兜裆布。在被死亡威胁笼罩的那些黑色日子里,山本几乎每天都要换一块兜裆布。为此他还预先写了遗书,秘密地藏在海军次官的保险柜里。 如果不是执掌联合舰队,山本的兜裆布兴许还真派上了用场。之后他就不存在这种担心了——海军司令可以在海军舰艇上办公,刺客再牛再狠,也没法混到军舰上去。 山本长长地松了口气,笑着对副官说:“你看,‘长官’(联合舰队司令长官)这个称唿还不错嘛,也挺吃香的。海军‘次官’算个啥,不过是个高级勤杂工而已。” 山本自己的人身安全虽然有了保障,但关于日德结盟的争论并没有结束,而且还在朝着与他愿望完全相反的方向发展。 就在山本出任联合舰队司令官的当天,即1939年9月1日,德国突然出兵波兰。仅仅三周过后,波兰便整体沦陷了。 进入1940年,德军的闪电战更显彪悍,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先后攻下荷兰、比利时、法国等一批国家,并迫使英法军队实行敦刻尔克大撤退。 在缺乏道义的世界里,大家讲究的通常都是一个原则,即“得势叠肩而来,失势掉臂而去”。现在德国如此得势,日本人看得目瞪口呆。 昭和时代的日本,政府不过是橡皮图章,左右这块图章的是陆军。既然有可能跟着德国捡便宜,陆军便抱着“日本不能落伍”的想法,来了个见风使舵,不停地推着政府与德国和义大利进行谈判,以便商议签署三国同盟条约。 此前,海陆军一直陷于分裂。山本、原海军大臣(海相)米内光政,加上海军省军务局长井上成美,被称为海军亲英美派的“三驾马车”。这三人公然与陆军唱反调,成为日本迟迟无法与德国结盟的一个重要原因。 到了1940年,“三驾马车”已经分崩离析。米内辞去了海相一职,井上也被调到中国战场,担任舰队参谋长。在海军高层,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就只剩下一个山本。 签约之前,现任海相及川古志郎在东京召开了海军首脑会议。与“三驾马车”不同,及川是一个信奉“和为贵,忍为高”的人。有人揶揄他说,就是有一只咬人的狗扑来,及川也会绕道躲避。 这样的人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不愿意继续与陆军闹别扭。说到底,大家都是给天皇打工的公务员,一天少不了你三顿饭,有什么必要去惹那些闲气? 及川主持的这次海军会议,名为徵求意见,实际上是向陆军妥协,为签约扫清道路,所以还没展开充分讨论,他就提前定了调:“如果海军继续反对结盟,势必导致政府内阁总辞职,作为海军来说,是负不起这样重大责任的,希望诸位最好表示贊成。” 这话一抛出来,分明就是只准举手、不准说话的意思。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言语了。山本见此情景,首先站起来说:“我任海军省次官时,就看过军用物资的进口计划,上面80%都来源于英美,如果与德意缔结了同盟条约,势必要失去这一来源,到时我们用什么办法来弥补这一损失呢?” 及川听了无动于衷,只是一个劲儿地重复他那车轱辘话,也就是意见可以保留,举手还是照旧。 山本的忧虑有没有道理?当然有道理,但与会官僚大多跟及川差不多,属于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类型。像山本这样,就算是丢下砖头瓦片,都要求依次着地的认真的主儿,又能有几个?于是在及川的主导下,会议很快呈现出一边倒的趋势,山本成了孤家寡人。 会议结束后,及川向山本表示抱歉:“事情也是迫不得已,在三国结盟这件事上,政府和天皇都已做出决定,我们只能执行命令,请多原谅吧。” 山本不听这话还好,一听更加气愤:“难道一句原谅就算了吗?” 第5页 1940年9月27日,德意日三国政府的代表在柏林正式签署了三国同盟条约。 日本选择与德国结盟,并不是真的想马上与美国翻脸。恰恰相反,它是要刺激美国,逼对方跟自己多亲近亲近——你看,我遇到了比你还英俊的,赶快抛个媚眼过来吧。 谁料美国不仅没抛媚眼,还把日本默默地恨上了。在美国人眼里,英国和欧洲国家才是关系最铁的哥们儿,平时或许瞧不出来,你经常会看到他们拌拌嘴、吵吵架什么的,只有到了危难关头,人家那种“你吃饭我喝粥,你喝粥我喝水”的真情才流露出来,这哪是日本能比得了的? 德国是英法不共戴天的敌人,现在日本又与德国成了盟国,美国自然就不会对日本有什么好感。当时的美国报纸宣称,“日本已用政策做出决定,要与我们为敌”了。 美国国民注视日本人的目光一天比一天冷,物资禁运的措施也越来越苛刻,山本的担心逐渐成为现实。 山本在给同学的信中愤然写道:“现在才感到美国的压力,未免为时太晚了吧!这不正像一个小学生只图一时痛快,而盲目行事吗?” 不过,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山本的内心其实已迸发出了另外一个念头。 ★司令官被人喝了倒彩 实松回忆,有一天,他和山本在办公室里闲谈,山本突然问他:“实松,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向美国开战?” 以日本海军当时的实力,要主动同美国交战,无论对山本自己还是对日本海军而言,都无异于一场赌博,而山本业余生活的一大嗜好,恰恰就是赌博。 在考察欧美的那趟行程中,山本曾特地到赌城摩纳哥去了一趟。在赌场,他每场必赢,赢得赌场老闆都要哭了,不得不禁止他进场。据说,这是赌场开设以来,第二个因赌技过于高超而被限制入场的人。 注意,哥赢钱靠的是赌技,不是出老千。山本对此扬扬得意,夸口说:“如果给我两年时间游遍欧洲各地,我能赚到建造一艘战舰的费用。” 结束考察回国,山本担任轻巡洋舰“五十铃”的舰长。“五十铃”舰上赌博成风,就连操练时间都有许多军官聚在一起偷偷打麻将,前任舰长屡禁不止。 跟前任不同,山本遇到下属赌博,不仅不批评,还会笑嘻嘻地站在一旁观战。军官们一看,这个长官好,多有人情味,于是赌博的时候也不再避着山本。 当时,舰上的人都不知道山本是赌博高手,他也故意装出对麻将一窍不通的样子,并向部下请教该如何玩。 听完讲解,山本兴致勃勃地捲起袖子:“好像也不难嘛,我试试。” 几天之内,喜欢赌博的军官们的口袋都空空如也,活活地被山本给掏空了。 这下大家傻了眼,想赌都没钱啦。山本将全舰官兵召集到一起,把赢的钱悉数归还给每位军官,然后正色宣布道:“我这几天陪诸位玩了个够,我也非常喜欢玩麻将,但是我决定从今天开始不再玩了,请你们自律!” “五十铃”的赌风被剎住了,山本的赌术之高也由此尽人皆知。 与一般赌徒不同的是,山本不会单纯为赌而赌、为玩而玩,他把赌博上升到了一种人生哲学的高度,常说的一句话是:“战争就是赌博。” 在日德结盟之前,山本曾冒着各种危险竭力表示反对,但在既成事实面前,他决定破釜沉舟,索性赌一把大的:“我们要同美国打仗,要做好向全世界挑战的准备……” 上了赌场就是要赢钱,山本首先想从美国人手里赢得的,是珍珠港。 珍珠港位于夏威夷群岛,是美国在太平洋上的主要海军基地,素有“太平洋心脏”之称。由于战略地位显要,它很早就成为日本海军的假想打击目标。山本还在海军大学读书时,学校的兵棋演习课里,就有袭击珍珠港这一章。 理论毕竟是理论,到了现实中,还得是山归山、水归水、土归土。日本海军的假想敌一直是美国,每年制订作战计划,都把与美国海军作战放到头等重要的位置。但计划内容不管如何增减,从来没有人提到过珍珠港。 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袭击珍珠港是不可想像的。从1939年开始,美国就把常驻西海岸的太平洋舰队调往珍珠港,港口巨舰密集。在这种情况下,防它还来不及呢,你还能偷袭? 日本海军的对美作战计划被称作“正统的战略思想”,它复制于日俄战争时期的对马海战(又称日本海海战)。在那一战中,日本海军由联合舰队司令东乡平八郎指挥,採用以逸待劳的战术,一举摧毁了俄国的波罗的海舰队。 对马海战成了日本海军的经典,以至于当时从海军大学到各舰队,绕来绕去都离不开“以逸待劳”这一招。即便袭击珍珠港,主旨也不在于袭击本身,而是为了诱使港口里的美国舰队出战。 有一次海军大学举行毕业典礼,天皇亲自出席。为了给天皇助一助兴,海军方面便特地举行了沙盘作战演习。演习中,日本海军採用“正统的战略思想”,先集中力量攻击美军控制下的菲律宾,在诱使美国海军来援后,再与之进行舰队决战。演习末尾,美国太平洋舰队被打得落花流水,军舰一艘接一艘地沉入海底。 第6页 现实里的战争,其实是一场场无法回放的绝版电影,甚至有可能演习中有多拉风,真打时就有多狼狈。这种连野猪都骗不过的假大空,山本等人看后忍俊不禁:“这不是把天皇当成傻瓜,拉洋片给他看吗?” 山本十分崇拜东乡平八郎,但这并不意味着会墨守成规,他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走一条新路。 1940年11月,山本向海相及川提交了袭击珍珠港的初步计划,同时还掏心窝地当面表示,他愿意辞去联合舰队司令官一职,只求担任袭击编队的司令,亲自率队进行袭击。 1941年初,突袭方案在山本的脑海中已经形成了。在对马海战中,东乡平八郎升起过“z”字旗。为了向自己的偶像致敬,山本便将突袭计划定为“z”计划。 “z”计划虽已新鲜出炉,可它起初引来的不是掌声,而是倒彩。 ★这个计划很冒险 海相及川的态度和他的为人一样,从来都是模稜两可,这还可以理解。最为糟糕的是,即便在联合舰队内部,也没有几个人对“z”计划表示认同。 不认同有不认同的道理。从1941年5月起,美国太平洋舰队的绝大部分军舰都停泊在了珍珠港,仅水面舰艇就勐增到100多艘,看上去黑压压的,别说打,就算是拿手指碰一碰,都会烫得起泡。 山本对这些当然不会不予关注,但他这个人,要么不穿红舞鞋,一旦穿上,就一定要不停地跳下去。 1941年6月,山本主持了一次对美作战的图上演习。与歷次演习一样,攻击菲律宾总是屡试不爽的一块甜点。然而还是有人发现,作战方案中竟然没有使用大型舰母。 一问才知道,山本把大型舰母都用到了珍珠港,于是问的人惊唿:“这完全是冒险,真是个赌徒!” 联合舰队的高级将领们大多觉得不靠谱,弄到后来连“z”计划的具体执笔者都动摇了,当面对山本说:“日本去进攻菲律宾或其他地方都是可以的,就是不能去攻击珍珠港。”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时,日美矛盾呈现出继续恶化的趋势。1941年6月5日,近卫内阁在御前会议上正式做出决定,要对美国开战。不过在此之前,仍会同美国进行谈判。 裕仁天皇对此非常生气,认为谈判的成败还是个未知数,怎能就此决定对美开战呢?他将陆军参谋总长和海军军令部长召到皇宫,一人数落了一通,还尖着嗓子念了两句他祖父明治天皇写的诗:“四海之内皆兄弟,为何风雨乱人间?” 两位大臣诺诺而退,可是最终并没有採取任何措施。其实事情明摆着,虽然说要谈判,但大臣们都知道,这样的谈判很难有什么实际结果,因为双方缺乏利益共同点,最后撕破脸打架是必然的,天皇实在把未来的画面想得太小资了。 1941年7月,日本大举“南进”,出兵占领印度支那南部,此举犹如用刀尖抵住了英美的喉咙。美国立即做出强烈反应,先是冻结日本在美国的全部资产,接着又宣布禁止向日本出口石油。 日本的石油主要依赖进口,“南进”说白了就是去找石油的。没想到的是,南洋石油还没见到影子,美国就先下手为强,提前把石油脐带掐断了。 美国此举,犹如在日本那受伤的小心脏上,又插了一把瑞士军刀。在实施石油禁运后,日本海军的石油储藏量仅能维持一年,高速运转的舰队眼看就要停摆了。二战结束后,日本那些史学家每回扯这些闲篇时,都能悔恨得把自个儿胸口给捶青了。 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究竟是吊桶落在井里,还是井落在吊桶里,一定得有个说法,否则对大家都是一个折磨。1941年9月6日,近卫内阁再次召开御前会议,提出到10月上旬为止,如果日美还不能在谈判中达成协议,日本就要对美开战。 会后,日本海陆军都开始加紧备战,有关作战计划的讨论也逐渐进入关键时期。 1941年10月3日,联合舰队的两名高级将领专程前去拜见山本。两人在战术思想上并不保守,和山本一样属于创新派,但他们又都认为,即将开始的对美之战关系到日本的国家命运,“切不可抱侥倖投机心理,更不应该像对待赌博一样对待它”。 山本听完陈述后,做了一个假设:“我们去打菲律宾,如果太平洋舰队从东面空袭日本本土,该怎么办?你们愿意东京、大坂变成一片焦土吗?” 山本说,只要他做联合舰队司令一天,就决不会放弃袭击珍珠港的计划。他还用轻松的口气回应外界的“赌博论”:“再不要因为我喜欢玩桥牌、扑克,就把这说成是什么抱侥倖心理,是投机赌博。” 屋宽不如心亮。山本口才出众,语言感染力强,加上他本人在联合舰队又拥有强大的号召力,所以在珍珠港一战上,联合舰队内部很快达成了一致。 相对于下属,说服上级和同僚,显然要困难得多。日本海军是一个三位一体的结构,由海军省、军令部、联合舰队三部分组成,职责上大体分为内务管理、计划、作战。 及川所在的海军省态度如何,对于“z”计划来说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负责计划的军令部得通过。 山本早就把“z”计划递送到了军令部,但军令部作战课长富冈定俊始终不肯在计划上签字。 第7页 富冈问了山本两个问题,第一个问题:“一个庞大的偷袭编队,要跨过半个太平洋,很难保证不被美军发现。一旦被发现,这支舰队便可能成为对方的鱼口之食,到时怎么办?”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知道袭击时,太平洋舰队的主力正好都停泊在珍珠港里,万一不在呢?” 山本没有正面回答这两个问题,他只坚持一条:“同美国作战,本身就没有取胜的希望。明知如此,还要坚持硬打的话,就必须在大战的一开始,便先发制人地摧毁对方主力,使之半年内无法投入西太平洋的作战。要不然,这场战争就无法进行。” 经过一番唇枪舌剑,富冈答应提前举行海军大学的例行图上作业,以便推演“z”计划。 既然山本把他的计划说得神乎其神,大家也都想看一看,这颗蛋是不是真有那么足的分量。 ★东条这厮很不称职 不同于以前的走过场,这次图上作业非常认真。模拟美军的指挥官是一位美军通,对美军战术很有研究。他得到的指示是,演习中不要有所顾忌,要放开手脚,把日军当真敌人打。 推演一共进行了两次,第一次,袭击失败了;第二次,总裁判终于做出裁定:袭击成功! 图上作业一结束,山本马上要求军令部再次批准“z”计划。他声称,如果这次计划还是无法通过,他宁愿辞去联合舰队司令一职。 “z”计划获准的这一天是1941年10月19日。之前的一天,东条英机完成组阁,以现役军人的身份,同时担任首相、陆军大臣(陆相)、内务大臣(内相)三大要职。 平心而论,东条在处理琐碎事务方面是能干的,而且也很努力,但他缺乏大局观,并非经纶天下之才。有观察家评价道,在当时世界上的领导人中,东条的天赋和能力是最差的。 东条喜欢把各种芝麻绿豆的小事都记在一本小册子上,还喜欢有事没事地经常去翻翻垃圾箱,查一下有没有铺张浪费的现象发生,甚至于还会去走访鱼店,以便显示自己的亲民作风。这些当然都没错,错的是,东条恰恰对国家的大政方针表现得漫不经心,所以有人说:“如果让东条担任村长办事处的户籍吏,是再恰当不过的。” 在他组阁后,有一位大臣进谏:“我认为担任一国总理大臣的人,看看垃圾箱,拍拍鱼店伙计的肩膀,这类事太不像样子,以后还是别那么干的好。” 这话惹怒了东条,他听后大为光火,之后照样干。 另一方面,东条还特别容易感情用事,为此曾得到过一个着名的评价:“在东条的头脑里,没有脑髓,只有感情。” 东条这人说好听点,叫爱憎分明;说难听些,就是狭隘刻薄。从东条在近卫内阁中担任陆相起,凡是对他没有好感的人,不是被贬到地方,就是被赶到国外。在陆军中,跟他意见不一的石原莞尔、多田骏都相继被免去了现役军职,就连大名鼎鼎的板垣征四郎也差点乌纱帽落地。 不过在那个时代,东条在日本国内拥有极高的支持率。推荐东条组阁的元老重臣只闻东条大名,却搞不清他的政治倾向,别人问为什么推荐东条做首相,他们竟然回答:“希望东条能抑制陆军内部的主战论,避免战争的爆发。” 靠东条来抑制战争,那真是与虎谋皮,因为一直以来,东条正是陆军中强硬派的代表。他在组阁初期,就已下决心要对英美开战。 在一次宴会上,东条无意中说出了这样的话:“如果说因为国力不够,不能对英美开战,那是没有办法,但假如能够战的话,那就绝对要开战。”接着他又得意扬扬地说:“对英美开战这件事,即使小孩子也都在热烈地盼望着,我收到两封民众来信,他们说无论如何都希望我发动战争呢。” 知道东条热衷战争,陆军内部的一些所谓有识之士都想予以阻止。有谋略家之称的石原一提到东条的名字就破口大骂:“说是为了要石油才开战,天下有这种傻事吗?就算是占领了南洋,以日本现有的船舶量,别说是石油,就算是橡胶和大米,也没办法运回日本啊。” 还有人从另外一个角度出发,认为如果和英美开战,正好中了蒋介石的圈套,还不如和美国妥协,先解决“中国事变”(即侵华战争)再说。 东条对这些反对意见深恶痛绝,不仅一句话也听不进去,还恨你恨到骨头里,一有机会就给提意见的人穿小鞋。到最后,东条内阁就成了他一个人的内阁,一个名副其实的战争内阁。 自组阁之日起,东条内阁便连续召开会议,商讨对美作战方案。东条的前任近卫曾做出过一个决议,说到10月上旬为止,谈判不成便开战。但那只是近卫的一种恫吓策略,看着好像是火星,其实不过是夜间坟地飞出的一点磷火而已。 与文臣出身的近卫不同,东条是真敢干,真要干。1941年11月5日,御前会议决定,如果在12月1日零点以前,对美谈判还不能取得成功,便对美发动武装进攻。 在接到海军军令部的命令后,山本正式将开战日定为12月7日,并任命南云忠一为偷袭舰队司令官。 1941年11月20日,由31艘军舰组成的庞大攻击编队在单冠湾进行秘密集结。这是自日俄战争以来,日本联合舰队最大规模的一次集结。此前,任何一艘舰只都不知道调动它们的目的。一位记者如此描述:“即使是最富想像力的舰长,也料想不到作战任务竟然是远征3500海里,去奇袭夏威夷。” 第8页 11月26日,随着旗舰发出信号,这支日本歷史上最强大的海军舰队驶出港湾,向夏威夷开去。 ★怕输的“赌徒” 遥想当年,在决定对俄国舰队出击之前,东乡平八郎向大本营拍发过一份电报,他在电文末尾说道:“今天天气晴朗,但海浪很高。”对马海战结束,东乡的这句话遂成为日本人津津乐道的名言。 1941年12月3日,南云舰队收到山本发出的电报:“攀登新高山1208”。同样是“高”,站在前辈的肩头,山本追求的是更上一层楼,他要求南云按原计划于12月8日发起攻击。 12月8日是东京时间,美国东部时间即为12月7日。这也就意味着,一场世纪豪赌正式开始。 海军的山本、陆军的东条,两人都以日本国运为赌注,但他们赌博的手段和方式又截然不同,概言之,东条用感情,山本则更多地用头脑。 有人说赌博纯粹靠运气,山本则认为这种看法很不全面,运气之外,科学的计算也十分重要。据他说,他在摩纳哥的那次赌博,就运用了高等数学进行计算,所以才能做到每场必胜。 在“z”计划得到批覆之前,军令部曾用两个问题来质问山本。虽然山本当时都未做出正面回应,但他很清楚,要确保袭击成功,这两个问题就绝不能迴避,必须一个个地予以解决。 如何解决,就得算。怎么算呢,你得先掰手指头,如果手指头不够用的话,再加脚指头。总之,一定要到算无可算为止。 头一个,要确保不被美国发现,这里面至为关键的是选择合适的航线。 从日本本土到珍珠港,共有北、中、南三条航线。三条航线各有利弊,相对于北航线来说,中、南航线距离珍珠港较近,且气候适宜,缺点是往来商船频繁,容易被发现。 山本算来算去,最终还是选择了北航线。之前的两次图上推演,用的都是这条航线。在第一次推演失败后,模拟日军的指挥官曾面带难色地对山本说:“北航线有很多危险,一有差错必然会造成重大损失。” 山本拍着自己的胸脯鼓励他:“不必担心,一切责任都由我来承担。”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计算和坚持都是对的。 接下来的,就是要知道,太平洋舰队的主力究竟什么时候在珍珠港。如果等南云舰队好不容易到达珍珠港,港口内真的空空如也,那就要闹国际笑话了。 要解答这个问题,不光是算,更重要的是还得“知彼”,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早在“z”计划尚未成形之时,山本就从海军情报局物色了一名叫吉川勐夫的间谍,专门潜入珍珠港搜集情报。吉川是退役海军军官,原本并非职业间谍,但此人胆大心细,应变能力很强。经过长期观察,他逐渐掌握了美国太平洋舰队的活动规律,并发现了其藏身之处。 吉川激动万分地描述道:“这是我从来没有见到过的舰队大集合,那么多舰艇,既没有烟也没有噪音,静静地停泊在海面上,海水闪着耀眼的白光。” 吉川说,在那一刻,他突然联想到了在家乡打野鸭子的往事,而眼下的情景正同当年打野鸭子一模一样,于是他不禁在心里喊道:“我可发现了大批野鸭子!” 山本急于要知道的是,这些“野鸭子”会在哪一天集中到港内。 吉川回答:星期天! 山本之所以把开战日定在12月7日,正是依据了吉川所提供的情报,同时他还考虑到,星期天,美军值班人员休假最多,戒备也最为松懈。 尽管山本挖空心思,把“z”计划修订到了他认为最完美的程度,但与赌桌上的游戏相比,战争中不可预料的因素和环节实在太多,所以自南云舰队出发后,他的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 很多人认为北航线危险,首先提及的就是海上气候。过去十年的统计资料显示,每到12月份,北太平洋的天气就特别恶劣,一个月里面,只有七天是好天气,余下的全有暴风雨。 幸运的是,南云舰队沿途没有遇到任何大风大浪,山本喜不自禁:“天助我也!” 山本不顾种种不利条件,执意选择北航线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美国巡逻机不会对这一带进行巡逻,就像完全敞开一样,而且很少有商船会经过北航线,便于南云舰队悄悄地接近珍珠港。 可万一有商船经过,且发现了舰队呢?那就会是各种无趣了。 山本为此制订的预案是,不准主动攻击,只有在受到攻击时,才予以还击。 俗话说得好,怕什么就可能来什么。1941年12月5日,南云舰队还是与一艘商船迎面相遇。 南云十分紧张,虽然他遵照山本的预案,未向商船主动攻击,但仍密切监视着对方,并做好了准备,一旦发现商船用无线电报告舰队的行踪,便马上在三分钟内将其击沉。 不知道商船是怎么想的,反正它过了一会儿,就不声不响地开走了,这也使南云去了一块心病。 由于路途较远,南云舰队必须进行中途补给。当天,舰队完成了最后一次加油,整个舰队升至一级警戒状态,并接到山本的训令:“皇国兴废,在此一举,望全体将士努力奋战。” 这是山本模仿东乡平八郎的口吻,向南云舰队发出的战争动员令。南云立即将电文用灯光信号的方式通报全舰队,然后在旗舰“赤城”号航母的桅杆上升起了“z”字旗。 第9页 在36年前的对马海战中,东乡在旗舰上升起的也是“z”字旗,这已成为日本海军胜利的标志。山本没有重复东乡的打法,但他一心期盼的,是要重演东乡的辉煌。 1941年12月6日,经过长达11天的航程,南云舰队终于抵达珍珠港以北的预定海域。 第二天就要动手了,山本彻夜难眠,便找来一个参谋陪他下棋。山本的棋术和他的赌技一样高超,通常情况下都是只赢不输,可那天晚上却臭招迭出。参谋发现不妙,急忙偷偷让棋,但山本还是一副坐卧不安、神不守舍的样子。 无独有偶,战后据东条的夫人回忆,当天深夜,从她丈夫的卧室里传来了哭声。她起身打开走廊的门,窥视丈夫的房间,只见东条坐在被褥上面,面向皇宫哭泣。 没办法,珍珠港的这个赌局实在是太大了。作为策划者和总指挥,不管是山本还是东条,他们都输不起,这个时候,想做到不失态都很难。 自始至终,这两个人最为关心的是,美国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南云舰队的行踪会被发现吗? ★演技高超的“影帝” 对于东条与山本的担心,事实上,即便南云舰队已经杀到眼前,美方仍无一个人认为珍珠港存在危险。 难道美国的情报机构瘫痪了?当然不是。 二战结束后,日本惊讶地发现,当时的美国政府几乎破获了日本外务省的所有密码电报。尤其在珍珠港遇袭前的四个月里,日本外务省与驻外使馆来往的绝密电文中,竟有108封被美国方面破译,其范围之广、程度之深,令人瞠目结舌。 美国针对日本的这次情报战,由罗斯福亲自下令实施。密码分析专家们仿制了德国发明的猜谜机,成功地制造出专门破译日本外交密码的机器,称之为“紫色”,代号“魔术”。根据破译结果写成的报告,则被称为“魔术情报”。 罗斯福早就从“魔术情报”中获悉,如果日美谈判不能成功,日本将在12月1日后对美发动进攻。为此,他专门在白宫召开会议,并提醒众人:“12月1日最危险,日本惯用奇袭伎俩,需要加紧研究对策。” 12月1日这一天并没出现任何风吹草动,不过罗斯福相信,日本早晚都是要动手的。按照战争常规,两国交兵,先发制人总是最有利的,但此时的美国舆论还不允许政府这么做。所以最后罗斯福得出的结论是,不能开第一枪,要让日本首先发动攻击。 日本首先会进攻哪里呢,通过对“魔术情报”的分析,美国政府认为,包括菲律宾在内的东南亚是第一目标。美国人太依赖“魔术”了,他们不知道这东西有时也会反过来制造错觉,从而遮住他们的视线。 东条既不笨也不傻,在发现美国对本国的外交政策了如指掌时,他马上意识到,外务省的密码电报对美国人来说,可能早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日本政府于是做出规定,不允许再使用外务省密码来拍发高度机密的对外电报。这样一来,罗斯福得到的“魔术情报”虽多,但这些情报的价值其实已大打折扣,里面甚至找不到袭击珍珠港的只言片语。 担任间谍的吉川一共向海军情报局拍发了不下50封电报,其中只有3封被美方破译,而所有这些电报里面,没有透露关于袭击行动的一个字。 山本更绝,战前他索性给联合舰队制订了一套全新的作战密码,其构成非常复杂,仅发报用的密码就有十万个词,短期内“魔术”根本破译不出来。 都是千年的狐狸,玩“聊斋”的水平自然是一个赛过一个。除严格防止电报泄密外,东条和山本还绞尽脑汁地使出了一系列障眼法。 就在南云舰队进行秘密集结的时候,东条内阁加派外交官来栖三郎为特使,赴美参与谈判。在来栖临行之前,东条却没告诉他,海陆军其实已经开始行动。这么做,实际上就是为了把戏演得更逼真,好让美国放松警惕。 来栖一个人被压在缸底下,由于不知道真相,演出就十分接地气。来到美国的第一天,新闻记者问他,日美是否会发生战争,他马上理直气壮地回答:“日本不会做出那样的煳涂事!” 在谈判中,来栖对美国的态度也完全是“天上下雨地上流,小两口吵架不记仇”,就是好商好量的意思,根本看不出一点要动武的迹象。 来栖这种足以比拼奥斯卡影帝的演技,让美国人气急败坏。其实来栖当时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他完全是在本色出演。 事后,日本陆军省军务局长武藤章颇为自得地透露:“在来栖特使出发的时候,我们对战争的决心和准备就已完成。派遣来栖特使这件事,就是为了遮掩战争意图,现在看来,收到了很大功效。” 东条是选派演员,山本则是兼导演、主演于一身。 联合舰队的电报密码虽然已全部更换,但无论使用什么样的密码,只要发出电波,对方就可以用测定无线电方位的办法,迅速判明舰船的所在地点。 怎么办?山本让南云舰队装哑巴,在全部关闭无线电后,实行只收不发。与此同时,他将所有参战舰船上的电台、通信军官都留给后备教练大队,指使教练大队频繁拍发旧电码,有的没的地说一大堆,由此炮制出大量假电报。 第10页 美国人果真上了当,就在南云舰队出发的当天,美国海军情报局还以为他们停泊在日本南部内海呢。尽管如此费尽心思,但山本仍旧认定,这次行动要想达到偷袭的目的,只有50%的可能性。除了天气恶劣、遭遇商船等因素外,山本最担心的是一个人——对方主将金梅尔。 ★谁说这是“贬官” 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是经歷过一战的老兵,此人精力充沛,工作起来一丝不苟,被视为美国军人的楷模。罗斯福对他十分欣赏和器重,不惜越过31名级别更高的军官,将金梅尔晋升为海军上将,使他成为美国海军中仅有的几名四星上将之一。 在接管太平洋舰队之前,金梅尔把妻子留在加利福尼亚,以便集中全部时间和精力进行战斗准备。早在几个月前,他就断定,美日之战将是板上钉钉的事。随后,他收到了美国政府发出的战事警报,这更加证实了他的判断。 对于金梅尔的精明能干,山本是有所预料的,在给南云等指挥官饯行时,他曾郑重地告诫部下:“金梅尔是一位具有远见卓识的人物,具有鹰犬般的警惕性,万不可等闲视之。” 山本估计,金梅尔很有可能会对这次突袭有所准备,并事先採取周密的警戒措施。如果那样的话,南云舰队就不得不採取强攻手段。 金梅尔的确没闲着,时至12月6日,他完成了全部备战任务,太平洋舰队也已举起刀枪,随时准备进行反击。 可惜的是,这些刀枪对准的方向错了。 与美国政府一样,金梅尔受到了“魔术”的误导,他以为日本一定要通过攻占东南亚来点燃战火。 基于这一认识,金梅尔一方面加强了中途岛等前进基地的防守力量,另一方面把太平洋舰队集结于夏威夷,这样可以在开战后把损失减少到最低限度。 山本为了隐蔽南云舰队的行踪,做足了手脚,但到11月底,有着“鹰犬般警惕性”的金梅尔还是发现,日本的航母主力已经离开本国水域,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此,金梅尔只是一笑置之:没经验还要装黑社会。你们这么半夜三更,熬油费火的,以为我不知道,不过就是下南洋,准备去打菲律宾罢了。那就等你们先发动吧,我在夏威夷的舰队主力接着就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上午闹得欢,下午拉清单”! 认知上的错位,不但使金梅尔在备战方面南辕北辙,而且让他在心理上变得十分轻敌。岂止是金梅尔,当时许多美国海军将领都深信,一旦美日战争爆发,只需几个小时,美国舰队就可以把日本舰队整个端掉。 12月2日,也就是山本下令南云舰队“攀登新高山1208”的前一天,金梅尔的情报官向他报告,说日本的航母仍然不知所踪。 金梅尔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安,他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情报官说:“不会是他们此时此刻正在绕过钻石角(位于檀香山东南方的一个海角),而你还不知道吧?” 情报官亦报之以一笑:“先生,我希望现在就能发现他们。”结果是,直到南云舰队利刃出鞘,金梅尔和他的情报官都没发现对手躲在哪里。 山本选择的偷袭时机太好了。1941年12月6日晚,对于太平洋舰队的官兵来说,是一个愉快的周末之夜。所有返航的战列舰整齐地排在珍珠港内,岸上灯火通明,热闹非凡,整个舰队完全解除了武装。 另一边却是磨刀霍霍,杀机毕露。 12月7日上午7点53分,远在3000海里以外的山本收到电报:“托拉,托拉,托拉。”这三个重复的密码为日文的“虎”字,即“虎,虎,虎”,暗语为“业已奇袭成功”。 在收到电报之前,山本已经一个晚上没有合眼,这封电报终于让他展眉一笑,紧绷的神经也逐渐松弛下来。 这时候,袭击行动其实还没有开始,发出这份电报的也不是南云,而是已飞至珍珠港上空的舰载机编队。 作为海军高层的革新派,“航空制胜”是山本的一贯主张。他认为飞机将是海战的决定性力量,因此在海军航空队的发展上不遗余力。据说有一次开会,东条英机抢先发言,大吹了一通陆军的飞机性能如何如何优越。等他的发言暂告一段落,山本突然搭话:“是啊,太了不起了,你们的飞机竟然也能飞了,真是件了不起的事。不过,你可别忘了,提到海军的飞机,人们常说的一句话是,海上的雄鹰、陆上的鸡。” 听者哄堂大笑,全场只有两个人不笑,一个是东条,另一个就是山本。 在海军主力舰对比上,美强日弱,这是很明显的,所以在袭击珍珠港的行动中,山本不打算以舰对舰,他要以机对舰,也就是通过大规模使用舰载机来攻击太平洋舰队。 舰载机编队由攻击队队长渊田美津雄指挥。渊田曾是第三航空战队参谋,开战前,他突然被任命为舰载机飞行队长,从职务上看,这是降级了。“因过受贬很正常,可我好像没犯什么错啊。”渊田颇感疑惑不解,而当他前去赴任时,迎接他的军官又表现得十分羡慕,好像他已连升三级一般。这是怎么一回事? 经别人解释,渊田才知道,“贬”他之人是大名鼎鼎的山本。 就任联合舰队司令官一个月后,山本曾举行过一次演习。在演习中,一支飞行队对他的旗舰紧追不捨,所发射的训练用鱼雷更是弹无虚发,发发命中。 第11页 山本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自言自语地说:“照这个水平,难道还不能攻击珍珠港吗?” 演习结束,山本得知,这支飞行队的队长叫渊田。等到“z”计划完成,山本着手挑选攻击队队长时,有人又向他推荐渊田,山本略加思索后会心一笑:“那就让他好好地大干一场吧。” 显然,渊田的调任不是贬职,而是重用。在半年之内,他要完成对攻击珍珠港的强化模拟训练。 渊田的训练要求非常苛刻,飞行员必须在20米的高度发射鱼雷,这是因为珍珠港的水浅,只有12米,如果从通常的高度投放鱼雷,它就会一头扎进水底。 飞着飞着,突然把高度降到20米,对飞行员来说,简直相当于自杀。最初训练时,飞行员们无不胆战心惊,地面的居民也被吓得要死——鱼雷机突然出现,之后一架接着一架,几乎擦着屋顶掠过,连晾衣服的竹竿都给震倒了。 居民们把这种发疯式的飞行训练叫作“海鹫杂技”。“海鹫杂技”正合山本之意,他对渊田说:“珍珠港此战关乎帝国命运。联合舰队必须做好百分之百的准备,而绝不是百分之九十九。” 经过严格训练的飞行员们个个跃跃欲试,从南云舰队的航母上起飞后,他们就恨不得立即将珍珠港内的舰船大卸八块。可实战毕竟不同于训练,刚一开始,编队就出现了意外。 ★太平洋舰队遭痛扁 山本事先规定了两种攻击次序,第一种是突袭,鱼雷机在前,轰炸机在后;第二种是强攻,轰炸机在前,鱼雷机在后,缺点是轰炸机轰炸时会升起硝烟,容易妨碍鱼雷攻击。 假如不被美军发现,当然最好是採用突袭的打法。但由于不能用无线电下达命令,渊田只能用打信号弹的办法来进行通知,结果轰炸机编队产生理解错误,首先对珍珠港机场实施了俯冲轰炸。 仅仅几分钟时间,机场上的美军飞机便被炸得支离破碎,其防空能力遭到彻底摧毁。有几架飞机侥倖起飞成功,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日本“零”式战斗机击落。 不过,轰炸机这么一冲动,原先的计划也被搅乱了。为了不被烟雾遮住目标,鱼雷机编队临时抄近路投入攻击。和机场一样,海面顿时升起滚滚浓烟。 直到这个时候为止,大多数美国人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有醒悟得较早的,一边指着飞机机翼下的太阳旗标志,一边拼命喊:“是日本飞机!”周围的人充耳不闻,竟然认为这只是金梅尔组织的演习。 上午8点,美军才回过神来,控制塔拉响了空袭警报。可是已经太晚了,日本鱼雷机以15~30米的超低空投放鱼雷。这些鱼雷经过专门改装,入水后不超过12米,能够对舰船造成致命杀伤。 美军虽进行了零星反击,但因准备不足,大多数高炮炮弹尚在弹药库里,根本来不及投入作战,也无法进行有组织的抵抗。 听到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金梅尔冲出屋外,他看到日机正在向珍珠港内的舰只俯冲。隔壁邻居也跑了出来,并且发出一声惊唿:“快看,‘亚利桑那’号被击中了!” 在太平洋舰队中,“亚利桑那”号是与旗舰处于同等吨位和级别的大型战列舰。见此情景,金梅尔目瞪口呆,脸色煞白。 金梅尔急忙坐上小车,赶往临时海岸司令部。走进司令部后,他站在窗户边对日机的攻击行动进行观察。这时,一发子弹突然击中了他的左胸部。如果没有胸口的眼镜盒挡了那么一下,金梅尔当时就得被撂倒在地上。 眼镜盒啪嗒一声落在地面,金梅尔俯身捡起,重新放进口袋,喃喃自语:“要是把我打死就好了。” 人世间最大的悲哀不是肉体死了,而是希望和事业彻底破灭之后,人却还活着。金梅尔绝望到想把自己的眼珠给戳瞎,他面无表情地走进里屋,几分钟后再出来时,他已经自行把四星肩章换成二星肩章,从上将降为了少将。 副官急忙劝阻:“哦,上将,你不能这么干!” 金梅尔一脸苦涩:“朋友,我这么做没有错。” 窗外,揪心的一幕终于暂告一段落。在渊田指挥发起的第一波空袭中,“亚利桑那”号等多艘战列舰不是被击沉,就是遭重创。只有旗舰“宾夕法尼亚”号因正在船坞里进行大修,幸运地躲过一劫,但也挨了好几发炸弹。 美军的厄运并没有就此结束。上午8点55分,第二波攻击开始,这一波是吃不了兜着走,在将停泊在锚地里的军舰基本扫清后,把矛头重点对准了船坞。 惊魂未定的“宾夕法尼亚”号藏头藏不了尾,在被一发炸弹击中后,小艇甲板毁坏,其他舰船也多被炸沉炸伤。 所幸这时美军已有准备,高射炮火逐渐趋于勐烈。在第一波攻击中,日机只损失9架,而这一波被击落了20架。战前,日军飞行员都抱定了必死之决心,没有一个人携带降落伞,因此机上人员也全部阵亡。 下午1点,参加第二波攻击的日机陆续返回航母。渊田向南云建议,再组织第三波攻击。他说:“敌舰虽已被炸沉,但还可以打捞上来修理翻新,应该将珍珠港的军工厂、修理设施和重油罐作为目标,通通予以摧毁。” 第12页 在前后两波攻击中,日机都没有轰炸重油罐,那是因为根据吉川提供的情报,美军的汽油都储存在地下,油罐是空的。不过就算是这样,仅毁掉珍珠港内的所有设施,也够美军受的了。 关键时刻,南云却害怕起来。 ★山姆大叔怒沖沖 身为联合舰队第二号人物的南云是鱼雷专家出身,原本对海军航空兵的知识就了解甚少。此前他虽然担任第一航空舰队司令长官,但也只做了八个月,八个月后马上就被任命为突袭舰队总指挥,这实际上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舰队出发之前,南云对自己的参谋长说:“我受此重任,实感力不从心,当时我的态度要是再坚决一点,拒绝接受这个职务就好了。这次出征能取胜吗?我毫无把握。” 因为心中没底,南云一路上都表现得战战兢兢,老是怀疑美国潜艇就跟在自己屁股后面,以至于深夜都睡不着觉,就像得了神经衰弱症一样。 现在袭击取得了成功,南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但太平洋舰队的航母和重巡洋舰都不在港内。他担心,如果自己的舰队逗留时间过长,会遭到对方的犀利反击。 已经成了暴发户,就没必要再额外破财。南云拒绝了渊田的建议,下令返航。 得知南云舰队踏上归途,山本的幕僚们展开了激烈争论,大部分人的意见和渊田一样,觉得两波攻击还不够彻底,应该乘胜发动第三波攻击,以扩大战果。出人意料的是,一贯雷厉风行的山本并没有给南云下达再次攻击的命令,而是说:“还是让南云长官自己决断吧。” 至于这么做的理由,山本的说法是:“如果想干的话,你不说他也会干;如果他不想干,相距如此遥远,你催促也没用。” 这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理由,阴差阳错,总算没让美国海军陷入万劫不復的深渊,尽管它早已被打瘫在地。 珍珠港内一片狼藉,包括“亚利桑那”号在内,总计有四艘战列舰被击沉、一艘战列舰遭重创,大型军舰损失了一半,飞机损失更高达百分之七十。 事发前,太平洋舰队的航母去执行别的任务,未在港内,否则也得一齐葬送在大海里。 南云曾估计他的舰队很可能要损失三分之一,实际上仅损失29架飞机和5艘袖珍潜艇。除此之外,主力舰甚至连一点油漆都没有被碰掉,可谓是大获全胜。获悉“捷报”,东京立刻陷入了欢乐的海洋,伴随着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广播电台反覆播放着这样的内容:“帝国海军终于振奋起来了!” 在这场豪赌中,东条和山本都赢得盆满钵满。相比之下,美国政府那边完全是另一番情景。 1941年12月7日下午1点50分,美国海军部收到了金梅尔发来的电报:“珍珠港遭空袭,这不是演习。” 海军部长诺克斯捏着电报十分惊讶:“天哪,这怎么会呢,应该是菲律宾才对。” 他赶紧给总统打电话,罗斯福同样呆住了:“不可能!” 此前,罗斯福採取的是所谓“先欧后亚”政策,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大西洋,美国的战略援助物资随之源源不断地运往英国。同时,总统也非常希望自己任内不要捲入战争,他曾在竞选演说中一再重申:“我要反覆反覆再反覆地向诸位宣誓,决不把诸位的子弟送到海外战场上去。” 让罗斯福始料不及的是,日本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假如珍珠港遇袭这件事确凿无疑,接下来的事态就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因为日本政府已经替他做了决定,“反覆演说”的锁链已被对方用榔头粗暴地砸开。 下午2点5分,来栖特使与日本驻美大使野村吉三郎来到美国国务院,求见美国国务卿赫尔。 赫尔已与罗斯福通过电话,知道战争已经开始,这二位就是来送交最后通牒的,但他还是予以了接待。 不看通牒还好,一看赫尔真是气炸了肺——比戏剧更狗血的似乎永远是现实生活,都把人家打成这副样子了,日本政府竟然还能在通牒上写满“和平”二字。 读完通牒,赫尔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愤怒:“在我整整50年的公职生涯中,做梦都不会想到,地球上竟然会存在这样牵强附会、满口谎言的国家。” 当天,美国各电台的节目均中断播出,用以临时插播珍珠港被袭的消息。听到这一消息,绝大部分人都惊呆了,但并没有出现恐慌的表情,相反,他们变得更加团结,就连街上互不相识的路人,都开始以一种全新的温情在相互对视。 这个国家始终具有一种本能,如果你不去触动它,孤立主义可能会在国内占有一定市场。一旦意识到国家面临灾难,所有争论便会自动停止,全部让位于携手反击这一条道路。 战争爆发后,间谍吉川曾作为可疑人物被押往美国。在餐厅吃饭时,他看到菜单上面赫然印着一行醒目的标语:“勿忘珍珠港。”草草吃完饭,他想喝一杯咖啡,拿起装砂糖的纸袋一看,上面也印着:“请节约用糖,协助国家消费定量”。 所有细节都不是刻意为之,全部都是民众的自发行为,而当吉川目睹火车站台上的一幕时,他更加吃惊了。 站台上挤满了即将奔赴前线的军人,他们在与家属拥抱惜别后,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军列。过去吉川总以为,美国人崇尚个人主义,生活也无忧无虑,一定怕死畏战,没想到,他们也会在国家危难之际选择决然奋起。 第13页 1941年12月8日,罗斯福向国会发表演讲:“昨天是一个黑暗的日子,美利坚合众国遭到了突然、有预谋的袭击……” 接着,罗斯福要求国会批准对日宣战,大厅内掌声雷动。33分钟后,国会通过决议,宣布美日处于战争状态。 英国对日宣战的时间比美国还早两个小时。当从广播中听到日本偷袭珍珠港的消息时,英国首相邱吉尔简直要乐晕了。 你日本惹谁不好,去惹美国,以山姆大叔那牛脾气,就算你是善意地耍流氓,他都会跟你急,更别说玩卑鄙的偷袭把戏了。邱吉尔激动地对外相大声嚷道:“嘿,看日本人干了什么蠢事,你想想,往牛仔屁股上捅一刀,这会有什么好结果?不管怎么说,我们不会单独作战了。” 丘胖子还明知故问地给罗斯福打去电话:“日本这次是要干什么?”罗斯福给出了一个很响亮的答案:“他们正在夏威夷攻击我们,我们大家已经坐到一条船上了,这艘船不会沉没,也不能沉没。” 邱吉尔要的就是这句话,有了罗斯福的承诺,他从此尽可以好好生活,天天想像,直奔幸福的日子而去。 之前,主要是英有求于美,有人问邱吉尔,今后是不是还要继续维持这种态度。邱吉尔的回答是:“哦,那是我们向她(指美国)求爱时的说话方式,现在她已跟着我们入了洞房,我们该用不同的方式对她讲话了!” 除英、美之外,中、法、荷、澳等二十多个国家相继对日宣战。与此同时,一直避免让美国介入的德国和义大利见局面无法挽回,也只得对美宣战。一边是同盟国,一边是所谓的轴心国,正邪两大阵营将在全球范围内展开角逐。 老鼠拖木杴,大头在后面。因为偷袭珍珠港的成功,山本曾经兴奋得满脸通红,但他很快又恢復了常态,面对前来祝贺的官兵,他不无忧虑地说道:“我们不过是唤醒了一个沉睡的巨人!” 第二章 菲律宾名将对决 在日本袭击珍珠港的当天上午,美国陆军部第一时间便向菲律宾打去了长途电话。 美国远东陆军司令麦克阿瑟获悉这一消息,也像其他人一样感到惊讶:“珍珠港?它应当是我们最强大的据点啊!他妈的,这帮杂种终于动手了。” 陆军部接着提醒:“你那里不久可能也要遭到进攻。” 麦克阿瑟说:“不用担心,我这里没问题。” 如果日军先包围菲律宾,麦克阿瑟或许还会有所顾忌,现在首选攻击珍珠港,他的心情反倒放松下来。 此时,珍珠港之战尚未结束,从陆军部到麦克阿瑟,都还不知道珍珠港被袭的详情。鑑于珍珠港驻军实力较强,又有太平洋舰队支援,麦克阿瑟理所当然地认为,日本人是自不量力的,很可能已在珍珠港被打得鼻青脸肿。 显然,受挫后的日军在战力恢復之前,要再在西太平洋的其他地区动手,是件不太可能做到的事,留给菲律宾守军的战斗准备时间仍然很充裕。 退一步说,就算日军直奔菲律宾而来,不是还有太平洋舰队在后面保驾护航吗? 美军在战前制订了一个“彩虹五号”计划。按照计划,一旦日军进攻菲律宾,将由太平洋舰队负责保卫其海上补给线,只要麦克阿瑟在陆上坚持4~6个月,太平洋舰队便可将大批援军源源不断地运至菲律宾参战。 正是觉得“没有问题”,麦克阿瑟选择了以静制动。和金梅尔一样,他不知不觉中犯了麻痹轻敌的毛病,完全没意识到,刺中金梅尔的那把利刃同时也向他袭来。 ★就不让你藏猫儿 日本发起“南进”行动,是为了夺取东南亚的矿产,比如石油、橡胶。作为一个岛国,菲律宾的风景虽不错,但除了椰树、面包树、花蝴蝶之外,并没有日本想要的东西。那些宝贝都藏在东南亚的其他国家,比如石油在爪哇岛、橡胶在马来西亚。 可日本又必须把菲律宾拿下,不拿不行啊,因为不管是到加里曼丹岛,还是去马来西亚,航线上都绕不开菲律宾。 地理位置显要,有时候还真不是件好事,所谓“兵家必争之地”,那不是在夸你,而是在咒你呢。菲律宾就像是夹在德国和苏联之间的波兰,要么不打仗,一打仗指定得倒霉。 在计划偷袭珍珠港的同时,山本就决定将麦克阿瑟的空军力量摧毁殆尽,从而在掌握制空权后,协助并掩护陆军在菲律宾登陆。 就像担心金梅尔发现自己的企图一样,山本也生怕麦克阿瑟把棋走到他的前面——菲律宾之战没有航母可以使用,只能藉助于台湾的航空基地,台湾基地够得着马尼拉郊外的机场。但如果麦克阿瑟先知先觉,将飞机全部移往南方基地,那就鞭长莫及,不好办了。 最好是同时展开攻击,即珍珠港、菲律宾一起打,让麦克阿瑟连藏猫儿的时间和机会都没有。问题是,夏威夷和台湾存在时差,夏威夷日出后数小时,台湾才会天亮。在此之前,飞行员没法摸着黑去扔炸弹,所以这个设想虽好,实际上根本做不到。 只有一个办法,在珍珠港之后开打,并且力求在最短时间内将对方击溃。 根据情报,驻菲美军共有200多架作战飞机。山本于是集中3500多架战机参战,从而形成了至少2:1的优势。 第14页 此次作战任务由山本麾下的第11航空舰队执行,舰队司令官是冢原二四三。冢原事先对行动进行了高度保密,除他本人及其身边几个重要幕僚外,其余官兵对作战目标都不清楚。即使如此,他们也知道自己是在从事一项重大行动,因此一个个都把脸绷得紧紧的。 忙碌了一个晚上之后,冢原和部下们的脸绷得更紧了——一场大雾突然笼罩着机场,而且越来越浓,5米之内看不到人。这时,500多名飞行员正坐在机舱里待命出发。 冢原看着大雾,脸都绿了:“要是推迟出发,将会给我们带来怎样的后果?” 所有飞机都密密麻麻地排列在机场上,而且每架飞机上都挂满了炸弹,可一架也不能起飞。推迟出发事小,万一麦克阿瑟来攻击机场,那可怎么办? 麦克阿瑟差点就要这么做了。 获悉珍珠港被袭后,远东空军司令布里尔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出动18架b-17“飞行堡垒”式轰炸机,轰炸日军的台湾基地。 b-17是美国波音公司研制的一种四引擎重型轰炸机,拥有坚实的机体结构和足以击退战斗机的机关炮,且最大航程可达一千英里。可以试想一下,只要“飞行堡垒”扔下一发炸弹,下面这些装满弹药的日机再跟着一起闹,整个基地必然是一片火海。 可是麦克阿瑟拒绝了这一建议,当然,他的拒绝也有着充分的理由。 由于距离较远,战斗机航程有限,无法对这18架轰炸机进行掩护。在缺乏战斗机保护的前提下,要轰炸重兵把守的基地,在麦克阿瑟看来,无异于一种自杀行为。更何况,华盛顿方面还未正式授权麦克阿瑟对日作战。 鬼使神差之下,麦克阿瑟错过了一次绝杀对手的机会。 随着时间的推移,台湾东部各基地的大雾开始消散,日军的32架轰炸机得以率先起飞。当接近吕宋岛时,它们被雷达发现了。 二战以前,雷达虽已被用于预警,但还是个稀罕物,连珍珠港都没有装备,只是先前预计日军会先攻菲律宾,美军才在岛上装了一个雷达站。 接到报告,布里尔顿紧急出动36架了p-40“战斧”式战斗机升空拦截,同时命令克拉克机场上的所有轰炸机升空,以免遭袭。 首批日军轰炸机因数量太少,来了也只能打打酱油,在轰炸了菲律宾北部的几个小目标后,便匆匆掉头离去。 经歷这场虚惊之后,布里尔顿再次建议麦克阿瑟先发制人,对台湾基地进行攻击:“克拉克机场是远东航空兵大队的主要基地,大部分飞机都在这里起飞降落,要是真被日本人给上了,那不就糟了?” 这时,麦克阿瑟已收到对日作战的授权令,但仍然没有马上答应布里尔顿。他的顾虑主要是情报严重不足,手上连台湾基地的空中照片也没一张,就怕去了以后两眼一抹黑,弄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为了掌握情报,麦克阿瑟同意先派3架轰炸机前去进行侦察。过了45分钟,他亲自给布里尔顿打去电话:“如果侦察机确定目标,下午晚些时候便对台湾基地实施袭击。” 这个决心下得很好,可惜的是太晚了。 天晴了,笼罩台湾的浓雾已经完全消散。第11航空舰队的192架飞机陆续升空,向克拉克机场扑了过来。 ★“珍珠港”第二 雷达再次发现了敌情,并立即用传真机给克拉克机场发去预警。然而传真发过去后,一直没有收到回音。后来才知道,通信员为了吃午饭,从传真机旁走开了,未能及时接收。 再次发电报,还是石沉大海。这倒不是电报员擅离职守,而是电波被日军的技术手段屏蔽掉了。 打去的电话总算接通了,接到电话的军官答应尽快传达。可还没等他迈出门去,日机“v”形编队的第一梯次已经出现在机场上空。 在被迫推迟出击时间后,日军飞行员们做好了面对面打硬仗的准备。在大多数人的预想中,将会有大批美军战斗机向他们发起俯冲攻击,但眼前的情景令人简直难以置信——整个机场上空没有一架战斗机在巡逻警戒,机翼下方全是一组组活靶子。所有飞机都整整齐齐地码在机场跑道上,好像等着下火锅一般。 曾让冢原汗如雨下的场面,如今一模一样地复制到了克拉克机场。不同的是,飞行员们都不在飞机上,他们一边吃午饭,一边侃着大山。 机场餐厅里的喇叭正广播着新闻:“据未经证实的消息,日军飞机正在轰炸克拉克机场。” 这句话几乎让每个人都笑得咧歪了嘴。正在轰炸克拉克,炸弹在哪儿?说谎话遭雷噼啊,上面就是要提高我们的警惕性,也不是这么个弄法。 一名飞行员顺手捡起一只空的啤酒瓶抛向空中,瓶子落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哈,轰炸开始了!” 笑声未绝,炸弹便如雨而下。 仍有人没搞清状况:“咦,飞机怎么往下扔锡箔?” 回答的人连舌头都捋不直了:“什么锡箔,那是天杀的日本佬!” 事到如今,大家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当“v”编队第二梯次到达时,负责保卫机场的国民警卫队开始用高炮进行射击。但由于没有装备新型炮弹,射出去的炮弹在轰炸机下方就炸开了,日机毫髮无损。 第15页 “v”编队前后共发起三个梯次的攻击,用参战日军飞行员的话说,三次攻击都完美无缺,弹着点非常准确,“事实上,在整个战争过程中,这是我所见到的最准确的轰炸”。 熊熊烈焰沖天而起,到处都是烧焦的和正在冒烟的飞机残骸,最后就连飞机库和其他地面设施的碎块残片都没能倖免,被炸得四处纷飞,一座机场仿佛要在隆隆轰炸中升上天空。克拉克变成了第二个珍珠港,原本想用来轰炸台湾基地的18架“飞行堡垒”全部变成了碎片。而在另一个遭袭的机场,55架战斗机同样也没能逃过灭顶之灾。日方付出的代价,只是折损了7架“零”式而已。 在太平洋战争开始后仅仅一个小时内,麦克阿瑟的空中力量便折损了近一半,空中优势从此荡然无存。 12月7日这一天,山本五十六让全世界感到了震惊,他的两次出击全部达到既定目的,而金梅尔、麦克阿瑟则在他手下双双败阵,且都败得难堪至极。 在赌桌上威风八面的山本并未就此歇手,这个平时装得温文尔雅、人畜无害的傢伙,其实野心比谁都大,他要继续在太平洋上兴风作浪。 要登陆夏威夷,山本自忖还没有这个实力,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夺取美国在太平洋的两大前进基地:关岛和威克岛。 关岛在日本以南海面,距东京仅一千多海里,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一旦发生战争,日本理所当然地要予以攻取。甚至,如果没有偷袭珍珠港,关岛攻守战毫无争议地会成为美日战争的第一战。 1941年12月8日,日本海军航空部队炸毁了关岛的主要军事设施。这是山本制订的一个战术原则,即先实施航空歼灭战,然后再登陆作战。 12月10日,天还没亮,日本海军陆战队强行登陆关岛。关岛守军虽料到日军一定会来,但他们难以适应这种鸡还没叫就得从被窝里爬出来折腾的打法,同时岛上又缺乏适当的军事防卫手段。日军基本上是不流血登岸,当天上午便占领了岛内要地。 关岛孤悬于日军的军事基地群中,几乎在每个方向上都为日军基地所隔断,所以美国并不认为有增援该岛的价值和必要,海军作战部授权岛上的行政长官,让他自己看着办。关岛行政长官也觉得抵抗已不具有任何意义,他选择了率守备部队举手投降。 美国在太平洋上的第一前进基地,不到一天便告失陷,这也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日本占领的第一块美国领土。战争进行得如此顺利,连日本人自己也没料到,他们一厢情愿地归功于日本国运旺盛。所谓命若穷,握得黄金化作铜;命若富,拾着白银变成布。 山本还要在威克岛上再试一次,看看运气是不是一直都那么好。 威克岛是菲律宾和夏威夷之间的海上中转站,作为第二前进基地,该岛有“太平洋的踏脚石、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之称。 山本的登陆战术同样也针对威克岛。威克岛上空气象条件复杂,日机以厚厚的暴风雨层为掩护,巧妙地逼近目标,最终岛上未及升空的战斗机大半被炸毁或炸伤。 1941年12月10日,进攻关岛的同一天,一支日本舰队在海军少将梶冈定道的率领下,载运了450名海军陆战队员,浩浩荡荡地朝威克岛杀来。 按照山本的原计划,海军陆战队将趁黎明前的黑暗发起进攻,也就是说,山本还是想重复地利用自然力。可是有句老话说得好,人恶人怕天不怕,人善人欺天不欺。当天凌晨,威克岛附近突然狂风大作,巨浪排空,陆战队迟迟难以换乘船只登岸。 磨来磨去,天也亮了。看来,那种慢橹摇船捉醉鱼的方式已经行不通,梶冈临时决定改偷袭为强攻。 防守威克岛的也是陆战队——美国海军陆战队,他们拥有3个炮群,每群2门大炮,另外还有12门高射炮以及许多机关枪。 这么强的火力才称得上是“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但总指挥坎宁安上校下了一道命令,要求即便在日舰进入射程以后,也不要急于开火。 相反,梶冈倒是耐不住性子,而且距离越近,他的心潮越澎湃,当离海岸四英里时,日军率先向岸上的炮台开了火。 眼看着都欺负到鼻子上来了,美军陆战队仍是一弹不发,直到双方只相隔四千多米,坎宁安才下令实施勐击。 美军一直不还手,梶冈本来已觉得胜券在握,心里那个美。他没想到的是,随着距离一点点接近,“美”也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近距离炮击下,梶冈舰队乱成一团,不久就有两艘军舰被击中,其中就包括旗舰“夕张”号。 两发炮弹正好落在“夕张”的左舷,浓烟和蒸汽不断喷射出来,舰艇的速度变得越来越慢。“夕张”号急忙逃避,但没跑多远,又来了两发追命炮弹,而且都打在同一个地方,左舷被喷出的蒸汽完全笼罩住了。 在旗舰落荒而逃之后,梶冈舰队的厄运并没有结束。 ★用“卒”干掉“帅” 美军陆战队的炮手们越打越神,一排炮弹恰好击中“疾风”号驱逐舰,随即引爆了弹舱,“疾风”号被炸成两截。 起初只想赶跑麻雀,未料到落下一只大鸟。能够击沉一艘驱逐舰,即便在舰对舰的大海战中也是个了不起的战绩。炮手们欢唿庆祝,一名老兵赶紧喝道:“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们这帮傢伙,快回到炮位上。你们当这是什么?是场球赛吗?” 第16页 不提醒,还真有一种足球赛中射门入网,然后脱衣助兴的感觉。众人收敛心神,回到各自的炮位,继续进行炮击。梶冈舰队又有包括驱逐舰在内的三艘舰船被击中,这些受伤的船只也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在遭到空袭后,威克岛上还倖存了四架“野猫”式战斗机。四架“野猫”奋起追击,向梶冈舰队投弹。“如月”号驱逐舰的后甲板被击中,引爆了该舰的深水炸弹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如月”号迅速沉入海底,舰上无人生还。 至此,梶冈舰队已有2艘驱逐舰被击沉,500多名官兵伤亡。鑑于守军斗志高昂,炮台射击又非常准确,要是再继续强行登陆,没准儿得全军覆没,梶冈只得下令撤出了战场。 这一天,美军打得十分解气。一位美国歷史学家写道:“1941年12月10日,应该是美国海军陆战队歷史上永远值得骄傲的一天。” “疾风”“如月”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日本海军最早损失的军舰。偷袭珍珠港那么大的战斗,都没有丢掉一艘军舰,在一座小岛上却连毁两艘,山本当然感到无法接受。他勃然大怒,立即电令尚在回航途中的南云舰队派兵支援。 当天,太平洋上一共有两艘“永不沉没”跟山本较劲。除了美军的威克岛基地外,还有英军的“威尔斯亲王”号。 “威尔斯亲王”号是英国于二战前建造的战列舰,也是当时全世界攻防火力最强的战舰。在二战初期,它便击沉了德国最新式的战列舰“俾斯麦”号,因此享誉世界海军,被称为“不沉战舰”。 为了遏制日军“南进”,早在几个月前,邱吉尔就已将“威尔斯亲王”号派往新加坡,同行的还有高速战列舰“反击”号。其中,“反击”号虽是一战时的老舰,但在二战前已经过技术更新,与最新式的战列舰没有太大区别。 两艘重量级主力舰的加盟,极大地增强了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代号“z”)的实力。新加坡电台发出评论道:“现在的新加坡是铜墙铁壁般的要塞,任何国家的舰队都不可能在此地班门弄斧。” 就在英国对日宣战后,英国远东舰队司令菲利普获悉,一支日本舰队正全速入侵泰国湾。 汤姆·菲利普身材矮小,有人暗地里叫他“大拇指汤姆”。但他性如烈火,在海军部时曾和首相都闹翻过,遂有海军中的“小拿破崙”之称。得到情报后,菲利普立即召开紧急会议,决定亲率“z”舰队御敌。这支“z”舰队包括“威尔斯亲王”号、“反击”号,以及另外四艘驱逐舰。 在“z”舰队的编组中,本来至少应该有一艘航母进行护卫,可计划中的新式航母“无敌”号正好在试航时触礁受损,没法随队出征,这无疑增加了舰队出行的危险系数。设想一下,假如敌机来袭,便没有战斗机可以抵御。 菲利普还是出发了,他做过军舰的枪炮长,并拥有一个强烈信念,即“轰炸机不是战列舰的对手”。 仅仅“威尔斯亲王”号就拥有百余门火炮,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轰炸机来袭,只要在战舰的炮火射程内,直接击落没商量。若不在炮火射程之内,它投弹的精准度便成问题,那更不用怕了。 1941年12月10日晨,“z”舰队进入马来西亚海面。在那里,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日本舰船。正当舰队准备折返新加坡港的时候,菲利普突然收到电报,说日军正在马来西亚东部的关丹登陆。 战机不可错过,“z”舰队立即向关丹驶去。可这份情报同样有误,日本人根本没在关丹露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水牛踩响了埋在海滩上的地雷。 兴师动众地出门,一弹未发地回家,菲利普实在心有不甘。于是,“z”舰队并未马上离开马来西亚海域,他们掉头搜索几艘日本拖轮和小舰艇去了。 菲利普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了山本的瞄准镜。 “z”舰队的存在,不仅对联合舰队构成巨大威胁,而且严重阻碍着日本“南进”战略的实施,一直是日本海军的心腹之患,继美国太平洋舰队遭到重创之后,轮也该轮到“z”舰队了。 山本的幕僚们主张派出强大的舰队去迎击“z”舰队,但日本在东南亚并没有能够与“威尔斯亲王”号一较长短的军舰,联合舰队的主力舰和航母都被抽调到了南云舰队,负责南方作战的舰队只有一些二流战舰和重巡洋舰。 看着幕僚们抓耳挠腮,山本说,不用如此大费周章,我们不用军舰,用航空兵照样可以把这场战争打得很精緻。 他还发挥自己擅赌的特长,用下棋来比喻打仗,给众人算了笔帐:“对手手里拿得出来的是军舰,如果我们也用军舰去对付他,以‘车’对‘车’、以‘马’对‘马’,这样没意思,也没什么便宜可占。日本要对付英美这样的对手,绝不能打消耗战,而必须设法用‘卒’去吃掉他们的老帅。” 此话一出,对山本不屑的人免不了要翻白眼,你吹牛也背着点人好不好,别让全世界的人都听见!谁不知道用“卒”吃“帅”最划算,可是怎么吃呢?偷袭珍珠港,是人家舰队事先不知情,现在是面对面的海战,谁会一动不动地让你炸? 第17页 山本并非信口开河,在军事思想上,除了“航空制胜”“航空优先”外,他还坚持与菲利普完全相反的一个观点,即“大战列舰无用论”。 菲利普的那一套,在海军战术思想中曾经是主流。不光英国,日本也是如此,日本海军把它称为“大炮巨舰主义”。他们的共同点,都是认为排水量大、火力威勐的战列舰是海战中的决胜兵器。山本则反驳说,这种理论早就过时了,战列舰虽有着八戒一样的体量,却不像悟空一样的灵活,而且船体越大,问题越严重。在海战中,战列舰一定会在没有充分发挥舰炮作用之前,就被飞机击沉。 山本的反对者理屈词穷,他们只好引证一个“铁的证据”:“在迄今为止的世界海战史上,没有一艘战列舰是被飞机击沉的。” 山本等到现在,终于等来了一个机会,他要用航空兵来消灭“z”舰队,用实战来证明海上的“航空时代”已经到来。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次大的赌博。 ★日机狂炸远东舰队 1941年12月10日,黎明时分,日本海军第22航空战队奉命从越南西贡的航空基地出发,沿着海面对“z”舰队进行搜索。 搜索并不顺利,一直忙到上午10点半,连“z”舰队的影子都没看到。飞行员们十分郁闷,只得返航,这时飞机的燃油已消耗过半。 就在返航途中,一架侦察机发现了尚滞留于关丹的“z”舰队。飞行员看到的场面十分壮观:身躯庞大的“威尔斯亲王”号在前,“反击”号在后,四艘驱逐舰呈三角形状,众星捧月一般在其周围进行护卫。 事后,在日军中流传着“天佑”这个词。也许真的是老天保佑,日本人的运气真是太好了。那段时间,马来西亚近海一带白雾茫茫,唯独“z”舰队航行的区域雾散天晴,所以一下就被日军侦察机逮了个正着。 听到侦察机的唿叫,大批正在返航的日机立即改变航向,蜂拥而至。“威尔斯亲王”号、“反击”号名声太大,参战的一名日军飞行员看到这两艘大舰时,竟然紧张得全身发抖,感觉就像极端刺激的竞技比赛即将开始一样。 发现日机展开攻击后,从菲利普到一般官兵,起初都没有表现得过于慌张。英国海军曾在地中海遭到过德国空军的高空轰炸,此类轰炸误差很大,没什么好忌惮的。 很快,大家就不这么想了。这些日军航空兵全是山本训练出来的精英,他们跟西方飞行员是不一样的。山本的训练标准完全从实战出发,非常严格苛刻,那是真正的魔鬼式训练,不少人都因此殒命,很多航空兵在参加训练时都胆战心惊:“这不是在玩命吗?” 谁在训练中玩命玩死了,山本就把他的名字记下来,挂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新的航空兵来报到时,必须首先向死亡名单敬礼,然后再向这些死翘翘的人学习,继续玩命。 经过魔鬼式训练的日军优秀航空兵,在投弹的命中精度上,大大超出了英军的想像。打个比方,就像是书法家写汉字,已经到了出神入化、随心所欲的地步。 菲利普长期待在英国海军部,缺乏近期的远洋航行和实战经验,落伍的战术思想让他的舰队很快陷入困境。“反击”号首先被击中腰部甲板,危急关头,舰长坦南特少将不得不向新加坡基地发出告急电报,请战斗机前来护航。但英军战斗机最快也得一个小时后才能赶到作战地域,远水解不了近渴。 坦南特的航海和作战经验都非常丰富,他亲自驾舰,避开了一发发鱼雷。然而到后来,恐怕连神都没办法了——15架鱼雷轰炸机从15个不同方向进攻,根本看不清鱼雷的航迹,更无法转舵进行蛇行规避。 15发鱼雷有14发命中目标,连续的爆炸使得船舱内到处出现断裂,大量海水涌入船舱,这艘军舰很快便失去了浮力。 在军舰已呈40度角倾斜的情况下,坦南特舰长一手抓住栏杆,一手将麦克风举到嘴边,用颤抖的声音说:“船员们,你们已表现得十分出色,我由衷地感谢你们。现在就请你们各人照看自己吧,愿上帝保佑你们。” 坦南特下令弃舰,“反击”号随即沉没。一名随军记者记述了下沉过程:舰艏高高上举,如同石笋一般,之后只一两秒钟的工夫,随着一个巨大漩涡的捲起,这艘小山般的巨舰瞬间便消失在巨浪之中。 与此同时,菲利普所在的“威尔斯亲王”号也遭到了围攻。菲利普下令舰上百余门大小火炮全部开火,倾力对空射击,一时间空中充满了黄色火药的烟雾,落到海面上的炮弹造成浪花四溅,好像是海面上到处都有沙石落下一般。 即便是没有被炮弹击中的日机,都好像已粘在了密集弹幕中而不得脱身。可日本航空兵们并不退却,他们仍不顾死活地一个劲儿往下沖,有的人事后甚至都已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样飞行、怎样瞄准、怎样投放鱼雷的,只知道随着惯性反覆冲击。 眼看“威尔斯亲王”号在劫难逃,幕僚人员劝告菲利普离舰,但他仅说了一句:“不,谢谢诸位!” 红色火焰在甲板上不断燃烧,在连续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后,“威尔斯亲王”号一头插入海中。“z”舰队司令也顺着倾斜的舷侧,和他的舰队一起葬身海底。 第18页 几分钟后,5架“水牛”式战斗机赶到,但已于事无补,飞行员们只能悲怆地见证着“威尔斯亲王”被大海完全吞没。 在马来西亚海战中,包括菲利普上将在内,英军阵亡官兵达到840人,日本联合舰队却只损失了4架飞机。 英国曾被称为是世界第一海上强国,它曾经的日不落帝国形象大半是靠战舰奠定的,因此战舰被看作英国国威的象徵。如今,连“威尔斯亲王”这艘号称世界上最精锐的战舰都沉没了。人们仿佛看到,英国国威也正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自战争开始以来,从来没有一个消息比马来西亚海战更让邱吉尔感到震惊。直到深夜,这位首相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脑子里翻来覆去的全是这个可怕的噩耗。 现在,美国太平洋舰队、英国远东舰队都完了。无论在印度洋还是太平洋,再无英、美主力舰的踪迹。邱吉尔悲伤地感嘆:“在这浩瀚辽阔的大洋上,日本至高无上,而我们无论在哪里,要么十分微弱,要么就是一片空白。” 相比于偷袭珍珠港,马来西亚海战更让山本感到骄傲和欣喜。作为一个日本武士,他有武士的道德,对靠偷袭取胜,他并不觉得有多么光彩。这就跟赌桌上出老千一样,虽然对方没能发觉,可你也不可能捧着一大把钱到处炫耀你的作弊技术吧。 山本自己就在一封给乡人的信中表示:“袭击珍珠港是不宣而战,这种乘敌熟睡之机割人首级的做法,不足为取,乃东洋武士之精神所不能容。” 偷来的锣鼓敲不响,可马来西亚海战就不一样了。那是双方宣战以后,面对面在公海上展开的决斗,是让对手输得无话可说的正规大海战。 让那些冷言酸语都滚一边去,谁说飞机不能击沉战列舰,他山本用飞机把世界上最精锐的战列舰都给击沉了。从此以后,大型战列舰主宰海洋的时代将一去不復返,再大再牛的舰,若没有航母上的战斗机相伴,它都不敢出门! 这次要庆功了。趁山本高兴,副官说:“长官,拿十箱啤酒来吧!” “当然,别说十箱,就是五十箱也可以。” “长官,这回天皇该升你的职了。” “我对那些东西并不感兴趣。要说奖励的话,还不如让我去新加坡买一块地,开一个大赌场呢。” 兴奋之余,山本又露出了他的赌徒本性,他开玩笑地说:“如果让我开这样一个大赌场,世界上的金银财宝都会悄悄地集中到我们日本来。” 要说那些天中,也有让山本不爽的,那就是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损失了两艘驱逐舰的威克岛。 暗恋就是一笔收不回的坏帐,好些日子过去了,山本仍对这座“永不沉没”的小岛念念不忘,尤其在击溃“z”舰队之后,他更要想方设法把这一笔给补上。 ★极有个性的麦克阿瑟 1941年12月22日夜,日军再次对威克岛发起攻击。 上次攻击失败后,南云便奉山本之命,向威克岛海域派来了大批援兵。梶冈少将重整舰队,除补充舰船外,还增加了2000名海军陆战队官兵。 威克岛上指挥防守的坎宁安上校也向金梅尔请求增援,但太平洋舰队所派的援军出击迟缓,等他们到达时,日军已开始攻击威克岛,并在外围部署了强大的阻击力量,援军只能是望门墙而不得入。 像上次一样,威克岛的气象条件一如既往地对登陆不利。海上飓风勐烈,舰艇要想靠上小岛,随时都有触礁的危险,更谈不上让登陆部队换乘了。 日军指挥官见无法顺利换乘,干脆下令两艘巡逻艇突进搁浅,用这种方式,让登陆部队直接抢滩。接到命令后,巡逻艇开足马力,朝岛上径直冲去,搁浅之后,伏在甲板上的日军迅速爬起,向美军发起了第一波攻击。 黑暗中,场面极度混乱,但有一点是清楚的,那就是日军在数量上处于压倒性优势,大约1000名陆战队员潮水般地冲上了海滩。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道粉红色的曳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美军朝登陆点开炮了。同一时间,梶冈也下令战舰开炮,使得海滩上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一般。坎宁安后来描绘说:“景色太美了,简直不是战场。” 对于冲锋中的日军陆战队员来说,这个景色当然一点都不美。美军的探照灯把海滩照得一清二楚,他们成了美军炮火轰击的活靶子,沖在最前面的100名陆战队员几乎全被打死在了沙滩上。 威克岛由三个小珊瑚礁岛组成,岛上一共只有400多名美军陆战队员,因人数太少,无法把守住全部海滩。经过两个小时的激战,日军终于在凌晨时夺得海岸一角的阵地。 到第二天早晨7点半,美军渐渐支持不住了。美国人从来没有宁死不降的传统和说法。坎宁安还考虑,岛上有1000多名从事工程建设的民工,这些人全都手无寸铁,继续战斗下去无异于一场自杀,于是他下令美军士兵缴械投降。 日军虽然攻占了威克岛,但付出了极大代价,共有800多名陆战队员阵亡,前后总计人员损失达到5700人。日本海相在报告战况时说:“其壮烈程度,真可以说是惊天地泣鬼神。” 威克岛的失守,切断了美国与菲律宾之间的运输线。在偷袭珍珠港之后,再次从背后给了麦克阿瑟重重一击。 第19页 不过麦克阿瑟暂时已顾不上这些了,他的正面同样正遭受着勐烈撞击。就在日军海军登陆威克岛的同一时间,其陆军也登上了菲律宾西北部的仁牙因湾海滩。 麦克阿瑟早就预计到了这个登陆点。 日军突袭克拉克的成功,可以证明山本的高明,却不能说明麦克阿瑟是无能之辈。克拉克一役马失前蹄,除了一些客观因素外,与他性格中的骄傲不羁也有一定关系。 假使换个角度,把麦克阿瑟履歷中的姓名抹去,换成我们中间的任何一位,估计也不可能不骄傲。他享有美国歷史上四个“最年轻”头衔:最年轻的准将、最年轻的少将、最年轻的西点军校校长、最年轻的陆军参谋长。当他还是陆军准将的时候,日后叱咤风云的巴顿和马歇尔都只是少校,艾森豪仅为中尉,并且正在麦克阿瑟手下打杂。 可以说,一般军人能达到的巅峰他达到了,一般军人达不到的巅峰他也达到了。菲律宾生涯只是麦帅在卸任陆军参谋长,“退居二线”后的一个新起点而已,等于是专家退休了被二次返聘。 麦克阿瑟的骄傲对上不对下、对强不对弱。早在他担任陆军参谋长时,由于政府想要削减陆军预算,他就和罗斯福咣咣咣地吵了一架,言辞十分激烈。“如果我们的士兵因此死在战场上,”他发出了最后的警告,“我希望被诅咒的是你罗斯福,而不是我麦克阿瑟。” 罗斯福素以宽厚着称,但也被气得脸色铁青:“你不该对总统这样讲话!” 最后大家各让一步,麦克阿瑟向罗斯福道歉,罗斯福则同意增加预算。 到了菲律宾,他依然如故。按照规定,如果是“二次返聘”,必须由上将降为少将。可为了把自个儿的面子撑足,麦克阿瑟事先和罗斯福打好招唿,要求对方晚一点宣布他的解职令,以便出现在菲律宾时,他仍然可以佩戴四星上将军衔。 罗斯福起初答应得很好,后来不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提前宣布了解职令。这下可好,麦克阿瑟咆哮如雷,把罗斯福大骂了一通,指责他优柔寡断,出尔反尔,给他做部下,简直要委屈一辈子。 有跟麦克阿瑟不对付的,如此评价他:“麦克阿瑟是这样一种人,他认为当他登上天堂时,上帝也会走下那神圣的白色宝座,恭恭敬敬地把他请上去。” 在美国军政两界,不管对麦克阿瑟持有什么看法,有一点大家是公认的,即不管是战略战术的水平,还是统御大军的能力,麦克阿瑟都可以称得上是那个时代美国陆军中最优秀的将领,因此从罗斯福到马歇尔,均对其礼让三分。 二战爆发之前,他哪里会把日本人放在眼里?也正是因为将对手估计得过低,所以着了山本的道。 要是真的拿起刀剑来决斗,麦帅不是有两下子,是有好几下子。来到菲律宾之后,他便着手制订了一份详尽的防御和建军计划,并逐步训练菲律宾的当地部队。后来日本陆军省透露,日本之所以迫不及待地要入侵菲律宾,一个重要因素就是害怕麦克阿瑟完成他的防御计划。 日军的提前入侵,打乱了麦克阿瑟的计划。按照这份计划,他要训练出20万菲军,但当日军发动进攻时,他手下只有1万多菲军。就这点家当,要抵挡兇勐的日军,实在是难度不小。 自12月10日起,日军两次在吕宋岛北部展开登陆作战,其中也包括在仁牙因湾登陆,都被麦克阿瑟击退了。在这些反登陆战中,麦克阿瑟始终按住主力不放,因为他发现,日军只是在进行初步的试探性进攻,并未显示出足够的力量,恶战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12月22日午夜,本间雅晴来了。 ★酷哥临战也紧张 如果说麦克阿瑟给人的出场感觉是帅,那日本陆军第14军司令官本间雅晴则是酷。他身高一米七七,这在身材不高的日本军人中并不多见,比如山本五十六及其偶像东乡平八郎,就都不超过一米六〇。此外,本间还有着堪比拳击手的体格(当然得是轻量级的),加上剃着滑熘熘的光头,公开场合很引人注目。据说,他在担任陆军报导部长时,几乎所有的军事记者都会捧他的场。 到了战场,酷哥也变得紧张万分。登陆之前,第14军司令部就像是一只快要撑破的气球,一张张脸全都绷得紧紧的,那氛围简直比山本偷袭珍珠港还要吓人。 出发之后,这种压抑情绪未有片刻消减,登上运输船的一般官兵既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允许看地图。随着周围景物不断变换,人人都变得局促不安起来。 越紧张越添乱,因为天色太暗,无法判断距离,运输船找不到合适的抛锚位置,只能提前放下登陆艇。 登陆艇离海滩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官兵们这下可遭罪了,每个人身上都被海浪浇得透湿,更让他们抓狂的是,信号装置也浸了水,再也无法使用,船与船之间自此失去联络,本间已完全无法掌握部队的行动。 这时候,美菲军只要像威克岛守军那样把炮弹倾泻过来,在海中挣扎的日军不过就是一块块任人食用的点心。当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本间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后来回忆这段经歷时说:“在通过菲律宾的全面作战中,我遭遇到三次危机,这是第一次。” 其实完全没必要这么紧张。防御仁牙因湾的是温赖特少将指挥的北吕宋军,北吕宋军一共只有四门野炮。另外,海岸防御队也掌握着一定数量的机枪,他们对日军进行了勐烈射击。 第20页 从仁牙因湾登陆的日军是第14军所属第48师团。该师团以台湾旅团为基础改编而成,先后参加过淞沪会战和武汉会战,又在中国的福建沿海进行了登陆实战训练,官兵训练有素,且作战经验丰富。 尽管在登陆中伤亡不小,但第48师团很快便表现出一种压倒性的强悍,致使海岸防御队不得不慌乱地退却。 除了海岸防御队等少数部队外,北吕宋的其他部队根本无抵抗能力。士兵们大部分是菲律宾民兵,他们在训练不足的同时,还享受着“三无”待遇,即无钢盔、无挖壕工具、无毛毯,武器也十分低劣,仍是一战时的老式步枪。连温赖特都对自己的部队缺乏信心,直接称其为“乌合之众”。 当一拨又一拨的日军像潮水一样涌上岸来时,民兵纷纷弃枪逃命。日军除了偶尔遭到射击外,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温赖特急报麦克阿瑟。在这个惊心动魄的时刻,罗斯福倒是想到了要给足麦帅面子,他被正式恢復了四星上将军衔。可是光有将没兵也不行呀,你纵然浑身是铁,又能打多少钉子? 接到失利战报,麦克阿瑟心急火燎地赶到设于仁牙因海湾的前沿阵地。见顶头上司前来视察,疲惫不堪的温赖特如遇救星,急忙请求麦克阿瑟把主力拉上来。 所谓主力不过是一个美军师,但这是麦克阿瑟手里唯一的利器,不到万不得已,他不能动用。 仁牙因湾的战况已让麦克阿瑟愁肠百结,而当他返回马尼拉时,又一个惊人消息传来——第14军所属的另一支部队第16师团在吕宋岛南部的拉蒙湾强行登陆。 麦克阿瑟所能支配的部队少得可怜,各个方向又都要守,完全不够用,离拉蒙湾最近的美军还相隔240公里。所以第16师团登陆时,可以说是畅通无阻,像散步一样就上来了。 感觉一好,第16师团真以为自己是来菲律宾旅游的。他们向登陆点所在的火车站发出通牒,要求提供一班开往马尼拉的列车。火车站站长问麦克阿瑟该如何答覆。麦克阿瑟说,大家都是快刀斩不断的亲戚,提供列车是应该的,你就这样告诉他们:“按照时刻表,到下周的礼拜天才会有去马尼拉的班次!” 这是典型的美式幽默,也不知道日本人能不能听懂,反正估计他们也不会真的等到下周末才出发。 与仁牙因湾相比,拉蒙湾更接近马尼拉,而能够用来阻击第16师团的南吕宋军,只下辖两个菲律宾民兵师,比麦克阿瑟刚刚视察过的“乌合之众”北吕宋军还差劲,根本挡不住日军的进攻。 至此,麦克阿瑟已经完全摸清了本间的五脏六腑。这位老兄是要分两路实施钳形攻势,一路指向仁牙因湾,一路指向拉蒙湾,最终将麦克阿瑟的部队合围在马尼拉。假如两路日军会师,麦克阿瑟就不得不抽出主力,在中吕宋的开阔地域与之作战,从而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这还不是最危险的,最危险的情况是,日军会将南北吕宋军分割开来,然后逐个予以消灭。 真够毒的。日本人对侵占菲律宾蓄谋已久,在入侵前的一年多时间里,他们对吕宋岛进行了大量的空中测绘,并广泛收集情报。麦克阿瑟的部队如何编组,有多强的实力,位置在哪里,行军路线怎样,甚至日军该从什么地方登陆进攻,都已一五一十地标註在了作战地图和计划上。 美菲军面临着覆灭之险,必须立即出手进行挽救。事到如今,麦克阿瑟唯一的出路是启动“橘色行动”预案。这个预案规定,一旦马尼拉失守,日军从两个方面进行压缩,美菲军就迅速从中央平原撤出,这样可以将分散的兵力集中起来,进一步组织防御战。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1941年12月24日,圣诞节前一天,马尼拉市内却没有喜庆,只有沉重和不祥。麦克阿瑟下令南吕宋军先行向巴丹撤退,司令部则迁往科雷希多岛。 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叫视线,看不到的地方叫视野,丰富的经验使麦克阿瑟二者皆备,也就是说,他在具备较强的战役指挥能力的同时,还能站到战略的高度看待军事问题。 菲律宾的防御一度让美国人备感头疼,这个地方四面环海,几乎无险可守。现任总统罗斯福的叔叔,也就是老罗斯福曾经直言:“菲律宾是美国的脚跟。”感嘆其位置虽然重要,却极其脆弱。 有人甚至说,美国当年从西班牙手里夺取菲律宾,完全是个巨大的失误,因为无论在菲律宾驻多少军队,都挡不住敌人的进攻。 麦克阿瑟独具慧眼,找到了一把防守菲律宾的钥匙,那就是马尼拉湾,而控制马尼拉湾的要诀,是占领巴丹半岛及其南面的科雷希多岛。 驻防菲律宾期间,麦克阿瑟勘测过巴丹的大部分地区,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步行或骑马,在丛林密布的山地里进行视察,并勾画出一张张防御图。对当地地形,他可谓再熟悉不过,巴丹半岛易守难攻不说,就是有“岩窟”之称的科雷希多岛,也很难从外面予以攻破。 为了进行大迁移,麦克阿瑟徵用了马尼拉市内的所有船舶和舢板,以搬运所能带走的战略物资。凡是带不走的则尽可能地予以破坏,以免被日军利用,最后几百万加仑的燃料都被付之一炬,燃起的黑烟笼罩了马尼拉市的整个上空。 第21页 1941年12月26日,麦克阿瑟发表公告,宣布马尼拉为不设防城市,以避免这座城市遭到无谓的屠戮。不能不说,这是符合西方战争伦理和人道主义的明智之举。 与马尼拉的惨澹景象不同,即将作为根据地的巴丹半岛则显现出一派蓬勃之象。麦克阿瑟在森林中建起了补给站,改善了道路网和码头,军医院、制粉厂、屠宰场、盐田、渔场等一系列配套设施也都一一齐备。 统计了一下,搬到巴丹来的物资至少能够维持六个月。不过,要是在遭到日军夹攻之前,美菲军还不能迅速集结于巴丹半岛的话,这种准备就变得毫无意义。 关键是卡隆比特桥。南吕宋军在撤退中的行军路线不是一条由东往西的直线,他们还要再往北行进六公里,通过卡隆比特桥之后,才能沿着公路进入巴丹。 麦克阿瑟下令南吕宋军先走,是要北吕宋军做掩护,换句话说,在南吕宋军到达巴丹之前,北吕宋军决不能让敌军接近卡隆比特桥,否则巴丹防御战未打,美菲军就将丧失一半的防卫实力。 此时此刻,麦帅面临着异常严峻的考验:北部队要掩护南部队,但一个很可能的结局是,北部队不仅掩护不了对方,还把自个儿也搭了进去,这就不是丧失一半实力的问题了,而是巴丹整个的防御计划都将崩溃。 他不是山本那样的赌徒,可是他和他的部下现在必须有一种赌命的勇气! 北吕宋指挥官温赖特奉命在中央平原上拉起五道防线。这五道防线都是麦克阿瑟在战前就设定好的,它们尽可能地利用了适合防御的自然地形,每道防御线之间距离都不远,部队只需一个晚上的行军便可以到达,这样便于进行层层防御。 该节约的地方得节约,该大气的时候得大气。麦克阿瑟一改先前一个兵都不肯增援的“吝啬”,将手上唯一由轻坦克组成的临时战车大队派到第五道防线侧后,以防万一。 在北面拉起防线的同时,他还得帮助南吕宋军加快移动速度。 看到美军的运输车辆不足,麦克阿瑟迅速把脑筋动到了当地商业性的巴士公司身上,并将其编成了数个临时汽车运输大队。这些巴士汽车混杂于军用货车里,夜以继日地将南吕宋军的人员和物资运往巴丹。 不管麦克阿瑟如何使尽浑身解数,他终究只能在地面上折腾,菲律宾的制空权是日本人的。要是本间调动航空队来进行轰炸,麦帅就是把自己变成千手观音,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南吕宋军被炸得七零八落。 当然对麦克阿瑟来说,最可怕的还是本间运用空中优势,去摧毁卡隆比特桥,只需扔两发炸弹,所有后撤部队的道路都将被切断。 可是本间没有这么做,倒不是他跟麦克阿瑟之间有什么山挡水挡都挡不住的交情,而是因为在对方突然变阵之后,他不知道该如何应变了。 本间经歷了一个过山车一样的心理过程。在发起仁牙因湾登陆战初期,由于通信中断,他完全不了解前沿战场的具体情形,看到海边的气象条件如此不给面子,他以为日军一定会在海水里扑腾扑腾吃足苦头,或者在海滩上给人家当“人肉点心”。 本间当时满肚子苦水,想想自己本来就是个瘸子,干吗要跑这么远的路来找罪受?结果一上来就让人揍个臭死,这个样子,就算爬上岸,进入中央平原,还不照样是溃败的命? 他想不到,仁牙因湾登陆战成功了,更想不到,拉蒙湾登陆比仁牙因湾还要轻松。他这真是咸吃萝蔔淡操心啊。 本间十分满意,尤其是第16师团让他赞不绝口。第16师团是建军时间很长的老牌常备师团,曾在中国参加过淞沪会战,但战绩很一般,被视为二等兵团。 这个师团打仗虽不出彩,却早已恶名昭着。它是南京大屠杀的元兇之一,军纪很坏,就连日军内部都对它颇有微词,因此很快便被遣回了日本。 不过,第16师团这次算是捡着了。至于恶名,本间无所谓,他自己就是一条恶狼,既然是恶狼,就不会有什么慈悲心肠,他只要求第16师团能帮着他多杀人就行,其他的他才不管呢。 自踏上菲律宾的土地后,原先老是板着一张死人脸的本间就换了一副表情,得意的微笑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脸庞。 本间的一招一式,都是照着日军大本营的计划来做的。陆军参谋本部认为,菲律宾具有决定性的战斗将在马尼拉进行,麦克阿瑟一定会调动所有兵力固守这座城池。 就算不会打仗的人都已看出,本间的两路人马占据着绝对优势,要打的话,日军必胜无疑,他怎么可能不得意呢? 可是美国人恰恰没有按照这个套路走,麦克阿瑟宣布马尼拉为不设防城市。本间煳涂了,他搞不清楚麦克阿瑟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再翻计划,想从计划中找答案。无奈,大本营事先也没料到美菲军会向巴丹撤退,计划中没有这一条,翻了等于白翻。 ★远东的“敦刻尔克” 就在本间不知所措的时候,第14军情报部送来报告,这才得知麦克阿瑟及其司令部已转移至科雷希多岛,美菲军的一部分也到了巴丹半岛。 就算本间是个天生的榆木脑袋,这时也弄明白了,麦克阿瑟这是要退一步打防御战。 很多日本人都属于认真得过了头、思维不会转弯的人,本间就是个典型。即便在了解了麦克阿瑟的企图后,他最惦记的,还是大本营给予自己的那个任务,即占领马尼拉。 第22页 本间的幕僚们全是跟主官差不多的货色,他们给本间陈述的意见是:“主力部队最好贯彻大本营的原定任务,切勿再节外生枝。” 还有人甚至觉得美菲军主动撤退是件好事情——麦帅固然是狡猾狡猾的,可这么一撤,马尼拉不是更容易占领了吗? 说好了要赶快到马尼拉去喝庆功酒,差一天、差一个时辰都不行。至于撤走的美菲军,不过是一些“飞进火焰的蛾虫”,什么时候去拍死都可以。 本间傻乎乎地把美菲西撤部队及其要道抛到了脑后,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马尼拉,不仅不顾“不设防”声明,继续派飞机轰炸马尼拉,还敦促第14军全力向这座城市进军,北吕宋军的阻击任务仍然十分艰巨和危险。 1941年12月26日,南下日军一个前插,正在防守的菲军几乎被切断退路。温赖特急忙调上三辆坦克及一门自动炮,用火力堵住道路,才将菲军救下来。 温赖特是麦克阿瑟在西点的同门师弟,相当于麦帅是大四老生的时候,他正好是大一新生。温赖特不仅有着出众的指挥才能,而且很受官兵拥戴。日军在仁牙因湾登陆后,参加防御的部队曾一度溃散,正是温赖特重新把他们集结在一起,让大家又重新振作起来。 北吕宋军属于超水平发挥,但是由于实力悬殊,他们只能尽量打,尽量拖。 至12月30日,北吕宋军已退至第五道防线,知道身后就是友军的救命桥,官兵们拼死抵御。见从正面难以实现突破,日军便耍了点小聪明,想用小部队展开奇袭。但美军坦克是干什么吃的,发现后当即予以勐击。 日本兵虽然能沖能杀,但撞到坦克也混不开了,一下子战死了八十多个,余者慌忙后退。 遗憾的是,由于工兵部队过早地破坏了沿途桥樑,北吕宋军在边打边撤的过程中,丢掉了这几辆坦克,使温赖特失去了可资利用的特种武器。 没有坦克还有炮。日军在发动第二次攻击时,便尝到了炮弹的厉害。部队死伤惨重,步兵联队长上岛大佐阵亡。 1941年12月31日,日军虽未能攻到卡隆比特桥附近,但已到达距离马尼拉外围50公里处,并危及南吕宋撤退部队的右翼。 麦克阿瑟立即使用已经撤出的南吕宋军,部署了一条六公里长的防线,接着又调遣临时战车大队进行反击,一共击毁八辆日军战车。这种抵抗和反击力度是日军没有预计到的,顿时就被吓住了,不敢再轻易向前推进。麦克阿瑟达到了在最后一刻争取时间的目的。 尽管撤下来的北吕宋军已经伤痕累累,但他们不用担心日军的追击,因为有南吕宋军在那里挡着,而且他们还可以在严阵以待的防线后面得到重整。 麦克阿瑟说过,战场上的一剎那非常重要,就那么一剎那,让你喘上一口气,便能打一个漂亮的胜仗。 1942年1月1日晨,最后一批美菲军通过了卡隆比特桥。当日军从桥上冲过来时,爆破手们点燃了炸药包。 随着桥樑坠入激流,麦克阿瑟放下心来。利用过去宝贵的一周时间,他成功地撤出了美菲军主力,巴丹防御战将由计划变成现实。 即便单单就掩护作战而言,也打得不赖。自登陆菲律宾以来,日军损失超出预计,总计伤亡达到2000人,其中光战死者便有600多,美菲军方面则最大限度地保存了自身实力。 麦帅可以掏出他的大菸斗美美地吸上一口了。他说,世界上没有任何训练有素和经验丰富的步兵师,能跟这次撤退行动中的美菲杂牌军媲美,这帮小子太“令人钦佩”了。 这是远东的敦刻尔克,日本犯了一个和欧洲战场上的德国一样的错误,日本参谋本部称之为“伟大的战略行动”,承认这次行动出乎意料,使他们非常惊讶。 大本营后来对本间是有所责怪的,埋怨第14军司令部没能对这种情况立即採取措施。不过,当时的本间可管不了这些,他最有兴趣的是如何安排进入马尼拉的胜利仪式。 日军残暴屠城的“名声”不小,马尼拉的留守官员战战兢兢,尽力取消了一切可能遭到报復的措施及行动,可是民心在那里,它不会变。 1942年1月2日,当日军的大队人马进入马尼拉时,迎接这些胜利者的只有一小部分好奇的市民,表情冷漠而淡然,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欢唿。日军派人把“粉碎英美帝国主义”的传单塞进人群,但绝大多数人连看都不看。 日本人曾经以为,自己是把菲律宾从美国控制之下救出的“恩人”,菲律宾人应该感激涕零、山唿万岁才对,入城日军也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大东亚共荣嘛。可眼前的情景着实伤心啊。前来视察马尼拉的日本参谋本部的高官们那个失望:难道菲律宾人平时就这么直不稜登,眼神都不带拐弯的? 不过,日本人很快就露出了自己的狐狸尾巴,而这正表明了他们为什么到处都不受欢迎,惹人憎恨。 菲律宾被日军占领后,所有工厂、银行、学校、教会、印刷厂尽归日本所有,菲律宾国旗不准升,菲律宾国歌不准唱。菲律宾人还没能争取到独立,就又过上了有天无日的生活。 本间在马尼拉摇头摆尾,不可一世,但是他发现,马尼拉已不具备实际军事价值,马尼拉湾的入口完全被科雷希多岛和巴丹控制着。只要美菲军守住这两处,日军就根本无法使用马尼拉湾。 第23页 麦克阿瑟把马尼拉比作瓶子,本间虽然拿到了瓶子,可是瓶塞在他手里,没有他的允许,本间一口饮料也喝不上。 这下第14军的幕僚们又有话说了,这个埋怨:“这么容易就让敌人逃到半岛,像什么话?”那个放炮:“攻占一个敌人都没有的马尼拉,连小孩都会呀!” 正处于亢奋状态的本间当然听得刺耳。占领马尼拉的当天,他便集结部队,打算对巴丹展开进攻。然而,就在准备工作即将就绪的时候,一封通知信把他的部署打乱了。 ★满脸褶子还出来卖萌 日本大本营通知本间,入侵爪哇的计划比预定时间提前了一个月。为此,第48师团被转用于爪哇方面,作为补偿,大本营把第65旅团拨给本间使用。 第65旅团原属守备兵团,或称为治安部队,战前该旅团只接受过一个月的训练,而且缺乏机动车辆以及重武器装备。兵员少了,质量差了,但本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特别为难之处。情报部送来的报告显示,美菲军溃逃至巴丹后,已成为名副其实的二茬儿庄稼,全部兵力不过2.5万,部队士气及官兵的健康状况也糟糕透顶,多数士兵都想伺机熘号。 面对这样的弱旅,体格不会是问题,年龄不会是距离,用什么武器去收拾它都可以。何况第65旅团怎么说也是一支刚上阵的生力军,起码官兵一个个身强体壮吧。 一乐观就乐观得豁了边,本间要用于进攻巴丹的方式不是打,而是追,撒开脚丫子穷追。鑑于巴丹半岛中间是茂密的森林,日军兵分两路,第16师团在西海岸窥伺,第65旅团则沿东海岸追击撤退中的美军。 1942年1月4日中午,第65旅团与第48师团进行战线交接,同时接受了坦克、山炮、野炮等补充配属。第65旅团长奈良晃捡到便宜之后,情绪比本间还要乐观,他根本没把美军的抵抗考虑在计划当中,接下来的情况似乎也验证了这一事实。在日军的推进过程中,连美军的影子都没看到一个,这使奈良更加心浮气躁,恨不能翼生双翅,像抓小鸡一样将美军一个个生擒活捉才好。 但是,奈良实际上搞错了巴丹主防御线的位置,人家不是怯懦畏战,而是你还没能够到达他的防线。 战前,日本人百般搜罗关于菲律宾的情报,唯独漏掉了巴丹部分,导致临战连份详细的作战地图都拿不出来。无论奈良,还是本间,其实全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另外不可忽视的一点是,第65旅团是个小旅团,不像美菲军那样用汽车赶路,结果他们徒步行军300公里,脚都走肿了,最多也就只能吃吃美军汽车扬起的烟尘罢了。 有人评价,第48师团的调换,是从本间嘴里拔去了全部槽牙,因为第48师团不仅人多力强,还是日军中少有的机械化兵团,他们以车代步,这样起码在机动速度上可以与美军拼一拼。 换了第65旅团这颗假牙之后,嘴是没漏风,然而一切都变了,本间的嘴巴不发烧和肿痛才怪。 在日军唿哧唿哧赶路时,就连落在最后面的美军都已进入主防御阵地。可嘆奈良仍然蒙在鼓里,他还把美军比作逃亡的蛇,天真地做了一个战术构想:我要抓住蛇的尾巴,尾巴被抓,蛇一定会回头反扑,这时就可以对蛇进行痛击了。 蛇的尾巴在哪里?1942年1月9日,第65旅团先遣部队终于在纳堤山麓找到了蛛丝马迹,他们发现那里建有美军阵地。 按照奈良的吩咐,先遣部队赶紧上前“抓尾巴”。不料,这尾巴不是普通尾巴,简直就像铁扫帚一般。 麦克阿瑟一共为巴丹设置了三道防线。早在一年前,他就派自己的情报部、工兵部对半岛进行了为期三周的勘察,然后便开始修筑阵地和弹药库,所有工程用半年时间完成。 这是标准的高质量防御工事,美菲军经常在工事里进行实地演习。麦帅相信,它至少具备在半年内阻挡数万敌军的能力。 纳堤防线是三道防线中的第一道。纳堤山海拔1000米,山嵴连绵延伸至海岸,以森林地区居多,所以防线工事主要集中在海岸公路,上面铁丝网和机枪阵地密布。设计和建造者也没忘记发挥森林的作用,他们巧妙地利用密林构筑出了临时的炮兵阵地。 日军冒冒失失地闯进这里,就像是地形不明的人突然跳进人家的庭园一样,主人早就握着扁担守候了,这时候你还想抓尾巴,不挨揍才怪。 防御正面的地形早已全部标定,美制150毫米榴弹炮弹无虚发,打得最前一排的日军片甲不留。先遣队顿时乱成一团,剩下的人赶紧躲进丛林藏身。可光躲着不是个事儿,还得吃饭啊。炊火刚点起来,美军看到了,又是一顿勐射,这下饭也不用吃了。 先遣队进退维谷,只好饿着肚子趴地上数炮弹,这成为二战结束后人们在茶余饭后的一则笑谈。 奈良接到报告大吃一惊,本来,他还计划用四门旧式火炮摧毁防线,达到“对蛇痛击”的效果呢,完全没想到巴丹防线会如此坚固。 四门老火炮显然是不够用了,奈良把配给他的山炮、野炮、重炮、坦克炮全都推上了前线。这是自日军登陆菲律宾以来,第一次运用炮兵混合群展开集中射击。所有火炮都像吃了枪药一样地发狠劲,一些经歷过一战的美军老兵说,激烈程度超过了他们以往经歷的任何一次战斗。 第24页 奈良指望一记重拳,就将美军打死,至少也得整成个脑震盪。可事与愿违,对方毫不买帐,你用炮,我也用炮,你装大尾巴狼,我这里带钩儿的、带尖儿的、带刃儿的、带刺儿的,一件也没闲着。 日军的进攻搁浅了。本间根据情报,以为巴丹的美菲军只有2.5万,实际上有8万。士气方面,美菲军也不如本间所想,已成惊恐之鸟,相反,当时盛传美国即将增派大量援兵至菲,官兵们都认为胜利在望,哪有什么颓丧之气。 与此同时,美菲军还拥有一大精神支柱,那就是麦克阿瑟。作为名气超过巴顿的一战英雄,麦帅意志坚定、指挥有方,巴丹大撤退的成功已很好地证明了这一点,加上他又熟悉巴丹地势,因此几乎每个士兵都深信这仗有打头。 1942年1月10日,为了亲眼看一看前线战况,也为了鼓舞军心,麦克阿瑟渡过海峡,从科雷希多岛来到巴丹。 当天早晨,美国西海岸广播电台发布消息:“援军肯定正在途中,我们必须坚持到援军的到来。”这一消息的发布,以及麦克阿瑟亲临一线,使官兵们十分激动。麦克阿瑟握着军官们的手,再次向他们做出保证:“援军确实正在途中,坚持一下就会胜利。” 麦克阿瑟对前线状况感到满意,返回科雷希多岛后,他自信满满地告诉菲律宾总统奎松:“我可以在巴丹和科雷希多岛守几个月。” 美菲军的顽强抵抗让本间一时难以适应。就在麦克阿瑟亲赴第一线的这一天,他发来了劝降书。 除了打仗,本间业余的一大爱好是向文艺领域发展,什么画画、作诗、写剧本,都能来两下。既然搞上了艺术,本间的内心深处就有了琼瑶剧的一面,在信中,他先用教主般的语气加以恫吓:“你命运已定,末日将临,究竟还要抵抗到何时?”接着话锋一转,夸赞了一番美军的勇气和战斗意志,然后“循循善诱”地告诉麦克阿瑟,“你的声望和荣誉已经保住”,出来投降也不怕丢面子了。 满脸褶子还要出来卖萌,麦克阿瑟可没闲工夫跟本间玩这种文字游戏,他把劝降书扔进了字纸篓儿。 ★日军转行搞“开荒” 当官的可以在后面装腔作势,当兵的只能继续在前面搏命。1942年1月10日午夜,在劝降未收到回应后,第65旅团对纳堤防线展开了接连不断的“万岁突击”。 所谓“万岁突击”,就是一边喊“天皇万岁”,一边端着刺刀进行冲锋。美军火炮全都隐蔽在森林里,通过远距离射击和侧射,对这种如同公牛一般的冲击进行无情地拦阻,日军步兵纷纷倒在美菲军架设的铁丝网前。 “万岁突击”的特点就是疯狂,处于枪林弹雨中的日军不顾一切地沖向铁丝网,并架起人桥,使后继的日军得以通过。 面对敌人疯狂的冲击,守军虽然暂时实行了后撤,但等增援部队一到,他们即刻发起反击,将日军重新赶回到原有战线。 至1月12日上午,进攻纳堤防线的日军已被打死了两三百人,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却只获得了很小的一块地域。 奈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一米一米地往前推进,与其说是在进攻,不如说是在顶着房子走路,那副惨不忍睹的熊样,别说他自己,连看的人都痛苦得要死。 打仗打不好,到底是什么原因?本间对巴丹防线的内情一无所知,他所做的,只能是派幕僚去纳堤战场进行视察。 幕僚们来了一看,纳堤山麓到处是小河和森林,既难以通过,又便于美菲军的火炮隐蔽,而中间则全是火力网。在缺乏地图的情况下,相互之间的通信联繫便很重要。可第65旅团的通信分遣队也没有丛林作战经验,他们自己都常常在林子里转圈转不出去,更不用说为大部队指点迷津了。 军部幕僚们的一致结论是:“这仗确实难打,苦战是必然之事,而且今后的进攻仍然是困难重重。” 既然如此之难,本间首先想到的就是奈良的智商恐怕不够用,他计划从军司令部抽调一个参谋配属第65旅团,给奈良做左右手,帮着他指挥打仗。 问题是,奈良虽为旅团长,却是个颇有资歷的中将。要是万一因此伤了大家的面子,就不好看了,于是本间决定先派个参谋去试探一下对方的反应。 奈良的旅团司令部建在密林边上的一间小房子里,房子依着山势,看上去还是倾斜的,倒与奈良此时的处境颇为相似,叫作上又上不去、下又下不来。这说的是打仗,若论在军内打交道,奈良早已是八面玲珑,像成精黄瓜一样老练了。听参谋讲完来意,他先向本间表示感谢,军司令官能派自己的幕僚屈尊到下面来给我当幕僚,真是惶恐之至,这件事实在是太好了。接着话锋一转:“不过,我还得把旅团部的两个参谋找来问问,听听他们的想法。” 这是一个合乎情理的要求,军部参谋便依言等候。 随后听到林子里传来激烈的争吵,有人尖着嗓子在大叫:“时至今日,再派军部参谋来,不是打我们两人的耳光吗?” 哦,原来就是那两个猥琐小参谋。知道军部参谋要来取代他们,这二位马上炸了。他们一边流着眼泪鼻涕,一边对奈良哭诉,说自旅团登陆后,他们如何视死如归,如何排除万难,现在旅团长怎么能做卸磨杀驴的事呢? 第25页 “倘若长官非接纳军参谋不可,请先将我们两人撤职,但为本旅团及长官荣誉着想,希望派我们到巴丹战场以死殉国。” 他们好像是说给奈良听的,但每一句都让军部参谋如坐针毡。稍后,奈良又出现了,并且一上来就给了军部参谋一个电力十足的微笑,意思是,你都听到了吧。 军部参谋最终从奈良那里得到的答覆是:“实在捨不得辜负旅部参谋们的决心和诚意,请转达军司令官,本旅团打算暂以原阵容继续苦战。” 军部参谋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得了话,赶紧回去向本间报告,并建议保持现状,不要再派什么参谋。 本间一听,就知道老傢伙玩了个心计。人情人情,在人情愿,他明摆着是不情愿,你再硬塞人进去就不明智了。 可第65旅团的进攻没有进展,又是个铁的事实。奈良苦战,本间身上的压力也不小,来自东京的非议之声不断传来,使得本间和他的参谋幕僚们不得不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来提高攻击的效果。 想来想去,只能从西海岸的第16师团抽调部队进行增援。第16师团派出了武智支队,这个支队是以联队为基础临时建成的,共包括两个大队兵力。武智支队奉命在纳堤山顶附近的东斜面密林中穿行南进,目的是迂迴至纳堤防线的侧背,以迫使美菲军撤退。 迂迴包抄是日军陆军运用最为熟练的一种战术,但迂迴也是要讲条件的,纳堤提出的条件实在是太高了。 那是一片连野兽都无法通行的原始森林,不但是处女林,还是处女地,实际上连本地人都没有进去过。日本兵必须一边砍伐一边行军,比在枪林弹雨中冲锋都困难。 一天竟然只能往前面蹚几米!三天后,武智支队的粮食吃光了,又得不到补给,开始陷入飢饿中。本间闻讯急忙派飞机空投粮食,但林子过于茂密,空投袋往往无法落到地面,都挂在树枝上,给飞鸟当了点心。 武智支队真是生不如死,没有食物,只能靠吃草根、喝泉水维持生命,他们的“开荒事业”自然也进展不快。 武智支队派出一名校佐到第65旅团进行作战协调。完事之后,这位瘦得皮包骨头的仁兄搓着手对奈良说:“真不好意思开口,但我的部队,上至部队长,下至所有士兵,都已整整六天没吃一点东西了,能否请长官提供少量食物作为犒赏?” 从原始森林里跑出来一趟不容易,照理是该赏。可那时候第65旅团也正处于揭不开锅的境况,奈良皱着眉头:“不瞒你说,我这里也很惨,今天早上,我仅仅啃了半块饼干,你实在要犒赏,只有这个。” 说着话,奈良从自个儿裤袋里掏出六支皱巴巴的香菸,分了三支给校佐,另外半块饼干他还要留着下午吃呢,捨不得给。校佐无可奈何,只好拿着香菸垂头丧气而去。 其实在巴丹战场上,所有参战日军都一样苦,不单第65旅团,抽兵增援他们的第16师团也一样。不过到了1月下旬,战况终于出现变化,已被折腾得如野人一般的武智支队在钻出丛林后,渗入纳堤防线的侧翼。 在侧翼防守的是相对较弱的菲军,难以抵御日军的攻击。1942年1月22日,为避免遭到包围,麦克阿瑟下令放弃纳堤防线,全军后撤至第二道防线。 ★司令官被人放了鸽子 撤退命令下达后,所有道路上都充斥着撤退的军队,加上没有疏导交通的宪兵进行维护,现场出现了混乱。指挥官们非常担心,尾追的日军会趁机进行炮击。还好,本间和奈良都没能想到这一招。 美军的后卫部队很尽责,尽管抵抗力微弱,但仍坚持到了主力撤出为止。1942年1月25日,美国大兵们得以全部撤出纳堤阵地,这些撤下来的士兵看起来个个像行尸走肉似的。 除了连续作战带来的疲睏不堪外,他们主要是饿成了这副模样。 就在巴丹大撤退前,麦克阿瑟曾将他的撤退计划报告给陆军参谋长马歇尔。马歇尔不仅表示同意,还答应尽量派遣援军。不过,当时马歇尔的想法只是为了给麦帅灌点蜜糖水,打打气、鼓鼓劲而已。在日军基本控制太平洋的制海权、制空权的情况下,“彩虹五号”计划事实上已告夭折,海路和空中运输都变得极其危险。无论马歇尔本人还是美国海军部长,都不会为此铤而走险。 另一方面,由艾森豪主持的华盛顿会议认为,美国所能提供的船舶、飞机和兵员,难以同时满足欧洲和太平洋两个战场的需要,必须有所侧重。侧重哪里呢,自然还是欧洲战场,所谓“欧洲第一”或者是“(打)希特勒第一”。 撤到巴丹后,麦克阿瑟马上发电报求援。但除了从澳大利亚和爪哇开来三条货船外,马歇尔的那些保证全未兑现。 麦克阿瑟苦笑着把他遇到的尴尬,比喻成是一次野外行军。行军中,上司告诉士兵,下一个水源地大约还有十英里远,其实根本就不是。在多次上当后,饥渴难耐的士兵只好对上司说:“长官,你不用多说了,谢谢上帝,我们还能坚持。” 回头面对巴丹军民,麦克阿瑟连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按照最初的军需统计,搬来巴丹的物资至少能够维持半年,但这个乐观的想法很快就被证明不成立。 第26页 除了美菲军外,还有许多难民逃入巴丹。本间马上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使巴丹粮食储存大为减少的机会,便有意将巴丹北面的居民,主要是老人、妇女和儿童,赶进美菲军防线。因为他很清楚,麦克阿瑟不可能听任这些难民饿死。 巴丹难民一下子达到了2.6万人,加上8万美菲军,总计有10万之众。正如本间预计的那样,麦克阿瑟不得不在美菲军的阵地后面,为这些可怜的人建立难民营,并被迫将士兵的粮食配给减少一半,后来又降到四分之一。即使这样,仍然是僧多粥少。 麦克阿瑟用悲观的口吻向华盛顿报告了美菲军现状:损失超过总兵力的三分之一,有的部队甚至已接近三分之二。 以如此沮丧的语调来叙述事实,当然是为了能尽快从上司那里要到援助。本质上,这位骄傲的将军是从不肯向任何困难和挫折低头的。 在整个巴丹防御战中,麦克阿瑟只到纳堤防线去过一次。有人免不了说三道四,背地里骂麦克阿瑟是胆小鬼,但这些人其实并不真正了解他。 一战时,麦克阿瑟曾和巴顿一起征战欧洲战场。两人在高地上进行指挥时,一发炮弹在身边爆炸,尘土迎面扑来,巴顿笔直地站着,然而还是向后退了一步。 麦克阿瑟纹丝不动,并且幽了巴顿一默:“别害怕,上校,你是听不到打中你的那发炮弹的。” 巴顿由此对麦克阿瑟非常佩服,他告诉家人:“麦克阿瑟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 麦克阿瑟不会捨弃他的士兵,他说过的一句话曾在士兵中广为流传:“如果是活,我与大家一块儿活;如果是死,我也与大家一块儿死。” 麦克阿瑟不去第一线,是因为承诺中的援军和物资盼星星盼月亮,总也盼不到。他无法对一线官兵兑现自己的诺言,特别是听到饥寒交迫中的士兵哼哼着“今天请赐予我们面包”时,他更是感到无地自容。 事实上,麦克阿瑟所在的科雷希多岛和巴丹一样危险。由于掌握着制空权,日军轰炸机编队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小岛进行空袭。起先,美菲军还可以用高射炮还击,后来炮弹越打越少,只得任由对方轰炸。 尽管随时有可能报销掉,麦克阿瑟仍坚持把他的司令部设在小岛的最高点,这样既便于观察敌情,同时也可以让自己心安。 麦克阿瑟信奉一个观点,即“作为指挥官,必须使士兵们时常能够看到他”。他试图通过这一方式,告诉正在受苦受难的军民,自己并没有抛弃他们。 司令部在几分钟内就被炸光了。站在司令部外面的麦克阿瑟,亲眼看到房屋像玻璃匣子一样破裂,并成为碎片,然后如同纸屑一般在空中迴旋,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新的司令部建在了一条地下隧道里,但麦克阿瑟仍然不会安坐在里面。空袭警报一响,他就赶紧跑到户外,与隐蔽的士兵们蹲坐在一起。 麦克阿瑟这么做,一方面是要观察日机编队队形和空袭方式,向对手学上几招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定军心、民心。 如果是在和平时期,他可以掰开一块面包,或是跟大家一起抽两袋烟,以示友谊和亲和,但在战争时,麦克阿瑟只能用这种分担死亡风险的方式,来加深他与士兵们患难与共的兄弟情谊。 菲律宾人曾按照拿破崙所处时代的风格,为麦克阿瑟定制了一套制服,其中有一顶金光闪闪的帽子,麦克阿瑟爱不释手。美国国内一些不喜欢麦克阿瑟的人则对之冷嘲热讽,说他是“吕宋的拿破崙”,帽子是“炒蛋式军帽”。 在战火硝烟中,麦克阿瑟的军帽已经又破又旧,但只要士兵们看到这顶军帽,一定会眼睛发亮并大声欢唿。他们聚集在麦克阿瑟周围,亲热地拍打着他的嵴背,叫他“麦克阿萨”。 从纳堤防线撤下的部队担任正面防务,麦克阿瑟将那些拍他嵴背的士兵组织起来,用以防守侧面的西海岸。 这些士兵主要来自菲律宾警察队和担任地面勤务的海军大队,并非正规野战步兵。要上战场了,临时连件军装都找不出来。海军大队试图把他们蓝色的海军制服染成卡其色,结果没有成功,蓝色变成了不伦不类的芥末色。两支部队拥有数挺一战时用过的机关枪,也有各种小口径火器,但战前多数人连步枪都没使用过。士兵们上阵肉搏拿的不是刺刀,而是一种长长的大砍刀。 这是一群穿着古里古怪,看上去说话也非常粗野的战士。他们喜欢大声地说话,互相之间常开各种下流玩笑,有人甚至还能即兴搞搞战场恶作剧,点上一支香菸,为的只是引诱敌人开炮。 临时组织起来的士兵并不正规,但麦克阿瑟对他们充满了信心。站在第二道防线萨马特的山脚下,麦帅对参谋长萨特兰说:“我亲自选定和准备了这个阵地,它将固若金汤。”尔后,他向马歇尔做出保证:“我打算血战到底,与阵地共存亡。” 麦克阿瑟再次给本间出了一道难题,不过,这时候本间感到头疼的,主要还是前面一轮已把他的部队伤得不行。 在纳堤防线的交战中,日军付出了很大代价,第65旅团的一个主力联队,原有3000人,到1月24日已死伤了1400多人,丧失了近一半的战斗力。此外,其他特种配属部队也损失了差不多相同数字的兵员。 第27页 奈良向本间诉苦说,第65旅团处于极度的疲劳状态。本间仅凭第六感就已明白,这哥们儿没说谎,看来是得帮他减减压了。 你再疲劳,暂时也没人可替,所以第65旅团仍必须负责正面进攻。不过,本间计划让第16师团从侧翼协助。 ★日军猪一样的发挥 巴丹半岛的西部多悬崖,无法像东海岸那样沿公路推进,但这一带的海岸线凹入,布防困难,又便于登陆偷袭。按照本间的部署,第16师团将採用非常措施,把小部队运到海岸线上,然后从美菲军的侧背实施登陆。 这个非常措施还真的非常,因为是临时想出的招儿,连舟艇都没现成的,要从仁牙因海湾转运过来,而且还得避开美军鱼雷艇的监视,利用黑夜偷偷地运,就跟海上走私差不多。 1942年1月22日晚,第16师团所属的恆广大队乘着舟艇,奉命朝西海岸的凯波波角进发。 日军指挥官看地图作战,只注意到巴丹半岛海岸线凹入的特点,但地图是地图、现场是现场,有很多东西你就是搬一台显微镜过来,地图还是无法告诉你答案。比如,巴丹半岛西海岸的海岸线其实全都被背后黑压压的山脉所遮盖,非常难以识别。即便在白天,经验丰富的航海者拿着海图操作,也不易发现岬角。 凯波波角在哪里?为了找这么一个岬角,恆广大队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头。海上波浪又急又高,舟艇上的日本兵一个个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提心弔胆是对的,不过,对他们威胁最大的还不是浪,而是美军的鱼雷艇。发现这些傢伙在海浪中扑腾来扑腾去,鱼雷艇立即发起攻击,日军的两艘小艇先后被击沉。在遭到攻击后,恆广大队再也顾不上辨别什么凯波波角,忙不迭地选择了登陆。 登陆点上没有设置防御部队,于是恆广大队便放心大胆地朝前进发。走着走着,他们碰上了正在巡逻的警察队和海军大队。 这场遭遇战对日军来说犹如一场噩梦。一名日军士兵在日记中写道:“我们碰到了穿着黄色制服的美军决死队,他们有如虎狼一般……” 虎狼一般的敢死队一上战场,既不求饶,也不饶人,日军被杀得一直退到原登陆点,最后坐小艇逃出的只有34个日本兵。 得悉恆广大队陷入困境,第16师团急忙出手相捞。1942年1月26日夜,一个大队再次奉命登陆,预定登陆地点是卡纳斯角。 什么凯波波角、卡纳斯角,样子都差不多,黑夜中根本难以辨别,最后只好估计所需航行的时间,根据这个时间来抢滩。可潮流速度是因时而异的,经常处于变化中,所以日军对时间的估计也不可靠。结果这次又弄错了登陆点,而且登错之后,仍然等于自投罗网。 古语道,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可对登陆日军来说,全不是这么回事。他们基本上是上几批死几批,继恆广大队全军覆灭后,第二支大队也在萨马特防线后方被歼灭。 看样子,第16师团身上那股子又倔又傻的劲头似乎是完全被激发出来了,即便登陆部队猪一样的发挥,也没能打消他们继续从海岸线上进行偷袭的念头。1942年2月1日,第16师团第三次派遣部队从卡纳斯角登陆,这是该师团的一个精锐联队——吉冈联队。 其实这时候已谈不上什么偷袭,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尤其菲律宾警察队还从日军军官的尸体上发现了一份重要文件,文件上说的就是增援计划的内容。 美菲军事先便掌握一切,知道日军会从卡纳斯角登陆。四架美军战斗机如约而至,沿岸炮兵也没光看热闹,欲登岸的吉冈联队被打得整张脸都快掉到海水里去了。 这时候,就算是想走也难以走脱。由于舟艇损失较大,大部分已无法继续在海中航行,吉冈联队只得找一个看不到守军的海角进行临时登陆。 然而,他们终究未能逃过海军大队的眼睛。海军大队这次没有从正面堵,他们学日本人,从背后包抄。1942年2月8日,海军大队实行战术性登陆,把吉冈联队逼入了丛林。 眼见得是上天远、入地近,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再想什么抄袭防线侧翼了。好在美菲军没有贴身紧追,此处天不收、地不管的,倒也落得快活。 快活的感觉也就维持了那么几分钟,几分钟后,吉冈联队便要受罪了。由于缺乏补给,他们的处境可直接比照增援第65旅团的那个武智支队。 第16师团知难而退,再也不敢做赔本买卖。师团长下令吉冈联队从陆地上撤退,但是在电报联繫已经中断的情况下,吉冈联队无法收到命令。 第16师团长只好派传令兵冒死前往传达。十天后,一名传令兵找到了吉冈联队。此时,吉冈联队仍被美菲军围在丛林里,没有食物下肚,已经在啃树皮充飢了,联队的百余名重伤员奄奄一息。 此时,吉冈联队完全沦为一只待宰的困兽,性命已经一大半属阎家了。接到撤退命令,联队残部总算看到一丝求生的希望,他们拼死闯关,从包围圈中勉强杀出一条生路,狼狈不堪地逃回了第16师团位于后方的司令部。 出去时一个个叫着要多杀些人,出去后反被别人杀得人仰马翻,真是出外一里,不如家里。倖存的日本兵心有余悸,认定要突破巴丹半岛,单凭武士道和肉弹是绝对行不通的。 第28页 在西海岸的反登陆战中,美菲军也有多达500人阵亡,其中大多数是警察队和海军大队成员。他们是一群真正的勇士,是一只只慷慨赴死的孤狼,即便他们受伤倒下,嘴角也带着对敌人的轻蔑,手上还握着带血的长刀。 麦克阿瑟参加了士兵们的安葬仪式,他说:“你们每一个人都很脏,身上有虱子,散发着臭味,但是,我爱你们!” 第16师团登陆部队的昏头昏脑,似乎也传染给了从正面进攻的第65旅团。第65旅团白天在铁丝网前狂挖散兵坑,准备按照老法子,在黄昏时展开一个“万岁突击”。他们以为美菲军自纳堤撤退后,已处于溃散逃命状态,必难以承受这样声势浩大的蝗蚁式冲锋。 从本间到奈良,都不知道麦克阿瑟在纳堤防线之后还有一道更坚固的防线。麦帅说萨马特防线固若金汤,并非信口吹嘘,这道防线的强韧程度,整整是纳堤防线的两倍。 由于不知道有这么一道防线,日军错把主防御阵地当成了前哨阵地,一窝蜂地往上面拥。这下好了,人家正愁你不来呢,机关枪那个扫啊。 喊“万岁”时,刺刀、口号,一样都少不了,喊完了,一样也用不着——清晨一看,在主防御阵地前面,唿啦啦地躺了约一百名日本兵尸体,而美菲军损失低微。奈良这本儿蚀的,都不知道该怎么算好了。 奈良蚀本儿蚀到两眼通红。死一百个怕什么呢,反正有今生没来世的,死也要死在“万岁突击”里。1942年2月8日,他准备再度发动攻击,并已将命令下达给各联队指挥官,但是当天下午,本间突然打来电话,对他说:“不要打了!”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本间说不要打,不是说打赢了,正好相反,是输惨了,输到他只能暂时罢手:无论正面还是侧面,每一仗都打得超烂,烂到没有底线,简直是深不见底。 日军在巴丹的失利,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日军在陆地进攻中遭遇到的第一次严重挫折。日本人不知道麦克阿瑟还能在巴丹抵抗多久,相比战场上的得失,他们显然更害怕巴丹防御战在精神上所起到的作用和影响力。 自举行马尼拉入城式以来,本间的第14军司令部一直被喜悦所包围,此时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重新陷入登陆前的那种殭尸氛围,并且与原先相比,气氛变得越加紧张压抑。 对盟国方面来说,巴丹抵抗则犹如一针强心剂。罗斯福对菲律宾的抵抗表示感谢,并承诺会尽美国所有的人力物力,为菲律宾夺回他们失去的自由。 可是罗斯福承诺的并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美援完全沦为空头支票,岛上弹药和食物的消耗却在与日俱增。因为难忍饥渴,多数士兵只能靠採食甘蔗充飢。 打猎和钓鱼成了美菲军的一大“副业”。就连吃不惯菲律宾食品的美国大兵也入乡随俗,他们原先对狗肉和猴肉连碰都不会上去碰一下,现在也顾不上这个忌讳了,能拿来果腹就行。一名吃惯“山珍海味”的美国兵说:“只要不是人,我什么东西都可以吃。” 打了这么长时间的仗,军人们的军装已经破到了不能再破的地步,一个个衣衫褴褛,犹如刚刚从丐帮里走出来。 所有这些都还有办法克服,难以克服的是疾病的困扰。丛林中少不了蚊虫叮咬,偏偏撤退时,记得带蚊帐的人又很少。长期的营养失调,使得人们的体质和对疾病的抵抗能力都自然而然地减弱,疟疾由此开始流行,而能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奎宁眼看就要用完了。 第14军情报中的一项“官兵健康状况差”竟然在这个时候应验了,部队战斗力被大大削弱。到2月中旬,美菲军的非战斗减员已接近百分之五十,这是一个十分惊人的数字。 人们的失望情绪逐步蔓延,士兵们不仅诅咒敌人,也开始诅咒和辱骂美国政府。他们用粉笔在自己的头盔上画着“v”字,那不是代表胜利,而是代表炮灰。 一首二战中最动摇军心的歌谣不胫而走:“我们是巴丹的苦兵卒,是巴丹的私生子,我们没有爸,没有妈,没有山姆大叔。” 哼唱着这些歌谣的士兵会咧嘴嬉笑,只是那种嬉笑比哭还难看,就像是临终的梦呓。 望着士兵们消瘦的身体和绝望的表情,麦克阿瑟心痛不已,但他职权有限,并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来改变这一现状。 有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了——菲律宾总统奎松。 人无刚强,安身不牢,或者换句话,想谋求国家的政治独立,就甭指望靠别的国家来保护你。作为政治家的奎松也许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他只是没有这个能力。 奎松曾当面问麦克阿瑟:“你认为菲律宾独立十年后,会有自我防御能力吗?” 麦克阿瑟肯定地说:“我想不可能。除非你能在十年内每年拿出五百万美元,组建一支具有相当规模的军队。” 菲律宾穷得要死,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钱?于是奎松便走了另外一条道路,他邀请麦克阿瑟到菲律宾担任军事顾问,帮他建立一支瑞士式的后备役军队。 菲军尚未组建成功,日军就打过来了。处于国破家亡的关头,奎松不胜其忧,而让他备受刺激的,还是收听美国的广播讲话。他能够明显听出来,美国政府最关心的始终是欧洲战争而不是与日本人的战争,与之相应的,则是这边美援不见踪影,那边军火源源不断地被运往大西洋彼岸。 第29页 菲律宾此前一直自认为是美国的“女儿”,双方亲得不得了。可到了危难关头,这种关系好像生分了。给奎松的感觉是,美国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念完经就解聘和尚,完全是过河拆桥啊。 什么东西都能打折,唯独感情不能打折。奎松为此激愤不已,他对麦克阿瑟的情报官说:“不要再张口欧洲、闭口欧洲了,我受不了!美国真是岂有此理,他的女儿(指菲律宾)正在遭受暴徒的强姦,而他充耳不闻,老为一门远房表兄(指欧洲)的命运操心。” 用菲律宾当地俗语来说,奎松的国家正在被“刷去”,也就是边缘化。这种被遗弃感很快就被日方掌握。本间开始大打攻心战,马尼拉广播电台不停地播放歌曲:“不管你们怎么等,船儿它也不会来。” 东条英机也趁机过了把戏瘾,由导演直接变身演员,亲自走到前台,通过广播向奎松保证,日本将承认菲律宾是“大东亚共荣圈”中的独立国家。 在此之前,美国已允许菲律宾自治独立,但附加了一个时间表。现在日本连时间表都没有,立马就许诺可以为之免费赎身。 奎松于是给罗斯福写了封信,信中他建议美国宣布菲律宾独立,之后菲律宾将在外交上持中立政策,同时解散自己的军队。这样一来,日美两国军队就都可以撤走了。 奎松的潜台词是,日子天天过,怎么过不是过,强国之间打架,为什么非要把我们菲律宾夹在中间当牺牲品?对不起,不陪你们玩儿了! 麦克阿瑟听到此事后大吃一惊,急忙进行劝说,但在奎松解释其写信的本意之后,就不再吱声了。 奎松说,他也知道这事不靠谱,可现在不是你们美国不给援助吗?我这是在用激将法! 在内心里,麦克阿瑟其实也有着和奎松一样的抱怨,特别是在彻底搞清楚华盛顿方面的真实想法之后,他十分沮丧。所谓欧洲第一,菲律宾被边缘化,不就意味着他所负责的菲律宾战场不再是中心舞台了吗?麦帅哪受得了这个,他忍不住跟着大发牢骚:“英国佬有头,我们只有小尾巴。” 麦克阿瑟不仅默认了奎松给罗斯福写信,还应奎松之请,给美国陆军部发去了一份巴丹的军事形势报告。 奎松的亲笔信犹如炸弹一样落在了罗斯福的办公桌上。罗斯福大受震动,他在私人日记中写道:“奎松未免太天真了,日军会真的认可菲律宾中立吗?” 罗斯福断然否定了奎松的建议,同时亲自担保,将对菲律宾负起责任来。 正如奎松对麦克阿瑟解释的那样,他并不相信日本人会放过菲律宾,这么做,无非是要测试一下罗斯福,看他是否真的口头不似心头,已经完全背弃了自己做出的承诺。 罗斯福相当于山盟海誓一样的担保,让奎松放下心来。与此同时,罗斯福也看到了麦克阿瑟发来的报告。在报告中,麦克阿瑟问道:“我这个司令部随时都有被完全摧毁的可能,你们必须做出决定,我是迎合奎松总统呢,还是继续进行战斗?” 看这样子,好像是真撑不住了。罗斯福便试探着授权麦克阿瑟,允许他安排美菲军投降。 麦克阿瑟不过是与奎松一唱一和,对罗斯福进行激将兼恫吓而已,可没半点要缴枪或投降的意思。为避免总统误会,他赶紧復电罗斯福:“我打算在巴丹岛战斗,直至毁灭,然后在科雷希多岛同样也会这么做。” 到这个地步,还说美国存心要抛弃菲律宾似乎有些过分,说实在的,罗斯福不是不想进行援助,而是在日军的勐烈进攻和封堵下,援助物资实在是过不去。 其实,在西南太平洋的盟军各个战场中,巴丹已经算是一枝独秀,其他地方没有一个不处于风声鹤唳之中,新加坡更是岌岌可危。 进攻新加坡的,是后来被称为“马来西亚之虎”的山下奉文。 第三章 新加坡英日死掐 奉命进攻新加坡,对山下奉文来说,等于是时来运转,因为他已经背运得太久了。 曾几何时,情况不是这样。 所谓七情六慾关头、酒色财气圈子。日本陆军军官要想升迁,除了学歷、能力之外,裙带关系甚至是外貌也是必不可少的。这些东西,年轻时的山下一样都不缺。 外貌好不是指像麦克阿瑟那样的英俊帅气、玉树临风,是说块头大,而且越大越好。自日俄战争以来,日本陆军内部就有此传统,凡晋升为大将的,多数是大个子,甚至海军里也有类似风气,像东乡平八郎和山本五十六这样的矮个子,印象分上都很吃亏,往上爬的时候也比别人困难得多。 早在做步兵联队长时,山下就被送了个绰号:步兵炮。37毫米步兵炮的重量为90公斤,山下也是90公斤,相当于日本式摔跤中一级力士的体重,加上他一米七四的身高,看上去真跟门大炮差不多。 有块头,就有晋升资本,彼时的山下可以说是前程似锦。不过,人有时太顺利了并不是件好事,晕晕乎乎中,山下联队长成了青年军官组织“皇道派”的骨干,并参加了轰动整个日本的“二二六兵变”。从此,他的境遇就变得有些不妙起来。 ★“咸鱼”也能翻生 “二二六兵变”以“清君侧”为名,旨在建立军政府。裕仁天皇闻讯大怒,立即出手镇压,结果十几名参与此事的青年军官都被处决。 第30页 虽然依靠够硬够铁的内部关系,山下得以外调免祸,但此后他的仕途理想就串了味,即使想往上升一步也难上加难,直到“七七事变”爆发,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将。 山下把肠子都悔青了,他平时很少跟人谈及“二二六兵变”,就是谈到这个话题,也必然要诚惶诚恐地添上一句:“我做了对不起天皇陛下的事情,不努力赎罪可不行。” 太平洋战争让他有了咸鱼翻生的机会。1941年11月9日,刚晋升为中将不久的山下被任命为第25军司令官,负责进攻马来西亚、新加坡。 第25军以第5师团、近卫师团以及第18师团为骨干编成。这三个师团都是日本陆军中最为精锐的部队,其中第5师团即侵华战争初期的“板垣师团”,近卫师团乃御林军级别的部队。当时日本陆军一共只有三个机械化师团,分别是第5师团、近卫师团、第48师团,第25军独占两席。除了上述两个核心兵团外,第18师团也是号称霸气外漏的部队,曾参加过淞沪会战,后来更发展成为兇悍无比的“菊兵团”。 第25军的作战素质优良自不必说,就是装备也比其他部队要好,陆战新武器一出来,首先就分配给他们使用。半年前,三个师团还模拟马来西亚、新加坡的地形气候,有针对性地在中国海南岛等地实施了训练,官兵对两栖登陆战、丛林战已不陌生。 能够指挥这样的部队,又是奔赴南方最大的战场,没有哪个陆军指挥官会不感到荣耀,山下更是激动得小心脏直打鼓。 当初,天皇要对“二二六兵变”秋后算帐,山下吓得要命,曾主动申请退职。现在想想,真是死也要死在编制里啊,要是那时退了,现在还有重见光明的一天吗? 一位传记作家这样写道:“当山下受命为第25军司令官时,‘二二六兵变’以来压在他心头的乌云也就此消散了。” 新加坡不仅是东南亚最重要的战略要地,同时也是英国在亚洲的势力象徵。日军陆军把打下新加坡,与海军的空袭珍珠港并列,作为开战揭幕式,而且是最有戏剧性的揭幕式,成败可左右整个战局。 当然,要打下新加坡并不是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预料到是陆军最困难的一次作战。 二战前,英国投入六千万英镑巨资,将新加坡建造成了号称“东方直布罗陀”的坚固要塞。山下访问德国时,德国一位元帅替他计算了一下:“要攻下新加坡,就是用五个师的兵力,也得花上一年半时间。”但山下并不这么认为。日本陆军早在两三年前,就开始收集东南亚的各种情报。山下通过分析情报发现,驻马来西亚、新加坡的英联军掺杂了很多印度兵,战斗力并不如想像中那么强。 原先参谋本部的确曾计划使用五个师团南下作战,后来经讨论,减少为四个师团。山下觉得连四个师团都不需要,三个便已足够,多出来的那个师团他还给了大本营。 这位司令官确信,只要对马来西亚的登陆战能够成功,英军就并不难收拾,他现在发愁的主要还是如何登陆。 1941年11月10日,也就是山本偷袭珍珠港前夕,即将参加太平洋战争的海陆军巨头们举行了一次午餐会。山下入座后,发现右边的椅子空着,正想着谁会来,山本到了。 这两位尽管一高一矮,但都是不甘人后的主儿。山本用尖锐的眼神紧盯着山下:“这次进攻新加坡,实在让你辛苦了,阁下信心如何?” 山本比山下大一岁,而且位列大将,无论军阶还是职位,都比山下要高一级,因此山下急忙说:“不,阁下才辛苦呢,你怎么样?” 山本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把生命的一半都押上去了(指偷袭珍珠港),一定让它成功。” 随后,山本又一次询问起山下对于马来西亚作战的想法。山下也交了底:“我认为,问题在于怎样才能把脚跨到陆地上去,只要登上去,就一定能成功。可是,在登陆这一点上,我们陆军有很多无可奈何的地方。” 山本深有感触:“正如你所说的那样,我们海军协助你登陆的力量确实不足。可是为了保证重点(指偷袭珍珠港),不得不如此。” 在打仗方面,山下是个爽快人,他以为山本会顾左右而言其他,没想到这位也很爽快,于是立即高兴起来,拍着胸脯让山本不用担心:“我觉得在我登陆前,对方不会提前动手。我会成功的!” 尽管海、陆军之间矛盾重重,但二“山”见面,颇有惺惺相惜之感。山本笑起来:“对,那些傢伙(指英军)可能以为稍稍吓唬一下,我们就会缩回去的。他们想错了,你的登陆作战一定会成功。” 表态归表态,山下的内心终究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不过一周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 ★燕雀安知鹌鹑之志 山下起初最感棘手的,是登陆部队能不能得到航空兵足够的护卫。 他的参谋长在沙盘上演习了六次登陆,六次都失败了,每次失败都是因为中间存在一个小时的护卫空白,而要消除这一空白点,陆军航空队就必须承担风险,即护航的战斗队可能会在归途中因油尽而坠入大海。 参谋长向山下请示,山下厉声说:“战争通常应该两害相权取其轻,如果航空队不能担任飞行护卫,还不如不要飞机!” 第31页 这个要求似乎很过分,参谋长担心很难被接受。可是没想到,航空兵们正闲得发慌,一口应允,说不管损失多大都在所不惜。 真是燕雀安知鹌鹑之志,开飞机的竟然也有如此觉悟,实在让山下有喜出望外之感。正好皇宫宗亲竹田宫前来视察,随口问他:“新加坡什么时候能打下来?” 爱出风头的作战主任辻政信抢先回答:“大概是3月10日,陆军节那一天。” 山下马上予以纠正:“不,殿下,小官打算在1月打下来。” 距离正月连两个月的时间都不到。竹田宫有点不相信:“太早了吧?” 辻政信也认为山下是在信口开河,你吹牛可以,也不用吹得如此离谱吧,于是忙自作聪明地补充说:“1月到达霹雳河一线比较妥当。” 山下没再多说什么。 打仗和写文章其实一样,要抓得住要害才行。在山下看来,快速作战就是新加坡之战的要害。1月拿下,听起来确实好像早了一点,但是要打好这一仗,可以早,也必须早。 第25军司令部此时设在西贡,郊外覆盖着橡胶林和密林,这一环境与马来西亚战场相似。山下由此进行了推演,发现这种丛林并不会对步兵挺进产生多大障碍,到时候部队完全可以奓着胆子往前沖。 南方作战的目的之一是要占领爪哇油田,取得石油资源。但爪哇处于新加坡、菲律宾之南,也就是说,你得先控制住这两个地方,才谈得上进攻爪哇,所以越快越好。 菲律宾就不说了,那是本间雅晴的事。单就新加坡而言,若从海上进行正面强攻,英军有坚固的要塞防卫,“东方直布罗陀”小看不得。 只有一个办法,从防守相对薄弱的马来西亚半岛北部登陆,然后一路南下,从背后对新加坡进行攻击。这一行军路线长达1100公里,所以日军必须抢时间,争取尽快到达并拿下新加坡,否则,爪哇守军必然会加强戒备。 毫无疑问,山下即将发起的是一次闪击战,奇袭和突进是此类战役取得成功的根本。为此,哪怕早上一刻钟也好,这就叫作想不想由它、肯不肯在你。 按照山下制定的目标,第25军迅速向前沿集结,并展开了陆海协同综合登陆作战的训练。 日本大本营对此做足了保密工夫,就怕哪个嘴巴漏勺,泄露了行动计划。高度严防下,连山下也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蒙面将军”——在开始攻击新加坡之前,他的职务一直没有被公开。在正式场合下,山下通常都不穿军服,而是身着一套中国东北伪满官员穿的那种协和服,再加上一顶呢礼帽,把自己打扮成普通官员的模样。 即便这样,也不可能做到一点风声不透,同一时间,新加坡方面还是得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坐镇新加坡海军基地的,是马来西亚英军司令官帕西瓦尔。帕西瓦尔于3月份履职,履职之前,欧洲战场就已打得如火如荼。他预计日军可能会大举进攻南方,便把家属留在英国,只身来到了新加坡。 到任之后,帕西瓦尔首先研究了半岛的守备情况和兵力。不研究还好,一研究,他浑身的汗毛都根根直竖起来。 马来西亚的英联军有8万多人,但部队装备较差,100毫米口径以上的火炮,只有在新加坡要塞才能看到。 飞机、坦克是现代化战争中不可或缺的武器。可英联军没有一辆坦克,飞机仅有158架,其中战斗机还是老式的美制“水牛”式战斗机。这是一种早已被美国海军淘汰的机型,无论是续航距离还是飞行速度,都无法跟日本的“隼”“零式”相比,在空战中很容易被击落,人称“空中棺材”。它唯一的优点是汽油消耗低。 除了机型老旧落后外,英联军的飞机种类也不全,俯冲轰炸机、侦察机、运输机一栏均空空如也。 帕西瓦尔所看到的现象不难理解。英国在新加坡经营多年,但二战开战后,英国已自顾不暇,在新加坡的军事部署也就只能降到最低限度——它总不可能在本土挨炸的时候,把自己最好的飞机和坦克都搬到新加坡来吧。 要是日军这时候攻过来可怎么办,帕西瓦尔不寒而慄。 危机感虽有,可是随着时光流逝,它也会慢慢消失。帕西瓦尔又觉得安稳了,这种奇怪的感觉与马来西亚特有的季风气候有关。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帕西瓦尔曾长期在马来西亚服役,有“马来西亚通”之称。在马来西亚,11月至次年3月属于东北季风气候,到时候半岛的东岸沿海会起大风浪,不适宜日军登陆。他由此推测,5月到10月是最危险的季节,日军很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发动进攻。 然而这段时间日军没有进攻,进入11月,帕西瓦尔曾经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 在指挥官性格上,帕西瓦尔与英国日渐没落的国力颇有相似之处:擅长社交,但缺乏企图心和进取心。 可想而知,他和麦克阿瑟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与山下、山本这样虎狼型的战将更有极大区别。 日本暂时没动,就被帕西瓦尔看成了一直不会动。此君具有西方人那种特有的优越感,骨子里就看不起东方人,当然也包括日本人。 帕西瓦尔的看法是,日本固然能造出性能远比“水牛”优越的飞机,也能建造航母和高速舰队,并在中国战场上多次实行了登陆作战,可那并不代表日本有什么了不得的能力,不过是会模仿而已。 第32页 帕西瓦尔这么说日本人,倒也不完全是冤枉他们。一战后,只要哪个国家造出新飞机,日本一定要少量引进,拖回去大卸八块地进行研究,最后改个皮毛,便进行定量生产。 说好听点这叫模仿,说得不好听就是剽窃。欧美的飞机设计师们气得火从顶门儿上冒,可又拿他们没办法,只好语带讥诮地发表评论:“假如日本每次购入的飞机不是一架的话,那我将感激不尽。”为此,西方社会甚至称日本是猴子学人的“模仿民族”。 帕西瓦尔没有意识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日本航空业早已告别了模仿时代,更不是穷得有腿没裤子的那个年月了,他们的“隼”“零式”都是自有技术,并且全部处于世界先进领域。 可就是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帕西瓦尔想当然地认为,“模仿民族”打打中国这样的弱国还可以,至于要大举进攻马来西亚,恐怕还不具备这个能力。 不过有一点,帕西瓦尔的判断倒是极其精准,那就是日军要么不打新加坡,要打就不会在新加坡登陆,而是会从马来西亚北部登陆,然后由北向南发动进攻。 选择这条进攻路线,泰国是必经之途,可泰国会允许日本把自己作为进攻马来西亚的基地吗? 绝不可能!泰国虽不是英国的殖民地,但一向亲英,不会轻易跟日本勾勾搭搭。所以,即便日军不顾风浪和能力的限制,硬要凑过来,他们也过不了泰国那一关。这就叫戴着斗笠亲嘴,彼此都差着一帽子呢。 可事态的发展没有完全遂人愿的,随着日美谈判破裂的消息不断传来,危机似乎也在朝着新加坡不断迫近。帕西瓦尔想到,日本人胆大妄为,未必就不敢做老虎头上扑苍蝇的事。 怎么知道日军要登陆了呢,就看他们是否进入了泰国。 帕西瓦尔派一批军官穿着便装,到泰国边境进行调查。结果军官们屡次在泰国饭馆碰到一些日本军人,尽管这些日本军人也是平民装束,但军人见军人,一眼就能识别出来。 帕西瓦尔由此判断,第一,日军确实在打着控制泰国的主意;第二,主意只是主意,尚未成为现实,要不他们还至于这么鬼鬼祟祟? 帕西瓦尔安心不少,不过为了防备万一,他还是制订了一个预案,并命名为“斗牛士”计划。该计划明确,一旦发生战争,英联军就要抢在日本之前,提前控制马来西亚半岛北部的宋卡、北大年。 这两个地方位于泰国南部边境,不仅有机场,还是由北自南的重要交通枢纽。帕西瓦尔预计,日军一定会从这里登陆。 进入1941年下半年,由于德军转向东线进攻苏联,英国本土所受压力已逐渐减少,同时日本南下太平洋的意图越来越明显,邱吉尔于是将“威尔斯亲王”号、“反击”号派来新加坡助阵。不过,鑑于美国尚举棋不定,他又要求帕西瓦尔不能提早执行“斗牛士”计划,以免影响英国的整体战略布局。 帕西瓦尔便给“斗牛士”设了一条线:至少在日军登陆前的24小时发动。 日军南下的消息此后不断传出。就在“威尔斯亲王”到达新加坡的同一天,日本浩浩荡荡的登陆舰队也从中国海南三亚起航,向马来西亚半岛驶来。 得知日本舰队的这一动向,连泰国国境警备队都闻风而动,先行将通往宋卡、北大年的公路给封锁了。帕西瓦尔却始终带着一副怀疑的表情在摇头,不知道他是以为日军不会出手呢,还是自信他的方案真的已经是马蹄刀瓢里切菜——滴水不漏了。 1941年12月7日,日本偷袭珍珠港的当天,帕西瓦尔接到报告:“(日本舰队)运输船一艘、巡洋舰一艘,正驶向宋卡。”他估算了一下,日本舰队当天深夜就可能到达宋卡。 面对紧张的局势,英联军高层进行了讨论,有人主张立即发动“斗牛士”,帕西瓦尔还是没有同意。 帕西瓦尔的习惯是凡事先考虑困难,吃饭防噎,走路防跌。他说,即使现在下令执行“斗牛士”计划,英联军要到达宋卡,也得在12月8日凌晨2点以后,那时候日军已提前到达宋卡,去了也没用。这也就是说,“登陆前的24小时发动”已经泡汤。按照帕西瓦尔的说法,“斗牛士”部队就算是赶过去,也只能沦为日军坦克的牺牲品,白白消耗兵力而已。 破罐子破摔的帕西瓦尔索性选择了放弃。 山下曾预测在他登陆之前,英联军不会提前动手。他说对了,而帕西瓦尔也将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 ★比困难,谁都一大堆 就在帕西瓦尔裹足不前的时候,山下已经看到了宋卡灯塔上青白色的灯光。 山下将第25军兵分两路,其中近卫师团由陆路进入泰国,占领曼谷后,再沿马来西亚半岛南下。第5、第18师团则由他亲自率领,在舰队的掩护下,分批从海上登陆,登陆点除泰国的宋卡、北大年外,还有马来西亚的哥打巴鲁。 1941年12月8日(东京时间),日军开始了风险极大的奇袭登陆战。 日本人选择在这一天登陆,是有讲究的。因为根据气象台的预测,要是错过这个时间,在马来西亚半岛的东岸就会出现颱风暴雨,海浪波高将超过两米,以后直到第二年4月上旬,这段时间都不可能再登陆了。 第33页 处于东北季风气候的马来西亚半岛,并非无隙可乘,12月8日正是这样一个可以利用的日子。凌晨3点,登陆艇驶近马来西亚海岸,距陆地还有一段距离,日本兵们便扑通扑通地跳入海中,然后涉水向岸边冲去。山下也想耍把帅,跟着士兵一道跳下去,可是海浪使得艇体剧烈摇晃,老是找不准机会。操纵登陆艇的士兵见状,突然从后面大声喊道:“喂,山下,赶快跳呀!” 山下这时候也忘了他是军司令官,下意识地答应一声,便跳了下去,到岸上时浑身都湿透了。应该说,山下其实非常走运,如果英国的“z”舰队早点出发,并有航母护卫的话,他就完蛋了。日军的护航舰队只有一艘万吨级的巡洋舰以及几艘驱逐舰,根本无力与“z”舰队抗衡,到时登陆部队必将遭受灭顶之灾。 就算“z”舰队不来,帕西瓦尔只要发动“斗牛士”,此时此刻,迎接日军的也就不只是汹涌浪花,还有瓢泼弹雨了。 据说在长达四年的战争中,山下唯一失眠的时候,便是马来西亚登陆的那一夜。英联军的防御措施,无论海上截击还是陆上阻击,他都想到了,他也知道这两个因素中的任何一个,都可以导致登陆完全失败,他不能不为之胆战心惊。 万幸的是,英国人什么都没做。山下捡了个现成便宜,他的第25军开了太平洋战争的第一枪,比偷袭珍珠港还快了一个半小时。 哥打巴鲁首先被攻破,山下控制了第一个滩头堡。随后,宋卡、北大年也成为他的囊中之物,附近机场均被日军迅速抢占。 12月9日,马来西亚北部机场遭到日机空袭,原本的158架飞机仅剩下10架。 12月10日,马来西亚海战爆发。“反击”号、“威尔斯亲王”先后被击沉,英国远东舰队溃不成军。战报传来,新加坡报纸都刊登出了“威尔斯亲王”号的照片,不过照片外已加上了黑框,一种失望和不祥的预感在岛上迅速蔓延。 这三天,帕西瓦尔在干什么呢?发开战布告,表决心,开会议,全是做一些纸上谈兵的无用功。 12月11日,由海陆空高层官员共同列席的“战争指导会议”刚开完,澳大利亚师师长贝内特少将便向帕西瓦尔建议:“对不起,阁下,战争是无法用文件和会议打胜的,我们有必要立刻整顿战线和集中兵力。” 贝内特实在忍不住了。自古无考场外的举人,光练嘴皮子不动拳头怎么行?何况对方已经杀到了家门口,他一针见血地指出,这种所谓的“战争指导会议”毫无意义,空军、海军都溃灭了,就剩下陆军。这种时候,还要海陆空一个个轮着夸夸其谈,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老老实实探讨一下陆军配备的弱点,才是正经事。 马来西亚半岛原有的兵力布防,是控制每一处要害位置。这在和平时期无可指摘,但到要打大仗的时候就不行了,会造成兵力和物资的分散,且容易让日军各个击破,因为每一处的守军都不足五千人。 贝内特认为,要想打退日军进攻,就应该赶紧设定防御决战的战线,把兵力集中到那里去进行反击,否则就只有被赶下海去。 贝内特的建议与麦克阿瑟在菲律宾採取的战术十分相似,不失为明智之举。可是帕西瓦尔听后,只是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头:“不。” 帕西瓦尔让贝内特再看一下马来西亚地图:“在半岛上供兵力调动的道路只有几条,而且道路很窄,集中兵力是不可能的。” 事情没做之前,先把困难想得无法克服,这一点已成为帕西瓦尔的痼疾。在没有及时发动“斗牛士”后,没隔几天,他又掉进了同一个坑里。 帕西瓦尔自我安慰道,这样分散式的布防其实也不错,可以逐渐把日军兵力全部消耗掉。 贝内特满面愁容,几乎声泪俱下:“是有疑问的,阁下。” 形势危急,少将已顾不得上司的面子了。在贝内特看来,日军指挥官就是一只动作迅勐的恶狼,而帕西瓦尔则活脱儿是一只优柔寡断的绵羊,关键时刻,扛不住事。 不过,登陆成功的山下确实也有着1:100的担忧。 第25军编制兵员有12万多,但这么多人马并不可能一步到位,全部聚齐。到目前为止,他能掌握的登陆部队共4个联队,计2万多人,其中纯战斗兵员只有1万多。 以1万多敌8万多,正面对攻,并无胜算。 当然,人数少,还可以靠火力来弥补。可英联军装备再差,也比日本军队强多了,比如英国师一般都配置72门野炮,而日本师团附属的野炮联队只有36门,仅为其一半。 马来西亚半岛的地形对日军也不利,这里除了丛林较多外,河流也不少。工兵部队必须不停地在河上架桥,这样就会限制进击的速度和机械化部队效率的发挥。 帕西瓦尔所说的困难,山下同样存在。道路狭窄,既影响守军的调动集结,也可能对进攻部队造成威胁——那些道路窄到你只能呈纵列前进,如果英联军事先封锁道路,并在两侧部署阻击阵地,日军就要遭到三面夹击,甚至被包围都有可能。 要摆困难,谁家都有一大堆,山下比帕西瓦尔要多得多呢,都那么啾啾唧唧,怕这怕那,那还得了? 第34页 战场形势千变万化,谁能总绕着房子走,还不是随机应变,到哪座山头唱哪座山头的歌? 山下没有迴避困难,他要解决困难,而解决的办法就是一个劲儿地往前挺进,为此,可以抛掉一切顾虑和干扰。 ★棺材拉门口,自己吓自己 山下的战术有德国闪击战的影子,但据山下说,他的闪击战跟德国人还是有区别的。 德国闪击战是从中央揳入敌阵,然后从两翼迂迴进行包围。山下不要求主攻部队包围,他们只须从公路上往前硬钻就可以,包围的任务,山下交给了后续部队。 未出招儿前,山下就很有些要在军事学领域扬名立万的意思:“我这不是闪击战,是电钻战!” 山下第一个要“钻”的是吉打线。吉打是从宋卡通往马来西亚领土的交通要道,由第11印度师驻防。这个师包括三个旅,其中除了有两个营的英军外,剩下的全是印度兵。 印度兵的训练质量较差,“军官与士兵的团结意识几乎等于零”,更要命的是,他们的作战意志也极其薄弱。 吉打附近有一座飞行场,曾受到过日机的突袭轰炸。此后就不断流传谣言,说日军要在那里空降伞兵,每次一听到谣传,印度兵就四处乱跑。 英国军官为此十分头疼,他们进行了一下调查,才知道是印度兵把高射炮弹爆炸引起的烟雾错认成是降落伞了。这真是把别人的棺材拉到自己家门口,自己吓自己。英国军官赶紧把部队集中起来上课,可印度兵似乎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你怎么说他都不听,一有动静,照样吓得像鹌鹑一样钻进帐篷。 1941年12月11日,第5师团所属的佐伯挺进队向吉打线进发。该挺进队只有500多人,但配备有一个战车中队。山下特地下令:“如果有一辆车中途抛锚,就把它扔掉;有两辆车抛锚,就扔掉两辆。总之,不要停下来。” 山下甚至让挺进队不要多管行军路上的是与非:“不论你们遇到友军还是敌军,都超越过去。你们的任务就是挺进,只要正面没人阻拦,哪怕受到侧射和背射,也不许停车应战!” 那些天正好一直下雨。马来西亚的暴雨很可怕,雨水真的像是从天上倒下来一样。转瞬间,一条道路就会变成一条小河,然后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大概由于连续下雨的缘故,印度兵的意志更加消沉。当战车中队闯入英联军营地时,竟然没有看到一个人影,只有道路边摆着反坦克炮、机枪、卡车等各种装备。 原来,士兵全躲在橡胶林中的帐篷里避雨呢。开在最前面的坦克射出第一炮,以此为信号,战车中队的十辆坦克一齐开火,用坦克炮将外面的炮和车辆通通予以击毁。 帐篷里的印度兵听到炮声,有走出来看的。日军坦克便用机枪进行扫射,打得印度兵尸积如山。 大多数印度兵都没见过坦克长什么模样,比之于机枪子弹,他们更畏惧这种怪里怪气的铁傢伙,一时间惊恐万分,有的趴在泥土上跪拜,有的把鞋都跑掉了,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 只有少数英国兵见过世面,还知道先把枪握在手里,但普通枪枝又打不了坦克,最后也只能跟着印度兵一块儿逃。 按照计划,吉打线应修筑混凝土的机枪工事、防坦克壕、铁丝网,可是因为工程进展缓慢,一直都没能建起来。 闲时不烧香,这时想抱佛脚也抱不成了。先被佐伯挺进队冲垮的是第一营,然后第一营的溃败又波及了第二营。没等日军杀过来,第二营的士兵就争相往路旁的树林里溃逃。当官的在后面大声发令:“站住!”“打!”可没人听,你越叫,他反而逃得越快。 1941年12月12日,印度师师长向上报告,要求后撤30里。这么早就要撤,而且撤这么远,帕西瓦尔理所当然地予以拒绝。于是,这个脓包师长又发了一次电报,电报发出后,他不等回答就开始撤退。 第二天早上一看,三个旅里面,一个旅只剩600人,一个旅没了一半,保存最完整的是有英军在内的那个旅,但也损失了整整一个营。 一个仅500人的挺进队,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坚固阵地,并击溃了数倍于己的守军,甚至于英联军自己都没料到这个结局。他们在吉打线上足足花了六个月的工夫,认为至少能守三个月,不料一天就报销了。一名英军军官被俘后仍百思不得其解:“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们为什么会失败得这么快。”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山下在吉打突破战中採用的是“钩心战术”,这也是他在马来西亚战役中多次成功运用的一种战术,即以短小精悍的部队为前卫,“钩”住英联军防区的心脏部位,然后一穿而过。 英国人原先一直有个错觉,认为日本既然在中国打了四年之久,都未能最终击败中国,日军应该也没什么了不得,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兇勐到这种程度。那种感觉,就像是分开“两扇顶门骨,无数凉冰浇下来”,一颗颗心全凉透了。 至此,英联军在前线的各个部队不是自行覆灭,就是退却溃逃,贝内特少将气得直瞪眼。尤其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帕西瓦尔的那点临阵指挥水平和勇气,真是难副三军统帅之名。 1941年12月14日,前线战局如此紧张,帕西瓦尔竟然和贝内特商量:“日军也许会从海上来进攻新加坡,希望你把澳大利亚师的一部分调来保卫新加坡。” 第35页 只听过撑船靠岸,没听过撑岸靠船。在贝内特看来,这是战略方向的错误,实在难以容忍,因此他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敌人在陆地上,在海里的只是鲨鱼!” 贝内特觉得当前最要紧的是赶紧整理战线。帕西瓦尔则是一如既往地嫌麻烦:“整理战线?那就得变更半岛的战斗部署啊,部队的区域编组都复杂,不行!” 为了回绝贝内特的建议,他还把邱吉尔拿出来做尚方宝剑:“邱吉尔首相指示说,要把确保新加坡岛放在最优先的地位。” 贝内特眼前一亮,要是能够全力确保新加坡也不错啊,他立即说:“那么,我们把全部兵力都集结到新加坡,怎么样?” 帕西瓦尔双手一摊:“岛上没有这么多兵营呀!” 困难前脚从门口进来,帕西瓦尔后脚便从窗口逃出去。贝内特气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1941年12月16日,他给澳大利亚政府发去一封电报,指责帕西瓦尔:“没有一点迎战意志……” 一将无能,足以累死三军。战局吃紧,贝内特也不管帕西瓦尔会如何想,便自行代替他向英联军发出号召:“日军的战术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盲目退却根本没有必要,只有进行反击才能摆脱困境。” 职责所限,贝内特只能起一个号召作用,掌握指挥大权的依然还是帕西瓦尔。但帕西瓦尔为前线所拟的方案,不是坚决反击,而是“在可能范围内抵抗和迅速撤退”。 山下也在拟定作战方案,方案的起草者是作战主任辻政信。 在日本陆军幕僚中,辻政信是个名人,他曾在诺门坎战役中兴风作浪。那时候辻政信信奉的是“北上”,但也正是在这次战役中,关东军的脸都让苏联人打肿了,辻政信也遭到了降职处分。此后,他就转舵支持起了“南进”,并花半年时间在台湾专门研究对英美作战,并编出了一本叫作《一读必胜》的小册子。 这本小册子印了几万本,分发至南方军中供官兵研读,号称是热带丛林作战的必备。辻政信也由此再获重用,成为他被任命为第25军作战主任的原因之一。 辻政信自己对这一任命很是得意,说:“在陆军中,是要经过严格挑选,才会把你派到最要紧的地方去的。”其实,对于辻政信的这纸委任状,参谋本部内的意见并不统一,主要原因不是说辻政信能力不够,而是说他能力太强,常常擅自行动,以至于把主官都抛在身后,这样的人很难使用。 最后,人事局长只好恳求上级:“先用一下试试吧,就这一次,如果出了问题,一定处理。”辻政信这才得以走马上任。 公门里面好修行。幕僚生涯久了,辻政信也知道要摆布主官,还得看人打发,不能随意胡来。比如,山下就绝不是可以任你左右的人。特别是那次与竹田宫见面谈话后,辻政信更不敢太过造次,但如果不让他发挥一下,又心有不甘。 于是在作战进程表上,辻政信就来了个折中,日军占领新加坡的具体日期,既不是他自己主张的陆军节,也不是山下所说的1月,而是日本的建国纪念日——2月11日。 时间推迟了这么久,山下内心并不满意,但日本陆军的原则是以幕僚为中心,幕僚不仅负责起草作战方案,也可以决定各个细节,这是与其他很多国家都有所不同的地方,主官过于干涉,反而会引起不满和抱怨。另外,就算是推迟了一个月,一些幕僚也觉得目标难以实现,辻政信的安排已经算是比较激进的了。 1941年12月25日,第5师团渡过霹雳河,继续向南方逼近。为加快“电钻战”的速度,山下给士兵们配备了一个新的交通工具。 ★日军的“特种部队” 纵贯马来西亚半岛南北的主干道其实只有一条,那就是从大密林中开出的一条柏油路,再无其他通路。英国人当初建这条柏油马路,是为了把马来西亚半岛上的橡胶和锡运到新加坡,现在它已为日军所用。不过,沿着马路走在前面的,不再是坦克和装甲车,而是成群结队的日制自行车(脚踏车)。 柏油路宽约10米,最多只能容两辆车并行,并且沿途河流极多,由于英军在撤退时炸毁了桥樑,在工兵部队重新架桥之前,车辆均无法通行。 自行车就不同了,再窄的道路都能通行,桥樑断了,士兵扛上车照样涉水而过,一点不耽误工夫。这些自行车有一部分是士兵们从日本带来的,但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就地劫掠来的——日本产的自行车便宜耐用,早就销往东南亚,在马来西亚半岛上,到处都能看到、找到。 日本兵们骑着自行车,互相之间大声说笑。他们的服装也形形色色,有绿的、白的、灰的,帽子更是各式各样,钢盔、遮阳帽、棒球帽,反正怎么轻省就怎么穿戴。 反观英联军自己,上面是薄铁锅的钢盔,下面是洋服短裤,每个人除武器弹药外,从粮食、水壶到毛毯,无所不带,连上尉军官都像圣诞树一样全身挂满了东西。 给人感觉是,英联军连走路都很艰难,更不用说打仗了。而这些被称为“银轮部队”的日本兵,看起来像是旅游,或者参加足球比赛,但那种逼人的锐气,远远就能感觉到。 沿途有英军游击队进行监视,在树林里看到这一情景后,用中国古典小说的形容,是如同箭穿雁嘴、钩搭鱼鳃,一个个都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第36页 本来说要潜入霹雳河以北去打游击,扰乱日军后方,被日军自行车队的快速进击这么一搅,没人敢去了,重又转回后方。 自“钩心战术”之后,自行车闪击战更让帕西瓦尔措手不及。有人辛辣地评价道:“日本人早已高速行驶,英国人却还在挂二挡,没有人来调整或控制这部机器。” 直到日军进入一个叫金宝的地方时,才被英联军迎头截住。 防守金宝的依然是从吉打退下的残兵,再加一个反坦克营。但金宝公路的东侧有一座超过百米的山冈,利用这座天险,英联军构筑了坚固阵地,三十多门炮一起开火,把日军打散了架。 自登陆以来,第5师团也渐渐显出疲态,无法像开始那样勐如虎狼。他们出动两个决死大队,左也攻,右也攻,可金宝就是攻不下来。 辻政信这时正在前线调度。在久攻不下的情况下,第5师团向辻政信提出,应把西海岸的舟艇机动队调回陆地作战,以补充第5师团兵力的不足。怕山下那里通不过,辻政信把胸脯一拍:“别人可能不行,我说的话,司令官不可能不听。” 偏偏山下就是不同意,并发来了既定命令不容变更的命令。辻政信觉得丢了面子,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把话筒一扔,便半夜飞车赶回了军司令部。 辻政信到司令部时,已是凌晨两点,但大家都知道他的为人,那是犀牛头上角、大象口中牙,谁敢怠慢哪。当下所有幕僚都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聚集在参谋长室里,听辻政信讲述他的意见。 等辻政信讲完,在座幕僚没有一个支持或贊成的。 辻政信的火更大了:我担着血海一样的干系,大老远跑回来跟你们这么苦口婆心地讲,你们竟然还对我如此冷漠,是什么意思,不把我这个主任当主任? 脾气一上来,止都止不住。辻政信马上找到山下,嚷嚷着要辞职,不干这个作战主任了。 对辻政信表示冷漠的不光一众幕僚,还有山下。不管他多么冲动,山下照旧不为所动,并做出裁定,愿辞愿干那是你的事,原有计划不容改变! 辻政信被搞得无台阶可下,真的连续三天都没来上班。山下也是个有脾气的,辻政信的态度让他大为震怒。 风不来,树不动,船不摇,水不浑,你左右不过是个幕僚,还能跳出来指使我不成?他在日记中大骂辻政信:“此人刚愎自用,固执己见,只是略有小才而已,不足以成大事。对其任用上应予注意。” 辻政信躲在后方,恨不得山下和他的幕僚同事们马上翻船才好,以便证明自己的英明。可惜的是,英联军不争气,第二天,第5师团就攻下了金宝。 这回山下爽了,他马上把翻译找来,指桑骂槐地训了一通,说这名翻译除了会说英语外,对其他任何事都一无所知,简直是个饭桶。 人家翻译招谁惹谁了,可又不敢反驳,真是哑巴梦见妈,说不出来的苦。那边辻政信也没辙了,红着脸憋了两天后,他终于还是像一只负伤的狼一样,低着头出来给山下做了检讨。 山下趾高气扬,随着近卫师团以及其他后续部队的抵达,他将第25军分成三路,相互唿应,加速追击。 失败的阴影像瘟疫一样在英联军中蔓延,撤退变得无法控制,包括飞机燃料等越来越多的装备,自己还没有使用,就已经落在日军手中,以至于日军航空队可以全部使用“英国造”:装填英国的燃料,扔下英国的炸弹。 “银轮部队”还是骑着自行车勐追,尤其是从泰国陆路进发的近卫师团,在泰国买了大量的自行车,全部用火车运到马来西亚。他们还将自己的衬衣染成和橡树叶一样的青绿色,因此被称为“青衫银轮部队”。 马来西亚半岛的柏油路面灼热如火,在骑行过程中,很多自行车车胎都爆裂了。每个日军中队都至少配备了两名自行车修理工,每名修理工平均每天要修20辆车左右,但修理要费时间。一些日本兵便干脆剥去橡胶胎,只用钢圈骑行。 到了晚上,数千辆自行车不约而同地发出一片“咯嗒咯嗒”声。英联军常常误以为是坦克战车,一听到声音便溃散而去。 1942年1月11日,第5师团冲进了马来西亚首府吉隆坡,马来西亚半岛的防御已到最后阶段。 帕西瓦尔终于没法再装绅士了,他一连声地叫起苦来,幸好这时援兵到了。 1942年1月13日,五艘美国船只开进新加坡码头。一个旅,全部为清一色的英国部队,配属装备有坦克、高射炮,甚至还有最新式的英制“飓风”式战斗机。 帕西瓦尔喜上眉梢,可援军带队指挥官史密斯少将的一番话,让他仰面朝天,重新跌入冰窖之中。 ★马来西亚之战悲歌多 史密斯的这支英国旅是从近东战场上勉强凑出来的,部队从非洲大陆出发,经过孟买再到达新加坡,已经在闷热的船舱中行驶了两个半月,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史密斯说,没有两个星期,大家都缓不过劲来,连枪都拿不动,更别说作战了。 装备再好,还得有人使用才行。史密斯用船载来了51架“飓风”,但飞行员只有24人,而且飞机上的装备和涂抹的颜色,也主要适用于沙漠作战。 英国旅风尘僕僕而来,不过是杯水车薪,阻击日军的任务最终落在了贝内特的澳大利亚师肩上。贝内特请求帕西瓦尔,把半岛的全部兵力都交给他指挥。但这段时间以来,贝内特已经明显得罪了帕西瓦尔,所以他的请求毫不意外地遭到了拒绝。 第37页 在英联军将领中,贝内特素以勇将闻名,是个敢于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的人,明知不敌,他仍决心与日军决一死战。1942年1月16日,他发表声明:“我军不仅要阻止日军的进攻,而且有信心把他们逼入守势,总之一定要让对方大吃一惊。” 由于一直担任主攻的第5师团过于疲劳,山下把近卫师团开到前面,勐攻澳大利亚部队据守的巴枯利。 在第25军的三个师团,甚至是所有日军师团中,近卫师团最为特殊。其他师团都是按某个地域集中徵兵,只有近卫师团的兵员是从全国各地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个士兵都体格优良,被称为“王子部队”“都市师团”。然而问题也正在这里,自日俄战争之后,近卫师团便没有真正打过仗,平时所受的训练也是仪仗队式。 与第5师团、18师团相比,近卫师团的精锐只是纸面上的精锐。山下可不喜欢这样“花为肠肚,雪作肌肤”,实际上四肢懒动、风一吹就倒的部队。他和大多数日本陆军将领一样,欣赏的是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刀山火海都敢闯的野蛮之师。 在近卫师团进入马来西亚战场后,山下便让这个师团与第5师团展开竞争,有意识地对其进行歷练。 日本海陆军对军官的精神教育完全不同,海军把“协力”作为作战基石,陆军不讲“协力”,讲“竞争”。日本陆军的竞争意识已经深入骨髓,战场上若同时出现两个师团,必有争先恐后的现象。 在血腥的战场上,就算是绵羊也会变成豺狼。何况近卫师团本质上也是一只兇恶无比的豺狼,甚至表现得比以往还要嗜血。 对面的澳大利亚师同样也能征善战,其勇勐程度,用辻政信的话来说,是前所未见的,双方的战斗打得分外激烈。 1942年1月18日,近卫师团的一个战车中队进入地雷区。澳师前卫营趁机实施勐烈炮击,十辆日军轻坦克中,有八辆被炮弹或地雷摧毁。 见正面攻击吸引住了对方的注意力,大柿大队悄悄地由海岸潜进密林,企图从背后截断澳师退路。澳师发现后,立即重创并击退了偷袭之敌,大柿大队的伤亡达到六成以上。 与此同时,“飓风”战机也前来助战。原有英军战机大多採用高空轰炸的方式,对日军而言,威胁并不大。但“飓风”战机飞行员也和澳洲兵一样无所畏惧,他们低飞越过橡胶树林,不断地用机枪扫射道路,打得沿途日军都忙不迭地躲进了密林中。 日军轰炸机当然也不是吃素的。1月19日上午10点,一发飞机炸弹命中贝内特的指挥部,贝内特与前线的联络至此中断。 失去统一指挥的澳师各部依然在独立作战。近卫师团除加强正面攻击的压力外,继续从海岸方向抄袭,澳师前卫营的退路被切断了。 此时前卫营已不足两百人,梅哈上尉主动站出来进行指挥。他们一面高唱着澳大利亚歌曲,一面端着刺刀甚至挥舞着斧头,向日军封锁线冲去。 原本是赴死之旅,但依靠非凡的勇气,这支残兵成功地突破了封锁线,趁着黑夜返回了新加坡。 巴枯利之战是马来西亚半岛上的最后一次激战。随着澳师防守的阵地相继被攻破,“飓风”战机遭遇了与地面部队几乎相同的命运,它们被日本“零”式战斗机一一击落。 残余的英联军全都丧失了抵抗精神,几乎所有人都在选择放弃,每退下一处阵地,溃退的队伍便扩大一圈,败逃的步子也愈发加快。 第5师团和近卫师团用不着再作战了,只要比赛谁跑得更快就行。全身晒得黝黑的士兵们完全顾不上“皇军威仪”,钢盔跑掉了,军装实在太破也扔掉了,好多人在半路上抢件衬衣便临时穿上,自行车后面则挂满劫掠来的鸡和粮食,活脱儿是一群脏兮兮的土匪。 可现在他们是胜利者,衣着整洁的英国兵、澳洲兵全都被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就叫作“得胜狸猫强似虎,及时鸦鹊便欺雕”。 1942年1月24日,载运第二批援兵的船只抵达新加坡港。船上共有两千澳军,不过这些澳军多数是从未放过一枪的新兵。而当他们到岸时,前线的英联军已经像潮水一样溃退下来。 满载军队的卡车以及装满老百姓的火车,塞满了通往新加坡的道路,贝内特忧郁地写道:“此地此刻,我们是彻底撤退了。” 1942年1月31日下午2点,第5师团第一个冲进新加坡对岸的柔佛巴鲁市(现称新山)内,英联军被迫炸毁了联结柔佛与新加坡的大桥以及海峡堤坝。 随着爆炸引起的尘埃落定,缺口处涌出的混浊海水将新加坡割裂开来。但工兵又忙中出错,炸药用量过小,结果缺口水深才一米多一点,若是遇到退潮,恐怕连最矮的日本兵也能蹚过来。 帕西瓦尔此前一直对新加坡市民隐瞒败况,这时也只能开诚布公地发表声明:“马来西亚战斗已经结束,新加坡之战开始了……” 新加坡之战已经开始,然而山下并没有立即发起强攻,起初的几天,新加坡的对岸更是静悄悄的。 他要干什么? ★军人和女人一样善妒 山下比帕西瓦尔还要紧张。 第25军必须于2月11日前攻下新加坡,不能再推迟。这已不光是面子问题,而是因为势在必行。 第38页 战争时期,将领的声名与胜败得失紧密相连。山下在马来西亚打得越顺,他的名气就越大,渐渐地竟有赶超其他陆军将领之势,这导致他的上司、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很不爽。寺内在军中早就有“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名声,他自己不好出面,南方军的幕僚们便开始跑出来为难山下。 先是借着来访的名义,一群人唿啦啦地跑到第25军司令部海吃一顿,然后嘴一抹,招唿都不打一声就扬长而去。山下只好在日记中质问:“此辈是何等德行?” 接着,他们又莫名其妙地指责第25军与海军之间过从太密。南方军参谋长给第25军参谋长发了个电报,让他们以后跟海军打交道要注意点,情报资料不能事先透露给海军。 马来西亚和新加坡战役属于两栖登陆作战,岂能不跟海军合作,又怎么可以不共享情报?对这种不着调的命令,山下当然只能是置之不理。在主官的坚持下,包括辻政信等幕僚也理直气壮地给南方军来了个老虎拉碾子,不听那一套。 丢了脸面的寺内恼羞成怒,遂决定採取报復行动。在毫无预告的情况下,他下令提前把第三飞行集团移至别的战场。 飞行集团一走,留下来支援第25军的战机还有162架。当时的制空权和制海权完全掌握在日军手中,若单纯野战,这么多飞机也不能说不多,但进攻新加坡是攻坚战,需要航空兵提供足够的空中火力支援。这时候调走飞行集团,无异于断去第25军一臂。 据说山下在听到这一消息时,立即勃然变色地喊出声来:“万一招致意外的延误(指攻取新加坡),谁负责任?” 对上司的做法,山下苦恼万分,却又无计可施,他只得强作欢颜地安慰部下:“好吧,我们不靠航空队的协同,从现在起要独立攻取新加坡。” 辻政信在回忆这段经歷时,言语尖刻地指责南方军是妒妇情结:“嫉妒常常被人认为是女人的特权,但在男人当中,有些人的嫉妒心并不比女人逊色。” 寺内心里的那股邪火冒出来,他才不管下面怎么议论呢——早知如此,谁让你们七个头、八个胆地来惹我? 后娘的拳头,云里的日头。寺内不是山下的后妈,可他做的那些事情比后妈还要狠辣。继噼面给了山下一巴掌后,他又接着施压,命令山下必须以2月11日为期,紧接着新加坡进攻战后,就要立即抽兵攻打苏门答腊、缅甸。 除了空中支援兵力被压缩到最小、时间上毫无余地之外,山下还面临着其他困难,其中之一就是火力不足。 进攻堡垒,除步兵外,主要依靠的是火炮。山下一共集中了大、中口径火炮168门,加上包括小口径炮,可达400门。炮的数量还算可以,只是可供射击的炮弹太少。 山下估算了一下,若完成整个作战程序,每种口径火炮都需要准备1500到2000发炮弹。但从运输状况来看,平均只能储存大约2/3,而且就算是有2000发炮弹,光是渡河准备就要用去800发,很有可能两天就用光了。 再拮据,该用的时候也得用。在步兵准备期间,山下将目标对准新加坡的各个机场,率先展开炮击,尚未调走的飞行集团也奉命对机场实施轰炸。 山下的用意很明确,即使他到时候无法充分使用空中火力,也决不能让对方占有这一优势。 日军开炮,英联军自然要还击。可是帕西瓦尔又要求节约炮弹,限定每天每门炮只许打20发,多了不准。 英联军的火炮加起来共有600门以上,超过日军1/3,但这样使用炮弹,再多也不济事。炮兵司令十分不解,帕西瓦尔解释说,他要在新加坡死守三个月,得节约弹药。 英军总司令的意思是,船载的金银也填不完如海的债,大规模炮战最消耗炮弹了,要是一早就熬得清水滴滴,到时怎么支持三个月的守城战? 按照命令,炮兵打完20发了事,就连高射炮也只许零星发射。这样导致的炮战结果,自然只能是一边倒。截至1942年2月5日,新加坡的四个机场有三个遭到破坏,从英国刚刚送来的最新一批战斗机也大部分在地面上被击毁了。 有这样弱智的对手,山下真的应该大笑三声才对,但和以往一样,他的胜算其实一点都不比帕西瓦尔多。 ★包变成了励志叔 在编制上,第25军坐拥三个师团,但由于运输迟误等原因,在对新加坡展开正式攻击前,近卫师团只有1/3的兵力到达第一线,第18师团司令部及其两个步兵联队尚在中国广州。也就是说,部队较为完整的只有一个第5师团。而这个师团在55天内纵贯了1000公里,体力消耗超过极限,士兵一边走一边打瞌睡,军官一边说话一边打盹,已经屡见不鲜。 英联军方面,印度师和澳师都曾在马来西亚作战中被击溃,编制保存完整的只有印度兵一个营、澳大利亚兵四个营和两个机枪连。来援的英国旅如前所述,被海上的长途运送折腾得够呛,而且他们原在近东作战,所受的也主要是沙漠战训练。 可是就数量而言,在得到陆续增援后,英联军已达13万人,其中纯战斗部队有7万,而日军三个师团凑一块儿也只有3万人,加上英联军的火炮超过对方,粮食弹药又较为充足,完全能够与敌一拼。澳大利亚一家报纸的评论非常乐观:“比圣诞节葡萄还要多的大炮是会守得住新加坡的。” 第39页 通过马来西亚作战的经歷,贝内特已经知道帕西瓦尔是个只会空谈、内心没多少战斗激情的人,因此他这次换了策略,建议帕西瓦尔实施持久战,也就是依城固守。 出乎意料,对方又摇起了头:“不,在岛内作战不好。” 帕西瓦尔分析说,新加坡的阵地和物资储存地过于分散,很难固定防御,一旦日军登陆,军民的士气就可能崩溃。他的想法是提前一步,在滩头消灭敌军。 贝内特其实正是这个意思,他立即高兴地说:“阁下,好极了,我们让小日本尝一尝英国的陆军精神吧!”帕西瓦尔回答:“是的,再加上一点光荣的澳大利亚军的辣味!” 背水一战的困境,似乎让两人之前的不快烟消云散,连帕西瓦尔也难得地做起了励志大叔。 山下最不想看到的就是这种情形,尤其是英联军准备滩头决战的策略。 第25军的登陆工具有限。登陆马来西亚时有一部分海上机动船,这次为渡河又搜集了一批摺叠舟艇,加起来有300艘舟船。可是柔佛有1000米之遥,一个来回平均要1个小时,若将战斗部队全部渡过去,起码得花上7~10个小时。 如果英联军在滩头的火力集中,没准儿后面几批还没运过来,前面几批就已经死翘翘了。 山下为此绞尽脑汁,特地设了个疑兵之计。 第5、第18师团是登陆战的主力,准备期间,这两个师团尽力隐蔽自己的行踪,甚至于每顿饭都要在离河岸八公里以上的地方做好,然后才运到部队。与此同时,近卫师团并不是登陆主力,反而格外高调,每天晚上都要出动40辆左右的空卡车,开着大灯,鸣着喇叭,在新加坡对岸进行集结。 全部秘密在于,第5、第18师团将从西北岸登陆,那是真的,近卫师团装模作样地要从东北岸登岸,那是假的,这就叫声东击西、以假乱真。 为此,山下还将兵力集结区内的居民全部强制迁出,部队白天一律停止调动,并停用了一部分无线电台,另设电台拍发各种假电报。结果不仅迷惑了对手,连日军随军记者都被蒙在鼓里。好多人纷纷赶到东边待命,后来都没能赶上西边的首次登陆。 莫信直中直,须防仁不仁。山下机关算尽,却没能骗得了精明的贝内特,贝内特认为日军只会在西北岸登陆。 理由很简单,东北岸是军港和要塞区,岸边的混凝土墙老高老高,登陆艇都靠不了岸,日本兵怎么爬上来? 可帕西瓦尔这老天真偏偏上了山下的当,他觉得日军会从东北岸来。贝内特说东北岸有混凝土墙,他则说西北岸还是栲树丛生的潮湿地带呢,难道行动就不困难?要塞区,日军不就是奔着要塞来的吗? 两人又争开了,各不相让,谁也说服不了谁。帕西瓦尔就说好好好,没准儿日军真的可能从西北岸登陆,那西北岸就委託给你守吧。 分开来守,势必削弱守备力量,但在主官判断不准的情况下,亦不失为解决问题的一个妥协办法,贝内特服从了。可是帕西瓦尔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大吃一惊。 ★能拔脓的就是好膏药 帕西瓦尔生怕军港设施落到日军手中,提出干脆把军港设施全部破坏掉。 贝内特完全弄不清英军总司令的思维逻辑:你既然相信山下会在东北岸登陆,军港不正是最大也是最好的防御阵地吗,干吗要把军事设施都破坏掉? 这还罢了,贝内特现在急于要做的,是赶紧在西北岸构筑阵地。 新加坡主要就是在东北海岸建造了强大的要塞,仅巨型火炮就配备了30门以上,但其后方,也就是西北岸区域非常薄弱。 西北岸是一片长满热带植物的沼泽地,森林面积达400英里。设计者认为,这样的地形,敌人将难以通过,于是便未做设防。这当然是一个愚蠢的决定,它使得东北要塞区成了一道英国式的马其诺防线——所有要塞炮都是面向大海,且转角有限,对身后的西北方向可以说是完全无能为力。 帕西瓦尔上任后,一度也曾想在西北岸增添工事。但有人反对说,如果构建这种工事,会使得新加坡市民陷入不安。帕西瓦尔本来就是个怕麻烦、其他事能不管就不管的人,既有不同意见,他也就乐得不了了之。 贝内特如今要负责防守西北岸,但沼泽地和森林都难以构筑防线,他要求徵用高尔夫球场,以便在上面建立机枪阵地。 帕西瓦尔一如既往地摆出了一副苦瓜脸,他担心这会动摇民心,说是要业主开会才能决定,而业主得到3月1日才能开会。 等到3月1日,没准儿新加坡都已经丢了。贝内特没法扯这个皮,只好先自己动手,能建多少算多少。由于劳力不足,他请求帕西瓦尔拨给他一些劳工。 帕西瓦尔说劳工是有的,可问题是付不起那么多工钱,而按英国陆军部的僱工标准,人家又不愿意来。 那么,使用军队行不行?也难。帕西瓦尔给贝内特列了一堆“难”:英国军官和印度兵的关系不好,英国兵和澳兵的关系也不咋的,就算是印度兵,不同种姓之间也彼此看不顺眼,谁见谁都讨厌,你究竟抽哪一个为好? 贝内特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评价这位三军总指挥,什么都难,什么都干不了,那就单等日本人打过来好了,还诌什么“英国的陆军精神”“澳大利亚军的辣味”干吗? 第40页 主将的无能和怯懦让新加坡仿佛成为一座被丢弃的城市。它每天都在燃烧,在破碎,士兵们毫无斗志,只能祈祷日军从别人那里打过来。 与帕西瓦尔不同,山下是只要能够成功,他就可以破除任何难关,也什么都可以干,反正能拔脓就是好膏药。 尽管如此,山下仍一点都不轻松。在下达登陆命令之后,他对新加坡进行了又一次远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自信从容,但严峻的目光仍透露出他内心的某种不安和忐忑。 1942年2月8日,日军对新加坡港的石油罐实施炮击,这是为防止燃烧着的石油流进海峡,影响即将开始的两栖登陆,黑烟覆盖了半个新加坡岛。作为回应,英联军也按照“20发标准”进行了还击。 山下将司令部移至巴鲁王宫的高塔上,此处可俯视柔佛水道,但同时也在英联军的炮火射程之内。 山下在炮声中打起了瞌睡,并且鼾声如雷,以至于副官都怕把对岸的炮弹给招来。 瞌睡一打就是两个小时,两个小时一过,山下的鼾声突然停止,他站起来,从高塔的二楼凝视着对岸。 30分钟后,潜藏在橡胶林中的日军炮兵阵地展开了集中轰击,共有300门炮同时参与,且弹药消耗不受限制。山下下达的指令是“一门1000发”,由此各炮位附近的弹药箱堆积如山。 当300门大炮齐鸣时,那种令人震撼的巨响是无法用文字来表达的。一名日军随军记者的印象是,就好像许多火山一起爆发似的,震得山丘都颤抖起来。 首轮炮击,就用去了野炮每门200发、重炮每门100发的炮弹。大炮不停歇的闪光把天空都烧成了红色,火舌到处蔓延。 铺垫性的炮击起到了预想中的打击效果,海峡堤道周围的机枪掩体和防御工事遭到了很大破坏。日军随即启动第一梯次攻击,300艘舟艇,每艘载运40人,加速向新加坡岛驶去。 他们不是前往设防坚固的东北岸,而是直接杀向了防线薄弱的西北岸。由于未接到帕西瓦尔的命令,英国炮兵失去了在第一时间予以炮火支援的机会,就连探照灯都迟迟没有打开。等到探照灯打开,为时已晚,灯光都可以将逼近的登陆部队照得清清楚楚了。 晚上10点40分,新加坡西北岸分别升起一发蓝色和红色信号弹,这是第5、第18师团登陆成功的信号。 如果帕西瓦尔把主力或英国旅摆在西北岸,日军登陆或许还会感到困难,事实上,被安排在这里进行防守的只是澳师的两个营,他们刚从前线撤下来不久,官兵疲惫不堪,战斗力也大打折扣,又缺乏坚固的防御工事,哪里顶得住日军锥子一样的冲击? 新加坡要塞的设计者以为森林可以天然阻敌,但日军自登陆马来西亚后,一路穿行的都是森林,早就习惯了丛林作战,这点林子才挡不住他们呢,浓密的植物反而严重阻碍了守军的射界。 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便有4000多名日本兵登岸,并通过沼泽丛林和守军防线的空隙迅速予以渗透。到黎明时分,第25军的3万人马,已有近一半在新加坡成功登陆。 黎明过后不久,戴着钢盔的日本兵一群群地握着刺刀冲锋,所过之处,势如破竹。守军防线开始动摇,直至最终崩溃。 此时,天空正下着瓢泼大雨,澳大利亚士兵们惊慌失措,他们把身上所有的负重都抛弃了,甚至包括步枪和子弹,多数人脚上还划开了一道道血口子,可是为了逃命,已没人顾得了这些了。 继第5、第18师团之后,近卫师团也在西北岸登陆,三个师团迅速向岛中央蜂拥过来。 1942年2月10日早晨,山下渡过柔佛水道。渡河的时候,流弹屡次从舟艇旁边飞过。副官觉得不安全,就劝山下钻进舟载的小汽车,没想到,被山下骂了个狗血喷头。 副官是马屁拍到马腿上,以山下那个肥猪体形,假如进了汽车,舟艇又不幸沉掉的话,他不得在里面活活憋死? 在第25军指挥所前移至新加坡岛后,山下的当务之急是夺取水源地南侧的布基帖马高地。此时炮兵尚未渡过海峡,但他不想给守军以调整的机会,于是决定在缺乏炮火支援的情况下发起进攻。当晚,第5、第18师团採用白刃夜袭的方式,直接沖向布基帖马高地。 帕西瓦尔南辕北辙式的战场研判,导致了一连串恶果。他把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无人进攻的东北岸,不仅使得西北岸迅速被日军击破,还使得后备兵力出现严重不足。连他的幕僚人员都预感到,日军横行整个岛屿只是时间问题了。 但在日军进攻布基帖马时,这位英军总司令难得地进行了一次有效指挥,他将英军旅的两个营调到高地增援,把日军两个师团堵住了。直到第二天,近卫师团前来助阵,才把高地攻下来。 因损失较大,近卫师团兽性大发,一路上乱刺乱砍,将全部英军俘虏都屠杀了。对日军来说,这种严重违反国际法的大屠杀不过是家常便饭,在太平洋战争中司空见惯。 高地争夺战之前,山下拟定劝降书,并复制了29份,分别放进附有红白带子的木盒子里,通过侦察机空投至英联军阵地。 直到傍晚,山下一句回音也没收到,帕西瓦尔拒绝投降。 英军有着自己固有的传统和骄傲,并不容易被招降。山下非常清楚这一点,要不然的话,马来西亚登陆的时候,早就送劝降书了。 第41页 不过,山下现在真的非常希望帕西瓦尔能说一个“降”字。在劝降书中,他说你帕西瓦尔眼看就撑不下去了,何不早降?事实是,他自己也快顶不住了。 ★意志薄弱的先倒下 山下这方面,且不说2月11日的设定期限已过,就连军粮都到达极限,开始不敷使用。不少士兵只能把残留在口袋里的一点豆酱粉掏出来,靠吸吮豆酱粉维持生命。 山下急了,中小口径火炮登岸后,马上被全部使用。从12日一直打到13日,结果并未能把新加坡城打下来,而炮弹业已告罄,在第一线的各师团中,有的甚至只剩几发炮弹了。 1942年2月14日,随着柔佛水道桥的修通,日军重炮部队终于到达前线,可是来了也没用,因为所储存的重炮炮弹已所剩无几。 山下感到了深深的恐惧,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担心,如果英军发觉我方兵力数量上的劣势以及物资的匮乏,就会把我们拖进悲惨的苦战之中。” 苦战,意味着担雪填井,意味着如汤泼蚁,意味着马来西亚登陆以来的所有努力都要白费。他将遭遇失败,前功尽弃。 山下之所以要求对方立即投降,原因就在于此。可英国人要是不投降怎么办呢,没别的好办法,往死里逼啊。 当天,山下集中所剩不多的炮弹,对新加坡市内的英军炮兵阵地甚至是居民区进行轰炸。作为精神压迫的另一个措施,他还切断了柔佛至岛内的送水管。 可仍然没有动静,幕僚们都忍不住了,连素来喜欢逞强夸能的辻政信都建议山下暂停攻击。山下没有理会,他知道,要是按了这个暂停键,立马倒下的可能将是他自己! 2月15日上午,山下亲自赶到第5师团司令部,下达命令:“除继续前进外,别无他法。” 第5师团的士兵们都快累散架了,只要往地上一坐,立马就可能直接化为烂泥一堆。山下只好不停地给部下打气:“敌人也很艰苦!” 事情往往是反着来的,打仗也是如此。你越想对方瘫下来吧,人家越是坚挺。英联军的抵抗异乎寻常的顽强,日军从未遭受过那样勐烈的炮击,连第一线的散兵壕都失去了掩蔽作用。第5师团虽派去坦克战车进行支援,然而打到下午2点多的时候也支持不住了,战场陷入胶着状态。 这是个让山下和他的官兵们都进退不得的时刻,突然,在第5师团前卫部队的正面,出现了三个英国人以及一面白旗。 朝思暮想的情景出现了。其实在日军登陆新加坡岛后,帕西瓦尔就已经做好了投降的心理准备。西方的军事伦理是,只要山穷水尽,觉得抵抗已无法扭转局势,便可以举手投降,这并不耻辱。 当山下在第5师团司令部内揪着衣领,把他那些士兵一个个推上战场的时候,帕西瓦尔在做着另外一件事:他在自己的司令部内,徵求指挥官们的意见,究竟是投降还是继续战斗。 众人一致贊成投降。贝内特再勇再勐,获知城内的自来水龙头已经快要流不出水时,同样也只能点头。 日英两方主将会面了,谈判地点设在一家汽车组装厂的狭小房间里,而双方谈判的情景极富戏剧性。 山下盼望对方立即投降,可以说,他比帕西瓦尔更怕谈判失败,可翻译不行,碰到地道的英国人,一口伦敦腔的那种,这哥们儿似乎连英语都说不利索了。其实翻译英语水平不算太差,是在伦敦学的英语,只是他不太懂得关于停战的军事术语,更不了解山下的真实心理,以至于老是词不达意、结结巴巴。 山下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他大声地朝翻译叫道:“你的翻译我根本听不懂,你只要给我问清楚,答应还是不答应就可以。” 旁边参与谈判的一位少将见山下发了火,当即撤换翻译,让一位懂英语的幕僚杉田中佐进行替代,但过程仍不顺利。杉田倒是懂军事术语,可英语又显得蹩脚了。而帕西瓦尔的翻译也满头大汗,一句一句地查阅着英日辞典。 眼看山下的脸色又沉了下来,杉田索性把文件一扔,朝着帕西瓦尔大声喊起来:“投降还是不投降?是yes,还是no,请回答!” 帕西瓦尔脸色倏变,面部肌肉不停地抽搐,他还想再谈谈条件。 山下的语气越来越生硬蛮横,他不停地用军刀敲击着地板:“重复一遍,是yes,还是no?no,晚上就给你来个夜袭,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喜欢夜袭,就说yes好了。” 赶人不要赶上,欺人不可太甚。帕西瓦尔从来没见识过这种强盗式的谈判方式,他吓坏了,用压抑的声音回答:“yes!” 1942年2月15日,在日军登陆一周后,帕西瓦尔签订了无条件投降书,新加坡由他拱手送出。 在马来西亚、新加坡战役中,日军死伤9000多人,英联军伤亡了差不多的数字。可是无条件投降之后,日军得以俘虏13万人,缴获的各种火炮,机、步枪以及物资不计其数。当参观战利品时,一些日军军官吃惊地议论道:“用这些缴获品也能打一场仗啊!” 山下通过谈判所得到的,远比单纯作战多得多。他后来说了心里话:“那时,我的步兵炮只有三发炮弹了。在这种情况下,我想无论如何一定要让他投降,所以最后施加了压力。” 第42页 帕西瓦尔心境灰暗,他是个行政官类型的将军。漫天讨价、就地还价的谈判技巧应该是他的强项,但在对方的威逼下,只能眼睁睁地被剥个一干二净,这比吃败仗还让他感到痛心。 置身于小山般的战利品、黑压压的战俘,以及这座壮阔的东方名城中,山下及其辻政信等人那种得意扬扬的感觉自不待言。他们入城时,让几万名战俘站在道路的两旁迎接,在耀武扬威的同时,也藉此对俘虏们进行无情的羞辱。 新加坡一直被看成是英国在东方的象徵,打下新加坡也就意味着日本对英国的胜利。邱吉尔悲痛不已:“英国歷史上最沉痛的浩劫、规模最大的投降,就在新加坡。” 新加坡的陷落,对英国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灵创伤。一位英国歷史学家如此描绘:那天夜里,古老的殖民帝国被切开了动脉,于是长达几个世纪的统治和法律开始喷出血来,这道伤口也许是无法弥合的。 1942年2月16日,裕仁的侍从武官赶到新加坡,向山下传达了天皇圣旨和皇后的懿旨,理所当然的都是倍加赞赏之辞。 无论战略还是战术,新加坡的沦陷都代表了日本陆军在太平洋战争中所取得战绩的顶点。在此之前,山下只参加过对中国华北的作战,而且并没建立什么了不得的战功。他就凭这一战,得以与山本齐名,被称为“海军的山本,陆军的山下”,同时还得到了一个绰号:马来西亚之虎。 就像山本偷袭珍珠港一样,全世界都因此知道了山下这只“恶虎”。德国陆军军官学校的战史教科书专门加上了马来西亚作战这一段,将其奉为战役指挥的经典。 第四章 盟军苦战悲歌多 日军进攻菲律宾和新加坡,说到底是为了打开通向荷属东印度(今印尼)的大门,从而完全控制和占领“石油宝库”爪哇。 早在1941年11月6日,东条内阁确定开战的第二天,参谋本部便组建了第16军,专门负责攻占东印度。 第16军司令官为今村均。在日军陆军将官中,今村被评价为“气质高洁的良将”,手下幕僚则多为留学归国人员,与野兽派的山下第25军相比,还颇能给人一点小清新的感觉。 不过小清新的今村同样有着野兽的一面。在中国大陆的桂南会战中,日军一度处境堪忧,多数人主张撤退,但时任第五师团长的今村就像山下一样,力排众议,咬着牙硬撑,结果大败中国军队。事后,中方有10名高级将领遭处分,两个集团军番号被撤,是“七七事变”以来内部追究最为严厉的一次,可想而知受创之深。 桂南会战结束后,今村晋升至教育总监部部长,并担任了第五师团一次演习的总裁官,那次演习其实就是对马来西亚、新加坡战役的模拟。 帮别人裁判的同时,今村也在动着自己的心思,特别是接到攻打东印度的任务以后。与菲律宾、新加坡相比,他要指挥的这场战役更加强调速战速决,分秒必争。 ★四胞胎孩子怎么管 荷属东印度是一个由爪哇、苏门答腊、婆罗洲等诸多岛屿合併起来的岛国,其总面积大约相当于欧洲大陆。但这些岛屿比较分散,攻下来也许并不难,难的是还要分兵驻守。 今村参加过侵华战争,中国人以空间换时间,导致侵华战争打了四年半都打不下来,近百万军队被死死钉在那里动弹不得,这样的事一想起来就让人不寒而慄,更何况今村手里也没有百万军队,他只有三师一旅,没一个额外的士兵。 这样的话,只能来个中心开花,即率先攻占中心点,让盟军的神经中枢陷入瘫痪。 东印度的中心点就是爪哇,荷兰布防于太平洋的军力,有85%以上集中于此,英美澳的援军也都在这座岛上。岛屿是不用一座座攻取的,但是从出发地到爪哇,沿途还有十几处盟军的空军基地,只要有一处基地发现日军浩浩荡荡的渡海船队,盟军就会从空中群起而攻之。 目标越小越安全,为了减少风险,今村在旅团的基础上建立了坂口支队,作为第16军的先遣队。 1942年1月10日,日本对荷兰宣战,坂口支队马上兵进婆罗洲东海岸的塔拉坎。塔拉坎是有名的石油城,也是东印度最北的一道防线。今村除了想先捞点油水外,也有意用坂口支队来探探路,试试盟军方面的身手。 此前一天,美英荷澳四国匆匆忙忙在荷属东印度首府雅加达开会,决定建立联合司令部,由远东英军司令韦维尔出任最高司令官。韦维尔是参加过一战的独眼将军。他在二战中最出色的战绩,是在北非战场上创造“特种战争”——韦维尔用橡胶制造了数百辆坦克、野炮和载重卡车,利用这种欺诈战术,成功地迷惑并击败了义大利军队。 韦维尔决不像帕西瓦尔那样优柔寡断与缺乏谋略,自己干没问题,但他并没有做盟国军事统帅的经验,因此在拿到指挥权后,并不如外界想像的那么开心,他曾表示,这种由四国组成的联军,很难统率与协调。 饿的人只有一个烦恼,吃饱饭的人却有无数个烦恼,韦维尔的烦恼就是他不知道如何把四家给整合好,将盟军的潜力充分发挥出来,尤其他出身陆军,对海军的特点不了解,也不够重视,布局显得很乱。 建立联合司令部的第一天就弄得很不开心。东印度是盟军战区内最富庶也最重要的区域,又是自己的属地,荷兰人当然最为熟悉,可最后只有一个荷兰将领进入联合司令部任职,而且这名将领还不是海军将领,是陆军将领。 第43页 荷兰海军司令干瞪着眼,感到很不痛快。眼看着打到家门口的战争,他竟然连参与联合商讨的资格都没有,简直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韦维尔的昏招儿远不只这一个。原本荷兰海军可以同时指挥陆基航空兵(也称岸基航空兵)和舰载航空兵,陆基航空兵以陆上和水上机场为基地,战前已与舰艇做过多次协同训练,他们可与舰载航空兵形成合力,但韦维尔按照英国的做法,愣是将航空兵体系割裂开来,陆基航空兵转由荷兰空军指挥,荷兰海军只能指挥舰载航空兵。 在敌人还没杀到眼前时,荷兰海军全靠沿途的陆基航空兵充当自己的眼线,但给韦维尔这么一调整,荷兰海军就成了标准的近视眼,无法对坂口支队以及护航舰队进行跟踪或拦截。当日军兵临城下时,驻塔拉坎的荷兰航空兵才勐醒过来,并发起空袭,但这时候已没有多大效果,坂口支队避开正面港湾,由西岸实现了登陆。 战前,坂口支队在一座由日本託管的南洋小岛上进行预备训练。海上航行时,一只从西方飞来的鹰突然落在坂口少将所乘舰船的船桅上,并被士兵们关进了鸟笼。 这幕情景,让坂口支队的官兵们乐不可支。因为据说在中日甲午战争的时候,就有一只大鹰鬼撞墙似的落在了日本巡洋舰的船桅上,所以事后被日本国民认为是战胜的预兆。 毫无丛林战经验的坂口支队,是需要靠怪力乱神这一套来打打气的。当然训练也的确很有成效,第一天,他们在丛林中钻了一个小时,才前进50米,且一个个累得变了形,但经过魔鬼式的练习,10天之后,时速已突破500米,效率提高10倍以上,说明他们已基本适应丛林作战。 坂口支队是以有准备来打无准备,他们登陆后,马上寻找丛林地带进行突破,对荷军进行迂迴包抄。 要说运气,还真有。一个在当地住了20多年的日侨老头儿自愿带路,这老毒物帮助坂口支队绕到了塔拉坎市的背面。1942年1月12日,塔拉坎的荷军防御部队无力再战,指挥官被迫决定投降。 日军控制了塔拉坎的所有机场和油井,那个得意啊。人无钢骨,安身不牢,想当初,求着美国荷兰要石油,不给,怎么着,现在爷爷自己来拿了,还扇你们一人一大嘴巴! 讨不如偷,更不如抢。荷属东印度有石油的地方不少,距塔拉坎南面500公里的巴厘巴板市,也是个石油城,不仅有石油,还有煤矿。日本人对此垂涎欲滴,恨不得一口将其吞掉。 1942年1月21日,坂口支队离开塔拉坎,向巴厘巴板扑去。 在日军行踪已经完全暴露的情况下,盟军的海空部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陆军航空队率先发起攻击,炸沉了护航舰队的一艘汽船。 这时盟军的指挥系统仍然运作不畅,临时组装的机器太复杂了,作为最高司令官的韦维尔又不善于组合,结果各种零件好像是组合到一起了,其实还是你归你,他归他,甚至于原来海空军还能多少配合一下,现在弄得连基本的配合动作都没有了——在坂口支队几天的航程中,盟军就做了炸沉日军汽船这一件靠谱的事。 1942年1月23日晚,日舰在巴厘巴板附近抛锚,将坂口支队逐步送上陆地。日本护航舰队认为已经可以在打更时,喊上几遍“太平无事”了,但他们高兴得实在有些过早。 黑暗中,还有利剑。 ★悍不畏死的伞兵 那个晚上没有月亮,上半夜勐不防地冒出了一艘荷兰潜艇,对着运兵船就发射鱼雷。没射中,然后这艘潜艇就不见了。 受了惊的护航舰队赶紧派出一艘驱逐舰,四处一通乱找,但并未发现潜艇的踪迹。 荷兰潜艇可能真的走了,美国亚洲舰队的四艘驱逐舰却来了,而这正好是日军驱逐舰转移注意力,暂时离开的时候。 岸上,守军正在破坏巴厘巴板油井,燃烧的油井把天空映得火红一片,日舰的轮廓在火光中被清楚地映照出来,这让美军驱逐舰很容易就寻找到了目标。 珍珠港事件以来,美国人憋气憋得太久,水兵们打得兴起,一下子发射了48发鱼雷,差不多把舰上的鱼雷都给打光了,共击沉三艘运输舰和一艘巡逻艇,打死日军千余人。 在整个荷属东印度作战期间,这是盟军唯一一次取胜的海战,当美军舰队返回爪哇时,水兵们全都兴高采烈。可惜的是,美军并没能消灭整支日本舰队,还有一点更令人沮丧,在突袭之前,坂口支队已经全部登岸,日军攻击巴厘巴板的行动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巴厘巴板又沦陷了。韦维尔事先为盟军设定了一个马来西亚屏障,其防线是东自马来西亚,中至爪哇,东至澳大利亚,但到1942年2月9日,马来西亚屏障外围已全部被日军所攻破。 日军开始突击马来西亚屏障,今村要亲自出马指挥了。 不出马不行了。第16军原计划在4月29日之前攻占爪哇,但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将计划提前了一个月,并告知今村,假使不能在限期内占领爪哇,就有被盟军捷足先登的危险。 马来西亚战役结束后,英军残余机群争相撤往苏门答腊南部的巨港,同时盟军空军的支援部队也有集结巨港的趋势。巨港不仅是马来西亚屏障内的重要航空基地,同时也是除巴厘区域之外的另一个大的石油产区,寺内既要遏制盟军以巨港为根据地发起反击,又担心自己动作慢了,油田和制油设施遭到破坏。 第44页 在攻占塔拉坎和巴厘巴板时,盟军趁交战期间炸掉了一些炼油设施,当时可把日本人给心疼坏了。他们奔东印度就是为了抢油,不能没了炼油的傢伙。 等不及山下攻陷新加坡,寺内就把第三飞行集团抽出来交给了今村。这也可以被看成是寺内特色的穿小鞋策略,公私结合,既打压了山下,又让旁人无话可说。 寺内盯得紧,今村自然不敢怠慢。他曾想投入第38师团,以强袭登陆的方式夺取巨港,也正因为时间拖不起,才临时取消了这一决定。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更为冒险的攻袭方式:空降。 1942年2月14日上午,巨港上空出现了一群飞机,所有这些飞机上面都有英国飞机的识别标志,但它们其实是经过伪装的运输机,机上运载的全是日本伞兵。 日本空降兵部队组建得比较晚,正式成立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年的事。偷袭珍珠港之后,日军马上在荷属东印度的外围岛屿,包括万鸦老等地尝试空降作战,由此积累了一定的经验。 空降之前,今村除动用第三飞行集团对巨港进行反覆轰炸外,还对目标地点进行了空中照相侦察,不过相片再怎么精准清晰,也没法反映周围的立体图景,这让伞兵们大吃苦头。 目标地点就是机场和炼油厂,周围几乎全是灌木林和沼泽地,降落伞的一半挂在树梢上,也就是说有一半伞兵还落不了地,好不容易降落的人急忙四处寻找武器。 这个武器,主要是指重机枪,伞兵无法随身携带,只能装在空投袋内,落地之后才能拿到。 一群人正瞪着眼睛找枪,盟军不让了,守卫机场的士兵用高射炮进行平射,加上林子里视线受阻,找个东西并不那么容易。伞兵只好暂时放弃寻找,他们拔出身上佩戴的手枪,按事先约定,三人一组,向机场及炼油厂的方向突击。 伞兵受到过类似现在特种兵那样的严格训练,单兵素质非常高,战斗时也极其兇悍。有个伞兵被20多名盟军士兵所包围,他一人打倒八个,最后端坐着用手枪轰掉了自个儿脑壳。一名荷兰中尉回忆,跟这样悍不畏死的日本兵作战,确实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着陆10个小时后,日军伞兵占领了机场,接着他们又夺取了两座大型炼油厂。随着巨港的失陷,日本已控制了荷属东印度一半的石油储备。 1942年2月15日,新加坡、巨港几乎同时易手,标志着马来西亚屏障被撕开了一道大口子,中心开花的时机已经成熟。 第16军主力集结于越南金兰湾,从本间那里抽出的第48师团也在菲律宾南端伺机出动,直接指向爪哇岛的渡海作战即将开始。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今村突然发起愁来。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今村愁的是,没人给他护航。 运兵船有56艘,可护航舰队只有1艘轻巡洋舰和9艘驱逐舰,实力远远不及盟军。护航舰队的指挥官实话实说,若没有加倍的舰船和兵力,他根本没把握完成这一护航任务。 今村一看是啊,砖儿何厚,瓦儿何薄,人家有十来个大汉,你只有一个保镖,这事的确够悬。他立即恳求寺内,请寺内与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交涉,争取多派些军舰过来。 要说今村比山下可规矩多了,与海军合作还通过上级交涉,没有“与海军过从甚密”之嫌,可问题是,他这个上级比较变态。南方军对于今村面临的困难无动于衷,参谋长冢田攻还出面训了今村两句,说登陆部队的护卫方式是寺内、山本早就协议好的,没法变,而且“事到如今,才进行胆怯的交涉像什么话”。 你有胆,刀山火海挡不住;你没胆,就是坐金银堆里也枉然。寺内、冢田攻的这种浑蛋逻辑自然令今村无法接受。今村认为他的要求与胆怯或勇敢没有半毛钱关系,护航舰队的指挥官总是专家吧,专家都觉得不合理,并不是我在矫情。 眼见得上司的智商已经直接低于海平面,愚昧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程度,今村也火了,他决定亲自去找寺内讨个公道。 临出发时,今村突然想起,南遣舰队司令长官小泽治三郎就住在附近。 为山下的马来西亚登陆护航的,便是南遣舰队。当初对给山下护航,连山本都非常犹豫,因为南遣舰队的对空战力很虚弱,舰对舰,更不是拥有“威尔斯亲王”等英国最强战舰的“z”舰队的对手,要真打起来,恐怕一个回合不到,就会离鞍落马。 山本给南方军的告诫是,先实施航空歼灭战,再进行登陆。这就是“两山聚会”时,他向山下表示抱歉,说“海军协助登陆的力量确实不足”的含义所在。 如果是用飞机轰炸,时间上等不及,也难以起到奇袭效果,所以寺内和山下都伤透了脑筋,不知如何才能说服山本。关键时候,正是这个小泽站了出来,很大义凛然地来了一句:“就是南遣舰队全军覆灭,我也敢和山本长官赌一赌。你们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由我负责说服好了。” 小泽去一说,果然是柳暗花明,山本同意让南遣舰队冒险护送南下的登陆部队。 假设没有小泽,马来西亚、新加坡战役没法干得这么快,这么漂亮,战役结束后,大家都说小泽伟大。小泽倒也蛮谦虚,笑着说:“战争这东西,不是道理可以讲得明白的,不打打看,谁知道胜负呢?这场战役,山下有必死之心,我也准备以死相拼,谈不上什么伟大不伟大。” 第45页 日本海陆军的关系一向都十分紧张,平时不是你挤对我,就是我挤对你,但所有参加南方作战的陆军军官提到小泽,伸出的全是大拇指,他们认为海军里最了不起的,不是山本,更不是南云,而是小泽,甚至还有人把小泽尊为“大明神”(一种据说创造了日本的神)。 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今村也想到“大明神”那里去烧烧香,碰碰运气。见面一聊,小泽马上表示同情和理解:“只有9艘驱逐舰护航,那怎么够用?你可有56艘运兵船啊。” 今村说部队后天就要出发了,小泽咂巴咂巴嘴:“话说回来,就是寺内答应去和山本交涉,也不是件简单的事,而且时间也来不及了。” 小泽急人所急,直接从自己的南遣舰队中抽出4艘重巡洋舰、9艘驱逐舰:“不让你们平安地登陆爪哇怎么行?” 仅仅谈了15分钟,问题便得以解决,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今村感激涕零,在他眼中,小泽活脱儿就是一尊菩萨。 1942年2月18日,由56艘运兵船组成的大船团离开金兰湾南下,在护航舰队的掩护下,向爪哇驶来。 这时美英荷澳四国联军司令部已经解散,盟国在万隆重新建立了三军联合司令部。与原先荷兰人只挤进一个名额不同,这次的海陆空三军司令官皆由荷兰将领担任。当然,部队编组仍是联合方式,其中海军的主力是盟军联合突击编队,由美国亚洲舰队加上英、荷、澳的一些舰艇组成,指挥官为荷兰海军少将杜尔曼。 到二战前夕,已经没有几个人把荷兰海军当回事了。一提到海军,大家都觉得英国最牛,可实际上在英国海军成为巨无霸之前,海洋却实实在在是人家“海上马车夫”荷兰的天下。因此,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荷兰海军的整体水平和素质并不孬。 突击编队指挥官杜尔曼就是这样一个出类拔萃的海军将领。他年轻时有过做飞行员的经歷,与海军航空兵结缘很深,因此他和山本一样,一边干着海军的事,一边还具有“航空头脑”,海上的空中作战是其拿手好戏。 杜尔曼有着鲜明的个性,突出表现在认真二字上,对别人认真,对自己也很认真。他患有热带病,东印度这种闷热的气候有时会让他的身体感到很不舒服,但他愣是凭着一股韧劲和恆心,把突击编队这样一支混杂舰队整合成了精锐之师。 “z”舰队的覆灭,完全改变了海上战场的均衡态势,爪哇能不能守住,大半得依赖突击编队。连续几个夜晚,杜尔曼都不辞劳苦,率舰艇在爪哇附近巡航,以防止日军突然登陆。但杜尔曼和突击编队也有隐忧,而且这隐忧还是致命的。 ★霸气侧漏的鱼雷 突击编队没有一艘航母。 原本一艘小型航母“兰利”号有望编入,它是美国海军的第一艘航空母舰,1937年才改装为水上飞机母舰,可一次性装载30多架p-40“战斧”式战斗机。应该说,这样的航母在二战爆发前就已经落伍了,但有总比没有好。 可惜的是,“兰利”在一次航行途中,被日军飞机击沉,这使突击编队失去了必要的空中掩护,陷入与“z”舰队几乎相同的困境。 杜尔曼深知“航空制胜”的道理,飞机不仅能用来掩护舰队,还可以协助舰队进行侦察和作战。现在既然航母已经落空,他便只能寄望于空军施以援手。 尽管指挥系统进行了调整,但因为时间过于仓促,新机构仍然遗留着联合司令部时的弊病,也就是海空军协调不够。杜尔曼请求美国空军支援,美方指挥官都同意了,偏偏万隆的联合空军司令部要让美国飞机去执行另外一项任务,杜尔曼的设想再次落空。 1942年2月27日下午,一架荷兰飞机发现了日军大船团的踪迹,杜尔曼立即命令自己所乘的旗舰转向,率突击编队朝船团方向驶去。 在收到侦察信号后,旗舰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出快速反应,不做任何耽搁,这在海军的军事行动中是很少见的,足见杜尔曼的反应和决断能力。 当日军侦察机报告盟军突击编队杀过来时,今村大吃一惊,同样吃惊的还有负责为今村护航的舰队指挥官高木武雄少将。 高木曾在潜艇部队中服役达13年之久,因此对潜艇作战技术较有发言权。不过高木和杜尔曼此时都无法拼自己最擅长的,杜尔曼是会用飞机却没有飞机,高木是熟悉潜艇,但他的舰队里没潜艇。 第16军需要从不同的登陆点上岸,护航舰船也就不能做到完全集中,匆促之中,高木尽力合拢迎战兵力,共集结2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和14艘驱逐舰。 突击编队是2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和9艘驱逐舰,从舰船数量上看,高木舰队明显占有优势,除此之外,高木可以不断派飞机进行打探,而盟军方面,却没有几架飞机可以为杜尔曼提供侦察。 在荷兰飞机发现日军舰队之前,杜尔曼一直为侦察和通讯能力薄弱所困扰,突击编队来回巡航,官兵们极度疲劳,用杜尔曼的话来说,耐力已达到极限,很快就要超过限度了。 不过突击编队的成员在士气上始终非常高昂。当他们离港起航时,大都知道面临的将是决死一战,但没有人不按时上舰。 第46页 还未与高木舰队碰面,日机便先行对突击编队进行轰击,杜尔曼传令敞开队列。在避开日机攻击后,他一面重新会合舰艇,一面再次请求战斗机予以掩护,可仍未得到回应。 1942年2月27日下午4点,突击编队的先导舰与高木舰队遭遇,双方发生交火,爪哇海战以这样一个狭路相逢的方式爆发开来。 高木首先亮着儿,他採用了t字战法。简单说来,就是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舰艇全部横过来,与敌方舰队构成直角,这样你是一横,我是一竖。 横着的,每一艘战舰的舷侧火力都不浪费;竖着的,只有先导舰可以作战,后面那些战舰就是急到爆血管都插不上手——等到能插上手,前面那艘先导舰也就完蛋了。 高木的造型还没完全摆出来,杜尔曼便已识破。他迅速改变航向,竭力缩短两支舰队的距离,以便他的战舰也都能发挥作用。 在短兵相接的交战过程中,日机一直盘旋在突击编队的上空,向日军舰艇发送情报,以帮助其进行射击校正。 相比之下,突击编队就得不到这个便宜,盟军舰艇只好利用舰战的间隙对飞机开火,但是作用并不大。 除借飞机之力甚多外,高木还拥有一种独一无二的大杀器,那就是氧气动力鱼雷,西方把它叫“长矛”鱼雷。 “长矛”鱼雷由日本在二战前独立研制,堪称是世界鱼雷技术发展史上的登峰造极之作,日本专家认为它的技术已领先西方20年。“长矛”拥有很多惊人的数据,“长”是它的第一个优势,比如在低速航行时,其射程竟可达到4万米,而一般英美鱼雷的射程仅为8000米,可以说,这个距离已经超出了当时各国战列舰的主炮射程。 你向敌舰发射鱼雷,敌舰当然可以规避,但“长矛”的航迹又非常小,很难被对手发现。 “长矛”不仅“长”,“矛”也足够坚。它的装药量接近半吨,有多少船能够吃得消半吨炸药? 日本人把“长矛”鱼雷当成国宝,称之为青色杀手。高木舰队所装备的又是杀手中的杀手,乃“长矛”鱼雷中最基本和最主要的型号——93式高爆鱼雷。 那时候盟军对“长矛”还一无所知,尤其不知道这种鱼雷的射程会那么长,当舰艇被鱼雷击中时,一些舰长以为他们是在与潜艇交锋作战,为此还发射了数发深水炸弹。 这是一场力量悬殊的交锋,但双方都拼死一搏,高木舰队有2艘驱逐舰受损,突击编队则被击沉了2艘驱逐舰,更重要的是,青色杀手已打乱了突击编队的队形。 ★悲怆的海上大决斗 杜尔曼没有慌乱,在驱逐舰所放烟幕的掩护下,他将巡洋舰重新编队,并以自己的旗舰“德鲁伊特尔”号作为前导,用信号灯一明一暗地发出信号:“所有的舰艇,跟着我!” 在杜尔曼的指挥下,突击编队实行迂迴航行,在确定高木舰队及其船团位置后发起攻击,一艘日军驱逐舰当即被击沉。 杜尔曼的勇气使他再度控制了局势,高木开始有些慌了。明明是自家“长矛”鱼雷在爆炸,他还以为是盟军的水雷在响——我进入盟军预设的雷区了? 高木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急忙下令向北撤退。 随着夜幕逐渐降临,暗淡的暮色和缭绕的炮火硝烟笼罩整个战场,交战双方暂时都失去了目标,高木不清楚杜尔曼是否还在紧追不捨,而杜尔曼则产生出一个错觉,他认为高木舰队是撤到西面,北去的很可能是运兵船团。 “护航舰队已经西去,运兵船团在哪儿?” 杜尔曼一边致电万隆司令部,一边率领舰队往北搜寻,他要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并击沉日军的登陆部队。 突击编队原有九艘驱逐舰,除了沉的伤的、留下来打捞落水士兵的,剩下的驱逐舰已用完水雷,燃料也行将耗尽,必须返回港口去装填鱼雷和加油。 杜尔曼没有选择放弃,他乘坐“德鲁伊特尔”号在前,带着三艘巡洋舰继续全速前行。他断定日军的运兵船团尚未抵达爪哇,时间还来得及。 飞机又一次扮演了“关键先生”的角色。日机很快追踪到突击编队的运动方向,除及时向高木报告外,它们还在黑暗中不断投伞投照明弹,盟军舰艇的航线暴露无遗。 就像一间黑屋子里的两个高手,一个高手凭藉感觉摸索,另一个高手却依赖“夜视镜”的帮助,只需蹲在角落里静待杀机。 晚上10点半,高木的旗舰“那智”号发现了杜尔曼。高木将日军舰艇平行排列,拦住了突击编队的去路。 如果杜尔曼拥有“威尔斯亲王”或“反击”号中的任何一艘,一切将大为不同,可惜他手中空空如也。当双方距离缩短到不足八公里时,一艘日军驱逐舰向突击编队发射了一排鱼雷,一发致命的“长矛”鱼雷钻入旗舰“德鲁伊特尔”号的船尾,这艘轻巡洋舰立即沉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几秒钟后,“爪哇”号也遭遇到了相同命运,这两艘巡洋舰正好都是荷兰军舰。 当旗舰被击中的一剎那,杜尔曼就知道他失败了。 失败往往比成功更能考验一个人,杜尔曼完全有时间、有可能搭乘救生艇逃生,但他拒绝这么做,他选择和他的军舰、他的幕僚、他的官兵一起沉入大海。 第47页 杜尔曼在生命中发出的最后一个信号,是让剩下的两艘巡洋舰赶快撤走,不要再去搭救落水的人,因为直觉告诉他,那样将会导致整个编队全军覆没。 接到信号后,剩下的两艘巡洋舰迅速向南逃往巴塔维亚港,这才得以避免厄运。 在高木舰队身后,便是计划登陆的运兵船团。突击编队的穷追勐打,令今村不得不推迟登陆,有的官兵不由得抱怨起来,“海上啰唆事简直太多了”。 很快,抱怨便被吃惊所取代。在他们肉眼所及之处,只见赤黄色的炮焰来回闪动,轰隆隆的炮声此起彼伏,黑夜被这场惊心动魄的炮战完全撕裂了。 这是一战后最大规模的一次海战,从白天一直打到深夜。观战的日本兵虽然早已见惯了杀人如麻的场面,但海上的无情大杀戮仍令他们倍感震撼。 当两艘荷舰沉入爪哇海,当黑色海水完全淹没舰上的水手时,生与死的间隙变得比纸还薄。日本兵们有的欣喜欢唿,有的战慄发抖,欣喜当然是自家打胜了,战慄也同样可以理解,那是一种后怕,假如突击编队有机会对运兵船团实施水平齐射,现在被海水吞没的就会是他们,他们将和大多数运兵船一样,成为海底泥垢。 突击编队的攻击,令第16军的登陆时间推迟了24小时。在逃脱盟军巡洋舰的追袭后,今村开始重新组织船团分别登陆,1942年3月1日深夜2点,其中的40艘运兵船到达了万丹湾(今雅加达湾)。 万丹湾位于赤道附近。赤道的天空看起来很低,星星也显得特别亮,满天星光照耀大地,连船体都能识别出来。 就在这时,海面上突然有数道光线划过,日本兵一个个为之惊慌失色:原来他们也有机会成为海底泥垢。 ★好不容易阴你一把 盟军得以脱逃的两艘巡洋舰,一艘是美舰“佩思”号,一艘是澳舰“休斯敦”号。败局已定,两舰在巴塔维亚港加了油,便准备等夜幕降临后撤往公海,以避免破晓时遭到敌机轰炸。 当天晚上,撤退途中的舰艇意外地发现了万丹湾内的日军运兵船团。在昨天的海战中,两舰的弹药几乎都已用完了,美舰的每门203毫米炮只剩下50发炮弹,澳舰更少,每门152毫米炮只剩20发炮弹。 要攻击船团,日军护航舰队必然闻风而来,在火力处于劣势的情况下,每一个人都知道这是在铤而走险,最后又会面临怎样的后果,但两舰还是毫不犹豫地改变了航向。 从海战中逃脱,是为了復仇和继续战斗,而不是苟且偷生,这也是杜尔曼的临终期许。杜尔曼带着大家寻寻觅觅,乃至付出生命代价,还不就是为了找到并消灭这些登陆部队吗?如今这枪头子戳贼肚子的机会自己来了,岂能放过? 有两艘日军驱逐舰在为船团担任警戒,他们巧妙地绕了过去。借着星光和发射的照明弹亮光,可以把海湾里排成月牙状的几十艘运兵船看得清清楚楚。 开火,几艘运兵船先后起火。第16军司令官今村正在“龙城丸”号内,“龙城丸”也中了弹,船体发生倾斜,甲板上的今村被抛进海里。 海面上全是重油,上面漂着几百个日本人呢,根本分不清官与兵。尽管今村的脸已经惊得像成了精的冬瓜,青一回,黄一回,但他也不好意思大声唿救,让别人来救自己。而且就算他肯这么做,都是自顾不暇命悬一线,谁又能救得了谁呢? 就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一块漂浮的木头被今村给抓住了,他这才没了性命之忧。 煎熬半天,才好不容易开来了一艘救生艇,开始一个个地从水里捞人。就在漂浮的人头中,有人认出了今村,马上大唿小叫起来。 已经够狼狈了,你还叫,怕别人不知道司令官掉海里了是吧?今村满脸都是苦笑。 艇少人多,今村颇有些君子风度,他说他先不上船:“让我与战友们一起浮着好了,你们先救其他人。应该还会有其他救生艇来的,到时我再上。” 他还告诉船上的人,万一我不行了,就让那谁谁谁代理军司令官吧。 既然发现了今村,下一个必救的当然是他,只是早几分钟晚几分钟而已。不过今村的表现在事后还是获得了很多人的称赞,多多少少沖淡了一些他落水且险些丢命的尴尬,因此今村自己也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晚年回忆时谈得最多的话题,便是他在重油里面漂来浮去的事。 盟军舰艇来得过于迅速和突然,近半个小时后,日军才完全清醒过来。护航舰队的其他驱逐舰也急忙进入海湾,加入这场混战。紧接着,四艘重巡洋舰赶来封住了盟军战舰的退路,“佩思”和“休斯敦”被围困在海湾里。 两舰奋勇应战,但寡不敌众,在鱼雷和炮弹的攻击下,先后沉没。“休斯敦”打光了舰上所有的炮弹,当它沉入水中的时候,舰上那面被撕破了的战旗仍然在飘扬。 枪头子还是戳到了贼肚子,日军共有一艘扫雷艇和一艘运兵船被击沉,包括“龙城丸”在内,三艘运兵船和三艘驱逐舰受伤,其他舰艇也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万丹湾战斗是盟军在爪哇海战中的最后一次反击。剩下来的时间,已经进入了类似篮球比赛快结束时的垃圾时间,除了少数幸运者外,突击编队的舰艇大多被日军舰队捕杀掉了。 第48页 高木赢得了爪哇大海战的完全胜利。他并不比他的对手杜尔曼更优秀,但决定战场胜负的因素实在太多了,最为重要的是,他赢了,而且赢得毫无争议。 依靠海上力量,把第16军阻止于爪哇岛外的可能性已不復存在。剩余舰船火速向澳大利亚突围,但在南云舰队等日军舰队的围追堵截下,只有四艘侥倖逃到澳大利亚,盟军舰队近乎是倾家荡产。 今村在重油里漂浮的时候,他放在“龙城丸”上的无线电装置也丢失了。整整三天,今村无法对登陆部队进行正常指挥,在替代装置运来之前,把今村急得觉都睡不着。 不过这个时候他其实已不用过于着急了,失去海空支援的盟军只剩招架之力,日军只要照着计划往前推进就行。 1942年3月1日,第16军分别在万丹湾等指定地点登陆爪哇岛,登陆后他们立即实施日军南下以来的一贯战术,即抢占机场,让日军航空部队建立飞行基地。 爪哇岛的中心航空基地是卡里加齐机场,登陆的各部队都想第一个抢占卡里加齐,尤其是以主力自居的第2师团更是以为此功非己莫属。 谁也没想到,抢到先机的非但不是第2师团,而且还是第2师团看不上眼的一支部队。 ★这个支队不要命 这支部队被称为东海林支队,主干是第38师团所属的第230联队,指挥官为联队长东海林俊成大佐。东海林原来是第2师团的人,在师团司令部任副官,在第2师团,他混得很不得意,遭到过各种嫌弃,后来被扔到东北帝国大学(即东北大学)去做了一名配属将校,等于是有他没他都一样了。 东海林能够重新上岸,是太平洋战争给了他机会。第38师团编组,缺少军官,一看东海林正合适,就把他给招了进去。 一腔热血只要卖给识货的,东海林当然尽心尽力,时时不忘要证明自己是个人才。他前年曾来过爪哇,把爪哇岛上的各条道路都记在了心里,这使他还没打仗,就对如何抢占机场心里已经有了谱。 第38师团南下后首先攻占的是香港,攻下香港后获取了很多辎重,东海林从中借了30辆大卡车,以供岛战之用。而这时包括第2师团在内的其他部队对岛战还情况不明,抱着打到哪儿算哪儿的想法。 东海林可不想让这帮傻蛋看穿了自己的秘密,他特地与其余部队保持距离,来了个孤军登陆,并且登岸后马上进入汽车道。 东海林支队的速度太快了,卡里加齐机场的守军猝不及防,但仍然进行了激烈抵抗。东海林见正面进攻较为困难,就派六个敢死队员从背后实施突袭,这六个鬼子挺着刺刀,凶神恶煞,一口气便沖入机场,并在守军的中央营舍竖起了膏药旗。 战争越打到后面,作战双方对“航空制胜”越有深切体会。日军能在东印度群岛迅速推进,原因之一就是抢占机场,获得空中优势,爪哇海战的失败说到底也是败在了丧失制空权上。 1942年3月2日傍晚,日军第3飞行集团进入卡里加齐机场,这更让盟军有如鲠在喉之感。第二天,盟军对机场展开反击,共出动一百多辆装甲车,插膏药旗的那六个日本兵不知好歹,竟然挺着刺刀要跟装甲车较劲,结果全给辗成了肉泥。 眼见得步兵吃了亏,东海林支队快要守不住机场了,第3飞行集团急忙在空中布阵,用低空轰炸的方式击退了盟军。 一连两天,东海林都未看到盟军,通过侦察,他才知道盟军已向万隆撤退。 暂时的撤退,不等于不会回来,而且很可能还会对机场组织更大的反击。此时东海林支队因为单兵突进,已与其余部队失去联繫,就算是想折回海岸也不会再有船只了,退一步说,纵使盟军慑于第3飞行集团的威胁,不再进行反击,但只要有时间在万隆加固阵地,也会给日军之后的进攻造成极大困难。 大胆天下去得,小心寸步难行,东海林是个下得了狠心的人,他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冒一次险,独立进击万隆。 万隆是盟军在爪哇的军事根据地,所集结的美英荷澳联军多达6万,而东海林支队充其量不过4000人,超过10倍的兵力差距,就算东海林的大小宇宙一齐爆发,那也近乎是螳臂当车。恢復通信能力的今村一接到电报,马上加以制止,可是东海林已经出发了。 1942年3月7日,东海林的前卫部队若松敢死队攻入练邦街,并在阵地上竖起了膏药旗。 练邦街是万隆要塞的第一阵地,而若松敢死队一共只有700余人,能攻下练邦,着实得烧一炷高香了。到这个时候为止,无论是东海林,还是敢死队指挥官若松满,原本热得发烫的脑袋都清醒过来,他们怕盟军会全力反击,因此打算等两天,待第16军的主力会拢过来,再抱团继续前进。 可是盟军方面已受到了极大震撼。就连今村都预计拿下万隆需要两周时间,盟军自然也认为日军离万隆还很远,对方这么快就出现在万隆的一角,实在是出乎意料。 相比其他地区,东印度的情况比较特殊。当地居民不满荷兰的殖民统治,把日本人当成了帮助他们独立的“解放者”和“十字军”。日军登陆时,有岛上警官用灯火信号进行指示,沿路居民则像塔拉坎的那个日侨老头一样,或是带路迂迴,或是挥着膏药旗迎候。 第49页 这些居民还有意帮着日军宣传。第16军明明只有4万人,经过他们的夸大和渲染,到盟军那里,已变成了20万。 想到20万日军如此迅速便兵临城下,万隆的盟军司令部吃不住劲了,荷兰总督也明确表示,他不希望在万隆或万隆附近发生战斗,因为这里居住着大批难民。 晚上10点,盟军派军使来到练邦街,要求停战谈判。 1942年3月8日,经过一小时的谈判,盟军同意无条件投降。万隆电台广播了最后一条消息:“我们停止了抵抗,来日再见。女王万岁!” 东海林即将作为有功之臣进入万隆要塞,但就在这时候,他被一脚踢开了。 ★居然不知让着老东家 把东海林踢开的人满脸都是怒气。 第2师团气坏了。他们是第16军里唯一的老牌常备师团,九一八事变时就在东北跟马占山等抗日武装干了,那个时候第38、第48师团还在娘胎里没生出来呢。再说了,东海林是什么人,那是当初被我们扫地出门的渣滓,现在成了功臣,这不是咒我们瞎了眼、不识才吗? 东海林自己不会做人,不知道让着老东家也就算了,军司令官居然也一声不吭,这让第2师团极其愤怒。他们要求今村下令,禁止东海林支队进入万隆。 对今村来说,哪支部队进万隆都一样,不值得为此得罪牛哄哄的老师团,于是当即批准。 1942年3月10日,后来的第2师团顶替先到的东海林支队,随今村晃着膀子开进了万隆城,接受6万盟军的投降。 东印度战役告一段落,它的直接后果是,使得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更加被动,同时也令巴丹半岛上的美菲军雪上加霜。 罗斯福向菲律宾总统奎松反覆保证,援助正在途中,但在日军的严密封锁下,这些保证根本就无法兑现,美国可以做的,只能是先行安排奎松及政要们撤离。 奎松与麦克阿瑟私谊颇深,奎松夫妇还是麦克阿瑟孩子的教父教母,双方有着同生共死的朋友交情。临别之时,奎松卸下刻有自己印章的戒指,把它套在了麦帅的手指上:“如果你战死疆场,当他们找到你的尸体时,我要所有菲律宾国民知道,你是为我们的国家战死的。” 麦克阿瑟已经做好了战死疆场的准备,但就在奎松走后不久,他收到了罗斯福、马歇尔以及美国陆军部长联合签署的一份电报,命令他转赴澳大利亚,指挥西南太平洋的盟军作战。 在太平洋战场上,麦克阿瑟已经成为美国乃至盟国抵抗日军的旗帜和超级英雄,从政治角度来说,他不管是死是活,都不能落在日本人手里,否则对盟军将是一个极其沉重的打击,而且菲律宾作为一个迟早要失守的次要战场,并无坚守的必要,其统军人物应及早脱离险地,而不应与其同归于尽,用罗斯福的话来说,“美国不需要一个战死在菲律宾的上将”。 与此同时,由于韦维尔指挥乏术,美英荷澳盟军联合司令部行将解散,罗斯福和马歇尔一致认为,只有麦克阿瑟才能重新肩负起统领盟军的重任。 接到电报,麦帅的第一个反应是拒不从命。他甚至对马歇尔说,如果“逼人太甚”,他就辞去现职,以一个美国志愿兵的身份到巴丹去参加防守。 麦克阿瑟不愿离开菲律宾,有着属于他个人的种种理由。在奎松撤离科雷希多岛后,麦克阿瑟就成了岛上唯一的决策人物,这也就是说,所有责任都必须由他一肩挑起,他不能说走就走。 当然,最重要的因素,还是麦克阿瑟希望自己能在菲律宾亲手击倒本间。在他看来,即使一支多次败北的军队,也能在最后一刻获胜,何况美菲军已经重挫过日军,这样的战机一定还会再次到来。 局势似乎也有了发生转折的迹象和苗头。当时谣传本间在巴丹受挫后,对美军大大称赞了一番,然后跑到马尼拉饭店,一头钻进麦克阿瑟曾住过的房间——不是住宿,而是羞愤自杀了。 二战时的此类传闻很多,比如在中国战场上,日军稍稍败了一下,就会说这个那个指挥官剖腹了。其实剖腹固然是日本人的行为艺术之一,但要是不打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一般也没人肯做这种高难度的动作,毕竟这不是在过家家。 于是有人向麦克阿瑟建议主动发起反击。麦帅倒不认为反击的时机真的已经到来,他很清楚,没有制空权,就算是勉强组织起攻势,也难以持久,但在补给不继的情况下,他又觉得未尝不可一试,或许还可以趁机夺取日军的补给基地,以后再不用为此发愁了。 他要留下来,和士兵们一起争取胜利。 然而麦克阿瑟的幕僚并不这么看。幕僚们觉得麦帅应该去澳大利亚:美菲军为什么会出现窘境,还不是军援通道被阻住的原因,你去澳大利亚后,可以把兵员、武器和运输工具全部集结起来,然后再打开通道,出手援救菲律宾,这不比没枪没弹的反攻要强得多,也有把握得多吗? 麦克阿瑟被说服了。 他特地推迟了三周动身。在这三周里,他一方面制订应变计划,以避免因为自己的离去,导致巴丹防线骤然崩溃,另一方面精心挑选人员,提前为反攻搭建班子,随他一同前往澳大利亚的共有18名将领,后来也都成了指挥反攻的中流砥柱。 终于到了分别时刻。1942年3月10日,也就是日军占领万隆的当天,麦克阿瑟派人将温赖特请到科雷希多岛。温赖特被任命为留守菲律宾的最高指挥官,麦克阿瑟告诉他:“现在我要走了,但我会尽早回来。” 第50页 对温赖特,以及留下来作战的每一个士兵,麦克阿瑟都充满了歉疚和不舍。临别时,他紧紧握着温赖特的手:“守住这里,直到我回来代替你!”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麦帅还不知道,他将再一次无法兑现自己的承诺——他会回来,只是太晚了。 第二天,华盛顿电告麦克阿瑟,日本人已经掌握他即将离去的情报,他再不能迟延,必须马上离开。 ★哥们儿,冲过封锁线 1942年3月11日晚上7点15分,麦克阿瑟坐着吉普车来到码头。 当所有人都已登船,麦帅慢慢转过身,默默地注视着科雷希多岛。这是一座曾经多么美丽的小岛,但如今已面目全非,鲜艷的花朵、翠绿的灌木不见了,大楼小屋消失了,就连道路在被轰炸后都变成了黑色。 可科雷希多岛仍然无比坚强,犹如一艘被固定的战舰,就像他麦克阿瑟,或许暂时赢不起,但绝对输得起,而且以后会赢。 黑夜已经到来,该走了,麦克阿瑟手握军帽,向这里熟悉的一切、向码头送别的人们告别。就在那一刻,他脸色发白,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守住这里,直到我回来代替你们! 麦克阿瑟箭步跨上鱼雷艇,对护航指挥官巴尔克利上尉下令:“你可以解缆绳了。” 奎松撤离时,乘坐的是潜艇,麦克阿瑟本来也可以用同样的方式离开,但因为推迟三周动身,日军的外围封锁线变得更加严密,麦克阿瑟决定不用潜艇,而改用那些曾在西海岸巡逻的鱼雷快艇。 这是一支鱼雷快艇分队,共有4艘快艇,尽管因连续使用而得不到保养,快艇的航速已经下降,但比日军的巡洋舰或驱逐舰还是要快得多。 鱼雷艇前后部共装有16枚鱼雷。巴尔克利将快艇分队做菱形编队,这样16发鱼雷都可以占据最佳的发射位置,他的打算是,只要鱼雷艇被日军水面舰只发现,就立刻展开攻击,管它是巡洋舰还是驱逐舰,都先用鱼雷穿它几个窟窿再说。 话虽这么说,但这实际上是一次十分大胆的冒险行动。要对付一两艘敌舰,快艇分队也许还有办法,若在整整一支舰队面前,区区4艘快艇就显得太微不足道了。此外,他们不仅要通过日军的海上封锁线,还要航行几千公里,途中一旦发生什么意外,任何部队都来不及进行支援。 码头送别时,麦克阿瑟曾听到一段简短的对话。有人问:“他(指麦克阿瑟)能冲过封锁线吗?” 另外一人回答:“不知道,也许他有五分之一的机会。” 假如无法冲过封锁线呢?日本人早就在对外广播中宣布过,假如能够活捉麦克阿瑟,将把他弄到东京的帝国广场绞死或斩首示众。帝国广场建有一座塔楼,在塔楼上可以俯瞰阅兵场,近卫师团就曾在阅兵场上一次次搔首弄姿。 像麦克阿瑟这样骄傲的将军,决不肯受如此凌辱,他一定要冲过去,哪怕机会真的只有五分之一。 出发后,险情很快就像海浪一样不断扑来。在经过一座被日军控制的小岛时,岛上日军亮起许多白色灯光,这是发现有人试图突破封锁线的信号。 日军大概已经听到了快艇引擎的声音。所幸鱼雷艇引擎的声音听起来同轰炸机差不多,日军以为是轰炸机,认为自己刚才听错了,便没有对快艇分队多加注意。 刚刚脱险,又遇到了日军封锁舰队,黑暗中,甚至舰队的轮廓都清晰可见。快艇分队随时准备攻击,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10秒、20秒,足足一分钟过去了,钻在快艇下层的麦克阿瑟没有听到枪炮响,这意味着运气又一次站在了他这一边。 那个夜晚,运气一直伴随着闯关的人们,他们始终没有被发现,但大家的日子并不好过。随着天气逐渐变坏,海浪汹涌,如小山一样不断打压过来,快艇开始疯狂地来回颠簸,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一会儿上山峰,一会儿下谷底,麦克阿瑟后来说,他们当时简直是在混凝土搅拌机里航行。 人遭罪不用说了,快艇分队也无法再保持原有队形,到第二天凌晨3点半的时候,已经完全分散开来。巴尔克利花了几个小时,想将各艘快艇重新集中起来,但没有成功。4艘快艇只好在约定好下一个集结地后,各自独立行动。 拂晓时,32号鱼雷艇忽然看到一艘驱逐舰向前逼近,艇长判断这是日舰。艇上顿时警报声大作,鱼雷手们打开鱼雷发射盖,想着无论如何要给它一下子了。 就在舰长下达发射口令的瞬间,“日舰”亮起灯光,旗语兵看到后急忙大喊:“鱼雷艇,自己的艇!” 不光是自己的艇,还是自家艇中最重要的一艘——麦克阿瑟所乘坐的41号艇! 32号鱼雷艇的官兵们后怕不已。还好,没有发射,但因为32号艇在准备打的时候,也准备了逃,为减轻船的负荷,把备用油料给丢到大海里去了。等到快艇再次会合集结时,32号艇的燃料已所剩无几。 一艘没法开了,另外一艘久久没有露面,为免夜长梦多,麦克阿瑟临时决定,将32号艇的船员转移到其他两艘快艘上来,并且马上启程。 由于人太多,两艘快艇被挤得满满当当,船舱里犹如蒸笼一般,麦克阿瑟几乎都热晕过去了。 行进过程中,一艘战舰迎面而来,就像32号艇曾遇到的那样,只不过它不再是“自己的艇”,而是如假包换的日舰——正在巡逻的日本巡洋舰! 第51页 ★“我将回去”的承诺 要躲,太近;要跑,太晚。 两艘快艇只好关掉发动机,打开鱼雷发射器,准备投入即将到来的这场近身战。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日本巡洋舰居然没有搭理他们,穿过他们的航道扬长而去。 显然,日舰把两艘快艇当作了本地的捕鱼船。太幸运了,幸运得有些离奇,简直跟神话一般,麦克阿瑟的助手后来回忆道,那天他经歷了一生当中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1942年3月13日清晨,快艇分队到达安全区域,同时也结束了难忘的海上旅程。晚餐时,劫后余生的麦克阿瑟专门走到巴尔克利等人的座位前,端着酒杯对他们说:“这一次你们体现了真正的海军作风,我将授予全体船员银质奖章,以表彰你们在极端不利的条件下,所表现出的坚毅和勇敢。” 海上歷险是结束了,空中歷险却才刚刚开始。麦克阿瑟还必须坐飞机前往澳大利亚的墨尔本。 麦克阿瑟注意到,前来接送和护航的几架“b-17”都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似乎是用口香糖和打包的铁丝凑在一起的”。盟军在整个西南太平洋的状况就是这样,换句话说,要是空军强一些,新加坡战役、爪哇海战便不至于一败涂地。 和海上歷险一样,美机也只能依靠黑夜作为掩护,以便躲避日军的巡逻机队。不一样的是,海上航行时,他们始终没有被日军的巡逻舰队所发现,在空中时却被盯上了。 美机急忙改变航向,没有去日军预计他们要着陆的机场。当日军发现这一情况时,麦克阿瑟已换乘另一架运输机南飞。 运输机起飞十分钟后,日军俯冲轰炸机和战斗机唿啸而至,到达运输机最初起飞位置的上空。 “真是险啊。”当脱离险境后,麦克阿瑟发出了由衷的感嘆,“但是战争就这样,你或是胜利,或是失败,或是生,或是死,这中间只有毫釐之差。” 麦克阿瑟一踏上澳大利亚国土,就受到了热烈欢迎,记者们蜂拥而来。当着记者的面,他气宇轩昂地宣布:“据我了解,美国总统命令我从日军防线突围的目的,在于组织美军对日军进行反攻,第一步就是收復菲律宾。我怎么来的,就一定要怎么回去!” 麦帅是率性而言,但这段话在美国引起极大反响,被公认为是二战开始以来,对美国人最有鼓舞性的一次讲话,其中的“我将回去”更是成为标志性的战斗口号。 此时的美国,正处于二战中最为暗淡的歷史时期,军事上似乎除了失败,还是失败,都快败得麻木了,人们普遍期待着能有一个英雄横空出世,挽狂澜于既倒,麦克阿瑟适时地填补了这一空白。 麦帅太符合美国人对英雄的定位了——有一点骄傲不要紧,有一点个人主义也没关系,哪怕是被一些人攻击为“临战逃跑”,都不损形象,关键是主人公要足够勇敢,足够强悍,足够机智。 从指挥巴丹抵抗,到穿越封锁线,麦克阿瑟配得上后面那三个“足够”,他的故事成为二战中的励志经典,美国民众尤其对他如何穿越封锁线的过程津津乐道:“老兵麦克阿瑟成功地欺骗了狡诈的日本人!” 大家都知道麦克阿瑟是一战老兵,想当年,他的“彩虹师”可是一战欧洲战场上最有名的部队之一,所得到的评价是“彩虹师的战斗力无与伦比,没有人怀疑”。 在美国,军人的最高荣誉是得到荣誉勋章。麦克阿瑟曾获得过推荐,拟授予其荣誉勋章,但在一战结束时,这一奖项已经取消,荣誉勋章也因此与麦克阿瑟擦肩而过。 如今,在民意强烈的推动下,美国国会破例通过议案,授权罗斯福向麦克阿瑟颁发荣誉勋章,他又一次到达了一个美国军人所能企及的事业巅峰。 不过这一次,一贯骄傲的麦帅没有把荣誉完全归结到个人,他说这枚勋章所肯定的,应该是一支“勇敢的军队”,他只是幸运地指挥了这支军队而已。 “勇敢的军队”当然是指尚在巴丹和科雷希多岛作战的美菲军,在麦克阿瑟的心中,美菲军的勇敢精神绝不逊色于“彩虹师”,而他曾对这支“勇敢的军队”有过庄重的承诺。 据说美国政府在公开发表麦帅的讲话时,曾建议把“我将回去”中的“我”改成“我们”,可是遭到了拒绝。麦克阿瑟是个敢作敢当的人,说到就一定要想办法做到,在这方面,他不会允许自己有丝毫敷衍,他必须在第一时间重整旗鼓,打回菲律宾去。 正是因为抱着这样一个良好的愿望,当麦克阿瑟离开菲律宾时,他不仅毫无颓丧之色,还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然而他很快发现,希望正在变得渺茫。 ★军司令官也“旷课” 到达墨尔本后,麦克阿瑟随即被任命为西南太平洋盟军总司令官,但可供他指挥的只有澳大利亚部队,兵力不到3万,而且大部分作战部队已开往中东。 实在想拉出去打仗也可以,一个训练不足的步兵师,你要不要? 至于空军,麦克阿瑟来的时候就见识了。看看登记册上还有250架飞机,由于缺乏零部件和引擎,能飞起来的不过是极少数,基本上都在机库或机场歇着呢。海军方面,是从荷属东印度撤下来的美国亚洲舰队,舰队的战舰都已打光了,能用的就是25艘潜艇,而这些潜艇也因连续出航累得快腿抽筋了。 第52页 犹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麦克阿瑟惊呆了,他认识到要从外围援救美菲军根本不现实。 麦克阿瑟说,这是整场该被诅咒的战争中,最使人震动和吃惊的事件——以为这里兵强马壮,足以一战,早知如此,为什么要来澳大利亚? 麦克阿瑟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甚至为自己离开菲律宾的决定感到后悔,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美菲军能在巴丹尽量坚持得久一些。 麦帅是感到难过,他的对手是感到晦气。 当美菲军盛传本间已经自杀身亡的消息时,本间自己也听到了这个消息。他起初还有些不高兴,后来却又莫名其妙地得意起来:咒我死,不就是怕我的意思吗?这说明我厉害啊,嘿嘿。 本间转怒为喜,成天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刚打了胜仗呢。 麦克阿瑟的撤离,巴丹战况的僵持,终于让本间嘻哈不下去了。特别是前者,惹得日军大本营暴跳如雷:不是说麦克阿瑟已成瓮中之鳖了吗,他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澳大利亚去了呢? 本间雅晴被拎起来一顿臭骂——都以为你百步穿杨,谁知道你水平却这么差!老待在马尼拉不动,难道躲在阴沟里等着天上掉馅饼? 其实本间不动,自有他的一番道理。麦克阿瑟对此就看得非常清楚,他说他不怕巴丹半岛遭攻击,就怕被封锁。 这时美国太平洋舰队、亚洲舰队的剩余力量都不在菲律宾周边,仅有一些鱼雷艇护卫着海岸线。日军已具备了海上大封锁所需要的一切条件,只要一心一意紧缩袋口,袋中的8万美菲军就只有被饿死的一条路。 在参谋本部,也有一些人主张对美菲军实施封锁政策,他们要求大本营出面,对巴丹半岛下达封锁令,同时不要让第14军再深入巴丹内陆,以避免无谓的伤亡。 可是大本营和南方军都没这个耐心。他们不是纵向比,是横向比,南下的三员战将,山下、本间、今村,山下和今村都体面地完成了任务,马来西亚、新加坡、爪哇全打下来了,怎么就你一个本间特殊呢,说到底,还是水平有差距,一个字——烂! 所谓得手的就是人才,失意的便是笨蛋,处于重压之下的本间再也无法安之若素了。 1942年3月中旬,第14军司令部召开军事会议,商讨如何打开僵局,究竟是继续持久包围呢,还是伺机进攻? 但是开会时出现了一个意外情况。与会人员都陆续到齐了,唯独不见本间这个核心人物。 军司令官不出现,其他人议了也是白议,奇怪的是,本间一向守时,何况这种事关战局的重大军事会议,他是不可能迟到或“旷课”的。 一位幕僚前去敦请,他看到了令他大吃一惊的一幕,本间正趴在桌子上战慄哭泣。 ★大本营里浑蛋多 让本间彻底崩溃的是大本营发来的一封电报。 要说阴,大本营真是够阴的。他们将南下战况向天皇进行了报告,特别强调菲律宾战事迟滞不前,但为什么迟滞不前的理由又不说,结果天皇就来了一句“甚感关切”。 如果说遭到大本营、南方军责备,本间还只有三分烦恼,等看了这封电报,烦恼马上就添到十分。 他想不到大本营竟然会将此事捅到天皇那里去。这分明就是大本营在推脱责任,仗打不好,难道跟大本营轻视巴丹没有关系?请问你们谁把菲律宾战役当重点了?都把这儿当铺路石,眼看要进攻巴丹了,还来个釜底抽薪,把主力抽走,弄一个守备旅团来凑数。 除了兵少兵弱外,第14军在火力上也远不如美菲军。大本营和南方军从没有给本间配备过像样的炮兵部队,要说有那么点优势,最多也就是有一批二流的侦察机和轻轰炸机可以帮帮忙,但单靠这些,哪里就能攻破巴丹防线? 可是现在似乎所有罪责都要让他本间一个人来承担,甚至还阴险到把小报告打到天皇那里,唯恐不能批倒搞臭他。 本间出生于富农家庭,乃家里的独生子,长大后也基本上是一帆风顺,士官学校、陆军大学、驻英武官,光环罩满全身。菲律宾战役之前,这位光头帅哥不仅有一大群粉丝在追,还被奉为一个能文能武,具有多方面才华的儒将。 可以说长这么大,本间都没受到过什么委屈,捏着电报,他气得双手冰冷,眼泪唰唰直流。 要是大本营承办此事的参谋此时就在身边,本间一定会不顾一切地扇他180个连环耳光,直扇到他满脸充血为止,这种笑里藏刀、言清行浊的浑蛋真是太可恶了。 不过等到抹干眼泪,回来参加会议时,本间还是不得不屈服于“大本营的浑蛋们”。在他的主持下,第14军决定按照大本营和南方军的意思办,再次对巴丹防线发动进攻。 有一点本间没有忘记,那就是讨价还价。你们让我打,可以,但得增加兵力,为此他专门派去一名参谋做说客。 对南下各部队,大本营和南方军向来只热衷于抽兵,一听要添兵,都是一百个不情愿,无论你把理由说得怎样天花乱坠,什么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他们根本就不听。 最好得有让他们不得不听的东西,所以这名参谋临走的时候还带去了一批照片。这批照片是在马尼拉政府的地下仓库里偶然被发现的,上面透露了巴丹防线的部分内幕。看过照片之后,本间才恍然大悟,知道麦克阿瑟原来在巴丹设了三道防线,而且一道比一道坚固,这也是他坚持不轻举妄动的原因之一。 第53页 如今被逼着,不动也不行了,但起码可以让上面的人知道,不是我矫情,巴丹防线确实难打,必须增兵,否则的话,你们就算是把我本间称起来卖肉,肉也不会多出几斤。 果然,在看到照片后,大本营头头脑脑们的脸色变了,他们随即向菲律宾派去大批参谋幕僚,这些人在对第一线进行视察后,承认对美菲军的数量及战斗士气确实估计过低。 两相综合,大本营终于意识到事态跟他们的想像有着不小的差距,于是决定满足本间的要求,对菲律宾战场大举增兵。 正好太平洋的其他分战区大多已尘埃落定,也能够抽出兵来。这些援兵分别来自上海、西贡、新加坡等地,主力为第4师团,另外还加上一个支队、两个联队,而原来的第14军一共才不过三个半联队。 通过照片,众人都意识到巴丹防线确实易守难攻,要实施正面突破,非得用重炮不可,因此,大本营特别强化了炮兵部队,拖往巴丹的火炮很多是巨无霸,其中仅240毫米榴弹炮就有9门,其他榴弹炮或加农炮的口径也多在100毫米以上。 为了对炮兵进行统一指挥,大本营任命北岛冀子雄中将为炮兵总指挥,本博光大佐辅之,北岛冀子雄在日本陆军中被奉为炮兵权威,而本博光则素有射击指挥名将之称。大本营还给这些日本炮兵的精锐吃了“定心丸”,告诉他们,弹药可着劲用就是,不要捨不得,也不要怕没有,反正一句话,到时候得像敲铜锣一样大鸣大放,把巴丹半岛给轰碎了才行。 空中力量丝毫不比地面逊色。第60飞行战队、第62重轰炸战队奉调而来,随着他们的到来,本间所指挥的航空部队也由二流变成了一流。 对本间和第14军来说,似乎是春天真的来到了。在仁牙湾进出的船艇有如过江之鲫,开赴巴丹的军用车辆同样络绎不绝,援兵到达一线后,立即投入丛林战训练,看上去官兵都精神抖擞、气势如虹。 眼前的情景,令本间大为惊喜。他不过是想要一个馒头,没想到大本营却扔过来好几筐,战力一下子增强了2~3倍,要是以这样庞大的阵营出战,还不能攻陷巴丹,那就真要跳海了。 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本间信誓旦旦地说:“这次没有理由不获得成功,我准备大干一场。”他的幕僚们也都窃喜,苦了许多日,是该轻轻松松地捞点军功了。 然而事情没这么简单。 ★这个师团擅长做生意 大本营派来的参谋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自己叉着腰不下田,反而在旁边大讲别人的风凉话,说什么巴丹半岛即将开始激战,但本间和他的那些军官却在马尼拉享受安乐,过着快活日子。 这些能通天的参谋可厉害着呢,同样一句话,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立即信以为真,顿时肺都快气炸了。 水平差也就罢了,竟然人品也有问题!寺内恨不得立刻让本间下课走人,只是考虑到临阵易将会动摇军心,才决定让本间戴罪立功,所有是是非非,准备留待菲律宾战役结束后再议。 但寺内对其他人就没这么客气了。包括第14军参谋长、作战主任参谋在内的多数高级幕僚被调迁撤换,理由就是作战不力,军参谋长前田正实中将还被编入预备役遣回了日本。 看着前田正实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离去,很多军官暗地里流下了兔死狐悲的眼泪。处分军参谋长,说到底也是在打军司令官的耳光,可嘆这时候的本间已经自身难保,哪敢多说一个“不”字。 当日军大举增兵时,美菲军内部的危机却在持续发酵。 本间起先的策略是对的,封锁比出击更有效,被围困在巴丹、科雷希多岛的美菲军已经是山穷水尽,在飢饿和疾病的双重困扰下,士兵们的身体极度虚弱,有的甚至连枪都端不起来。 麦克阿瑟离开菲律宾的本意,是为了组织援军再打回来,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但士兵们就不会这么想了,一首讽刺式歌谣在前线不胫而走:“老麦老麦真窝囊……” 在士兵们看来,这位最高指挥官已经抛弃了他们,同时也放弃了最后的战斗,战况再也没有任何指望了。 麦克阿瑟一走,临危受命的温赖特代替他坐镇科雷希多岛,另外任命美国炮兵军官金少将在巴丹指挥作战,可是无论温赖特还是金,都无法把麦克阿瑟临走时的承诺完全当真。 他们原以为麦克阿瑟到澳大利亚后,就算不能立即率生力军回援,总可以改善补给线,谁知道麦克阿瑟在澳大利亚仍是一筹莫展。 为了突破日军封锁线,麦克阿瑟勉强组织起船团,其中的三艘已抵达南吕宋的比萨扬群岛。仅这三艘船上,就装载着1万吨粮食和400万发弹药,假使美菲军能够得到这些物资,其状况将得到极大改善,但问题是,南吕宋就是船团能够到达的底线,再往里面去,等于是自投罗网。 对美菲军来说,奎宁也许比粮食弹药更为重要,到3月初,巴丹岛上的所有奎宁都用光了,而能够补充奎宁的美国运输机,同样无法进入巴丹、科雷希多岛上空。 前线被疟疾撂倒的官兵越来越多,截至3月中旬,已有3000名官兵住院,到了月底,更是每天都有1000人中着儿,这是个十分惊人的数字,意味着美菲军的战斗力在急剧下降。 第54页 这正是本间乐于看到的。在正式发起攻击之前,他写了一封劝降书,劝温赖特承认“有名誉的败北”。这封劝降书被放在一只啤酒罐里,啤酒罐外面繫着一条精緻的丝带,然后从飞机上被抛下。 温赖特像麦克阿瑟一样固执己见,他拒绝了劝降。 1942年4月3日,是日本神话中第一代天皇——神武天皇的祭日,而在西方国家,则是传统的耶稣受难日,随军牧师们会在当天为士兵们举行战地纪念仪式。 日军就在这一天向巴丹半岛发起全面进攻。 再次进攻巴丹,被日本大本营看成是一次武力的炫耀。从上午开始,总共300门火炮向萨马特防线进行轰击,大口径重炮炮弹像雨点一样落在防线中央。在日本战史上,巴丹炮战创造了集中火力于局部地区的最高纪录。与此同时,日军航空部队也向地面投掷了数百吨炸弹。 再度交战,美菲军的重火力根本起不到对抗或防御作用。他们的榴弹炮和加农炮没有超过100毫米口径的,而且防空器材也不足,到下午3点,美军的第一道防御阵地基本被摧毁。 日军紧接着便发起步兵冲击。前来增援巴丹的日军步兵第四师团原本并不被本间所看好,这支部队虽然是老牌常备师团,但日本陆军内部对该师团的评价一直不高,原因是该师团的官兵主要由大坂的小商贩组成,商人重利,即使上了战场,业余时间还是喜欢偷偷地做小生意。 除此之外,“商贩师团”在战场上也没什么进攻欲望,很少看到他们像二愣子一样地举行“万岁突击”,更别说去打硬仗苦仗了。 二愣子风格基本上就是日本陆军的唯一作战风格,对各师团战斗力的评价,由低到高,也基本上是谁更像二愣子,谁的名次就排得越高。以第四师团的表现,就只能垫底了,而这也影响到他们的武器补充和配备:你不好好打仗,为什么还要给你好武器? 武器差,便很难打好仗,越打不好仗,武器越差,如此循环下来,第四师团的状态就一直很糟糕,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战绩。 可为什么第四师团还能继续存在下去呢?道理很简单,战场的消耗与战斗力往往成正比,你越二愣子,消耗得就越快。最后,别人都打残了,他们还是一个完整师团,而且个个红光满面,精神抖擞,裁谁,也轮不着裁他们啊! 当第四师团来巴丹战场报到的时候,有那么一会儿,本间都不敢相信面前站着的是常备师团,一个劲儿感嘆这是“全日本装备最差的师团”。 在所有增援部队里面,第四师团无疑是最令本间失望的一条支线,可这次他又错了。登上巴丹半岛之后,大坂“商贩师团”突然大爆发,变得勇勐起来。 ★投降真的非我所愿 第四师团打仗的特点是: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大坂人很现实,跟强敌作战,还是悠着点好,那什么“万岁突击”就算了,上多少死多少,就算侥倖从死人堆里活下来,缺个胳膊少条腿的,回家摆摊卖菜也不好看。 在他们眼里,立功晋级之类的全是浮云,活着才能继续谈条件,死掉了你就是全身挂满奖章,那又能如何? 但大坂人又很狡猾,眼瞅着美菲军的防御阵地已遭摧毁,又因被长期的飢病所困,部队战斗非常弱,他们马上激动起来,认识到这正是趁火打劫的绝好机会。 如果可以不死,立功晋级谁不想呢?于是第四师团像打了兴奋剂,一拥而上,战至黄昏,该师团已突破了萨马特防线的第一道阵地。 由于攻击比预期顺利,日军个个笑逐颜开,而美菲军则士气低落,很多人甚至在日军展开轰炸之时就已丧失了抵抗意志。 本间愁容顿消,他曾预计美菲军会激烈抵抗,所以起初计划採取的战术是步步为营、逐个击破,现在看到美菲军状态如此之差,过于慎重显然已无必要。 他撤回了对作战的一切限制,要求各部持续不断地展开攻击,不给对手以任何喘息之机。 在日军的兇勐攻击下,萨马特防线已被撕开多道口子。金为了堵住缺口,不得不紧急投入预备队进行反击。 预备队已经动员起来,可是前进异常困难,因为每条道路上都充塞着不断后退的己方部队。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原有的防御部队早就垮了,预备队只好变反击为就地防御,掩护友军撤退。 1942年4月5日,第四师团又大出风头,他们攻陷了萨马特山山顶,美菲军在巴丹的第二防线失守。温赖特一直在科雷希多岛上观察战况,他看到了萨马特山上冉冉升起的膏药旗。 温赖特致电麦克阿瑟,表示战事接近极限,言下之意,巴丹的陷落已成定局。麦克阿瑟急得坐卧不安,这时已有人建议让美菲军投降,但麦帅坚决反对,他復电温赖特,命令美菲军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投降,如果巴丹真的沦陷,也要迫使日军付出最大伤亡。 在去往澳大利亚之前,麦克阿瑟曾准备亲自组织一次反击,此后他把这次没有实施的反击行动设为了应变计划。在给温赖特的电报中,麦克阿瑟附上应变计划,并告诉温赖特,如果部队的粮食和弹药不足,就通过发动反击,以夺取日军在苏比克湾的补给基地。 苏比克湾就在巴丹半岛上,照麦克阿瑟看来,日军兵力前推,后方相对空虚,反击完全有成功的可能性。即便反击失败,没有夺得补给,美菲军也可趁势钻入山区,跟日军打游击战。 第55页 随后,麦克阿瑟就发电报给马歇尔,请求让他立刻返回菲律宾,亲自指挥这一反击行动。 马歇尔当然不会批准麦克阿瑟再去冒险。温赖特虽然按照麦克阿瑟的意思,发出了最后一道命令,但他心里很清楚,正处于崩溃边缘的美菲军根本难以执行这道命令。 日军步炮兵日夜攻击,巴丹形势变得一天比一天危急,很快第三道防线马里韦莱斯防线也顶不住了。1942年4月8日晚,金设在马里韦莱斯山上的指挥所被日军攻占,整个防线被分成两截,金失去了可发起反击的阵地和有效兵力。 金向温赖特发去最后一份报告,其中有这样的话:“仅仅两天里面,一支军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再没有办法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了。” 马里韦莱斯山后的码头上,挤满了溃散下来、企图逃往科雷希多岛的士兵,但码头只有几条船可供乘坐,大多数人徒唿奈何,只能对着大海和天空发出无望的哀号:“活着的人将成为英雄,尸骨抛在巴丹的人却将被世人所鄙夷,因为他们打输了。” 抵抗早已无效,等待士兵们的将是死亡。金是一个深受士兵爱戴的将领,覆亡时刻,他没有扔下自己的士兵独自乘船逃跑,同时他也知道麦克阿瑟不会允许他投降,但为了挽救士兵们的生命,他愿意一个人站出来承担所有责任和后果。 午夜时分,金派出军使,打着白旗向日军接洽停战,他没有把这一情况向温赖特进行报告,因为温赖特刚刚发出不准投降的命令,报告了也不可能被批准。 1942年4月9日上午6点,温赖特才获知金的决定,吃惊之余,他赶紧要求金再考虑,但一切都太晚了。 上午9点,金穿着崭新的少将制服,驾车来到日军司令部,缴出了自己的手枪。他的举动意味着,巴丹战场的5万多美菲军全部缴械投降,这是美军歷史上最庞大的一支降兵,同时也使美国陆军遭遇到了建军以来的一次最大失败。 消息传到澳大利亚,麦克阿瑟感到极度沮丧,他痛心地说:“我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但金少将投降的消息,还是使我感到震惊。光明消失了,我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清醒过来。” 几个月后,三个美国兵从巴丹逃到澳大利亚,他们披露的内情,让麦克阿瑟陷入更大更深的痛苦之中。 ★钻进山林打敌人 金和巴丹守军一投降,温赖特就再三向日军提出请求,要求依照《日内瓦公约》优待俘虏,但盛气凌人的第14军司令部却声称,向他们投降的应该是全部美菲军,如果科雷希多岛等其他岛屿上的守军不投降,那就无条件可谈。 恶意生出来的必然是恶果,可怕的“巴丹死亡行军”应运而生。在烈日暴晒下,5万多名又饿又渴的美菲军俘虏徒步前往集中营,长达60公里的路途中,许多人或被飢饿和疾病夺去生命,或死于日军的枪口刺刀之下。 日军为的就是实施报復,以便“给他们(指美菲军俘虏)一点罪受”,其行为可以说是禽兽不如。本间对此当然要负责任,据说参谋总长杉山元前来马尼拉视察时,曾经表扬新加坡“军政森然有威”——山下对新加坡华侨进行了血腥大屠杀,杉山元的意思是这样好,杀人才杀得过瘾。 对马尼拉,杉山元的评价是“散漫无序”。本间或许是受到了这一影响,当部下递送“巴丹死亡行军”的方案时,他便向山下学习,大笔一挥予以通过。 本间后来者居上,“学习”成绩一点不比山下差,总计有一万多名美菲军俘虏丧生于“死亡行军”。也因为这一成绩,他得以赶上山下的脚步,二战结束后,山下被判绞刑,本间落了个枪决,二人被处死,均与他们下令屠杀无辜军民有着直接关系。 新加坡屠杀华侨、“巴丹死亡行军”,这两次屠杀,辻政信都是重要参与者和组织者。在“巴丹死亡行军”时期,他已调到参谋本部出任参谋,这使得他得以用大本营的名义,命令第14军肆意屠杀美菲军战俘,日军甚至拿战俘做活靶子,让新兵刺杀“练胆”,而且杀不够数不准过关。有一个日本兵因为胆子特别小,结果上司命令他一连刺死了15名俘虏。 第65旅团的一名士兵战后回忆,在一次行军中,他见到山谷路旁,堆有高约两米、长约一百米的尸体墙,那全是被杀死的战俘,日军称之为“无言之石垣”。 辻政信的行为,即便在日军中也遭到非议,有人称他是“野武士”,一个不上道的恶棍而已。这个恶棍后来逃到泰国当了“野和尚”,美军一时查不到他,因此他没像本间、山下那样被处死,后来他在东南亚旅行时下落不明,被宣布死亡。 逃到澳大利亚的三名美军战俘,都经歷了可怕的“死亡行军”,被关进集中营后同样是生不如死,最后在菲律宾游击队的帮助下,他们才得以捡回一条命。 听完三人的悽惨报告,麦克阿瑟愤怒到了极点,他拟了一份给新闻界的声明,除披露“死亡行军”外,还发誓一定要对日军这种残暴的行为加以严惩。 美国政府不仅不允许发表这份声明,还禁止泄露“死亡行军”的消息。政府有政府的考虑,美国民众要是知道有“死亡行军”这回事,必然群情激愤,而且必然会要求政府调集重兵復仇,这将极大地妨碍“先欧后亚”政策的继续实施。 第56页 麦克阿瑟所能做的,只是承认巴丹的失陷,并且对巴丹守军表达自己的敬意:“那么少的兵员装备,以及他们所经歷的考验和苦难,已足以证明他们所做出的贡献是重大的。” 是的,即便金和巴丹守军最终选择了投降,麦克阿瑟也知道,自己无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士兵们予以指责,因为在关键时候,他既没能帮到自己的士兵,也没能履行同生共死的诺言。 麦克阿瑟一时悔恨交加,认为都是罗斯福、马歇尔这些人害了自己——让他到澳大利亚吧,却无兵可用;请求返回菲律宾,又不批准。假如他能够重返菲律宾,这时就可以在丛林中大打游击战了。 按照麦帅的观点,日军受兵力所限,只能控制城市,乡村拥有相当大的自由度,游击战是大有可为的。事实也证明,他的应变计划并非空想,南吕宋岛屿上的守军便採取了游击战的方案。 巴丹沦陷后,第14军分兵对南吕宋岛屿发起进攻。岛上守军大部分是美国军官指挥的菲律宾部队,士兵大多没受过正规训练,甚至还有连步枪都不会用的,这样的士兵,哪里挡得住日军的勐攻?没多久,岛上的城市便告沦陷,此前麦克阿瑟千辛万苦从澳大利亚运来、但未能送到巴丹的那些补给物资,也大半落入日军之手。 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本间就笑不出来了。菲军全部退入山地,打起了丛林游击战。 山里面没有给养,山外有。菲律宾地下抵抗组织不断送来粮食和燃料,游击队也逐步培养出了自给自足之能力,他们不仅在大山里饲养家畜,甚至还设置了小型碾米厂。 日军起初大感棘手,不过再想想,人长六尺,天下难藏,找人还不容易? 一找起来,还真不容易,因为这是在云深不知处的大山里,而且找的过程常常令人心惊胆战——游击队员以菲律宾人为主,他们会潜伏在山路上,用弓箭和长刀对小股或单个日本兵展开猎杀。 游击队别开生面的战斗,令奉命前来“讨伐”的日军损失不小,只得狼狈撤退。假若巴丹守军也能及时转入游击战,不仅可以避免像“死亡行军”这样的惨剧发生,而且能给予日军更多的还击。 南吕宋岛屿上的游击队规模不大,对本间来说尚属疥癣之疾,倒是温赖特继续在科雷希多岛进行抵抗,使得日军无法正常使用马尼拉湾,这才是必须拔除的硬钉子。 早在“死亡行军”的时候,本间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科雷希多岛。 ★驸马爷战争镀金 随着巴丹的沦陷,科雷希多岛已成马尼拉湾中的一座孤岛,海陆空对外交通均被切断,日军也顺势完成了对这座孤岛的包围。在本间看来,只要保持围而不攻,科雷希多岛就会和巴丹一样,因弹尽粮绝而投降,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很长,扳着手指头就可以数得出来。 可是现在既然连巴丹都拿下来了,难道眼睁睁地留着一座与巴丹半岛南端仅隔四公里的要塞不攻?那滋味,就好像是蜜抹在鼻子上,光闻得见,却舔不着,让人不甘心啊。 围困虽然也是一种战术打法,但在日本陆军中很少採用,主要就是觉得没气势,也无法表现日本兵那种“如虹的斗志”。在本间的内心深处,其实也这样认为,只是慑于第一次进攻巴丹时吃了大亏,他才倾向于保守和慎重。 这次看似轻轻松松占领巴丹的过程,如同是半夜里拾到金元宝,让本间那颗贼心又蠢蠢欲动起来——战火如万马奔腾,不能再等下去了,何况以大本营那种死要面子的心态,也不会允许我等,打吧! 1942年4月10日,本间下达对科雷希多岛的攻击准备命令。先前轰垮巴丹防线,靠的是炮兵群,命令下达后,日军便马上着手部署炮兵阵地。 这边有重炮巨炮,那边也有,而且体量更加庞大。作为美国防卫菲律宾的象徵,科雷希多岛是一个现代化程度很高的军事要塞,其防卫力并不亚于新加坡,全岛装有12门300毫米榴弹炮,8门300毫米加农炮,其他火炮的口径也平均在200毫米以上。 以四公里的海上距离论,科雷希多岛守军仅用肉眼便能看到日军的活动情形,你要大摇大摆地布置炮兵阵地,人家那300毫米火炮可不是吃素的。这样,日军就只能偷偷摸摸地干活,直到三天后,才最终完成了对隐蔽阵地的部署。 谁也没想到,建个阵地如此花费工夫,这让大本营和盛厚亲王都措手不及。 盛厚是裕仁天皇的女婿,乃炮兵出身,曾在日苏诺门坎战役中镀过金,但那个金镀得很不顺利,日军炮兵压根儿就干不过苏联炮兵,自家阵地等于是热辣辣的火锅席,炮战中一个炸飞的炮车轮子还砸伤了盛厚。大本营见势不妙,急忙派飞机将盛厚接到了后方。 巴丹炮战又让盛厚看到了机会,他急于要在老丈人面前露一手,便以皇族要争先报国为由,三天两头地请求志愿参战。参谋本部为此大伤脑筋,不答应吧,驸马爷缠着不放;答应吧,万一像诺门坎战役那样有个闪失,没法交代。 最后总算想到了一个聪明的办法,估计菲律宾战事快结束了,便让盛厚启程。大本营的如意算盘是,在无风险的前提下,让这位亲王捞足本钱,同时也藉此拍拍天皇的马屁。 可是由于攻击时间推迟,盛厚到达之时,正是炮战启动之日。来了就没法掉转头熘掉了,盛厚随即向本间报到,并要求将自己派往前方炮兵司令部。 第57页 1942年4月14日,日军炮击科雷希多岛,温赖特下令进行反击。 美军炮手的水平不赖,一个炮兵中队打得兴起,把整整三百公斤炮弹扔进了日军炮兵阵地,炸得日本兵哇哇乱叫。其他中队也不甘落后,争相向对岸“兜售着自己的炮弹粥”。 美军炮兵最大的不利之处,是得不到空军的协助,要确定射击诸元,只能看地图,或者依靠设在制高点的观测所,否则早就把对方火炮给打趴下了。相比较而言,日军炮兵虽然可以通过气球观测兵来指示岛上的每一个目标,但因为美军的炮兵阵地主要设在高地反斜面,同样也存在着观测和射击效果不理想的问题。 炮战将近一周,胜负未决,全世界的目光都聚焦过来,美国对国外发布广播:“新加坡已经陷落,科雷希多岛安然无恙。” 相似内容日夜进行宣传,不厌其烦地反覆播放着,令第14军的情绪大受影响。远道跑来镀金的盛厚自不待言,一来就被套牢,尽管待在炮兵司令部里没有被炸死的危险,然而耳朵边整天炮声隆隆,又不知何时才能解套,怎么着也是件挺晦气的事。本间等人更是骑虎难下,暗暗着急,前线的日本兵听到美国广播,只能咬着牙根怪叫:“走着瞧吧!” 似乎本间又回到了第一次巴丹攻守战时的窘境,不过到1942年4月19日,一发炮弹改变了整个战局。 ★星条旗在迎风飘扬 这是一发重炮穿甲弹,据日军炮兵统计,发射这发炮弹的240毫米榴弹炮此前已打了262发,轮到第263发,突然鬼使神差地命中了美军弹药库。 被击中的弹药库供应着八门火炮的弹药,被击中后弹药库立刻发生大爆炸,美军炮兵阵地被连根拔起,巨大的炮身抛起三百米高,沖天黑烟遮盖了整座小岛。 除主岛火炮外,科雷希多岛旁边还有“军舰岛”——一座在珊瑚礁上按照军舰模型,用混凝土建造的阵地工事。在这座被称为“不沉的战舰”的“军舰岛”上,装有4门160毫米火炮,可对主岛起到协防作用,但在日军有针对性的连续炮击下,上面的炮兵阵地也被摧毁。 日军逐渐在炮战中得势了。在无情的炮击下,防御工事后面的美军官兵好像住在了炮靶的中心,每天过着极为恐慌的日子。 弹雨之后又连着下暴雨,而且夜以继日地下个不停,防御工事刚修好就被沖坏,整座岛屿碎石凌乱,一塌煳涂。 本间希望能从精神上率先击垮守军,使其不战自败。 美军营舍高处悬挂着星条旗,日军炮兵每隔两分钟瞄准齐射一次,到第二次射击时,星条旗被炮弹击落,隔岸观望的日本兵高喊“万岁”。这被日本人视为他们即将取胜的象徵,宣传人员专门赶来拍了部电影,名叫《炮轰旗帜》,并于4月24日在前线进行放映。 看完电影,日军炮兵个个手舞足蹈,得意非凡,可事隔数日,美国星条旗又在原来的位置上高高飘扬,就好像从来没有被击落过一样,把这帮人全给看傻了——我们天天朝那个位置开炮,谁还有胆子去重新挂旗? 的确有人有胆子,一位不愿向日军“称臣”的士兵冒着枪林弹雨爬上旗杆,插上了美国国旗。 原来美国人也如此勇敢和爱国,不砸下更多本钱,他们是决不会轻易屈服的。1942年4月29日是裕仁天皇的生日,在发射礼炮之后,本间把全部的150门重炮都集中起来进行轰击。 从上午起,美军炮兵阵地就遭到完全压制,炮弹炸裂所引起的冲击波,差点把那些躲在散兵坑里的美国兵给震走。士兵们急于躲避炮火,即便日军轰炸机从头顶掠过,也没人顾得上去理会。 到了下午,情况更糟,多个美军弹药库被熊熊火焰所包围,接二连三地发生爆炸。 类似的集中轰击一直持续了两天。日军火炮跟机关枪一样,不断喷射着火焰,至5月2日,已达到白热化程度。 在前后达5个小时的炮击中,日军发射炮弹超过3600发,其中一发贯穿弹药库的混凝土墙壁,直接引发大爆炸。据目击者形容,当时的情景就好像全岛都在爆炸似的。 巨大的冲击波,使岛上许多军民耳鼻流血,几门重量达13吨的臼炮都被震离炮台,有一门甚至落到一百米开外。 日本战略物资匮乏,在战场上向来就不太捨得多用炮弹,可这次为了炫耀它的物质实力,也算是豁出去了。在特定地区消耗如此海量的炮弹,在日本陆军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 美军已无还手之力,他们只能等炮击告一段落后,才能从隐蔽坑道里爬出来,然后想办法挖出那些被尘土和瓦砾所掩埋的战友。因为在拥挤压抑的坑道里待得太久,许多士兵还患上“坑道综合徵”,思维紊乱,丧失了战斗力。 科雷希多岛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1942年5月3日,岛上淡水已不足5天之用。晚上,一艘潜艇冒着危险悄悄靠近科雷希多岛,接走了最后一批妇孺。温赖特安慰紧张的潜艇艇长:“他们(指日军)只有打过来才能接近我们,不然他们无法接近。” 本间一直在做着打过来的准备,但他没有渡船,所需的3000艘登陆艇必须从仁牙因湾拖拽过来,而这些登陆艇在经过马尼拉湾时,又会遭到科雷希多岛上的炮兵攻击,所以只能利用黑夜,将发动机熄灭后,三艘五艘地进行偷运。 第58页 偷运过程十分缓慢,到5月5日,登陆艇才集结了一半。本间没耐心等下去了,他决定分两批登陆,当晚先登一批再说。 ★正规作战已完全失败 1942年5月5日,日本端午节。本间再次下令对科雷希多岛实施密集轰击,由于炮击终日不断,岛上的探照灯被毁坏,甚至海岸上的散兵坑也被炸得一片狼藉。 晚上9点30分,驻守科雷希多岛的美军从收音机里听到了引擎声,那正是登陆艇所用引擎。 5月5日在日本不仅是端午节,还是男孩节,家家户户会在儿子的房前悬挂布制大鲤鱼,称为“鲤帜”。鲤鱼旗飘扬,据说是希望男孩像鲤鱼一样逆流而上、积极面对困难的意思。 本间希望借着这个黄道吉日,激励一下军心,可没料到登陆时还真的要“逆流而上”——马尼拉湾入口处水流湍急,晚上的海峡潮流转向,使得登陆艇都偏离了预定海滩近1公里,登陆部队要登陆的话,就必须逆流而行。 逆流本身就困难,要登上海岸则更不易,科雷希多岛的海岸边上多为悬崖峭壁,非得攀登上去不可。虽然日军早就制作了竹梯,可美军不会任由他们从容登陆,阻击火力十分勐烈。 日军也在用炮兵进行支援射击,但黑夜中进行这种射击,稍有差错,便会打到自己人,掩护作用并不大。 在听到登陆部队无法登陆、又蒙受了极大损失的消息后,本间面如土色,整个人都快愁死了。直到深夜,才有人向他报告,说是不幸中的成幸,有一支日军小部队不知什么时候成功登陆了。 这支小部队为第四师团的佐藤源八联队。他们行动隐秘,守军一时没注意,让他们爬了上来,等到准备予以击退时,正好日军登陆部队的第二梯队又涌了上来,结果佐藤部队便得以长驱直入,攻向科雷希多岛的地下大隧道。 温赖特闻讯,立刻下令展开反击。佐藤部队不足1000人,美军在岛上仍可动员1.5万人进行防御,但这时岛上的通信线路大多已被炸断,无法集结足够的兵力,有负责在海岸阻击的部队,直到第二天早晨,都不知道已有日军登陆且出现在己方身后的事! 即便是勉强组织起来的兵力,想要去迎击佐藤部队,都需通过地下大隧道,更别说隧道里充斥着难民和伤员,美军根本过不去。 陷入绝境的是温赖特,而不是本间,可本间自己不知道,他只知道成功登陆的只是一支小部队,其他部队不是死伤惨重,就是怎么折腾都没法折腾上岸。 当本间接到美军展开反击的情报时,更是震惊不已。美军在数目上占有绝对优势,佐藤部队就算不被捏死,也註定会被赶到海里餵鱼虾,一想到这里,本间的两排牙齿都不由得捉对儿打起战来。 本间手中的部队倒还很有优势,但是兵力再多,也没法插上翅膀飞过去啊。登陆艇几乎都用光了,剩下21艘,那又能载得了多少人呢?本间沮丧万分,他对幕僚们说:“我们失败了。” 事实是,他不仅没有败,而且距离胜利已经相当接近。美军反击部队为地下大隧道所阻,反过来被佐藤部队给包围了。 1942年5月6日,日军其他部队也相继成功登陆,连山炮和坦克战车都投入战场了。美军丧失了击退日军登陆的最后机会,科雷希多岛的命运已经难以改变。 守岛美军被迫全部撤入地下大隧道,一时间隧道里的伤员人满为患。一切都完了,每个人都像婴儿一样地在叫喊,一名士兵甚至说,他能体会到被捕鼠器逮住了的耗子,正等着人来干掉的时候是个什么滋味。他报上了自己在美国的家庭住址,并且要求:“请将我的情况告诉我妈妈。” 温赖特知道如果再继续战斗下去,大隧道内的军民除了遭受血腥大屠杀外,已不可能再有任何奇蹟发生。于是他电告麦克阿瑟,告诉自己的上司,他将“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因悲伤而羞耻地低下头”。 温赖特向指挥官们下达命令:“告诉日本佬,我们将马上停火。” 已撤进大隧道的海军广播电台不停地进行唿叫:“敬告本间将军……敬告本间将军……”与此同时,科雷希多岛的最高旗杆上升起白旗,士兵们开始奉命破坏武器。 温赖特趁着日军提供的登陆艇前往巴丹,与本间进行停火谈判。金的遭遇使他清楚,即使向日军投降,事情也未必顺利,日本佬一定还会提出更过分更苛刻的要求。 果然,本间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他说他不接受温赖特的投降,除非温赖特命令南吕宋岛屿上的美军也举手投降。 温赖特早就切断了对南吕宋的指挥权,但是本间一听,脸马上一黑,声称要么全部投降,要么继续作战,没有第二条道路可选。言罢,带着部下扬长而去。 温赖特只好返回科雷希多岛,这时日军已逼近大隧道的入口处了。大隧道里到处都是伤员和护士,如果他的投降要求不被接受,这些人将大批大批地遭到屠杀,而按照西方的最高军事伦理,一名军人可以英勇地战死,甚至也可以屈辱地投降,但绝不能听任无辜者和手无寸铁的人被杀害。 深夜,温赖特不得不再次低下头,按照本间的要求,把南吕宋美军重新纳入自己的指挥之下,以此草拟成一份文件,并在文件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第59页 1942年5月8日,自身也已成为俘虏的温赖特被带往马尼拉。他在投降书上正式签字,并通过无线电广播,向菲律宾全国宣读由日本人起草的投降书。 继巴丹失陷之后,麦克阿瑟又一次在心理上遭到重重一击。他为此痛心疾首,直言巴丹和科雷希多岛是他在二战乃至一生中所经歷过的最悲痛事件。 温赖特不仅自己投降了,还命令南吕宋美军投降,并且宣读了投降书,这都不是麦克阿瑟所能料及的,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大大逾越了温赖特的职权范围。或许在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顺势将所有罪责推到可怜的部下身上,但麦克阿瑟不是这种人。 他也痛苦万分,可永远不会落井下石。在给马歇尔的电报中,他还设身处地地为温赖特辩解:“我认为温赖特不过是一时的失算,他的处境使他容易受敌人利用。” 南吕宋的美军指挥官没有接受温赖特的投降令。在日军把用兵重点全部转到南吕宋岛屿后,他又支撑了整整三天。 1942年5月9日,日军突破南吕宋美军的右翼,这位指挥官向麦克阿瑟发出了最后一份电报:“我们已经不能做任何的抵抗了。” 在菲律宾,除了当地游击队仍在丛林中坚持外,以美军为主的正规作战陷入完全失败。 麦克阿瑟仍将回来,只是回来的道路将更加漫长而艰险。 第五章 千里奔袭扬武威 美军的连续失败,起源于珍珠港被袭。自那以后,夏威夷便谣言四起,有的说日本伞兵已经着陆,有的说有21艘日本运兵船停泊在近海,正准备悄悄登岸。 即便这些都被证明子虚乌有,眼前的情景也已足够让人崩溃。当一支外出的巡洋舰队返回珍珠港时,舰队上下全都惊呆了:可爱的战舰们全都被毁得一塌煳涂,珍珠港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废墟。 舰队司令官斯普鲁恩斯少将多年研究海军战史,可谓见多识广,然而在此之前,他也想像不出如此景象。 一夜之间,似乎这里的每个人都变了。金梅尔是斯普鲁恩斯一直崇敬的人,现在他悲痛地发现,这位上司头髮蓬乱、神情茫然,昔日风采已荡然无存。金梅尔的参谋幕僚们同样狼狈不堪,漂亮的白色海军服上沾满泥浆,却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换洗一下,他们甚至连鬍子都不刮,只是呆呆地坐着发愣。 斯普鲁恩斯向来沉着冷静,当着金梅尔等人的面,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但一回家就忍不住泪流满面。在向家人讲述自己的所见所想之后,斯普鲁恩斯说,这是他一生中最最痛心的时刻。 对自己的前途,金梅尔已经瞭然于胸。在办公室里,他对两位参谋说:“我如果在华盛顿主事,就立即解除金梅尔的职务。一个人失败的原因无关紧要,重要的是他失败了。” 幕僚们都不同意他的看法,认为珍珠港被袭事出有因,不能完全归咎于主将,上面应该不会解除他的职务,可金梅尔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错。 ★政府遮掩丑事的小把戏 金梅尔憔悴不堪,但一到指挥台前,仍不失大将本色。鑑于太平洋舰队的编制已被打得七零八落,他重新进行了部署,着手建立起三支航空母舰特遣队。 偷袭珍珠港,最让山本和日本海军懊恼的,莫过于一艘航母都没能干掉。太平洋舰队原有三艘航母,在珍珠港事件之前,一艘回美国进行修理,另外两艘按惯例会在周末入港,不过在出事的当天,这两艘航母碰巧都有出港任务,当吉川勐夫将这一情报传出时,上至山本,下至南云舰队的官兵,一个个都气得直跺脚。 三艘航母成为金梅尔最有力的盾牌,以这三艘航母为核心所建立的特遣队,使山本暂时无法继续深入夏威夷。 夏威夷是没问题,但特遣队对南太平洋的一些其他战略岛屿救援不力,比如威克岛。一部分原因,是救援威克岛的第三特遣舰队要等候“萨拉托加”号航母从西海岸开来,影响了行动效率。另一部分原因,则与美国海军部长诺克斯的到来有关。 珍珠港事件发生后,诺克斯立即乘坐海军飞艇到夏威夷进行视察。他到达珍珠港的时候,“亚利桑那”号的残骸还在冒烟,水上飞机的碎片随处可见,诺克斯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却也被现场惊得目瞪口呆。 诺克斯必须向罗斯福和国会有所交代,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大家都能过关。在他递交给罗斯福的第一份调查报告上,没有责备金梅尔玩忽职守,只是说金梅尔一直防备的是潜艇攻击,却没料到这次的致命威胁来自天空,而非海底。 诺克斯甚至还通过列举间谍渗入、美军缺乏战斗机以及高射炮等因素,来说明金梅尔对袭击的无能为力。 看完报告,罗斯福皱起了眉头,你倒会为金梅尔开脱,金梅尔没责任,那就是政府有责任了,你有没有脑子?能不能学点眉眼高低? 被罗斯福一训,海军部长立刻领悟过来。他随即亲自出席新闻发布会,搜肠刮肚地讲了一通故事,都是遇袭后人们如何英勇反击的事迹。 这是政客和官僚们最拿手的绝活,即以美遮丑。公众不知不觉中就会产生出一种错觉,以为既然活着的人如此出色,那些死掉的人也可以眉开眼笑了。 诺克斯当过记者,知道如何添油加醋,吸引听众。参加新闻发布会的记者们都入了迷,在诺克斯口若悬河的间隙,全场静得连一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第60页 心情一好转,其他的就好说了。当然,损失也不能完全不提,但已被诺克斯大打折扣。除了“亚利桑那”号无法忽略外,在罗斯福亲自拟定的损失清单里,全是一些靶舰和废弃的布雷舰。《纽约时报》报导说,清单公布后,“人们如释重负,大大地松了口气”。 罗斯福和诺克斯可还没法松口气。搞政治的本能,让他们意识到,必须赶紧找只替罪羊出来,否则即便公众不盯着,那些刁钻的议员和政敌也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三支航母特遣队刚刚驶出珍珠港,金梅尔就接到了免职令,他的不祥预感终于化为现实。 继任者还需要几个星期才能进行工作交接,在此期间,金梅尔的职务由海军中将派伊代理。派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用兵过于谨慎,老是担心自己的航母落入日军圈套,援救威克岛的行动也由此一误再误,其行动效率与兵贵神速的日本联合舰队形成鲜明对比。 假使官僚们能不急着互相卸责,假使金梅尔仍能坐镇军中,威克岛本来是有条件守得住的。 1941年12月25日,金梅尔的继任者乘坐水上飞机抵达珍珠港,几乎所有驻地将领都到港口迎接,金梅尔和派伊站在了迎接队伍的最前列。 新任司令官一面向他们伸出手,一面自报家门:“我的名字叫尼米兹,德克萨斯人。” ★神到爆棚的新领导 尼米兹此前担任航海局长,这位局长大人有着惊人的预见力。20世纪30年代中期,在一次家庭成员的私下谈话中,他说他确信美国将同日本和德国大战一场,而这场战争将从残酷的突然袭击开始,并且美军将首先失利。 尼米兹甚至神到对金梅尔等人的命运都提前做了预测:“华盛顿方面会对海军指挥官感到反感,虽然那并不是指挥官们的错,但他们将会被撤职。” 尼米兹不会未卜先知,他原来的职务也与外交或作战无直接关联,更不可能像罗斯福、马歇尔那样掌握“魔术”情报,他能把这些未来的图景描绘得像模像样,乃是源于他过人的分析推测能力。 通过阅读书刊杂志,尼米兹几乎能像国家最高军政领袖那样把握国际政局的变化,特别是日本的动向。 不过最高首脑们犯下的错误,“神人”尼米兹同样没能倖免。他以为日本海军要袭击的目标是新加坡,绝没想到是珍珠港。为此,他还特地拿起笔,在地图上向南画了一个箭头,又在“新加坡”这个名字上圈了个红色的圆圈。 尼米兹所预测的被袭和失利地都是新加坡,当从广播中听到日本轰炸珍珠港的紧急公告时,他感觉犹如晴空响起了一声霹雳。 尼米兹与珍珠港的关系非同一般,也可以这么说,珍珠港海军基地就是从他手里诞生的。 二十年前,尼米兹被海军部派往珍珠港筹建潜艇基地。那时候的珍珠港还什么都没有,时年35岁的尼米兹所能凭藉的,只有一张珍珠港地图和上级赋予的物资调拨权。 所谓的物资,都是一战遗留物。可要把它们徵集来也不容易,尼米兹当时的职务只是海军少校,一个芝麻绿豆的小官,谁都不放在眼里——你说上级让调拨物资,那你叫上级自己来拿嘛! 尼米兹并不泄气,他的办法是不停地做思想工作,像唐僧一样,叽叽歪歪地说到你妥协为止。要是这样还不行,就先下手为强,晚上用卡车来偷偷拉走,等事主发现,气急败坏地进行追查时,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这些物资早就一样不少地被用在了珍珠港。 尼米兹戏称,他是用偷来的物资建造出了潜艇基地。 此后一段时间,尼米兹还在夏威夷担任过基地司令官。甚至在金梅尔出任太平洋舰队司令之前,罗斯福属意的最佳人选其实就是尼米兹,只是尼米兹为人谦逊,主动退出竞争,把位置让给了自己的老朋友金梅尔。 海军内部的损失通报不会像政府那样造假,看着那些惨不忍睹的数据,尼米兹心痛不已,这都是他当年像搭积木一样辛辛苦苦搭建出来的,转眼之间便全部毁于一旦。 最使尼米兹感到难受的莫过于“亚利桑那”号,因为就在三年前,尼米兹担任战列舰第一分队司令的时候,“亚利桑那”还是他的旗舰,未料三年后就遭此厄运,成了一堆废钢铁。 尼米兹对航海局的一位同事说:“我们失败得太惨了,不知道能否恢復。” 尼米兹已经预感到了前方的召唤,但得知要升任他为四星上将,从而接替金梅尔掌印太平洋舰队时,还是吃了一惊。 尼米兹和金梅尔一样,在美国海军中的资歷都很一般,在尼米兹之前,至少有28个经验丰富的高级将领可供遴选。罗斯福在这一关键时刻能够越过28将,对尼米兹予以破格擢升,可见对他的信任和倚重。 罗斯福还托人带话:“告诉尼米兹,到珍珠港去收拾残局,然后留在那里,直到战争胜利。” 尼米兹与麦克阿瑟性格迥异,他从不喜欢抛头露面,甚至也不爱打仗,但在他身上,又从不缺少接受挑战的勇气,他一直记得继父对他说过的那句话:“把旗帜插到最高点!” 而此刻,正是国家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他决不愿袖手旁观。 第61页 回家后,尼米兹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把消息告诉了家人。妻子立即表示祝贺:“这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你终于可以指挥太平洋舰队了。” 职务有多高,责任就有多大。尼米兹非常清楚此时太平洋舰队的状况,他回答道:“亲爱的,不能让这里别的人知道,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舰队已经沉入海底,所有舰艇都在海底躺着呢!” 尼米兹首先要坐火车到西海岸,为避免引起别人的注意,他给自己起了个化名:“弗里曼先生”。 一上火车,尼米兹立刻显露出性格中的另一面,他摇身一变,成了嘻嘻哈哈的老顽童,于是一件十分搞笑的事发生了。 ★老领导的苦逼谢幕 尼米兹尿急,跑进卫生间去方便,列车服务员也不检查,就把门给锁上了,而当火车出站时,服务员居然又忘了把门打开。 这下可把尼米兹愁坏了,又是摆弄门闩,又是敲门,折腾了足有一刻钟,弄得满身大汗,始终出不去。 过了很久,服务员经过过道时,听到卫生间里有敲门声,才掏出钥匙把尼米兹解救了出来。尼米兹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而并不了解其真实身份的服务员却是一笑置之,并且没有一点要道歉的意思,相反,他还怪“弗里曼”不够机灵,说不过是摆弄门闩就能搞定的事,怎么一个大活人就能被困在里面呢,笨伯啊你。 尼米兹一听,嗯,我是笨伯,那你来试试。他不由分说,拿过服务员的钥匙,便把对方推进了卫生间。 接下来的时间里,尼米兹在车厢里痛痛快快地坐了十五分钟,服务员在卫生间里又是喊又是叫,他都充耳不闻,直到十五分钟过后,他才把声嘶力竭且满脸通红的服务员给放了出来。 尼米兹并不是真的要报復这名服务员,他只是觉得好玩,此后他还把自己出的洋相,以及跟服务员开的玩笑,都作为段子编进了他最喜欢讲的口头笑话当中。 火车到了西海岸,尼米兹再乘飞机前往珍珠港,当接近港口时,他再也笑不出来了。 尽管已反覆看过遇袭报告,但眼前的情景依然令人心碎。沉没的“亚利桑那”号只剩三根桅杆斜插在海面之上,其他被击毁的舰船也都翻底朝天,如同一只只冲向海滩自杀身亡的巨鲸。在舰船周围,到处都漂浮着海军水兵、陆战队员的尸体,那些尸体已经肿胀开来,显得奇形怪状,而对人员的打捞和船体修復工作仍在缓慢进行当中。 尼米兹脸色凝重:“真是惨不忍睹啊。” 站在港口迎接的人们也都一个个表情严肃,尼米兹与金梅尔是非常熟悉的老朋友,他自报家门,说我叫尼米兹,德克萨斯人。他这么做只是为了缓和一下这种过于紧张压抑的气氛,可无人回应。 形势确实太严峻了,在这种情况下,别说开玩笑,即便你使劲挠人痒痒,大家发出的声音,也只会是苦笑而已。 在尼米兹抵达珍珠港时,威克岛尚未沦陷,所以他最关心的便是威克岛的安危。曾代理金梅尔的派伊交给他一份最新电文:“敌人已上岛,结局未定,我们仍在坚守。圣诞节愉快。” 其实这个时候威克岛已经陷落,圣诞节过后,尼米兹才知道真实消息。 威克岛是美军在中太平洋上的前哨阵地,威克岛一失,珍珠港基地顿有唇亡齿寒之感,似乎刮来一阵狂风都能把它给吹了去。在尼米兹度过的许多个圣诞夜中,这算是最不祥和的一个了。 五个月后,海底打捞队进入被击沉的“西维吉尼亚”号战舰。在该舰的水密舱里,人们找到了六名水手的尸体。舱壁上用粉笔画了16个x,表明这六个人在海底苦熬了16天,一直到圣诞前才最终死去。 再乐观再幽默的人都要痛苦得流泪了,而金梅尔的一番话则更让尼米兹感到心情无比沉重。 金梅尔说:“要是子弹把我打死就好了。” 尼米兹明白,金梅尔只是运气太差罢了,假若自己当时处于同样位置,未必会做得更好。他握着金梅尔的手,动容地说:“我的朋友,这件事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留下来帮助我吧,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 金梅尔必须回国接受审查,不能留下来相助,尼米兹便留用了他的幕僚班子。 金梅尔的参谋们本以为树倒猢狲散,在珍珠港和威克岛连遭重创、金梅尔又被免职审查的情况下,自己的海军生涯就算不随之宣告终结,也将永世不得翻身,没想到尼米兹还会毫无保留地予以信任和重用,这使他们又重新振作了起来。 斯普鲁恩斯的话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这像是在封闭的房间里,有人忽然打开一扇窗户,然后吹进了一股新鲜空气。” 1941年12月31日,尼米兹正式就任美国太平洋舰队总司令,他要带领大家“起飞”,并向敌人展开反击。 反击愿望更为强烈的是尼米兹的顶头上司、美国舰队总司令金格上将。金格的形象是个古老骑士,不管敌人多厉害,都阻挡不了他手中的剑戟。金还有一个跟陆军中的麦克阿瑟相似的故事。说是他去了天国之后,一名海军军官也跟着升了天。天堂的看门人向这名军官直叫屈:“自从你们这位金将军来了以后,我们天国都进行了改组,并时时处于备战状态。”海军军官回答:“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金将军经常认为他自己就是全能的上帝!” 第62页 金格比尼米兹提早一天就任,他一就任,便把所有活儿都揽了过去,搞得金格的上司、海军作战部长无所事事,最后索性被罗斯福调去当了欧洲海军总司令,金格以美国舰队总司令兼任海军作战部长。 “全能的上帝”这下更全能了,他精力充沛,整天喊打喊杀,要灭日本人的威风,但局面却与美好的愿望背道而驰。 ★嘻嘻哈哈的“老顽童” 自1942年1月初开始,无论美军还是盟军,在海上都没有打过一次胜仗,而日军在太平洋的扩张行动却是一日千里,打个比方,就像是一滴墨汁落入水中,其速度和规模连日本人自己都感到吃惊。 金格不停地催促尼米兹尽快展开反击,以扭转不利战局,为此他还通过罗斯福,委任尼米兹为太平洋战区总司令。 越是这样,尼米兹越是慎重,决不肯轻易出击。当时美国海军的战列舰和航空母舰数量都只是日本的一半,尼米兹的想法是,他必须节省每一份力量来应付挑战,如果稍一失手,整个太平洋以及美国西海岸就会被日军打开缺口。 新幕僚班子的一位成员如此评价尼米兹:“他不像一个领导者,倒更像一位退休的银行家。”在某种程度上,军事家与银行家确有共通之处,即他们都不能做亏本儿生意,尤其在前任已经大大亏了一次本儿之后。 金格也是个军事家,跟他说道理是说得通的,与之相比,外界的舆论干扰更令尼米兹感到头疼。 人们看到,太平洋舰队也好,亚洲舰队也罢,都不是在追敌人,而是在被敌人追。疑问便自然而然多了起来:我们平时敬神一样敬你,可在需要战斗的时候,你们海军究竟都到哪里去了? 尼米兹避而不答。他在日常生活中就习惯了低调,成了焦点人物之后,仍然难以适应新闻界的镁光灯——这些到处追着你跑的记者不是喜欢在报纸上乱嚼舌根,就是爱挑三拣四,他实在没必要、也没精力与之周旋。 另一方面,尼米兹虽然在私底下很爱收集笑话,但在公开场合,他却讲不出麦克阿瑟那样令记者和公众为之追捧乃至于疯狂的光辉语录,于是干脆选择了沉默。 记者不干了。像他们这个职业,若是没料可报,还不如自杀。海军部接到无数投诉,美国海军部长诺克斯赶紧给尼米兹发去电报,要求他必须接受记者的採访:全国人民都关注着战况,你以为躲就能躲得过去? 诺克斯应付记者倒颇有一套,照他看来,骗记者最容易了,实在无战绩,编些着三不着两的段子也能过得了关。可尼米兹哪会这个,他只好对记者们说:“要不,我先听听你们的意见,你们到底想了解些什么呢?” 记者要了解和关心的,当然是海军的积极动态,比如说展开反击行动之类的。尼米兹双手一摊:“先生们,到现在为止,海军除了坏消息外别无任何消息。” 实在没好消息,坏消息也成。可尼米兹说眼下最好不要刊登坏消息,他解释道,如果让日本人从美国报纸中了解到其所取得的战果,就会起到鼓舞日军军心的反作用。 那什么时候才会有适于刊载的好消息呢?尼米兹用夏威夷话告诉记者们:“要忍耐!” 记者们立刻炸了。总司令官的脑袋被糨煳给搅煳涂了吧,当前局势之下,“忍耐”跟“逃避”是同义词,你连这都敢说,不是找骂吗? 在记者的穷追勐打下,尼米兹不得不做出让步。他同意放宽新闻审查制度。原先记者所发稿件,必须经过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及海军第14军区的双重审查,尼米兹取消了军区一级的审查,并且对司令部的新闻检查官也做出要求,让他今后向每位记者都提供一份经过审查的通稿,以便记者向报社交差。 还是有些追新闻不要命的“刺儿头记者”,他们可不是一份通稿就能打发的,死活缠着尼米兹索要独家新闻。尼米兹想了想说,这样吧,允许你们随舰去吉尔伯特和马绍尔採访。 吉尔伯特和马绍尔是距离珍珠港最近的日军基地,“刺儿头记者”们为之兴奋不已,他们意识到这次随舰採访不同寻常,其中一定有料。 确实,料不仅有,而且还很足。此时,在中太平洋上,日军已从吉尔伯特、马绍尔两大群岛南下,进逼萨摩亚。 萨摩亚是美国本土、夏威夷与澳大利亚之间的跳板,如果被日军攻占,澳大利亚将像菲律宾一样被切断海上补给线,后果不堪设想。金格上将于是建议尼米兹向吉尔伯特、马绍尔发起反击,认为至少可以藉此打乱日军的进犯计划,恢復美国的民心士气。事实上,在尼米兹正式就任太平洋舰队总司令之前,他已经要求作战参谋为此做准备。 尼米兹保持谨慎,不是说不击,是要看准机会和条件再击,而且得悄悄地击,不能还没打,就弄得全世界都知道你要打。 在尼米兹的挽留下,派伊担任了他的非正式顾问。尽管派伊在援救威克岛的行动中棋错一着儿,但仍不失为一个出色的幕僚,其所推出的袭击方案深得尼米兹赞许。 为了保卫萨摩亚,美国计划动员5000名海军陆战队员进驻萨摩亚基地。派伊方案的前提是,日军知晓了这一增援计划,阻止陆战队登陆,那么太平洋舰队将向吉尔伯特、马绍尔进发,对敌军基地进行袭击,通过这种围魏救赵的办法,来援助陆战队顺利登陆。 第63页 派什么战舰去作战呢,一般倾向于战列舰,但派伊和尼米兹意见一致:不动用数量已经极其有限的战列舰,就让航空母舰作为这场行动的攻击利器吧。 就实战效果来说,战列舰早已得到检验,比如当初“威尔斯亲王”号坐镇新加坡,就曾令日本海军舰队噤若寒蝉。航母当时在英美海军中没有战列舰这么吃香,它们大部分只是在演习中使用,尚未在真正的战争中接受检验,许多人对航母的作战能力都心中没底。 尼米兹则对航母情有独钟,他认为太平洋区域未来将要发生的战争,註定会是一场全面战争,作战时天空和海上都要装防护甲,否则很容易被对手找准破绽,一击即中,英国远东舰队和“威尔斯亲王”倒霉就倒霉在这上面。 尼米兹支持派伊方案,即派遣以航母为核心的特混舰队去袭击日军基地,但在内部讨论时,派伊方案却遭到了多数军官的反对。 反对者主要是觉得奇袭战术很难成功。你想啊,日本偷袭珍珠港用的就是奇袭,直至进攻菲律宾、马来西亚半岛、新加坡,奇袭也都是主要方法。这着儿都快用滥了,你现在还要用,说好听点,是学人所长;说难听点,就是拾人牙慧,再奇也不奇了。 至于航母编队能不能产生意外效果,那就更难预计了,因为日本人轰炸珍珠港靠的也是航母,他们对航母攻击一定会倍加提防。 还有些人担心,金梅尔刚刚把战列舰葬送掉,尼米兹新官上任,别又把航母给终结了,那太平洋舰队就彻底没法混下去了。 意见是要听的,但做主的是尼米兹自己。他对所有这些反对意见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一个人的看法,只要这个人说行,他就会做出最终决断。 ★“蛮牛”请缨当先锋 尼米兹特别在意的这个人,是特混舰队司令哈尔西,他指挥着太平洋舰队所辖的全部航空母舰。 珍珠港事件时,哈尔西正好去为威克岛运送飞机,由此逃过一劫,一同得以逃生的还有“企业”号航母。本来哈尔西还会带走另外三艘战列舰,可因为战列舰速度太慢,就临时决定把它们留在了珍珠港,结果一念之差,三艘战列舰全都入了鬼门关。 哈尔西绰号“蛮牛”,属于火上浇油的性格,谁要是惹了他,佛面上也敢刮下一层金子来。得到珍珠港遭袭的消息后,他勃然大怒,立刻率领自己的舰队去找日本人单挑,可是找了一天也没找到,只得悻悻地返回港口。 自此,哈尔西的口头禅就变成了“杀!杀!杀!杀死日本人”。在美国海军的高层指军官中,他是最恨山本、是张口闭口就要骂“山本是畜生”的人物之一。 开会的这天,哈尔西刚结束海上巡逻回港,上岸后便直奔会议室。“蛮牛”可没有尼米兹那么好的脾气,一见这么多人都反对出战,脾气马上又上来了,噼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说你们这帮人全是失败主义者,就会扯些没有的,怎么奇袭就成功不了呢?我要率航母出战,肯定马到成功。 尼米兹本人不是飞行员出身,也从来没有指挥过航母,这是他遭到质疑的一个重要原因,众人虽不便道破,但心里多多少少都存着这么一个疙瘩。哈尔西不同,他是半个水手、半个飞行员,属于全才型的海军军人,而且作为美国最早的航母指挥官之一,哈尔西指挥航母多年,关键时候讲话很有分量。同时,他又肯亲自领先锋印出征,别人就算是想反对也找不出理由。 尼米兹和哈尔西其实早在海军学校时就是同窗,虽然哈尔西要比尼米兹高一届,但从那时候起,他们就相识并成为了朋友,这种关系一直维繫到两人正式进入军界。 有一年在纽约参加国际会议,在宴会上两兄弟都喝高了,从旅馆出来时,一前一后,摇摇晃晃。 门口有个醉汉误把哈尔西当成了看门的,对他吆喝道:“看门的,给我找部车。” 哈尔西白了他一眼:“先生,请你放明白点,我是美国海军的将军。” 醉汉仍未清醒过来:“哦,那更好,你就给我一条船吧!” 这个段子毫不意外地又被编入了尼米兹的笑话集,只不过尼米兹将赋予其新意。他把哈尔西召到司令部,意味深长地说:“现在,你有你的‘船’了。” 1942年1月11日,哈尔西率两支航母编队秘密地向指定的目标接近,只留下两支航母编队负责保卫夏威夷。 恰在当天下午,护卫编队中的“萨拉托加”被日军潜艇鱼雷击中了锅炉房,必须返回美国西海岸进行大修,几个月内都无法参战,至此,仅剩“列克星敦”对夏威夷进行护卫,而“列克星敦”还得额外担负攻击威克岛的任务。 从得到的空中情报来看,日军袭击珍珠港的六艘航母已经离开日本,假如它们再度向夏威夷袭来,情况将会非常危险。尼米兹顶着重重压力,始终未撤销袭击计划,但他实际上彻夜难眠,忧心忡忡。 哈尔西也并不如人们想像的那样理直气壮。他当时已知道日军在马绍尔群岛做了设防,而且在过去的一次军事演习中,曾判定美国的攻袭计划为失败。 然而哈尔西又坚定地认为,美国海军必须打好这一仗。珍珠港事件后,太平洋舰队的士气一落千丈,由于唯恐日军再次来袭,从上到下都草木皆兵。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曾下令哈尔西率特混舰队出击,理由是发现了日军潜艇,哈尔西披挂整齐后跑去一看,哪是什么潜艇,不过是普通的海洋生物而已。 第64页 类似的事情一再发生。有一次哈尔西奉命前往夏威夷北部的海面进行搜索。海上观察员竟屡屡把白色浪花当成敌潜艇的潜望镜,把海豚报告成鱼雷,整个舰队被弄得胆战心惊。 哈尔西实在没办法,只得亲自站到舰桥上进行观察。过了一会儿,又有一名年轻军官失声大叫:“哎呀不好,我们的驱逐舰沉下去了!” 哈尔西就站在他旁边。其实什么都没沉下去,那不过是驱逐舰被波峰挡住了,该舰完全是在正常行驶。 哈尔西头上的火直冒了有十几丈高,他瞪着眼朝这名军官吼道:“下次再说这种蠢话,我就把你扔进大海!” 假如失魂落魄的情绪不能得到改变,太平洋舰队将不战自败,在第一线指挥作战的哈尔西非常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会主动站出来,成为支持尼米兹的极少数将官之一。 奇袭过程果然充满了变数。先是奉命奔袭威克岛的“列克星敦”因途中加油而意外耽搁,迫使尼米兹把珍珠港仅有的一艘油船派出为它加油,结果这艘油船又被日军潜艇给击沉了。 袭击威克岛的计划只能取消,“列克星敦”也垂头丧气地返回珍珠港。与此同时,随哈尔西出征的“约克城”编队同样碰到了需要加油的问题,一时无法前进。 派伊方案会不会因此失败?凝望着地图上哈尔西舰队的所指方向,尼米兹除了在心里默默祈祷外,已毫无其他办法。 ★羞于提及的战绩 哈尔西选择了勇往直前,他一边指挥“企业”航母编队在萨摩亚外围巡航,一边等待加油的“约克城”编队到来。 1942年1月24日,“约克城”终于与“企业”会合,舰上载运的海军陆战队员开始登陆萨摩亚。 第二天,陆战队全部登上萨摩亚。哈尔西率两支航母编队向吉尔伯特、马绍尔进发,如同南云舰队偷袭珍珠港前一样,哈尔西舰队同样採取了无线电静默的方式,不过尼米兹仍能通过电台同他们保持联繫。 尼米兹刚刚得到了一个好消息,美军侦察潜艇发现日军在马绍尔群岛是设防了,却不像原先担心的那样坚固、完备。更主要的是,日军航母也不在那里,它们正支援日军在其他岛屿登陆。 杀人须见血,救人须救彻。在原先的奇袭计划中,袭击范围仅限于马绍尔群岛东北部的珊瑚岛,尼米兹建议哈尔西,要趁此机会渗透到群岛心脏里去,也就是直接攻击可能是当地日军司令部所在地的夸贾林岛。 1942年1月31日拂晓,哈尔西舰队向马绍尔群岛发起攻击。在五个小时之内,“企业”航母轮番出动飞机,连续扫射轰炸夸贾林锚地,把这次袭击变成了一次小小的“日版珍珠港事件”。 中午12点,空袭结束,美舰向航母靠拢,在太阳落山时,哈尔西舰队返回珍珠港。 此次奇袭行动,不仅有记者随舰採访,广播电台还进行了实况转播。南云舰队本来正在高速追击哈尔西舰队,听到广播,知道哈尔西把该干的都干完了,他们也就掉头返航,回家洗洗睡了。 根据飞行员报告,哈尔西估计自己共炸沉日军两艘潜艇、一艘轻巡洋舰、一艘轻型航空母舰,对岸上的破坏程度也很大,而美军付出的代价十分微小。 这是自珍珠港事件后美方实施的首次海空反击战,美国新闻界、舆论界对此期盼已久,美国报纸称之为“伟大的空袭”,并用头版头条进行报导,标题也十分振奋人心:“为珍珠港报仇雪恨!” 珍珠港事件带给人们的挫败感,终于被“我们到底干起来了”所代替。1942年2月5日,哈尔西舰队悬挂着代表获胜的旗帜,喜气洋洋地返回珍珠港,并受到隆重欢迎。军舰靠近码头,还没等放下舷梯,尼米兹就坐着吊板登上军舰,握着哈尔西的手高唿:“干得好!” 从内心深处,尼米兹可以说对哈尔西充满了感激。他空降太平洋舰队不久,正处于十分微妙的时刻,先前袭击方案被那样七嘴八舌地批评,就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位当家人的窘境。现在好了,胜利足以打消人们对新任太平洋舰队司令的怀疑,他将在未来拥有更多的发挥空间。 欢迎仪式也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曾经对奇袭行动持激烈反对态度的一位将领跟着尼米兹上舰,他用手指着哈尔西的脸开玩笑:“该死的比尔(哈尔西全名比尔·哈尔西),这里没什么事,你回来干啥?” 哈尔西成为自太平洋战争以来,美国人可以引以为傲的第一位海军英雄,记者将他团团围住。据说哈尔西生着一张酷似外星人的脸,但他说话不像尼米兹那样四平八稳,讲到如何对付敌人时,语调像机关枪,既辛辣又有趣,因此马上就受到了记者们的欢迎。 经过生花妙笔的演绎,哈尔西被成功打造成日本人的克星,一个传奇式的人物,报界誉之为“哈尔西公牛”。 总算有机会扬眉吐气了,可这次奇袭的实际成效并不大。负责观察战果的美军飞行员缺乏经验,识别不出舰艇类型,日军没有一艘大型战舰、潜艇或者航母沉没,被击沉的其实只是一艘运输舰、两艘小型舰艇,另外,飞行员对破坏程度的判断也不准确,岛上设施未受重大损毁。 第65页 哈尔西的奇袭并未令日军放慢进攻步伐。此后,尼米兹又多次策划了袭击行动,但与第一次一样,这些行动对日军的打击都很有限,几乎如同隔靴搔痒。不久连哈尔西本人也承认,袭击收效不大,一位参加袭击行动的军官说得更为直接:“日本人对袭击毫不在乎。” 尼米兹本身就低调,又久无战绩,记者们对他的兴趣越来越小,太平洋舰队再没能有一条消息登上报纸头条。倒是跑到澳大利亚的麦克阿瑟,尽管也久无作为,却仍能抢尽风头,凭那句“我将回去”就足以令美国人目眩神迷。 记者不来耳边聒噪,对尼米兹来说,是件值得庆幸的事,而更大的压力来自军政界内部。 尼米兹新官上任时,许多人毫不吝惜地送来赞美之辞,后来看到太平洋舰队似乎没有什么大的起色,情绪渐渐就不对了,他们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 在尼米兹的上司中,只有金格对尼米兹的袭击行动尚表满意,海军部长诺克斯自从新闻採访发来电报以后,就再没有同尼米兹通过信。这令尼米兹十分忐忑,他在给妻子的信中说出了自己的担心:“要是能在太平洋舰队再工作上六个月,我就是幸运的了。” 尼米兹当然也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出成果,可条件不许可啊。金格曾要求尼米兹把驻扎于美国西海岸的6艘战列舰调来参战,但这些战列舰过于老旧,又缺乏反潜和防空能力,根本不能独立作战,更无法适应打了就跑的奇袭战。 只有航母编队可以来去自如,却又面临着近袭无成果,远袭太冒险的尴尬。 尼米兹还想到用潜艇。他是美国海军知名的潜艇专家,若是用潜艇来攻击日本油船,切断日本到东印度群岛的石油运输线,日本的战争机器将很快停止运转。 可是美军潜艇部队的战绩同样令尼米兹大失所望。截至1942年4月底,尼米兹派出约50艘潜艇,所击沉的日军舰船却寥寥无几,超过6000吨的只有4艘,而在同一时间,同样数量的德国潜艇游弋于大西洋,击沉盟军军舰271艘,合计已达160万吨。 如此悬殊的差距,令美军的潜艇战颜面扫地,以至于尼米兹都羞于提及。 就在海军的袭击战陷入低谷的时候,陆军提出了一个袭击计划,他们的袭击目标足够远,也足够大:日本东京! ★把炸弹扔到东京去 袭击东京,最初其实是太平洋舰队提出来的,但尼米兹对此始终持有异议。他担心空袭东京可能会招致日本报復,而太平洋舰队尚处于养精蓄锐阶段,没有足够兵力去对付日军的攻势。 不过这一计划得到了金格上将的支持和首肯,尼米兹也无力进行阻止。计划搁置的主要原因,是2月份时北部地区加油困难,另外从技术上说,实施起来也有相当难度。 美国在太平洋上没有足以轰炸日本本土的空军基地,要说大的基地,也就是夏威夷了。可要从夏威夷飞往日本本土,就连最远程的轰炸机都做不到。 用航空母舰的舰载机空袭,是唯一可行的办法,但舰载机的作战半径很小,非得航母驶近日本方可。这又带来一个难以解决的新问题,即航母过于靠近日本机场,进入了日军轰炸机的作战半径,等于自杀。 为了示威式地扔几发炸弹,把不多的几艘航母都赔进去,这自然是一笔相当亏本儿的买卖。 尼米兹对空袭东京并不热情,能搁置就搁置。进入3月,加油的问题解决了,一直插不上手的陆军也对这一计划产生了兴趣。他们拟出了一个更为保险的技术方案:用陆军的中远程轰炸机替代海军舰载机,这样既可以实施轰炸,又能确保航母的安全。 因为参战的陆基轰炸机型号为“b-25”,所以此项轰炸任务被命名为“b-25工程”。具体负责人是杜立特尔中校,他本身就是一位非常优秀的飞行员,曾创下过一天内飞越美国本土的纪录。 接到任务后,杜立特尔从飞行员中精心挑选了16名志愿者,在空军基地进行秘密训练。 对于陆基轰炸机来说,航母的跑道实在太短,无法用于降落。“b-25工程”的办法,是让b-25轰炸机做单程飞行,完事后到中国机场降落。 中国军队当时的军事实力并不能保证机场安全,可以想见,这是一项即使轰炸成功,也未必能够生还的兇险任务。因此训练开始前,杜立特尔就开宗明义:“这是你们将经歷的一次最危险的行动。行动完全自愿,如果犹豫,现在可以退出,只是不要向别人提及这件事就行。” 没有人犹豫,更没有人退出。 b-25轰炸机全长达到16米,起飞重量13吨,相当于一个庞然大物,要让它在航母甲板上起飞,虽然具有理论上的可行性,但要做到也非常之难。 杜立特尔先让飞行员在一块较小的场地上练习起飞,以后这块场地越缩越小,缩到只有航母甲板那样大。经过一个月的紧张训练,所有飞行员都达到了要求,能够做到以100公里/小时的速度在航母甲板上起飞。 搭载b-25的是从大西洋调来的新航母“大黄蜂”。由于已经搭载陆基轰炸机,“大黄蜂”无法再用它原来的舰载机进行侦察巡逻,军方便让尼米兹再派一艘航母护航。 尼米兹尽管对空袭东京仍持保留态度,但他还是派出了手下第一大将哈尔西,由哈尔西率“企业”编队护送“大黄蜂”前往日本海域,并直接指挥此次行动。 第66页 1942年4月14日,“企业”与“大黄蜂”会合,组成特遣舰队。由于秘密尚未公开,“企业”航母上的官兵看到“大黄蜂”上满载着特大的陆基机,都感到很纳闷儿:这么大的傢伙,既不能起飞,又不能降落,它们要去干什么? 4月17日,甲板人员对b-25做了最后检查,他们用起货机装上炸弹,然后用粉笔在飞机上写下:“我不想让整个世界燃烧起来,只想让东京着火罢了。” 4月18日,哈尔西向“企业”号的全体人员宣布:“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匕首插向日本帝国的心脏——东京!” 将士们这才明白过来,顿时上下掌声雷动。 接着,哈尔西又把杜立特尔叫到身边,将一枚纪念章交给对方。这是哈尔西以前随舰访问日本时,日本政府赠予之物,上面刻着“日美亲善”几个字。 美国和日本确实有过关系亲近的时候,美国曾经提供给这个岛国以石油、钢铁等必要资源,然而现在珍珠港都被他们给炸了,还亲善,亲他们的大头鬼去吧。 哈尔西关照杜立特尔:“把这东西从东京上空扔还给日本佬!” 特遣舰队士气高涨,众志成城,但就在这天凌晨,他们被一艘渔船发现了。 这不是一艘普通的渔船,乃是日本海军徵用的武装渔船,名叫“日东丸”。船长立刻用明码向东京发电:“他们来了,三艘美国航母!” 凌晨6点,山本五十六收到了这份电报。他马上做出判断:“美国航母的目标一定是东京。” ★高层人物的忧心 在偷袭珍珠港成功之后,日军通过疯狂进攻,陆续占领或控制了东南亚及西南太平洋,以至于中途岛以西的岛屿和海域全都成了日本的“内陆”和“领海”。 日本的速度太快了,快到像猪八戒吃人参果,还不知道什么滋味,那果子就咕噜一声落了肚。裕仁天皇之前在对美宣战的问题上哆哆嗦嗦,迟迟不敢决断,这个时候也喜形于色,他情不自禁地对木户内大臣说:“你们随我去祖庙,我要告慰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裕仁还让木户传诏首相东条英机,“放手进行圣战”,不用再有所顾忌。 东条忘乎所以,真的以为自己成了足以比肩罗斯福、邱吉尔的国际巨头。他整天不是模仿希特勒,坐着辆敞篷车扬扬得意地视察各地,就是在首相官邸里举行宴会,与外宾一起畅想着所谓“大东亚共荣圈”的建立。 从上至下,日本举国欢腾,海陆军乐得都快飘起来了,全都陷在梦境中不能自拔。战将之中,只有一个人还保持着警醒,这个人就是山本。 山本此时在日本的声誉已达到其个人军事生涯的顶峰,被称为“日本战神”,他的联合舰队则是“无敌舰队”,但山本认为这些都是过誉之辞,光吹不能解决现实问题。 现实是,对美作战将会越来越难。山本曾对着美国军方的一份资料愣了半天,那是对珍珠港事件损失的统计,与美国政府最初公布的,为稳定人心而掺了水分的报告不同,这里面的所有数字都未加任何水分。 损失这么惨重,还有勇气实话实说,这是何等可怕的对手。山本狠狠地在办公桌上捶了一拳,大声叫道:“了不得!” 对于偷袭珍珠港的成功,山本也并不感到特别得意,他认为不够光明正大,有违武士道德。据说一直到死,他都为此感到苦恼。 冒着不名誉的代价去做这样一件违心的事,山本只有一个目的,即在对美开战之初,缩小双方兵力悬殊的差距。最终,这个目的并没能完全达到,三艘航母奇蹟般地逃脱了,靠着这三艘航母,太平洋舰队就有了活过来的可能。 太平洋舰队活过来后,会怎样呢,一定会反击。具有欧美考察经歷的山本太了解美国人了,他们看上去大大咧咧,但骨子里都极其勇敢好胜,如果你一棒敲不死他们,那么等不到你来第二下,他们的大棒就一定会反抡过来。 更何况,山本深知美国工业能力之强大,那是一个今天想要什么电器,明天就能造出来的国家,它可以持续地为太平洋舰队输血,直至这支舰队满血復活,甚至大大超出原有的能量。 反过来,日本却没有这样的条件,战争若继续进行下去,联合舰队很可能会变得越来越弱。 山本如此论述双方的实力对比:“英国和美国可能低估了日本,但从他们的观点来看,就好像被自己餵养的狗咬了自己的手一样”。 量大福也大,机深祸亦深。尽管日本在战争初期靠耍心机占了便宜,可是如果战争持久下去,日本是註定打不赢的,到那时祸不远矣。早在偷袭珍珠港之前,山本就看到了这一点,他曾说过:“如果要我去进行不计后果的战争,我可以在头半年或一年之内横行于天下,但对第二年和第三年的战争,我则全然没有信心了。” 在山本的内心深处,他并不想把对美战争继续下去,如果能藉助于太平洋战争初期的胜利,逼迫美国和谈,是再好不过的事。 然而这可能吗?根本不可能。日本人普遍的性格是,在他得势的时候,绝对想不到要欠欠身子,弯弯腰。天皇都说要“放手进行圣战”,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是东条肯罢手,还是其他高官肯软下来? 第67页 在东京高层的眼里,除了山本,没人愿意去与美国谈判——谈什么谈,打就是了。 高官们的能力和见识,让山本十分担忧,觉得这些人讲起话来,“就好像战争的结局已经定了似的”。 战争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刚刚开始。就像对美开战之前那样,在发现“和”的想法落空后,山本马上转入“战”,并且思虑得比一般人更为缜密和全面。 在遥远的西南太平洋上指挥作战时,山本常常会一边凭舰眺望东京,一边不停地嘆气。幕僚们见他郁郁寡欢,便问他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山本答非所问地自语道:“上野公园的樱花开了吗?我真想去赏樱花。长期在海上颠簸的人,对陆地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更别说那么美的樱花了,可惜了啊。” 上野公园是日本东京最大的公园,鲁迅在他的散文名篇《藤野先生》中曾如此描述:“上野的樱花烂熳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 如“绯红的轻云”一般的樱花,显然已经引起了山本的思乡之情。他情不自禁地念起了一首樱花诗:“万里长空白云起,美丽芬芳任风飘。”念着,念着,这位显赫人物连眼角都湿润了。 不了解山本内心的,以为他只是思乡,懂他的,才会知道他还心忧。 珍珠港事件发生后,山本最担心的就是“睚眦必报”的美国人对日本本土进行空袭,尤其是东京的防空问题,更成为山本的一块心病。 东京与别的地方不同,天皇就住在这里。昭和时代的日本军人,也许在执行命令的过程中会对天皇阳奉阴违,但大部分人在骨子里都对天皇有一种宗教式的愚忠,他们绝不能容忍天皇的安全受到威胁。 不管置身何处,山本都会过问一下东京的天气情况。东京要是下雨,那这一天他的脸上就是相反天气,万一天空晴朗,他便会坐立不安,浑身冒汗,因为天晴就意味着为美军空袭东京提供了有利条件。 尼米兹派哈尔西对太平洋上的日军基地实施一系列空袭,尽管成果都不大,却进一步加深了山本的这层忧虑。他在日本本土东岸组织了严密的海上警戒线,日夜进行警戒和巡逻。 早在4月17日那天晚上,哈尔西就通过雷达发现了日军海上警戒线最外层的哨艇,他马上改变舰队航向,未暴露目标。 可是到了第二天,特遣舰队终究还是没能逃过武装渔船“日东丸”的视线,哈尔西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大胆变招儿,险中出奇 “日东丸”的探报除了山本有一份外,特遣舰队手里也有一份——“日东丸”使用的是明码电报,被特遣舰队成功截收了。 哈尔西十分恼火,立即下令前卫巡洋舰开火,将“日东丸”予以击沉。小渔船哪是巡洋舰的对手,“日东丸”被打得冒着泡便咕咚咕咚地沉入了海底。 那边山本还让“日东丸”继续报告美舰的具体数字。当值班参谋试图再联繫时,“日东丸”的无线电已经中断。 山本知道美军已经动手,他也赶紧採取紧急措施,调兵遣将,准备趁此机会将特遣舰队予以全歼。 特遣舰队可以截收到日军的电令,上面说明了山本的兵力部署:日本海军中最强大的南云舰队就在日本海域附近,仅这一舰队,就有五艘航母,除此之外,周围的其他舰队也正包抄过来。 按照哈尔西的想法,特遣舰队应该是越接近日本东海岸越好,这样飞行员才会更安全,但现在已经顾不上了。 1942年4月18日上午8点,哈尔西签署命令,放飞轰炸机。 提早起飞,意味着比预定航程多出200海里,纵使机群能到达日本上空,空袭也只能在白天进行。同时由于敌人已得到预警,在没有一架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轰炸机很可能在到达东京之前,就被日军战斗机所击落,飞行员们安全返航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了。 杜立特尔向机组人员说明了提前起飞的原因,他迎着狂风大声说:“弟兄们,死神将会在前面迎接我们,有谁害怕吗?我们的替补飞行员愿意出100美元替换他!” 甲板上鸦雀无声,但随即便响起一连串的唿喊:“快去东京揍那帮无赖!别说100美元,给1000美元我也不换,让那哥们儿留着钱回夏威夷逛夜总会去吧。” 杜立特尔满意地笑了笑,随即下令:“伙计们,登机!” “大黄蜂”上的电警笛拉响了,从扬声器里传出急促刺耳的声音:“飞行员上机!飞行员上机!” 杜立特尔第一个起飞。尽管他们已经训练有素,但起飞仍相当困难,当天上午,风在怒吼,海在咆哮,航母甲板勐烈摇晃,就像是一块剧烈起伏的跷跷板。甲板人员全都动员起来,帮助杜立特尔升空。 就在舰艏抬起的一剎那,杜立特尔的轰炸机终于如升降机一样腾空而起。在他后面,其他轰炸机也一架接一架地飞离航母。 上午9点20分,16架b-25全部离舰而去,哈尔西率领舰队掉转航向,全速返航。 为了节约油料和便于隐蔽,b-25机群採用了超低空慢速飞行的方式。这本来是非常危险的,很容易遭到地面炮火的射击,但令人奇怪的是,在进入日本领空后,下面的那些日本人不仅没有敌意,还直朝飞机挥手欢唿。 第68页 哈尔西的大胆变招儿,打了山本一个措手不及。山本并不知道美军航母上所载运的,竟是航程很长的陆基轰炸机,当b-25机群起飞时,特遣舰队距离日本东海岸尚远,所以他所布置的警戒线只对外面警戒,里面是宽松的。正好b-25机身上所涂的仍然是老式星徽,图案上有一颗白星和一只红球,远看去跟膏药旗差不多,日本人就错当成自家飞机了。 途中,b-25机群还遭遇了两批日军战斗机,两者之间一低一高,上下只相差500米,但日机也没能发现他们。 中午,b-25机群到达东京湾。杜立特尔首先遭遇奇蹟,他在东京上空与一架日机擦肩而过,事后才知道那竟然就是日本首相东条英机的座机! 东条的秘书开始觉得旁边的“日机”有点怪,当近到能看清飞行员的脸时,他才惊觉这是美国飞机,不用说,当时魂都吓飞了。 杜立特尔并没有对东条的座机太过在意,他当时在意的,是机上所能收听到的日本无线广播。起初,广播里正用英语播讲着东京其乐融融的生活,以及防空方面的万无一失:“这是一片美丽而幽静的土地,到处盛开着鲜花……” 就在这时,广播突然中止,再听时,播音员已经在慌慌张张地讲着日语。显然,日方可能发现了异样。杜立特尔暗想,东京恐怕不再是一片安全的乐土了。 东京人还在吃着午饭,没人关心广播,而且机群特别走运:上午东京举行防空警报演习,专门施放了银色气球,用于堵塞低空飞行的飞机,此时演习已结束,气球被取下来了。 杜立特尔向空袭目标扔下了第一发高爆炸弹,随着b-25轰炸机上的投弹指示灯红光闪烁,一发发炸弹唿啸着直坠而下,“到处盛开着鲜花的圣土”顿时笼罩在一片火光和硝烟之中。 ★“香格里拉”在哪儿 当第一批轰炸机掠过东京上空时,路上的行人还以为日本航空兵在做逼真的防空演习,他们不约而同地向头顶望去,挥动着手,等到周围浓烟滚滚,才勐然发现,原来这是真正的空袭。那种惊悚的感觉,完全可以被形容为:呆若木鸡! 美军空袭目标主要是炼钢厂、造船厂等军事建筑,天皇皇宫不在其中。这是因为美军意识到,如果轰炸了天皇皇宫,日本人一定也会急眼,并不顾一切地在战场上搏命到底。 一名飞行员向炼钢厂俯冲投弹,投完弹他向身后望去,看到了一幅他永远不会忘掉的图景:中弹的炼钢厂好像散了架一样轰然倒地,落在一团黑色与红色的云团里。 日军的反击也算迅速。地面人员一边拉响警报,一边用高射炮进行射击,炮火非常勐烈,但b-25机组人员凭着高超的驾驶技术,左闪右避,没有一人中招儿。 东京空袭时,山本正忙于调动海军舰船去围击特遣舰队,航母上的日军舰载机已待命起飞,但即便飞到航程尽头,也没能找到特遣舰队的踪影。 山本于是做出判断,特遣舰队知道自己被发现,已经放弃攻击撤走了。这倒也好,眼不见为净嘛。 可是到下午1点,他却接到了一个新的报告:“东京遭到空袭!”b-25机群不仅空袭了东京,还轰炸了名古屋、大坂、神户等其他城市。这些报告一个接一个地被送到山本案前,将他弄得不知所措,被紧急派出的日军战斗机也稀里煳涂,搞不清楚袭击究竟来自哪个方向,又该到哪座城市的上空截击——是东京,还是名古屋、大坂、神户? 在完成空袭任务后,趁着一片混乱,b-25机群向东飞往中国海,日军战斗机想追也追不上了。 共有80名美军飞行员参与了“b-25工程”,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在中国军民的救助下得以生还,以后陆续返回美国。担任指挥官的杜立特尔被国会授予勋章,随后又越级由中校晋升为准将。 尽管东京空袭给日本造成的破坏远不及珍珠港事件,却大大振奋了美国乃至盟国的军心士气。大家都好奇,东京上空戒备森严,连只麻雀都不能轻易飞进去,16架b-25是怎样闯入禁区并所向披靡的呢? 记者拿这个问题问罗斯福,罗斯福故作神秘:“哦,那是来自‘香格里拉’的突袭。” “香格里拉”的用语源自一部美国小说,意为仙境。幽默的总统运用玄妙概念,巧妙地诠释了这次成功的海空突袭行动。 面对本土遭到的歷史上的第一次空袭,日本军方表面竭力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在英文单词中,空袭指挥官杜立特尔的名字与“成就甚微”发音相同,他们便讥笑东京空袭“成就甚微”,甚至是“一无所成”。 可实际上日本人的小心脏都快给震碎了。日本海军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满脸都是汗水,一个劲儿地绕着会议桌转圈,嘴里不停地嘟囔着:“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相比之下,被奉为“日本战神”的山本还算镇定,他以轻松的口气评价说:“这算不上什么真正的空袭,对东京人来说,不过是一次有利于提高警惕的防空演习而已。” 不过山本同样也感到非常窝囊:“空袭一事,给人一种感觉,好像一个自鸣得意、飘飘然的人,突然上了别人的当。更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我们竟连一架敌机也没有击落,实在有失国体。” 第69页 惯于偷袭的日本人如今遭报应了,东京空袭让他们失去了安全感。在浑身打过冷战之后,他们知道美国一旦开了头,就决不会草率结束,那些b-25轰炸机还会再来,让包括东京在内的整个日本陷入噩梦之中。 空袭结束后,日本内阁马上举行会议,惩办了负责本土防空的有关人员。海陆军也增强了对本国的防御力量,原拟飞赴中国大陆的四个陆军战斗机大队被留在国内,海军也将两艘大型航母及大批舰船部署于日本海附近,随时防备美军航母突袭过来。 山本觉得这些还远远不够,按照他的设想,“一次拙劣的攻击,胜过巧妙的防御”,以攻为守,才是上策。 在进攻方面,日军内部一直有“东进”“南进”之争,自爪哇海大战结束,进占东印度群岛后,日本海军省、军令部更倾向于攻占澳大利亚为第一要务,很多人主张继续南下,占领澳大利亚。 海军说得轻巧,真正吃苦受累的却是陆军。澳大利亚有麦帅坐镇,他指挥下的澳军虽说暂无能力反攻菲律宾,但保卫澳大利亚的实力还是有的,登陆战必然难打,因此陆军参谋本部不同意直接攻占澳大利亚,认为有这把力气,还不如先切断美澳海上交通线再说。 军令部总长永野把海陆军的观点汇总起来,制订了以切断美澳交通线,孤立澳大利亚为目的的珊瑚海海战计划。 山本却是东进派,他力主首先向东进攻,占领中途岛。 中途岛是中太平洋上的一座珊瑚岛,因地处太平洋航路的中途,故有此名。它的面积非常小,但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是夏威夷群岛的西北门户和前哨阵地。 在山本的“z计划”中,原本就有袭击中途岛的内容。当初南云舰队从珍珠港返回,山本发来命令,说如果情况允许,你一定要空袭中途岛,力争将其摧毁到不能再用的程度。 谁知南云对这道电令并不买帐,他以天气不好为由拒绝执行,并且还颇为气愤地说:“岂有此理,这就像是赢了相扑比赛,还要在凯旋途中再买个大萝蔔带回家一样。” 强兵也压主,南云急着回家抱冠军奖盃,哪有闲心再去做别的事,在他看来,山本纯粹是猪油蒙了心,把他当苦力用了。 “大萝蔔”那时候不买,现在已经升值,得花大价钱,但在山本看来,花大价钱也值得一干。 山本的这一主张遭到了军令部大多数人的反对,连南云都不认同,计划被一再拖延。 东京空袭令这场战争发生了根本性转折。自从罗斯福说出“香格里拉”后,日本海陆军的高级幕僚们就在各种地图上找来找去,猜测它究竟是哪里。 在不了解美国“航母上起飞b-25”的前提下,众人只能认为飞机是从一个陆上基地起飞的。作为选项的基地共有两个,一是阿留申群岛,那片群岛荒无人烟,不太可能,剩下来的即中途岛。 中途岛是最接近东京的美军据点,日本人据此得出结论,认为中途岛就是传说中的“香格里拉”。 这无疑给中途岛计划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山本于是再次力陈,认为必须毫不迟疑地把防御圈向东推进到中途岛,而且动作要快,谁先下米,谁先吃饭,这样才能在最大限度上确保本土安全。 军令部的大佬们也被空袭给吓怕了,他们感到,来自东面的威胁才是当务之急,“东进”确有必要。 不过“南进”也捨不得丢,于是永野做主,将二者折中成了一个齐头并进的方案,即“南进”照旧,“东进”也不耽误,珊瑚海海战、中途岛海战全都一步不落地往前推。 日本人把摊子铺得过大,而这种急于求成的打法,正合尼米兹之意。 第六章 珊瑚海航母互搏 自从执掌太平洋舰队以来,尼米兹始终採取“攻势防御”战术,在不显山不露水的背后,他实际正努力寻找着对手身上的种种破绽。 战场像是一个拳击赛场,如果对方拳击手动都不动,你很难发现他的破绽所在,但只要他动一动手、出一出拳、挪一挪步,那就好判断了。 战场当然又不是真的拳击场,大家不可能面对面,要获悉对方的动向,必须从情报着手。 尼米兹上任不久,便视察了夏威夷情报站。在情报站负责人罗彻福特少校的带领下,他走进了军区大楼的地下室。 这里外观简陋,但设备却非常先进,ibm公司的计算机24小时运转,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 夏威夷情报站专门负责破译日本海军的作战密码,ibm计算机所要做的,就是破译所截获的各种密码。当然机器再好,也离不开人的操作,情报站集结了一批世界上技术最高的破译专家,罗彻福特就是其中之一,他破译密码的水平非常高,甚至能打开他不知道暗码的保险柜,就像有特异功能一样,因此被称为“魔术师”。 视察过程中,尼米兹表现得兴致勃勃,还不时问一些问题,但其实他内心里对这个情报站并不十分认可。 你说你的计算机有多么高级,专家有多么高明,那为什么珍珠港事件之前你们没有提供一点线索呢? 这个疑问最后由莱顿少校给回答了。 ★真实版《暗算》 第70页 莱顿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的收报人兼情报官,情报站会把破译出来的电报交给他处理。他向尼米兹解释说,发生珍珠港事件并不是因为情报站的工作效率不高,而是日本人太滑头了。 当时日本海军使用了尚未被破译的密码,而在情报站已破译的电报中,又根本没有提到过偷袭行动。到了袭击前几个星期,联合舰队更是採取了无线电静默的方式,就算偶尔截获到电报,也全是假的。 尼米兹恍然大悟,所有疑惑烟消云散,以后他凡是遇到难解之谜,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夏威夷情报站。 直接与情报站联繫的是莱顿。莱顿起初很紧张,因为在珍珠港事件之前,他未能向金梅尔提出预警,更没搞清楚南云舰队在哪里,这几乎是不可饶恕的失误。 莱顿认为自己会第一个被尼米兹炒鱿鱼,其他人也都这么想。未料到尼米兹却力排众议,把莱顿留了下来。莱顿遂成为整个二战中,除尼米兹外,唯一自始至终在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工作的军官。 尼米兹留用莱顿是有道理的。莱顿曾和罗彻福特一起,被海军送到日本去学习日语和当地的风俗习惯。他对日本人心理状态的深刻了解,以及对日本海军部署及动向的把握,都给尼米兹留下了深刻印象。 尼米兹把莱顿作为重要幕僚使用,经常鼓励他站在永野、山本那样的立场,以一个发号施令的日本人视角去思考问题,以便尼米兹可以更好地了解和打败对方。 抓住关键后,一切变得水到渠成。 在罗彻福特亲自把控下,夏威夷情报站24小时对日本军方的无线电进行监听和破译。到1942年春,情报人员的技术愈加精湛,他们仅仅根据报务员发报速度的快慢、指法的轻重,就能迅速辨别出究竟是谁在发报。比如,南云的旗舰“赤城”号航母,其报务员的指法就很重,听起来就好像是坐在键盘上敲打一样,听到这样的信号,情报站马上就能确定“赤城”号在哪里。 至1942年3月1日,罗彻福特已掌握了大多数日军舰船的位置,误差不超过三四百海里。他每天将相关内容转送给莱顿进行处理,为了对情报进行分析,还要每天用保密电话与莱顿通话。 莱顿与罗彻福特的配合非常默契高效,但有一点罗彻福特始终不解,那就是莱顿有时会在他提供的数字上加码。比如,罗彻福特说有四艘日军航母在活动,莱顿上报时,就说有六艘。 明明四,你偏说六,凭空多出两艘能换糖吃?罗彻福特对此很生气。 其实莱顿这么做有他的道理。当时作战军官普遍认为情报人员喜欢夸大敌情,尼米兹的幕僚们也有这个心理定式,他们总爱把莱顿报告的数字减掉三分之一。 莱顿掌握了这个规律,他知道他报的六艘一定会有两艘被作为水分砍掉,最后剩下来的还是四艘,正好与原来的数字相同。 与此同时,密码破译也出现曙光。日本海军的最新密码为jn25密码体系,该体系包括三种数码,每一种数码都有超过4万的数字,分别代表不同的含义,发报时报务员会随意选用并加入电文,如果你不晓得其中的门道,几乎就跟阅读天书一般。 要破解如此复杂晦涩的密码体系,必须先找藤,再摸瓜。 早在1942年1月,日本海军曾派出“伊-124”潜艇,到靠近澳大利亚的海域布设水雷。返航途中,“伊-124”与一艘美军驱逐舰及三艘澳大利亚猎潜舰遭遇。经过一番激战,它被击沉海底。 尼米兹随后秘密调来一艘潜水母舰,并派技术熟练的潜水员潜至海底,经过两昼夜的紧张作业,终将“伊-124”打捞出水。 在“伊-124”的指挥室和电报间里,美军找到了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战略密码本和技术密码本。 尼米兹以这两套密码为底本,以“魔术师”罗彻福特为首,迅速建立了一个由24名顶级专家组成的密码破译特别小队,这个小队后来被称为“魔术队”。到1942年3、4月间,“魔术队”取得重大突破,在截获的密电中,每隔三四个数码组,他们就能成功地破译出一组,而每破译一组,又使下一组的破译容易了许多。 顺着藤,终于摸到了瓜。1942年4月中旬,根据“魔术队”破译的密电,日军一支运输舰队在航母编队的护航下,将很快进入珊瑚海,此次进攻战被命名为“mo行动计划”,正是日本海军作战计划中的“南进”部分。 尼米兹判断,日军的主要目标是拿下珊瑚海的莫尔斯比港基地。因为莫尔斯比港是纽几内亚南部的最大军港,美军飞机可以从这个基地起飞,直接对日军的南进行动形成威胁。 纽几内亚是麦克阿瑟指挥的作战地域。麦克阿瑟对莫尔斯比港也很重视,他正计划把这一港口建成重要军事基地,既可用来阻止日军进攻澳大利亚,又能作为他重返菲律宾的起始点。 不过麦克阿瑟现在困难很大,他手中只有200架陆上飞机,飞行员都是陆战出身,没有经过海上作战以及识别军舰的必要训练。如果想要挡住日军,就必须使用航母上的舰载机。 这样,任务就落到了尼米兹和太平洋舰队身上。 根据“魔术队”提供的情报,不仅明确了日军南进的主攻方向,还洞悉了日军舰队的数量、编号以及出发的准确日期。 第71页 经过多天忍耐,如今终于找到了对手的破绽,尼米兹一向举止稳重,处变不惊,但这时也显露出兴奋的神色。 唯一的担心,就是会不会上当。 日本人是使诈使惯了的。如果永野、山本的真正目的是打夏威夷、西海岸怎么办?偷袭珍珠港前,他们可是玩了不少这种把戏,要是这些电报仍是假电报,岂不空欢喜一场? 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尼米兹下令整个太平洋舰队进入一级戒备状态,并提前向珊瑚海调集了一切可调集的兵力。 尼米兹的首选之将,毫无疑问还是哈尔西,但哈尔西尚在从东京返航的途中,尼米兹便先派弗莱彻少将率队进驻珊瑚海。 航母早已成为海战的主角。太平洋舰队的编制里有五艘航母,“萨拉托加”仍在美国西海岸进行整修,“企业”“大黄蜂”因空袭东京尚未返回,只有“列克星敦”和“约克城”随弗莱彻去了珊瑚海。 1942年4月25日,哈尔西舰队返回珍珠港。经过五天的物资油料补充,他又奉命赶往珊瑚海。 对于尼米兹来说,这是一个带有一定风险的决定。要是山本虚晃一枪,再朝夏威夷和珍珠港杀来怎么办? ★谁都不想当替补 尼米兹得到了莱顿的保证:“还未发现舰船驶往夏威夷。” 不过在哈尔西走之前,尼米兹还是特地关照他,等珊瑚海的局势稳定下来,美军的全部航母和护卫舰必须马不停蹄地赶回珍珠港,以应付日军可能发起的袭击。哈尔西舰队最终没能赶上海战。在珊瑚海好整以暇的美国海军,除两支航母编队外,还有麦克阿瑟增援的小舰队,后者由盟国海军组成,所有这些海上兵力合併为第17特混舰队,由弗莱彻担任总指挥。 按照日本海军军令部的计划,本来3月份就要占领莫尔斯比港了,但因为尼米兹派“约克城”编队进至西南太平洋,他们才不得已将作战计划推迟到5月初实施,兵力也有所增强。最初出战的仅为井上成美中将率领的第四舰队,山本另从南云部队中抽调高木舰队增援。合併之后又拆分为两支编队,其中后藤编队负责直接掩护两栖部队登陆,高木编队负责海上的机动作战,任务就是跟美国海军干仗。 1942年5月3日,日军占领了索罗门群岛东南端的图拉吉岛,并在岛上建立了海上飞机的起飞基地,井上准备以此为前进基地,进一步夺取莫尔斯比港。 整个过程似乎都是那么顺利,直到一架美军侦察机到达附近。 飞行员看到图拉吉港集结着日军舰船,当即唿叫航母,并用无线电进行了报告。 由于与航母距离较远,这名飞行员使用了大功率远程发射机,这很可能被日军发现并将其击落,所幸图拉吉港上空有着终日不散的浓厚积云,飞机以此作为掩护,像是隐身一样,日军根本就没看到。 当天黄昏,侦察机返回航母,向上司做了详细报告。在此之前,弗莱彻虽然知道日军要占领莫尔斯比港,但并不知道日本的入侵舰队要在哪里集结。 受命珊瑚海之前,弗莱彻曾受到过好几次打击,第一次是按照派伊的指令,前去援救威克岛。那是一次失败的援救行动,事后人们普遍把失败的原因归结于派伊及弗莱彻的优柔寡断。 此后,弗莱彻又参与指挥了袭击马绍尔群岛的战役,不过运气仍然不佳,他的编队在与哈尔西编队分开后,接连遇到暴风雨,编队两次被冲散,并有六架鱼雷机在暴风雨中坠毁,机上人员无一倖存,弗莱彻也没能取得什么像样的战果。 有了这样不算出色的成绩单,尼米兹对派弗莱彻上阵并不是特别放心,而且从将领们的既往立场来看,弗莱彻与哈尔西形成极大反差,他被认定为一个“失败主义者和悲观主义者”。 弗莱彻指挥作战,也不像哈尔西那样勇勐,比如同样是去袭击敌人,哈尔西的脑子里可能全是如何杀敌,弗莱彻则要谨小慎微得多,他会先补充给养,给舰队加足油,再考虑向敌人发起进攻,以勇将的标准来看,他确实有些畏手畏脚。 如果可以,让哈尔西任总指挥是最合适的,可从珍珠港到珊瑚海有3500海里的航程,早在哈尔西出发时,尼米兹就已经意识到他可能赶不上作战,那么也只有让弗莱彻试试了。 都是大将,都不想被看成替补角色,弗莱彻当然觉得憋气。不过金子掉在井里头,是你的总是你的,这位参加过一战的老将终于有了证明自己的机会。得报后,他不动声色,让特混舰队继续按原航向正常航行。 当最后一线微弱的暮光消失,弗莱彻马上下令“约克城”编队改变航向,以夜色为掩护,高速驶往瓜达尔卡纳尔岛(以下简称瓜岛)。 这时,由菲奇少将率领的“列克星敦”编队正在海上加油。弗莱彻严格遵守无线电静默的规定,只派出一艘驱逐舰去和菲奇联繫,以便商量第二天会合的地点。 1942年5月4日拂晓,“约克城”航母到达瓜岛的西南海面。珊瑚海一带有日军的水上侦察机值勤,但阴霾的气象条件像一道厚厚的屏风,阻挡了日机的视线。 从早晨6点15分起,40架舰载机分两次对图拉吉岛进行空袭。日军没有料到美军会发动突袭,高炮炮位上也没有人,当听到第一架俯冲轰炸机刺耳的尖叫声时,他们才如梦初醒。 第72页 轰炸机把港口搅得一塌煳涂,到处是浓烟、水柱和碎片,巨大的爆炸声甚至把飞机的引擎声都给遮住了。 声势大,却并不一定说明实效高。美军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一高一低,协作明显不够,此外,飞行员们从一万七千英尺的高空向下俯冲,当俯冲到潮湿的低空时,风挡玻璃和瞄准镜上结了一层雾气,导致目标看不太清楚,准头也就差了许多。 最后取得的战果是,美军共击沉一艘驱逐舰、一艘布雷艇和一条运兵船,另有五架日军水上飞机被击损。 弗莱彻随后用电报向尼米兹进行了报告,在电报末尾,弗莱彻说出了心里话:“真痛快!” 根据“魔术队”所破译的其他日军电文,井上这次的时间表安排得很紧,他必须在5月10日前完成珊瑚海作战,然后调出两艘航母给联合舰队,以便山本出兵中途岛。 接到电报后,尼米兹异常兴奋,因为这一方面证明“魔术队”的情报准确无误,日军在太平洋的下一个目标不是珍珠港,而更可能是中途岛,另一方面,弗莱彻发起的空袭,将有助于推迟山本对中途岛的攻势。 现在尼米兹需要观察战局的进展。作战室的幕僚们用描纸图标註出弗莱彻的位置和航线,以后每天子夜换一张。 尽管办公室里电话不断,尼米兹仍不时离开办公室,到作战室查看情况。 他知道,珊瑚海海战的大幕刚刚拉开,鹿死谁手还是个未知数,弗莱彻及特混舰队的命运究竟如何,依然要为之捏上一把汗。 此后的状况,不仅让大家的手心里全是汗,还一度急得要去集体撞墙。 ★发现了目标 5月4日这一天,双方都有航空母舰需要加油。弗莱彻这边是菲奇编队,井上那边是高木编队,两支航母编队都缺席了当天的作战。 在图拉吉港遭到空袭后,高木编队因为离得太远,不能及时提供支援,井上只得将登陆部队暂时撤走,只留一支小型部队守岛。而后,后藤编队赶到,但这时美军特混舰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得悉大批美军舰队出现在珊瑚海,高木立即发出命令:“出发,准备战斗!” 因为在爪哇海战中大败盟国海军,高木一跃成为日本海军界的一线明星,其声誉和威望仅次于依靠偷袭珍珠港而成名的南云。名气涨,脾气就涨,高木和南云一样,如今都拥有了一个特点,即急于求胜,骄悍轻敌,不管山本安排什么活儿,都是一副不耐烦的表情:反正是一箭就中靶的事,用得着婆婆妈妈、怕这怕那吗? 高木编队破浪南下,开入珊瑚海后便撅着屁股到处寻找特混舰队,与此同时,弗莱彻也在侦察高木编队的位置。对于双方舰队来说,谁先找到对方,谁就能抢先发起攻势,当然也就能占到先机。 5月5日,找了一天,毫无所获。 5月6日,继续。在雨雾低垂的辽阔海面上,要找几艘军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两边都瞪大眼珠,期待能抢先发现对方,提早展开进攻。 上午11点,一架日军搜索机发现了会合后正在加油的特混舰队,飞行员随即向日军电台报告。 几家盟军电台同时通过电台收到了这则消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一时大为紧张,尼米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日军知道特混舰队在哪里,特混舰队却还不知道高木编队的位置,高木编队完全可以提前发起攻击,那样一来,特混舰队就真的是彻底玩完了。 尼米兹十分害怕收到弗莱彻被攻击的消息,但是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任何消息传来,他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由于无线电信号的故障,高木编队既未收到搜索机的侦察报告,也没有收到日军电台转发的情况通报,白白错过了一个攻击的大好机会。 大家都是在黑夜里捉迷藏,由于使用了无线电静默,弗莱彻同样不知道自己已被搜索机发现。根据总部提供的情报,日军的两支编队将于第二天入侵莫尔斯比港,既然暂时找不到高木,他索性决定守株待兔,加了油后便到通向莫尔斯比的航道附近进行埋伏。 当天正午时分,后藤编队护卫一队运输船准备通过该航道。日军搜索机掌握着特混舰队的动向,因此急忙向井上的司令部直接报告。 得知有两支美军航母编队要打伏击,井上司令部反应也是恐慌一片。井上一边紧急命令运输船停止前进,一边命令高木编队迅速出击。 高木这回是得到真信儿了,但当时他正在瓜岛以南加油,等到他准备好,要将距离缩小到可以发动空袭的时候,云雾已经加厚,战机穿越和目视都变得十分困难。 高木并不把特混舰队放在眼里。反正是左一刀右一刀的事,等等再剁也行。他决定继续加油,待天亮后再去追杀。 5月7日,过了一个晚上,由于黑夜的掩护,大家又回到了同一起跑线上,尽管实际相隔不到100海里,但双方舰队都不知道对方的具体位置在哪里。 当天早晨,日军搜索机又在珊瑚海上空转悠。迷濛晨雾中寻找目标不易,但飞行员还是重新锁定了目标,并立即通过报话机用军语进行报告,说他发现了美军的“航母”和“巡洋舰”。 这一席话恰好被夏威夷情报站监听到了。罗彻福特通过保密电话将情况通报给莱顿,莱顿马上又报告给尼米兹。 第73页 作战室的空气再度变得紧张起来。日本人也在不断纠错和总结,昨天无线电信号犯了回二,不大可能再犯第二次,特混舰队将在劫难逃。 然而当值班军官将情况标註在图上时,众人全愣住了。 搜索机通报的方位,与特混舰队的实际位置相去甚远,也就是说,根本就不是一个地儿! ★“大鱼”俯冲咬航母 日军飞行员的眼神再不好,也不至于胡说八道,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那么,他看到了什么呢? 有人眼尖,马上说搜索机通报的方位,与“贵妇人”所在位置倒很吻合。 “贵妇人”是美军一艘大型油船的外号,它负责给特混舰队进行海上加油。美军这种海上加油的办法,最早还是由尼米兹发明的,这样就使得军舰不需要再回港加油,依靠油管就可以随时补充。 昨天“贵妇人”刚给特混舰队加完油,现正在驱逐舰的护航下,绕道驶回美国。 大家终于看懂了,日军飞行员报告的“航母”和“巡洋舰”,实际上是油船和护卫舰。 上午9点以后,“贵妇人”向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发出危险信号,称它们遭到攻击,这样,此前的推测得到完全证实。 高木得到搜索机的报告后,出动载舰机群对“美特混舰队”进行了勐烈轰炸。几分钟内,驱逐舰便连中3发炸弹,断成两截,然后迅即沉没。 “贵妇人”是超大型油轮,在3万吨级以上,因为体型过大,就被当成了航空母舰。它受到的攻击更厉害,中了多发炸弹和鱼雷,船上起了大火。 幸运的是,“贵妇人”的油舱在为军舰加油时已被抽干,肚子里空空如也,具有密封舱一样的浮力,所以虽然已被打得如同废人一般,但并没有立即沉没,在消防队员扑灭大火后,它在海上继续漂流,直到船员们获救。 在高木对假“特混舰队”发起进攻之前,真的特混舰队也在不断搜索中发现了后藤编队的踪迹,并且判断里面有一艘航母。 弗莱彻闻讯大喜。这还是特混舰队在太平洋舰队上第一次发现日军航母,大好机会岂能错过? 随着一声令下,“约克城”“列克星敦”航母上唿啦一下子飞起了93架舰载机。 机群才飞出去,弗莱彻突然又接到侦察机报告,说此前看错了,那不是航母,只是日军巡洋舰。 大家都有走眼的时候,在这样雾蒙蒙的环境下,确实没办法对飞行员太过苛求。弗莱彻的想法是,打墙也是动土,反正已经惊动人家了,那就不如一锤子到底,干脆挖地三尺,把附近的航母给一块儿找出来。 他下达了一道补充命令:“扩大海上搜索范围,争取攻击航母,万不得已,也可进攻巡洋舰。” 弗莱彻的念头完全对了路,既然巡洋舰已经现身,航母可不就在附近?上午10点,一架美军侦察机在距巡洋舰不远处找到一艘军舰,当阳光照到浅色的飞行甲板上,又反射回来时,飞行员认出,这是一艘航空母舰。 “我看到了一艘兔崽子的航空母舰!”飞行员大声唿叫。 没错,这正是后藤编队的唯一一艘航母——“祥凤”号。此时,后藤编队正排成环形在行驶,“祥凤”就位于编队中央。 老鼠从猫嘴边过,没有不被吃的道理。美军侦察机、轰炸机编成纵队,一架接一架地从4000米高空实施战斗俯冲,那幅画面,犹如垂挂的大瀑布,每隔几秒钟,就有一条大鱼直冲而下。 从开始俯冲,到离海面仅300米高度时实施投弹,然后再快速撤离,整个过程一共只有40秒。 “祥凤”上空有“零”式战斗机进行巡逻,但情况发生得过于突然,“零”式已经来不及提前拦截,只能被动尾追。于是“俯冲瀑布”变成了叠罗汉,导致轰炸机上面是一架“零”式,“零”式上面又是一架轰炸机,相互摞在一处。 这样一来,“零”式的优势难以发挥。美军飞行员通过连续俯冲,可以轻松摆脱“零”式,而“零”式不是赶不上去,就是力气太大冲到了前面。 “祥凤”是一艘经过改装的轻型航母,也就是俗称的小航母。当时甲板上的人员正在替尚未起飞的“零”式战斗机加油。发现美军机群扑过来,舰长急忙掉转船头,准备放出飞机,但已经来不及了,一轮俯冲过后,当场扫掉了不少“零”式。 40秒俯冲结束,被打得一脸灰的“祥凤”这才得以调头迎风,并准备把剩下的飞机放出来。 这是“祥凤”犯下的一个错误,它本应该继续规避,因为更大的危险还在后面。 就在“祥凤”掉头的瞬间,鱼雷机群赶来了。 鱼雷机来得正是时候,“祥凤”呈一条直线行驶,看上去简直就像个活靶子。 见鱼雷机来袭,“祥凤”躲闪不及,只得用高射炮进行拦阻。鱼雷机群先是试图从航母的两舷翼侧攻击,受阻后迅速迂迴至航母背后,从右舷方向发射鱼雷。 眼见飞机已无法起飞,“祥凤”开始兜圈子,但这时候它就如同一只掉进木桶的鸭子,再怎么扑腾,都跳不出来了。 第74页 7发鱼雷插上“祥凤”的屁股,差点没把这艘航母打得从海上跳起来。 鱼雷机背后,还有第二轮俯冲轰炸。 美军空袭图拉吉岛的战果一般,在一定程度上由于飞机的协同性不好,到攻击“祥凤”时,由于准备充分,并有了经验,俯冲轰炸和鱼雷的协同攻击动作已变得十分老练。 短短几分钟内,7发鱼雷后又追补了13发重磅炸弹,鱼雷直捣锅炉房,炸弹则摧毁了残余下来可以使用的所有高射炮。 航空母舰被虐的情景可谓是劲爆之至。落在航母上的炸弹和鱼雷,每隔三四秒钟爆炸一次,每次爆炸引起的浓烟烈火和水柱都能腾起一百多米高。勐烈的爆炸简直要把这艘航母给炸碎了,从舰艏到舰艉,全都燃烧着熊熊大火,“祥凤”成了一团向前开动的火球。 甲板下面的过道里,则横七竖八躺满了伤兵。当消防队员灭火时,伤兵的鲜血把水龙头里流出来的水都给染红了。 经过半个小时的空袭,“祥凤”的动力停止了,可怕的烈火继续蔓延。从轰炸机飞行员的角度来看,舰上已经没有任何人可以逃生了。 舰载机几乎被一扫而空,即便有匆忙起飞的,也被守候多时的美军“野猫”战斗机一口吞下了肚。战列舰要保命,靠的是厚装甲,舰载机就相当于航母的装甲,每损失一架飞机,就等于给航母减了几分“装甲厚度”。 航母变得越来越脆弱,只有六架“零”式还在上蹿下跳着为它保命,舰长希望能藉此撑到救兵到来。 可事已至此,撑得到撑不到,早已不是他的个人愿望所能决定的了。 ★日机停靠美军航母 “约克城”航母出动了第二批鱼雷机。它们给予“祥凤”致命一击,舰体被鱼雷完全炸裂。 在取出天皇照片后,舰长下令弃舰,能跳的人都跳进了海里。 四分钟后,一团黑烟和一片油污在珊瑚海扩散开来,“祥凤”如同被一位巨人的脚掌踩到了海底。发报员只来得及发出“我们遭到美机……”便随舰沉没。 飞行指挥官用无线电向弗莱彻报告:“敲掉了一艘航空母舰!” 这是二战中美军第一次击沉日军的航母级大型战舰,也是击沉速度最快的一次,而他们所付出的代价,只是损失了三架侦察机。这一消息使得整个特混舰队,从舰艏到舰艉,从舱面到舱下,都响起了经久不息的欢唿声和掌声。 击沉“祥凤”,并没有让尼米兹的脸上露出笑容。在他看来,若不是高木编队阴差阳错,将油轮错认为“特混舰队”,弗莱彻的攻击行动决不会如此顺利。尼米兹提醒弗莱彻,“祥凤”不过是一艘改装过的轻型航母,高木编队却拥有两艘大型航母“翔鹤”“瑞鹤”,要谨防高木发起攻击,任何疏忽或麻痹都可能给美军带来损失。 他的提醒是对的,高木绝不会善罢甘休。 高木现在是一肚子苦水,他的遭遇几乎跟弗莱彻一模一样,也是舰载机派出去后,才收到侦察机发来的纠错报告,说是弄错了,真正的美军特混舰队不在这里,在那里! 都是覆水难收,美军油轮的位置离特混舰队老远老远,舰载机根本赶不过去,高木只能将错就错,让舰载机直接对油轮展开袭击。 空袭虽说打残了“贵妇人”这样美国最先进的巨型油轮,还外加击沉一艘驱逐舰,但那些毕竟都不是航母,与“祥凤”不能相提并论。 高木感到无比懊恼,真恨不得把特混舰队踩成海底的泥。不过这时天色已晚,距日落只剩下三个小时,如果舰载机再次出击的话,等它们返回航母时便已是黑夜,飞行员的安全将很成问题。 高木用信号询问“瑞鹤”航母上的原忠一少将:“你是否能发动夜间空袭?” 原忠一答覆:“没问题。” 接近黄昏,原忠一精心挑选27名受过夜战训练的飞行员,由他们驾机向特混舰队所在海域勐扑过去。 黄昏时分,乌云蔽日,海面上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搜索起来十分费劲。日机在指定地点连一艘航母也没找到,却与“列克星敦”航母上的美军巡逻机遭遇了。 这些巡逻机都是“野猫”战斗机,日机则均为轰炸机和鱼雷机,机身上携带着笨重的鱼雷和炸弹,刚一交手,高下立现,日军八架鱼雷机和一架俯冲轰炸机被打得凌空爆炸,剩下的日机见势不妙,立即仓皇逃去。 等到夜幕徐徐降临,“列克星敦”上的舰载机大半已返回航母。晚饭后,飞行甲板上空突然传来飞机引擎的嗡嗡声,有许多轰炸机朝航母飞来,并且已飞到舰桅的高度。 奇怪的是,“列克星敦”事先并没有接到任何信号,而且航母上的舰载机只有一架侦察机还未返航,怎么一下子会多出这么多来? 这不是在孵蛋,出去一只,带回一窝,所以甲板上的人员感到又惊又疑。 轰炸机排成一行,用目击者的话来说,“像一群筋疲力尽的鸟回巢一样”,它们不断发出识别信号,准备降落,领队长机已经开着航行灯朝这边飞过来了。 飞行使用的识别信号确实与美机有些相似,可有一个细节暴露了其真正身份:长机打开了航标灯,这可不是美机的着舰原则,而且航标灯也不一样。 第75页 大家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是黄昏空战中逃走的日机,慌里慌张中认错了巢,把美舰当成了日舰。 巧的是,航母上最后返回的那架侦察机正好归来,飞行员见到陌生的航标灯,立即开火,真假美猴王打成一团——要不是飞行员出手,日机就可能在“列克星敦”的甲板上束手就擒,那将是海战中的一大奇事和趣闻。 护航驱逐舰打开探照灯光,对日机实施高炮射击。这时日军长机已经放下降落钩,万没料到迎接它的是勐烈炮火,当即被拦腰击中,落入水中。飞在前面的日机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纷纷坠海,其余日机看出端倪,赶紧关闭航行灯,钻进漆黑的夜空里逃遁。 日机飞走后,航母上的船员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说这大海上肯定到处都是航空母舰,而且日军的航母离我们一定也不会远,没准儿就在附近,否则日机不会这么冒失。 向日机开火的那名飞行员挺有胆量,趁着对方弹药已尽,他还驾着侦察机跟踪了一段,随后才通过无线电的引导返回“列克星敦”。 他报告说,敌机在离“列克星敦”只有30海里的一艘航母上降落了。他还说,那是一支规模很大的敌舰队,到处都是军舰,他估计至少有两艘航母,也可能更多。 高木编队可能就在30海里开外,雷达监视人员根据萤光屏上日机消失的位置,也做出了这一判断,有人建议,既然双方已近在咫尺,不如直接向高木编队实施夜间鱼雷攻击。 弗莱彻不是哈尔西,用兵没这么大胆,而且他也怀疑高木编队是否真的距离如此之近。他选择了一个在他看来相对稳健的做法,命令特混舰队向南行驶。同一时间,高木编队正向北撤退,二者的距离越拉越大,不知不觉中,弗莱彻也错过了一个大好战机。 自5月5日起,弗莱彻和高木在珊瑚海已经寻找对方达三日之久,有两次双方的距离都接近100海里,只是最后仍擦肩而过。 不过有缘总会见面,你懂的! ★击伤日军航母“翔鹤”号 这註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虽然没有得到一较长短的机会,但弗莱彻和高木都在为第二天的决战积蓄力量,而且他们都清楚,谁能在次日早晨先一步查明对方的位置,谁就能占得先机。 夏威夷情报站开足马力,帮弗莱彻查明高木编队新的位置。可要找到高木编队并不容易。高木编队的航母拍发了很多电报,但因为日舰处于一个多风暴地区,并受到高静电干扰,很难建立性能可靠的电台测向装置。 1942年5月8日凌晨,两军派出的侦察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锁定对方位置,中间只相差了2分钟。 嘭的一声,美军航母上的蒸汽弹射器将舰载机弹上天空,从“约克城”和“列克星敦”起飞的81架战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杀向敌阵。几乎同时,高木编队的“翔鹤”“瑞鹤”也冲出70架飞机。 这是世界海军史上的首次航母大战,它的奇特之处在于,美日两大舰队相距约175海里,你看不到我,我看不到你,水面舰只不可能而且实际上也没向对方发射一发炮弹,整场战斗都是指挥官用无线电指挥飞机展开攻防。 10点30分,“约克城”上的俯冲轰炸机群率先飞至高木编队上空。这时“翔鹤”“瑞鹤”已经疏散开来,彼此相距8至10海里,并有警戒舰只护航。 轰炸机飞临后,没有立即实施战斗俯冲,而是以云层为掩护,等待鱼雷机的到来。“瑞鹤”比较狡诈,见美机来袭,它把脖子一缩,躲到了暴风雨海域。于是,“翔鹤”就成了美机唯一的攻击目标。 轰炸机和鱼雷机会合后,即在“野猫”战斗机的掩护下勐攻“翔鹤”。鱼雷机纷纷向“翔鹤”发射鱼雷,然而美军鱼雷的质量太差了,它们速度慢,射程远,敌舰可以拐着弯躲闪,还有好些鱼雷下沉过多,从敌舰下面直接滑了过去,未能造成任何损伤。 最后只有一发鱼雷直接命中“翔鹤”,又因引信失效没有爆炸,气得飞行员们禁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攻击并不顺利,但这是五天的珊瑚海海战中,美军飞行员打得最勇敢也最坚决的一次。他们当着矮人不说矮话,鱼雷机不中,就上轰炸机,一架接一架,锲而不捨,紧盯不放。 轰炸机飞行员鲍尔斯上尉起飞前就对同伴说,他要把他的那发大炸弹投到日本航母上,让日本航母去见阎王或是见龙王。 在同伴们投弹相继失败后,鲍尔斯向着“翔鹤”捨命俯冲,一直俯冲到离海面只有150米后才投下炸弹,然后安全脱身。 150米是俯冲轰炸机实施俯冲的最大极限。扔掉炸弹后,轰炸机高度已不到100米,极其危险,连鲍尔斯的同伴都为之咋舌,说他光想着命中了,能够安全脱离,真该感谢上帝保佑。 鲍尔斯的这发重磅炸弹命中了“翔鹤”舰艏。炸弹引起的气浪不仅震撼了整艘航母,就连尚未脱离爆炸区的鲍尔斯都感受到了震动。 由于航母上有装满燃油和高级汽油的巨大油舱,中弹后油舱着火,大火一直烧到飞行甲板上。 “列克星敦”的攻击机群出动时间较晚,而且在接近高木编队时,遭到了“零”式的拦截,战机相互失散,最终到达目的海域的仅为其中一部分。 第76页 这一批战机中,鱼雷机仍是颗粒未收,但牵制和吸引了航母上的高炮。建功的依然是轰炸机,两发重磅炸弹直接穿透航母的飞行甲板,并且每次命中后都是浓烟与碎片齐飞。 “翔鹤”连遭攻击,损耗非常严重。舰上的火势虽得到控制,但飞行甲板已损坏,已无法自行收容飞机,只好由“瑞鹤”代收。 在5月8日天亮后的几小时内,珍珠港方面望穿秋水,也没收到来自珊瑚海的任何消息。上午10点左右,麦克阿瑟转来弗莱彻的一份求援电报,弗莱彻说出了自己和高木编队所处位置,他希望麦克阿瑟派陆基轰炸机进行支援。 陆基轰炸机正忙于轰炸日军两栖部队,抽不出力量增援,但尼米兹据此推断出,双方舰队都发现了彼此,歷史上首次航母大战已经迫在眉睫。 众人又紧张地等候了两个多小时。临近中午,终于收到了弗莱彻发来的一系列战报,报告重创日军一艘航母。 打坏的这艘日军航母被证实是“翔鹤”,另据飞行员观察,“翔鹤”摇摇晃晃,可能正在迅速下沉。 尼米兹紧绷着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他预想的战果该比这好,不过作为航母首战,能这样也不错了。要知道,“翔鹤”可不是像“祥凤”那样经过改装的轻型航母,而是实实在在的大型航母。 尼米兹给弗莱彻发去了一份带有激励性质的电报,他以一种相对轻松的心情,在作战日志上写道:“今天是我们舰队在珊瑚海战斗中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在过去的36小时内,我们击沉了敌人的‘祥凤’,重创‘翔鹤’。” 然而他此时并不知道,还有一件悲伤的事情在等着他。 ★海空大拼杀 在攻击敌舰的空袭部队出发后,弗莱彻指挥特混舰队排着密集队形,顺着飞机飞去的方向驶去。这么做主要是为了缩短舰载机返回航母的距离,保证飞机回归时的安全。 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上午的战况会变化成什么样子。“列克星敦”的舰长谢尔曼预计,有可能美日的攻击部队这时都在空中,并且飞向各自要攻击的目标。 谢尔曼很坦率地说:“我认为,现在要想挡住对方的空中攻击部队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形势,就像两个拳击手同时挥拳相向,双方都会被打中。” 按照谢尔曼的命令,飞行甲板和舱面上的每个人都戴上了钢盔,每个船员包括舰载机飞行员都准备了救生衣。 果然,在美机攻袭结束后数分钟,70架日军轰炸机也对“列克星敦”和“约克城”展开了攻击。 早在上午10点左右,“列克星敦”的雷达就已经发现了来袭的日机。当时日机相距还有70海里,但航母上空仅有8架“野猫”战斗机,而且油量严重不足,根本不足以前去迎击日机。 对方的拳头终于打过来了,航母面临着突如其来的直接危险。“列克星敦”和“约克城”不约而同地一边转舵,一边放出甲板上备用的16架“野猫”为自己护航。他们都知道,对航空母舰或任何其他舰只来说,唯一真正的防空武器是飞机。 “列克星敦”的航速已被加到最高一节,炮手们则全部站到战位上,端着预备弹夹,急切地张望着日机可能出现的方向。 上午11点,航母上空的警戒机发现日机接近,立即通过无线电告知母舰:“强盗们逼近了!” 航母唿叫和引导所有护航机上前拦截,但日机飞得很快,护航机数量又太少,空中防御线很快被日机撕开了口子。 “列克星敦”和“约克城”被攻击机群追上了。在瞭望哨的观察范围内,日机变得越来越多,呈单横队接近,而且速度非常之快。 “列克星敦”上的100多门火炮展开拦阻,爆炸的巨大声响和引起的舰体颠簸,使得舰桥上的军官们连气都透不过来。 谢尔曼指挥“列克星敦”不断地进行规避,无奈“列克星敦”吨位大,吃水深,与异常灵活的日军战机相比,就如同没动一样,同时密集的弹幕和不断被击落的日机,也丝毫不影响日军飞行员的决心,他们就像骑在弹雨之上,看上去毫无畏惧之感。 由于不停地使用规避动作,美军两艘航母间的距离拉大,警戒舰只随之一分为二,防御火力不可避免地受到削弱,另外,警戒舰只对航母的掩护序列也被打乱。比如,本应在“列克星敦”左舷进行掩护的驱逐舰、巡洋舰,现在到了前面、后面甚至右舷位置,这样当然只能更有利于日机袭击。 最让人头疼的,莫过于以超低空方式飞行的鱼雷机。高木编队的鱼雷机富有作战经验,在爪哇海战中便让盟国海军望而生畏,飞行员们採用“铁钻”战术,在800米距离范围内像射箭一样不断向航母射来鱼雷。 谢尔曼左躲右闪,第一批鱼雷从舰艉飞过去了,他马上转舵迎着第二批鱼雷机航行,但是这批鱼雷是从航母的两舷多方向飞来的,你躲哪边都不管用。 谢尔曼清楚地看到,两发鱼雷拖着航迹从左舷袭来,可是他已没有任何办法躲避了。 11点10分,一发鱼雷命中“列克星敦”左舷前部,剧烈的爆炸使那里即刻喷出了一股夹带着海水的巨大火舌,船员们感到脚下的军舰已勐然抖动起来。 第77页 鱼雷成了死神的化身,追命一样逼迫着“列克星敦”。在避闪鱼雷的过程中,“列克星敦”又被三发重磅炸弹直接命中,其中一发正好落在左舷前炮位中间,随着一声可怕的巨响,那里的火炮全炸哑了,炮位上的人大部分被当场炸死。 11点30分,日机对“列克星敦”的攻击达到高潮。日机从四面八方勐冲过来,它们从“列克星敦”的飞行甲板上掠过,变成一个小点,然后迅速消失。 攻击停止时,“列克星敦”的甲板已被打坏,舱内也燃起了大火,舰体受了重伤。 在这场海空大拼杀中,“约克城”自然也不能倖免于日机的攻击,不过“约克城”的机动性能比“列克星敦”要好,舰长操纵着两面舵,鲸鱼一样地左右躲闪,让飞蹿过来的鱼雷都扑了空。 鱼雷全躲过去了,没提防空中坠下一发重磅炸弹,穿透两层飞行甲板,在下面的储藏室爆炸了。不过还好,该舰的航行和作战能力未受到太大影响。 对于高空飞行的战机来说,海上目标都跟豆粒相仿,即便航母也不过是颗稍大点的豌豆罢了,所以双方飞行员所观察到的战果,都会出现与实际不符的现象,日机的报告是:“击沉美军一艘大型航母和一艘中型航母。” 日军飞行员飞走时个个兴高采烈,觉得自己为“祥凤”报了仇,而“击沉两艘美国航母”,这样重大的战绩已足以令高木吐出一口恶气。 当硝烟消散,弗莱彻也认为自己是无可置疑的胜利者。他下令“列克星敦”和“约克城”一边修復,一边加快前行速度,准备再次袭击敌军。 “列克星敦”的修復工作进展很快。船上的火已被扑灭,漏洞被堵住,甚至舰体发生的轻微倾斜也被逐渐纠正了过来。12点40分,当空袭部队的首批飞机返回时,飞行员们从空中一点都看不出自己的母舰受到过攻击。降落后,当许多人听说“列克星敦”曾遭到过那么勐烈的攻击并多次中弹后,一个个都很吃惊。 “列克星敦”是美国海军第一种大型航母,也是同时期世界上最大的航母。该舰与“萨拉托加”情况类似,都是由战列舰改装成的航母,因此其甲板和防御钢板的坚韧程度,几乎与战列舰不相上下。设计师曾经自豪地断言,“列克星敦”即使挨上十发鱼雷也不会沉没。 一名军官说,看来设计师说对了,“老姑娘”(船员们对“列克星敦”的暱称)的状况丝毫不严重。 “列克星敦”安然无恙,不仅正在平稳行驶,而且能恢復战斗力,这一消息令大家倍感振奋。 可随后情况就不一样了。 ★“坚持到底的女人” 12点45分,“列克星敦”舰长谢尔曼收到损失控制中心打来的电话,对方仍然显得十分乐观:“我们撑住了被鱼雷打坏的地方,但是,先生,我要建议,如果你想再挨鱼雷,就在右舷挨好了。” 两分钟以后,谢尔曼感到“老姑娘”勐然一扭,显然是舰体腹内发生了爆炸。他最初还以为是中了潜艇发射的鱼雷,经检查才知道,是一架发电机忘了关闭,以此惹祸。 在遭空袭时,舰底油舱曾受到鱼雷破坏,油雾从油管里漏出,结果被发电机爆出的火花给点着了。 船员们急忙进行扑火,但大火主要来自油舱,无法浇水,只能听任火势蔓延。 “列克星敦”最初还能保持编队队形,不久舰艏开始左右摆头,而且越来越厉害,最后对周围的其他舰只都造成了威胁。 弗莱彻向特混舰队下达命令:“编队离开‘列克星敦’,由它自己动吧。” 船员们还在尽一切努力进行抢救,然而到下午2点30分,舰体发生了更为严重的爆炸,舰体剧烈震动,一名军官在笔记本上写下“末日”两个字。 “列克星敦”的速度越来越慢,尤为严重的是,舰内还存放着一批炸弹和鱼雷,而舱内的温度早已超过了理论爆炸点,也就是说随时可能发生毁灭性大爆炸。 再也没有办法拯救“列克星敦”了。下午5点,谢尔曼接到了弃舰命令。 弗莱彻派来巡洋舰和驱逐舰,准备接走“列克星敦”上的倖存者。“列克星敦”的船员对自己的军舰有着很深的感情,有的人从1927年军舰下水时就在舰上服役,因此虽然知道在舰上多待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但没有人急着离开。 船员们在飞行甲板上井井有条地排着队,顺着绳子逐一滑下去,当轮到自己往下滑时,大家的表情仍是恋恋不捨,他们实在不愿离开这个行将沉没的好朋友。 谢尔曼最后一个离开,他在舰上转了一圈,看看是否还有活着的人留在上面。临走时,他又突然停下来,跑进作战舱,把他那顶镶金边的帽子给戴在了头上。 生死关头,还惦记什么帽子!谈及这件事,谢尔曼哈哈一笑:“听说战争结束后,就不会发这样的金边帽了。我想,还是得把最好的东西保留下来。” 来到舰艉,下面的人催他快点顺着绳子滑。谢尔曼却还有些犹豫,他慢吞吞地说:“现在我离开了军舰,要是大火灭了,那我不显得太愚蠢了吗?” 第78页 谢尔曼往下滑时,舰上再次发生爆炸,他被震得松开手掉进海里,最后这位戴金边帽子的舰长被小伙子们提着裤子捞上了摩托艇。 要把一个人从海里拽上来,这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不过谢尔曼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他笑着说:“我看把一位舰长弄到艇上,应该用更体面的办法。” 所有人都捨不得与“老姑娘”分别,但它的“生命”已不可挽回。 下午6点30分,大火终于点爆舰内的炸弹和鱼雷。“列克星敦”发生了最厉害的一次爆炸,巨大的火柱夹着浓烟直冲云霄,甲板上还来不及移走的整架飞机,以及大块的钢铁构件全都飞上了几十米高空,碎片溅落在周围几百米的海面上。 茫茫暮色中,这个情景不可谓不壮观,却深深刺痛着人们的心。船员们再也抑制不住,他们或号啕大哭,或默默流泪。 “列克星敦”没有立即沉没,甚至在它沉没之前,大火还得烧上几个小时,而这会给整支特混舰队带来危险,因为它在黑夜中就像是一个信号标志,日军潜艇或侦察机在一百海里之外,甚至更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他们将毫不费力地在地图上将特混舰队的位置标註出来。 弗莱彻下令击沉“列克星敦”,驱逐舰奉命向熊熊燃烧的军舰发射了四发鱼雷。 晚上8点,“列克星敦”消失在滚滚波涛之中。目睹这一情景,一位从舰上撤出的海军军官低声说:“它沉了,但它没有翻,它是昂着头下去的。亲爱的列克斯夫人(美国水兵对“列克星敦”的另一暱称),一位坚持到底的女人!” 当消息传到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原先的喜悦和乐观氛围一扫而空,大家心头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阴影。在经歷过高台跳水一般的心理逆转后,尼米兹实在忍受不了如此沉重的打击,眼泪夺眶而出。他在办公室的狭小空间里不断地来回走动着,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列克星敦’是不该丢的!” 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人会好受。觉察到幕僚们也全都垂头丧气,尼米兹急忙说:“请记住这一点,我们还不很清楚日军受损的情况,他们显然也付出了沉重代价,绝对不会称心如意。我可以肯定地说,敌人也受到了打击。” 尼米兹说这番话,不过是为了稳定军心。毕竟“翔鹤”只是被重创,要是击沉了还差不多。 值班军官依据日军广播电台的消息得知,“翔鹤”带伤向北逃窜,正在返回日本的途中。復仇心切的尼米兹立即命令:“马上派潜艇去追,只要发现目标,就把它彻底击沉!” 在浩瀚无际的太平洋上,一艘航母就像是森林中的落叶,若不能确定其准确方位,要找到它实在是比登天还难,但奉令出击的“海神”号潜艇仍竭尽所能,最后在日本四国岛以南海域,发现了“翔鹤”及其两艘护航驱逐舰。 可惜的是,潜艇的速度不及军舰,“海神”没能追上“翔鹤”,只得无功而返,返回时潜艇的所有燃料几乎都已耗光。 失去“列克星敦”,迫使弗莱彻放弃了继续进行夜战的打算,同时这也改变了尼米兹的决心。 尼米兹曾考虑让特混舰队继续留在珊瑚海,等哈尔西舰队到达后,可以继续寻找战机,但他后来想到,山本即将进攻中途岛,这个时候己方不能再有任何闪失,因此下令特混舰队立即后撤珍珠港。 要撤还不一定能撤得下来。美军的两艘航母,“列克星敦”沉了,“约克城”受了伤,“列克星敦”上的舰载机只有百分之二十被“约克城”所接收,实力已经大减。 高木虽然废掉了一艘“翔鹤”,但“瑞鹤”却完好无损,而且接收了“翔鹤”的大部分舰载机。战局现在明显变得对日军更有利,倘若高木对弗莱彻来个紧咬不放,特混舰队极可能面临被全歼的危险。可问题是,经过这场生死大战后,高木也已疲惫不堪,失去了原先嗷嗷叫的劲头。他率领舰队在索罗门群岛北部航行了一夜,越走越困,便决定停止第二次攻击,暂时脱离战场,跑到没人的角落去歇个脚,比如补充燃料,整修飞机什么的。 你问我有什么理由躺下来,“击沉两艘美国航母”,还要怎么样? 井上对高木汇报的战果深信不疑,觉得高木有如此成就,确实不好再去催他了。在日军轻型航母“祥凤”被击沉后,后藤编队和运输船队都同时失去了空中掩护,预定开往莫尔斯比港的运输船队不敢贸然前行,一直乖乖地停留在原地。 井上认为,高木编队保存下来的航空兵力有限,不足以掩护部队登陆,于是下令推迟莫尔斯比港的攻击作战,运输船队也全部返回出发地。 趁着高木手一松,弗莱彻率特混舰队撤出了危险海域。 井上、高木的小怯懦,激怒了联合舰队司令部,山本和幕僚们都大为恼火,他们的想法与前沿指挥官正好相反:既然已经击沉了两艘美国航母,你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一鼓作气,把美军的锅碗瓢盆全部砸烂? 井上解释是因为燃料不足,山本的一位幕僚说:“如果燃料用完了,就把一切可燃物通通投进锅炉里去……” 第79页 接到语气如此尖刻的命令,井上不敢怠慢,连忙拿起考勤表,让高木受累再出去跑上一圈。 1942年5月9日,高木二度南驶,寻找弗莱彻作战,可连续搜索了两天,都没找到特混舰队的影子。 自弗莱彻安全撤出后,尼米兹将计就计,按照他的部署,已赶到珊瑚海的哈尔西拉开阵势,“企业”和“大黄蜂”唿啦啦一字排开。 这招儿果然把高木给吓住了,他以为太平洋舰队的所有航母都到了南太平洋,急忙在5月10日晚退出原有区域,并转攻为守。 珊瑚海海战很难说谁胜谁败。在战术上,日军毫无疑问占优,他们击沉了一艘大型航母、一艘超大型油轮、一艘驱逐舰,但击沉舰船多,并不一定意味着战略上取得了胜利。 日本海军的两大作战行动,“南进”已遭挫败,“东进”亦受到很大影响。总之,这是一个力量对比即将发生重大变化的微妙时刻,尼米兹就要和他的对手摊牌了。 第七章 中途岛山雨欲来 早在尼米兹做学员的时候,美国海军在演习时就已经把日本作为潜在对手,这是因为当时日本已拥有世界上首屈一指的海军力量。 最能显示日本海军实力的,便是对马海战。海战胜利后,日本天皇专门在御宫花园举行露天晚会,除款待他的有功之臣外,还向战舰正停泊在东京湾的美国海军官兵发出了邀请书,尼米兹也在受邀之列。 就在这次宴会上,尼米兹见到了大名鼎鼎的东乡平八郎。在宴会临近结束时,尼米兹突发奇想,站起来邀请东乡入席一起喝酒。 一边是初出茅庐的水兵,一边是功成名就的大将,地位相差非常悬殊,尼米兹也做好了碰壁的心理准备,但出乎意料的是,东乡十分爽快,走过来与众人一一握手,并用流利的英语与他们进行了交谈。 东乡的平易近人让尼米兹大为折服。二十多年过去,尼米兹已成为大型巡洋舰的舰长,他坐着舰船再次抵达东京港。其时恰逢东乡去世,尼米兹特地上岸参加了在东乡家里举行的简单葬礼。 如果东乡活着,还能在海上与美军作战,尼米兹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与之一较高低,这是对名将和前辈表示尊重的最好方式。 换了山本五十六,其实也一样。倘若美日之间不是交战国,仍是友邦,他跟山本之间完全可以做到惺惺惜惺惺,好汉惜好汉,两人甚至可以坐一起切磋海战的谋略和战术,但现在不同,他必须绞尽脑汁,想尽一切办法去战胜对方。 ★用鱼叉叉小虾 早在4月份,尼米兹在研究地图之后,就初步判断山本可能会袭击中途岛。此后,莱顿和罗彻福特也做出了相似的估计,在他们向尼米兹提交的情报报告中,预测山本很可能会在5月28日全力进攻中途岛。 尼米兹并没有匆匆忙忙地对这份报告予以完全认可。和对待有关珊瑚海的情报一样,他始终保持着必要的谨慎和清醒。 事关重大,假如这是山本故意泄露的假情报,那不就中了他的圈套? 尼米兹说:“我得好好想想,不过我相信我知道的是实情。” 尼米兹做事的特点是,做什么事都会三思而后行,但一旦定下主意,便不再浪费时间去怀疑和犹豫。1942年5月2日,尼米兹飞往中途岛,此时珊瑚海海战即将开始,太平洋舰队司令亲临小岛,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尼米兹用一天时间,在中途岛指挥官香农、赛马德等人的陪同下,视察了岛上的全部防御工事。他全程对机密消息未提一字,只是在视察结束时,询问香农,要顶住日军大规模的水陆两栖进攻,前哨基地还需要些什么。 香农对此早有考虑。珍珠港事件发生之前,中途岛守军还不多,当时日本派来栖三郎前去华盛顿,途中受阻在中途岛等了三天。不能让这位日本特使看轻中途岛的实力啊,香农下令海军陆战队员排成一字长蛇阵,在路上缓慢行进。 当香农陪同来栖乘车经过时,香农便煞有介事地对来栖介绍说,陆战队员们正在进行例行的训练演习,而这只是他属下的一小部分官兵。 事实是,为了凑齐这支队伍,香农已经把岛上的所有活人都动员起来,连厨师和炊事兵都用上了。 难得尼米兹亲自视察中途岛,又主动提问,香农便毫不客气地提了一长串要求。 尼米兹听完后,加重语气问了一次:“如果我满足了你们需要的东西,你们能够守住中途岛,并打退敌人的进攻吗?” “能,长官。”香农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个状态好,尼米兹满意地笑了。他接着问负责航空兵的赛马德有哪些需求,然后一一记录下来。 回到珍珠港,尼米兹即刻予以落实。数千米的铁丝网、成千吨的水泥和弹药、几万只沙袋迅速运抵中途岛,兵员方面也做了补充,守备部队达到两千余人,一时间,这座小岛几乎要被集结的人和物给压沉了。 随储备物资、补充兵员一道到中途岛的,还有尼米兹给两位指挥官的一封亲笔信。 尼米兹到中途岛,不仅视察工事,对指挥官进行考察也是一项重要内容。结果是满意的,现在他可以直接开展行动了。 在信中,尼米兹通知香农、赛马德,他们的军衔已由中校直接提升为上校,同时尼米兹还和盘托出了日军要进攻中途岛的全部情报,包括要使用的战略、投入的兵力以及可能的进攻时间。 第80页 香农、赛马德读信后非常吃惊,但正如尼米兹所希望的那样,他俩并没有表现得惊慌失措。 中途岛由于处于前哨位置,驻军一直处于严密戒备状态。巡逻机每天拂晓都会向西面散开巡逻,地面的海军陆战队员则随时都戴着钢盔,拿着步枪,就算是吃饭和游泳时也不例外。到了晚上,除瞭望哨外,所有人员都藏身于地下室。 既然早就做好了功课,香农、赛马德也就不必做大幅度的改动,他们只需尽快做好最后准备,并把补充兵员编入各个战斗单位。 到这时候,尼米兹已确信山本的目标就是中途岛。当然,不是每个人做出的判断都和他一样,分歧最大的是英国,英国军方觉得联合舰队既不会顺着澳大利亚“南进”,也不会朝着中途岛“东进”,而是会“西进”,即再度进入印度洋。 事实上,“西进”曾是日本陆军提出来的一个计划,已经被其海军给否决了。 美国军方自身更是众说纷纭。马歇尔和美国陆军方面怀疑,联合舰队要袭击的是美国西海岸。麦克阿瑟则说,日军会恢復“南进”,继续进攻纽几内亚和所罗门。 每种意见都有它的道理,又都强调自己这边才是防御重点。比如,陆军就不愿意把陆基轰炸机全部拨给尼米兹使用,为的是防守西海岸。 即便是美国海军内部也不统一。尼米兹的顶头上司金格上将就认为,山本的目标应该是夏威夷的瓦胡岛,这一推断也得到了大多数前线指挥官的贊同。 就连尼米兹的一些幕僚都说,他们不相信山本会集结庞大的舰队去攻打中途岛,因为这样做无异于用鱼叉去叉小鱼小虾。 必须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尼米兹找来了罗彻福特:“你应该告诉我,日军打算干什么。” ★设个圈套让你钻 很多人对情报机构,并不如尼米兹那样重视和理解。中下层军官认为搞情报的喜欢一惊一乍,过度吹嘘所获情报的重要性,每当莱顿走进餐厅用餐时,同桌人都会起闹:“啊,莱顿来了,今天又有什么紧急情况了吧?” 海军部的某些高层人员则和尼米兹刚到珍珠港时一样,觉得情报工作既然未能阻止珍珠港事件的发生,似乎也就可有可无,他们对莱顿、罗彻福特这些人表现得很冷淡。 正是因为得不到充分信任,莱顿有时才不得不在报告敌舰数目时玩玩游戏。 只有尼米兹,他对夏威夷情报系统的态度是“非常合作,非常体谅”,知道这不是常人能插手的活儿,因此从不对莱顿、罗彻福特求全责备,他让两人放手干,就算偶有误差也无所谓,只要能拿出有价值的情报来就是硬道理。 到1942年四五月份,罗彻福特领导的“魔术队”已基本掌握了日本海军的最新密码。不过正如你能记录下一首歌词,却不一定能完全领会其中意蕴一样,破译密电内容还不是最后的终点。 一段时间以来,在日方的无线电通信中,不断出现一个字母代号:“af。”从电报的上下文来看,罗彻福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af”指的就是中途岛。 罗彻福特不仅在破译密码方面享有“魔术师”之誉,而且记忆力惊人,能够记住几个星期前日军电报的所有内容细节。他自己说,他的组织工作做得很差,档案工作也搞得不好,但他有别人比不上的一项本事,那就是把所有材料一点不漏地全部记在脑子里。 罗彻福特的脑子几乎就相当于一台计算机,他把记忆中的所有线索理了一下,得出一个结论,即日军通常都以a字起头的字母组合,来标註美军在中太平洋海区的部署。 日军轰炸机被派到中太平洋执行任务,经常接到通知,让他们避开来自“af”的空中搜索,据此推断,“af”只能是中途岛的密码代号。 这样推断似乎还不能让大家心服口服,当尼米兹要求拿出有力证据时,罗彻福特便和莱顿一起商量出了一个点子。 根据两个机灵鬼的建议,尼米兹通过海底电缆与中途岛方面取得了联繫,海底电缆不同于无线电通讯,不会受到静电干扰或被敌人侦听、破译,而行事如此秘密,却是因为尼米兹欲取故予。 1942年5月10日,中途岛奉命用明码电报向珍珠港拍发电文,谎称中途岛的淡水设施发生故障,岛上淡水短缺。 珍珠港方面也假模假式地立即回电,说有一艘供水船正前往该岛紧急供水。 这是一个圈套,等待日本人自己伸着脖子钻进去。两天后,夏威夷情报站成功地截获到一份日军密电,上面说“af”缺乏淡水,入侵部队要多带水。 真相大白,“af”正是中途岛的代号。“魔术队”喜出望外,他们以此为藤,继续摸瓜,一下子将联合舰队进攻中途岛的所有通信电文都破译了出来。 日军将“南进计划”命名为“mo行动计划”,将“东进计划”命名为“mi行动计划”。战事未开,尼米兹即掌握了“mi计划”的内容,包括兵力、数量、进攻路线以及大致的作战时间。 山本对此却还浑然不觉。不知道自己的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都已被对手看得清清楚楚。 未来的中途岛之战对山本来说,将是一场决定性战役,除了以攻为守外,他还希望能够诱出太平洋舰队,并通过决战将其一举歼灭。 第81页 山本曾向他的心腹部下吐露过,只要在中途岛消灭太平洋舰队,他就打算利用个人声望,劝说东条首相做出让步,并迫使美国走到谈判桌上来。到时,就像1905年的日俄战争那样,元气大伤的美国一定会自动自发地同意将其海外领土和势力范围出让给日本,太平洋战争就可以宣告结束。 如此大的胃口,似乎也只有山本才想得到,说得出,这非常符合他那“要么全赢,要么就输个精光”的赌徒性格。 赌徒的心理,赢了总是还想继续赢下去,只不过这一次,他将更接近于“输个精光”。 ★超级战列舰 渊田美津雄是偷袭珍珠港的飞行指挥官,也是第一个驾机轰炸珍珠港的人,可以说日军能偷袭成功,靠的就是渊田及其部队冲锋陷阵,但他也因此有一种强烈的受冷落之感。 在珍珠港事件中,有5艘袖珍潜艇也参与了攻击。袖珍潜艇又叫特种潜艇,每艘潜艇上只能乘坐2人,它实际上没有多少实战功能。袭击行动结束时,10名潜艇乘员中除1人晕厥被俘外,其余9人全部阵亡。 战后论功行赏,阵亡的9人被晋升两级,并且追赠军神称号。渊田部队死了55名飞行员,渊田要求授予同样的晋级,政府却不予批准,问为什么,回答是你们死的人太多了,封不起! 让渊田更感气愤的是,政府竟然把偷袭珍珠港的最大战绩——击沉“亚利桑那”战列舰归功于袖珍潜艇。渊田都快给气乐了,因为那天他明明看到“亚利桑那”的外侧还停靠着一艘油船,隔着油船,那小小的潜艇又是怎样把鱼雷射向战列舰去的呢? “亚利桑那”沉没,那是我们轰炸机干的! 死掉的飞行员如此被低估,对飞行队的士气是个不小的打击,有的飞行队长就一直在埋怨上面存心泼冷水,让人干活都提不起精神。 按道理,就算军令部不去向政府争取,作为联合舰队的一把手,平时“航空制胜”不离口的山本也得出头说上两句,但他似乎并没有为此做些什么。 飞行队是舰队和航母的骨干,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是楚霸王,也得靠这两只膀子来帮你举千斤鼎呢。山本对渊田曾有知遇之恩,也是他心目中的英雄人物,然而面对眼前的一幕,渊田实在难以掩饰自己的失望之情。 珍珠港事件及其之后的一系列胜利,确实让山本的身上发生了一些极其微妙的变化。在这之前,他在实力上处于相对劣势,所以敢于搏到底,他的那些战术思想,“航空制胜”“航空优先”“大战列舰无用”,一个比一个前卫,也让他站到了战术导新的最前沿。 可是在骨子里,山本其实和大多数海军高官一样,仍然视战列舰为舰队最重要,而不是航母。他说“大战列舰无用”,在某种程度上,是因为他的战列舰不如别人。等到偷袭珍珠港,日本海军的战列舰占了优势,把太平洋舰队的战列舰都给摆平了,山本的心态才跟着变了。 每个人都可能走向自己思想的反面,尽管山本不愿承认,或暂时还没觉察出来,但他已经为自己更换了旗舰,这就是刚刚下水不久的超级战列舰“大和”号。“大和”于1937年动工,前后四年之功才得以建造完成,无论在体量、排水量、速度还是火力上,都超过了以往的“威尔斯亲王”“亚利桑那”,就连德国人曾引以为豪的“俾斯麦”与之相比,也成为上不了台面的货色。 “大和”攻防兼备,你说攻,它的一发炮弹就有一吨半重,士兵可以在炮膛里爬进爬出。你说防,船舷钢甲厚度近半米,被称为是“永不沉没的大和”。 由此,虽然山本常把航母和航空兵挂在嘴里,但谁都能看得出,他对“大和”才真正满意。自从有了这艘超级大舰,山本就不再远行,出外打仗主要靠南云所指挥的航母特混舰队,日本人称之为机动部队。 但对山本的非议也由此而起:要么你就像尼米兹那样迁到陆地,以便掌握全局,要么就向你的偶像东乡平八郎学习,远赴重洋,亲临前线,在机动部队进行指挥,老是这样不紧不慢地蹲在家里,算怎么一回事呢? 不知道此类闲言碎语有没有飘进过山本的耳朵,人们看到的只是,山本把包括“大和”在内的七艘战列舰当棺材本儿一样,全部集结于日本濑户内海的柱岛锚地,直到中途岛作战之前,所有这些军舰都停泊在柱岛一动不动,似乎是天塌下来,都准备靠这七个“壮汉”给撑着。 时间长了,海军军官们干脆把联合舰队司令部也称作“柱岛”,一些舰载机的飞行员则以讽刺的口吻,把这些战列舰部队叫作“柱岛舰队”。 渊田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柱岛舰队’每天都在练习炮击,可我不知道他们的炮口打算朝向哪里。” 太平洋舰队的战列舰销声匿迹,那是被炸沉了,没办法;但“柱岛舰队”竟然也静止不动,那效果岂不跟被炸掉了一样? 有时渊田和他的那些飞行员甚至有一种错觉,以为山本是不是要发扬他的武士道精神,等尼米兹将珍珠港事件中受创的船只全部修復好,再摆好阵容对决?可看山本的样子,好像又没那么君子。 第82页 在渊田看来,应该把“柱岛舰队”与南云的机动部队合併起来,以航母担当主力,以战列舰进行支援,挥戈向东,那样的话,说不定早就把太平洋舰队给打得灰飞烟灭了。 当然,这事其实也不能全怪山本,他的“东进计划”老是批不下来,要让他在“西进”“南进”中就投入“柱岛舰队”,他又捨不得,觉得太过浪费。 等现在倒是能够“东进”了,但是不是晚了一点? ★耍无赖的演习 山本和他的幕僚们似乎觉得的确是晚了,而且不是晚一天,是起码晚了半个月! 正因为有这么一个草率的心态,相比于偷袭珍珠港,中途岛的战前准备显得异常忙乱和粗糙,组织策划者全都跟慌脚鸡似的,爱抠细节的好习惯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保密是重大战役开始之前的头等大事,比如偷袭珍珠港时的保密措施就极其严格,山本甚至把联合舰队的无线电密码整个换了一遍。 到中途岛战役之前,山本都被操心过密码,因为从5月1日起,日本海军高层便更改了密码本,决定启用新密码。可是,如何使用新密码,以及把更改后的密码本发下去,这些活儿都得有人做,此时联合舰队司令部的大大小小、老老少少忙得不可开交,谁也顾不上什么密码不密码,结果导致新密码本的使用日期一拖再拖,从5月1日一直推到了6月1日。 也就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日本海军百分之九十的重要密码电报遭到破译。虽然“魔术队”已经拿到破译日军密码的金钥匙,但如果他们及时换新密码,也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破译——新密码直到启用几个星期后,才被“魔术队”破译。 可嘆的是,日本海军的情报专家们一边被蒙在鼓里,一边还自得其乐,以为他们的密码仍处于绝对安全状态。 进攻中途岛的计划或许得到密电里去找,联合舰队将出海作战的意图却几乎是毫无秘密可言。海军基地的日军战舰出出入入,跟赶集似的,为航母运送备战物资的船只更是每天频繁来往于舰队与港口之间,一眼看过去,船上装的全是冬季服装和耐寒装备。 现在夏天还没到,傻子都知道他们要到哪里去了。一位海军军官到理髮馆刮鬍子,竟然有理髮师问他:“这回你们要出去打一个大仗,是吗?” 对比偷袭珍珠港时的谨慎和伪装,渊田感到十分困惑:小道消息竟然比公函来得还要快,这也太不像话了吧。 到了5月中旬,小道消息已经像长了腿一样不胫而走,就连夏威夷的檀香山大街上,都开始流传日本要攻打中途岛的消息,而这跟密码破译可毫无关系,完全都是口耳相传的结果。 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时,依靠吉川勐夫等间谍内线,几乎每一步安排,都能以确凿的第一手情报为依据,可到中途岛这里就瞎了。 珍珠港事件发生后,美国政府便在内部採取了严格的整肃措施,不仅吉川这样的人再无藏身之处,就连普通日侨也被发了火的美国人统一送进“军事区”关了起来,别说打探情报,人身自由都受到了限制。 夏威夷的美国报纸跟着机灵起来,再不刊登太平洋舰队来来往往的消息。日本情报部门一丝一毫有价值的情报都得不到,也始终未能破译出美国海军最高层所使用的密码,当然更不可能告诉联合舰队,敌方的军舰会在哪里出没,数量有多少。 除了没有情报作为依据外,中途岛作战方案本身也充满了想到哪儿做到哪儿的行事风格。中途岛战役的运送补给拟由第四舰队担任,联合舰队派军需去和舰队司令长官井上成美联繫,井上对第四舰队的运输能力尚存顾虑。本来双方可以有话好好说,但军需参谋根本没有耐心,当即就愤然离去,临走时还扔下一句硬邦邦的话:“既然不能依靠第四舰队,我们只好把这个任务交给陆基航空兵去完成。” 牛不喝水强按头,联合舰队一副强买强卖的样子,让人家运送补给是如此,调集兵力也是这样。南云的机动部队已在印度洋打了三个月,刚刚才返回日本国内不久,人困马乏,理应休整一段时间,可是山本不由分说,就把他们硬按进了“东进”的战车。 机动部队丢下耙儿又要弄扫帚,累得够呛。不过对于这一点,南云倒也没多大怨言。自从英国远东舰队覆灭之后,在印度洋海域,已经没有任何敌手可以跟日本的机动部队相抗衡,南云在那里就像是用大棒槌砸鸡蛋,这无疑更助长了他身上的那股子狂劲儿,以至于出门进门都是一副灌了黄汤的感觉,全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士兵是不是疲惫,方案是不是周全,作战会不会失败,这些全都被南云抛至脑后,他脑子里能想到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如同偷袭珍珠港时一样,把太平洋舰队打个稀巴烂。 照例,战前要举行图上演习,这是战役组织中极为重要的一环。参加演习的高级将领大多气壮如牛,尤其是机动部队的军官,全把自己当成了高大全的典范。南云的参谋长草鹿龙之介甚至扬言:“只要有机动部队打先锋,什么敌人也不在话下。” 当演习总裁判宇垣缠询问机动部队航母上的飞机全部出去空袭后,该如何保护航母群时,南云的首席幕僚源田实脱口而出:“铠袖一触!” 第83页 这是一种日本的说法,意思是无坚不摧,不用怕我们挨揍,只会是我们揍别人。 源田不仅号称机动部队乃至联合舰队的智多星,他还是偷袭珍珠港计划(即“z”计划)的起草者之一,被许多人看成是日本海军的希望,他都把话说到了如此地步,怎由得宇垣不激动? 宇垣的正式职务是联合舰队参谋长,头脑和口才都不错,也被称为是日本海军在战略方面的权威。这其实是一个和源田很相像的聪明人,但从山本、南云开始,到宇垣、源田,此时似乎都由聪明人变成了莽汉,一个个都表现得忘乎所以,大意轻敌。 身为演习总裁判,演习过程中只要“日军”遇到一点困难,宇垣就会毫不犹豫地动用手中的权力,让“日军”轻松过关。 尽管如此,令宇垣担心的场面还是在演习中出现了,并成为“日军”难以绕过的一道坎——机动部队空袭中途岛,岛上的陆基轰炸机不可能不反过来轰炸航母群。 如何确定舰群的受损程度,需要按照战场实情及双方的火力对比来判定,然而宇垣为此制订的规则非常无厘头:掷骰子! 掷就掷吧,裁判掷出来的结果是:日本航母中弹九次,有两艘航母被击沉。 骰子掷得不如意,宇垣不爽了,他立即宣布裁决无效,说怎么可能有九次中弹呢,不算!照我说的,三次中弹,两艘航母一沉一伤。 到了第二阶段图上演习,众人吃惊地发现,曾被宇垣判定为沉没的那艘航母居然又不声不响地从海底復活了,并且参加了新的战斗。 赖皮到这种程度,谁还玩得过你?于是“美军”很快便招架不住,“日军”一路得胜,连小挫折都没碰上过一次。 演习虽是假的,但它是对未来真实情况的模拟,最后搞成鬼不成鬼、贼不成贼的样子,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渊田如此评价这种几乎要笑掉大牙的荒唐演习:“真不知羞耻,就是脸皮最厚的飞行员见了,也一定会惊得目瞪口呆。” 参加演习的许多军官并不是都看不出问题,但没有人敢在会上公开提出来,都怕被说成是胆小畏缩。 有人小心翼翼地建议对计划做一些修改,并且希望能推迟作战,以便有更多时间进行准备,宇垣一律答覆:“办不到!” 对着真人不说假话,宇垣是真着急,恨不得第二天就跟着山本登上中途岛。他在日记中写道:“现在耽搁一天,将来要后悔一百天。” 在一片响亮的口号声中,四天的图上演习就这样草草结束了。会后才有一帮人叫嚷起来,而且叫得最凶的,正是会上胸脯拍得最响的机动部队。 ★可我们还是会打赢 在行动方案中,山本没有如渊田等人所期望的那样,将“柱岛舰队”与机动部队集中在一起,而是分割成四支,一支是主攻中途岛的机动部队,一支是山本亲率的主力,也就是“柱岛舰队”,另外两支,一支是近藤中将率领的中途岛攻略部队,一支是高须中将率领的阿留申警戒部队。 机动部队作为尖兵顶在前面,在它西面300海里才是“柱岛舰队”,其余部队离得更远,高须部队相距机动部队近1000海里。 进攻中途岛时,万一美国人突然出现,机动部队只能独自承受全部的正面压力,那三支部队什么忙也帮不上,而且机动部队所需的警戒和保障也得南云自己去解决。 源田起先大话连篇,胸脯拍到山响,但演习结束后,他心里也有些发毛,觉得自己的部队吃亏了,于是会后又拉扯着山本的幕僚讨说法。 让你说的时候你不说,现在不让说了,你背后瞎说,山本的幕僚没好气地甩了他一句:“联合舰队司令长官不能眼看着首都遭到袭扰。” 幕僚的意思是,山本这么做,是为了防备类似东京空袭那样的事发生——反正桩桩件件,领导都有考虑,你只要安心干好你的分内活儿就行了。 源田哑巴吃黄连,只好耷拉着脑袋回他的航母。他还自己安慰自己:我不是没提意见,提了,山本那边不答应,难道让我拿脑袋去撞南墙不成? 作战方案果然在机动部队内部引起了波澜。海军少佐村田重治在偷袭珍珠港时,曾带领鱼雷机攻击,因为他脾气不错,所以又有个绰号叫“菩萨”。 听到方案对机动部队不利,“菩萨”也按捺不住,大声说:“什么鬼行动,简直是胡闹!‘大和’号和其他战列舰离我们机动部队有300海里,作战时,那些大炮全都躲到航母屁股后头去,能顶什么用?” 全程指挥过空袭行动的渊田亦有同感:“要是那些战列舰在我们面前,大炮还能派上些用场,而且有助于机动部队的行动,可现在情况不是这样。我不禁要问,他们究竟想不想打仗?” 村田认为说来说去,还是南云、源田等人不够专业,如此重要的演习及其方案,怎么能锥子都扎不出一声,就任由别人处置呢?他嘟囔着说:“我们的司令长官(指南云)根本不中用,他只是个鱼雷手。” “赤城”号航母上驻有一个名期跟舰拍摄的摄影师,名叫牧岛贞一。他跟渊田、村田这些人都很熟,渊田平时留一撮小鬍子,一双眼睛总是死死地盯着别人看,所以牧岛背地里还给渊田起了个“希特勒”的绰号。 第84页 听到“菩萨”和“希特勒”的这段对话后,牧岛本能地感到,即将到来的中途岛战役确实存在着某种隐患。 可是机动部队长期以来“铠袖一触”式的优越感,还是让官兵们对这种问题选择了习惯性忽视。在村田不住嘴地抱怨时,他的领航员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也许你的顾虑是对的,可我们还是会打赢。” 领航员的话,果然让村田又感觉良好起来,他咧嘴一笑,对摄影师说要带对方坐鱼雷机在前线兜一圈,就像偷袭珍珠港时一样:“不过这回也许没那么好玩了,因为敌人可能不会出来。” 在机动部队的意识里,中途岛就是另一个珍珠港,对这座小岛,他们先前是不高兴打,要是高兴了,怕是连整座岛都能给端掉。 如果有战列舰部队的支援,最好;即使没有,凭机动部队的实力,也能独自击溃太平洋舰队。 这种盲目乐观在某水上飞行队中达到了极致。该队在一份电报中大言不惭地宣称,6月中旬以后,凡寄交他们队的邮件,收件地址上一律写“中途岛”。 从联合舰队司令部,再到参战的各支部队,都在一厢情愿地做着好梦,似乎中途岛就是他们蒸笼里的馒头,只怕冷了不好吃,绝对不存在吃得上吃不上的问题。 1942年5月5日,奉天皇命令,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向联合舰队发布了“大海令”,正式通过攻打中途岛的“mi行动计划”,这标志着日本海军史上最大的一次作战行动已部署就绪。接到命令后,联合舰队的官兵像触了电一样,大唿小叫,兴奋不已。 然而也就从这时开始,发生了一连串让山本心里直打哆嗦的事。 ★不祥预兆真是多 在联合舰队接到“大海令”的同一天,“日向”号战列舰在训练时发生意外事故,炮塔爆炸,造成70余人死伤。 仅隔两天,日本海军再遭当头棒喝,小航母“祥凤”被美军击沉。接下来的珊瑚海海战,表面上日本人占了上风,但在战略上损失很大,不仅没有达到攻占莫尔斯比港的预期目的,就连备战中途岛都因此受到了连累。 高木舰队的两艘航母,“翔鹤”负重伤,在返回日本途中就差一点翻掉,最后一瘸一拐好不容易才得以开入军港。该航母是太平洋舰队战争开始以来,日本海军损伤最重的大型舰船,一检查,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修復,这也就是说,它将不能参加中途岛作战。 几天后,高木舰队的旗舰“瑞鹤”入港。“瑞鹤”虽然船身没有受伤,可飞行人员损失了近一半,阵亡人员中排在第一位的是海军少佐高桥赫一。 在空袭珍珠港时,高桥担任俯冲轰炸机队的队长,此人作战风格冷静犀利,被封为“舰爆豪杰”,他与渊田、村田等人同属日本海军航空兵中的佼佼者。 日本海军并没有中断过对飞行员的培养,新飞行员可以不断补充,但新飞行员无论多么求战心切,多么悍不畏死,都不能完全替代这些技术娴熟、富有作战经验的沙场老兵,他们才真正称得上是日本海军的力量之本,因此,高桥及一批老飞行员的死,对日本海军造成了沉重打击。 另外,舰载机与航母之间还有一个配合问题。“瑞鹤”到港时,离机动部队出发只有一个星期,即便马上补充飞行员和飞机,也来不及对补充人员进行舰上训练,显然,“瑞鹤”也无法参战。 高木舰队原来就属机动部队编制,番号为第五航空母舰战队。它们的意外缺席,令机动部队陡然少了三分之一的空中攻击力,而在重大战役中,这一变故极可能决定最后的胜负。 “翔鹤”进港的当天,曾因未能追上“翔鹤”而抱憾的美军“海神”号潜艇给山本来了个下马威。这艘潜艇在日本九州外的海底潜行时,发现日军潜艇“伊-164”正在水面行驶,“海神”当即瞄准对方驾驶指挥塔开火,仅用一发鱼雷,便把毫无戒备的“伊-164”送上了天。 “伊-164”在联合舰队中属第五潜艇战队,根据“mi行动计划”,第五潜艇战队是组成日军潜艇警戒线的重要部分。“伊-164”恐怕自己都想不到,会在无意中成为中途岛战役的第一个倒霉蛋,并使他们的上司山本实实在在尝到了“开门黑”是什么滋味。 凡此种种,都给山本的心理蒙上了一层阴影。不过既然“大海令”已经颁布,就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何况从高木舰队的报告来看,太平洋舰队也被击沉两艘航母,实力应该被抵消得更多才是。 日本的舆论也很给军人们壮胆,一家报纸甚至吹嘘说,美国海军的主力舰队此刻正躺在太平洋底,美国有无能力再派舰队到太平洋来,都是大可怀疑的一件事。 1942年5月21日,日军中途岛参战部队在公海举行了为期两天的舰队演习,这是自太平洋战争以来日本海军规模最大的一次演习,也是他们在公海上举行的最后一次演习。 5月25日,上述部队返回柱岛锚地后,联合舰队又在“大和”上进行了最后一次沙盘演习,这标志着中途岛的战前准备已经全部就绪。 午餐时,趁着高兴劲儿,山本命令打开天皇御赐的米酒,举杯痛饮,然而当厨师端上菜餚时,他脸色忽然变了。 第85页 不是菜不好吃,是菜名太晦气。这道菜叫“加酱烧鲫鱼”,“加酱烧”在日语中的发音跟“失败”相同。 就算不烧“庆功鲫鱼”,来道“鼓劲鲫鱼”也好啊,偏偏是“失败鲫鱼”!可这又怪不得厨师,毕竟人家也不是故意的,谁知道你们这帮打仗的如今这么讲究? 说到底,是山本并未能真正摆脱心底的那道阴影,否则他又何至于如此迷信? 酒在肚里,事在心头,既然撞上了晦气,不冲下喜是不行了。山本将机动部队的起锚日定于5月27日,这是日本的海军节,也是对马海战的周年纪念日。 对马海战是山本从军后参与的第一仗。在那一仗中,他的左手被炸掉了两根手指,如果他当时被炸掉三根手指,按照有关规定,他就将作为伤残人士退出海军。 保留一根手指,就让山本在三十多年后接了前辈东乡的班,在日本人看来,这岂非天命?山本自己也做如此之想,他之所以选择这一天起锚,就是希望中途岛之战能成为第二场对马海战。 1942年5月27日,南云率机动部队第一个起锚出发。5月29日,近藤部队、高须部队、山本舰队也先后启程。 然而不祥之兆似乎仍在继续。就在联合舰队出发前的一个晚上,山本的好朋友、一名海军战队司令官做了个梦,梦见他在为竣工的船舶举行下水仪式,结果滑轨上的船突然就翻了。不用说,这梦做得简直比“失败鲫鱼”还要让人难受。 这名司令官没敢把自己的梦讲给山本听,但山本的心其实已经在摇晃个不停。出发前,他给情人写了封信:“说心里话,对这次出征作战,我并没有寄予多大的期望。道路崎岖坎坷,已到顶点。” 山本的私生活应了一句中国俗语,叫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不过也正是在情人面前,这位“日本战神”才肯摘下面具,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 当然,这些大多是事后才翻出来的零碎。战前如果让看客们下注,没有几个人会预测日本输,事情明摆着,山本在中途岛战役中投入了总计200余艘舰艇,几乎包括了联合舰队的所有船只,其中仅航母就有8艘,战列舰17艘,其舰艇数量之多,弹药之充足,火力之兇勐,都是前所未有的。 如此神话一般的舰队,别说偷袭珍珠港时不能相比,就算放在世界海战史上,也堪称奇观。 一名日军军官说他在前往中途岛途中,满脑子都是珍珠港和印度洋作战中的胜利,至于中途岛,他的看法始终是:“战争很简单,我们能打赢,攻下中途岛易如反掌。” ★全力防卫中途岛 中途岛也已完成最后的防卫部署。 在距离中途岛100海里、150海里和200海里的地方,分别设置了三条弧形潜艇巡逻线,鱼雷快艇不分昼夜地在沿海区域进行巡逻。 岛上更是枪炮林立,每个阵地都武装到了牙齿,有些甚至装备有汽油手雷。除了海滩和周围海域密布地雷、水雷外,不管走到哪里,都有密密匝匝的有刺铁丝网。 铁丝网是陆战队指挥官香农的最爱。他参加过一战,坚信带刺的铁丝网十分有效,所以像种仙人掌一样,将铁丝网设置得到处都是。 盯舰艇的、打坦克的、射步兵的,锅碗瓢盆,样样俱全。中途岛不过是一座不足5平方公里的小岛,还没有联合舰队甲板面积的总和大,守备加强到这种程度,还要咋的? 海陆守备已经是无懈可击,只剩下空中。尼米兹向中途岛派驻了一个高炮连,岛上部署有4门37毫米口径的高炮。 4门高炮说多不多,一位高射炮手认为香农光知道设置铁丝网,不注意空中防卫,所以他愤怒地叫喊:“铁丝网,铁丝网,天哪,这老头儿以为铁丝网就能挡住敌人的飞机?” 铁丝网不能挡住飞机,可高射炮也有弊病。这些高炮必须安放在沙丘高处才能起到防空的最大效果,而当日军登陆时,它又必须改用平射的方式才能保护自己,这个时候,炮手的位置都要高出炮管许多,其身影轮廓直接映在天幕上,就好像射击场上的活靶子,有多少得被人家打死多少。 何况,就算高炮火力再密集,也不能遮住整个天空,要是日军飞机从死角袭击,或者干脆从炮兵射程以外的高空投弹,那可就够岛上受的了。 这正是香农格外担心之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同样也注意到了,尼米兹的幕僚们研究后认为,中途岛防守的关键还是先发制人,即在敌军攻击距离之外,就抢先出动陆基轰炸机进行轰炸。 中途岛原有52架战机,看起来数量不少,但大多陈旧落后,很多飞机连蒙皮都腐蚀了,只能用当地医院的黑色医疗胶布缠一缠,不注意还以为那是特殊迷彩或辨识标志呢。 于是尼米兹向中途岛增援了一批飞机,但这些增援的飞机其实大多也是从航母上淘汰下来的老式机,机型都跟岛上原有飞机一样,只是外表光洁点,不用缠胶布而已。与此同时,临时集结的飞行员来自陆军、海军、海军陆战队等各个兵种,还不习惯于协同作战。 尼米兹很清楚中途岛航空队的条件,他虽然同意採用“先发制人”的方案,但并不指望陆基航空兵们能取得多大的战果——我对你们的要求不高,能轰炸日军航母,阻住对方不断发动的进攻,便是大功一件。 第86页 在中途岛航空队背后,将由我们的航母舰载机上场挑大樑!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美日海军没有两样,都视战列舰为海上皇后,航母所充当的角色,不过是些侦察船或战斗舰艇的辅助船而已。之后日本的山本五十六,美国的尼米兹,通过实战对此进行了颠覆性的革命。 山本当过航空兵,能成为海军航空力量的倡导者,或许不难理解。尼米兹并非飞行员出身,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他倒真要感谢珍珠港事件,由于战列舰被击沉或击伤,在珍珠港事件后的六个月时间里,他只能依靠也必须依靠航母作战。 没想到,打着打着就打出了感觉,没有战列舰,单单依靠航母,反而被尼米兹挣出了一份功名,闯出了一片天地。 在战术革命的道路上,专业出身的山本开始一马当先,但跑到中途,他逐渐向另一条道路滑去,正如日军飞行员们私下所嘀咕的,联合舰队并没有完全把航空兵当作自己的海上兄弟。 尼米兹则在此时显示出了非同一般的见识和魄力。当他发现倚重航母不是窄巷,而是光明大道之后,便咬定青山不放松,再无任何犹豫和彷徨。 当时包括“宾夕法尼亚”等战列舰已恢復了战斗力,但美军这些战列舰的航速缓慢,不能与快速的航母部队一起行动,除此之外,还要拨出许多航空兵来为战列舰保驾。尼米兹怎么算都觉得划不来。 正好马歇尔等人仍然疑心日本会袭击美国西海岸,乃至于对美国发动东京空袭式的袭击,尼米兹便推水推舟,将一众老战列舰派去西海岸驻守。 尼米兹故意将这些过时货搁在了一边,顺便省去了派航空兵护卫战列舰的环节,他必须把有限的资源尽可能集中到最需要的地方,也就是全部投入到中途岛战场上去。 现在尼米兹急切地等待着哈尔西舰队停靠珍珠港。哈尔西舰队是尼米兹计划用于中途岛的两大主力之一,在珊瑚海吓退高木后,哈尔西便急忙返回珍珠港待命。 战将之中,尼米兹还是对哈尔西最为信赖,他准备等哈尔西一到,便将中途岛之战的指挥权交给这位美国最有名的航母指挥官。 可是意外发生了。 ★大将因病离战场 突袭马绍尔群岛后,不知哪个想像力贫乏的参谋出了个馊主意,将哈尔西舰队编为第13特混舰队,并授予其“13日远程袭击”任务。 “13”在西方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数字,更何况还是“双13”,没有哪个神志清醒的水手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启程。哈尔西听说后非常生气,立即派参谋长去太平洋舰队司令部进行抗议,司令部发现部署确实欠妥,赶紧予以更正,将哈尔西舰队重新编为第16特混舰队,并将他们的出港日期提前了一天。 经常需要出海远航的人都是迷信的,山本如此,哈尔西亦然。尽管改了番号,哈尔西此后还是遇到了一系列倒霉事:几次袭击都雷声大雨点小,战果不尽如人意,好不容易碰到珊瑚海海战,又没能赶上参加战斗。 只剩下东京空袭还能拿来讲讲,可对哈尔西来说也不是件完美无缺的乐事,因为最后把炸弹抛到日本本土的,是陆军轰炸机,而不是他哈尔西的舰载机。 哈尔西不知道,以上这些还不算倒霉的极致。 早在空袭东京时,哈尔西全身就起了皮疹,身上奇痒难忍,所有建议的疗法他都一一试过,无一奏效,等到他率舰队返回珍珠港时,实在是没法再坚持了,只好到医院进行检查。 医生检查后将其确诊为“全身性皮炎”,病因初步估计为,精神高度紧张加上热带阳光照射所致,必须马上住院治疗,再也不能耽搁。 哈尔西拖着病体,坚持在住院前先见一见尼米兹。 当尼米兹见到哈尔西时,他一眼就看出医生提出的住院要求是合理的——哈尔西整个人已经变了形,不仅眼圈发黑,而且十分消瘦,连身上的军服都显得空空荡荡。 也难怪,6个月了,除了短暂的泊港外,这位大将一直人不解甲,马不卸鞍,在舰船上进行指挥,如此辛劳,即便铁人也得垮掉。 哈尔西积劳成疾,再不能继续领兵打仗,这让尼米兹的心凉了半截。尽管有人怀疑弗莱彻在珊瑚海海战中指挥不力,尼米兹也只能决定让他继续担任总指挥。 第16特混舰队还缺少一个指挥官,尼米兹请哈尔西举荐替代者,哈尔西推荐了斯普鲁恩斯。 斯普鲁恩斯此前担任巡洋舰队司令,名气虽不大,但尼米兹对他印象不错,如今又有哈尔西的鼎力推荐,当即对其委用。 哈尔西就这样暂别了他心爱的战场,他把这次被迫放弃指挥作战看成是“一生中最痛苦的失望”,此后他便全身涂满药膏,乘着船到美国本土接受特别治疗。 弗莱彻的第17特混舰队迟一天到达珍珠港,之所以迟到,自然与“约克城”号的受伤有关。 未来的中途岛之战,必然也会像珊瑚海海战一样,是航母与航母的对决。太平洋舰队原有5艘航母,除了第16特混舰队的“企业”“大黄蜂”外,第17特混舰队已经损失了“列克星敦”,“约克城”则千疮百孔,必须进行修理。 曾在美国西海岸进行大修的“萨拉托加”倒是已经修復,但又远在南美,难以如期抵达中太平洋参战。 第87页 巧媳妇也做不出没米的粥,面临只有2艘航母可以参战的窘境,尼米兹急得跳脚,他甚至不惜放下老大哥的面子,将借条打到英国海军部,希望可以借艘航母用用。 英国人的答覆彬彬有礼,同时无价可还:“一艘也不能借,我们本身也需要保卫大英帝国的安全。” 这是最让尼米兹伤脑筋的阶段,他不是一个容易紧张的人,但在中途岛战役之前的那几天,他一下子就失眠了,眼睛熬得通红。 唯一的希望,只能寄托在“约克城”上面。除了主机没有损坏外,“约克城”遍体鳞伤,有人预计要三个月才能修好,弗莱彻相对乐观一些,不过也说起码得耗时两周,已经无法赶上即将到来的战斗。 尼米兹当过海军工程人员,在军舰修复方面并不外行。未见到“约克城”之前,他根据电报上的描述,就判断修復不需要三个月,但会不会花费两周,得看实际情况了再说。 1942年5月27日,日军机动部队的起锚日,也是“约克城”返回珍珠港的日子。尼米兹登上“约克城”,亲自对舰身进行检查。 “约克城”的推进器、升降机都是好的,木制飞行甲板已在返航途中修復。被炸弹穿了窟窿的舱体需要修补一下,其他的只是难看一些,并不影响作战和安全,特殊时期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尼米兹以行家的眼光判断,这样处理应该不需要两周,几天就可以了。他转身向维修部门下达命令:“想尽一切办法,限定三天内修好!” 维修部门马上行动。不到一个小时,焊接工具、钢板以及其他材料就都集中到了船坞,大批机修工蜂拥而至,舰上的缆绳尚未系好,舰面就响起了一片叮叮噹噹的敲打之声。 整个珍珠港都被紧急动员起来,无论机修工还是船员,全都投入到争分夺秒的抢修工作中来,甚至尼米兹有时也穿着齐腰的长裤靴在船坞里进行现场指挥。 功夫不负有心人,奇蹟诞生了,仅仅用了两天多一点时间,“约克城”便神奇康復。当然并没有完全好透,比如速度已大大降低,只及原来的一半,但尼米兹的要求不高,能航行、能够起降飞机就ok。 尼米兹松了口气,三艘航母参战虽然仍嫌不足,但大家已竭尽所能,再也无法凑出哪怕是半艘来了。 他召来罗彻福特,询问联合舰队进攻中途岛的确切日期,然而罗彻福特却回答不出。 ★大家都想当英雄 这并不是夏威夷情报站出了什么岔子,而是联合舰队终于更换了战时密码,破译人员需要几个星期才能将新密码破译出来。 确切的不知道,罗彻福特所掌握的只是大概日子。他估计联合舰队将在6月上旬进攻中途岛。 于是尼米兹又召见莱顿,让他来提供答案。 莱顿和罗彻福特一样,肚子里的情报资料多得几乎要鼓出来,不过罗彻福特只负责破译,莱顿还负责分析,从山本及联合舰队的角度。 一开始,莱顿也显得有些为难:“我现在很难谈得具体。” “我要你具体地谈。”尼米兹的语气不容置疑,在这一刻,他完全把对方当成了山本的化身,他需要从“山本”嘴里了解至关重要的信息。 莱顿鼓足了勇气,开始侃侃而谈。这回轮到尼米兹吃惊了,莱顿不仅说出了日军机动部队进攻中途岛的日期,而且精确到了几点钟和所处方位。 莱顿并非信口开河,他已经连续三个月通宵达旦地查阅各种情报资料,并仔细研究了太平洋近期的风向、气象和洋流情况。 尼米兹吃惊归吃惊,但他用人不疑,全盘接受了莱顿的观点,并据此勾勒出中途岛的作战方案。 当尼米兹根据情报调兵遣将的时候,山本对此还一无所知,联合舰队正在他的指挥下浩浩荡荡地向中途岛开去。 这是日本海军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远征,看着眼前乘风破浪的威勐气势,山本又来了他那唯我独尊的劲头:这么庞大的舰队,谁能挡我? 最初好像还真是这样,连大海似乎都屏住了唿吸,太平洋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显现出死一般的沉静,一些日军指挥官甚至害怕因为环境太过安逸,导致士兵们的反应变迟钝,为此他们想出了一起唱歌、做徒手操这样的办法。 不过到出海的第二天,情况就有些不对了。天气骤然间变坏,海上波涛汹涌,太平洋终于露出了它的真面目。 南云的“赤城”号上乱成一团。渊田突发急性阑尾炎,不得不在船上动手术,手术之后自然不能再担任飞行队长了。渊田是空袭珍珠港的指挥者,对联合舰队来说,相当于一个标志,全舰的人都因此变得阴郁不快起来,村田烦恼地说:“渊田中佐不能参加战斗,这恐怕会大大影响飞行员们的士气。” 祸不单行,没过几天,南云的幕僚源田又得了肺炎,高烧不断,只能卧床休息,与此同时,山本也经常感到肚子疼,就像是被大海颠坏了一样。 1942年5月30日,当联合舰队经过中部太平洋时,天气变得更加恶劣。秒速18米的大风捲起巨浪,令舰船航行极其困难。 比惊涛骇浪更令山本不安的,是他尚不清楚太平洋舰队的所在位置,而他发动中途岛战役的目的,不光是扩大国防圈,更重要的还是要诱歼太平洋舰队。 第88页 就在这天白天,“大和”号无线电兵截听到了美军潜艇发往中途岛的一份紧急密电,内容很长。因为无法破解密码,不知道上面讲的是什么,不过从篇幅和紧急这一级别来看,应该是在报告日军大举进攻的情况。 山本的幕僚们对此不惊反喜,我们不就是想诱太平洋舰队出来吗,还怕他们发觉? 这帮小子完全把中途岛战役当成了狩猎之旅,以为从隐蔽处飞起的美国鸟越多,他们即将获取的猎物也就越多。但山本还是更想知道太平洋舰队的动向,这样他瞄准时将更容易有的放矢。 山本为此设计了一个侦察计划,代号为“k号作战”,即派两架水上飞机到夏威夷上空进行侦察,以便弄清珍珠港内还有多少兵力。要直飞夏威夷,飞机没这么多油量,中途必须由加油潜艇对飞机进行加油。可当潜艇驶至预定地点时,却发现那里已停了两艘美舰。 眼巴巴地希望美舰熘达一会儿就走,未曾想美舰根本就没走的意思,随后又开来两架美军水上飞机——原来他们把日军那个预定地点作为了己方的水上基地。 “k号作战”泡了汤。弄不清珍珠港的虚实,山本就无从知道太平洋舰队究竟有没有被诱出来,这样心里始终没着落啊。 山本于是再出一招,决定在1942年6月2日之前,在夏威夷和中途岛之间拉起三道潜艇警戒线,以监视太平洋舰队的动向。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从珍珠港出发的两支特混舰队早已通过这条警戒线,神不知鬼不觉地驶往中途岛。 美国“企业”号飞行员在日志中写道:“飞机和潜艇的侦察表明,日本人正按计划逼近,希望真的能迎战他们,好好打一仗。大家都渴望当英雄,我想会有这个机会的。” 这时的中途岛守军也正严阵以待,期待着那个当英雄的机会。 ★小伙子撞大运 中途岛的两位指挥官,香农指挥海军陆战队,赛马德管航空兵,但在人员和物资不断涌入的情况下,他还需要负责后勤及岛上设施,忙得分身乏术。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决定派拉姆齐中校到中途岛,协助赛马德指挥航空队。 拉姆齐毕业于美国海军学院,该学院多年前曾举行过一次演习,其假想背景就是日军企图占领中途岛。拉姆齐参加过这次演习,上手快,能节约许多时间。 拉姆齐在太平洋舰队的多个航母上做过飞行员,他不仅精通水上飞机,而且会驾驶陆上飞机,更重要的是,他还协调过陆上飞机的空中巡逻,熟悉海陆两军种的活动,后面这一点,正是中途岛航空队所需要的。 从1942年5月30日起,拉姆齐开始在中途岛实行空中搜索。在搜索中,中途岛航空队与日军发生了开战以来的第一次交火。 当天早晨,两架pby(双引擎水陆两用)“卡特琳娜”式巡逻机与威克岛的两架日本陆基轰炸机遭遇。“卡特琳娜”体大笨重,是二战时期最慢的飞机之一,有“最鸡肋机种”之称,交战中两架飞机都被打得满身是洞,差点就回不了岛了。 此时中途岛已部署有b-17“飞行堡垒”轰炸机,既然“卡特琳娜”如此不经打,“飞行堡垒”便加入了巡逻搜索队伍。 “飞行堡垒”的油耗很大,偏偏岛上的汽油库又正好出事故,发生爆炸,导致整个油库储量的一半付之一炬。 听到中途岛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后,尼米兹异常担心,他说:“时间越来越紧迫,中途岛很需要那些油。” 因为情况紧急,尼米兹便临时租了一艘货船,以便将最后一批桶装航空汽油火速运往中途岛。 未料,你急人不急。货船上的人觉悟不高,当货轮抵达中途岛时,正好是星期天,船员便耍起态度,说法定休假日他们是不卸货的,要卸得等到星期一——实在要卸也行,那就必须额外支付加班工资。 中途岛守军无权决定是否能给船员多开工资,又不可能为这点小事就打电话或发电报给尼米兹。 你们不是眼皮子浅吗?得,这就让你们见见世面。守军急中生智,恐吓这些船员,说你们到底卸不卸,不卸,日本人马上就打过来了,船上堆着这么多汽油,那可都是一包包炸药啊,只需一个火星飞过来,轰,船上的人全得变成烧煳的肉饼,你们还能再看到星期一的太阳? 这话一撂下,船员们被吓得面无人色,立即动手把货物和汽油卸完,然后匆匆忙忙地就跑掉了巡逻很危险,但不能不巡逻,而且“卡特琳娜”仍是主力哨兵。这个“最鸡肋机种”之所以还不能弃之,缘于它还有优点,其中之一便是续航能力超强,能飞得够远够长。 1942年6月3日,又一组“卡特琳娜”出发了,其中有一个叫里德的小伙子,他飞了6个小时,已到达巡逻区的尽头,仍然没有看到日舰的影子。 里德最初也怕碰到日机,“卡特琳娜”在打架方面属于幼儿园的小朋友水平,碰到谁都得被欺负,中途岛航空队前后已有4架“卡特琳娜”被打成重伤,他可不希望自己的座机成为第5架。 不过事有凑巧,前一天晚上,中途岛新到了几架“飞行堡垒”,飞行员炫耀他们的爆破弹威力无穷,并且拍着胸脯说,只要用上一发,准保能立刻让日机开花。 第89页 里德等人正愁打不过日机呢,一听这么神,于是马上凑过来,用“交换或借用”的方式,弄到了6发爆破弹。 有了爆破弹,人的心眼便活络了许多。里德算了一下,如果再向外飞出20~40分钟,油料还绰绰有余,到时就算碰上日机也不怕,说不定还真能发现日军舰队呢。 飞了20分钟,依旧一无所获。里德失望了,他开始转弯,准备进入返回中途岛的航线。 就在这时,他发现地平线上有几个小点。开始还以为是风挡玻璃上的污点,没顾得上去理会,过了一会儿,他勐然醒悟过来,对副驾驶员喊道:“啊,上帝!地平线上的那不是敌舰吗?我想我们是交上好运了。” 几分钟后,里德紧急拍发了两个字的电报:“主力。” 接报后,拉姆齐急忙通知赛马德,两人都异常兴奋。在这之前,也有飞行员发现了敌情,但就数里德的报告最具价值,日军主力舰队啊,要钓就要钓这样的大鱼。 赛马德需要知道大鱼的详情,他命令里德继续观察。里德随后发报,说有6艘大型舰只,呈纵列行驶。 赛马德、拉姆齐收到电报后,鼻子都差点气歪了,6艘,你难道只会数数?报舰种啊! 要认清舰种,就非得降低高度。里德猜想日军舰队一定有战斗机护航,这一带没有云层保护,如果面前突然跳出一架“零”式,就算有再多爆破弹,“卡特琳娜”也只有白给的份儿。 小伙子很聪明,他想到了个主意。 ★争先恐后炸“主力” 里德与日军舰队捉起了迷藏,他转了个圈,跑到了舰队后面,并且尽量贴近水面飞行。 日军舰队只会集中精力注意前面有无巡逻机,很少有人会留心身后还有盯梢的,里德通过仔细观察,确认舰队中主要包括了战列舰、小航母、水上飞机航母、巡洋舰、驱逐舰等各舰种。 观察结束,里德才意识到自己已在中途岛以西约750海里处,距日本比这些日舰还近。离原定的返回时间,已过去两个半小时,也就是说飞机已连续跟踪敌人达两个半小时。 此时,燃料竟然仍够飞回中途岛(当然是刚刚够),抵达时油箱里的油料已经用得一滴不剩。 实际上,里德所观察到的,并非机动部队或山本舰队,而是走在最前面的运输舰队,只是因为声势浩大,使他产生了“主力”的错觉。运输舰队中也没有战列舰,只有重巡洋舰,这两个舰种都很大,飞行员误认是正常的。 赛马德、拉姆齐从里德的报告中看出,确实是大鱼来了,于是立即决定出手。他们一边向尼米兹报告,一边下令斯威尼轰炸机群向“日军主力”出击。 这是拉姆齐所能派出的“经验最丰富的轰炸机群”,可这个“最丰富”其实已经注了不知多少水。 到中途岛开战前,中途岛的飞机勐增至120架,如果说因为有“飞行堡垒”等加盟,新增的飞机还能勉强凑合,飞行员就明显不行了,很多人刚刚从飞行学校毕业,毕业后飞行时间不足4小时,连鱼雷都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在匆忙练习起飞降落后,这些小伙子便进行了首飞——从珍珠港飞中途岛,途中由于没有人能将飞机罗盘校对正确,导致大家跟没头苍蝇一样瞎飞,若不是有一架老飞行员驾驶的“卡特琳娜”在旁陪同领航,他们都不知会钻到哪个窟窿里去了。 即便到了中途岛,一群菜鸟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来干什么,有人还以为岛上要举办高级训练班,而自己就是那个荣幸的学员。 上岛的第一天,进行短距离轰炸训练。就在当天,菜鸟们在训练中毫不犹豫地摔掉了两架飞机,幸亏人还没事,而他们的第一位伤员也不是出自报销的飞机,而是被岛上的信天翁给咬伤了脚拇指! 斯威尼轰炸机群里的飞行员,不在这些菜鸟之列,所以拉姆齐将其称为“经验最丰富”,但其实包括斯威尼上校在内,他们中间也没有一个人打过仗。另外,除斯威尼是正牌西点军校毕业生外,其他官兵全是珍珠港事件后的临时徵召人员。比如斯威尼的副驾驶战前是货车司机,领航员战前是木材商。 不过这些飞行员好就好在士气旺盛,斗志昂扬,接到作战命令后,他们恨不得马上冲出去,把日本人的牛黄狗宝先给掏出来再说。 在飞行3个半小时后,斯威尼首先找到了日军运输舰队。对方也同时看到了这架美军大型战机,负责护卫舰队的“神通”号轻巡洋舰立即开火,斯威尼一拉操纵杆,飞机陡然上升,脱离了高炮射程。 “神通”刚停火,斯威尼带着机群的其余飞机又杀了回来,“神通”再射击,飞机再消失,循环往復。 开巡逻机的里德以为既是“主力”,日军舰队必有战斗机护航,其实这支运输舰队并无空中掩护。飞机来去自由,巡洋舰对此毫无办法,舰上的日军更是被这种游击战术搞得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斯威尼在寻找最佳的轰炸时机。随着暮色降临,时机到了,斯威尼机群的9架b-17轰炸机从运输舰队的右后方扑了上去。天幕中清晰地显示出“飞行堡垒”的优美轮廓,犹如在跳一曲空中华尔兹。 第90页 斯威尼将飞机分成三组,分别从八千、一万、一万二千英尺高度实施攻击。随后,他驾驶飞机进入轰炸航路,并用无线电通知其他飞机:“我要在八千英尺投弹,你们跟着我。” 日本运输舰队意识到对方要给脸色瞧了,所有驱逐舰都拼命朝天空射击。剎那间,大炮轰鸣,炸弹唿啸,海面的水柱被打得嗖嗖蹿起,又哗啦哗啦落下。 几分钟后,喧闹停止,海战结束。 由于机群的攻击距离太远,每架“飞行堡垒”上只能装4发600磅的炸弹,空出来的炸弹舱里必须装满汽油,所以轰炸时间不长。回到家后,飞行员们凭记忆回顾战果,有人认为炸弹命中了一艘运输船并导致其燃烧,还有人说炸中了一艘战列舰或者是重巡洋舰。斯威尼在飞到离战场30海里外时回头看了一眼,确信至少有两艘日舰被打惨了:“那两条船都离开了纵队,好像动弹不得,船上冒着许多菌状的大黑烟团。” 拉姆齐综合了飞行员的讲法,在给尼米兹的正式报告中表明:“共有两发炸弹命中敌舰,一发命中一艘战列舰,一发命中一艘运输船。” 这已经是保守的数据,为的是尽量客观准确,然而事实还是给大家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养精蓄锐钓“大鱼” 轰炸结束后,日本人对船队进行检查,除了一艘货轮被炸弹碎片碰了一下外,其余没有丝毫损失。 当时中途岛守军却对此一无所知——或许不知道还是件好事,因为感觉打了个胜仗,官兵们作战的积极性更加高涨,上过场的想再立新功,没上场的则跃跃欲试。 听说日军舰队无战机护航,赛马德和拉姆齐忽然来了灵感:何不让“卡特琳娜”也去领它几枚军功章? 这个主意乍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卡特琳娜”速度慢,不经打不说,飞机上还没有鱼雷挂架,同时驾驶这一机种的飞行员也从未接受过投放鱼雷训练。 不管它,先试试再说。 志愿者组成四个袭击机组,他们用一种很特别的机械方法,在机翼下部挂上鱼雷,然后隆隆升入夜空。 不久,飞机就遇上了坏天气,一开始天黑得如同置身于煤窑,到后来就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飞行员们能够在黑夜中接近和寻找到目标,靠的是雷达。 二战初期,雷达在日本人眼中还是一种颇为神秘的新式武器,但许多美军军舰、潜艇和飞机上都开始进行装备。依赖雷达的指引,袭击机组重新咬住了运输舰队。 这时天已放晴,运输舰队前番有惊无险,心理已经放松下来,正像企鹅一样大摇大摆地朝前继续航行,哪里能想到又会来一群投放鱼雷的。 施放鱼雷无法像高空扔炸弹那么潇洒,为了寻找最好的投弹位置,飞行员必须把飞机降到100英尺高度,这样投弹时就很容易受伤,有一架“卡特琳娜”的机头便因此被打了好几个洞,机身、机翼包括机尾都伤痕累累。 与上次一样,众人扔完就走,同样没看清战果到底如何。 运输舰队的实际损失是,“曙丸”号油船被击中,死伤了二十多人,并因速度下降而暂时掉队。不过这点轻微伤势实在不值一提,没多久,“曙丸”就赶上了舰队,仍然能保持编队航行。 继两番出击后,又有一个巡逻机中队长请战,要求让他率更多的“卡特琳娜”前去攻击,以进一步阻止日本舰队向中途岛进发。 他的请求遭到赛马德的否决,原因是赛马德已从尼米兹那里得到了新的指示。 几天里,尼米兹二十四小时不离办公室,疲倦了只在一张行军床上稍微合一合眼。时光一分一秒都那么难熬,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焦灼地等待着来自中途岛的消息,为此几乎到瞭望穿秋水的程度。 中途岛发来的电报让老爷子喜形于色,匆匆看完后,他不由自主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漫长的等候终于有了结果,日军的目标就是中途岛,而不是瓦胡岛,更不是美国西海岸,这说明之前对形势的估计完全正确。 犹如突然拉开了窗帘,眼前光明一片,对尼米兹来说,战局的发展将不再是一盘迷局,而是完全进入了他的预设轨道。 尼米兹没有亲临现场,但他不同意侦察情报中发现“日军主力”的说法。从情报上看,没有大型航母,也就意味着日军的主力突击部队尚未出现,而按照莱顿先前的预测,日军主力应在明天早晨现身。 尼米兹对莱顿预测的准确性始终坚信不疑,他随即用舰队密码向中途岛发出急电:“那不是日军主力,只是登陆部队,再重复一遍,日军主力将于明天天亮时,从西北方向发起进攻。” 太平洋舰队在当天的作战纪要中写下结束语:“未来两三天内,战斗情况将影响太平洋战争的整个进程。” 接到尼米兹的最新指示,赛马德、拉姆齐立即决定停止向日军运输舰队继续发动攻击,以便保存实力,养精蓄锐,迎战即将从西北方向出现的日军主力。 中途岛的气氛显得凝重起来,整个航空队都陷入了极度的紧张和不安之中。 ★惊人的预测力 有句话叫无知即天堂,或者说知得多老得快。起初大家都以为自己打击的是日军主力,没想到主力尚未登场,那些彪悍的“零”式和大型航母还一个都没出现。 第91页 航空队的战机虽多,但别说“卡特琳娜”“飞行堡垒”,就算是战斗机,包括老迈些的“水牛”式和主流配置的“野猫”式在内,也没有一个是“零”式的对手。 热情归热情,实力归实力,灯影戏好看,但戳破那层纸就不好看了。飞行员中,连平时一贯自信开朗的人都变得表情严肃起来,同伴故作轻松地上前劝解:“到明天这个时候,一切就会过去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听者心里更不是滋味,只得苦笑着点头:“是啊,对于那些还能活下来的人,自然一切都会过去。” 一位飞行员一向以胆大出名,也从不购买军人保险,这时候也害怕了,赶紧找人要购买一万美元的保险。负责人的答覆是:“抱歉,填写保险的表格已经被抢光了。” 紧张是难免的,但没有人怯战做胆小鬼。有的发誓只要明天日军航母进入攻击范围,他就自愿驾机攻击;有的晚上睡觉时连衣服都不脱,以便能够随时应战;还有的未雨绸缪,在飞机里放上牛肉罐头和菠萝汁,说万一迫降海面,也不至于饿着自己。 美国人有一种天生的乐观和幽默,不管在多么困难的情况下,他们总能想出点法子来跟紧张做斗争。 美国知名大导演、以拍西部片见长的约翰·福特这时也参了军,职务是海军预备队中校,他正在中途岛上拍纪录片。赛马德建议他明天到电站顶上去拍,福特欣然同意,还说那里确实是个拍照的好地方,没准儿能弄出一批好作品来。 赛马德听了一咧嘴:“还是请你尽量把摄影的事忘掉吧,我们明天会遭到攻击,我希望你能准确报导即将到来的轰炸。” 福特起先还不大相信仗会真的打起来,见赛马德都这么说,也不得不信了。 为了让自己和别人都不致过于紧张,福特便大讲特讲好莱坞的香艷故事,有的没的吹了一箩筐,把周围的官兵们听得眼睛眨都不眨,感觉好了许多。不知不觉,天亮了。 1942年6月4日清晨,负责巡逻的“卡特琳娜”“飞行堡垒”按惯例起飞,并向西北方向进行重点搜索。 5点34分,“卡特琳娜”穿越海面云层,忽然看到20海里外出现了两艘航母。由于时间已十分紧迫,飞行员摒弃密语,直接用明语向中途岛发回了一份急电。 电报很快便被转发给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尼米兹将它称之为“中途岛战役中最重大的接敌报告”。 看完电报内容,包括尼米兹在内的所有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在日军主力出现的距离、方位及其时间上,莱顿的预测接近天衣无缝,其误差分别为5海里、5度和5分钟! 机动部队就在中途岛西北180海里的地方。 对前面运输舰队被发现且两度遭袭的事,南云居然不清楚。照理,山本舰队是掌握这一情况的,虽然机动部队处于无线电静默状态,但山本舰队可以向其单向转发情报。 然而没有,自始至终,南云什么情报都没收到。 中途岛战役结束后,南云及其幕僚得知内情气得暴跳如雷:横竖风雨洒不到你们头上是吧,为什么不知会一声? 山本的幕僚们满脸都是委屈,他们觉得当时这么做,恰恰是为了机动部队好:“如果因为无线电通讯,暴露你们的位置怎么办?我们还以为,敌人被运输舰队缠住,你们进攻中途岛会更顺利!”谁会料到机动部队早已暴露了呢? 在向中途岛推进的过程中,山本舰队和机动部队为了保密所需,就像是配好的夫妻,一个装天聋,一个充地哑,结果却是弄巧成拙,反而误了事。 其实就算没有电报联繫,机动部队本身也可以派舰载机侦察,但日本海军的传统是对攻击看得重,对侦察和搜索看得轻,机动部队那么多舰载机,却没有专门的侦察机,需要侦察的时候,都是由攻击机临时客串。 珍珠港事件以后,机动部队到印度洋作战,非专业的侦察机在搜索英国舰队时经常迷航,以致航母不得不发出无线电信号来引导返航,航母的位置也因此暴露。有了教训后,南云能不派飞机侦察,就尽量不派,中途岛战役便是这样,守军早已发觉了他,他还以为自己穿着隐身衣,神不知鬼不觉呢。 就在美军巡逻机侦知机动部队的同时,机动部队向中途岛发起的第一冲击波开始了。5点40分,攻击机群被美军巡逻机发现,飞行员用明语向中途岛发出警报:“大批飞机朝中途岛飞来!” 十几分钟后,中途岛雷达站报告,日机已经逼近。岛上警报声大作,有些飞行员正在暖机,嗓音非常大,指挥所怕他们听不见,就派卡车拉着警报沿跑道飞驰。 岛上飞机升空时,赛马德按照尼米兹先前的要求,用无线电向各机队发出指令:“战斗机截击敌机,俯冲轰炸机和鱼雷轰炸机攻击航母!” 一场空中白刃战即将打响,在这里面,最弱的“卡特琳娜”连参战资格都没有,赛马德让它们赶快远离中途岛,先到周围偏僻的地方去避上一避。 当雷达显示日机距离中途岛只有29海里时,中途岛上能起飞的飞机已经全部派了出去,返回的飞机则全部被拖入了掩体。机场上空空如也,只有一架用木板和铁皮拼装的假飞机一动不动地躺在跑道附近。 第92页 ★死心眼的日军飞行员 日军的第一攻击波由108架飞机组成,36架“零”式护卫着36架“99”式俯冲轰炸机和36架“97”式鱼雷机,最后除1架因故障返回外,共有107架飞机接近中途岛。 中途岛战斗机中队出动了25架战斗机,其中包括20架“水牛”式,5架“野猫”式。在与日军攻击机群相遇后,它们朝轰炸机和鱼雷机沖了过去,想拦住对方,在上空进行护卫的“零”式急了眼,立刻张开血盆大口,对美机进行反噬。 尽管早就听闻“零”式厉害,见了面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厉害,美军飞行员从来没见过飞得这么快、爬升得这么好又这么灵活的飞机,真的好像长了几个脑袋几只手一样,在空战中占尽了优势。美机性能远远不及,用它们去斗“零”式,如同在拿草戳老虎的鼻子眼,讨不着一点便宜。 “野猫”还稍好一些,“水牛”算是坐实了“空中棺材”的恶名,它动作迟缓,最高俯冲速度竟然还没有“零”式的水平飞行速度快,以至于作战时“零”式常常可以绕着它转圈飞。在这次空战中倖存下来的飞行员一谈起“水牛”,简直是深恶痛绝:“我认为,指挥官在命令飞行员驾驶‘水牛’式出发时,这名飞行员就已经被宣判了死刑。它根本不是战斗机,应该老老实实在家里当教练机用!” 美军飞行员们承认,“零”式机确实是当时战场上机动性能最好的飞机,美军正在使用的战斗机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除此之外,“零”式机飞行员的技术水平也相当高超,射击时非常准确,几乎是弹无虚发。 美机本来在数量上就处于劣势,硬体又比不过人家,场面很快就变得异常难看,大部分美机都处于被追杀的困境之中,他们只能用全速俯冲的办法,一边尝试摆脱追击,一边希望得到地面炮火的掩护,以便死里求生,但成功者寥寥无几。 布鲁克斯少尉是比较幸运的一个。在他与战友击落一架日机后,有两架“零”式向他勐扑过来,布鲁克斯的仪表和座舱被打得全是洞,他急忙飞向高炮群的上空,依靠高炮赶跑了那两架“零”式。 接着布鲁克斯看到有两架飞机在格斗,他便想上去助患难中的伙伴一臂之力。可是当他飞近时,那两架飞机却一起向他扑来,布鲁克斯定睛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这两架都是“零”式,刚才只是在假装格斗,以便诱人上当。 布鲁克斯只好开足马力全速撤退,一路上飞机又挨了不少子弹,当他的“水牛”降落在岛上时,机身上一共留下了72个弹洞,他本人也受了轻伤。 冷静有时能在关键时刻起到关键作用。科里少尉被四架“零”式逼住,在较量中,他发现“零”式也并非无懈可击,只要运气好,用机枪打中它的某个部位,“零”式竟然比普通战斗机还要不堪一击。 而另一个幸运儿科里的技术和运气都很好,他击落了一架“零”式,在避开另外三架“零”式后,又趁机将一架日军轰炸机给揍下了海,最后驾驶着体无完肤的“野猫”安全返回。 在交战中重要的是,你不能首先被“零”式咬住尾巴,一咬住就很难摆脱,这些死心眼的货色,会鬼魅一样地追得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名中尉飞行员被“零”式咬住后,以每小时300海里的速度全力俯冲,从一万多英尺直降到三千多英尺,将飞机拉平后一看,仍没能甩脱“零”式。 再俯冲,到500英尺,“零式”仍然咬着不松口。中尉实在没法,只能沖向大海,回头再瞧,“零”式还在那里不依不饶地进行射击。 当然不一定迫降海面才能逃生。一名上尉飞行员也是被咬尾后,怎么甩都甩不掉,他后来灵机一动,突然收小油门,并向外侧滑,“零”式剎不住,立即冲过了头。 这场空中对拼没有太大悬念。仅仅15分钟后,美机就败下阵来,25架战斗机,有17架被当场击落,7架受重创,不能再战,参战的26名飞行员中,有25人在点名时永远也不会喊到了,这个战斗机中队近乎全军覆没。 趁着美军战斗机被“零”式缠住,日军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闯入了中途岛上空。这时候鱼雷机用不着反舰,所以它是作为水平轰炸机使用的,并与俯冲轰炸机进行协同配合。 中途岛由桑德岛和东岛两座礁岛组成,日机也兵分两路进行轰炸。当天早晨天气晴朗,对高炮射击来说,能见度良好,两路日机还未来得及投弹,桑德岛勐烈的高射炮火就击落2架日机,并击中了领队飞机。 日军飞行员菊地六郎大尉在发现座机中招后,没有跳伞——日军在战争中的无节操行为可谓伤人又伤己,在战斗机对攻中,有美军飞行员跳伞逃生,就被日本人用机枪给射死了,或许菊地也怕落到美军地面,遭遇同样下场,所以索性不跳。 菊地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打开舱盖,向同伴挥了挥手,表示诀别,然后关好舱盖,随着机身一头栽了下去。 另一架日机中弹后轰然起火,不过没有落在地面,而是插进入了礁湖之中。 看到菊地的飞机坠毁,一名聪明的美军黑人炊事兵一个箭步奔到飞机残骸旁,将菊地的尸体给拖了出来。拉姆齐也闻讯而至,他检查死者衣袋,想找出一点有情报价值的东西,没等他翻出个所以然,炸弹已像雨点一样倾斜而下,拉姆齐赶紧纵身跳入掩体。 第93页 同一时间,东岛也遭到空袭,但是突袭开始前,守军却见到了让他们匪夷所思且记忆深刻的一幕。 ★眼看着战友被射死 领队日机突然离开机群,在俯冲到离地面大约100英尺时,该机竟然翻转机身,仰面朝天,优哉游哉地从停机坪上方一飞而过。驾驶员一边飞,还一边把拇指放到鼻子上,对美军的轻蔑和嘲弄之情溢于言表。 地面的美军高炮手们看得目瞪口呆,有好几秒钟,大家都忘了射击,不明白这鬼子究竟想干什么。一名陆战队员骂了一声:“搞他妈什么鬼名堂!”随后一发炮弹就打了过去。 领队日机以为自己有七个头八个胆,但其实身上并无金钟罩铁布衫,中了炮弹一样只能摇摇晃晃地摔进大海,这就叫作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 和桑德岛突袭类似,东岛上空的炸弹同样多得跟下饺子一样。不过东岛机场上的飞机早就被全部派了出去,只有跑道上的那架假飞机被当成真飞机给炸了个稀巴烂。 大导演福特出于职业本能,第一反应不是赶紧找地方躲避,而是赶紧把摄影机对准桑德岛的机库,因为他知道机库一定会成为日军轰炸的主要目标,虽然实际上里面空空如也。 果不其然,机库在突袭中得到了“vip”式待遇,整个机库都飞上了天。拍摄过程中,出现了让福特为之惊心的一幕,一块儿巨大的爆炸碎片沖摄影机直飞过来,他整个人都被震得发了傻。 还好,福特只是肘部和肩部受了伤,以此换取了回报:他不仅拍下机库被炸的经过,镜头里还留下了碎片飞来的影像,后来这些都成为纪录片《中途岛之战》的重要资料。 日本人没有也不会放过任何一处地面设施,继机场、机库之后,食堂、小卖部也未能倖免,啤酒罐头被炸得像霰弹一样四散横飞,一瓶罐头正好砸在一名机枪手的头上,把他给砸昏了。这哥们儿醒来后喘着大气说:“我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空着肚子喝啤酒。” 也有让人高兴的事,小卖部里装香菸的纸箱子也被震开了,白色的香菸散得到处都是。真是天降福利啊,陆战队员们乐坏了,他们可以满地捡外快了,反正不要钱,谁捡到算谁的。 在轰炸机之后,结束空战的“零”式紧跟着蜂拥而至。这些日机一边向所发现的地面目标扫射,一边追杀剩下的美军战斗机。 日军战斗机飞行员还是那么惹人痛恨,这是一群地地道道的冷血之徒。如果说美军的英勇是一种战斗精神,崇尚以人为本的话,日军则不然,生命的价值在他们眼里似乎连个屁都不算,美军逐渐发现:“我们千万不要上当,以为小鬼子会像我们一样想活命……” 小鬼子自己不想活,也不让别人活,美机明明被击落,飞行员已经跳伞,“零”式机仍然用机枪进行射击。地面美军出动了两条救生筏,试图营救那名飞行员,但为礁石所阻,无法通过,结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飞行员被子弹射死。 目睹此情此景,倖存者们悲愤到了极点。战斗可以一边倒,甚至可以接受失败和死亡,这都是光明正大的,但如此卑劣和恶毒的行为,他们生平还是第一次遇到。 没有一个人愿意对“零”式机发善心,都想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些吃人怪兽给揍下来,无奈飞机不争气。2架“水牛”式与1架“零”式厮杀,当“零”式进攻时,那2架“水牛”就像被绳子拴住了一样,只能被动挨打,2:1,被击落的却不是“零”式,而是其中的1架“水牛”。最后靠地面火力的掩护,另一架“水牛”才得以保住性命。 地面的观战者愤愤不平:“我相信,我们的飞机性能只要有“零”式机的一半好,我们就可以控制住这次空袭。” 地面高射炮也难以对“零”式造成足够威胁:“零”式飞得高了,够不着;飞得低了,又捉不住。 高射炮弹似乎总是晚一个节拍,只能在“零”式背后爆炸,直到有一架“零”式飞得实在太低,到100英尺甚至于25英尺的时候,高射炮才击中了其油箱,把这架忘乎所以的日机打得轰然起火。 空袭结束,香农和赛马德清点损失,除空战中丢掉了一个战斗机中队外,地面的主要防卫设施受损不大,飞机跑道、汽油库、无线电和雷达设备基本都保住了。 日军在空战中被击毁5架飞机,空袭时又有4架被高炮击落,另外还有30多架飞机受损,其中有2架“零”式因受损程度过重,返回航母后就报废了。 对保卫者来说,情况比预想的要好,袭击者的感受正好与之相反。 代替渊田指挥空袭的友永丈市大尉对空袭成果显然并不满意,他没有遇到岛上的轰炸机或巡逻机,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但可以知道的是,机场跑道仍可使用,上述飞机返岛时均能在跑道上安全降落。此外,中途岛的高射炮群和地面防御阵地未遭摧毁,日军登陆部队在登陆时得到的“欢迎待遇”也一样不会降格。友永的领队机受了伤,发报机也被打坏了,他把自己对南云的作战建议写在一块儿小黑板上,举起来给二号机看。二号机看到后,以友永的名义向机动部队发报:“有必要发动第二次攻击,时间7点整。” 第94页 友永不会想到,不知所踪的那些美军轰炸机此时正在“先发制人”,它们即将对机动部队展开攻击。 ★神奇的钞票 中途岛之战爆发的前一天晚上,也就是岛上气氛最为紧张的那个不眠之夜,海军飞行员欧内西斯少尉一个人沿飞机跑道跑步,想用这种方式来为自己减压。 跑着跑着,他看到路上有一张两美元的钞票。这种钞票的发行量少,颜色也不讨喜,大多数美国人认为,如果不小心捡到它,就像遇到黑猫一样,是不吉利的,不过也有少数人觉得大吉大利。 欧内西斯属于后面这一种,他把钞票作为幸运物塞进钱夹,以便保佑自己第二天能有好运气。 欧内西斯太希望自己能拥有好运气了。他于6月1日从珍珠港调到中途岛,此前在飞行训练队仅仅待了6个月,不仅飞行时间很少,飞行范围也没超出过陆地——也就是说,欧内西斯一无技术,二无经验,是中途岛诸多菜鸟飞行员中的一个。 欧内西斯驾驶的是鱼雷机。美军原来使用的鱼雷机是tbd“破坏者”,就像战斗机中的“水牛”式一样,这种鱼雷机已经过时,爬高很慢,速度仅为100英里,鱼雷的质量也是臭名远扬,引信和定深装置均不可靠。在珊瑚海海战及其之前的一系列战役中,美国海军已经为此吃足了苦头。 鱼雷机飞行员朝也盼暮也盼,苦等改进型鱼雷机,直至6月3日,欧内西斯才得到了一架崭新的tbf“復仇者”式鱼雷机。 老式鱼雷只有135节的速度,“復仇者”鱼雷为200节,进攻时当然更有效率,但光配备好的鱼雷和鱼雷机还不行,必须有相应技术与之匹配。欧内西斯的训练纪录是,他只在美国本土的靶场投过一发枚鱼雷,来到中途岛后,因为汽油紧张等原因,就没能再练过…… 前去攻击机动部队的飞行部队是一支标准的空中杂牌军,分别有tbf“復仇者”鱼雷机、b-26“掠夺者”轰炸机等,这些飞机的速度和飞行高度各不相同,从技术上讲,根本无法协同作战。 按照原计划,所有轰炸机、鱼雷机起飞后要首先会合,组成一支攻击大编队,可实际上无人遵守,也没法遵守。欧内西斯所在的鱼雷机分队第一批向日本航母上空飞去。 途中,欧内西斯发现一架“零”式机从侧旁飞过。“零”式看样子已准备好射击,欧内西斯也打算还击,但两架飞机一掠而过,谁都没机会开火。这架“零”式机显然急于去进攻中途岛,要不然以日军飞行员的刻毒,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欧内西斯的。 仿佛那张神奇的钞票第一次发挥了作用。 这批攻击机群最薄弱之处,便是无战斗机掩护。按照尼米兹的指示,飞机应该集中对付日军航母,防守中途岛可以由岛上的地面部队承担,然而赛马德并没有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一命令,他把所有战斗机都留下防守中途岛了。 站在赛马德的立场,心情完全可以理解,只是苦了攻击机群,也拖累了整个攻击任务。 鱼雷机分队在7000英尺高度恢復了水平飞行,这时的云层条件非常不错,厚薄相宜,既隐蔽了飞机,又便于飞行员透过云层间隙朝下观察。 鱼雷机分队共有6架“復仇者”,它们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攻击日军航母。尼米兹战前就已明确,联合舰队的关键是机动部队,而机动部队的关键又是4艘老航母,它们也是偷袭珍珠港的原班人马:“赤诚”“飞龙”“苍龙”“加贺”。 机动部队在不到6个月的时间里,从珍珠港打到印度洋,使英美的许多小吨位舰船葬身海底,自己却一舰未失,基本依仗的就是这4艘大型航母。尼米兹认为,这4艘老航母是机动部队在进攻中的关键力量,也只有它们才具有摧毁中途岛陆空防御,并保护机动部队其他舰只的能力。 事实也正如此,向中途岛攻击的那107架日机,全部都来自这4艘老航母。 7点10分,即南云接到友永电报后10分钟,鱼雷机分队到达日军舰队上空。这是欧内西斯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舰队,机动部队在洋面展开后那种壮观场面,更令他几乎为之着迷,但是很快,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包括欧内西斯在内,鱼雷机分队集体从云层中钻出,向日军航母冲去,一场惊心动魄的海空大战瞬间爆发。 第八章 硝烟滚滚战犹酣 南云捏着友永的电报正在沉吟,处于舰队最前方的一艘驱逐舰已打出旗语:“发现敌机。” 随着信号旗在日舰桅杆上升起,警报声响彻海空。“赤城”等主力舰立即对空射击,随后10架“零”式升空应战。 战前,鱼雷机分队曾统一过作战方法,规定如果只遇到一艘航母,6架“復仇者”就一分为二,一个攻左舷,一个攻右舷,这样,无论那艘航母怎么巧妙避让,都免不了要撞上鱼雷,但要是航母不止一艘,便只能各自寻找最有把握的攻击目标。 机动部队的航母显然不止一艘,大家不约而同选中的都是位于舰队中心部位的“赤城”。 为了防止液压装置失灵而无法投弹,每架“復仇者”都打开了弹舱门,这无疑影响了飞行速度,加上没有战斗机掩护,它们自身的安全状况变得异常差劲儿。 第95页 对于以速度快捷见长的“零”式来说,面前的这些鱼雷机都不过是供他们练射击的活靶子而已。可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由于10架“零”式争着要上前干一票,你拥我挤,反而妨碍了各自的技术动作,使得看上去不堪一击的“復仇者”穿过高射炮火,竟奇蹟般地接近了“赤城”。 鱼雷机分队的另外一个要求是,时机不成熟不投弹,所以欧内西斯驾驶的“復仇者”一边用机枪对敌舰进行扫射,一边寻找着合适的投弹位置。 几秒钟后,欧内西斯的报务员费里尔发现,炮塔里忽然无声无息,机枪手停止了开枪。 为什么不开枪了?费里尔回头一看就全明白了。 ★鱼雷机分队失利 机枪手已经被“零”式的子弹击中,一头扑在了机枪上。 费里尔的年纪也不大,才十八岁,刚刚成人。在这之前,他和作为驾驶员的欧内西斯、阵亡的机枪手都一样,死亡只是停留在脑子里的概念,一个似乎显得非常遥远的东西,但如今它却近在眼前,随时可能把你扯下深渊。 人的成熟,有时只需几秒便可完成。在没有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欧内西斯、费里尔已自知难以生还,但这两个年轻人都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继续着自己的勇敢行动。 一架“零”式俯冲下来,一阵扫射过后,“復仇者”的液压系统被打烂,紧接着另一架“零”式射出的子弹穿过费里尔的帽子,他立即昏死过去,欧内西斯的脖子负伤,血顺着脖子往下淌。 机舱内的三个人,一个挂了,一个昏迷,一个像被扎了一刀,而飞机的升降舵也开始失灵,欧内西斯再无时间和机会去攻击航母。于是他朝左侧的一艘巡洋舰飞去,将仅有的一发鱼雷“转赠”给了这艘军舰,但由于投弹位置太高,鱼雷并没能击中目标。 6架“復仇者”,3架已被“零”式击中起火,坠海后激起了高高的烟柱。另外3架,除欧内西斯对准巡洋舰外,其余飞机的鱼雷都飞向了“赤城”。 但可惜的是,缓慢行进中的鱼雷都没能击中“赤城”,“赤城”使出浑身解数,一个左满舵接着一个右满舵,避开了来袭的鱼雷。在完成攻击后,两架鱼雷机没能逃过被“零”式击毁的命运,它们像火球一样坠入航母甲板附近的海水之中。 整个鱼雷机分队只剩下欧内西斯,这时他的飞机已两度受创,一个伸出去的机轮让机身失去了平衡,在这种情况下,即便不受“零”式攻击,也会自行坠毁。 千钧一髮之际,欧内西斯本能地抓住着陆用的调整片,把它往后拉,这一非常举动居然产生了奇效,机头有了翘起的迹象。欧内西斯见状赶紧继续拉,最后终于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将飞机拉了起来。 也许是神奇钞票的再次显灵,飞机又能继续正常飞了,然而这并不意味着脱险。 两架“零”式紧紧缠住欧内西斯,并从不同位置不断向他射击。欧内西斯似乎是到了绿茵场,他不得不像一名带球突破的足球运动员那样,用各种假动作左摇右晃,以便在密集的子弹中找寻存活的一丝空隙。 “零”式咬尾,通常不见血是不肯轻易放弃的,它们足足追了二十多公里,把子弹全部射光,才不情不愿地被航母召回。大难不死的欧内西斯松了口气,此时他和他的飞机都只剩半条命了:机上的重要部件,从液压系统到罗盘全都碎了,升降舵、电器系统完全失灵,唯一还在运转的就是一个发动机。 万般无奈下,欧内西斯只能採取“靠猜测,靠上帝”的办法,他揩掉蒙在眼睛上的鲜血,努力猜测着回航路线,凭着感觉,瞎猫碰到死耗子般地往中途岛方向摸。 好不容易,当他穿出云层时,发现下面正是库雷岛。库雷岛与中途岛隔海相望,欧内西斯通过这座岛搞清了自己的方位,这意味着他抓到了求生的绳索。 鱼雷机分队18名队员,生还者只有欧内西斯和费里尔两人,大难不死的欧内西斯获得了海军英勇十字勋章。 此战之前,“復仇者”的性能究竟如何,大家都不甚清楚,鱼雷机分队的战斗过程,以及欧内西斯的经歷,说明“復仇者”完全有资格取代“破坏者”。斯普鲁恩斯向尼米兹建议:“尽快用新型的‘復仇者’代替‘破坏者’。” 尼米兹则感嘆:“‘復仇者’装备精良,但由于缺少战斗机掩护,它还是无法突破敌人战斗机的拦截。” 显然,鱼雷机分队的战斗失利,问题不在于飞机,而在于战术。 那边南云刚刚摆脱“復仇者”,尚未顾得上喘息,轰炸机分队又杀了上来,当然它们的左右也无战斗机护佑。 ★超神奇的油箱 轰炸机与鱼雷机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到达目的地。由于跟得很紧,在日本人看来,甚至轰炸机比鱼雷机来得还要早。 轰炸机分队包括4架陆军“掠夺者”轰炸机。不过这次轰炸机不用炸弹,用鱼雷,每架“掠夺者”的机身下都挂了一发鱼雷,这也是陆军飞机首次使用鱼雷攻击目标。 轰炸机的攻击目标与鱼雷机没有两样,巡洋舰之类再大也提不起他们的兴趣,飞行员们径直朝“赤城”勐扑。 第96页 在分队长科林斯上尉的率领下,4架“掠夺者”先向左舷,然后一个急转向右,以避开舰队密集的高炮火力。美军飞行员的勇敢精神大大超过了飞行技术,面对着高炮火墙,一名飞行员大叫道:“哇,如果妈妈这时能看见我就好了!” 当日军枪炮手连续射击时,他们看到这些大型双引擎轰炸机离得非常近,以至可以估算出机翼上白星机徽的大小,机动部队参加过的战斗也可谓数不胜数,但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经歷过的。 6架“零”式从700英尺高空俯冲下来,在进入攻击航路之前,位于轰炸机分队尾部的一架“掠夺者”中弹坠毁。不过这批“零”式的毛病还是密度太大,结果互相妨碍,无法瞄准,科林斯等3架飞机乘隙突破战斗机防线,并向“赤城”发射了鱼雷。 “掠夺者”的鱼雷发射装置系临时改装,飞行员们根本不熟悉,他们不停地尝试启动装置,还是无法确定鱼雷是否已经投了下去。 其实早就投下去了,但由于距离较远,鱼雷速度又慢,“赤城”躲掉了2发,另外1发被“飞龙”的机关炮给打爆了。 这还没有完。科林斯和队友穆里中尉将飞机拉起,从“赤城”的上方掠过,同时用机关枪勐烈扫射航母的飞行甲板。据穆里回忆,这是他全程战斗中觉得最安全的时刻,机枪打伤了两名日军高炮手,航母上的一门高炮也被打坏,有半个小时无法转动。 在科林斯和穆里撤退时,他们又遭到了一群“零”式的咬尾追杀。 碰上战斗机群,什么轰炸机也不是对手。“掠夺者”的主要功能不是打空中白刃战,一打起来,火力配备就特别让人恼火,其中科林斯的两挺炮塔机枪都不断出故障,一挺机枪刚一打就哑了火,另外两挺机尾机枪的子弹带都带不动,还得机枪手自己送弹,而机枪手又缺乏足够的射击训练,常常瞄不准,打不好。 穆里的情形更糟。他的飞机上没有固定机枪,仅有的自卫武器就是一挺机尾机枪,而且还老卡壳,只能间歇射击。 没多久,两架“掠夺者”便受到重创,穆里的机身被几百发子弹打中,油箱被打得全是洞。驾驶鱼雷机的欧内西斯多少沾了点神奇钞票的光,运气不错。科林斯和穆里事后却是对油箱赞不绝口,认为正是油箱救了他们的命。 “掠夺者”装备的是防漏油箱,被子弹击中后,特殊橡胶填充物会自动涨大,并堵住被击穿的漏洞,同时阻燃剂还会迅速与油混合,形成不能燃烧的液体。 没有这宝贝油箱,飞机早就起火爆炸了。 既然中了这么多子弹都没事,科林斯和穆里的胆气也壮了起来,他们一边跑,一边还击,穆里还惋惜地说:“要是有固定机枪,我好几次都能把敌人的战斗机给揍下来。” 当两架轰炸机摇摇晃晃,喝醉酒一般地返回中途岛时,它们已经面目全非,成了两堆破铜烂铁,不经大修是无法再飞了。 科林斯和穆里没有看到第三架“掠夺者”返回。在三架飞机投完鱼雷后,那架“掠夺者”的驾驶员没有将飞机拉起,他选择了一个更英勇也更为壮烈的攻击方式。 ★黄金预备队 空海作战时,“赤城”上还未升空的日军飞行员全都聚集在甲板上观战,就连做完手术,刚刚能下床的渊田也挣扎着跑出来,倚在舰桥旁的一只降落伞上进行观看。 当时航母上的所有高炮都在对空射击,但仍有一架美机唿啸着朝航母直冲过来,飞行员和船员们十分惊慌,他们都以为美国人不敢做这种同归于尽的事,有人惊唿:“要撞到舰桥了!” 渊田已能清晰地看到深蓝色机身上熠熠闪光的五角星,这位王牌飞行员很容易就识别出这是b-26“掠夺者”。 飞机终究未能撞到舰桥,它在航母的左舷位置击弹,然后骤然下跌,一头栽进了海里。 见此情景,“赤城”上的人全都乐得手舞足蹈,但有那么一会儿,同样作为王牌飞行员的“菩萨”村田却没能笑得出来。 他表情严肃地注视着轰炸机坠毁的地方,那里升起了很高的水柱,接着又跌落下去。 村田不知道眼前这位敌方飞行员姓甚名谁,但对方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这是一个勇士,他愿意为国家献出生命,哪怕是在冷酷无情的战场上,这种行为也足以使人肃然起敬。 假如处于同样的境地,村田相信自己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是飞行员的最好归宿。 一阵肃穆之后,村田又恢復了常态,毕竟是在打仗,敌败我胜,总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看到村田大笑起来,舰上一阵欢腾,渊田来了一句:“真逗。” 美机的两次攻击没有对机动部队造成多少损失,基本上是有惊无险,然而南云等人还是受到了极大震动。 和渊田一样,源田也从病床上爬起来,勉强站在南云身边协助指挥。这位幕僚刚才仰着头,眯着眼,对来袭的美机进行了仔细观察,所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实施鱼雷攻击的水平太差,这次进攻简直是一败涂地。” 可是无论源田还是南云本人,都无法否认,如果这些美机不是在对付速度快、机动性强的机动部队,而是攻击相对笨拙的运输舰队,效果可能完全不同。 第97页 友永的电报在手中都还没捂热,美军鱼雷机和轰炸机就一个接一个来赶场,这似乎更加说明,对中途岛发动二次攻击确有必要。 南云决定採纳友永的建议,并提前动用第二波攻击机。 第二波攻击机的本来使命,主要是为了应付侦察机可能发现的水面部队。在印度洋作战时,当攻击机从航母起飞后,就曾有英军水面部队突然冒出来,对航母形成威胁。 虽然南云以为太平洋舰队仍在夏威夷海面,但鑑于这些教训,他不得不为自己留上一手。 第二波攻击机也可以说是南云的黄金预备队,机动部队航空兵中的精锐主力都集中于此,这点只要看看各战队的领队名字就知道了:鱼雷机的村田重治,绰号“雷击王”;俯冲轰炸机的江草隆繁,绰号“舰爆之神”;“零”式的板谷茂,与渊田、村田一起在“赤城”服役的飞行队长……难怪无法亲自上阵的渊田在看到预备队名单后,脸上愁云顿消,在目前的日本海军中,还没有任何一支航空兵部队能超过这一组合,无论实战经验还是作战能力。 渊田相信,美国舰艇要么不出现,一旦出现,预备队完全能控制战局并予以歼灭。 南云派出的7架侦察机已与第一波攻击机一同起飞。侦察行动在海图上就像一把日本檀香扇,它以机动部队为中心向外辐射,从而形成7个独立搜索区。 这时南云估计派出的侦察机已到达搜索扇面的尽头,但还没有一架侦察机报告说发现美军舰艇。 既然附近海面没有敌舰,再留着如此精良的预备队不用,那就太浪费了。在源田的建议下,南云下达了“换弹命令”,也就是给第二波攻击机换装弹药,将原来攻击舰船的鱼雷机换成攻击中途岛的轰炸机。 收到命令,升降机赶紧将鱼雷机送回甲板下的机库,卸下鱼雷,改装高爆炸弹,然后再起吊到飞机甲板上来。这不是一项轻而易举的小活儿,航母上顿时一片忙乱。 南云7点15分下达的命令,7点28分,一架水上侦察机传来惊人报告:“发现10艘水面舰艇,疑是敌舰。” 这个报告犹如晴天霹雳,差点把“赤城”的舰桥都给震塌。 ★机动部队的烦恼 “疑是敌舰”,这周围除了机动部队,还有谁,不是敌舰又是什么? 如果按照原方向与航线,7架日军侦察机只会一个不少,并一无所获,但是这架机长名叫甘利洋司的侦察机算错航行方向,偏离了预定的侦察路线,这反倒让他有了意外发现。 情报参谋把甘利报告的美舰位置标註在图上,经测算,离机动部队正好有200海里之遥。 在“mi行动计划”中,山本给南云及机动部队规定的目标有两个,一是攻占中途岛,二是在太平洋舰队出现时,将其一举歼灭。 日本有句谚语:“一人追两兔,一只也捉不住。”南云尽管狂妄,但面对双重任务,他也会分出个先后次序。相比于攻占中途岛,后面那只兔子无疑更肥更有油水,同时也跑得更快更狡猾,因此要是能早一点发现太平洋舰队,南云一定会选择首先歼灭太平洋舰队,那样的话,说不定航母上的鱼雷机此刻正朝美舰队飞去呢。 早一点发现——南云曾经拥有这样的机会,由于弹射器发生故障,甘利的侦察机推迟了半小时起飞! 晚了半小时的结果是,鱼雷机已经降到甲板下去换炸弹,所有的人都手忙脚乱,南云陷入了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地。 南云和他的幕僚们有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参谋长草鹿气急败坏:他们原来在那儿! 是攻打中途岛,还是专心对付美舰队,在整整斟酌了十分钟后,南云重新传令:“准备攻击敌舰队,还没有换装炸弹的飞机不要卸下鱼雷。” 需要换弹的鱼雷机都停在“赤城”和“加贺”上面,这时差不多换了一半,当南云急令停止时,两舰的飞行甲板上已经停放了10~15架准备进攻中途岛的装弹鱼雷机。 再次修改攻击次序,已不是究竟捉哪只兔子这么简单,南云的心底还有了另外一层恐惧和担心,他生怕突然出现的美舰队会是一支航母编队。 换句话说,如果对方只是一支普通舰队,那还不打紧,反正尚处于己方航母舰载机的攻击范围之内,等第二波攻击机把中途岛摆平,再回来收拾它们也不迟。 可倘若这支舰队中有一艘或几艘航母,结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很有可能,不是打兔子,而是被别人当成兔子打。 南云无法假定美舰队里没有航母,毕竟这个风险太大了,大到他和机动部队都承受不起。 对南云来说,现在头等重要的大事,是查明10艘美舰里究竟有没有航母,这将决定他是否需要在最后关头放弃二次攻击中途岛的计划。在和甘利进行无线通话后,他让对方务必弄清美舰类型,随时报告。 正在南云举棋不定的时候,中途岛航空队发动了新的袭击。 第三批来客是亨德森轰炸中队。按照编制,分队长亨德森少校手下应有18架sbd“无畏”式俯冲轰炸机,但其中2架因发动机故障无法起飞,所以实际只有16架。 飞机少2架倒还关系不大,最让亨德森为之困扰的,还是飞行水准问题。轰炸中队的飞行员中有10人全是新手,他们刚调来一个星期,来到岛上后,又苦于岛上缺油,只进行过1个小时的飞行训练。 第98页 要想训练出一支过硬的队伍,必须给予足够的时间,可亨德森已经没有时间了,他被迫另闢蹊径。亨德森将他的中队分成两组,技术较为熟练、平时训练成绩较好的在一组,新手在另一组,并由经验丰富的分队长来传帮带。 尽管有分队长带着,但新手那一组仍未让亨德森省心,当天起飞时,许多飞机争着飞,弄得欲速则不达,足足花了10分钟,所有飞机才得以升空。 在长达1个小时的时间里,中途岛指挥所都未能联繫到亨德森中队,他们发出的攻击日军航母的命令,也没能得到回覆,这使指挥所曾一度担心俯冲轰炸已经化为泡影。 然而从事后来看,这种担心完全多余。亨德森早就接到了命令,也回了话,只是当时正值中途岛遭到空袭,无线电联繫被迫中断。 即便亨德森真的没收到命令,他也不愁没有信息来源——经过前后三轮攻击,美军各航空单位都在不停地转发日军航母的方位、距离与航向,在这种情形下,盆儿罐儿都有耳朵,何况是四处找肉吃的攻击机群? 亨德森中队以九千英尺高度编队飞行,在美军攻击机群中,他们是第一个将机动部队全部的四艘老航母尽收眼底的。 亨德森毫不犹豫地下达了攻击指令。俯冲轰炸是海空大战中行之有效的一种攻击战术,但要在快速俯冲的情况下投弹,大多数菜鸟别说完成基本动作,反应都反应不过来。基于这一原因,亨德森不得不放弃了俯冲轰炸,代之以速度较慢,但效果也相应欠佳的下滑轰炸,为的就是让新手们不致临场晕菜。 当轰炸机盘旋下降时,护航的“零”式沖了过来。 ★活着归来是奇蹟 这些“零”式战斗机色彩斑斓,令人眼花缭乱:有的机身银光闪闪,上面的识别标记和整流罩呈现红色;有的机身是暗褐色,识别标记和整流罩则呈紫色。依起落架不同,“零”式有两种机型,一种为收缩式起落架,一种为固定式起落架,它们分上下层作战,飞行员从战术动作到协同配合意识上都非常好。 面对如此厉害的对手,轰炸机中队困难重重。亨德森第一个被“零”式咬住,日军飞行员凭直觉就感到他是个技术娴熟的老手,于是集中火力对他展开攻击,枪炮射出的炮弹带着缕缕白烟,不时在亨德森的机身周围形成道道烟圈。 亨德森双拳难敌四手,在“零”式进行第一次攻击时,他的座机便起火坠落,第一分队领队格利登上尉立即从中队长手中接过指挥权。 格利登在队友中被称为“铁人”,但行事并不鲁莽,眼见“零”式的攻势兇狠犀利,他便主动避敌锋芒,率领中队钻入了云层。 目标是航母,不是“零”式,“零”式正是急于护航,才会跳出来截击。格利登再次发出攻击信号,并率先从大约两千英尺的云层中冲杀而出。 时间赶得很巧,格利登在前,中队的其余飞机依次跟进,“飞龙”号航母正好处于他们的下方。 格利登和他的队友们看到,“飞龙”的飞行甲板呈浅黄色,整个甲板闪闪发亮,除了中段画着一个巨大的太阳徽,上面没有任何伪装。 拼尽九死一生,为的就是绝杀它,飞行员个个心痒难耐,全体飞机陆续进入攻击航路,投弹间隔为5秒。 “零”式急忙尾追而至,在失去云层保护后,有近一半“无畏”被“零”式击落,但剩下的另一半仍然如同飞机的名字一样,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炸弹在“飞龙”两侧投下了一道漂亮的弹幕,密集的水柱和滚滚浓烟将这艘航母罩得严严实实。可是很快,“飞龙”就像一名有气派的老演员出来谢幕一样,又从烟雾中钻了出来——连在“赤城”上观战的渊田都觉得奇怪,那么多炸弹竟然一发都没有命中,即便落点最近的两发炸弹,也离它有50米左右,一发落在左舷外侧,一发落在右舷外侧。 美军飞行员艾弗森中尉自浓云中下滑后,便选择了与大家都不太相同,或者说被大家忽视了的目标,他所攻击的是“加贺”号航母。 “加贺”的飞行甲板前后各有一个太阳徽,无上部结构,看上去要比同等级的美国航母短些、宽些。可能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它没有像“飞龙”那样引起大家的关注。 艾弗森向“加贺”的尾甲板扔了三发炸弹,这三发炸弹都差一点就命中,其中最近的一发离左舷舰艉仅20米。 炸弹虽没能敲到航母脑袋上,可也把它给打急了,“加贺”像只受了惊吓的猴子一样,上蹿下跳,拼着命还击,飞行甲板上的对空火力几乎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环形。 艾弗森勐地把飞机往上一拉,脱离了对空火力网,但随即就被一群“零”式给咬住了,这些“零”式撵在后面发了疯似的勐追,一口气追了30~40公里,直到艾弗森钻入云层方告罢休。 艾弗森的座机被打得跟马蜂窝一样,连喉头送话器都被打坏了。当飞机在中途岛降落时,检修人员发现机身弹痕累累,仅弹洞就多达259个,而且没有副翼,只有一个机轮,机修人员纵然见多了受伤的战机,也不禁为之愕然,他们实在难以置信艾弗森居然还能活着归来。 第99页 16架“无畏”式,只有8架返航,并且全都受了伤,有的当场就报废了。这次攻击虽未对机动部队造成明显损失,但也足以令南云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他满心能感觉到的都是越来越多的美军攻击机,就连美军的“无畏”式似乎也从未离开过,仍在航母上空不停地唿唿盘旋。 战场对最高指挥官的要求,通常不是上阵厮杀,而是冷静思考,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南云就算是定力再好,也已经冷静不下来了。 他心急如焚地等待着侦察机传来情报,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甘利那里音讯皆无。 7点58分,南云终于收到了甘利传来的无线电报告,他不看犹可,一看恨不得揭了对方的皮。 ★指挥官脑子乱 甘利报告,美舰队的航向发生了变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说。 让你查有没有航母,扯这些没用的犊子干什么?南云脸都气黄了,他怒气沖沖地命令甘利:“查明舰种!” 这句话一出,就说明南云不仅心绪不宁,而且思路已乱,他只记得追问舰种,却忽视了甘利报告中另一个极具价值的信息。 美舰队航向变化,是航母即将逆风航行的徵兆。一般军舰用不着如此改变航向,只有航母,需要通过逆风航行,来为舰载机提供更大的升力。 不需要举别的例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每当“赤城”需要放飞飞机时,採取的可不就是这种位置?从中至少可以得出结论:一是美舰队中有航母,二是有战机将从航母上起飞。 答案早已潜藏其中,只可惜南云的头脑已经乱到不能分析了,他需要的,是别人把答案一字不漏、完完整整地端上来。 南云的幕僚和他们的主将一样陷入了思维空白,无论源田还是草鹿。这似乎也怪不得他们,在当时的环境下,轰炸机的隆隆声,战斗机的唿啸声,炸弹的爆炸声,高炮的怒吼声,响起一片,以至于舰桥上的军官们只看到同事的嘴在一张一合,根本听不到对方在讲什么,而南云在广播中下达了什么命令,他们也完全听不清楚,更不用说静下心来细细思考分析。 8点零9分,甘利终于发来机动部队企盼已久的报告:“敌舰队中共有巡洋舰5艘,驱逐舰5艘。” 情报参谋如释重负:“到底给弄清楚了,果然不出我所料,没有航母。” 新的报告让南云及其幕僚感到了一阵宽慰,但表现得并没有情报参谋那么轻松。丰富的指挥作战经验,使他们隐隐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根据甘利提供的报告,只能证明舰队里无航母,不能说明这一海域里就没有美军航母。 中途岛附近海域属于美日海战的前哨,试想一下,谁会把一支轻型舰队单独派到这里来活动呢?可以肯定那是一支护航舰队,没准儿航母离舰队不会很远呢。 果不其然,南云随即收到“筑摩”号巡洋舰的报告,称有敌机正朝舰队飞来,并且言之凿凿地说:“是舰载机,系我舰发现的首批。” 巡洋舰的报告犹如给了南云当头一棒,接着“苍龙”号也报告说,他们发现了大批双引擎飞机。 机动部队将领们的神经由此变得十分紧张,但当看到这批飞机时,他们在愣了一下之后,又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苍龙”的瞭望哨可能真是被吓昏了头,连数数都不会了。来者是美机不假,却不是双引擎,而是四引擎! 美机的再度来袭,反而令机动部队的紧张心情得到了缓解,因为只要不是脑袋发了昏,谁也不会认为四引擎的轰炸机会是舰载机,而只可能是陆基飞机。源田专门查对了一下机种识别表,认出是b-17“飞行堡垒”。 没错,这是中途岛的第四批“客人”,那个“经验最丰富的轰炸机群”,曾袭击过日军运输舰队的斯威尼轰炸机群。 天还没亮的时候,斯威尼就率领b-17“飞行堡垒”出发了,他本来是想再次找运输舰队撒撒火气,但出发前,拉姆齐曾提醒他,“卡特琳娜”正在西北方向搜索日军航母,一旦找到,他要随时改变攻击目标。 在收到“卡特琳娜”传来的情报后,中途岛指挥所立即用明语通知斯威尼。斯威尼机群随即转向,并继其他美机攻击分队之后找到了机动部队,但不巧的是,日军航母被云层遮住了,而斯威尼的胃口也是除了航母之外,别无所求,因此他只好在六千米高空盘旋,以便云开雾散后投弹。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斯威尼如愿以偿,机群向四艘老航母进行了连续轰炸,航母四周不断升起黑色水柱。 斯威尼的运气并没有比上回袭击运输舰队时更好,由于瞄准精度过低,轰炸过程雷声大雨点小,虽然足以吓对方一跳,但其实连一发炸弹都没能命中。在高炮火力的掩护下,日军航母迅速逃到云层下,并将防卫和驱逐任务交给空中巡逻的“零”式。 斯威尼机群扔光炸弹,开始返回中途岛。“飞行堡垒”不像其他轰炸机或鱼雷机,这是一种具有坚固防护的高速飞机,即便“零”式勐烈开火,也不能对其造成严重损伤,而“飞行堡垒”只需飞行员紧踩油门,一个俯冲,就能把“零”式给甩出老远。 斯威尼以为“零”式会在后面紧紧追赶,但是往身后一看,一架“零”式都没能跟得上来,他由此感到十分诧异:“哼,我还以为这是他们的精英呢!” 第100页 战后尼米兹对“飞行堡垒”的性能大加称赞。“飞行堡垒”是陆军飞机,尼米兹极力主张立即给海军航空兵也配备这种战机,用以进行侦察、追踪以及轰炸。 不过在当时,“飞行堡垒”成效甚微的攻击,却让南云等人暂时吃了颗定心丸。事情明摆着,如果美国人在这一带海域有航母,他们为什么不派舰载机来支援这批陆基飞机作战呢? 南云初步判断,“筑摩”号所报告的“美军舰载机”,很有可能是友永的首批返航日机。 在机动部队的官兵们看来,如“飞行堡垒”似的攻击,别说已来了四批,哪怕是五批、六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就算是这些美军飞行员与想像中不同,他们个个英勇无畏,并不输于日军的疯狂兇悍,可只要把航母舱盖关紧,内部就毫髮无损。同时从战术上看,中途岛派出没有战斗机掩护的轰炸机来进行攻击,简直是愚蠢透顶:进攻,毫无协同可言;组织指挥,乱七八糟;投弹的准确性和破坏程度,更是差到了不可理解的程度。 正这么思忖着,美军第五批战机说来就来了。 ★不停歇的连轴空袭 这五批依旧是中途岛的陆基机,诺里斯少校率领的sb2u俯冲轰炸机群。 中途岛原有轰炸机型中,那个要用医疗胶布遍裹全身的,便是sb2u。这种老古董飞机还有个诨名叫“震动器”,或者叫“风向标”,意指其又笨又慢,尤其是俯冲时,动作显得十分僵硬。 按照计划,“震动器”应与新型的“无畏”式一起行动,但“震动器”多慢啊,亨德森中队等半天等不到,只好先走了。 诺里斯机群在8点20分才飞到机动部队外围,当飞机即将降低高度时,遭到了大批“零”式的攻击。 若是参照之前的多次空战场面,老迈的“震动器”似乎转眼间就要被扫得一干二净,可是这次情形有些不同。 慑于来袭的美机像赶集一样,令人应接不暇,南云已经把所有战斗机都派上了天空,其中包括被指定用于第二波攻击的飞机。飞行员中有老手,也有新手。 前面应付美机的几轮攻击,靠的都是老飞行员,但整整四个小时折腾下来,是只驴也要口吐白沫了,在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其反应自然就没法再准确迅速。至于补充进来的新手,他们除基本动作外,没有受到过进一步的强化训练,在飞行和作战技术上也并不比中途岛的“菜鸟”们强上多少——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联合舰队对中途岛的备战远不及珍珠港充分。 日机还是採取双机协同的战术,然而效果已大打折扣,诺里斯机群居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像赶苍蝇一样驱散了大多数“零”式,有一架“零”式还肚子朝天地被揍了下去。 诺里斯机群钻入了两千英尺高度的云中。从这里到达位于舰队核心部位的航母,还有一段距离,诺里斯清楚地知道,要想闯过这段路非常不易。 “零”式才刚表现疲软,一是老手太累,新手太嫩;二是毕竟处于舰队外围,进攻态度上没有那么坚决,可要往里面突就不一样了,“零”式一定会变得穷凶极恶。说不定,还没看到航母,自己手下的这批“震动器”就会所剩无几。 为什么不找个就近目标进行攻击呢? 诺里斯的座机下面便有,那是一艘名为“楱名”号的漂亮战列舰。诺里斯向各机发出攻击指令,随后率领机群进行长距离高速下滑,11架“震动器”一架接一架扑了下去。 “楱名”一边做“之”字运动,一边高炮齐鸣,空中到处都是爆炸声,这使得“震动器”很难瞄准,诺里斯机群竭尽全力,也没有命中敌舰。 当机群突围和返航时,再次遭到回过神来的“零”式的包围,其惨状与亨德森中队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共有两架坠毁,两架因油料耗尽而报销。一名飞行员靠扔硬币的方式才找到回岛的正确道路,岛上的军官上前问候:“好啊,没想到能再见到你。”他回答道:“该死,我也是!” 中途岛的连轴空袭终于告一段落。五批机群,出去的时候是整整齐齐,回来的时候已变得七零八落,航空队总计损失三分之二的战机,有一半飞行人员阵亡或失踪,往日繁忙的飞行跑道也因此变得沉寂下来。更为可悲的是,当零散战机返回时,都不约而同地把岛上巨大的黑烟柱当成了导航方向,而这个黑烟柱来自遭空袭后的燃料库。 机动部队的四艘老航母仍旧完好无损,它们还会捲土重来,并置中途岛守军于死地,而根据上次日机发动攻击的时间,以及日军航母的已知方位,赛马德和拉姆齐估计,这个间隔不会超过三到四个小时。 三到四个小时后怎么办?中途岛几乎没有战斗机可以御敌,只能靠高炮和一些小型防空武器来守卫天空——从第一次防守的效果来看,充其量也不过是起到干扰作用罢了。 不管官兵们如何英勇,残酷的事实就摆在大家面前:岛上实际已失去了抗衡航母的第二次空袭,以及挡住日军运输舰队登陆的能力。 仅就中途岛的这一轮鏖战而言,美军毫无疑问是败了,赛马德向尼米兹发去了一份令人伤感的损失统计报告。 第101页 在得知中途岛遭到空袭之后的2个小时内,尼米兹一直没有收到过来自前线的任何消息,无论中途岛还是特混舰队。 从中途岛之战开始到现在,特混舰队出去空袭日军航母的轰炸机、鱼雷机飞行员甚至都不知道,附近有航母的舰载战斗机可为他们护航。 这并不是老爷子的疏忽或失策。 ★做一只聪明的老鼠 参加中途岛战役的美日两军,在实力上相差悬殊。日军拥有4艘重型航母、2艘轻型航母以及11艘战列舰,水面作战的舰船总计达到86艘,美军仅有包括3艘重型航母在内的27艘军舰,数量上不及对方的三分之一。 但在实战中,山本却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没有把兵力全部推到最前沿。比如旗舰“大和”号,那是世界上体积最大、火力最强的战列舰,被山本用作海上司令部,与其他一些大的战列舰一起被置于最后方,这等于斩掉了联合舰队的一只利爪。 山本这么做,据说是要省下战列舰作为机动兵力,以便在防止美军偷袭东京的同时,还可以对救援中途岛的太平洋舰队实施突然打击。 按照山本的如意算盘,太平洋舰队只会在中途岛被日军拿下后再出现,到时机动部队先上去将对方杀个稀里哗啦,再由他所控制的战列舰战队採取突袭战术,负责把猝不及防的美军舰队残部全部清除掉。 后来,有证据表明山本受到了一本军事专着的影响,这本书的作者反对用战舰炮击岸上设施。山本可能是从中得到了启发,他把“不用舰艇攻击地面部队”,视为海军作战的基本原则。 于是当中途岛的空海大战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令山本为之得意的战列舰却集体当了闲客,假如他能将这11艘战列舰全部集中起来,不靠空袭,只凭舰上的巨型火炮就完全有可能拿下整座岛。 无怪乎有人评论说,与其如此,倒不如让“柱岛舰队”依旧留在柱岛,那样起码还可以节省燃料呢。 山本和战列舰一样,打仗的盛年已过,他给尼米兹留下的漏洞连自己都无法弥补,不过即便这样,日军在前沿依旧占有明显优势。毕竟,南云的4艘老航母在太平洋战场上闻名遐迩,就算要一对一地拼掉对方都很难,更别说数量上还少了一艘呢。 尼米兹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聚焦在了另一组数据上,这是双方可使用飞机的数量对比,美机的总数为348架,日机为325架,美机多出23架。多出的23架,正好是中途岛上“掠夺者”“飞行堡垒”等陆基飞机的数量。 尼米兹让中途岛航空队对机动部队展开连轴攻击,为的就是争取打掉或损坏南云的老航母,以便在正式决斗前先削弱日军的优势。 他怀着无比焦虑的心情,等待着中途岛方面来电,在经过长达两个小时的无线电静默后,赛马德终于发来了一份很短的电文,电文中披露,中途岛航空队已经基本上被打残了,而机动部队却损失轻微,除了受了点惊吓,航母连一艘都没被炸沉或破坏。 多出的23架陆基飞机,几乎没起到任何作用。这消息也太打击人了,尼米兹沮丧不已,他紧锁着眉头,如同笼中困兽一般,在房间里不停地走来走去。 接下来必须看特混舰队如何表现了。 战前尼米兹就知道日本人不仅要攻占中途岛,还企图诱歼太平洋舰队主力,也就是说,山本在中途岛战场设了个圈套,安了个夹子,要像捉老鼠一样捉住尼米兹的精锐部队。 尼米兹将计就计,你把我当老鼠,那我就做老鼠,不过要做一只聪明的老鼠,在不触动你夹子上弹簧的同时,我会一口一口地将夹子上的奶酪吃掉,从而让你偷鸡不成蚀把米。 于是两支特混舰队悄悄地进入了中途岛海域,直到海战打响之前,山本和南云都被蒙在鼓里,以为对方尚在夏威夷。 当然,南云的机动部队绝非善茬——即便美军的两支特混舰队加一块儿,与之相比也处于劣势,若正面交锋,时间一长,就会像印度洋上的英军舰队那样遭遇灭顶之灾。 唯一有可能取胜的打法,是向牧羊犬学习。 当看到有野狼威胁羊群时,一只训练有素的牧羊犬,绝不会傻乎乎地从正面跑出来驱赶,它会静待时机,从侧翼发起进攻,然后闪电般地冲上去,死死咬住狼的脖子。 特混舰队有没有被日方提前发现,这将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夏威夷情报站密切监控着机动部队的任何一条无线电讯息。他们截获了甘利侦察机的一份口头报告,并由罗彻福特破译出来。 当尼米兹从莱顿手里接过情报时,他心里勐然一惊。 ★令人震惊的报告 这是甘利交给南云的第一份报告,即发现10艘水面舰艇的那一份。 毫无疑问,南云已经从中得知了美军舰队的存在,问题是,他是否已经确认那就是太平洋舰队的航母编队呢?尼米兹对此最为关心。 从预测机动部队何时何地进攻起,莱顿就几乎成为了一个无所不晓的神人,他认为,从报告显示的内容来看,南云还没有发现美军航母。 尼米兹沉吟着又问了一遍:“你敢确定?” 莱顿回答:“是的,长官。” 尼米兹点点头,他拿着报告走进作战室,让值班军官按照报告内容,将特混舰队可能出现的位置标註在地图上。 第102页 从甘利发出报告的时间估算,目前特混舰队与机动部队相距150海里,已进入了有效攻击半径。这意味着,战事即将一决胜负。 甘利要想把特混舰队的情形打探清楚,也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这就跟隔着玻璃向汽车里面偷窥一样,一方面得提防着被车主发觉后揍个臭死,另一方面,汽车里究竟有几个人,从外面看总是模模煳煳的。上午8点30分,甘利传来最新报告:“敌舰队中似乎有一艘航母殿后。” 南云备感震惊,有一种误入对方埋伏圈的感觉。他倒是也做了进攻美军舰队的准备,但准备得又不充分,能够立即起飞的,只有“飞龙”“苍龙”上的36架俯冲轰炸机,以及“赤城”“加贺”已改装了炸弹的鱼雷机。 术业有专攻,日本海军航空兵的专长,是实施鱼雷轰炸,但俯冲轰炸的水平并不理想,效果也差,作为水平轰炸机使用的装弹鱼雷机在命中率和破坏力方面,更是无法与装了鱼雷时相比。 还有更为棘手的一点是,南云派不出战斗机来为轰炸机做掩护。他的“零”式已全部升空,有的在空中盘旋,有的在追赶中途岛袭击机群,还有的受了伤,不过这些战斗机的共同特点是,机上油料都已所剩无几。 没有战斗机掩护的轰炸机群会落得什么下场?中途岛的那五批袭击机群就是最好的例子。 有战斗机掩护,轰炸机群也不等于高枕无忧,但如果完全没有战斗机护驾,那就随时会被人盯上,然后凶多吉少。 倘若早一点发现美军航母,或早一点下决心,将“赤城”“加贺”上的装弹鱼雷机全部恢復原样,就不致如此狼狈了。 正在南云后悔不迭的时候,友永机群已经返航归队。 “筑摩”号巡洋舰起先把友永机群错当成了美军舰载机,其他护航舰艇则以为是中途岛新一批的袭击机群,有那么几分钟,它们都在七手八脚地朝天空开火,幸亏有人眼尖,认出是返航机群,这才避免了损失。 现在南云面前又多出了一个问题,而且迫在眉睫。友永机群正盘旋着等待降落,其中的一些飞机经过远距离飞行,油料已严重不足,在空中多待一秒,都有可能扑通一声落海里去。 觉得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核心幕僚往往能起到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所以尼米兹会问莱顿,南云则把脸转向了源田。 源田这位机动部队第一智囊的思维很简单:“难道眼睁睁看着一百多架战机因在海面迫降而报销,任由两百多名机组人员在海上漂来漂去,等待驱逐舰上前救援,这叫什么事?” 源田向南云和草鹿建议,先清理飞行甲板,一边把装弹鱼雷机送下机库换鱼雷,一边回收友永机群,加足油料后让其中的战斗机为轰炸机护航。 如此一举两得的妙计,不是天才怎么想得出来?源田鼓动他的主帅:“当机立断的人是绝不会犹豫不决的。” 这话就好像在说,你要是个男人,就不要做软蛋。南云自认为是袭击珍珠港的胜利者,哪里肯做软蛋,听了源田的话,他立马下令:“舰载轰炸机准备第二次攻击,装鱼雷!” 计划向中途岛的第一次攻击都没开始,这又要换了。飞机可以起吊,那些笨重的炸弹和鱼雷都要靠人工来搬运和装卸,光1发炸弹都有800公斤重,卸弹人员即使穿着短衫短裤,也累得汗流浃背。 在莫名其妙的同时,有人只能无奈认命:“你看看,又得重来一遍,这玩意儿弄得像是快速换装比赛了。” 更多的人牢骚满腹:“司令部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经过5分钟紧张突击,飞行甲板清理完毕,友永机群可以降落了。接近上午9点,友永的最后一架轰炸机降落,只剩下几架战斗机还没有回收。 南云改变了原定的中途岛航向,他一边让机动部队后撤,以避开再度来袭的美机,一边计划给航母上的所有飞机都加足油,所有鱼雷机都挂满鱼雷,以便在积蓄力量后,再向“含有1艘航母”的美军舰队发起全力进攻。 从理论上讲,南云的指挥称得上无懈可击,但在失去战场主动权的情况下,所谓“积蓄力量”,只能是贻误战机。 好运早已不在他这一边,斯普鲁恩斯和弗莱彻比他先走了一步,就这一步,便足以改变整个战局。 ★好钢要用到刀刃上 美军的两支特混舰队由弗莱彻统一指挥,但在行动时,两舰队又各自出击,彼此都保留着充分的机动性,这就叫小有小的好处,或者说,不把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决战开始之前,斯普鲁恩斯一直保持着沉默。他和他的前任哈尔西在性格上完全相反,哈尔西是旋风式的,喜欢咋咋乎乎、先干后想,斯普鲁恩斯则冷静得像个机器人,在任何时候,对任何事情,他都会三思而后行。 就算在酒席中,也能看出两人的区别。哈尔西来者不拒,拿起杯子就喝,喝得高兴时,甚至可以把舰队中酒量最好的人都喝得钻到桌子底下去。斯普鲁恩斯则绝不会这样,他说:“我不会拿这种东西惩罚自己的胃。” 尼米兹对两员战将都很欣赏,曾精闢地描述道:“斯普鲁恩斯是将军中的将军,哈尔西是水兵中的将军。” 第103页 中途岛战后,尼米兹由衷感慨,认为由斯普鲁恩斯来代替哈尔西是歪打正着,在美军实力有限的情况下,他比勇勐冲动的哈尔西做得更为成功。 善于在压力面前保持清醒头脑,正是斯普鲁恩斯最大的长处。自进入中途岛海域后,他多次面临歼敌于眼前的诱惑,若换成哈尔西,可能早就提着板斧上去砍了,但斯普鲁恩斯选择了视而不见。 都是将军,谁不希望击沉的日舰越多越好呢,可斯普鲁恩斯必须正视现实。现实是,美军极度缺乏航母,出击部队中,一共就三艘宝贝航母,万一有个闪失,被打沉了怎么办?就算不沉,损伤太重也不行,航母的唯一用途是用作水上机场,要是弄得连起降飞机都不行了,打起仗来就变成了废物一个。 出征时,尼米兹反覆交待的命令是:“你们必须遵循不轻易冒险的原则……” 不轻易冒险,不是说不冒险,是说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机动部队一现身,便什么都有了,第一个发现其行踪的里德除向中途岛指挥所汇报外,还直接将情报传给了特混舰队。斯普鲁恩斯当时便决心出动舰队的全部舰载机攻击敌航母,弗莱彻也做出了同样的决定,不过他在珊瑚海海战中吃过被日机反袭击的亏,因此留下了“约克城”的舰载机作为预备队。 斯普鲁恩斯本人和尼米兹一样,无飞行员经歷,但参谋长布朗宁却是个航空方面的专家,连哈尔西都认为他很了不起。 要想给敌航母造成最大程度的打击,选择适当的出击时机,显得非常必要。老练的布朗宁估计,机动部队的第一波出击飞机将会于9点左右返回航母,在此之前,南云几乎可以肯定不会改变航母的航向,所以事不宜迟,应立即发起攻击。 立即攻击意味着牺牲,特别是“大黄蜂”的舰载鱼雷机还是tbd“破坏者”,不仅机型老旧,而且战斗航程仅175海里,可以肯定,它们在完成攻击后将无法返回航母。 斯普鲁恩斯虽然性格深沉内敛,但他对部下们的感情,绝不亚于豪爽的哈尔西,可是没有办法,指挥官的责任需要他毫不犹豫地做出决断:牺牲少数,保全多数。 当甘利向南云报告,美军舰队正在改变航向的时候,也正是斯普鲁恩斯所属的两艘航母“大黄蜂”“企业”转向逆风之时。 当时斯普鲁恩斯已经通过雷达发现了日军侦察机,但甘利这小子藏猫猫颇有一套,美军战斗巡逻机搜了一遍,没能找到它。 找不到也没关系,因为舰载机群已经出动了,这是一个由116架战机组成的庞大机群。 时间到了上午9点17分,再过1分钟,南云就可以把友永机群全部收回,然而这时“大黄蜂”上的攻击机群来了。 攻击机群在飞行途中已经失散,其中的轰炸机群迷了路,没找到机动部队,只好又返回航母。战斗机比轰炸机更倒霉,它们全部因油料耗尽而在海上迫降。 轰炸机、战斗机找不到机动部队,并不是没有缘由——机动部队在后撤,当这两个机群到达原先所判定的位置时,早已是人去楼空。 最后成功飞临机动部队上空的,只有沃尔德伦少校率领的鱼雷机机群。 ★牢牢记着队长的话 沃尔德伦对打仗特别投入,平时没有出机任务,别人在那里侃大山或者开玩笑,他总是一个人坐着,望着天花板,琢磨着战术问题以及如何揍日本人。 这种琢磨没有白费工夫,沃尔德伦的战场直觉已达到了一种令人惊异的程度。出击之后,他似乎始终有一根绳子拴在机动部队身上,别人还在茫然不知所措时,他率机群一转弯就找到了目标。 9点18分,友永机群的最后一架飞机在甲板上降落,就在这一瞬间,负责警戒的“筑摩”号巡洋舰也发现了美军鱼雷机,于是立即筑起两道烟幕屏障,并对空射击。“赤城”跟着闻风而动,开始进行规避。 在“赤城”上观察的源田自言自语:“他们终于来了。” 一眼扫过去,来袭的鱼雷机群就像是远处湖面上飞翔的一群水鸟,不仅速度慢,而且飞不高,以至于源田还以为飞机是故意要飞那么低的,不禁暗自嘀咕:“他们的接敌方式真怪呀!” 没有战斗机护卫,有些飞行员担心受到攻击,但队长沃尔德伦毫不犹豫地晃动着机翼,招唿队友们跟他一起俯冲。 还未到达可以发射鱼雷的地方,鱼雷机就遭到了多达40架“零”式的攻击,前后左右,几乎全是日军战斗机。 大部分鱼雷机没来得及投下鱼雷,便被“零”式无情击落。它们的机翼刚刚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转眼之间,机身就爆裂成一团火球,拖着黑烟摔进大海。 草鹿亲眼看到,一架鱼雷机拼着命撞向“赤城”,要与之同归于尽,看到这一幕时,连草鹿都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但飞机终究没能撞着舰桥,它最后还是一头栽入了海中。 草鹿肃然起敬,他为这个英勇的飞行员进行了简短祈祷。 整支鱼雷机中队,只有飞行员盖伊一人接近目标,进入日军高炮的射击范围。 盖伊参军之前是农业机械学院的学生。这还是他生平第一次开鱼雷机,并且是从航母上起飞,以前别说开,连见也没见到过,但飞机一升空,他的脑子里便没有了疑虑二字。队长沃尔德伦平时言传身教,每天给他们讲课,带着他们做各种高难度的训练,这使他知道在什么情况下应该做什么。 第104页 在全队如飞蛾扑火一般的俯冲过程中,沃尔德伦的飞机油箱率先被“零”式击中。当火飞机从盖伊旁边掠过时,他看到沃尔德伦站起来,竭力想从烈焰滚滚的座舱挣脱,但显然没有成功…… 剩下的几架“破坏者”全都旋转着消失了。接着,盖伊机上的报务员兼机枪手也战死当场,他成了鱼雷机机群唯一的倖存者。 中途岛一战,美军飞行员在攻击中表现出的坚决和勇敢,打破了美国航空史上的所有记录。早在起飞前,沃尔德伦就想到,“破坏者”一旦上阵,便可能有去无回,因此他特地给每个飞行员发了一份油印材料,上面写道:“如果我们只剩下最后一架飞机,我要求这架飞机冲上去,击中敌人。” 盖伊牢记着队长的话,他将飞机从一艘驱逐舰上方急速拉起,朝“苍龙”航母勐冲过去。 由于电动投弹装置失灵,盖伊扳下手动装置,向“苍龙”发射了一发鱼雷,随后便向舰前部的一门高炮冲去。他已完全不顾个人的生死安危,一心要用机枪把日军炮手给干掉,但是机枪卡了壳,他只好在靠近舰桥的地方将飞机勐地拉起,然后从舰艉上方急转弯飞走。 在接近舰桥的一剎那,盖伊看到舰桥上的一个小个子日本舰长正急得又跳又叫。 “苍龙”转了个弯,鱼雷从它旁边疾驰而过,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航母其实并没有发现盖伊已经射出鱼雷,那个规避动作完全是撞上运气的结果。 盖伊刚刚飞离“苍龙”,就有5架“零”式呈一直线朝他扑了过来。盖伊座机的机翼被击中并突然折断,机身像石头一样直线下坠,他急忙跳出飞机,并顺手抓起了一只黑色坐垫和橡皮救生筏。 “零”式机群仍然在穷凶极恶地向他进行扫射,盖伊被迫用坐垫盖着头顶,以避开敌人的视线。直到空战逐渐往北面转移,他才从垫子下钻出,并将救生筏充上气。 盖伊一个人在浪中颠簸着,他最尊敬的队长死了,那些生机勃勃的兄弟全都不在了,全队20个人,仅他一人逃出生天,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而言,这是怎样的孤独与悲怆? 盖伊于第二天获救。在他的座机被击落之后仅仅十几分钟,又有一批鱼雷机向日舰发起了搏命冲击。 ★来一个灭一个 这是“企业”号的鱼雷机群,一共包括14架“破坏者”,队长是林赛少校。 当“企业”号从珍珠港起航时,林赛驾驶的飞机降落失败,冲出甲板,他也因此受了伤,被摔得鼻青脸肿,连飞行风镜都戴不上,但当机群出击时,有人问他能否起飞,林赛仍然平静地答道:“我受飞行训练,为的就是上天。” 相比于沃尔德伦团队,林赛机群的飞行员在战斗经验上要丰富得多,他们参加过多次战役,就算是最新的飞行员,飞行时数也在2500小时以上,而且大部分时间驾驶的都是鱼雷机。可是糟糕的协同作战问题同样发生在了林赛机群身上,“企业”号的战斗机机群与之失去联繫,他们也不得不独自作战。 林赛将飞机平均分成两组,分别杀向“加贺”和“飞龙”。这时因为已受到过一次袭击,机动部队早已加强了戒备,“加贺”的舰长娴熟地指挥着航母,看上去就像牛仔驾驭小马驹一样自如,他让“加贺”以时速30海里的速度行驶,将舰艉朝向鱼雷机,从而使得舰上火炮和“零”式有充裕时间来解决慢腾腾的对手。 见此情景,源田长出一口气:“‘加贺’号的战斗看来很出色。”南云也是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它没事。” 鱼雷机要命中目标,就必须维持稳定的航线,并且必须保持飞行高度至少两分钟,在这一过程中鱼雷机最为脆弱,偏偏它们还没有战斗机掩护,任飞行员的技术再好,水平再高,也只能沦为案板上的鱼肉。 掉下去的全是美机,一架接一架。天空中交织着三种烟雾:曳光弹雾、高炮炮弹烟云,还有就是着火美机拖着的螺旋状黑烟。 又是一次飞蛾扑火式的悲壮,源田发现,有些美军飞行员已经开始“踌躇畏缩,不敢冲杀”。其实这是他不了解“破坏者”的速度究竟有多慢,尤其当这破飞机挂上一发沉重的鱼雷后,任何人驾机时都好像是堂吉诃德骑着一匹筋疲力尽的马在作战。 在“赤城”号航母的舰桥上,瞭望哨不断报告着击落美机的消息。源田得意非凡,照这个样子打下去,就是数数嘛,一二三四五六七,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将美军的舰载鱼雷机全部予以消灭,并能迅速向美军舰队发起全面攻击。 舰桥上的人,南云、草鹿,以及其他人员也都乐得手舞足蹈。瞭望哨以一种戏剧化的口吻大声汇报着战果:“还剩5架……只剩3架……1架,1架!” 咚的一声,比赛结束,瞭望哨喜形于色地宣布:“全部击落!” 原来南云等人对机动部队能否抵挡住美军的空中袭击还无充分把握,经过接连七场空战的胜利,已经没有人再有这种顾虑,他们认为,美机来得再多也不用害怕,你来一双我灭你一双,你来一群我灭你一群,一起来,全灭。 第105页 南云虽急于做好攻击美军舰队的准备,但现在他的心情已放松了许多。反正龙争虎斗,苦了小獐,就索性先拿无比弱小的美机开刀吧,等把美机全部吃掉,再收拾空无一机的航母和其他军舰,岂不易如反掌? 林赛机群没有被全部击落,但也差不了多少,一共被击落了10架,余下的4架能逃回航母,简直称得上是奇蹟。 斯普鲁恩斯舰队的鱼雷机伤亡殆尽,弗莱彻派出的战机又接茬上阵。上午10点,包括12架鱼雷机的梅西机群从“约克城”飞来,比前面两拨人幸运的是,他们没有与战斗机失散,为之护航的是撒奇战斗机机群,只是撒奇麾下的战机太少了,只有区区6架“野猫”式——没办法,弗莱彻要防备日军反袭击,他派不出更多的飞机了。 “野猫”在性能上不及“零”式,要与对方缠斗,只能居高临下,以便获得足够的俯冲速度。实战时,撒奇派两架“野猫”在两千五百英尺的高度飞行,他带领其余3架“野猫”在五千英尺以上飞行,一旦飞得低的那2架“野猫”遭到日军截击,它们便用无线电发出警报,收到警报后,飞得高的4架“野猫”再实施俯冲。 到达机动部队上空后,飞得低的“野猫”果然先遭“零”式的攻击,撒奇率机如约而下。撒奇自创了一种对付“零”式的战术,后来被称为“撒奇闪避术”,也就是实行双机活动,1架被“零”式咬住,另1架便转身反噬。因此,尽管双方战斗机的数量对比极其悬殊,但在格斗中还能勉强抵挡。 撒奇机群被击落1架,重伤1架,其余4架因油料耗尽而退出了战斗。至于他们的主要任务——掩护鱼雷机,则根本不可能完成了,对梅西机群而言,这些战斗机参战不参战,在效果上并无差别。 梅西机群没能够逃脱厄运。尚未到达投放鱼雷的有效距离,梅西等7架飞机就被“零”式击落,其余5架飞机继续唿啸着沖向“苍龙”,然而他们的鱼雷确实是太蹩脚了,“苍龙”几乎被鱼雷的航迹所包围,但这些慢得要命的鱼雷竟然仍无一发可以命中航母。 当天上午,美军航母派出了3批共41架“破坏者”鱼雷机,最后只倖存4架,而且都被打得狼狈不堪。 这倒也罢了,“破坏者”陈旧而笨重,早就应该由新型的“復仇者”所代替。真正惨重的损失还是人,才一个多小时,美军就失去了69名飞行员,尤其是沃尔德伦、梅西等飞行中队长的战死,能让特混舰队痛到骨髓。 由于特混舰队仍保持着无线电静默,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收不到关于前线的一点消息,焦急的情绪瀰漫着作战室,尼米兹虽然表面还故作镇定,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心事重重。 终于,尼米兹忍不住了,他把通信官叫来,责问对方:“为什么收不到电报?为什么听不到一点情况?” 周围的人惊讶地看到,一贯冷静沉着的尼米兹变得异常暴躁,从来没见他情绪如此激动过。 情报官既委屈又无奈,没收到就是没收到,他也不可能凭空变出一份电报来,于是只好回答:“不知道。” 危险的局势,令每一位美军指挥官的神经都变得高度紧张。弗莱彻、斯普鲁恩斯分别坐在“约克城”和“企业”号航母的舰桥上,指挥调度着战局。上午10点零8分,“企业”号率先打破沉默,太平洋舰队的通信中心听到舰上在频繁地唿叫:“进攻!进攻!”有人听出是斯普鲁恩斯的参谋长布朗宁在下达作战命令。 下面是一声干脆有力的唿应:“是,只要我发现那些杂种。”这预示着,决定命运的时刻正在一步步来临。 ★终于发现了“大鱼” 布郎宁是在向“企业”号俯冲轰炸机群下达命令,该机群由大队长麦克拉斯基少校率领,包括33架“无畏”式。 麦克拉斯基早年学的是战斗机,驾驶的也是战斗机,对轰炸机很陌生。就在十几天前,他刚刚晋升为飞行大队长,负责指挥“企业”号航母上的全部飞行人员,从这时候起,他才忙里偷闲,开始加班加点地恶补,熟悉有关“无畏”机的性能。 应该说,他驾着“无畏”机在航母上起降已没有问题,但还从未用这种轰炸机投过弹。 没投过不要紧,试一下就全知道了,不过比这更糟糕的是,他到了预期截击点,却找不到机动部队在哪里,“大黄蜂”轰炸机群曾遭遇过的困境,如今一模一样地复制在了他的身上。 由于路途中已消耗了大量油料,所剩油料只能再维持15分钟的侦察飞行,15分钟后,如果不想掉进大海的话,轰炸机群就必须返航。 麦克拉斯基快速判断了一下,他断定机动部队只会掉头后撤,于是决定朝西北方向再飞35海里。 他的这一判断,后来被称为是整个中途岛战役中最重要的判断,因为如果他不这么做,等到机动部队发动全面反击,美军特混舰队註定会被打得落花流水,战争的天平将完全倾斜。 飞了一会儿,麦克拉斯基忽然看到海面上有一道军舰驶过后留下的白色航迹。他赶紧抓起望远镜,找到了那艘军舰。 第106页 麦克拉斯基认出这是一艘向北疾驰的巡洋舰,他意识到,这艘巡洋舰如此行色匆匆,肯定是掉了队,正急于寻找组织呢。于是,他立即下令,就以巡洋舰为嚮导,将航向由西北改正北,一路跟着跑。 无意中为美机带了路的军舰其实不是巡洋舰,而是“岚”号驱逐舰。它先前与特混舰队前导的一艘潜艇狭路相逢,唿唿地向对方投了6发深水炸弹,那时候正值整个机动部队在改变航向,“岚”号驱逐舰投完炸弹,一回头,怎么其他军舰都没了?赶紧追。 要是早知道因此会沦为美国人的义务嚮导,何苦多扔那6发炸弹呢?现在是黄鹰抓住鹞子的脚,两边扣了环了。 麦克拉斯基寻踪而至,他很快看到了一幅颇为壮观的景象:海面上阵容庞大的战舰,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队列,在护卫圈当中,众星捧月般地夹着4艘航母,这里面除“飞龙”尚躲在云层下犹抱琵琶半遮面外,其余3艘都敞着肚子大大咧咧地列在外面。 更妙的是,在舰队的上方和四周,看不到“零”式的影子——鱼雷机飞行员们没有白白牺牲,此时“零”式或在丧心病狂地追杀残余鱼雷机,或刚刚回到航母的飞行甲板上,它们对航母的危险处境显得一无所知。 飞行甲板上倒是热闹得像个超市,日机一架架地从机库里提出来,并迅速在航母的飞行甲板上排好队。10点20分,南云下令,一旦准备工作完成,飞机立即起飞。 “赤城”开始逆风航行,在它的飞行甲板上,飞机已经发动起来,5分钟后全部飞机即可起飞。 “企业”号轰炸机群实际包括两个轰炸中队,麦克拉斯基下令贝斯特vb-6中队攻击“赤城”,他亲自率领加拉赫vs-6中队直取“加贺”。 说时迟,那时快,麦克拉斯基利用间歇云的掩护,顺着阳光,率机群从1万英尺高空向“加贺”发起迅勐俯冲,“无畏”式刺耳的尖叫声由远及近,令人魂飞魄散。 等“加贺”看到轰炸机时,规避已来不及了。空中的“零”式因为追击鱼雷机,都被引到了低空,没有一架具备如此快的速度,能够爬上去驱散轰炸机编队。 在首批三发炸弹落空后,第四发炸弹在“加贺”的右舷舰艉开了花,甲板上顿时一片火海,集中排列于此的飞机被炸得东倒西歪,有的飞机机头朝下,机身成了烟囱的烟道,不停地喷吐着烈火和浓烟。 机动部队的顺心快活日子终于到头了。 ★有言道,祸不单行 继第四发炸弹命中“加贺”后,随后落下的两发炸弹均未能命中它,但这时航母已发生倾斜,电源全部切断,内部通道也被大火封住,大部分船员都被困在下面出不来。 舰上的射击指挥官急忙跑上舰桥,催促舰长冈田次作大佐和幕僚们尽快离舰。 冈田似乎还没明白髮生了什么事,他站在舰桥上,直愣愣地仰望着天空,听完射击指挥官的话,他喝醉酒一样地摇了摇头:“我要留在舰上。”看来冈田是想履行“人在舰在”的誓言,但其实这时候践诺非常不智,因为“人不在,舰也不在”的情况很快就要出现。 美军飞行员犹如发了横财一般痛快,他们轮番攻击,连续投弹,紧随而来的第七发炸弹落进舰艏的升降机井,在机库停放的飞机当中发生了爆炸,这些已加足油,载好弹的飞机永远没有机会再回到飞行甲板了。 第八发炸弹击中舰桥,转瞬之间,舰桥便不復存在,冈田和那位射击指挥官化为齑粉。 飞行长天谷孝久中佐成了舰上职务最高的军官,他代替死去的舰长进行指挥,并试图通过灭火来挽救这艘航母。 可是灭火得有电源,在缺乏照明和电源的情况下,根本没法扑灭大火,当第9发炸弹落在航母中段时,更证明了这种努力属于白费劲——航母上的炸弹和鱼雷发生连锁爆炸,舰体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也就是说开不动了。 在战争中,即便5秒都能改变战局,何况是5分钟。后来人们评价,正是“5分钟之差”,让日本的大型航母一脚踏入了熔炉。 “赤城”上的大多数人正全神贯注地准备让自家舰载机起飞,因此没有过多留意“加贺”受攻击的情况,而且就算是知道美军轰炸机再次来袭,南云、草鹿、源田等人也并不特别担心。 机动部队已经经歷了7轮机群的光顾,那么多飞机全盯着航母打,都没有给航母造成什么损伤,这次亦然,纵使高炮火力够不着,航母也能通过规避逃脱打击。 可是他们没想到,前面之所以屡屡得逞,其实运气占了很大成分,而好运气不会永远站在他们这边的。 10点24分,从“赤城”舰桥的话筒里传出了起飞命令,飞行长摇动着小白旗,一架“零”式战斗机开足马力,第一个飞离甲板。就在这一瞬间,瞭望哨大唿:“俯冲轰炸机!” 舰桥上的渊田闻讯抬起头,他看到3架轰炸机正笔直地进行着俯冲,而且似乎是直奔舰桥而来,从飞机的粗短外形上看,他识别出这是“无畏”式。 和“加贺”一样,规避是来不及了,“赤城”开始用舰炮上的高炮进行勐烈射击,但连这个措施也已显得太晚,“无畏”式越来越近,突然,飞机上掉下三个黑点,晃晃悠悠地垂直落下。 第107页 炸弹!渊田本能地卧倒在地,接着小心翼翼地爬到了一块儿防弹护板背后。 贝斯特vb-6中队的第1发炸弹失之毫釐,落在舰艏左舷外约10米处。爆炸后掀起的水柱落在舰桥上,把一众军官全都浇得犹如落汤鸡一般。 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南云及其幕僚走南闯北,从来只有他们惹别人,没有别人敢碰他们,到此地步,即便心里再怕,表面上还得端着架子,装成个泰山崩于前都不为所动的样儿,所谓“惊而不慌”是也。其他人则早已被吓得脸色发紫,抖个不停。 发抖是对的,因为“惊而不慌”也维持不了多久,准确地说,只有几秒钟,几秒钟后,第2发炸弹落在了舰中部的升降机附近。 渊田朝四周望了望,几秒钟时间造成的破坏令他毛骨悚然:升降机后面被炸开了一个大洞,升降机本身被炸得像是一尊未来派雕塑,或者说是一块儿烧卷了的玻璃板,七扭八歪地掉在机库里。飞行甲板的钢板奇形怪状地向上翻卷着,上面待发的飞机机尾朝上,机身里冒着浓烟,并且不断向外喷出青蓝色的火舌。 大家都预见到了第3发炸弹的破坏力,没人敢“惊而不慌”了,渊田踉踉跄跄地沿着扶梯,跑进了飞行员待机室。 都是才生过病的人,比他官衔更高的源田在逃生时一点都不迟钝。只见这位南云的首席幕僚就地一滚,之后把脸紧贴着甲板,用双臂交叉保护住头部。若不是处在非常时期,几乎有点日版007的潇洒风范。 第3发炸弹很给“二田”面子,没有在他们身上找眼,最后落在了飞行甲板的左舷后段,大约有200多人被爆炸引起的气浪掀进了大海。 “赤城”上出现了一阵可怕的寂静,“日版007”见自己毫髮无损,竟然又莫明其妙地乐观起来。 源田的这种乐观并非完全无凭无据,正常情况下,航母中上2发炸弹还不至于致命,尤其是这种重型航母。 在这方面,摇纸扇的显然不及曾在一线刀口上舔血的人老到,躲进待机室的渊田跟“007”的想法就完全不一样。 ★期望被彻底打破 渊田哭了,因为他想到了可怕的一幕。 飞行甲板上全是满载炸弹和油料的飞机,甲板下面待提吊的飞机里,鱼雷和油料一样装得满满的。炸弹、鱼雷、油料,这些都成了刺伤自己的利剑,并且飞机还在一架一架地起火。 这些还不是最糟的。 “赤城”的机库刚刚经歷了一番忙乱。船员们在卸完炸弹之后,又要抢时间装鱼雷,卸下的炸弹便没来得及送进弹药库,而是全部胡乱堆放在机库附近…… 做个假设,要是机动部队打胜了,也许就没人计较如何装卸了,说不定卸弹人员还会作为有功之臣,被夸得比菩萨还好呢,可惜,马上他们将被贬得连畜生都不如。 在短暂的寂静过后,渊田所设想的可怕场面变成了现实。汽油燃烧产生的高温,诱发了堆放在机库里的那些800公斤大炸弹,剧烈的爆炸,把机库变成了一个唿唿燃烧的大高炉,连使用二氧化碳灭火器都控制不了火势。舰长被逼无奈,下令放水淹掉了弹药库。 飞行甲板上同样惨不忍睹,起火的飞机释放的炽热气浪,令救火队难以靠近。 按照舰母操作规程,舰上官兵必须穿着长衫长裤,这样有助于防火,但中途岛战前日本人自大到了极点,他们甚至连这一最基本的防范措施都没有准备,全都穿着热带的短裤和短袖衬衫作业,结果导致了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渊田所在的待机室正在迅速变成一个急救室,里面挤满了严重烧伤者。渊田问一个救护人员,为什么不把伤员送到病员舱去,那人告诉他,别说病员舱,下面是个舱都起火了。 渊田一听,就想跑回自己的舱里去参加抢救,但哪里回得去啊,烈火和浓烟很快就让他变得理智起来。 渊田出了一身汗,他心有余悸地想到,若是他此时还像其他病号那样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一条小命可不就完了?随着机库内连锁爆炸的加剧,待机室也不安全了,浓烟穿过过道直冲进来,渊田只好又爬回舰桥。 当渊田神情恍惚地回到舰桥上时,正好碰到了源田。“二田”曾一起在海军学校受训,是老同学,源田这时已不再乐观,他瞧了渊田一眼,只说了一句话:“我们搞砸了。” “赤城”的情况正变得完全不可收拾,舵轮系统被炸坏了,主机已经停下,此外报务室和天线也已成为了粉末,无法再对外联络。曾经威风八面的“赤城”成了瘫子、聋子兼哑巴。 参谋长草鹿催促南云立即撤离“赤城”,将司令部迁移到另一艘军舰上去。 可是南云却始终忸忸怩怩不肯挪窝,草鹿催了两三次,他还是站在舰桥的一个罗盘旁边耗着。 南云是机动部队的统帅,不是舰长,如此作态,实无必要。草鹿又不好当面道破,只能按捺住性子,继续恳求:“长官,我们大部分军舰还完好无损,您务必负起指挥部队之责。” “赤城”舰长青木泰二郎大佐也上前一道劝说:“长官,有我照管军舰。我们大家都恳求您把司令旗移走,以便继续指挥部队。” 第108页 正在这时,副官跑上来向草鹿报告,说舰桥扶梯已被大火封住了,逃出去的唯一办法只能是抓住绳子熘下去。 一听副官的话,众人的脸都吓黄了,可越是这样,南云越不好说马上逃跑之类的话,相反他还得做出更加视死如归的表情来:你们别跟我在这儿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我不怕! 草鹿急啊。阎王说三更要过来,就一定不会等到五更,他老人家就差直接发请柬过来了,你还在我们面前装什么呢? 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脸面问题了,草鹿提高嗓门,罕见地批了南云一通,说南云在这个问题上是以感情代替理智,你以为你是多愁善感的小军官呢?错! 南云被批得脸红脖子粗,这才顺水推舟地答应服从理智,也就是赶紧离舰逃命。 副官的话还真不是吓唬大家的,因为南云装腔作势延误了时间,所有人都只好先爬出舰桥的前窗,然后抓住绳子往下滑。 草鹿身材矮胖,差点挤在窗户中出不去,后面的人使劲儿推了两把,才把这矮胖子推出去。他还抓不住绳子,结果中途脱手,摔在了飞行甲板上,不仅扭伤踝骨,还烧伤了手脚。 渊田最后一个往下滑,这时绳子已经烧着了,扶梯又烫得不能沾手,他只好硬跳。 刚跳起来,机库恰好又发生一次爆炸,“赤城”勐地颠簸了一下,渊田被抛到半空,然后重重地摔在了飞行甲板上,他顿时失去了知觉。 醒来后,渊田发现自己虽然没有立即挂掉,但其实比挂掉也好不了多少,他的踝骨、脚脖都摔伤了。 渊田是因祸得福。他不是南云的幕僚,按照规定,其他飞行员不撤,他也不能撤,可受了伤——而且属于重伤,就不一样了。两名士兵从浓烟中冲出,把他抬起来放进绳网,盪鞦韆一样把他盪进救生艇,和南云、草鹿、源田等人挤到了一块儿。 在救生艇上,渊田勉强撑起身子,回头注视着正在燃烧的航母。他曾经是日本海军航空兵中最出风头的飞行队长,但现在他和自己的航母一样,都面临着双翼被剪的命运,从此再也不能起身飞翔了。 在机动部队中,“赤城”“加贺”属第1航空舰队,“苍龙”“飞龙”属第2航空舰队。当“赤城”中弹,变成烈火熊熊的地狱时,源田还有所期待,他一个劲儿地给自己打气:“我们一定不会败,因为我们还有第2航空舰队。” 逃离“赤城”之前,源田朝“苍龙”望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生平第一次真正感到了震惊,他变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苍龙”原来也正冒着白色的浓烟! ★挨揍的滋味不好受 “约克城”俯冲轰炸机群只比“企业”号同行晚到了几分钟。该机群由莱斯利少校率领,共有17架“无畏”式。 本来与莱斯利机群配合的应该是梅西、撒奇两机群,但是都没联繫上,只好独自作战。莱斯利当时还不知道,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企业”号的两个轰炸中队已经把机动部队搅了个天翻地覆,南云甚至抽不出空来迎接他——你就是让这三个中队在一起练上几个星期,也未必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 莱斯利很倒霉,出发后他和其他3架飞机的投弹装置出了毛病,炸弹全都掉进了海里,这样能投弹的飞机由17架减少到了13架,但既然出来了,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尤其是在他看到“苍龙”的时候,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没有炸弹,就用机枪扫,扫了两下,败兴的事情发生了:机枪卡了壳。 莱斯利怏怏退下,指挥权移交给了霍姆伯格少尉,霍姆伯格将望远镜式瞄准器对准“苍龙”甲板上的大红圈,实施了一个长距离俯冲。 炸弹准确地落到了“苍龙”身上,中弹后的航母就像开了烟花铺一般,看上去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彩缤纷,倒也挺养眼的。 冷灶唤急火,但热灶其实也同样需要再添上一把柴,否则不够热闹啊。3分钟内,有3发炸弹接连命中“苍龙”,其中第2发炸弹击穿了升降机,在机库甲板上爆炸,并陆续引爆了航母的炸弹舱、鱼雷舱、弹药舱、油罐。 3记连环窝心脚差点把航母的肠子都给踹出来了,大火笼罩了整个舰体,机库甲板烫得像油锅一样,连甲板的门都被烧得熔化捲曲起来,活着的人赶紧逃到飞行甲板上。 医生和卫生兵团团乱转,像机器人一样忙个不停,由于伤员太多,他们只好把显然活不成的那些搁一边,先抢救多两口气的。多两口气的被集中到了一块儿,但悲剧马上发生了,一次剧烈的诱发爆炸把这些人全给掀到了海里。 3分钟,俯冲轰炸机完成了前面7批机群3个小时也没完成的任务,在勇气、决心和牺牲精神上,飞行员们并没有差别,他们的成功,只是一浪推一浪,坚持不懈,水到渠成的结果。 “企业”号的33架“无畏”式,损失了14架,其中大部分是由于汽油用尽而在海上迫降时损失掉的。当大队长麦克拉斯基在“企业”号上降落时,飞机上的油只够洗一条领带了。 无独有偶,莱斯利机群的17架“无畏”式里面也有2架因油尽迫降水面,但这些与他们取得的决定性胜利相比,已经显得无足轻重,因为日本海军精锐舰队的3/4力量已经被消灭了。 第109页 在机动部队遭攻击的3艘老航母中,“苍龙”是短时间内受创最严重的,破烂的船壳像火炉一样烧得通红。仅仅半个小时,它已完全陷入瘫痪,剩下的不过是起一个焚尸炉的作用而已。 “苍龙”舰长柳本柳作大佐下令弃舰,并监督着举行了一个仪式,即将天皇的照片转移到一艘驱逐舰上。当人们争相离舰后,却发现柳本不在,抬头寻找,他正站在信号台上,嘴里高唿“谁也不要走近我,万岁”,明摆着是要与舰共存亡。 柳本在水兵中的人缘不错,据说他不管什么时候集合船员训话,大家都会提早一个小时甚至更长的时间前来集合,以便能站在前排听讲。 一名军曹被推选出来搭救舰长。军曹先上前敬礼,请柳本离开,柳本却手握军刀,置若罔闻,他双目凝视前方,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这名军曹获得过海军相扑冠军,见软的不行,便来硬的,将柳本一下抱了起来。 柳本转过身,眼睛死盯着军曹。柳本在“苍龙”航母上拥有绝对的权威,即便在这个非常时期,也一样对军曹具有威慑力。军曹憷了,他把柳本放下,敬了个礼,然后含着眼泪转身离开。 柳本轻轻哼唱着日本国歌《君之代》,与这个熊熊燃烧的庞然大物一起葬身海底。 下午5点,“加贺”代理舰长天谷下令弃舰,之后储油罐受热爆炸,许多人来不及逃出,被活活困死在机房里。 “赤城”的火势也越来越难以控制。下午6点,青木舰长决定弃舰,他来到尚未被大火波及的抛锚甲板,让人把自己捆绑在锚链上,准备与舰同沉。 部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舰长就此死掉,“赤城”航海长登上航母,叽叽歪歪地跟青木咬了一阵耳朵,告诉他,“赤城”将由日本鱼雷来击沉,而不是敌人的鱼雷,所以舰长无须自绝。接着,一名官阶比青木还高的海军大佐又亲自登舰,下令青木离舰,青木方才服从。 午夜,日军驱逐舰用鱼雷击沉了这艘航母。尽管它是南云的旗舰,被日本海军奉为航母中的皇后、海军航空兵的象徵,可战场上却无尊卑之分。 机动部队的3艘航母一个也没能逃脱覆灭的命运。曾几何时,它们都那么威风凛凛,然而不到半天的工夫,就化为了太平洋海底的一堆废铜烂铁。 传说中的沧海桑田也不过如此吧。 当源田乘坐救生艇逃离“赤城”时,他说了一句话,正是这句话让身边的人感到无比惊恐和愕然。 ★前浪死在沙滩上 救生艇挤到了人满为患。源田当时跟摄影师牧岛坐在一起,牧岛的照相机、胶捲和其他东西都丢了,光剩了条命,正在恓恓惶惶的时候,他听到源田低声说:“如果‘翔鹤’‘瑞鹤’在这里,就不至于落得如此惨败了。” 前面半句无关紧要,吃了这么大的亏,难免会令人想起本该参战的“翔鹤”“瑞鹤”。要命的是后面半句,因为它揭示了一个谁都心知肚明,但谁又都不敢提及的词——“惨败”,机动部队竟然也会惨败! 自从偷袭珍珠港成功以来,机动部队就跟一朝得势的暴发户一样,战场上由着自己性子来,那真是取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了肥鹅又宰肥鸭,从东打到西,从太平洋打到印度洋,别说惨败了,小胜都觉得脸上无光。 可是突然有一天,暴发户也吃了瘪,他们甚至连吃饭的桌子都被人家毫不客气地给推倒了。对于一个过惯了优裕生活的人来说,这简直太可怕了。 每个人都知道桌子翻了,可是除了源田,没有人会把它说出来。牧岛听到后,神情紧张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想看看南云或草鹿是否听见了“惨败”这个词。 南云、草鹿有没有听到不知道,但一个海军大佐显然听得真真切切。他望着源田,不动声色地说:“这一仗的结果,肯定将决定日本的命运。” 海军大佐的声音很高,听他一说,艇上的人勐然抬起头,可仍旧无人吱声。 草鹿没有吱声。他以日本剑宗传人兼佛教信徒自居,就算是装,也得装得泰然自若,旁人只有仔细观察,才会发现他嘴角的肌肉在难以控制地抽搐着。 南云也没有吱声。他先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赤城”的舰桥,接着又垂下头去。牧岛看不出这位机动部队的大佬心里有何涟漪,但注意到他脸上的皱纹似乎更深了。 南云坐着救生艇登上了“长良”号,并将这艘轻巡洋舰作为新旗舰。不过在此之前,他已将临时指挥权移交给了机动部队副指挥官阿部弘毅少将,并授权阿部以仅存的“飞龙”号航母为核心继续作战。 阿部受命后,向第二航空舰队司令官山口多闻少将下令:“攻击敌航母。” 山口是山本的同门师弟,在从海军学校毕业时,他的成绩是全班第二,以后又一度被认为是山本的接班人。此人性情急躁,自命不凡,同南云的关系也不好。别人都把南云当个人物,唯独他不屑一顾,认为如果由他来当机动部队的司令,肯定比南云更称职。 在获知美军舰队有航母后,山口曾通过驱逐舰向山本打信号,要求在没有战斗力掩护的情况下,就立即派轰炸机向特混舰队发动进攻,但南云却没理他。 第110页 三艘航母被击中的惨状令山口的幕僚们惊恐不已,却正中山口下怀:不理我?有报应了吧,这可不正是我大显身手,力挽狂澜的机会? 山口情绪激昂,他仿佛已经看到,当机动部队返回日本时,他以孤军奋战、反败为胜的英雄姿态在最前面,而曾经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南云,则灰熘熘地跟在身后。 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早该如此! 别人当然没他这份幸灾乐祸的好心情。“飞龙”号是唯一没有受损的航母,当舰上飞行员被告知,他们已是机动部队的最后一批飞行员时,这些飞行员不禁大吃一惊。 山口决定让小林道雄大尉率机攻击。在小林机群出发之前,他和舰长加来止男大佐一起,在舰桥上和参战飞行员们一一握手。山口野心勃勃,脸上始终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那个舰长比他更会来事,他告诉飞行员们:“我不会只让你们去牺牲。” 日本人都很容易受情绪感染或左右,率队的小林激动得连牙齿都在打战,在旁陪同的军官也受到了影响,说:“如此感人的场面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上午10点58分,小林机群全部升空,共有18架俯冲轰炸机和6架战斗机,这是山口在现有情况下能派出的所有战机。 11点30分,南云抵达“长良”号,恢復行使职权,但由于他正忙着拟定新的作战计划,山口仍然是实际的空战指挥官。 由于缺乏新的侦察情报,本来单靠小林机群自己要找到特混舰队并不容易,但小林想到了一个和他的对手相似的办法。 ★死也要死在蓝天上 麦克拉斯基按图索骥,跟着“岚”号驱逐舰找到了机动部队,小林机群通过尾随莱斯利返航机群,发现了“约克城”。 小林的要求是“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有2架“零”式却按捺不住性子,自顾自地向美机扑去,结果使得小林又平白少了2架护航机。 “约克城”装有雷达,隔着老远就把小林机群逮个正着,马上做好了防御准备。 在向机动部队出击之前,弗莱彻就建立了舰载机预备队,有12架“野猫”可以截击,斯普鲁恩斯又派来6架进行支援,当小林机群离“约克城”尚有12海里时,空战便提前爆发。 4架对18架,相比之下,“零”式的数量太少了,即便其性能再优越,空中格斗被人家扒光裤子,也是情理中的事。不过能让小林展眉一笑的是,仍有8架俯冲轰炸机突破拦截,飞到了“约克城”的上空,并开始呈曲线向下俯冲。 有预备队还是挡不住,望着越飞越近的日机,弗莱彻说:“我现在是无能为力了,好吧,我把钢盔戴上。” 转眼之间,“约克城”中了三发炸弹。美军航母的飞行甲板上没有配备装甲,极易起火,锅炉气压也出现了下降,舰身因此停在海面上一动不动。不过经过紧急修復,它很快便恢復了航行能力。 “约克城”是弗莱彻的旗舰,暂时也不存在危险,可弗莱彻仍然做出决定,他要离舰,将帅船转移到一艘重巡洋舰上去。 在日本海军看来,这种做法几乎等同于怯懦,而且就算要离舰,南云这些人也一定要矫揉造作地推让拉扯一番。弗莱彻不是,他严格按照程序和规定做事:舰队司令和幕僚可以离舰,“约克城”的舰长和船员不能离舰,彼此各司其职,互不打扰,互不耽误时间。 在做事风格上,弗莱彻和南云真是相差太多了。弗莱彻也碰到了要从右舷攀绳而下的尴尬,他刚刚跨出一条腿,就停下来对负责的水手长说:“我有点老了,干不了这玩意,你们最好能用绳子把我吊下去。” 水手长说好,一挥手,两名水手上来,拴鱼一样把弗莱彻拴在绳子一端,然后慢慢将其放了下去。 这就是美国人,你站在旗舰上,那是值得尊敬的统帅,下来了,也就跟一般士兵一样,这样大家也许更自在。 与弗莱彻一样,斯普鲁恩斯从不会感情用事。当得知“约克城”遭袭时,性情急躁的参谋长布朗宁建议立即採取报復行动,对“飞龙”号发起攻击,他则坚持,攻击可以,但一定要先派侦察机搞清机动部队现在所处的位置。 冷静沉着的报偿,就是即便亏本儿,也不会亏得太多。这时山口早已改变了航向,要是斯普鲁恩斯冒冒失失地派飞机过去,不仅会白白消耗实力,还根本发现不了“飞龙”号。 侦察都被双方提高到了至关重要的地位,机动部队本有2架新式的高速侦察机,只是始终没能派上什么用场,直到被打得嘴里青烟直冒,南云才如梦初醒,赶紧命令其中的1架出去侦察。 飞行员返航后,几艘航母全都着了火,他只能选择在“飞龙”号甲板上降落。山口闻讯,就直接把他叫了过去问话。 从南云到山口,原先都以为美军只有1艘航母,这回一问,让山口大吃一惊,原来不止1艘,有3艘! 已经打掉了1艘,理论上还剩2艘。山口决定组织残余日机发起第二波攻击,这批残余日机由友永等人率领,一共包括10架鱼雷机和6架战斗机。 山口关照友永:“不要再攻击被小林机群击中起火的那艘航母了,去攻击另外几艘航母。” 第111页 与早上出征时相比,可以出战的日机已经寒碜到可怜的地步,参战飞行员大多也知道此行可能有去无回,但当他们爬进机舱里,个个还是做强颜欢笑状。 冻死饿死都是个死,能死在蓝天上,也不枉飞了这么一场,起码美日飞行员都还有这个觉悟。 友永座机的一只机翼油箱在袭击中途岛时被打漏了,尚未来得及修补,地勤人员问怎么办。友永笑了笑,说坏掉的那只油箱就算了,把另一只加满便成。 其他飞行员要求跟友永调换飞机,但都被他谢绝了,他的理由是:“敌人离得很近,我攻击之后是可以返航的。” 友永出发后,把已经灭火的“约克城”当成了“另外几艘航母”,再度率机对它发起攻击,“约克城”的右舷和中部,分别被两发鱼雷所击中,随后友永座机也被勐烈的高射炮火击得粉碎。 虽然“约克城”只挂了两处彩,可挂彩的地方都是要害部位,舰上的动力、照明和通信设备全部瘫痪,航母被炸得无法动弹,并发生严重倾斜。最危险之处还在于,“约克城”的燃油舱也被炸坏了,因为航母倾斜,漏出来的油又向各个部位蔓延,形成一层薄薄的油膜,在这种情况下,只需沾上一点火星,就能酿成席捲全舰的大火。 随便哪个舰长,要他们做出弃舰决定,都形同割自己的肉一般。“约克城”的舰长虽然尽可能挽救,但最后还是不得不下达弃舰命令,并撤出了舰上的三千官兵。 弗莱彻非常实际,他认为舰长弃舰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是弃得太晚了。要知道“约克城”随时可能彻底报销,任何优柔寡断的举动,都可能伤及舰上的人员,弗莱彻一直到后来还对此耿耿于怀,他说:“我当时是真着急,想快点把人撤下来。对我而言,重要的是把军官和那些优秀的士兵救出来。” 放弃“约克城”,就意味着弗莱彻舰队熄了火。当斯普鲁恩斯向弗莱彻请示,对下一步作战有何指示时,他答覆说:“按你自己的意图打。” 意识到自己手中已没有了航母,无法最有效地指挥空中力量时,弗莱彻坦然地把指挥权交到了斯普鲁恩斯手中。他的无私和智慧,使同僚的指挥才能得到了更为淋漓尽致的发挥。 斯普鲁恩斯一直在等待侦察报告,下午2点45分,侦察机终于传来消息,特混舰队再次获得屠龙之机。 ★长官陪同舰船亡 美军侦察机看到,“飞龙”号果然已不在原来位置,它正朝着特混舰队的方向驶来,准备发起第三次攻击。 斯普鲁恩斯不下决心便罢,一旦做出决断便毫不拖泥带水。他马上下令特混舰队所有还能参战的俯冲轰炸机全部起飞,首功之臣麦克拉斯基因伤未能参战,指挥混合机群的任务交给了职务和资歷仅次于他的加拉赫。 提防着“飞龙”号的攻击,斯普鲁恩斯没有派战斗机护航,加拉赫率24架“无畏”式轰鸣着向“飞龙”奔袭而去。 山口正在家里得意着,所谓一鸡死了一鸡鸣,当机动部队的其他3艘航母即将呜唿哀哉的时候,他的“飞龙”号却重创了特混舰队——敢情山口和那个死鬼友永一样,都以为日机两次出击,打沉的是不同的两艘美军航母呢。 “飞龙”号上的船员们也兴奋起来,这些人齐声高唿:“‘飞龙号’,要报仇雪恨。” 什么时候报仇雪恨,山口向南云报告是黄昏。整个机动部队能剩下的飞机都已少得可怜,飞行员们也疲于奔命,也只有到黄昏时才能完成攻击准备。 美军航母只剩1艘,关键是得知道它藏在哪里,山口决定派1架高速侦察机前去打探。下午5点3分,侦察机刚要起飞,加拉赫机群已到达了“飞龙”号的头顶。 机动部队在出发前曾得到两套实验性雷达,但安装这两套雷达的战列舰都编在北方的高须部队里面。缺了这种至关重要的高科技设备,单凭肉眼观察的局限性很大,当瞭望哨发现美军机群逼近时,已经太晚了,有4发炸弹全部击中舰桥附近,把舰桥上的玻璃窗震得粉碎。 加来舰长亲自掌舵,为免再度中弹,他只好全速前进,“飞龙”号像头髮了狂的牛一样拼命奔跑,然而弄巧成拙,由此产生的风反而助长了火势,大火从舰艏一直烧到舰艉,“飞龙”号被烧成了一个烂羊头。 机动部队的最后1艘航母也没救了。除弃舰外,已别无选择,山口万念俱灰,他与加来舰长一起选择了与舰同沉,谁的劝阻也不听。在诀别演讲中,他对即将离舰的官兵们说:“虽然胜败同样难免,但对于今天的结局,我死不瞑目。” 是的,就只差一点,如果不是误认为已击沉两艘美军航母,如果不继续冒进,如果不拖到黄昏再发起攻击,现在他也许就坐定胜利者的宝座了。 明月初上,山口从清水桶中倒了一杯淡水,以水当酒,与幕僚们饮别。他回头看了看月亮:“月色太美了,让我们边赏月边聊天,度过这最后一夜吧。” 言罢,便向舰桥走去。临走时,山口把自己的将军帽摘下来,扔给首席幕僚作为纪念物,然后下令:“全体离舰,这是我的命令!” 第112页 依照弃舰前山口的嘱咐,一艘驱逐舰奉命击沉了“飞龙”。看着山口与舰同沉,幕僚们的眼泪滚滚而下,一名幕僚后来回忆道:“长期以来,我一直都很崇拜他(山口),我至今还认为,他是我一生中所遇到的最了不起的人。” 日本海军的传统是,舰长必须与舰艇共存亡,山口不是舰长,但他走的这条路无疑是日本男人的理想之路,死后的山口也因此成为日本家喻户晓的传奇人物,要是谁敢对山口说三道四,那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塞了窍,说明他不爱茶道,不爱樱花,甚至就不配做个日本人! 只是这一切在美国人的眼里,却是完全不可理喻:一众幕僚及几百名船员站在烟火瀰漫、已严重倾斜的航母上,一站半个多小时,就为的是陪山口一道感动,这究竟是在打仗,还是在开歌友会? 山口的自杀,在他们看来也同样是轻于鸿毛。战后美军毫不客气地把山口之死列为美方所取得的重大战果之一。 随着“飞龙”号的沉没,南云的四艘老航母已全部归零,日军舰载机迎来了噩梦。先前被击落的美军飞行员,当他们漂浮在海面等待救援的时候,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日军同行先是驾着飞机在半空中绕着圈子飞,试图找到一个可以降落的地方,但根本无枝可栖,随着时间的延长,飞机耗尽了最后一滴汽油,终于无可奈何地堕落到了深不见底的大海里。 晚上,尼米兹收到了斯普鲁恩斯发回的战报,上面表明,显赫一时的机动部队主力已彻底覆灭。胜利对一个将军而言,几乎就相当于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尼米兹疲惫的面庞一下子显得容光焕发、喜气洋洋。他知道,就在这一天里,太平洋战局已出现了重大转折。 当晚,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内灯火通明,几乎无人能够入睡,他们一方面是兴奋得闭不上眼睛,另一方面也得密切注视日方的动静,以免到手的胜利果实再从手中白白丢失。 尼米兹沉吟着说:“我估计日本人仍想登陆中途岛。” 莱顿表示贊同。 尼米兹突然反问莱顿:“他们已经吃了败仗,难道不怕付出更为巨大的损失吗?” 莱顿已经回到了假想中的角色,他极力体会着山本的感觉:“我想,他们是不会顾及的。这是一支相当顽强的部队,只要命令下达,就会拼尽全力。” 不过这一次,莱顿只猜对了一半。 ★美军将领不上钩 山本和幕僚们这一整天算是被命运给戏耍够了。在机动部队发起对中途岛的第一波空袭后,“大和”号上气氛轻松而愉悦,山本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髮自内心的微笑。 中途岛附近海域出现美军舰队,是山本始料不及的,他在夏威夷和中途岛之间设置的那三道潜艇警戒线动都没动,他还以为特混舰队仍在夏威夷或别的地方呢。和南云一样,山本紧张了。 之后得到报告,说这支编队里还有一艘航母,南云的反应是更为紧张,山本却突然转忧为喜,他哈哈大笑:“这岂不是敌人送到我们嘴边的一大块儿肥肉吗?”就怕特混舰队躲在夏威夷,每天睡到日头晒屁股都不肯出来,现在他们巴巴地来赶集,正是手到擒来的好时机啊。 谁都不会质疑南云和机动部队手到擒来的能力,包括山本自己,于是“大和”上又恢復了其乐融融的氛围。有的说:“好啊,机动部队的这一仗,一定能打得很漂亮。”还有的说:“剩下的残兵败将,就等我们去收拾了。” 然而,“大和”收到的不是捷报,而是三艘航母中弹起火的噩耗。 “大和”舰犹如被一记晴天霹雳给击中。这种规模超过珊瑚海战役的大海战,山本不会天真到以为机动部队会完好无损,但是,损失一艘航母,他可以泰然处之,损失两艘,尚能忍受,一下子被干掉三艘,搞什么呢? 再也无人装镇定扮沉着了,大家都手脚冰凉。一名幕僚异常着急地对山本说,如果让机动部队赶紧出动鱼雷机,还来得及与特混舰队拼死一战。 实际上早就来不及了,三艘航母虽然还没沉没,但飞行甲板上无一处不是火光沖天,飞机哪里能够起飞? 山口的临危指挥,让山本和幕僚们总算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山本一边传令本舰队加速,向中途岛方向施援,一边低声祷告,希望他的日本菩萨能保佑那艘仅存的“飞龙”号。 此时海面上正起着大雾,在山本和宇垣的督促下,舰队不顾危险,把速度开到了当时情况下的极限,以至于各舰之间谁也看不见谁。 再赶,也赶不上好消息。随后“大和”就接到了“飞龙”号中弹起火的电报,真是心中一伤未愈,凭空又多添一伤。宇垣都快被揍哭了:“在这仅存的航母身上,寄託着我们全部的希望。最后它也罹难了,我的天哪!” 后来宇垣在日记中哀嘆,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经歷重大失败的一天”。 如此收场,谁也不会甘心。在重新核查剩余海军的部署后,山本发现战局并不是完全无法挽回,他甚至仍有希望赢得未来的一场海上决战。 按照“mi行动计划”,联合舰队要先摧毁中途岛的陆基航空兵力,再占领中途岛,最后把特混舰队引诱过来,并予以歼灭。 第113页 现在山本被迫将次序颠倒过来,他要从别的海域调来航母,并採用日军擅长的夜战方式,首先与特混舰队决战,以便将日方的损失补回来。 这是个不错的方案,但同时又是个一厢情愿的方案,因为它的前提是对手得上当,也就是只有当特混舰队继续西进,趁夜追击机动部队残部时,双方才有在中途岛附近发生夜战的可能。 斯普鲁恩斯没有如山本所愿。即便打了胜仗,他也有自知之明,舰载机要在白天命中机动部队的其余快速舰艇,就是件颇费劲的事,用一名飞行员的话来说,是在凭目力所及,向受惊的老鼠扔石子,打得中是运气,打不中一点都不意外。到了晚上,连看都不让看了,得蒙着眼睛扔石子,安可得哉? 航母能在海上傲视群雄,靠的就是舰载机,那是它的翅膀和利爪,一旦翅膀被剪,利爪被剪,便毫无威力可言。 捨去航母比其他的,美军劣势明显。南云的机动部队加上运输舰队,所拥有巡洋舰数量与特混舰队基本相当,但在战列舰方面,斯普鲁恩斯是零,南云则有四艘之多,舰上配备火炮的口径全都超过美军巡洋舰。 更不用说,斯普鲁恩斯已得到情报,山本舰队等日军各支援部队正从各个方向压过来,一旦他过于冒进,特混舰队与夏威夷的联繫就面临着被切断的危险,到时他和弗莱彻在白天赢得的胜利都将前功尽弃。 斯普鲁恩斯有一个独特的观点,在他看来,所有军事行动都像妇女上街买东西一样,有两个问题必须考虑,即花多大代价,以及值不值得。 白天打掉日本人三艘航母,自损一艘,这个代价他肯花,也值得,可是晚上这个买卖就太不划算了。所谓贪多嚼不烂,既然已经赚够,就没必要为南云剩下的那点鸡零狗碎再去冒险。 斯普鲁恩斯决定放弃追击,不往西进,而往东退,这样特混舰队还可以进一步保护中途岛。 消息传到联合舰队司令部,山本、宇垣等人简直不敢置信。他们这些人在海军学院里接受的战术思想,都是“全力以赴打大仗”的类型,如果把他们放到斯普鲁恩斯的位置,早就向西追击过来了,怎么倒还退了呢? 可以肯定,特混舰队并非走投无路,为什么不再上前一步,进入我们的火力范围?山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倒是受挫后的南云显得较为清醒和务实,他认为特混舰队在航母数量上占着优势,自己的驱逐舰又都在守护受伤的航母(当时尚未沉没),所以无法抽身实施夜战。 南云的实事求是却让山本等人大为光火:你也太怯懦了,是魂被吓得飞掉了,此刻还未归窍吧? 宇垣更是大发雷霆,咆哮着说,从南云的电报上,丝毫看不出这个败军之将还有什么斗志。 别人养猫拿耗子,我的猫只会缩到墙角发抖。山本忍无可忍,立即取消了南云的指挥权。 然而打部下的板子容易,迎来战机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眼看离日出只有四个小时,还是无人上钩,夜战计划註定要破产了,联合舰队司令部内一片灰心丧气。 此时一名幕僚提出了一个新的作战方案,听完之后,一些人又激动起来。 ★无须放弃时放弃 新的方案是,集中包括“大和”号在内的全部战列舰,用舰炮齐轰的办法,在第二天白天直接抢占中途岛。 用战列舰来攻占中途岛,若放在机动部队的航母覆灭之前,称得上是个大胆而又高明的攻略,可惜现在为时已晚。 山本果断拒绝了这个方案:“此次作战已近尾声。打仗如同下棋,在下棋时,应该当退则退,过多的拼杀交锋会造成满盘皆输的后果。” 宇垣也表示强烈反对。联合舰队已失去了航母群,而美军除了拥有舰载机外,还有岛上剩余的陆基航空兵力,以及基本完好的机场,在这种情况下,战列舰可能还没向岸上开炮,就会被美军航空兵和潜艇部队所消灭。 别的战例不用多讲,马来西亚海战中英国远东舰队的完结便是明证,“威尔斯亲王”“反击”那是多厉害的战列舰,还不是被鱼雷机给送入了海底? 把英国战列舰送入海底的,正是联合舰队,正因为曾给别人开过刀,所以他们对自己也将被送上手术台这件事,显得格外敏感。 宇垣正处于郁闷之中,他可不会像山本那样温良恭俭让,而是直接用机关枪一样的犀利话语,继续阐述山本的“下棋论”:“一盘棋,败局已定,还一再逞强硬拼,只有没有头脑的笨蛋才会出此下策!” 打人休打脸,骂人休揭短,宇垣却把这两样都占全了。献计者就算真有韩信张良之策,此刻也早就被吓得缩回了脖子。 天快亮了,又不准备打中途岛,这意味着联合舰队不得不吞下失败这一苦果。有人说:“就这样撤回去,我们没法向天皇陛下交代啊。” 一提到天皇,众人又习惯性地恢復到了老调调,有做羞愧状的,有做悲愤状的,大多数人泪流满面,哭得喉咙哽咽,连气都喘不上来。 山本没有哭,但他也许比哭的人更难过更痛苦,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腔,语调缓慢而沉重:“交给我吧,我去向天皇谢罪,责任都在我一个人身上。” 就等这句话了,山本一语已毕,满堂皆散。 第114页 “大和”随后发出了“取消中途岛战役”的信号,并下令各部西撤,离开中途岛的美军制空地域。莱顿曾预计山本会坚持到底,不达目的誓不收兵,但是这一次,他猜错了。 其实山本完全不必就此放弃。继续打下去,不是光挽回面子或如何向天皇请罪这么简单,而是他确实还占有不少赢面。 且不说中途岛航空队已无招架之力,仅就水面部队而言,山本的兵力和火力仍然大大超过特混舰队,加上近藤和高须部队,他至少可以重新集结起1艘重型航母、3艘小型航母,拥有50架“零”式战斗机和60架轰炸机,其空中力量足可一战。 之前,山本把自己的能力估计得过高,把对手的能力估计得过低,这时又来了个相反。他不知道,这盘棋还没有下完,他也并未到必须投子认输的时候。 一个人失去了锐气,便失去了扳平比分的最后机会。 1942年6月5日上午,在发现联合舰队西撤后,斯普鲁恩斯即刻衔尾追击。至6月6日,舰载机终于追上了日军的一对姊妹舰“最上”号、“三隈”号。 这对军舰属于重型巡洋舰,也被人戏称为“骗人巡洋舰”。它们表面按照伦敦海事会议的规定制造,但其实从规格到火力都远超额定标准,珍珠港的任何美国战列舰也没它们那么长,以至于美机纷纷看走了眼,还以为是日本人的战列舰呢。 接到撤退命令时,“最上”“三隈”已经因为相互误撞而受了伤,等于还没起跑,腿上的筋就断了两根,自然难以逃脱追杀。 由于没有“零”式为之护航,美军飞行员在攻击时几乎是随心所欲,俯冲轰炸时也更加准确有效。 一名飞行员嘀咕着:“看,起火了……打这些鬼子就像瓮中捉鳖,容易得很。”另一名飞行员大喊一声:“东条,你个狗东西,把别的军舰也派出来吧,老子照样把它们都一一收拾掉。” 飞行员们的通话在航母舰桥上都能监听得到,斯普鲁恩斯听得乐不可支。他知道尼米兹私下里也最爱听这些“大兵语录”,便专门让人抄了一份给尼米兹送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 “最上”“三隈”均中了许多炸弹,它们的区别只是,“最上”经过抢救没沉,而“三隈”沉了,这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除航母外,被击沉的最大的一艘日本军舰。 接到弃舰命令后,“三隈”的主炮指挥官小山正夫大尉选择了剖腹自杀。小山连副舰长都不是,军舰沉没的责任跟他毫不沾边,因此他一死就跟山口一样成了日本的民族英雄。 美国人再次笑歪了嘴,山口、小山之类都是勇将,像这样多死几个,将来的仗岂不是更好打? 一个社会对人的道德标准要求过多过高,往往会产生完全相反的效果。美军被俘虏后,虽然并不会强行对抗,但对于核心机密往往至死都不肯泄漏,比如空袭东京时不幸被俘的美军飞行员。由于撬不开他们的嘴巴,日方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搞不清楚美军空袭的具体方式。 日军是反过来,平时看似这个自杀,那个剖腹,但典型毕竟是典型,很多人还得不到这机会呢,而他们一旦被俘,回国后的下场就惨了,等待他们的,不是做英雄,而是当狗熊,无论在社会还是家庭,他们都会备遭嫌弃,亲戚朋友没一个看得起。 在心理底线崩溃的情况下,日军俘虏通常都会自报假名,然后什么都愿意说,只要是知道的——被俘前,军官总是命令他们战斗到死,从没有教他们如何当俘虏,自然也没告诉他们哪些不能说或不能做。 “三隈”上一个被俘的三等轮机兵就是这样,受审时不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当问到他今后将何去何从时,他还坦率地表示愿意留在美国。 ★就是不上当 1942年6月7日,在败退途中,出师以来一直困扰山本的胃疼病突然痊癒。医生查出是蛔虫所致,吃了几片驱虫药也就好了。 肉体的疼痛虽然已经消失,精神的伤口却还在滴血。山本走上舰桥,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跟随自己的一群幕僚,若有所思地说:“潜艇搜索干得不好,这是个大错误。” 没有一个输掉的赌徒会真正自觉自愿地离开赌桌,只要口袋里有一分钱,他都会希望凭此翻本。退至威克岛附近海域后,山本仓促间组建了一支“牵制部队”,企图以此为饵,诱使特混舰队进入日军所控制的威克岛火力圈。 可是他的对手太厉害了,弗莱彻和斯普鲁恩斯都在中途岛战役中发挥了很高的水准——当然在史学家看来,弗莱彻只是打得好,斯普鲁恩斯却是干得妙,也就是说,在指挥艺术和水准上,斯普鲁恩斯超过了弗莱彻。 斯普鲁恩斯具有一个海军航母舰队司令所需的一切最佳品质。他的脑子从不忽冷忽热,情绪从不忽高忽低,他不仅知道何时该进攻,而且知道何时该停止。最初他不遗余力地勐追,调动所有能攻击的飞机去攻击,但在即将驶入威克岛陆基轰炸机的攻击范围之前,特混舰队便迅速止步,收兵回营了。 这已是斯普鲁恩斯在面对诱惑时,第二次选择放弃,哪怕山本挖空心思为他营造出“稳坐吃三注”的氛围也无济于事。 第115页 山本看得目瞪口呆,他想不通斯普鲁恩斯怎么能不上当,怎么能面对一桌看似举手便可搂过来的金钱无动于衷。 其实如果换成其他人来观察,就不难理解了:斯普鲁恩斯从来都不是赌徒,赌徒一定会吃的那一套在他那里完全吃不开。 1942年6月9日,联合舰队实现会师,然而这并不是期待中的胜利会师。经过中途岛一战,日本4艘最精良的航母不復存在,除此之外,还损失了322架飞机、2155名技术优良且富有实战经验的军事人员,其中包括100多名不可多得的王牌飞行员。 十颗星星也抵不过一轮月亮,在中途岛牺牲的飞行员几乎全是日本海军航空队的精英,日本高层人员透露,此后日本海军航空队的实力将受到极大削弱,而且直到日本战败投降,始终也没能够恢復到原有水准。 当山本等人亲眼见到这一情景时,哪怕他们原来是铁心铜胆,也不禁又一次黯然神伤。宇垣如此描述自己的观感:“我想骂人!” 不过山本很快显示出了个人独有的风度,他专门叮嘱部下:“不要责怪南云和草鹿,失败的责任在于我。” 眼看失败已无可挽回,现在纵有十项罪,也只需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山本选择了让胳膊折在袖子里,倒是南云的一些参谋幕僚自觉无颜前来拜见,他们集体找到草鹿,提出要以自杀为战败赎罪。 草鹿躺在病员舱里,正哀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点儿背呢,这群人就勐不防地跑进来,把个草鹿气得倒仰:要死,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切腹好了,干吗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 草鹿熬到一大把年纪,什么名堂没见过,他两眼冒火,先狠狠地将对方训斥了一通,然后理直气壮地当众宣布:“我反对自杀,你们一个个都像疯婆娘!” 自杀在日本文化里几乎就代表着高尚,看到幕僚长连高尚都抨击起来,众人都傻了眼。 草鹿用一种鄙夷的眼光看着部下:“当初轻取小胜你们就无比激动,现在一打败仗就慷慨激昂地要去自杀。仗还没打完呢,现在是说这话的时候吗?你们为什么不想想怎样反败为胜?” 给草鹿一揭老底,抓乖卖俏之辈个个面红耳赤,关于自杀的议论很快便自动消失。 草鹿将伤口包扎好后,便去找南云。他知道这位老兄的脾气,就怕南云被外面这些风言风语逼着,做出些不上路的事来。 果然南云正愁眉苦脸,锯嘴葫芦一样地闷坐着,看样子也不想死,只是人言可畏,不能不做作一下。 草鹿又把惜身为国,拼全力再战斗之类的大道理复述了一遍。南云听完之后说了一句:“你讲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必须明白,我作为机动部队的司令长官,所做的事不一定都要合乎道理。” 草鹿这个郁闷,都什么时候了,真以为你还是受了封诰的贵夫人? 他看人下菜碟,干脆揭了南云身上自披的画皮:“得了吧,司令长官,你这叫失败主义情绪,对眼下局势没有任何益处。” 草鹿的这句话挺有效,当着真人的面,南云马上就不敢再装了:“好吧,我绝不鲁莽行事。” 当天,草鹿、源田等人被召至“大和”开会。“大和”上的山本、宇垣都穿着一身颇为清爽悦目的纯白军装,而草鹿、源田尚未脱去作战时穿的黑色衣服,且个个面容憔悴,两下情景对比之鲜明,给在场人员留下了深刻印象。 草鹿首先表示,他和南云对这次战败负有重大责任,“战斗失策,忍辱生还”,接着便郑重其事地请求山本给予一点特别关照——让他俩能像以前那样到前线作战,以便“有机会还清这笔旧帐”。 真会讲话啊,纵使山本曾经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要剜他们的肉吃,此时也只好热泪盈眶地说道:“行啊。” 草鹿为人何其老到,见情绪已经营造出来,赶紧抓到理便扎个筏,趁势问山本,南云战败是不是应该以自杀赎罪。 山本回答:“不,战败这件事不怪南云,我负全部责任。如果说谁要为中途岛战败剖腹自杀的话,应该是我!” 在山本身上,具备着一个统兵之帅所应有的气量和担当。与那些败了便一缩脑袋,把责任全推别人身上,然后还在旁边拨火儿的人一比,不啻一天一地。他的话,也等于给南云和草鹿颁了免死金牌。宇垣站起来,顺着山本的步调,言不由衷地代表联合舰队司令部做了番自我批评,会议结束后,他又亲自把草鹿一行送回“长良”号,并向每个人都馈送了小礼品。 其实在内心里,同为幕僚长,宇垣很看不起草鹿。他在日记中写道:“我是在前线的战斗人员,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我的决心早已下定了。” 当官的是没事了,无论山本、宇垣,还是南云、草鹿。南云尽管遭到了日本国内舆论的集中批评,但在山本的力保下,也没有像珍珠港事件中的金梅尔那样遭到免职或处分,乌纱帽照戴不误。 可是等待其他人的,却是另外一种境遇。 ★战争,还在继续 机动部队的残余军舰一靠港,包括舰长在内,船员们一律被隔离,不准上岸,也不准与舰外的任何人接触。之后,他们没有得到休假,便又被匆匆派往日本和太平洋上的前哨基地。 第116页 伤员更惨,渊田和大约500名伤员先被转移到1艘医院船上,然后又趁着夜晚,街上没有行人的时候上岸,最后沿着一条由警察严密警戒的道路,从后门秘密进入了一家基地医院。 在医院,所有伤员被分在2幢楼里,妻子及家属不能前来探望,也不能打电话或写信。 这是以治疗为名,行监禁之实!爱说爱动的渊田有时甚至觉得自己是被美军给俘获了,正关在集中营里受苦。 事情做得如此鬼鬼祟祟,不过是为了对伤亡和损失保密而已。闻知中途岛惨败之后,首相东条英机当时就曾指示参谋次长:“切不可把消息透露出去,要绝对保密。” 为了把知情者减少到最低限度,除了隔离伤员外,日本政府还把了解战况的军官通通派到偏远地区,有关中途岛战役的文件,不是列为绝密级,就是予以销毁。 有了好事,不等别人说,便你争我抢抓尖儿,有了坏事,也不等别人说,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谎话吹牛皮,这是昭和时期日本军方和官方的典型特徵。在一份公开发布的战报中,日方声称,中途岛一战,日本海军击沉2艘大型美国航母,取得“划时代的胜利”,日本已由此成为“太平洋上的最强国”。 应该说,这牛吹得还不算很离谱,山口到死都以为他干掉了2艘航母呢,比较出格的是己方损失的统计。海军军令部仗着一张不怕臊的脸,硬说日本只损失了1艘航母及35架飞机,几天后,宇垣加了一张补充通知,要求除军令部公报外,在海军内部不准透露有关中途岛的任何信息,这样导致的后果是,连海军自己都对中途岛战役讳莫如深。 乍一看,外面还是亮亮堂堂,体体面面,里面则早已漆黑一团,可谓是香喷喷在室外,臭烘烘在家里。 其实真相是掩盖不了的,而且一旦掩盖真相,公众就难以了解危险逼近的程度,军队也会由此失去继续改进的机会——不承认失败,那么下一次他们还可能继续失败,沿着同样的轨迹。 珍珠港事件后,美国政府的公报在损失一栏里也缩了水,但并不敢缩得太多,因为人家是纯民主社会,弄不好总统得为此吃不了兜着走。在美军军方内部,对所有损失更是全无隐瞒,有多少列多少,哪怕惨不忍睹,它显示出的,正是一种曾令山本为之不寒而慄的勇气和自信心。 当联合舰队败退的消息已经确凿无疑时,尼米兹相信太平洋舰队已令对手领教了“战争是可怕的”。幕僚们拿出一大瓶香槟酒,用海军将领的肩章装饰起来,举行了一场内部庆祝会,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内一片欢声笑语,这是尼米兹及其将士自珍珠港事件以来第一次如此开怀畅饮。 庆祝之余,尼米兹想到了罗彻福特,他派自己的车将罗彻福特接来喝香槟,并当着众人的面夸奖他心目中的情报奇才:“中途岛胜利的主要功劳应该归于这位军官。” 其他有功之臣也一一得到褒奖。尼米兹在将拉姆齐派往中途岛前,曾有承诺,只要中途岛战役结束,就把他调回夏威夷。因为岛上遭到轰炸,海军洗衣房的衣物已全部化为灰烬,所以当拉姆齐回到珍珠港时,身上的衣服还一直没有换过,上面沾满了尘灰和泥土。尼米兹盯了拉姆齐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你身上全是……嗯……全是鹰,也许你会喜欢这些银鹰的。”说罢,当即把晋升拉姆齐为上校的推荐书拿了出来。 让尼米兹赞不绝口的,非斯普鲁恩斯莫属。斯普鲁恩斯既不乏哈尔西式的大胆,又具有弗莱彻式的谨慎,可以说把二者的优点都结合在了一起,但又没有上述二将的缺点,这样的指挥官,正是尼米兹非常需要的,他甚至把斯普鲁恩斯比作是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名将格兰特。 在太平洋舰队正式发布的公报中,尼米兹宣布:“珍珠港现在得到了部分雪耻。尽管日本海上力量并没有完全丧失战斗力,我们还不算彻底报仇,但如果说雪耻之路已差不多走到中途,也许还不算过分吧。” 这的确是太平洋战争中最关键的一仗。在珍珠港事件后刚刚六个月,美军就放下了盾,拿起了剑,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获得到了宝贵的调整时间,在新的美军航母服役之前,日本海军已无能力发动大规模战役,山本希望及早与美军决战的梦想就此化为泡影,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美国人建造的舰艇越来越多,并逐渐超过日本。 不过战争并没有就此结束。宇垣曾说过一句非常精闢的话:“战争是不可预测的。”在通往胜利的道路上,美国至多才走到中途而已,它还必须举起刀枪,在波涛汹涌、浊浪排空的太平洋上继续厮杀。 (第一部完,敬请关注第二部) 引子 偷袭其实是战争中玩旧了的桥段,抖哆嗦了的包袱,可为什么还能继续下去?无他,有客人就有买卖,只要安排笼子就行。 在《战争从未如此热血1》中,“日本军神”山本五十六偷袭了珍珠港,经过严苛训练的飞行员在20米高度发射鱼雷,炸得珍珠港内一片狼藉。美国太平洋舰队的大型军舰损失了一半,飞机损失高达70%。“马来之虎”山下奉文同样不遑多让,他率部偷袭马来半岛,指挥骑着自行车的“银轮部队”一路席捲东南亚,英国投入六千万英镑巨资打造的“东方直布罗陀”竟成虚设。 第117页 战争初期,盟军基本处于找不着北的状态,一众曾经威风凛凛的名将全都在掉坑。麦克阿瑟使出浑身解数,指挥远东的敦刻尔克大撤退,从马尼拉退到巴丹,又从巴丹退到科雷希多岛,最终还是只身逃出菲律宾。他给部属留下的话是:“现在我要走了,但我会尽早回来。” 让麦克阿瑟想不到的是,他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菲律宾就已经完全陷落。可怕的“巴丹死亡行军”随之发生,无数又飢又渴的美菲军俘虏惨死于长达60千米的路途上。 名将如此,名舰亦不能得免。山本出动航空兵击沉了美得惊艷、帅得飒爽的“威尔斯亲王”号,以全歼英国皇家海军远东舰队的惊人战绩,再次宣告了海上“航空时代”的到来。 这是在闹哪样?成天摆着一副笑口常开造型的大胖子邱吉尔失眠了:“在这浩瀚辽阔的大洋上,日本至高无上。” 就在日本人自己也认为已经帅到可以通吃全球的时候,尼米兹的到来让山本五十六见识了什么叫同行是冤家。 在中途岛海战中,原本日本海军拥有相当大的优势,美国太平洋舰队就数量而言,尚不及它的三分之一。但是尼米兹把情报战完全用活了,他提前就掌握了山本进攻中途岛的全部情报,包括要使用的战术、投入的兵力以及可能的进攻时间。 与此同时,山本又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没有把兵力全部推到最前沿。比如旗舰“大和”号,是世界上体积最大、火力最强的战列舰,被山本用作海上司令部,与其他一些大的战列舰一起被置于最后方,这就等于斩掉了联合舰队的一只利爪。 但是联合舰队还有另外一只利爪,这就是南云部队。从中途岛飞出的五批美机前仆后继地进攻南云部队,它们出去的时候全是整整齐齐,回来的时候已变得七零八落,三分之二的战机和一半飞行人员报销掉了。 眼看山本和南云就要赢得战役,“五分钟”扭转了一切。在这神奇的“五分钟”里,早已蓄势待发的美军航母舰队发动凌厉攻击,将因换弹而处于一片忙乱的南云部队送入了熔炉。 经过中途岛一战,日本四艘最精良的航母不復存在,王牌飞行员损失殆尽。此后,日本海军的实力受到极大削弱,直到日本战败投降,再也没能恢復到原有水准。 尼米兹熬过了最艰难的时期,但他还轻松不得,更多的危险和艰难正在前方冷冷地窥视着他…… 第九章 到油锅里捞钱花 飞机出事前,美国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还在和人玩纸牌游戏,完全想不到一场祸事会从天而降。 尼米兹的副官倚窗而坐,最先意识到情况不妙,机舱里的人都听到他发出“哦,哦”的喊叫声。几乎就在同时,这架水陆两用机已经撞到了电线桿上,机头腾起,机身撞裂。 事故发生时,尼米兹和副官正好背对机首,因此两人都只受了点儿轻伤。他们陆续从机翼下部爬出,副官急忙询问尼米兹要不要紧。尼米兹看了看副官怀里紧紧抱着的公文包,回答道:“我没什么,上帝保佑公文包没有丢掉。” 公文包里装的是关于中途岛战役的报告,半个多月前,尼米兹亲自指挥这场战役,并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突发事故仿佛是另一场战役的前奏。几天后,尼米兹的顶头上司、美国舰队总司令兼海军作战部长金格从华盛顿出发,飞抵尼米兹所在的旧金山。他此行的目的,是要与尼米兹开会商讨“瞭望塔行动”的细节,而“瞭望塔行动”计划的制订者便是尼米兹本人。 中途岛战役结束后,尼米兹并没有一味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中,他清醒地意识到,随着战略态势的转变,美军应不失时机地转守为攻。新的军事行动之所以起名为“瞭望塔行动”,就有展望未来,将日军一步步击垮的意味。 1942年7月5日傍晚,就在会议即将结束时,尼米兹突然收到了来自珍珠港的急电,会议室的空气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金丝鸟的故事 夏威夷情报站刚刚破译了日军的一份电报,得知日本海军特遣队已在瓜达尔卡纳尔岛(简称瓜岛)登陆。根据日本海军特遣队配有轻工兵部队这一事实,太平洋舰队的情报部门推断,日军可能正在岛上修建飞机场。 “瞭望塔行动”的第一阶段目标,是攻占圣克鲁斯群岛。但是,在读完电报后,金格和尼米兹深感事态严重,必须对计划进行修改。 瓜岛是索罗门群岛的第二大岛,澳大利亚的门户,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岛上的机场一旦完工,日军不仅能重新夺取对珊瑚海的制空权,还能封锁澳大利亚东部的海上通道,对美澳补给线构成严重威胁。 “瞭望塔行动”是要转守为攻,仅就攻这一方面来说,瓜岛便举足轻重。按照日本人的说法,如果把索罗门群岛比作一架通向日本的梯子,那么瓜岛就是梯子的第一级。美军只要控制住这座小岛,就有望一路登梯而上,直至日本本土。 金格和尼米兹当即决定放弃攻占圣克鲁斯群岛,先一步夺取瓜岛。 随后,从瓜岛传来了更为确切的消息。在瓜岛等被日军侵占的南太平洋岛屿上,常年有一些情报人员潜伏在深山老林中。他们独来独往,观察日军行动,然后通过无线电向盟军报告。这些隐秘战线的英雄被称为“海岸监视者”,也有人称唿他们为“穷人雷达”。 第118页 瓜岛的“海岸监视者”叫克里门斯,是一名英军上尉,他带着两个澳大利亚人,还受到一小群当地土着人的拥护,所以情报渠道很广。克里门斯证实,日军确实在瓜岛修建机场,而且工程进度很快。 说起来,日本人关注瓜岛也是无奈之举。中途岛战役之后,尽管日本海军在兵力上仍暂时维持着优势,但这只“野驴”已被套上笼头,再也没有能力继续两线作战了。在此情况下,山本五十六只得同意将“东进”改为“南进”,正好这时陆军也打算在南线发动新攻势,双方难得地一拍即合。 后排正中为“海岸监视者”克里门斯,其余都是拥护他的土着侦察兵。惊心动魄的敌后情报工作,已经把他们的神经锻鍊得如同钢筋一样粗壮 日军最初属意的航空基地,是瓜岛北面的图拉吉岛,那是早在珊瑚海战时就被日军占领的岛屿,但是在考察周围地形后,他们意外地发现,瓜岛比图拉吉大得多,而且其北岸更适合修建飞机场。 在尼米兹收到急电之前,日军一支250人的海军守备队已经登陆瓜岛。7月6日,也就是尼米兹决心夺取瓜岛的第二天,日军又派了一支2500人的工兵队登陆,其中包括许多从朝鲜和中国抓来的劳工。这支工兵队向岛上运去了建设器材,开始正式修建飞机场。 时不我待,7月10日,尼米兹正式下达命令,以两栖突击的方式抢占瓜岛。 长期以来,两栖突击一直被定义为一种极其危险的军事行动,先前的战例也是败多胜少,导致各国普遍缺乏对这一战术的应有重视。直到太平洋战争前,美国陆军部才应急式地请求海军陆战队,对陆军的两个师实施了两栖作战训练。 那时军事技战术的创新和突破可谓一日千里,美国人起跑晚了,就让日本人抢了先。从菲律宾到马来半岛,再到爪哇岛,日军依靠两栖突击,在太平洋上翻江倒海,其动作之犀利,让盟国方面看得瞠目结舌。 美军亡羊补牢,从1942年起,又加紧训练了两个步兵师。不过,这些步兵师需要防卫澳大利亚。尼米兹使用的是海军陆战队,这是世界上最小的军种之一。就美国海军而言,它平时的规模不超过海军全部兵力的五分之一。据说,在20世纪30年代初期,陆战队的兵员数量还没纽约城的警察多。 直到1941年初,旅仍是陆战队的最高级战斗单位,后来经过战时扩编,终于有了师编制。美国海军陆战队共拥有两个陆战师,此次尼米兹抽调的是第一陆战师(又称陆战一师)。 在不参加特定战役的情况下,陆战队的基本职责是防守国外的海军基地。例如关岛、威克岛、中途岛等基地的驻军,原先都以海军陆战队为主体。这些客观原因造成了陆战师其实并不足额,兵员也不集中。尼米兹只能拆东墙补西墙,从太平洋各个岛屿的驻军中临时拼凑。 计划修改前,“瞭望塔行动”就面临着时间仓促、兵力不足等现实困难。计划制订人员和参战人员都觉得很棘手,他们给行动重新起了个代号,叫作“鞋带行动”(鞋带在美国口语中有本钱少的意思)。 计划修改后,作战规模扩大了,却无法保证充裕的准备时间。为了能在日军建成机场并投入使用之前占领瓜岛,尼米兹确定8月7日为瓜岛登陆日,比原定的登陆日期只多出一周。 尼米兹任命弗莱彻为航母编队的战术指挥。弗莱彻曾在珊瑚海和中途岛战役中两次担纲总指挥,但也正因为经歷过这两次浴血大海战,有过痛彻心肺的心理体验,一贯谨慎有余、魄力不足的弗莱彻在行事上变得更加犹豫,一说到打仗,他的眼前就会不由自主地闪现出“列克星敦”号和“约克城”号两艘航空母舰被击沉的惨状。 此次弗莱彻奉命指挥“萨拉托加”号、“企业”号、“大黄蜂”号进入瓜岛以南,为登陆的陆战一师提供空中掩护。陆战一师光下船登上瓜岛就得花五天时间,在这五天里,三艘航母都将不可避免地暴露在日军轰炸机的航程之内。 由于美国政府“先欧后亚”战略的限制,太平洋舰队至少在半年内都无法得到新的航母补充,目前的三艘航母就是美军在太平洋上仅有的机动力量。可想而知,一旦有差池,后果将会有多么严重。弗莱彻为此不寒而慄,他对尼米兹说:“日本海军虽然在中途岛遭遇失败,但实力犹存,我们不应过于轻敌。” 尼米兹看出弗莱彻顾虑重重,有打退堂鼓的意思,于是微微一笑:“你是否听说过一个关于金丝鸟的故事?” 尼米兹讲故事、编笑话的能力和嗜好,全海军有名,弗莱彻只有在旁边洗耳恭听的份儿。 尼米兹的故事是这样的:有个人买了只金丝鸟,买的时候,老闆夸口说,这只鸟的寿命可达十年。不料,买回家的第二天凌晨,鸟就死了。那人气得火冒三丈,赶到店铺要跟老闆算帐。 一见牛皮吹破了,老闆也很心虚,但嘴上仍能胡拉混扯:“这一点儿都不奇怪,到今天为止,这只金丝鸟正好刚满十岁!” 尼米兹讲这个段子,并不只是为了博人一笑。他告诉弗莱彻,日本目前的情况就跟段子里的金丝鸟类似,表面强悍,其实气数已尽,这时候就应该抓紧时间催命,不能给其喘息的机会。 第119页 尼米兹还宽慰弗莱彻:“瓜岛只是一个弹丸之地,我们以突袭方式登陆,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打气归打气,实际上,对提前发起“瞭望塔行动”可能遇到的困难,尼米兹自己也是心知肚明,但这位具备极强洞察力和前瞻意识的将领,更知道夺取瓜岛机场在战略上的重要性。他说:“必须在日本修成飞机场前占领,谁最先用于作战,谁就有可能取得胜利。” 尼米兹对瓜岛志在必得,他任命陆战一师师长范德格里夫特少将为登陆作战指挥官,并要求限期拿下瓜岛和图拉吉岛。 ★瘟疫行动 范德格里夫特匆匆从美国赶到纽西兰。这位少将自从大学毕业,就一直在陆战队服役,拥有33年从军经歷。但当接到命令时,他也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作为瓜岛战事的指挥官,他还从未听说过有这么一座岛。 陆战一师主要军官合影,前排左四为范德格里夫特。在范德格里夫特身上,再好不过地演绎了一个梦想成真的传奇经歷。他从小就爱听战争故事,崇拜故事中的英雄,长大后也果然成为一位和偶像们一样的战争英雄 不仅是范德格里夫特,其他人对瓜岛也大多不甚了解。他们以为澳大利亚人会知道,毕竟是澳大利亚统治下的地域嘛,孰料同样一问三不知,澳大利亚海军连一张瓜岛地图都拿不出来。 范德格里夫特的幕僚们急得火星直冒,在一堆又一堆的地理杂志和航海图中乱翻,希望有不一样的发现。皇天不负有心人,他们终于找到一张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期的德国航海图,这是他们当时所能搜寻到的最大的航海图。 然而,即便在如此大尺寸的航海图上,要确定瓜岛的位置也不容易,在标志索罗门群岛的蓝色海域,岛屿多得就跟星星一般,很难分清谁是谁。 众人瞪大眼睛,总算把瓜岛找了出来。除了这张略显陈旧的航海图能或多或少帮上点儿忙,还有一沓传教士拍摄的老照片以及美国作家杰克·伦敦的小说。 杰克·伦敦既是作家,也是探险家,曾经光顾过索罗门群岛上的其他岛屿。在长篇小说《冒险》中,他以洋洋洒洒的笔触,描写了索罗门群岛上的一个椰子种植园。他还写过一部短篇小说,名字叫《纯洁无邪,充满原始风味的处女地——瓜达尔卡纳尔》。 通过老照片和小说,范德格里夫特及其幕僚大概明白了瓜岛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简单点儿说,就是一个人烟稀少的野岛。 印象之一,岛上酷热难耐,当然,时不时也会下雨——冷到刺骨的倾盆大雨,可谓一边是火焰一边是冰水。 印象之二,岛上有性喜食肉的白蚁,有群聚如山的疟蚊,还有鳄鱼、大蜥蜴、蝎子、蚂蟥、毒蜘蛛等,反正热带地区你能想到的,这里应有尽有。 瓜岛并不是无人居住,山谷里有些分散的黑皮肤土着人。不过杰克·伦敦在《冒险》中讲得很明白:“假如我是国王,惩罚敌人最厉害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放逐到这个鬼地方。” 瓜岛确实够“纯洁无邪”,够有“原始风味”,匆匆忙忙读完小说后,范德格里夫特留下了读后感:“国王没把我们放逐到索罗门群岛,倒是日本佬把我们逼到那儿去了。” 范德格里夫特派情报官们在澳大利亚全国走访,询问熟悉索罗门群岛的传教士、船长和椰子树种植者。这些亲歷者的讲述验证了《冒险》的体裁虽是小说,但起码在背景上没有任何虚构成分。 初步了解瓜岛的真面目后,范德格里夫特给登陆行动起了个名字,叫作“瘟疫行动”。 当范德格里夫特在纽西兰恶补地理知识的时候,他的陆战一师还分散于各地,连个基本形状都没出来。直到1942年7月初,在尼米兹的亲自协调下,陆战一师的基本部队才到达战区。出发之前,这些陆战队员都以为只是去参加一次例行演习,或者是到某个热带乐园逛上一圈。谁也没有想到自己即将进入的是真正的战场,而且还担负“瘟疫行动”这样无比艰险的任务。 瓜岛战役形势图。繁体标註“瓜达尔卡纳尔湾”的所在,就是世界地图上只有针眼儿大小的瓜岛。范德格里夫特和他的部队即将在这座岛上经歷冒险 以师为编制的大规模登陆作战,对海军陆战队来说还是第一次,因此,碰到的问题和困难也层出不穷。首先是军需部门不知道近期就要开战,因而缺乏一些重要的登陆物资,陆战一师出发时也没来得及补充。其次,在纽西兰的港口装载物资时,码头工人不知道为什么闹起了罢工,没人干活,陆战队员们只好捲起袖子自己干。 登陆物资的装载非常有讲究,要採用一种特殊的“战斗装载标准”,即按照滩头作战时的需求程度逐一进行装载,急需的先装,不太急的后装。陆战队员因为没干过这个,往往容易混淆,导致许多重要装备和供应品反而被挤掉空间,无法装到船上。除此之外,纽西兰在7月属于多雨的冬季,瓢泼大雨涨破了食品纸盒,弄得码头上遍地都是浸湿了的玉米片和香菸,足有到脚脖子那么厚。 尽管已经够狼狈了,但还得抢时间。满打满算,上级只给了他们四个星期进行准备,陆战队员只得分成三班,24小时连续工作。官兵们因此全都筋疲力尽,怨声载道。 第120页 范德格里夫特虽然不用亲自到码头扛大包,但登陆指挥部刚刚组建,一方面参谋幕僚人员严重不足,另一方面任务又异常紧张,一时间累得他也差点儿就要瘫倒在地了。 装载物资是为了作战,所以最让范德格里夫特头疼的还是兵员太少。陆战一师只有两个团到达战区,还有一个团在萨摩亚,暂时没法调过来。 陆战队靠的就是兵力,若没有足够兵员,打仗时只好装幌子了。在范德格里夫特的强烈要求下,海军高层下狠心从驻美国东海岸的第二陆战师中抽出一个团,加上其他部队的三个营,一齐编入陆战一师的建制。 经过多方努力,好歹凑成了一个加强师,总兵力约1.8万人,已经超出了范德格里夫特的期望值,他又高兴起来。 然而,范德格里夫特没有料到的是,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会有人给自己泼冷水,而且这个人还不是一般的人——指挥航母编队的弗莱彻! ★最低限度 尼米兹“金丝鸟的故事”并没有真正说服弗莱彻。 1942年7月26日,战区指挥官们开会。与会的范德格里夫特发现弗莱彻始终坐卧不宁,对即将展开的登陆行动也显得心不在焉。 当讲到核心话题时,弗莱彻皱着眉头说:“由于时刻有遭到陆基敌机轰炸的巨大危险,在开始登陆时,我不能让航母在该地区停留48小时以上。” 范德格里夫特听了大为不满。48小时就是两天,说好要掩护五天,怎么变成两天了?你的航母怕有危险,一走了之,那陆战师的处境岂不变得更危险? 弗莱彻是中将,范德格里夫特只是少将,无论军衔还是职位,对方都比他高。范德格里夫特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陆战师有18000人,不是个小数字,所以两天之内登陆不太现实,我们至少需要五天的空中掩护,这已是最低限度的天数了。” 弗莱彻的“两天”给了范德格里夫特很大的心理压力。他当然也想用两天甚至是更少的时间实现登陆,那样的话,行动成功的希望也会更大。问题是陆战师先前并不是一个完整的战斗单位,也从来没有在一起进行过严格系统的登陆战训练,要一下子达到很高的水平根本不可能。 提高水平需要时间和耐心,然而范德格里夫特已经没有时间了。根据情报,日军对瓜岛机场的建设一刻都没有放松过,为此还专门派了一个少佐前去监督施工。到7月中旬,一条简易飞机跑道已经大体完成,预计8月中旬,机场就可以交付使用。 7月底,部队一定要出发,不管训练质量如何,有没有把握。范德格里夫特竭尽心力,在最后一次参谋会议上,他甚至用拳头擂着桌子,发誓要在最后的48小时内完成进攻的组织准备。 7月28日,范德格里夫特终于得以抽出空当,为陆战一师举行了一次临战登陆演习。布幕一拉开,他就傻了眼,那个乱,简直无法形容。 几乎所有的程序和步骤都不得要领,登陆艇在海水里团团打转。军官们声嘶力竭、手舞足蹈地传达命令,可是踩一头儿翘一头儿,对指挥登陆毫无帮助,事实上,他们也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第一攻击波算是组织成功了。当船队向海岸冲去时,又有不少船只在距陆地几百米处搁浅,其余船只也仅是勉强挣扎着才到达岸边,自始至终,没有一个士兵是按照正常渠道顺顺噹噹登岸的。 演习彻底失败。 忙了近一个月,就落得这么一个结果,范德格里夫特的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士兵们也知道演砸了,他们给未来的登陆战取了一个绰号,叫作“小本经营战役”,意思是本小利薄,不能再指望有大收成了。 丑媳妇终究也得见公婆。7月31日,在航母编队的护佑下,由23艘运输船组成的盟军登陆编队,载运着陆战一师出航了。 因为演习失败,尼米兹等人对这次行动并不十分放心,范德格里夫特自己心里也是七上八下,连续几个晚上都没合眼。 躺在黑暗中,听着外面的涛声阵阵,这位陆战师长一个人不停地念叨着:“这下可完了。” 沮丧和颓废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范德格里夫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糟糕的排练意味着第一晚演出成功。” 这句格言让他重新振作起来,是啊,预演不好结果却非常成功的事例多的是,谁能说下面的运气就不会好起来呢? 上帝似乎是听到了他的祈求,自此之后,陆战一师的境遇就转变过来。航海最怕遇到狂风或天气突变,但那些天海上一直风平浪静,空气中瀰漫着铅灰色的雨雾,到了最后两天,海上更是阴云密布,而且云层压得很低,把船队层层笼罩起来,使得他们再也不用顾虑会被敌机发现。 8月7日,凌晨3点10分,登陆编队接近瓜岛西北方。机械师开始检查登陆艇引擎,水手长则检查辘绳上的吊杆。抢滩时,就靠船舷两侧的这些吊杆,将体形较大的登陆艇放到水面。 船队下达“灯火管制”命令。陆战队员们集中在舱内,有的打牌,有的看书,有的写家信。最热闹的是饭厅,尽管空气闷热潮湿,动一动就汗流浃背,但天性活泼的美国人还是耐不住寂寞,他们和着留声机的音乐,狂舞乱跳。有一名上校与兵同乐,清清嗓子即兴唱起了歌曲:“我要娶一个像嫁给我老爹那样的闺女……” 第121页 此时,范德格里夫特却没有如此好的兴致,他一脸严肃地站在旗舰上,手扶栏杆,在微微细雨的夜色中眺望着远方。 航程的一帆风顺多少是个吉兆,可是这并不代表登陆战真的就能“演出成功”,毕竟那只是一个良好的愿望而已。通过演习,自己队伍的情况已经一目了然,反正战术水平和战斗力都不行,现在最重要的是日军那边怎样。 自从太平洋战争爆发,由于日军的推进过于轻松和迅速,盟国方面都存在一种恐日情绪。一些盟军老兵曾在东南亚和日军打过仗,死里逃生后尚心有余悸,提起日军,就会异口同声地说:“日军不可击破,特别是日本陆军,差不多每一个士兵都是超人!” 日军成了一个神话,中途岛一战说到底是海战,它并不能完全打破这一神话。范德格里夫特很担心,他率领着这支准备不足的登陆部队,能否打败面前的“神话超人”?瓜岛之战会不会成为自己的“滑铁卢”呢? 范德格里夫特越想越纠结,他离开栏杆,摸黑回到闷热的船舱,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写起了家信。在信中,他说:“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我已尽了最大努力,但愿这个最大努力已经足够了。” ★一个葫芦一个瓢 两个小时后,船上的哨兵瞥见远处有个塔状黑影。范德格里夫特也看到了,那是一座小小的火山岛,名叫萨沃岛。 萨沃岛位于瓜岛和图拉吉岛之间,岛上有日军的瞭望站,这使船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登陆编队急忙向右急转弯,朝着瓜岛一侧海域驶去。随着船艏扎进波浪,浪花飞溅到了炮塔上,水兵们产生了一种奇怪感觉,似乎萨沃岛的日军正把眼睛瞪得跟个活猴儿似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看。 会不会一绕过萨沃岛,一支日本海军舰队就出现在面前,那些已经装填校正完毕的巨炮正对着船队…… 所幸,这种可怖的景象并没有出现。5点过后,编队绕过萨沃岛,驶入瓜岛附近的海湾。 从美舰上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的萨沃岛,它是瓜岛战役的重要见证者之一 被同时绕过的还有漫漫长夜,此时,天边出现了鱼肚白,细雨停歇,薄雾消散。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瓜岛的海岸上时,阵阵微风吹向船队。 随风而来的,是一种酷似死尸臭味的气息——那是丛林和沼泽特有的恶臭,大家终于可以近距离感受一下《冒险》中所说的“原始风味”了。至于置身其中究竟有多难受,打个比方,就是把嫩嫩绿绿的兰花送进猪窝,你想有多么不堪,就有多么不堪。 范德格里夫特的心理素质和胃口真是不错,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能吃得下早餐。用完早饭,他回到甲板上,放眼一望,海湾里空空如也,视野内没有看到一艘日军船只。 范德格里夫特是个有30多年军龄的老兵,他知道战前的平静往往并非好事。很有可能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或许日军正在黑暗的角落里酝酿阴谋诡计,就像陆地上那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一样。 不做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既然已经到了近前,也就没什么好犹豫的了。陆战一师随即一分为二,分别朝预定登陆地点进发。其中大的一支代号为“x射线部队”,目标地点是瓜岛北岸的“红滩”;小的一支代号为“y射线部队”,目标地点是图拉吉岛上的“蓝滩”。 范德格里夫特过于高估对手了。岛上日军对登陆编队的逼近毫无察觉,他们一直傻子似的没有提防,直到美军舰艇在黎明中现出轮廓,图拉吉岛上的瞭望哨才感到有些不对劲。电报员向位于拉包尔的日军第八舰队司令部发出了一份含义模煳的电报:“有一大群数目和型号不详的船只进入了海峡,它们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8月7日,早晨5点50分,两架“野猫”式战斗机从航母上唿啸升空,直奔图拉吉而来。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的第一次大规模进攻开始了。 图拉吉岛上有一座日军的水上飞机场,也是此次美军要捣毁的目标之一。“野猫”迅速接近停泊水上飞机的潟湖上空,在距离第一架水上飞机400多米时,领头的“野猫”勐烈开火,后面的同伴也紧紧跟上。两架战机一个葫芦一个瓢,逐一往返点名。很快,毫无防备的八架水上飞机全部中弹起火。 图拉吉岛的日军这才明白美军大兵压境,但已经错过了组织防御的最佳时机。6点过后,登陆编队指挥官特纳少将下达命令:“准备行动。” 登陆编队拥有八艘巡洋舰和一个驱逐舰警戒群,里面除美舰外,还有澳大利亚和纽西兰的军舰。收到命令后,各舰炮塔就像货车一样移动并对准目标,炮手则将尖锐的黑色弹头送进大炮的“嘴巴”。 6点40分,三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同时发力,炮吼如雷,深红色的火舌划出弧线,越过蓝色海面,朝瓜岛敌军阵地飞去。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生灵们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巨大的声响,许多海鸟都被吓坏了,拍着翅膀一个劲儿地胡飞乱撞。 两分钟后,护航军舰的炮弹又撒向了图拉吉岛。图拉吉的日军指挥官发出电报:“敌人力量占压倒性优势,但我们将誓死坚守岗位。” 第122页 电报刚发完,发报站就被炸了个稀烂。 整个早上,美军护航舰的射击炮火就没有停顿的时候,光着膀子的炮手们一直处于战斗位置,没有人坐下来歇口气。炮火像梳子一样,从海岸开始,朝着内陆不断地梳理,每次梳理的距离大概在600米的范围内,足以将该区域可能存在的日军炸得尸骨无存。 趁此机会,美军运输船在半小时内全部进入阵地,被士兵称为“牛角筒”的扩音器传出命令:“登陆部队上岸!” ★寒毛一竖 登陆艇被放到水面后,陆战队员们排着队,像蚂蚁一样抓着粗糙的麻绳网往下爬。这种攀爬并不好玩,往往是你踩我的手指,我踩你的手指,几乎每个人的手指都被踩得瘀青。 麻绳网的末端距登陆艇甲板尚有近一米的距离,登陆艇也不是一动不动地停在海面上,而是随着海浪左摇右晃,不停地颠簸,一会儿靠近舰身,一会儿又被甩开很远。要到登陆艇上去,必须凌空飞跳,在负重20千克的前提下! 一名随军记者写道:“每个人似乎都做好了枪声一响就往下跳的准备,但是并没有激昂的情绪。”当然了,难度系数这么高,确保自己不掉进海里才是正经,谁还顾得上做表情? 不过,让范德格里夫特无比欣慰的是,航行途中他用来给自己打气的古老格言竟然真的应验了——尽管演习的时候杂乱无章,实际登陆却井井有条。在早晨8点之前,进入登陆艇的步骤基本结束。 一艘艘满载士兵的登陆艇离开母舰,加入扇形进攻队列中,它们盘旋而过的样子,有如大龙虾在水中嬉戏。军官喊道:“所有人都俯下身子!”士兵们应声蹲伏,竭力不让自己的脑袋露出舰舷。 进攻开始了。陆战队员莱基感到脚下的舰艇在轻轻地转动方向,艇头急速沖向海岸的瞬间,由于马达的驱动,甲板震动得特别厉害。他开始默默祈祷,并且断定自己将战死沙场。 登陆艇勐地撞上了海岸,身体早已绷紧的莱基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然后纵身跳下船,蹚过温暖的海水,向沙滩扑去。 莱基准备投入的是血腥搏杀,但是当他趴在沙滩上的时候,周围却看不到一个日本兵,倒是头顶湛蓝的天空以及轻轻晃动的棕榈叶格外引人注目。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整个登岸过程中,陆战队员遇到的伤害并不是来自日军,而是容易划破皮肤的珊瑚。 8点15分,“y射线部队”在图拉吉岛的蓝滩登岸。指挥官发出信号:“登陆成功,没有遇到反击。” 一个小时后,“x射线部队”向瓜岛的红滩发起冲击,同样未听到枪响,就好像这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岛屿一样。 范德格里夫特一直在旗舰上观察着战况,登陆过程的顺利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他长长地松了口气,对身边的幕僚说:“我们成功了。上帝保佑我们,陆战一师一定是遇到了好运气。” 伴随着这句话的传播,“陆战一师好运”的说法不胫而走。如果不是在打仗,大家都恨不得让这个陆战师来帮自己买彩票才好。 事实上,陆战一师的好运与日军反应迟钝密切相关,而迟钝的原因,还是他们自我感觉过于良好了。中途岛的惨败的确曾给日本海军泼了盆冷水,但并没有让他们对前景失去信心。就当时的整体实力而言,日本的联合舰队仍相当于美国太平洋舰队的两倍,许多人因此抱着一种乐观心态:这个世上,谁会没病没灾,谁还没个八病九痛的?只要重整旗鼓,再来一次决战,肯定还能翻本! 所谓一朝身安泰,忘却当年流落时。包括永野修身、山本五十六在内的高级将领都自信地认为,美国太平洋舰队在中途岛也受到了不小损伤,预计在1943年以前,不会再有大规模的军事行动。 倒是日军情报部门有了改进。因为在中途岛战役中表现得又聋又哑,情报部门很自然地要挨批。挨了批之后,一众情报人员变得格外警醒,整天乌眼鸡似的盯着太平洋战场的各个角落,唯恐再漏掉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 就在瓜岛登陆之前,日军情报部门截收到了盟军自南太平洋发出的信号,而且这种信号越来越多。他们由此判断,盟军即将在索罗门群岛发动进攻,于是立即向驻于拉包尔的第八舰队司令部发出警报。 中途岛战役结束后,日本联合舰队进行了重大改编。为加强南线作战,专门编成第八舰队,并由三川军一中将出任舰队司令。收到警报后,三川的态度和永野、山本等人如出一辙:这帮搞情报的就这臭德行,以前是什么都不说,现在是什么都胡说,盟军怎么可能现在就发动进攻呢? 直到图拉吉岛的日军报务员发出警示电报,告知“有一大群数目和型号不详的船只进入了海峡”,三川仍然只以普通袭击战来对待——老美在家里闲着没事做,跑出来虚张声势而已,大家用不着都唬得像个小鬼儿似的。 虽然没当回事,三川还是派出了两架远程搜索机前去侦察。就在搜索机飞出不久,三川接到了另一份发自瓜岛的告急电报:“瓜岛遭到美军登陆部队攻击,我军现正撤入丛林!” 三川如梦初醒,这才有了寒毛一竖的惊悚感觉,他急忙上报东京。 第123页 日军大本营淡定不下去了,占领瓜岛原本就是日本海军单方面的行动,山本事先并没跟陆军打过招唿,陆军参谋本部的好些人连瓜岛在哪个位置都弄不清楚,这使首相兼陆相东条英机大为恼火。 在紧急召开的海陆军联席会议上,东条情绪激动,又甩脸子,又说狠话,当场对海军发飙:“你们只顾着抢功,净干些瞻前不顾后的蠢事。我问你们,为什么占领瓜岛时不跟陆军说一声?要是由陆军向岛上派驻部队,还会让美军钻空子吗?” 东条这通脾气是有来由的,话里面青的青、白的白,并没有冤枉海军之处。与会的永野修身无言以对,只得赶紧低头认错。 尽管大本营已经大为重视,但大多数人的想法还是没有脱离既定框架,只是将美军登陆视为对方发起的小规模袭击。依此推演,未来充其量也不过是打一场岛屿争夺战,只要日本海陆军联手出击,夺回两座岛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东条为此做了个小结:“中途岛一仗,已经使皇军遭受了一次打击,这次绝不能使瓜岛成为皇军走下坡路的开始,一定要阻止敌人的进攻。” 就在此时,有人告诉东条,此事已惊动了天皇,天皇正打算启驾回宫。 ★黑眼睛 裕仁此时不在东京,而是在日光离宫休息。乍听到美军登陆瓜岛的消息,大家都不知道究竟意味着什么,别人惊慌,裕仁也跟着惊慌,并对随从说要马上返回东京,向相关人员追责。 天皇说东道西,随从就得跟着无端受罪,于是暗地里又通知了大本营。 天皇要追责,追谁的责?座上之人,谁能脱得了干系?众人汗如雨下,经过商议,立即决定由永野驱车前往日光拜见天皇。 拜见时,永野把大本营的判断向裕仁进行了汇报,告诉他后果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而且加减乘除,大本营那里也已经有了一本帐,天皇只要坐家里瞧好儿就行。 裕仁心里没底,本来怕得不得了,现在一听没啥事,也就安稳了。 裕仁安稳,永野不能。在陆军面前逞了一辈子强,临到头不仅落在人后头,还得来来回回装孙子,这口气如何忍得?他当即给山本打了个电话,指示联合舰队将夺回瓜岛作为第一目标,其他行动可暂不考虑。 中途岛损兵折将,瓜岛又被人从手中抢走,山本也是气急败坏,再度与美军决一死战的念头油然而生。他铺开南太平洋的作战地图,攥起拳头狠狠地砸向瓜岛:“三川,给我出击!” 8月7日下午,三川一声令下,第25航空队的51架陆基轰炸机从拉包尔紧急起飞,直扑瓜岛和图拉吉岛。带队的指挥官很有头脑,他让所有飞机贴水面低空飞行,以规避雷达。 到达瓜岛上空后,日军飞行员坂井三郎发现前面不远处有一群美机。从外观上辨别,应该是“野猫”式战斗机,总共八架,当时它们正在收缩编队,看样子并没有发现日机。 包括坂井的在内,周围共有四架“零”式机,数量只及美机的一半,但是美机不是没防备嘛,于是,坂井等人便採取了从背后突袭的方式,未等编好队形,便唿啦啦沖了过去。 坂井是一名王牌飞行员,论技战术水平和战绩,在日本海军航空队中能排到前几名,一向眼高于顶,因此在冲锋中一马当先。按照他的判断,只要美机一直照原样飞,他一次开火至少就能击落其中的两架。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坂井勐然意识到自己上当了。这些美机不是“野猫”战斗机,而是在中途岛开始崭露头角的tbf“復仇者”式鱼雷机。坂井没有参加中途岛战役,所以误以为是“野猫”。中途岛之战时,只有六架“復仇者”登场,也未建立重大战功,但其性能已得到了充分肯定。之后,美国海军便淘汰了性能相对落后的tbd“破坏者”,开始大量装备“復仇者”。 日机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其实盟军的海岸瞭望员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復仇者”们均来自位于瓜岛以南的航母编队,它们收到警报,立即赶来截杀,刚才之所以做懵懂状,为的是诱敌上钩,缩紧队形当然也不是要赶路,而是准备拿着筷子往碗里夹肉吃菜了。 正在挂装鱼雷的tbf“復仇者”式鱼雷机。作为取代tbd的新一代鱼雷机,tbf的各项性能均有大幅提升,机上除搭载一枚航空鱼雷外,还可装载多枚炸弹,并配有适于空战的机枪炮,其攻击能力相当强悍。自中途岛一战后,它已经用行动证明,自己在太平洋战场上所扮演的角色,绝不是红一阵子便没有出路的类型 八架“復仇者”,每架后座都有两挺机枪,一共16挺机枪对着坂井。坂井一见这情形,再艺高人胆大,此时两只脚也像踩着棉花一般,早已软了。 即刻下降或者拐回去,时间上都不允许;如果拐弯或者翻筋斗,机腹就会暴露在枪口下,八挺机枪扫过来,铁定是个蜂窝煤的下场。反正都是死路一条,坂井只好加大油门,硬着头皮继续往上沖。 在坂井射击的同时,美机也全部开火,枪声压倒了其他一切声响。一时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爆炸。坂井驾驶的“零”式机被震得直抖,他的脑袋也负了重伤,一只眼睛失明。 到底是王牌,在几次出现精神恍惚的情况下,坂井竟然挣扎着飞回拉包尔,创造了空战中的奇蹟。当飞机降落时,油表几乎到了零位。 第124页 这次攻击对日机来说相当失败,它们遭到舰载机和护航军舰的集中攻击,共有19架飞机被击落、击毁。美军船员们不断看到有日机中弹起火,然后带着一身橙色火焰扎入大海。 日机损兵折将,颗粒无收,尴尬的战果直接把山本推上了火山口,那个着急和难受啊。他从柱岛锚地向三川发出命令,要三川不要再派别人了,亲自上! 黄昏,三川决定亲率第八舰队出战。由于山本在对联合舰队重新改编时,就考虑到南太平洋今后很可能成为美日争战的主要舞台,因此给第八舰队配备的人员较强,三川身边的幕僚皆为日本海军系统的一流人才。出发前,三川在旗舰上利用吃饭时间,召集智囊团开会。幕僚们一边进餐,一边议论纷纷:“看来美国的机械力量确实强大,据说他们用推土机建造机场,速度比日本快十倍。” 幕僚们话出有因,早在太平洋战争前,日本人还不知道推土机为何物。攻占威克岛后,日军为修復机场,曾指令被俘的美军军官找三百名士兵俘虏参加劳动。 那名军官搞清楚是要修復机场后,便回答:“不用三百,三个就足够了。”日本人起初还不信,但见那三个人驾驶着一台安装在大型汽车上的机器,仅用短短一天时间,就把机场修整完毕了。 这就是推土机,与铁锹、铁镐相比,其效率提高绝不止十倍,而是百余倍,围观的日军无不为之惊讶。 推土机就一台,也就是威克岛上的那一台,后来被运到瓜岛修机场了。日本人素以仿造能力强着称,可是他们那时候仗打得太顺,已经忘乎所以,根本没人想到要把推土机送回国,搞一批仿品出来。 想到的时候已经晚了——随着美军陆战队占领瓜岛,这台推土机也物归原主,而正是依赖它,陆战队才创造了修復机场的神奇速度。 美国强大的当然不光是推土机,还包括其他军械,这一点从中途岛战役起,就给日本海军留下了深刻印象。和这样的强敌交手,必须讲究策略,众人讨论后意见一致,那就是要以己之长,击敌之短。 第八舰队擅长的是夜间舰对舰的炮战和鱼雷战,战前训练常常利用恶劣天气和夜暗条件进行。为了夜战需要,舰队还配备了日产的高质量望远镜、可靠性强的照明弹和破坏力极大的青色杀手——“长矛”鱼雷。三川及其幕僚们正是从中看到了取胜的希望:“我们只有从视力方面大做文章。‘蓝眼睛’在黑夜里是无能为力的,而‘黑眼睛’在夜晚能看得一清二楚,因此,除实行夜战之外别无他法。” “蓝眼睛”是指美国人,“黑眼睛”是指他们自己。“黑眼睛”们连夜研讨作战计划,决定用夜战的方式来摧毁美舰,时间确定为8日午夜。 8日凌晨,三川派出五架水上飞机进行空中侦察。到了中午,其中的两架返航,报告除运输船外,尚有为数不少的美军巡洋舰和驱逐舰在瓜岛海湾里扎堆。 美舰多,说明猎物多。三川为之兴奋不已,他毫不犹豫地下令舰队南下,前去捕捉“蓝眼睛”。 从拉包尔到瓜岛,需要通过布干维尔海峡,夜袭行动的最大风险也正在此处:光天化日之下,一支舰队要想在宽阔的海面上不被发现,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的确很难,从日舰集结到经过海峡,美军至少有三次机会发现第八舰队的动向,但都没能引起充分重视。第三次尤其令人扼腕嘆息——飞行员出于无线电静默的考虑,竟然未及时向指挥层报告。 第八舰队穿过布干维尔海峡,距离瓜岛越来越近。 ★别无他途 8月8日这一天,夺岛行动仍在继续。虽然是要求两岛一起拿下,但陆战一师的重点毫无疑问还是瓜岛。范德格里夫特在瓜岛选择的红滩,位置就在即将完工的飞机场以东四千米处,那是此次作战的主要目标。 莱基属于“x射线部队”的一员,他们兵不血刃地抢占红滩后,接着便通过丛林,向机场进发。 瓜岛上的原始热带雨林犹如一个大陷阱,外表繁盛翠绿,用莱基的话来说,那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的最精美雅致的画面,可一到里面就遭罪了:丛林里的空气根本不流通,地上铺满腐败的植物,有的大树看似很坚实,一靠上去,马上折断。至于小说《冒险》中的那些沼泽、白蚁、疟蚊、鳄鱼,随时会向闯入者发起兇恶的攻击。 最令人困惑的还是路径问题。陆战队或用砍刀开路,或沿着羊肠小道前进,但每前进一步,他们都如坠云雾中,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不是有地图嘛,看地图啊!军官们急忙把翻印的一战老地图拿出来,一看,太可恶了,地图上红滩的位置倒是对的,可也就这一个是对的,其他都是错的! 陆战队迷路了,这真是活活地现了眼。士兵询问军官该怎么走,军官只好胡乱回答:“直往前走,就在日本兵出现的地方。” 人们一边走一边骂,路上有人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还有人因紧张忘记口令,被更紧张的己方哨兵误杀。 强烈的疲惫和挫败感,使登岸时的那一丝轻松瞬间化为乌有,部队的纪律开始涣散。当丛林中的一条河流出现在面前时,口干舌燥的陆战队员们大唿小叫地跑了过去,再没有人记得这是在前线最危险的地方。 第125页 其实路上的随意鸣枪早就暴露了陆战队的位置,如果日军此时突然出现,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屠戮一空,甚至不直接动手,事先往河流里投毒就行。 还好,所有这些不幸的事件一件都没发生。瓜岛守军大部分是工兵和非战斗人员,战斗兵不多,而且武器少得可怜,重火力方面只有小口径旧式山炮两门、机枪三挺,不过是为了在岛上的土着人面前装装门面、摆摆威风罢了,并没有很强的战斗力。 美军舰艇飞机出其不意的勐烈攻击,已经把日军炸得七荤八素,残部不是撤到深山老林,就是逃往别的岛屿,哪里还顾得上丛林里的美国大兵。 8月8日下午,“x射线部队”终于穿过丛林,接管了空无一人的瓜岛飞机场。 美军开始对瓜岛进行轰炸时,日本人大概正在做早饭,闯入机场食堂的陆战队发现,熄灭的柴草上面挂着大锅,桌上还遗留着尚未吃完的饭糰。 日军显然曾做好长居瓜岛的准备,机场附近除建有两座大型发电厂外,还有一座冷冻厂,里面堆着小山般的大量食品,包括几百箱日本啤酒和米酒。 陆战队员们乐坏了,没想到经过丛林的百般折磨之后,大家还能有皇帝般的命——炎炎烈日下,有什么比喝着冰镇的啤酒更爽、更惬意的呢? 冷冻厂马上被陆战队贴上新标语,谓之“东条冷冻厂今天换了新厂主”。 尼米兹火速攻占瓜岛的决策是对的。这时瓜岛机场路道已经完工了四分之三,至8月5日,也就是美军发起登陆战的前两天,修建工程基本完毕,已准备迎接“零”式到来了。陆战一师的抢滩登陆,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因逃跑过于仓促,设施和道路都未进行破坏,发电厂仍在发电,建筑设备、建筑材料全都完好无损。 正在实施登陆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相比于瓜岛,图拉吉岛守军的抵抗更为顽强,大兵们的轻松劲刚刚上来,转眼间这种乐观情绪又被拖入了谷底 小经营也能做大买卖,原本信心不足的美军成功地登上瓜岛,并控制了机场。该机场自此被命名为“亨德森机场”,以纪念中途岛战役中战死的空军英雄亨德森。在众人看来,正是因为有亨德森这样的勇士前仆后继,美军才有攻占瓜岛、发起反击的机会。 与瓜岛的波澜不惊不同,图拉吉岛却没这么好打发。图拉吉岛上虽然也只有约200名日本海军陆战队士兵,但他们坚决执行了指挥官“誓死坚守岗位”的命令,始终守着一座小山不放。 美军的一辆陆战坦克率先向小山冲去。爬到半山腰时,一个埋伏在路旁的日本兵伸出一根铁棍,将坦克履带卡住了。坦克车车长打开车盖,刚刚伸出脑袋,就被一枪打死了。 周围的日军一拥而上,向坦克内投掷装满汽油的燃烧瓶。坦克因此着火,黑色的浓烟直冲天空。 坦克里只有一人从舱门逃出来,但随即就被枪托击倒在地。日本兵像一群豺狼般扑上来,有抓着坦克兵的头往装甲上撞的,有用刺刀向他身上勐戳的……由于对这种群殴活动过于投入,他们没有注意到别的美军陆战队员已悄悄逼近。 美军端起机枪一扫,将野兽们全扫成了筛子。令人惊异的是,那位遍体鳞伤的大兵居然活了下来。 护航舰奉命对陆战队进行近程火力支援,船员从望远镜里看到了岛上的战况,在确认推进不易后,炮长立即下达了开火命令。 九门主炮同时发射,军舰亦为之一震。再通过望远镜观察时,半山腰上原来若隐若现的日本兵已不见踪影,炮击过的地面留下了一个个大坑。 舰炮的支援并不能完全解决“y射线部队”的困难。地面反击不成,日军就躲到地下洞穴里继续抵抗。 洞穴漆黑一团,没有吃的,没有喝的,看上去也没有任何获救的希望,可洞里的人就是不肯投降。而往往这样一座洞穴,就可以使得美军几个小时内无法向前推进一步。 初次跟日本兵打交道,对方忍受艰难困苦的能力让陆战队员们吃惊不已。要知道,在同样恶劣的环境下,盟军士兵可能早就丧失了作战能力。 美军陆战队第一次领教了什么叫武士道,一句话:不是你杀了他,就是他杀了你。除此之外,别无他途。 为了清除洞穴中的敌人,陆战队员只能在正面火力牵制的情况下,从侧面接近,通过往洞穴里丢炸药包的办法,将其彻底摧毁。 经过两天激战,“y射线部队”终于占领图拉吉岛。范德格里夫特和他的陆战一师创造了一个纪录,自1898年美西战争以来,美国海军在太平洋上首次成功实施了两栖登陆战。 从8月7日早上开始,尼米兹的幕僚们就守在办公室里苦等。起初,他们什么消息也没等到,直到几个小时后,太平洋舰队情报站才从东京电台截获了情报。 在那个时间段,东京电台正发了疯一样,反覆转播图拉吉守军要求增援的电文。尼米兹一听就知道有门儿,他立即将这一情报转发给华盛顿的金格上将,并附言:“我们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带进了沟里 登陆行动的成功并不能“一俊遮百丑”。由于缺乏经验和练习,卸货的滩头显得杂乱无序,物资堆积在海滩上,根本来不及向岸上转移,而当大炮、坦克等重型装备上岸,更加剧了这种混乱的局面。 第126页 继8月7日对船队发动空袭后,日军第25航空队又出动41架飞机奔袭瓜岛。在盟军舰炮和舰载机的强力阻击下,日军只勉强击沉了一艘运输船,炸伤一艘驱逐舰。 也许是登陆舰船的诱惑太大了,日军飞行员们忽略了滩头堆积如山的装备和物资。假如他们把对付登陆编队的弹药全都投到滩头,范德格里夫特一定会哭起来的。因为陆战队能不能在岛上坚守,说到底还是依赖物资供应,即便滩头物资毁掉一半,“瞭望塔行动”也可以宣告寿终正寝了。 不过,第二次空袭还是给范德格里夫特带来了困扰。为了躲避日机的轰炸,运输船不得不一次次散开,本已混乱不堪的卸运几乎陷入停滞状态。 下午,发现第八舰队的那名侦察机飞行员回来了。当然,他返回的是澳军基地。这哥们儿的心倒挺宽,他先去吃饭,填饱肚子后再向上级报告。等到澳军司令部将情况反馈给登陆编队,已经足足耽误了六个小时,来不及再派飞机侦察核实了。 从1942年8月1日起,日本海军就更换了密码,罗彻斯特领导的密码破译小组虽然可以破译新密码,但至少需要两个星期,这使太平洋舰队无法向登陆编队提供日军的动向和部署。另一方面,三川又在航行中实施了严格的无线电静默,因此何去何从,必须由登陆编队指挥官特纳进行独立判断。 特纳只能看报告,要命的是,澳大利亚飞行员提供的还是一份错误报告。他把第八舰队的两艘舰艇当成了水上飞机供给船,这一下就把特纳带进了沟里。 图拉吉水上航空基地不是给陆战队端了吗?特纳一分析,对了,这支日军船队一定是来寻找第二个图拉吉,以便重建水上基地的。类似图拉吉的港湾,索罗门群岛中多得是,也不知道是哪一处。总之,海战的可能性可以排除。 8月8日下午4点,三川派出五架舰载侦察机,对瓜岛进行全面侦察。之后,他决定沿着瓜岛和图拉吉岛中间的萨沃岛南端,偷偷进入瓜岛海湾。 三川的旗舰“鸟海”号重型巡洋舰用闪光灯发出命令,舰队依令而行。走着走着,“鸟海”号上的观察哨突然喊道:“右舷前方发现桅杆!” 真是躲过风暴又遭雨,水兵们急忙进入战斗位置,舰炮炮口被迅速转向右舷。 再一看,不是美舰,是日舰!一艘日军海上飞机补给舰正开往前方海面,由于无线电静默,第八舰队事先没有得到消息。 擦擦额头流下的冷汗吧,既然要袭击人家,就得时刻做好到油锅里捞钱花的精神准备。 下午6点,第八舰队所属各舰将甲板上所有易燃物都扔进海里,并对弹药进行了最后的检查。三川引用英国海军名将纳尔逊的话来激励将士:“人人尽力!” 引导员在引导舰载机起飞。引导员举起手中的小旗子,这就是向飞行员发出起飞信号;如果他打算结束起飞作业,就放下旗子 日军那边全力以赴,美军这边却闹起了意见。 6点7分,执行轰炸巡逻任务的舰载机全部返航。弗莱彻一检查,在连续击退日军航空队的两次进攻后,航母舰载机已损失五分之一,数量由99架减至78架。 日军在南太平洋集结着大批鱼雷机和轰炸机,可以预料的是,日军航母舰队还可能发起一轮赛过一轮的勐攻,而舰载机力量的削弱,意味着航母自卫能力的减弱。 狐狸没打成,倒惹一身臊,这种情况在实战中是常见的。一想到自己手中的这几艘航母将面临莫测的风险,弗莱彻的心就像被热油熬了一样,还没等先前承诺的“48小时”来到,他就以燃料供应不足需要加油为由,提出了撤退申请。 当时,美国海军专门成立了南太平洋舰队,舰队司令戈姆利中将是弗莱彻的直接上司。但弗莱彻未等申请得到批覆,就擅自率队向东南撤退,到晚上8点,航母编队已远离瓜岛。 弗莱彻这么一怯场,就把特纳的阵脚给打乱了。事情明摆着,一旦离开航母的空中保护,登陆编队就等于失去了头盔,百分百要等着被人家爆头了。 特纳急忙打电话给范德格里夫特,要求立即到他的旗舰上开会,共同商讨解决办法。 就在特纳忙于召集会议的当口,晚上11点13分,三川从巡洋舰上派出两架水上侦察机,其中一架被正在巡逻的盟军驱逐舰逮了个正着,该舰立刻发出警报。可是鬼使神差,特纳居然没有收到警报,其他收到警报的美舰也没当一回事,有个舰长看到飞机上亮着航行灯,还以为是自家的飞机。 水上侦察机向三川传回了至关重要的情报:“在瓜岛和图拉吉岛附近停泊着运输船,在登陆场西面有美军战舰。” 三川亢奋不已:“在攻击运输船之前,先把战舰干掉。”他将第八舰队的舰艇编成一字长蛇阵,一阵风般地沖入萨沃岛以南海面。 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两个月前,山本和南云在中途岛尽失锐气,如今,两国海军再度交锋,三川要努力把这些失去的东西找回来。 ★碰见鬼了 1942年8月9日零点,三川发出命令:“萨沃岛南面有美军重巡洋舰三艘,准备发射鱼雷。” 凌晨1点以后,接到开会通知的范德格里夫特终于找到了特纳的旗舰。如此难找,是因为登陆编队实行了灯火管制,范德格里夫特只能盲人摸象般在黑暗中穿行,足足花了两个小时。 第127页 会议在极其沉闷的气氛中召开。当范德格里夫特得知航母撤走后也是又气又急,从开始登陆计算,弗莱彻一共在瓜岛待了36小时,比原来扬言要撤走的时间还提前了12小时。他恨恨地给弗莱彻的这一举动下了评语:“简直是临阵脱逃!” 特纳叫范德格里夫特来,不是要声讨弗莱彻,毕竟事实已无法改变。当着范德格里夫特的面,他宣布:“由于航空母舰撤走,登陆编队将处于日机直接空袭下,因此必须把一切舰只都撤走。” 特纳的想法是,当天晚上把补给品全都卸到岸上,然后第二天一早运输船就离开。 直到紧急会议前,一些运输船还只卸了不到四分之一的物资。按照这个进度,连特纳自己也认为,要对岛上的陆战队进行充分补给,登陆编队至少还要在瓜岛停留两天。范德格里夫特自然不能同意特纳说走就走,他激动地咆哮起来:“瓜岛的作战补给物资远远不够,现在又要把未卸完货物的运输舰全部撤走,这简直是发疯了!” 双方面红耳赤地争吵了一通,特纳还是固执己见。这使范德格里夫特几乎有了天下乌鸦一般黑的感觉,他异常恼火地说:“我们像地地道道的傻瓜一样被别人出卖了!” 会议不欢而散。 就在范德格里夫特返回时,突然下起倾盆大雨,几米外就如泼了墨一般,漆黑一片。 同一时间,三川率领第八舰队噼波斩浪,在茫茫雨夜中直趋瓜岛。突然,一艘担任警戒任务的美军驱逐舰朝第八舰队直驶而来,日舰瞭望哨已经看到了驱逐舰那模煳不清的舰体。排成一条直线的日舰赶紧悄悄转身,将炮口对准驱逐舰,准备轰击。 天太黑,心怀鬼胎的日舰注意到了美舰,美舰却没留意日舰。结果,这艘美军驱逐舰又掉转航向,慢吞吞地开走了。三川自己都觉得侥倖,说:“这次真他妈是碰见鬼了。” 根据白天截收的无线电通信,三川察觉瓜岛附近有美军航母在活动,所以他格外担心路上会遇到航母。不过,直到插入瓜岛海湾,美军舰母始终未出现,这让三川禁不住又一次勐拍胸口,“碰见鬼了”。 如果三川知道美军航母编队早已撤走,他会感谢弗莱彻吗? 1点33分,三川下达总攻击令。一串串“长矛”鱼雷从很远的距离飞出,直奔“坎培拉”号和“芝加哥”号。 “坎培拉”号是一艘澳大利亚的重型巡洋舰,当“坎培拉”号的瞭望哨惊叫着发出警报时,两枚鱼雷已经穿进了“坎培拉”号的舰艏。日军水上飞机随后又投下降落伞,挂在降落伞上的照明弹在盟军军舰后方爆炸。一瞬间,耀眼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海面,美舰舰体的侧影露了出来。 三艘日舰立即射击。这是一次完美的海空配合,无数炮弹唿啸而至,雨点般地落在船舷上。“坎培拉”号燃起大火,火从船艏一直烧到船艉,整艘舰被火光照得如同圣诞树一样。不到五分钟,“坎培拉”号便失去了战斗力,七个小时后,该舰沉入大海。 美军重型巡洋舰“芝加哥”号的悲惨命运只是延迟了一会儿而已。发呆的鱼雷操纵手连引爆管都没装上,日本人的鱼雷就把舰艏炸掉了一大块。事后,有人在船体上数了一下,共数出119个小口径弹孔、23个大口径弹孔,跟马蜂窝差不多。 “芝加哥”号比“坎培拉”号好的是没有沉没,但也被打昏了头。被迫退出战斗后,它居然不分敌我,朝北面一艘盟军自己的驱逐舰狂追起来。 登陆编队的护航军舰分为南区和北区部队。仅仅六分钟时间,南区部队就已溃不成军,再无法作为一个战斗单位存在,海面上漂浮着一艘艘废铁一样的盟军军舰。 1点50分,在夜幕掩护下,毫髮未伤的第八舰队分成两路纵队,全速杀向北区。南区部队在晕头转向的情况下,未能及时将敌情通报北区,而电闪雷鸣则将南区的炮声和火光掩盖得天衣无缝,以致北区根本不知道战斗已经打响,更不知道自己也将大祸临头。 到达北区后,日军旗舰“鸟海”号首先打开探照灯,用灯光罩住美军重型巡洋舰“阿斯托利亚”号。随后,第一次齐射的炮弹纷纷落在“阿斯托利亚”号的周围。 “阿斯托利亚”号急忙开炮还击。舰长当时正在睡觉,惊醒后还到处问:“是谁下的战斗命令?是谁下令射击的?” 稀里煳涂的舰长以为是晚上看不见,友军之间发生了误击。这么多舰船挤在一块儿,谁也不能保证没个碟大碗小磕着碰着的。他一边走一边嚷嚷:“我们不要过于激动而草率行事,马上停止射击!” 当意识到对方并非“草率行事”时,舰长才急了起来:“射击!不管是不是我们的船,必须压制住他们!” “鸟海”号提前占据了一个极佳的作战位置,探照灯和中弹后燃起的火焰又使“阿斯托利亚”号成了醒目的活靶子,舰上设备遭到严重毁坏,战斗人员也伤亡殆尽,该舰最终步了“坎培拉”号的后尘。 不过,最先在瓜岛海湾沉没的并不是“坎培拉”号,而是美军的另一艘重型巡洋舰“昆西”号。 第128页 ★铁底湾 “昆西”号一开始很惊艷,它有两发炮弹都命中了“鸟海”号,其中一发还炸掉了舰桥中央的作战室,差点儿伤到三川本人。可是随后,“昆西”号又犯了和其他友舰一样的错误,舰长傻乎乎地下令停止射击,以便核对对方的身份。 美军重巡洋舰“昆西”号。“昆西”属纽奥良级巡洋舰,在美国所有“条约型”巡洋舰中性能最为优异。为防止水下鱼雷的攻击,“昆西”号的弹药库被设计在了吃水线以上,不过这也正是它的命门,因为弹药库很容易遭到大型水面舰艇的攻击,从而给整艘军舰带来灭顶之灾 于是,“鸟海”号及其他日舰毫不留情地展开了报復。“昆西”号被两枚鱼雷击中,舰身发生剧烈震动。一名倖存者回忆,当时整艘军舰就和人一样,完全是一副受伤后要飞跃着逃出海面的样子。 一会儿工夫,这艘庞大的巡洋舰就搁浅了。雨点似的炮弹再次袭来,舰上的船员几乎死光,尸体像布娃娃般被抛到空中,然后落进海里。一时间,炮弹的爆炸声、玻璃的破碎声、钢铁的撞击声,全部汇集在一起,似乎在为“昆西”号高唱着輓歌。 体无完肤的“昆西”号在11分钟内就翻进了海底,只有少数船员倖存。 2点15分,三艘日舰向美军驱逐舰“拉尔夫”号开火。“拉尔夫”号就是担任外围巡逻,却因天黑没发现日舰,让三川大唿“碰见鬼了”的那艘军舰。 “拉尔夫”号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击中,舰体发生20度倾斜,眼看就要完蛋了。舰长情急之下打开识别灯,开始用无线电高唿自己的代号,请求紧急支援。 “拉尔夫”号舰长真是走投无路了,此时航母编队早已远离,谁能救得了他? 可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就是这么一喊,不仅救了他的命,还救了整个运输船队的命。 就在“拉尔夫”号发出唿救信号后,三艘日舰突然停止射击,并迅速离开,“拉尔夫”号趁此机会逃往图拉吉岛附近。 2点20分,三川发出命令:“全体撤离。”“鸟海”号加速前行,率领日军两路纵队撤出了战场。 这是一个令人惊讶的时刻。第八舰队已将盟军登陆编队击溃,距离下一步攻击并全歼运输船队只有一步之遥,因此,三川的收兵举动显得既仓促又突兀。无怪乎战斗结束后,山本会急得直跳脚,连连指责三川为什么没有继续发起攻击。 为什么没有?三川的理由和那三艘日舰差不多,都认为“拉尔夫”号的唿救会把航母编队招来。 “鸟海”号已经被击伤,第八舰队各舰也都在攻击中分散开来,重新组成战斗队形至少需要一个小时。等到一个小时后再把运输船击沉,那时天已放亮,美军的航母舰载机也就来了。 从瓜岛到拉包尔,航程长达500海里,既无战机掩护,又是白昼航行,美军舰载机要么不攻,一攻就极可能出现另一个中途岛。 人还是现实点儿好,守着多大的碗就吃多少饭!况且,第八舰队携带的“长矛”鱼雷也快消耗完了。于是,三川採纳幕僚们的建议,来了个见好就收。 中途岛战役时,指挥美军舰队的斯普鲁恩斯也曾及时停步,看起来两个人似乎有异曲同工之妙。可是,斯普鲁恩斯令对手感到失望,三川却让对手直唿侥倖。其中的差别就在于,三川有些谨慎过头,他不知道美军的航母编队其实早已离开瓜岛,并正朝着与第八舰队完全相反的方向航行,天亮后,即便日舰仍留在原地,也不会受到空袭。 日本史学家为之扼腕不已:“如果三川能在瓜岛消灭盟军的运输舰队,即使牺牲了他的整个舰队也是值得的。” 是的,如果三川肯捨出性命,全力攻击运输补给船队,失去补给的陆战队将陷入极大困境,美军的“瞭望塔行动”也就真的成了“瘟疫行动”。 三川失去了一个改变太平洋战争歷史的机会,但还是成功地战胜了美国海军。这一战被称为“第一次所罗门海战”,有人形容这是美国海军作战史上最坏的一笔,“几乎和珍珠港事件一样悲惨”。——日军仅用半个小时,就击沉盟军四艘重型巡洋舰,重创一艘巡洋舰、两艘驱逐船,盟军方面战死官兵达到1270人。 美军在第一次所罗门海战中的损失将近珍珠港事件的一半,尤其四艘重型巡洋舰理应拥有强大的反击能力,却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被打成废铁,也算创了纪录,尖酸的人甚至直接称这次海战是“四只笨鸭子之战”。尼米兹为此专门成立了调查组,对事件进行调查。弗莱彻的撤退申请后来得到了戈姆利的批准,他以此获免,但这一事件仍然成为其海军生涯中最大的污点。其他遭到严责的,主要是缺乏任何应急预案且处置失当的现场指挥官,其中南区指挥官在战斗结束后自杀身亡,北区指挥官则在被免职后患了精神病。 9日晨,天亮后的海湾一片惨状,海面漂浮着厚厚的一层油,海底则到处都是军舰残骸。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又有更多“烧煳了的卷子”在此沉没,该水域从此被命名为“铁底湾”。 第129页 由于误报敌情,登陆编队错发空袭警报,大难不死的运输船被迫两次开进“铁底湾”进行规避。特纳不顾危险,一有空隙就争分夺秒地组织卸货。 随着大规模空袭的危险越来越近,特纳才下决心陆续撤走倖存战舰,到天黑时,登陆编队终于全部驶离“铁底湾”。和他们一起离开的,还有陆战一师未登岸的1000人后备队,大多数重炮、重型装备以及半数食品。 第十章 所有魔鬼都出动了 美军陆战队员莱基半夜醒来,看到火光沖天。 他后来才被告知那是日舰打开的探照灯,日本海军利用这些探照灯横扫盟军舰艇。那段时间,不断传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莱基感到脚下的大地正在震颤。 陆战一师看到了火光,听到了炮声,但万万想不到登陆编队会败得那么惨。 当莱基和队友们穿过丛林到达海滩时,天色已晚,“铁底湾”漂浮着冒烟的军舰残骸。除此之外,战舰和补给运输船踪影皆无,仿佛变戏法一样全都消失了。 莱基还太年轻,尚不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作为陆战队的大头领,范德格里夫特心里清清楚楚,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好半天说不出话。 陆战一师被孤零零地丢在了岛上。所有部队,包括瓜岛“x射线部队”10000人、图拉吉“y射线部队”6000人,这16000人的可用军粮尚不够一月之需。此外,他们缺乏重武器和防御用的地雷,身边只有少数挖壕工具以及几捆带刺的铁丝。 这种情况将持续多久,没人知道。陆战队官兵知道的,是日军增援部队必然会源源不断开来,接着随心所欲地发起海陆空立体攻击。 当晚,范德格里夫特在日记中写道:“现在,一切只有靠我们自己了。” ★掘它个金娃娃 三川在第一次所罗门海战中取得的胜利,让日本掀起了一股欢庆狂潮。东京各大报纸连吹三天:“瓜岛攻防战大捷,美澳海军一触即溃,全线败退。”裕仁特地召集文臣武将,举行了隆重的御前酒会。会上,首相东条英机像希特勒那样挥舞着拳头,大喊大叫,声称自中途岛出师不利后,日本海军终于在萨沃岛“一举荡平敌舰队”,“大东亚圣战的全面胜利”指日可待。 唯有山本觉得留下了遗憾,特别是想到美国海军陆战队仍占据着他最早看中的瓜岛,进而对整个索罗门群岛形成了威胁,心里就十二分的别扭和不爽。 8月9日至12日,在山本的命令下,三川晚上派军舰直下“铁底湾”,对美军的岛上阵地进行炮击,炮击结束后又以夜色为掩护返航。范德格里夫特对此早有防备。他知道日军一定会后悔没炸物资,便提前把海滩上的补给物资运入岛内,并全都隐藏起来,确保日军飞机和舰炮都炸不着。 自从美军登陆,日军曾派飞机在瓜岛和图拉吉岛上空投放“报告球”。所谓“报告球”就是装有命令或通知内容的球包,日军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岛上的残余日军:援兵必到,一定会夺回失去的阵地。 得知援兵将至,又听到海上炮声隆隆,岛上的日本兵遂乘机组织反击。虽然说凭现有的人力物力,范德格里夫特已腾不出手来在岛上进行扫荡,可要打退这群人的进攻还不费什么事,一顿勐击,终于把他们又揍回了原地。 军舰再横也就只能在海上横,无法上岸,光靠岛上的那些漏网之鱼又成不了事。海军军令部总长永野派部下到参谋本部,通过私人关系,向参谋本部的参谋打听,陆军是否愿意把瓜岛的美军消灭干净。 参谋问,这个行动需要多少陆军?永野的部下也不清楚美军有多少,又不能说自己不知道,就睁着眼睛信口雌黄,说至多不会超过2000人,而且在一年内,美国人不可能沿着索罗门群岛北上发动大规模反攻。 参谋本部一听,还有这么白捞的好事,马上答应向东条陆相推荐进兵计划。 海军请求出兵,陆军愿意出兵,东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他当即下令陆军参战,协同海军夺回瓜岛。 接到参战命令的是日本陆军第17军,司令部驻于拉包尔,司令官为百武晴吉中将。 太平洋战争爆发之前,日本的间谍网布置得非常周密,培养出了吉川勐夫那样的超级间谍。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战场上的日本军官却大多像煳涂虫,对于美军的实力和意图常常一无所知。实际上,他们也懒得去搜集相关情报。 百武就是如此,他照海军给的方子抓药:2000个美国兵,我用三倍人马,6000个日本兵,还干不掉你们? 第17军担负着整个索罗门群岛的作战任务,当时其他方面也正缺兵少将,百武一下子还拿不出6000人,他决定先派一支不足千人的先遣队去探探路。 先遣队当然得挑精兵强将,百武任命的指挥官一木清直大佐是挑起“七七事变”的马前卒,那股好战嗜杀的劲头自不待言。由一木率领的部队以其名字命名,称为“一木支队”,基干为关东军第7师团第28联队,那是一支在诺门坎战役中跟苏军交过手的部队。 早在中途岛战役时,一木支队就曾被选中担任登陆部队,若不是海军折戟,此时就是中途岛守军了。所以一木对此次出征可谓踌躇满志:上次全是海军坏了事,这次海军已经赢了,陆军还有什么道理不跟着赢? 第130页 8月16日,由一木支队第一梯队组成的先遣队,分乘六艘驱逐舰出发南下。 在日本陆军士兵的训练手册上,关于对手的描述充斥着轻蔑之词:“西方人夜郎自大,毫无丈夫气,胆怯懦弱,最不喜欢雨天、下雾或夜间战斗。他们认为在夜间不应战斗,只适合跳舞。他们的这些弱点是我们巨大的有利条件。” 东南亚战场的经歷显然强化了这一印象。船上的日本老兵津津有味地回忆道:“我们的炮火打过后,连一片草叶子都没有了!” 那是东南亚,瓜岛该怎么打?众人异口同声地吹起牛,说跟美国人打仗丝毫不用害怕,“蓝眼睛”们不是晚上窝在家里吗,那就夜间进攻好了,一打准趴! 所有人都情绪激昂,跃跃欲试。在日本兵看来,胜利就好像是瓮中捉鳖,给双翅膀都飞不出去了。 经过三天的海上航行,一木支队于8月18日夜进入瓜岛的“铁底湾”。就像当初的美军登陆一样,日军在登陆时也没有遇到一枪一弹的抵抗。 一木向坐镇拉包尔的百武发电:“我们登陆成功。” 在派出先遣队的同时,百武还紧急抽调其他部队组成了川口支队,作为进攻瓜岛的后续部队。为此,他復电要求一木支队集结待命,待川口支队抵达后,再一同去夺回机场。 一木捏着电报从鼻子里笑了一声——你百武是没亲自来看一看美国兵的熊样儿,还用得着什么川口支队吗? 不等了,看我一锹就掘它个金娃娃。一木留下125人守卫滩头,率领余下的900多人直接向机场扑去。 一木不知道,范德格里夫特不守海滩,既不是“无丈夫气”,也不是“胆怯懦弱”,他那叫明智。 要想守住瓜岛和图拉吉岛,关键靠什么?靠亨德森机场,只有守住机场,才能等来美军战斗机的援助。 范德格里夫特非常清楚这个道理,他在机场四周建立起防御圈,一面加紧修理跑道,一面以机场为中心集结兵力,原来守卫滩头的部队都已撤到了机场外围。 一木吹灭了灯,闭上眼,横竖什么都看不见,就这么傻乎乎地带着人马朝黑林子里插了过去。 ★无限纳闷 8月19日午后,一木支队突前的一支侦察小分队遭到伏击。伏击他们的也是侦察兵,美军侦察兵。 陆战一师刚登陆时曾被热带雨林弄得要抓狂,经过这几天,早已经是熟门熟路,尤其是侦察兵,对地形非常熟悉。日军反而自高自大,毫无警惕,在陌生环境中骤遭打击,都不知道往哪里还击才好。日军侦察分队由34人组成,当场被打死31人,仅3人逃脱。 美军先前不知道对方的来路,还以为是岛上的残敌。打扫战场后才发现不对,因为岛上的残敌大多鬍子拉碴,而这些死鬼子的鬍子都颳得很干净,服装也比较新。再搜捡物品,从日军的随身衣袋和文件包里找到了地图、密码和日记。 除了不懂得搜集战地情报,日军野外作战的另一个重大弊病,是对内对外都不注意保密。地图也就罢了,密码和日记竟然也随身携带,似乎从没想到过它们会被敌方缴获利用。类似的奇葩事件后来还层出不穷,美军在日军指挥所里缴获的文件,甚至可以用吨来作为计量单位,连美军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从日军侦察兵身上搜出的资料,完整地透露了一木支队的人数以及即将发动进攻的意图。 相关情况被立即报告给范德格里夫特。范德格里夫特还没有跟岛外的“神话超人”干过仗,他只觉得无限纳闷:你一木支队才1000人不到,我手上有10000人,你凭什么觉得我十个还打不过你一个呢? 真是胆包了身躯的一群怪胎,范德格里夫特把拳头用力一挥:“尽快行动吧,让日本人尝尝我们子弹的味道!” 从日军地图上分析,一木支队重点进攻的目标是东线阵地。士兵莱基所在的陆战第一团连夜进入东线阵地,并于20日午夜完成了防御部署。 与此同时,一木也到达了东线的伊鲁河。敢情他还不知道侦察兵遭伏击的事,而且此前两天没有碰到过一个美国兵,于是再次致电百武:“根本没有敌人,就好像在无人区行军。” 在一木身上,具备许多日本陆军军官特有的那种莽撞和无知。中途岛战役时,他就对手下说过,登陆时如果遇到美军阻止,除非士兵难以射击或者靠得太近无法射击,否则不应请求海军进行火力支援。而这么做的理由,仅仅是为了维护“陆军的好名声”。 往机场进发时,一木既没有要求海军实行掩护射击,也没有把炮兵带上,以为凭他那两把刷子,就可以一夜间把美军给铲干净了。 美日两军仅一河之隔,穿过伊鲁河,只消2000米路程,便可以到达机场。伊鲁河虽被称为河,其实并不是河,而是一条通向大海的溪流。它即将进入“铁底湾”的地方,被一座40米长的狭窄沙洲给隔断了,只有伊鲁河水上涨时,水才会漫过沙洲进入大海。 借着月光,可以看到沙洲对岸拉着一道长长的铁丝网,不过并无人员走动。这正是一木期望的,如果美军连哨兵都没有,沙洲将成为日军顺利到达对岸并发动奇袭的天然桥樑。 奇袭的前提是对方蒙在鼓里,然而被蒙在鼓里的,恰恰是一木自己。东线巡逻兵早就发现了这些穿着崭新军装的日本兵,守军已收到警报并提前做好了准备。另一方面,日军的行动也并不如他们期望的那么隐秘——除了青蛙叫声外,美军瞭望哨还能听到河对岸有人行动的声音。 第131页 8月21日,凌晨1点30分,随着一发白色信号弹划破夜空,一木支队发动了“万岁突击”。一群光着膀子的军官挥舞军刀沖在前面,无数头缠白布条的日本兵端着刺刀紧随其后,他们一边高喊“万岁,万岁”,一边疯狂地沖向沙洲。 对于这种隔墙扔过无头尸的恐怖把戏,日本人向来是乐此不疲,为的就是要把对方活活吓死。但是陆战一团团长波罗克中校始终保持着镇定,他传令下去:“靠近些再打,没有命令不许开枪。” 300名日军敢死队员率先冲上沙洲,瞬间便把沙洲给塞满了,那种横冲直撞的样子,好像神仙来了都挡不住。 以为我们这边是好吃的果子?波罗克一枪撂倒一个军官,大声命令:“开火!” 美军阵地枪声大作,轻重机枪哗啦啦扫过,沖在前面的几十名日军敢死队员立刻被击倒在地。 奇袭不成了,一木只得收起拿糖做醋的心情,让机枪进行火力掩护。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在射击,每一种武器都在吼叫,喧嚣的机关枪声夹杂着刺耳的步枪声,夜空中到处飞蹿着子弹。身在第一线的莱基惊嘆:“所有魔鬼都出动了。” 美军虽然补给有限,但弹药充足。在重机枪阵地,250发的子弹夹一圈圈地滑出弹药箱,然后又一圈圈地被送进机枪。纵然火力如此勐烈,仍不能阻止日军的捨命冲锋。 白朗宁m1917a1重机枪。美国海军陆战队在太平洋战场上以步兵战斗为主,与日军坦克部队交手的机会很少,所以他们不像陆军那样装备有反坦克炮,最大的撒手锏就是重机枪。白朗宁重机枪属水冷式重机枪,水冷套筒下方装有蒸汽软管,以免发热产生的水汽暴露机枪阵地位置。这种重机枪的持续射击能力很强,容弹量250发,陆战队每个营都装备有12挺白朗宁重机枪,可有效实施交替射击 一木是把瓜岛当旅顺口来打的。当年日俄战争时,日军原计划在一两天内就攻下旅顺口。新闻记者们通宵达旦地守在陆军省的大院内,等着播报诸如“旅顺口陷落”之类的特大号外。 可是事与愿违,一两天最后被拖成了四个月,到第三次总攻,指挥战役的乃木希典大将眼睛都红了,扬言:“若进攻失利,我将亲自持刀站在敢死队的前列!” 就为这么一句话,日军付出了尸山血海般的代价,包括乃木的儿子在内,日军伤亡接近六万人。 仅仅一场攻城战而已,耗了这么长时间,还死了这么多人,乃木足以被称为一代愚将。然而在舆论机器的鼓动下,他得以与海军的东乡齐名,成了“日本军神”。 一木採用的正是乃木式战法。日军踏着伤员和队友的尸体往上拥,仿佛发了疯,甚至冲锋时都不开枪了。 从“万岁突击”一下子上升到“殭尸大行动”,这一变化着实令人有些消受不了。莱基这样的士兵大多没有经歷过实战,何况是如此疯狂的场面,有人惊恐地喊叫起来:“日本佬怎么打不倒呢?” 眼看日军已经越过沙洲,距离美军阵地只有十几米,幸好铁丝网挡住了他们。 登陆物资里有铁丝网,可是没来得及卸货。现在的这些铁丝网是从岛上一个旧农场临时拆卸下来的,上面都带着刺,人很难过得去。 隔着铁丝网,波罗克喊道:“投手雷!” 手雷接连不断地落入人堆后,潮水一般涌上来的日军被炸得人仰马翻。受伤未死的士兵开始陷入痛苦、愤怒和失望当中,他们发出的悲鸣声甚至盖过了枪炮声。 第一波进攻戛然而止,紧接着,一木又发动了第二波进攻。 为对付这波进攻,美军使用了炮火拦击。范德格里夫特早已将坦克和37毫米机动火炮集中在防御圈中央,二者都可以发射炮弹,对防御圈外围的既定目标实施粉碎性轰击。 炮弹不断地落下,前面的日本兵上不去,后面的日本兵又赶上来,就那么小一块地方,变得人挤人,大家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沖好了。 往哪里去,往这里来!波罗克集中机枪火力,对这群不知所措的日军勐扫。沙洲很快变成了一个可怕的屠场,机枪手用不着瞄准,闭着眼睛就能扫倒一大片。 见第二波进攻也面临着崩溃的危险,一木命令神源中队迂迴到伊鲁河上游,从那里徒涉过河。 担任侧翼防守的正是莱基所在的直属连队,他们进行了严密的火力封锁。神源中队的许多士兵还没来得及开枪,就在岸上被打死了。初战的莱基表现得非常聪明,作为机枪手的助手,他和机枪手密切配合,不断地变换射击位置。在每个新位置,他们都打上15分钟,然后换一个地方再打,这样不仅使得日军没法儿找到他们,而且还增加了己方的“虚拟火力点”。 神源中队的侧翼迂迴没能得逞,第二波正面进攻却似乎有了反转的可能——少数日本兵奇蹟般地从死尸堆中挤出,并绕过铁丝网,钻进了美军阵地的散兵坑。 在这些日本兵的掩护下,日军后续兵力发起冲锋,一些人已冲过沙洲和被炸毁的铁丝网,攻占了美军的部分战壕。之后,他们向一木打出“已攻占敌人的前沿阵地”的信号。 ★一个也不要留 好不容易羊群里也跑出了骆驼,一木喜出望外,他把预先准备的烈性酒拿出来,就等“前沿阵地”变成“全部阵地”,好开瓶子庆功。 第132页 一木永远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美军火炮再次发威,从中间将沙洲上的人流切开,使得日军再也无法向前迈进一步,否则就只能沦为炮灰。 趁着这个时候,前沿阵地上的美军展开反击,与日军进行肉搏战。白刃对拼美军也许不是日军的对手,但要说搏杀的勇气,他们丝毫不弱于对方。一名黑人士兵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引爆了整整一箱手雷,与敌人同归于尽。 波罗克手里还有预备队,他把预备队调上来,实施反冲锋。至拂晓,陆战一团终于收復和巩固住了前沿阵地。 sbd“无畏”式俯冲轰炸机。与“破坏者”鱼雷机、“野猫”战斗机并称为太平洋战争初期美国的三大主力舰载机型。与“破坏者”不同,“无畏”的良好性能得到了飞行员的极高评价。但是它的装甲较为薄弱,最怕碰到日军的“零”式战斗机 天一亮,范德格里夫特的另一件武器也有了施展空间。一木支队登陆前,陆战队一直在加紧修筑机场跑道,早在8月17日,他们就发出了简易机场已经完工的信号。8月20日,也就是一木发动夜袭的那个白天,12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飞临机场。范德格里夫特称这一情景是“我一生中见到的最美好的场面之一”。 现在,轰炸机就派上了用场,它们一架架升空,到达日军集结的区域后,立即实施轰炸。 日军出现了大溃退,来不及逃生的士兵纷纷跳下伊鲁河想游出去,结果正好成为美军的靶子。河面上漂满尸体,河水都变成了红色。 趁着战斗间隙,莱基游过河去捡战利品,他在河中间发现了一具鼓胀起来的日军尸体。仔细一看,原来这名鬼子的制服上衣里装满了炒米,裤腿里也有,一直到膝盖。为了防止炒米掉出来,他在膝盖上用皮筋绑住了裤子,这样才把自己搞得像个皮划艇一样。 莱基给死鬼子起名为“炒米迷”。进攻的失败和“炒米迷”们的大量死亡,让一木和他的那些军官都惊呆了,其中一人形容他们的攻势“好像一只家蝇在攻击一只乌龟,家蝇完全处于劣势”。 一木收拾残兵败将,退缩到伊鲁河东岸,战场出现了暂时的安静。 美军医疗人员出于人道主义原则,对遗留在战场上的日本伤兵进行救护。不料,日军伤兵不但不领情,还拉响手雷炸死了医疗人员。 有一种表情叫作雷霆大怒,它生动地浮现在了范德格里夫特的脸上,这位老大嘶哑着喉咙下令:“给我斩尽杀绝,凡是日本兵,一个也不要留!” 对日本兵身上表现出的那种宗教式狂热,美国人很不适应,他们尤其难以理解,为什么在受伤失去反击能力的情况下,还要做出损人不利己、伤害救护者这样的蠢事——你们不多死两回,就浑身不舒服是吧? 让美军更为大惑不解的事还在后面。照理说,日军在战败后,应该迅速撤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才是,可他们不,居然还沿着河口挖掘工事,跟美军隔河对峙,且互相射击。 黑漆漆的晚上你都打得惨不忍睹,现在光天化日下,飞机大炮都可以大显本事了,难道还能让你翻盘不成?范德格里夫特真是被对面这位“可爱”的一木大佐给弄煳涂了。有的军官分析,一木支队可能担负着佯攻的任务,在其侧面或背后另有一支更强大的部队。 可是,不管飞机怎么搜索,都没有在岛上找到别的大股日军,说明这种分析并不靠谱,唯一的解释就是一木要自取灭亡。既然如此,那就爱莫能助了,范德格里夫特决定奉陪到底。 8月21日下午,美军向伊鲁河东岸发起全面反攻。12架“无畏”式盘旋俯冲,贴着树梢往下扔炸弹。坦克炮和机动火炮也勐烈开火,炮弹雨点般地落在日军阵地上。 莱基隔着河就能看到日本兵抱头鼠窜的狼狈样子,在炮弹的尾追下,不幸的敌人放弃了一个又一个掩体。 看着日本兵像蚂蚱一样地跳来跳去,莱基等人心痒难耐,开始用机步枪进行射击,就在这时,一名美军士兵喊道:“停止射击!” 范德格里夫特抽出一个营的师预备队,从莱基所在位置的前方涉水过河。这个预备队的使命和神源中队做过的相仿,都是要迂迴至敌人身后,堵住其退路。他们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神源中队整个儿赔了进去,而预备队在过河之后,成功地把日军赶向了一条死胡同。 日军只能以河岸为掩护来躲避预备队的追杀,但是这么一来,又成了西岸陆战队员们的活靶子。莱基等人全都加入了这场狩猎,连莱基本人也端起机枪进行远距离扫射,当子弹从枪膛中喷射出来的时候,他感觉手里握着的已不是枪,而是水管! 视野中,日本兵像被大镰刀砍倒一样,成片成片地滚翻在地,嘴里不停地发出悽惨的尖叫。 ★最后一根钉子 在迂迴的同时,范德格里夫特拨出五辆坦克给波罗克指挥,以加强正面的突击力量。这五辆坦克碾过沙洲上的日军尸堆,掩护着陆战队员向前勐冲。 一木支队只剩下几百人了,面对两面夹击的美军自然是力不从心。一木大声对神源说:“你马上组织爆破手挡住坦克,我来对付后面迂迴上来的美军。” 第133页 神源没上司那么犯傻,知道再抵抗下去已经是螳臂当车,以美军的攻击力,跷跷脚都比他们的头还高呢。因此,他对一木说:“支队长,赶快撤吧,我来掩护你!” 一木先前是有了本钱顾头不顾尾,现在没了本钱又头尾都不顾,他回答神源:“大日本皇军誓死不退,你别管我了。” 神源还想再劝,一木发火了:“执行命令,不然我枪毙你!”他一边说,一边抱着一挺轻机枪朝美军射击。 一木不走,神源当然也不能走。他利用树木的掩护跑到美军坦克群附近,把一颗反坦克手雷塞进了坦克履带。 因履带被炸断,第一辆坦克停了下来,其他坦克也被迫放慢了进攻节奏,日军趁势用机枪对失去坦克掩护的美军进行拦击。 范德格里夫特见状,急忙召唤飞机。“无畏”再度奉命出击,对日军阵地翻来覆去地进行轰炸,很快就将日军的大部分机枪火力点摧毁。轰炸过程中,一木的胸部被一块弹片击中,当场昏厥过去。 黄昏时,日军决定穿过丛林,向西南方向突围。这时,那四辆坦克沖了过来。它们在林子里随心所欲,有树撞树,有人碾人,就算日本兵想拐个弯躲避,也照样摆脱不了坦克的追撵。 追击过程中,坦克不停地发射着炮弹和机枪子弹。老实说,能被坦克射杀的日军算是幸运,最惨的是那些被碾死在履带下的亡魂。从林子里出来后,每辆坦克的履带都是鲜血淋漓,就好像绞肉机一样。 在岛上纵横驰骋的m2a4轻型坦克。这种坦克的原型是英国的维克斯坦克,火力和装甲厚度都一般,但用来对付步兵还是够格的 神源背着身负重伤的一木,靠两挺轻机枪开路,一直逃到了海边。当一木醒来时,他发现身边仅剩十几个官兵了。 一木的希望完全破灭了。他本想复制英雄故事,最终复制的不过是旅顺攻坚战中屡攻不克的故事。更悲剧的是,乃木还有那么多兵力可用于消耗,而他已经两手空空。 两手空空的一木下令烧掉军旗。旗手划着名了火柴,但是受潮的军旗始终点不着,直到一木拿出放在身上的烈性酒,把酒浇在上面,那面军旗才唿啦啦地燃烧起来。 这是多么具有讽刺意义的一件事,原本用来庆功的好酒,没有灌进部下们的喉咙,却点燃了象徵支队灭亡的仪式,众人不禁为此潸然泪下。 一木跪倒在地,向燃烧的军旗敬了最后一个军礼,随即神色严峻地嘱咐神源:“全军覆没的责任完全由我一人承担,请你设法冲出去汇报情况。”一木说这话的意思,就是准备自行了断,他决定以死向天皇陛下谢罪。 神源大受触动:“要死我先死。” 一木不由分说:“你要负责把情报带出去,所以不能死,拜託了。” 事实上,一木现在的状况也实在无法突围。他支撑着站起来,朝众人鞠躬后,用战刀给自己剖了腹。 美军又开始从三面进行合围。走投无路的日军官兵纷纷纵身跳入大海,他们的脑袋在海面上摇晃着,就好像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只只软木塞。美军陆战队员只需趴在沙滩上,瞄准这些“软木塞”逐个射击,就可以为一木支队的棺材板钉上最后一根钉子了。 神源也是“软木塞”中的一个,他只留着鼻子在水面唿吸,靠这种无比受罪的姿势,才没有被美军发现。天黑后,他从海里爬出,侥倖逃得一条性命。 一木支队近乎遭到全歼,而美军只战死了35人。这是日本陆军第一次有组织地进攻瓜岛,也是美国军人第一次挑战日本“神话超人”。可就这么一次,日本陆军输掉了裤衩,自此“神话”不再。 正史将发生在瓜岛的这一战斗命名为特纳鲁河战斗(美军将伊鲁河误称为特纳鲁河),但是陆战队员称其为“地狱点之役”。在战斗最为激烈的沙洲上,日军尸横遍野,并且他们还不是单个儿地倒在地上,而是成批成批的,在一挺美军重机关枪的枪位前面,层层叠起的尸体竟然有三人高。 经过地狱点之役,许多像莱基一样的新兵被迅速锤鍊成心硬如铁的老兵。经歷了这么多死亡,莱基承认,如果战场上死去的战友不是自己的亲密朋友,他都不会有特别伤心的感觉。 作为战胜方,必然要收集战利品。美军对日军枪械不感兴趣,他们比较留意的是另外一些东西。听说日本人喜欢装金牙,一名绰号“战利品狂人”的陆战队员便用脚将日本兵的嘴逐个踢开,一旦发现闪闪发光的金牙,他马上用老虎钳将其勐地拔出,然后放进一只空菸袋里,一丝不苟的程度绝不亚于一名专业牙医。 莱基收集到一架野外双筒望远镜。他举着望远镜向对面河岸瞭望,看到鳄鱼正在吞咬一具尸体,而那赫然就是曾在河里漂着的死鬼子“炒米迷”。 一个小时前,为了收集战利品,莱基刚刚在河里游了个来回。想到这里,他的膝盖都软了。 谁都有可能成为鳄鱼的下一个甜品,但具体是什么时候,上帝都未必知晓。 ★水落得归槽 一木支队覆灭的消息传到东京,让日军大本营十分震惊和失落,尤其是大量陆基飞机被派驻瓜岛,更使他们意识到,这绝不仅仅是一座小岛得失的问题,美军已经展开反攻了! 第134页 大本营紧急修改作战计划,指令联合舰队全力出击,以掩护陆军后续部队登陆。这时,作为联合舰队司令官的山本其实早已出发。 中途岛一战对山本打击很大,随同那四艘沉没的老航母,他的整个身子似乎都被撂进了大海。三川的第一次所罗门海战虽说没能一棍子戳到底,但总算是打出了名堂,使他精神大振,人好像一下子又活转过来,那种赌徒的特性也随之被大大激发。 当时的日本海军军令部流行着一种看法,认为随着时间的推移,美国海军的兵力无疑会不断增强。不过至少在1942年底到1943年春,日本海军仍占有绝对优势。因此,只要能在这一阶段让美国海军的现有力量归于溃灭,日本的前途就不用悲观,反之就成问题了。 这一来自上层的看法很对山本的路子。水落得归槽,既然太平洋舰队如此看重这个瓜岛,就一定还会集结重兵于瓜岛海域。联合舰队既然现在还占据着兵力上的优势,通过海上决战,就完全有希望把他所受到的侮辱和损失,一次性彻彻底底地还给尼米兹。 几天前,山本已率联合舰队进入索罗门群岛以北海域。收到特纳鲁河战斗的电报时,一名幕僚提醒他,美军在瓜岛的兵力不少,在掌握确切情报之前,不能贸然行动。 山本可不是那种棉花耳朵的统帅,他对幕僚表现出的“小怯懦”很不满意,立刻板起了脸:“没有问题,我们的后方补给地就在拉包尔,而不在日本本土。这个你懂吗?” 山本要的就是去会一会美军的主力,加上自身还拥有近距离的后方补给基地,岂有被轻轻一诈就吓跑的道理。在山本的坚持下,联合舰队继续南下,最后全部集结于索罗门群岛东北海面。 当时,夏威夷情报站仍未能破译日本海军密码,但对日本往来密码电报所做的分析,还是揭示出一个大型航空母舰战斗群正在南下。 美国海军侦察机群从自己航母的上空飞过。航空侦察是海战中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就像一盘棋中作为炮架的棋子,必须靠它来隔一个打一个,才能把棋下好下完 尼米兹据此推测,日本海军南下的目的就是要增援陆军,从而对瓜岛进行新一轮争夺。为了保护瓜岛,他命令弗莱彻率航母编队赶往瓜岛以东海面,构筑挡住日舰进攻的第一道防线。 1942年8月23日晨,一架美军侦察机发现联合舰队的先头部队正往瓜岛急进,飞行员立即向弗莱彻发出急电。 弗莱彻闻声而动。下午,从航母上出发的舰载机群前往指定海域,一个半小时后,瓜岛方面也派机前来助战。 这时,瓜岛前后已集结了三批陆基飞机。因亨德森机场周围除了仙人掌外,几乎寸草不生,人们就把瓜岛上的飞行队称为“仙人掌航空队”。“仙人掌航空队”与航母舰载机会合后,战机数量达到130架,足以对日舰形成致命打击。 令人诧异的是,当美机到达指定海域时,发现海面上空荡荡的,一艘军舰也没有。 算得着命,算不着行,美机兴致勃勃而来,只能垂头丧气而去。 弗莱彻不相信还有这么诡异的事,晚上他又派出五架水上飞机前去搜索,可依然没有找到目标。 其实,不是弗莱彻天生没时运,而是他的对手够滑头。 联合舰队的这支先头部队由田中赖三少将指挥。美军侦察机盯住他的时候,他也同时发现了美军侦察机。田中发觉事态不妙,指挥舰群全速向西北前进,提前躲到了美军战机的活动半径之外。 为了继续迷惑美军,其他舰群也萧规曹随,没有继续南下,而是跟着田中的舰群转向西北。 美机什么也没发现,弗莱彻也放松了警惕。在做出近期不会发生大战斗的判断后,他把占航母编队三分之一的“大黄蜂”编队派到南方加油去了。 先前过早撤出瓜岛,弗莱彻完全是谨慎过了头,如今又太不谨慎了,他体会不到山本那种急于復仇的心情。 24日晨,南云率舰队到达瓜岛海域附近,与弗莱彻舰队相距300多海里。 中途岛海战后,南云的参谋长草鹿代表南云向山本表示:“卑职愿亲手雪恨,但不知何以如愿,愿长官赐教。” 山本“赐教”的方式,就是让南云和草鹿继续在机动部队任职。当然,机动部队也做了改编,编为第三舰队。与以往不同的是,新航队除航母和驱逐舰外,还加入了高速战列舰以及巡洋舰。 珊瑚海、中途岛两战一步步抬高了航母的身价,使它彻底摆脱了以往捧刀随行或鸣锣开道的配角角色。尽管战列舰仍是名义上的舰队之王,航母仅居第二,但含有战列舰的第三舰队实质上还是以航母为核心的。 这是一个配置得当的大舰队,拥有6艘航母、2艘战列舰等29艘舰艇。舰队中有一些是中途岛战役中生还的舰员或飞行员,他们一见美军舰艇就分外眼红,恨不得立即扑上去撕巴撕巴当点心,作战欲望可以说相当强烈。 中途岛战役时,山本、南云因为不重视飞行搜索吃了大亏。恢復训练时,南云特别指定奥宫正武中佐对此进行现场指导。奥宫也经歷过中途岛一役,不过那时候他在高须部队的航母上担任参谋,有惊无险,只是耳闻目睹,积累了更多的航母作战经验。 第135页 经过对搜索训练的检查,奥宫向南云报告:“一切就绪,万无一失。” 由于加强了飞行搜索及侦察,南云知道美军舰队就在附近。同样的,尽管弗莱彻不认为大的战斗会即刻爆发,但他也明白附近有敌军,只是不清楚具体位置而已。 双方还在继续搜索。上午9点50分,“仙人掌航空队”的一架水上飞机终于发现了日军航母“龙骧”号。 ★火到猪头烂 前一天一百多架飞机忙了一天找不到敌踪,怎么会让瓜岛的一架飞机逮了个正着?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吗? 弗莱彻不太敢相信,他没有贸然出手,只是小心地派出巡逻机前去侦察。 事实上,“龙骧”号被发现确实不是巧合。“龙骧”号是奥宫在中途岛战役中服役过的那艘航母。这是一艘建造时间较早的轻型航母,排水量小,身单力薄,在日军航母里算是最弱小的航母之一。出战前,山本制订了一个名为“ka”的作战计划,打算以“龙骧”号为诱饵,先把美军航母上的航载机诱出来,然后调动南云第三舰队的所有战机,将美军航母一举击沉。 可以看出,航母在山本的心目中确实又回到了王者地位,他所设计的这个计策也算是精到了极致,有点儿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意味。打仗嘛,良善被人欺,慈悲生祸患,厚黑才能制胜啊! 可是,山本想不到弗莱彻的性格跟他不同,这位老兄做事磨叽,明明可以抓住时机出动舰载机轰炸了,还要慢吞吞地确认一下“龙骧”号是否真的存在——难道你就不怕“龙骧”号像昨天一样突然消失了? 暂时没有飞机来炸“龙骧”号,“龙骧”号就闲不住了:虽说咱是小块头,可也并非那只会斗鸡走狗、寻花问柳的浪荡纨绔,得干点儿正事啊! 史学家分析中途岛战役时,曾指出日本海军的一大败因,就是太过眼大心肥,既要占领中途岛,又想歼灭太平洋舰队,就像贪心的猴子,什么果子都想摘。 “ka”计划有着几乎完全相同的缺陷。山本和南云交给“龙骧”号的任务,不仅是充当诱饵,还要负责对瓜岛的亨德森机场进行轰炸。于是,下午1点,“龙骧”号便派出战机前去攻击瓜岛机场。 舰载机一出,真相大白。用不着再去问侦察机,弗莱彻就明白日军航母确实近在咫尺,他决定立即採取行动。 随着一声令下,旗舰“萨拉托加”号航母上的舰载机腾空而起,唿啸着往北飞去。 攻击机群前脚刚走,巡逻机后脚就送来新的情报,告知除“龙骧”号外,北面还有日军大型航母群。 弗莱彻闻听大惊失色,编队所剩航载机已经不多,在自卫能力薄弱的情况下,假如日机来袭,航母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弗莱彻急忙联繫攻击机群,希望它们中途转向,去攻击大型航母群,但航母与升空战机之间的通信不畅,始终联繫不上。 弗莱彻到底是一员久经沙场的老将,在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并没有表现得手足无措。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支架子做空头,也得硬着头皮顶下来。弗莱彻加派战斗机进行空中巡逻,同时把机库里的战斗机调出来,随时在甲板上待命。 下午3点5分,美军攻击机群找到“龙骧”号,这场被称为“第二次所罗门海战”(亦称东索罗门群岛海战)的战斗立即进入竞跑阶段。 得知“龙骧”号遭袭,南云不惊反喜。皇天菩萨小祖宗,美国人总算中了我们的调虎离山之计,这回准保能打得你们出气大,入气小。 下午3点7分,也就是“龙骧”号遭到攻击后两分钟,日军攻击机群即飞往美军航母所在位置。 要飞到目的地还有段时间,在这段时间,美机得以继续领跑。 山本所赋予的多重任务害苦了“龙骧”号。它能搭载的飞机本身就很少,只有24架,15架飞去瓜岛后,还有9架,而美军攻击机群有30架轰炸机和8架鱼雷机,是日方飞机的四倍还多。 当攻击机群找到“龙骧”号时,这艘航母正转向逆风行驶,想放出在甲板上加油的战斗机,美机立即抓住机会实施勐攻。 “復仇者”式俯冲轰炸机从高空排山倒海一般冲下来,有四发炸弹在“龙骧”号的甲板上爆炸。“龙骧”号在航母中算是轻巧灵活的,它急忙闪避,躲开了更多的炸弹。 鱼雷机随即展开“锤击铁砧”式的袭击,鱼雷分别向航母的左右舷射去。“龙骧”号根本就没法儿躲,反正躲得了左就躲不了右,总会被狠狠叮上一口。 此后飞来的炸弹和鱼雷更是接二连三、牵三挂四,最后一共有一枚鱼雷、十发炸弹击中“龙骧”号。“龙骧”号被大火和浓烟吞没,舰体向右舷倾斜,转眼便动弹不得。到了晚上,火到猪头烂,整舰沉入大海。 山本和南云的钓鱼术实在不济,鱼还没有上钩,饵却已经进了人家的肚子。当然,他们还有机会,就看日军攻击机群如何表现了。 美军比日军强的地方,是他们有千里眼一样的雷达。下午4点20分,美军“企业”号航母的雷达上出现了许多空中目标,日军攻击机群被美军提前捕捉到了。 第136页 弗莱彻赶紧命令甲板上待命的战机起飞截击。只一会儿工夫,“企业”号和“萨拉托加”号上的剩余舰载机便合兵一处,在日军的必经之道上摆开了杀阵。 ★喝口凉水都塞牙 下午4点29分,美机发现日军攻击机群,立即迎了上去。 每个美军飞行员都知道自己是航母的最后一道防线,因此,拼了性命也不肯让道,而日机飞行员急欲建功,更是个个咬牙切齿。双方一上来就铜盆撞铁扫帚,来了个硬碰硬。 空中充满了战机尖利刺耳的喧嚣声。空战开始后,攻击“龙骧”号的舰载机“打靶归来”,也急忙加入战团。在美机的顽强拦击下,日机尚未进入轰炸航线,便被击落六架。 南云派出的这批飞行员全都是身经百战的精兵,而且出发时就抱定了不获战果决不返航的信念,给他们一黏上,那就是6月里的蚊子,叮起人来绝不松口。不管美机如何死拉硬拖,还是有30架日军轰炸机突破了拦截网,到达“企业”号航母上空。 “企业”号被一发250千克的炸弹击中的瞬间。由随舰海军记者拍摄,记者在拍摄完这张照片后也被炸身亡 “企业”号当然不能坐以待毙,旁边的战列舰也鸣炮相助,高射炮弹在空中组成了一道新的火力防护网。 百密尚有一疏,火力网仍有缝隙,三架飞机沖了过去。“企业”号急转规避,但仍被三发炸弹击中,舰上人员伤亡惨重,舰面也燃起大火。 所幸航母上的消防人员比较给力,花大半个小时扑灭了大火,舰上的弹孔也用钢板修补好了。看到“企业”号还能一瘸一拐地走路,弗莱彻急忙命令巡洋舰和驱逐舰上前护航,将“企业”号送到珍珠港修理。 从中途岛之战开始,美军指挥官就知道要把航母分开,以分散日军的攻击力量。这次也一样,“萨拉托加”号与“企业”号相距十海里,日机光记得围着“企业”号打了,没有发现远处的“萨拉托加”号。 日军的第一攻击波就这样结束了,南云紧接着又发起第二攻击波。可是这一波运气不好,当日机飞到美舰附近时,正要投弹,却发现自身燃油不足了,只得匆匆返航,“萨拉托加”号由此逃得一条生路。 海战随即进入了补时阶段。下午5点35分,早先从“萨拉托加”号上起飞的七架飞机又捡到“皮夹”。他们发现并袭击了日军近藤舰群的先头部队,使得水上飞机母舰“千岁”号失去了活动能力。 弗莱彻汗流浃背地度过了一段最让他难熬的时刻。天黑后,为避免陷入日军擅长的夜战,他马上决定休战,率领舰队退出了战场。 夜里12点,山本也下令撤出战斗。这场大海战很难说谁胜谁负,如果一定要讲损失,那么联合舰队更大一些,起码可怜的“龙骧”号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飞行员在轰炸时很容易看走眼,所谓当局者迷,日机返航时汇报的战绩,是把美军两艘航母都报销了。驻拉包尔的百武对这个战报十分满意,认为后续陆军可以顺顺利利地登陆了。 联合舰队中的田中舰群属增援群,任务就是负责把地面陆军送上瓜岛。警报解除,该舰群便利用暗夜继续向瓜岛接近。 25日晨,在离瓜岛不到100海里的区域内,“仙人掌航空队”发现了田中舰群。 阴差阳错,航母编队撤离时,“企业”号上的13架俯冲轰炸机用完了燃油,没法儿再回到航母上,便临时降落在亨德森机场。它们的加盟使得“仙人掌航空队”实力陡增。 八架“无畏”式轰炸机攻击了田中舰群,运输船“金龙丸”号被击沉,田中的旗舰、巡洋舰“神通”号以及一艘驱逐舰、一艘运输船被炸伤。 见友舰遭袭,日军驱逐舰“睦月”号急忙赶来打捞落水人员。就在它忙于救援的时候,周围美军基地飞来了八架b-17“飞行堡垒”。 “飞行堡垒”是高空水平轰炸机,“睦月”号舰长对此不屑一顾:飞那么高,炸弹怎么可能掉到我们舰上,别管它,我们忙我们的。 话音刚落,三发炸弹不偏不倚地正好命中“睦月”…… “睦月”被炸沉了,赶来捞人的舰长自己也落了水。当人们七手八脚地把舰长从海里捞出来时,这傢伙还愤愤不平:“连b-17也有机会逞能了。” 人倒霉了,连喝口凉水都塞牙!中途岛战役时,b-17扔那么多炸弹,不是一发都没中过吗?百武于是联繫山本,请他再次派出第三舰队的航母,以便为田中舰群护航。 这时,山本已得到了较为准确的战果汇报。生意场上的惯例是,只有错买的,没有错卖的,可是山本偏偏做了一桩倒贴本钱的生意,说出来也是一包眼泪水。现在听说陆军又来要航母做保镖,山本心里别提有多窝火了:我自己还受着伤、流着血呢,平白无故的,干吗要再拿皮肉往不相干的人身上贴? 海军智商高,即便拒绝别人也彬彬有礼:对不起,航母要与敌军的主力舰队作战,实在抽不出来。 百武吃了闭门羹,只好电令田中舰群暂时回撤,原定的瓜岛运兵计划也被迫夭折。 第137页 29日上午,田中遇到了川口清健少将。 川口是百武任命的第一次瓜岛机场进攻战的总指挥,同时他率领的川口支队也是进攻瓜岛的后续部队。接到调令,川口马上指示给士兵发三个月的军饷,并让士兵们做好有去无回的准备:“把大部分钱寄回去,剩下的钱好好地吃喝一顿,尽情地度过最后一个晚上。” 煽情了半天,还没轮到上场,一木支队就在瓜岛覆灭了,如今运兵又遭搁浅,川口好不郁闷。一见到田中,他就要求对方赶紧用运输船把他的支队送上瓜岛。 在没有足够航空力量护驾的情况下,大规模运输实在够兇险,田中这些天也在寻找其他可靠的运输方式。他思忖片刻,告诉川口:“运输船不行,要不试试驱逐舰吧。” 川口一听就跳了起来。 ★东京快车 川口的冲动是有原因的。他气愤地对田中说:“你知道一木支队为什么会全军覆灭吗?就是因为乘坐了驱逐舰!” 驱逐舰的航行速度要远远快于运输船,当初乘驱逐舰的一木支队还很被大傢伙儿羡慕,认为这是“现代战法”。后来才知道,驱逐舰所能装载的部队和武器有限,粮食也带不足,“现代战法”反而拖了登陆部队的后腿。 田中也知道驱逐舰运兵不专业,可这不是没办法嘛,要不然还能怎么登岛?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不欢而散。 第二天继续。田中已经体会到了陆军犟牛一样的脾性,如果还是像前一天那样含着骨头露着肉,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肯定又不会有什么结果,于是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海军的“ka”计划已经取消,今后再也别指望航母舰载机的掩护了。 缺少了飞机的掩护,就只能白白挨炸了,运输船一沉一伤已很能说明问题。幸亏当时船上没有载兵,要不然全得葬身海底。 这是田中的亲身经歷,没带一点儿虚的,川口听着听着,脸也白了,当下便同意换乘驱逐舰。 没想到,川口同意了,他的部下还有人不认帐。联队长冈明之助大佐言之凿凿:“要说危险,驱逐舰难道不危险?‘睦月’号不就沉了吗?” 冈明提议不如乘小汽艇,目标小,还可以在岛与岛之间秘密地迂迴行动。 什么时候又跑出来了一个小汽艇?川口的脑袋刚刚转过弯来,这下子又堵塞了。再论证和辩论,不知还要耗费多少时间,而且究竟哪个安全哪个危险,根本就讲不清楚。川口只好妥协:“这样吧,我本人率主力乘驱逐舰,冈明大佐率司令部人员和第一大队乘汽艇,从不同的地点登陆,对瓜岛机场进行包抄。” 30日午夜,川口支队主力乘上八艘驱逐舰,向瓜岛进发。这种运兵方式后来被美军命名为“东京快车”,日本兵则私下称其为“蚂蚁爬行”或“老鼠运输”。 日军运兵船队。与驱逐舰相比,运兵船能运输更多的士兵和物资,日本陆军对“东京快车”的运输方式并不满意,只是考虑到若没有海军的支持,陆军就会像被阉割的公鸡一样没法儿打鸣,所以也只好选择接受 当川口在一木曾经登陆的地方上岸时,已近黎明,成群结队的萤火虫落在腿上,把士兵们照得闪闪发光。 第一梯队进入丛林,在那里,他们遇到了几个像鬼魂一样的人,全都面黄肌瘦,身上穿着褴褛的军装。一问,才知道是一木支队的倖存者。 一名倖存者指点着新来者:“快把你身上的那些鬼虫子抖掉,不然会被敌机发现,还有,在沙地上留下脚印等于自杀。” 这名士兵动手示范,用棕榈叶子扫掉地上的脚印,动作相当熟练。 很难说在这个岛上倖存是好事还是坏事,漫长的黑夜、难忍的飢饿、无边的恐惧,都会让人有生不如死的感觉。很快,川口支队就享受到了这种“待遇”:路非常难行,遍地都是荆棘、野藤和盘根错节的树根,走路就像踩在软绵绵的海绵垫上,常常有人被路上的艰险吓得魂不附体。 31日拂晓,川口率第一梯队到达预定集结地点。在一个荒无人烟的村庄里,部队一边吃饭一边等待后续梯队。 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随后出现的便是让一木支队残兵谈之色变的美军飞机,军官急忙命令士兵卧倒。 飞机不是来料理他们的。天一亮,从亨德森机场起飞的飞行员便有了重大发现:岸边停着日军驱逐舰,因为风浪所阻,乘坐登陆艇的第二梯队无法上岸。 “仙人掌航空队”立即出动,在“野猫”式战斗机及俯冲轰炸机的狂轰滥炸下,登陆艇上的日军如同瓮中之鳖,大部分被当场炸死。航空队仍不罢休,继续沿海岸搜索,整个上午,丛林都被震得沙沙作响,爆炸声响彻大地。 好不容易挨到天黑,川口支队发现海滩上又来了一艘登陆艇。 鑑于第二梯队已经完结,川口判断来的是美军,当下便恶狠狠地下达了开火指令。 子弹在登陆艇周围乱跳,有人喊道:“我的胳膊,我中弹了!” 一听还是日语,赶紧停火,这才知道对方原来是日军,是一木支队的第二梯队。 枪声已经惊动了美军,川口支队暴露了。有人劝川口赶紧转移到新的藏身之处。川口不愿意,他事先与冈明有协议,要从亨德森机场的两端进行夹击,不能食言啊! 第138页 川口的执拗便宜了范德格里夫特,在“仙人掌航空队”的攻击名单中,随即添加了新成员。美机每天都要来轰炸和扫射,川口支队所在区域成为一片焦土,到处都是弹坑和冒烟的树干。为了不被飞机发现,日军甚至不敢生火,只能靠吃水果和生米充飢。 ★查理洗衣机 在这座荒芜的小岛上,没有谁会真正好受,作为防守方的美军陆战队也是如此。 地狱点之役结束后,范德格里夫特向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发去一份电报,电报内容让司令部的值班军官怀疑有人的脑子出了问题——不是发报人的脑子,就是收报人的脑子。 原来,范德格里夫特要求:“火速提供14400个保险套!” 瓜岛上的妇女都是土着人,战时不允许进入陆战队防区,再说成天打仗,硝烟瀰漫的,难道你们还有闲情逸緻搞额外的“娱乐活动”?说是开玩笑吧,听范德格里夫特那口气又一点儿也不像,起码人家提要求时没有一点儿难为情,那真的是斩钉截铁,理直气壮。 值班军官无法处理,只得拿着电报去向尼米兹请示。尼米兹见多识广,他一点儿也不感到奇怪,让照单全发,并且微笑着说:“范德格里夫特要保险套,一定是给陆战队套枪筒防雨用的。” 果然没错,范德格里夫特正是此意。岛上阴雨连绵,而陆战队的步枪枪口上还没有枪套,逼得范德格里夫特只能出此“奇策”。 住在这里的人和枪一样受罪。因为运到岛上的补给不足,陆战队被迫定量减半,用餐也缩为一日两餐,这还多亏日军“疏忽大意的慷慨”。没有登陆时的那些缴获食品,两餐能不能维繫都很难说。 缴获的食品里面,啤酒和米酒自然是最受欢迎的,其他则未必。整天吃“鱼和米饭,鱼和米饭,鱼和米饭”,陆战队员们大倒胃口。偶尔,陆战队也会改善饮食,为官兵们换换口味,比如来一盘豌豆、一个鲑鱼罐头,或者一块牛肉什么的。 牛肉是好东西,但是太少,它出现的次数差不多跟驱逐舰在海上出现的次数一样——美军驱逐舰在夜幕掩护下会冒险前来,不过也都尽可能运输弹药和航空用油,而不会运来牛肉。 吃得差一点儿并不是不能忍受,难以忍受的是进攻间隙时的那种漫长等待,两个字——无聊。 大兵莱基深受其苦,他能真切地感受到,这种无聊足以吸干一个人身体和灵魂内的水分,就好像土着人榨甘蔗汁一样,汁水被榨干后,甘蔗只留下干瘪的外壳,成了废物,除了当柴火烧,别无他用。 除了无聊还有恐惧,日军战舰会炮击,飞机会轰炸,做事一根筋的日本人在轰炸方面特别有规律,一般都是一天炸三次,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偷袭珍珠港的影响,每个星期天早上都要雷打不动地炸上一次。 有一次,美军在机场劳动,返回掩体坑道时,日军炸弹突然从天而降。莱基纵身跳进一个刚刚挖好的散兵坑,他和他所在的劳动队得以安然无恙。但是另外一组被炸弹击中,队员全都被炸死了,莱基差点儿就被编入了那个劳动队…… 遭到轰炸的亨德森机场,地上的金属板是雨季铺临时跑道用的 很多天过去了,莱基看到的炮弹和炸弹几乎跟周围的苍蝇一样多。他经歷过地狱点之役,与那种面对面的作战相比,这种你打不到它、它打得到你,才叫真正的恐惧。 无聊和恐惧都会动摇人的意志力,让人变得更加脆弱不堪。在日军战舰的炮击下,曾有一名队员蜷缩在掩体坑道里,用手枪对准脑袋自杀了;还有人精神崩溃,听到日机俯冲的声音就大喊大叫,浑身发抖。 除此之外,日军採用了各种骚扰战术。比如,日军有一种双引擎飞机,飞机马达发出的声响很不规律,听起来跟洗衣机类似,被陆战队称为“查理洗衣机”。 “查理洗衣机”有极大的持久力,可以半夜里在美军阵地上空飞来飞去,隔段时间扔发炸弹什么的。倒不是说有多大的威胁性,晚上轰炸,又看不到目标,能炸死多少人?问题是它十分讨厌,你要睡觉了,它在空中嗡嗡打转,赶也赶不走——就像有一只苍蝇,对不起,不是一只,是一堆苍蝇围着你! 只有到黎明,当“仙人掌航空队”可以腾空而起,或防空高射炮可以看清其方位的时候,“查理洗衣机”才会自动离开。 处于困顿中的范德格里夫特和他的部下们都牢牢记住一条:只有守住并保持机场的畅通,才能坚持得足够持久。 继“仙人掌航空队”之后,范德格里夫特又得到了一支部队。这支部队的武器主要不是枪枝弹药,而是镐头、锤子、铲子,但起到的作用并不在海军陆战队之下。 太平洋战争初期,美军在威克岛及其海外基地上,都派驻有一批补编的施工人员。他们属于非战斗人员,无论按照《日内瓦公约》的明文规定,还是近代文明准则,战争期间都理应得到人身安全的保障。 问题是,日本从未加入过《日内瓦公约》,不受公约束缚,而且它虽然表面披着文明的外衣,本质上却还是一个中世纪民族。其表现特徵之一,是大多数日本男人或许在本国遵纪守法,但到了国外从事侵略战争时,往往不顾基本的人伦道德,变得极其野蛮残忍。 第139页 就算是手无寸铁的牧师和平民,无所顾忌的日本兵也会照杀不误,更别说与军队搭界的施工人员了。施工人员既未受过军事训练,也缺乏必要的抗击手段,碰到这种情况通常只能坐以待毙,任人宰割。 这种状况的改变是从美国海军开始组建工程营开始的。美国工程营被喻为“海上蜜蜂”,成员皆为自愿加入的施工人员,他们都被授予适当的军衔,并接受军事训练。 1942年9月1日,第一支到前线服现役的海军工程营——“海军修建大队”登陆瓜岛,随修建大队一起登岛的还有两台推土机以及其他维修器材。 修建大队的到来恰逢其时。这时,亨德森机场已成为日军的眼中钉,日军轰炸机和战舰每天都想给机场留下一些弹坑,从而使它失去作用。恶劣环境也时时对机场的使用造成困扰,比如,飞扬的灰尘经常塞住飞机的引擎,而瓢泼大雨又会使机场变成黏煳煳的黑泥潭。飞机起飞时,就如同一只苍蝇想从一汪糖浆上挣扎着飞走一样。 修建大队到来之前,所有维护机场的活儿全由缺乏工具和技能的陆战队员包办。大家为此疲惫不堪,莱基就私下抱怨:“我们讨厌劳动队。” 亨德森机场鸟瞰。机场周围的弹坑和交战痕迹清晰可见。不过在“海上蜜蜂”的全力维护下,面对攻击,机场也算做到了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现在好了,熟练劳力驾到,又有专业工具。在“海上蜜蜂”的辛勤劳作下,弹坑可以在第一时间得到填补,机场也能迅速得到维护,陆战队只需专心致志地打仗即可。 除了争夺空中航道外,美日双方还竭力争夺海上通道。 海上通往瓜岛最近的一条路被简称为“狭道”。三川发动第一次所罗门海战时经过这里,一木支队、川口支队也都先后从此路过,“狭道”已成为海上捷径,双方势在必得。 “仙人掌航空队”的规模已扩大到64架,且有不断增多的趋势。而经过连日空战,至8月底,日军第25航空队可用于作战的50架飞机已全部报销,拉包尔航空兵基地为此一度陷入绝境,日本海军不得不紧急派飞机前往增援。 1942年9月3日,尼米兹派盖格准将前来瓜岛就任“仙人掌航空队”队长。在盖格的指挥下,航空队基本控制住了“狭道”。 由美军驱逐舰改装而成的运输舰和货船可以沿着“狭道”抵达瓜岛,为陆战队和航空队运来供给品、弹药以及必不可少的汽油。 不过,这指的是白天,一到夜幕降临,飞机无法出动的时候,“狭道”就由日本人准时“接班”。“东京快车”隆隆启动,日军驱逐舰开始分批向瓜岛偷运部队。 9月5日和9月7日夜,冈明大佐的部队乘坐汽艇陆续到达瓜岛。在初步得到冈明部队登陆的消息后,川口担心无线电联络容易暴露意图,便派一名中尉带上三名士兵,步行去找冈明,当面转告联合进攻方案的具体细节。 瓜岛的气氛越来越紧张,一场新的大战即将来临。 第十一章 倒在沟里便成棺材 川口事先与冈明约定要对机场两面夹击,那是限于登岛的只有川口支队的条件下。现在情况有了变化,一木支队第二梯队也来了,后面还跟来一个炮兵中队,川口便对作战部署做了调整。 两面夹击被改为三路会攻,川口部队从机场以东,也就是沿着原来一木支队第一梯队的路径,冈明部队从机场以西,多出来的一木支队第二梯队与炮兵中队实行步炮联合,绕到机场后方进攻。 总攻时间:9月12日晚9点。 陆战一师一直没有放松警惕,意识到日军接二连三地登陆瓜岛,且川口已经修筑了一条通往机场的小路,范德格里夫特决定从图拉吉岛调兵反击。 图拉吉岛上有突击营和伞兵营,这两支部队当初被派到陆战一师的初衷,说来还挺好笑,是上级为了让他们有一个休息放松的机会,换句话说,是照顾性质的短期休假。 事实也是如此,在瓜岛战役之前,陆战一师集结的场所,确实是整个太平洋战区中最太平的区域。范德格里夫特要抽的就是他们,9月8日上午,美国海军用舰炮进行掩护,突击营和伞兵营乘坐由旧驱逐舰改装的轻型运输船,顺利实施登陆。 甫一登陆,美军即向川口部队集结的区域进发,并实施了背后突袭。开始他们预料日军有5000多人,5000多人组织起抵抗,战斗会很激烈,孰料不交手不知道,一交手,全是零零散散的敌人。事后,他们才知道,这只是川口留下的一支小型后卫梯队。 看来,休假的就是休假的,到哪儿都会比别人轻松些。在日军基地,美军缴获了相当数量的补给和装备,其中还包括六门野炮。 川口部队的主力在哪里?他们已经沿着修筑好的小路,往丛林纵深出发了。 ★关键战略点 丛林行军不易,纵深行军更是难上加难,里面到处都是充满腐烂植物臭气的沼泽以及各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危险,士兵不是被树根绊倒,就是掉进深坑,部队花了几个小时才走了几百米。 不知是谁灵机一动,想出了个法子。丛林里有一种萤光苔藓,每个人都把它抹在前面的人身上,这样,跟着萤光走,才不致掉队或迷失方向。 第140页 行军过程中,不少人在饮用河水后患上了痢疾。而由于没有带蚊帐,在疟蚊的追袭下,半数以上的官兵又得了疟疾……种种突发情况让川口头疼不已。 经过整整三天的艰难跋涉,直到9月12日上午,川口部队才来到伊鲁河畔,这时他们连前进的力气都没有了。 川口下令就地休整,给那些患病的官兵打针吃药,他还特地提醒众人,要格外提防自登陆后就让日军吃足苦头的美军飞机。 正这么说着,有人忽然喊了一嗓子:“飞机!” 大家赶紧准备疏散隐蔽,谁知紧接着就传来一阵“咯咯”的叫声,抬头一看,不是飞机,只是一只鹦鹉。 川口哭笑不得。为了掩饰窘态,他拿出一瓶威士忌,给每个军官的水壶盖上都倒了几滴:“为支队武运长久干杯!” 确定晚上进攻,自然又是要採用日军最擅长的夜袭,不过川口并不愿意像一木那么窝囊。他在总结地狱点之役的教训时,一针见血地指出,单刀直入穿越伊鲁河,正是一木支队覆灭的主因。 要迂迴嘛,日本陆军的经典战术怎么忘了?不应该啊!川口在战前动员会上告知众将:“我们要突然地出现在美军后面。” 川口爬上小山,用望远镜仔细观察地形。他看到机场南端有一片荒凉的草地,草地尽头的树林边缘,则有一座蜿蜒起伏的山岭。 山岭上没有美军驻守,这一细节的发现让川口欣喜若狂。他立即决定天黑后跨过草地对美军发动勐袭。 有了得意之处,不显摆一下也对不起自己。川口把随军行动的战地记者西野叫来,指着油印地图上的美军阵地对他说:“不管陆军大学是怎么说的,要在夜袭中攻下敌军阵地都极其困难。” 这当然属于虚晃一枪、欲擒故纵的招数,川口接着便用一种神秘的口吻,故意压低嗓子告诉记者:“在日俄战争中有过几个夜袭战例,但都是小规模战斗。如果在瓜岛,我们的夜袭战打赢了,那将是世界军事史上的奇蹟。” 一支进驻瓜岛日本陆军部队的军旗。由于在太平洋战争初期曾连战连捷,日本陆军指挥官普遍比较浮躁,老想着得在战绩上弄点儿深度出来,却忘记了多大的屁股就只能穿多大的裤衩这个人间常识 自地狱点之役后,瓜岛已被称为太平洋上的“旅顺口”。这座难以攻陷的“旅顺口”对于日本陆军将领们的诱惑力之大,是不言而喻的事。早在接到登陆瓜岛的命令时,川口就曾对部下说:“我知道你们会认为这是一场小规模战斗,它确实没有什么惊天动地之处,可是我敢说,这是极其重要的一仗,这座岛将是争夺太平洋的焦点,一座岛等于一个太平洋。” 川口做梦都想由自己来创造奇蹟,可是到了下午,观察哨前来报告,山岭上已经发现美军,且正在抢修阵地。 范德格里夫特先下手了。在此之前,他得到了越来越多的情报,这些情报显示,相当数量的日军已进入机场两侧,并准备发动大规模进攻。 对即将爆发的战斗,范德格里夫特并无必胜把握,他对作战参谋说:“我们要尽力保卫这个机场,如果实在没有办法,就把剩下的人带到山上去打游击。” 范德格里夫特手里掌握着一万人马,但是以机场为中心的防御圈太大,如果均匀布兵,根本就不够撒的。他只能进行重点配置,即在最可能遭受攻击的地方多放些兵。 再次对机场进行视察后,南面的山岭没能逃过范德格里夫特的视线。这个山岭太重要了,在上面展开火力,就可以控制整个机场,而山岭两侧的平地则是进攻飞机场的便利通道。 爱迪生上校接到命令,立即率陆战第五团占领了山岭。 只不过一个上午和一个下午,关键战略点便无法为己所用。川口的心口上如同被插了几把刀子,拔凉拔凉的。 山岭既为美军所占,美国人就可以从那里居高临下地开火,威胁通过草地的进攻部队。早知如此,就该先採取措施,派尖兵抢占山岭啊! 川口又悔又恨,他命令通信兵打破无线电静默,立即向拉包尔基地发电,要求派飞机轰炸山岭。 围绕山岭,从拉包尔起飞的日机便与“仙人掌航空队”和高射炮拔起了河,一边要阻止修建阵地,另一边则要掩护抢修阵地。 黄昏前,“仙人掌航空队”占据了优势,四架日军轰炸机被击落,日军攻击机群被迫撤退。爱迪生刚喘了口气,日军军舰又接踵而至,一艘巡洋舰和三艘驱逐舰对山岭进行了更勐烈的炮击。 范德格里夫特赶紧又调动炮兵,对日舰炮火进行压制,以便山岭的守军能够抽空吃上一顿晚饭。 瓜岛的一名陆战队员。美国海军陆战队员均经过严格训练,但要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还要在战场上重新进行锤打和检验 除了争夺山岭,处于焦急等待中的川口也得到了冈明部队的回音。 当派出的联络员找到冈明支队时,那名日军中尉就像跑过一场超极限的马拉松运动员一样,很快休克了。不过,在休克之前,他将川口的计划转述给了冈明。 此时,距离川口约定的进攻时间只有六个小时了。冈明打破无线电静默,向川口报告自己所在的位置,并保证准时加入战斗。 第141页 川口向全体官兵下达了战斗的最后命令:“你我都不能指望在战斗结束后再见面,为天皇捐躯的时候到了!” 有一个小队开始焚烧重要文件,所有士兵都卸下背包,统一穿上新衬衣。他们认为这样做,就可以以比较体面和干净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一名年轻的士兵是战地记者西野的朋友,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到了前线。他找到西野,对西野说:“如果我死了,请你一定给我的母亲写信。拜託了!” 军官们则各出奇招,有的相互为对方挂上白布条,有的拿出为老婆买的香水,这样做都是为了让士兵在夜间行军时跟上他们,防止掉队。 ★看谁先进坟墓 晚上8点50分,日舰对山岭实施了炮击。这实际上是一场海陆联合进攻,日本军舰就停泊在海岸附近,他们朝着美军阵地的大致方向,直接向山岭和前面的丛林发射炮弹。 与此同时,进入机场后方的日军炮兵中队也鸣炮配合,加上潜入前沿的少数日军狙击手,山岭一线提前陷入了一种特殊的恐怖中。 美军早已严阵以待,山岭上遍布机枪阵地和散兵坑,接到命令的美军官兵在黑暗中摸索,跌跌撞撞地进入了作战位置。 爱迪生深知日军的舰炮攻击不过是开场序曲,真正的大戏还没正式开演,因此他并不急于大动干戈,只是通过有限反击,先将丛林里的狙击手赶跑了事。 川口似乎要把骚扰战进行到底,代替狙击手的是迫击炮,此外还有模仿机关枪的廉价爆竹,以及会在一瞬间炽烈燃烧的伞投照明弹。伴随着它们的燃放,天空和丛林不断地闪耀着烟火的光芒。 日本兵不光手没闲着,嘴也没闲着,他们有节奏地一面拍着枪托,一面用英语喊叫:“美国海军陆战队明天就死!美国海军陆战队明天就死!” 恶魔似的号叫逐渐成为“疯狂的宗教仪式”。十分钟后,一发信号弹飞上天空,千余名日本兵跟在军官后面,一边高喊“万岁”,一边端起刺刀,在瓢泼大雨中发起了“决死总攻击”。 一千个人喊“万岁”的声音,分贝高得吓人,连炮声都被盖住了。爱迪生抓起电话,命令炮兵团进行射击。 急水里总是下不得桨,美军头一排炮弹过去就偏了,炮弹落在日军士兵旁边,没炸着一个人,反倒像是给日军助了威。 你们究竟是在帮忙还是添乱?爱迪生对着话筒一通喊叫,让炮兵们校正目标,打准一点儿。 第二排炮弹不偏不倚地落在日军的队伍里,那个惨!可是再怎么惨也挡不住日军的攻势,日军一个梯队一个梯队地上,一个梯队被扫倒了,另一个梯队马上跟上来送死。一眼望过去,地面上到处是四分五裂的尸体,地上依旧是大踏步前进的活人,而且个个表情狰狞,整个画面几乎跟西方的殭尸片一样。 山岭一线以中间为轴,伞兵营的两个连防守着左翼高地,但是这两个连已被日军炮火切断了联繫。日军敢死队乘机沖入空当,从侧翼对其中的托格森连进行迂迴攻击。 黑暗中,可以听到日军用英语在吼叫:“美国海军陆战队,今晚送你们进坟墓!” 连长托格森上尉是个硬汉,他听后大怒,抱起一挺机枪,奋不顾身地向日军敢死队冲去:“龟孙子,你们来吧,看谁先进坟墓!” 托格森率部击退了日军敢死队,但由于未能及时回撤,使得杜里埃连有被包抄的危险。杜里埃上尉连忙施放烟雾,且战且退。 放烟雾本来是为了便于退却,不料有个美军士兵慌乱中看走了眼,竟然喊了起来:“毒气,毒气!” 这么一喊,且战且退就变成了溃退,杜里埃连的士兵乱闹闹地拥向第二道防线。 负责第二道防线的麦肯农少校拔出手枪,朝天空连开数枪后,终于拦住了逃跑的溃兵。麦肯农说:“谁逃跑我就枪毙他,给我顶住!” 战场上,恐吓有时是必要的,因为这时候大多数人的脑子已经乱了。你指一个方向,说这个方向是死路,他们扭头就跑;你再指一个方向,说那个方向是生路,他们也会朝那里拔足狂奔。 随同m2a4坦克一道前进的陆战队。坦克的装甲可以掩护步兵,不过在大多数时候,士兵们并没有如此好的运气,他们必须直接面对子弹和刺刀,心理承受能力也常常会达到极限 在麦肯农的恐吓下,士兵们又返身作战。麦肯农对队伍进行了整编,指定下级军官代理战死长官的职务,随后便发起反冲锋,夺回了杜里埃失守的阵地。 那边托格森回撤后,发现留守的部队在溃退,不由得气炸了肺。他连踢带打地截住了溃兵:“你们疯了吗?丢失阵地要掉脑袋的,都给我滚回去!” 一个班长已经被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说:“长官,日本人不怕死啊……” 托格森最不爱听这种软骨头的託词,他啪地一巴掌将班长的话扇了回去:“日本人有种,你们就没有种?” 班长的后背被什么东西顶了一下,那是托格森的手枪:“带上你的班,往前沖!” 当官的不怕死,士兵们也勇敢起来,他们用手雷和机步枪将立足未稳的日军给赶跑了。 第一轮冲锋刚退潮,第二轮冲锋来了。在月光的映照下,漫山遍野都是日军钢盔和刺刀的寒光。眼看阵地又悬了,麦肯农派来一个排进行增援,三挺重机枪一架,组成交叉火力,沖在前面的日本兵被一排排打倒,日军溃退了下去。 第142页 左翼阵地没问题了,有问题的是右翼阵地。 右翼阵地由突击营的一个连把守,阵地上喊杀声震天,机步枪吐出的火舌摄人心魄。爱迪生观察了一下,便抓起电话唿叫右翼指挥官,他被告知:“上校,我们守得住……请您不要管。”随之,耳边传来一阵爆炸声,通话中断了。 其实,在通话的一剎那,爱迪生就愣住了,因为对方的英语很蹩脚,别说是什么右翼指挥官了,根本就不是美国人! 这里只有两个国家的人,不是美国人,就是日本人。显然,右翼阵地已被日军攻占,日本人装腔作势,就是想冒名顶替。 ★血染的山岭 爱迪生派出一名下士,将右翼的残部收拢过来,与陆战五团合兵一处,对主阵地进行固守。已占领右翼的日军当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马上便对主阵地发起了冲锋。 危急时刻,爱迪生拿起话筒,命令炮兵进行阻击,并且指点炮兵:“打近一点儿,打近一点儿,敌人已经接近主阵地!” 在机步枪、手榴弹和炮弹的合力拦阻下,日军的进攻速度有所减缓,沖在最前面的中队发现了美军丢下的一堆食品,便顺势停止了进攻。 川口支队一路行军,只靠少量的干鱼、饼干和糖块维持生命,身上虽然带着大米,可是因为害怕飞机轰炸,不敢点火做饭。饿极了的人见到块瓜皮都是好的,何况眼前突然出现了这么多火腿、熏肠、牛肉,一群人里就没有不流口水的,当下便拿来大吃大嚼了一顿。 带队指挥官黑生少佐点起一根美国烟,勐吸两口,然后下令沖向前方的美军炮兵阵地。他酷酷地对部下说:“我不会让你们中的任何人沖在我前面的,懂吗?”说完,把钢盔往后一推,举起指挥刀,声嘶力竭地喊出一声:“沖啊!” 黑生一马当先,但子弹不认人,很快他们又被压制到了一座山坳里。进攻左翼阵地时美军的不战自乱,给日军提供了灵感,他们开始释放烟雾,用以掩护进攻。在烟幕中,日本兵一边射击一边用英语高喊:“毒气进攻,毒气进攻!陆战队,你们死吧!” 听到有“毒气”,美军的注意力多少有些受影响,日军趁机如潮水一样涌入美军战壕。双方展开殊死肉搏,枪托、枪刺的碰撞声和士兵的吼叫声不绝于耳。 日军以善于打肉搏战着称,可是在缺乏营养和极度疲惫的情况下,一对一较量,体力上根本不及老美,毕竟肉搏是个比力气的活儿。此外,日本兵平时主要训练刺刀对刺刀,没怎么练过刺刀对手枪和工兵铲,所以打到最后,占上风的仍然是美国兵。 黑生是属“面筋”的,身上有的是劲道,也是日军中少数能占到便宜的人之一。只见他在人群中横噼竖砍,一把战刀上沾满了血,已经砍豁口了,简直是个穿行人间的恶魔。恶魔打来打去也发觉不妙,于是,在这场註定要输的肉搏战结束之前,他就赶紧用刀砍开铁丝网,带着几名士兵冲进了美军的炮兵阵地。 骤然看到一群凶神沖了进来,炮手们赶紧放下炮弹,拿起步枪射击。一发子弹划破黑生的脸颊,血顺着脖子往下流。他胡乱抹了一把,一张脸看上去就跟血葫芦似的。 黑生顾不得疼痛,他大叫一声:“沖啊,夺大炮!”随后冲到一门迫击炮前面,挥刀砍死了两名美军炮手。 美军也不是吃素的。当时枪械已逐渐从手动向半自动和自动方向发展,半自动步枪成为美军步兵的主要制式装备,只有海军陆战队仍使用手动式的m1903式步枪,即春田步枪。 陆战队是美军中最后一个使用春田步枪的军种,他们这么做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们认为老春田是全世界命中率最高的轻武器,而陆战队又素以枪法精准闻名。 美国春田对日本三八大盖,都是精度良好的手动步枪,连弹匣都一模一样,均为五发供弹,区别就在于谁能瞄得更准,动作更快。一番对射下来,跟着黑生沖入的日本兵全被美国大兵放倒在地。 黑生看得着急,他干脆扔掉战刀,压下炮口准备对美军实施平射。谁知炮膛里空空如也,黑生急忙抱起一发炮弹装膛。这时,一名美军炮手飞身扑上来,与黑生扭作一团。黑生这老鬼子果然有股蛮力,滚着滚着,还压在了炮手身上,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士兵身上所背枪枝即为m1903春田步枪。春田步枪参考德国毛瑟枪制造,由容量五发子弹的弹匣供弹,在外观与设计上,与中国的中正式步枪很相似。二战开始后,多数已被改装成狙击步枪,只有陆战队在初期仍用这种步枪通杀天下 美国大兵在关键时刻显示出了自己的英勇无畏,他拉响身上的一颗手雷,与黑生同归于尽。 在击垮偷袭者后,美军炮兵迅速对日军进行平射。炮弹飞过去,一炸一片。然而日军攻势不改,还是保持着那种殭尸式的冲锋队形——没有被炮弹和子弹打倒的鬼子兵,无视身边战友的死亡,竟然踩着他们的尸体往战壕里拥。 紧要关头,炮也无济于事。随着日本兵蝗虫一样不断拥进战壕,美军在山岭的一大半阵地均告失守,甚至爱迪生的战地指挥所也已面临危险。 爱迪生已无法对各部进行掌控,他直接甩话过去:各打各的,但谁要是敢再后退一步,就地军法处置,格杀勿论! 第143页 交代完了,他拔出手枪,带领参谋幕僚们也投入混战。 范德格里夫特一直在注视着山岭一线的战况。见陆战五团已经明显不支,他急忙派师预备队前去支援,同时下令重炮出击。 范德格里夫特所说的重炮是105毫米榴弹炮。它们被安放在机场,之前主要是用来跟日军舰炮对轰的,现在炮兵遵令将炮口掉转,对准了山岭。 正好山岭的大半阵地都被日军占领,炮兵射击时毫无顾忌。普通炮弹是一炸一片,而重炮炮弹是一炸一个区域,当你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和其他人成了粉末。 爱迪生立即发起反击,日军支持不住,全线溃退。 13日,凌晨两点,爱迪生兴奋地向范德格里夫特报告:“感谢炮兵的大力支援,我军已收復全部阵地,敌人休想在我们的枪口下再前进一步。请师长放心,我们守得住!” 美军机枪的机管已经打红,暂时也再无子弹可供扫射,不过在这些机枪前面,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检视战场,近600具日军尸体横陈在山岭上,美军伤亡也不小,战死者达40余人,超过了地狱点之役。经过一夜鏖战,除了几株光秃秃的树干,山岭上原先茂密的丛林已经完全消失了。地上血流成河,尸体和残肢堆了起来,像谷壳一样撒遍高地。这道山岭自此便被美日双方称为“血染的山岭”,即“血岭”。 这个黎明不属于川口。一名歷史学者用文学化的笔调描述道:“那天早晨从亨德森机场后面升起的太阳,并不像川口将军所想的那样能成为日本帝国的象徵。” ★中世纪 拿下“血岭”竟然比登天还难,川口只能等待其他两路传来战报,或许那两路能带来好消息。 在机场西线阵地,范德格里夫特部署了两个营,前线指挥官为亨特上校。血岭之战开始前,日舰对瓜岛进行延伸射击,炮弹不停地落着,但亨特发现前沿没有一点儿动静,日本兵迟迟没有发动他们的“万岁突击”。 亨特感到有些奇怪,就打电话给炮兵,让打几发照明弹看看究竟。随着照明弹升上天空,前沿被照得透亮。有个士兵惊恐地叫起来:“日本鬼子摸上来啦!”说着便中弹倒地。 敢和我玩阴的?亨特下令开火,他气愤地抱起一挺机枪,朝着冲上来的日本兵便射。阵地上枪声大作,响彻夜空。 冈明玩阴的也是出于无奈。就血岭一线而言,川口部队的数量超过陆战队,为3:1,但其他两路的日军都远不及美军。冈明部队乘汽艇出发时还有1100人,经过一个星期,已下降到450人,且缺粮少弹,筋疲力尽。 人太少,玩阴的都没用。美军都在铁丝网后面,有牢固的工事,无论从正面的哪一点,日军都无法渗透进来。亨特瞧出了对方的虚弱,他指示炮兵不用再向前面的敌人射击,转而直接压制后续部队。 一旦日军后援不续,亨特即亲率预备队加入战斗。美军以多打少,以众欺寡,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很快就把日军前锋部队消灭殆尽。 到第二天拂晓,冈明部队已战死200多人。冈明急怒攻心,想扑上去拼命,结果被部下生拉硬拽地拖进了丛林。 川口和冈明都眼巴巴地等着第三路打响,可是第三路除了用炮击进行配合,整晚上一个人都没冒出来过,令人好不费解。 不仅日本人不解,美国人也一样,负责防守这一侧的是陆战一团三营,他们摸不清对方虚实,只好按兵不动。 原来第三路的日军指挥官竟看错了时间,他只记得用炮火袭击美军阵地,却把自家也要进攻这件事给忘记了。临近拂晓,这位昏了头的指挥官才醒悟过来,当时就悔恨得要拿刀给自己剖腹。 剖腹是死,冲锋也是死,指挥官豁出去了!他夺过一支三八大盖,挺起刺刀就朝美军阵地冲去。指挥官这么一带头,部下人人效仿,全都上起刺刀,大踏步地冲进了阵地前沿的开阔地。 美军官兵全都瞪大眼睛,露出极度困惑的表情:怎么回事,这些日本人吃错药了不成?晚上不进攻,大白天跑上来送死? 步兵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仙人掌航空队”的十几架“无畏”式轰炸机就飞了过来,他们本能地朝“活靶子”们投下了炸弹。地面立即硝烟瀰漫,尘土飞扬。但是飞行员再往下一看,日本人仍然像在操场上进行操练一样,他们穿过累累弹坑,排着整齐的队形吶喊冲锋,对身边不断落下的炸弹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恍若又回到了古代战场或者是中世纪时代:前边的日军军官和旗手倒下,后面的士兵就接过旗帜继续向前,没有一个人停下或转身逃跑,给人的感觉就是都无所谓了,反正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沟里便成棺材。 阵地上的美军官兵们看得几欲崩溃。搏杀的勇气每个人身上都有,可这不是搏杀,明明是屠杀! 有什么样的施主,就有什么样的和尚。日军战术上的愚昧,只是给美军的飞机大炮创造了更多的杀戮机会。他们把成吨的炸弹和炮弹“施捨”过来,日军士兵就这样被一片片地从地面上抹去。 美军士兵什么也不用做,只需待在阵地上做看客。可画面实在太过刺激,以至很多士兵都不敢看下去,抱着自己的脑袋直呻吟:“上帝呀,太残酷了!太残酷了!” 第144页 一木支队二梯队一共1100余人,大部分当场战死,最后一名冲锋的士兵倒下时,手里还举着一面早已被炮火撕成布条的膏药旗。 战斗结束后的战场像极了一座瞬间石化的展览馆。一些日军小队临死时还保持着整齐的队形,军官拄着战刀于前,士兵握着刺刀于后,每个人都睁着眼睛,张着嘴巴,仿佛是一群正在冲锋的泥塑。 一名美军的参谋军官感嘆,如果就个人而论,日本兵作战之英勇,可以与世界上任何优秀的战士相比!“除了智力较差外,几乎在各个方面都算得上是一个够资格的对手。” 被沙子埋了一半的日军尸体。日本兵以单兵作战能力强着称,其悍不畏死的精神也可见一斑,但军官们脑子进水的程度又实在让人无法原谅 要命的就是“智力较差”——看上去是视死如归,可这在很大程度上是缘于日本兵并不重视生命价值,结果到了战场上,勇敢就变成了愚不可及。 除了动不动实施自杀性攻击外,他们最令人头大之处,在于喜欢做各种无意义的牺牲。当美军打扫战场时,与地狱点之役时一模一样的情况再次发生,日军伤兵们一个个拉响了身上的手雷。要不是美军有了经验,不敢靠得太近,又得跟着倒霉。即便是那些无法自行了断的,也会请求美军士兵再给补上一刀。他们在潜意识里,都把自个儿当成了“军神”。 一名美军士兵忍不住大骂:“真他娘的不是人!”骂完后,他就蹲下来哇哇呕吐起来。 站在人与人的立场,没有谁愿意对日军表示尊敬,最多也就是敬鬼神而远之罢了。 ★小伎俩 日军这三路人马虽然进攻时具体情形有所不同,但结果都一样。打个比方,恰如那身长的险道神撞见身矮的寿星老儿,你休说我的长,我也不嫌你的短,反正到最后大家都会贴到门背后,做一张没什么大用处的墙纸。 问题是,川口不想做“墙纸”。他觉得在败局已定的前提下,与其被美军像抓老鼠一样围追堵截,不如主动上去以死相拼,也让美国人知道,我们不是那鼻子口里没气儿的好欺负的角色。 川口统计了一下自己的部队,还有800多人,足够一击。13日黄昏,川口部队钻出丛林,向“血岭”迂迴逼近。 跟这帮疯子加神经病打仗,美国人哪敢闭一闭眼?发现日军果然又展开攻击后,他们赶紧动用炮兵,在阵地前沿铺开一条火力阻击线。 川口这次吸取教训,不敢再端着刺刀进行“万岁突击”了,他换了一招。 太平洋战争达到最高潮时,美国陆军情报官特地找到一名参战士兵,问他对“神话超人”有何看法。这名士兵以一种颇为不屑的口气评论道:“见鬼,他们哪里是什么超人,只不过是一群狡猾的小王八蛋罢了!” 一般而言,日本人打仗一共就三招。第一招是所谓的奇袭、夜袭或者迂迴。如果不成,他们就会蛮干一下,也就是採用完全不顾及伤亡的“万岁突击”。还不行,便只有像那名陆战队士兵看到的那样,纯粹玩玩狡猾这些小伎俩了。 趁着炮火停顿的间隙,日军打起了冷枪。在美军上当,暴露出机枪火力点后,他们即向其投掷手雷,并借着手雷爆炸时腾起的烟尘,冲进美军战壕。 日本兵一进来,事情就变得难办了,为免伤着自己人,美军炮兵也变得束手束脚起来。日军得势不饶人,不断向前突破,最后切断了左翼托格森连的退路。 爱迪生下令托格森连主动撤回第二道防线,以便腾出空间,让机场上的重炮来与日军面对面。于是,“血岭”又被翻过来覆过去地犁了几遍。不过经过前一天晚上的重炮打击后,日军长了心眼,不再聚成一堆,在减少伤亡的同时,也避免了立刻被打垮。战斗由此变得更加惨烈。至第二天拂晓,托格森连仅剩60余人,其他连队均伤亡过半,第二防线已经是摇摇欲坠。 双方都在坚持忍耐,爱迪生忍到最后,发现日军无法组织起强攻后,他命令预备队发起反冲锋。 日军在几次突击中,早已是寅年用完了卯年的气力,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支撑得住。部队立刻崩溃了,士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担架队却无节操地扔下伤员,只顾自己逃命。川口大叫着不许撤退,最后还是被溃兵给一块儿捲走了。 如果说一木的惨败与昔日旅顺口的首战相仿,那么川口的溃不成军就是第二次进攻旅顺口的翻版,同样是惨不忍睹。 既然是溃兵,当然就顾不上体面,不仅衣衫褴褛,脸上也被战火硝烟染得跟抹了锅底灰一样,再被额头流下的汗水一冲,个个都可以到中国的戏曲舞台上演“花脸”了。 伤心啊,这仗都不知道怎么打的,就沦落成这样了。川口的自尊心垮掉了,他泪如雨下,一个大男人哭得眼睛都没了缝:“我是败军之将,哪里还有颜面再回去见家乡父老。” 在更加骁勇善战的陆战一师面前,日本陆军亏了个底儿掉 听话音,像是准备剖腹自杀向天皇谢罪了,但他话锋一转:“可是我有责任把你们带回去,向百武将军汇报战况……” 这是对的,说明他还算个正常人。川口接着提议:“让我们为阵亡的官兵祈祷吧。” 第145页 现在,日军需要祈祷的还有他们的肚子。 血岭之役前,川口没想过会打败仗,他还笃信可以靠“拿来主义”,用美国的供应品解决早餐问题,因此,大部分食品都被扔在了后方基地。 这下子好了,带的食品不够,大家大吃苦头。川口支队残部走了一个星期才走出丛林小道,而飢饿和疾病又让部队人员损失了一半以上。 撤到海边的一个村庄时,由于过度劳累,很多人一坐下就昏迷了过去,川口也高烧不退。在病中,他挣扎着向拉包尔的第17军司令部发去了一份电报。 在电报中,川口老实地承认,美军陆战队兵力很强大,估计至少有一万人,只有赶紧派大部队增援,才能再度与美军决战。 得知陆战一师在血岭之役中再度取胜,尼米兹喜上眉梢,立即给范德格里夫特发来了嘉奖电。值得一提的是,那些天,这位太平洋舰队司令正在犯愁,不是为陆战队,而是为海军。 ★出门遭暗算 与陆战队连战连捷不同,这段时间,海军已经多次受挫。 第二次所罗门海战结束后,“萨拉托加”号便撤至澳大利亚一带,进行防御性巡逻。为保证有限的航母不再受到攻击,南太平洋舰队司令戈姆利专门发出指示,要求除非万不得已,所有航母一律不得越过南纬10°线。 真是“卖油的娘子水梳头”,明明有航母,却不能用、不敢用,这就已经够憋屈了,可就这样小心到不能再小心,祸事来了还是照样挡不住:一艘日军潜艇悄悄地盯上了“萨拉托加”号,并在上浮后一口气向它发射了六枚鱼雷。 关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在其他驱逐舰的掩护下,受到重创的“萨拉托加”号在将大部分舰载机转移给“企业”号后,自己慢慢开回珍珠港进行修理,太平洋舰队的宝贝又少了一个。 “萨拉托加”号和它所载的“野猫”式战斗机,航母上的地勤人员正在用升降机对飞机进行移动 “萨拉托加”号是旗舰,遇袭时弗莱彻就在上面,他也因此受了轻伤,被尼米兹安排休假养伤,从而离开了前线。 在弗莱彻指挥航母编队期间,共损失了两艘航母(“列克星敦”号和“约克城”号),另外两艘航母(“企业”号和“萨拉托加”号)遭到严重破坏。有人说他只是运气不好,还有人说他不适合担任海上指挥官。不过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那就是弗莱彻任何时候都可以骄傲地站出来说:“在中途岛海战中,我是一名指挥官!”对于一名海军军人来说,有此战绩和荣誉足矣。 按照戈姆利的规定,航母不能越线,别的军舰可以。不料几天后,两艘美军驱逐舰也在“狭道”被击沉,而击沉它们的,正是从事“东京快车”的日军驱逐舰。 出门遭暗算,不出门也遭暗算。海军本来是要保护航线安全的,结果他们自身的安全反而没了保障。 尼米兹对此忧心忡忡,但他知道海军绝不能因为危险而固守不动,相反,还必须加速向瓜岛运输兵员和物资,否则陆战队随时可能陷入困境。 运输舰队不能没有航母编队的护航。原先的两艘航母,“企业”号的战斗力尚未恢復,“萨拉托加”号最早也要到12月才能重返南太平洋,尼米兹于是紧急将“大黄蜂”号召回。 加上已从大西洋调来的“黄蜂”号航母,太平洋战区能用于作战的航母重新恢復到了两艘。在尼米兹的督责下,戈姆利组织了六艘运输舰,并以“黄蜂”号和“大黄蜂”号为主组成护航编队,着手向瓜岛增援。 戈姆利小心翼翼地挑选了一条避开日军舰队的航线,尽管如此,9月15日上午,日军侦察机还是发现了运输舰,两艘日军潜艇闻讯火速赶往指定海域。 日军潜艇的隐蔽性和攻击力都很强。以出击潜艇中的“伊-19”号潜艇为例,它使用的武器是“长矛”鱼雷中的一种——95式鱼雷。这种鱼雷使用百分之百的氧气作为推进动力,不仅航迹不明显,而且威力极大,通常一枚鱼雷就可以击沉一艘驱逐舰。此前,包括“萨拉托加”号航母在内的美舰,已经吃过许多苦头。 两艘日潜艇本为袭击运输舰而来,但是无意中撞见护航舰队,这让他们有了捡到金子般的欣喜:“我们撞到大运啦!” 日潜艇立即分兵两路,“伊-19”号盯住“黄蜂”号航母,另一艘潜艇“伊-15”号直奔五海里外的“大黄蜂”号。 当“伊-19”号与“黄蜂”号的距离缩小到1200米时,潜艇鱼雷手向航母连续发射了四枚鱼雷。“黄蜂”号发现敌情后急忙转舵,但只躲过一枚鱼雷,船舷被另外三枚鱼雷同时击中,随即舰面燃起大火。 第二次所罗门海战时,“企业”号也着过火,不过消防人员很快就替它解决了致命危险。与“企业”号情况不同的是,“黄蜂”号的消防水泵也被炸坏了,因而妨碍了救火。 滚滚黑烟在银光闪耀的海面上来回翻腾,危机不断加剧。“黄蜂”号紧接着又发生了一连串爆炸,其中弹药舱的爆炸掀掉了其关键部位,200多人当场殒命。眼见航母已大量进水,舰长只得下令弃舰:“全体舰员离舰!” 第146页 “黄蜂”号举行穿越赤道的祭祀仪式。在航母穿过赤道的前一天晚上,先由船长等老舰员化装成“海神”(图中戴王冠者)及其助手,接着“海神”会将面粉涂抹在新舰员的脸上,并用高压水龙头把他们喷成落汤鸡。航母过完赤道后,参与活动的人还会领到一张纪念证书 一艘美军驱逐舰奉命用鱼雷将“黄蜂”号击沉。这艘倒霉的航母加入太平洋战场后,尚未来得及建功,就遭遇了永沉海底的命运。至此,“大黄蜂”号成了美军在太平洋上唯一能战斗的航母。 本来“大黄蜂”号也在劫难逃,“伊-15”号已瞄准了它,千钧一髮之际,一艘护卫驱逐舰捨身堵枪眼,以自身被击沉为代价,才使它得以倖存。 此次遭遇战,除损失一艘航母、一艘驱逐舰外,南太平洋舰队还有一艘战列舰受到重创。 美国海军专门成立南太平洋舰队,是为了更有效地组织该海域作战,可是自这个相当于军区的舰队成立后,海上战事一直都不顺。尼米兹协调全局,自然是心急如焚。他本身患有神经性紧张的毛病,专家建议通过打靶来缓解紧张,在战事紧张的那些天里,目击者看到,尼米兹每天早晨都要在手枪射击场待上很久。 “9·15”遭遇战打完,尼米兹再也坐不住了,不把那句话说出来实在是憋得慌啊:你们这仗究竟是怎么打的? 戈姆利作为南太平洋舰队司令,应负首责,但当尼米兹要他做出解释时,他把责任推到了另一位指挥官的身上。那位指挥官也非善茬儿,立即反唇相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不相让。打仗不行,吵嘴功夫倒都是一流。尼米兹最烦这种相互推诿,只是战事紧急,为避免进一步影响士气,他才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转折点 尽管护航舰队在遭遇战中损失惨重,然而值得庆幸的是,在暴雨天气的掩护下,运输舰队还是安全抵达瓜岛。 这次运输的成功,对瓜岛守军来说犹如雪中送炭,因为他们的原有补给到9月上旬就要消耗完了。运输舰运来了1000吨食品、147辆汽车和400桶航空用油。除此之外,范德格里夫特还得到4000名海军陆战队员,陆战队的总兵力达到2万人,莱基所属的陆战一团二营等部队都因此得到了调防休整的机会。 不过,鑑于海战的严酷性,下一次大规模运输可能会更为缓慢。《纽约时报》的一位记者就此向范德格里夫特採访:“将军,你是否要守住瓜岛?你将一直留在这里吗?” 范德格里夫特沉吟片刻,坚定地回答:“我将一直这么做。为什么不留下呢?” 范德格里夫特接受採访时,他的对手也做出了同样强硬的表态。 血岭之役刚刚打响的时候,日本海陆高层都对获胜抱有很高的期望,就连一度消极的山本也焦灼起来,不停地祈祷着川口支队能马到成功。最初,东京电台播发了一则让众人开心的消息,说是有6000名日军已攻入美军防线,并重新占领了机场。可是这个牛皮很快就不攻自破了,事实是假消息发布时,川口支队正被打得落花流水,残存的日本兵纷纷向丛林中逃命,并试图躲避空中美机的扫射追杀,而这些战机全都来自日本人宣布“占领”的亨德森机场。 川口发出的那份求援电报,也进一步改变了高层原先的看法。他们终于认识到,瓜岛美军相当强悍,太平洋上的“旅顺口”名不虚传。 知道那是“旅顺口”,就得拿出当年进攻旅顺的劲头来,绝不能再黏黏煳煳了。在旅顺攻坚战中,前两次总攻都失败了,第三次才成功。循着这一思维逻辑,对瓜岛的第三次进攻变得顺理成章。 仅仅凭藉直觉,日本人就知道此战非同小可,将牵动全局。一份日方文件这样写道:“重新占领瓜岛的成败,是敌胜或我胜道路上的转折点。” 第17军原先所辖部队有限,属于“花木瓜,空好看”性质的集团军,日军大本营下令从关东军、南方军和日本国内抽调兵力进行加强,第2师团、第38师团都于此时编入了第17军。9月18日,大本营又决定停止在纽几内亚等方面的作战,将重点全部移至瓜岛。 以前是不重视,现在已经重视到无以復加的程度,从上到下都是如此——身为第17军司令官的百武索性披挂上阵,对第三次瓜岛之战进行指挥。 对于前面的屡战屡败,百武也进行了分析。不过他与高层在认识方面有所不同,他觉得并不是美军陆战队真有多强的实力,而是部下太不成器,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如此打仗能赢真是奇了怪了。 菲律宾战役期间,日第四师团军官在观察科雷希多要塞。日本陆军在太平洋战争初期确实打得出色,他们开赴瓜岛的本意也只是要补一下洞,没想到一上来就漏了天坑 这一次,他百武亲自出马,以决死精神与老美死磕,焉能不胜? 可是百武忘了,一木、川口指挥作战时,他拨给的兵从没有过万的,一木所率领的第一梯队甚至连千人都不到,而随百武出征的人马将达到两万多,且配有重炮等武器,没法儿比啊。 一位美军将领后来评论说:“日军在发动第二次进攻(血岭之役)时,如果能够投入像第三次进攻时所使用的兵力,美军便有可能吃败仗。” 第147页 兵强马壮,浩浩荡荡,这要放在陆地上,百武一声唿哨就可以出发,但在海上不行,还得让海军派船来送。 “东京快车”为什么会被日本兵私下叫作“蚂蚁爬行”,就是因为一次载不了多少人。百武可不想继续这样干,两万人呢,哪年能全部运到瓜岛? 再说,驱逐舰也载不了重炮,没有重炮,势必影响进攻质量。百武很清楚,一木、川口作战时要是带着重炮,最后的结果很可能就不一样了。 于是百武打电话给负责运兵的田中,要求派运输船队,而不是驱逐舰。 田中一听,便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坐船不行,如今美国人控制着瓜岛的制空权,他们的海军也会昼夜巡逻,多危险哪,不行不行! 不管百武好说还是歹说,田中就是死活不肯松口。这可把百武给惹火了,你不就是有两只破船吗?叽叽歪歪,啰啰唆唆,不肯给就算了,还净浪费别人的时间。 百武能得到重用,官至军司令官,与他的哥哥是裕仁天皇的侍从长有很大关联,也算是个有背景的人。有背景,就会有脾气,百武气愤地对田中说:“好,如果海军确实力量不够,船队无法护送,那就不用你们护航了,光用陆军的船队运送就好了。到时候,第17军司令部将在船队的最前面!” 百武这么一说,田中也知道对方动怒了,正要再解释,百武撂下一句话:“你们看着办吧。”说完,啪的一声把电话给挂了。 田中舰群隶属于驻拉包尔的第八舰队,也就是三川任司令的舰队。为解决这一矛盾,双方召开了一系列联席会议。连大本营听到风声后,也特派辻政信以观察员身份与会进行协调。 ★贱人就是矫情 新加坡之役后,山下被封为“马来之虎”,辻政信连带着鸡犬升天,号称“作战之神”,并调任参谋本部作战班长。 作为一个极品坏人,辻政信的一大特点就是闲不住。偏偏坐机关的都跟闲字拉扯不开,常常是卖盐的做雕匠——雕出来的人像都带咸(闲)味儿。 如果一直处于这种生活状态,那还不如让辻政信去死。参谋本部的板凳还没坐热乎,辻政信就跑到第17军司令部,倚仗着上级身份,对司令官百武越俎代庖,指手画脚。因为越权越得太过分,据说百武曾想把辻政信从拉包尔赶走,只是后来考虑各种因素才没施行。 辻政信忘乎所以。有一次,他坐着驱逐舰去为岛上的日军提供补给,结果遭到美军枪弹袭击,头部受了伤。奇怪的是,当时舰上有近200名官兵,受伤的却只有辻政信一人,除了运气使然,就只能归结为他一贯的恃勇蛮干了。 辻政信受伤暂时回国,自动替百武祛除了一块心病。当然百武没有自己动手,也被证明是正确的——辻政信在高层的背景和人脉太深厚了,他不仅与服部卓四郎等陆军实权派好到蜜里调油,而且因为过去派系站队时,与东条、杉山元有瓜葛,这批显要也对他另眼相看。 在确定派伤愈的辻政信去拉包尔之前,东条特地予以召见,对辻政信说:“南太平洋的作战情况不容乐观,我很担心,你去向总长(即参谋总长杉山元)说说看,能不能尽早派你到当地指导作战。” 东条贵为首相兼陆相,以他这样顶到天的级别,亲自把一个参谋本部的部员叫来,并当面交代任务,仅从日本军方那种等级森严的制度体系来看,就可以说是没有先例的。 辻政信内心的那份得意自不待言。其实就算上头不派,他自己也恨不得马上跑去拉包尔做监军呢!不过,被东条一抬,这傢伙开始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他竟然回绝了东条:“您的担心我完全理解,我并非不愿意去前线,而是认为我如果乘飞机去罗马和柏林会更好……” 东条不管与谁会面,都喜欢装谦虚,拿个笔记本写写画画,好像记着什么似的。可让辻政信一胡诌,他也不自在起来。 去罗马和柏林,和纳粹元首们握手,那是你这个身份的人干的事?莫非你连我东条的饭碗都要抢? 辻政信并没有觉察出东条的不悦,他越吹越离谱,已经收不住了:“未来战争的前途,除了德苏和平、日中和平以外,没有别的出路……” 东条突然打断了辻政信的话,兇巴巴地吼道:“不要说废话!你是大本营的作战班长(即参谋本部作战班长),好好在现有的战地上作战,这是你的任务。看你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有一句话,叫作贱人就是矫情,东条一巴掌上去,便把“辻贱人”打落凡尘,后者乖乖地去找了参谋总长杉山元。 权高一级压死人,杉山元虽属嚣张之辈,但大多数时候也是奉东条的意志为圭臬。听辻政信讲完情况后,他马上说:“对南太平洋的作战,大臣(指陆军大臣东条)很担心,我自己的确也很担心。你刚从战场上回来,现在又要派你去,我实在是过意不去——不过还是去吧。” 从东京出发前,参谋本部作战课的高山信武中佐找到了辻政信。在高山看来,一木、川口支队都已一败涂地,第三次进攻瓜岛属于迫不得已,如果这次再不成功,那就不必非争夺瓜岛不可。 “放弃它,把决战的战场放在后方我军主要防御阵地上去。” 第148页 辻政信一听就瞪圆了眼睛:“什么!你说要放弃瓜岛,想退却?”接着便是一连串的上纲上线:“作为大本营的参谋,说这种没出息的话,你是要干什么?更何况还预言第三次进攻会失败,真是岂有此理!” 高山是一番好意,没想到经还没念,辻政信就先打起了和尚,只得自认倒霉:“我是想假设一下,对不起,我改正。” 辻政信趾高气扬,一副教训的口气:“眼下如果把瓜岛让给敌人,等于把气势送给了敌人。我警告你,作为参谋,绝对不能示弱,绝对不要说退却之类的话。” 辻政信雄赳赳气昂昂地重返故地。他去拉包尔的时候,正是百武骑虎难下之时。 百武只图一时痛快,红口白牙地不给人面子,惹得与之谈判的第八舰队方面也来了脾气:你不是说不要护航吗?好,那我们乐意做个甩手掌柜。 这下子,反把百武逼到了悬崖边上。因为说白了,没有海军护航,一旦遭遇美军舰队,出征部队毫无疑问就会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开联席会议是要解决问题,但开了几次都解决不了。辻政信站在陆军的立场愤愤不平:“海军太不负责任了!” 会后,辻政信找到百武,主动请缨,要求立即给他一架飞机。他要独闯联合舰队司令部,面见山本五十六,劝说山本做出让步。 百武不太相信,怀疑辻政信言过其实。 虽然说辻政信现在身价上涨,连东条都很看重,可他毕竟只是个小小的中佐,而山本“佛祖无儿,孝子众多”,一个日本海军里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人物,哪儿是你能轻易见到并且说服得了的? 辻政信做事从来不管不顾别人的想法。百武越不以为然,他越是喋喋不休,最后百武实在拗不过,只得死马当活马医,派了一架飞机给他。 辻政信“给个棒槌就认作针”,当下就认真了。他马上驾机飞往联合舰队所在的南洋克鲁特岛泊地,一下飞机,就直奔山本的“大和”号旗舰。 ★老大就是老大 初次见到“大和”号,辻政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和”号舰有“大和宾馆”之称,从舱口到舰内,真的就好像步入一座宽敞的大宾馆。外人一旦在里面迷了路,没有嚮导是很难走出去的。 这艘超级战列舰与宾馆不同的是,它还布满了各种粗细不同、颜色各异的管道,就好像人体内的无数条血管,其中的任何一条被切断,都可能影响全身。 舰如其人,山本的架子够大,他可不是什么人想见就能立即见到的。 首先出来接待辻政信的,是黑岛龟人大佐。在当年的联合舰队中,有两个公认的怪人,一个是南云的首席幕僚源田,因思想激进,人称“神经病源田”;另外一个就是山本的首席幕僚黑岛,此人同样性格怪异,绰号“黑岛怪参谋”。 “大和”号战列舰。与“武藏”号、“信浓”号并称世界三大巨舰。英美两国拥有的最大战舰充其量不过3.5万吨,而“大和”号的满载排水量是7.2万吨。“大和”号为秘密建造,建造费用是1500亿日元,这在其他国家是不可想像的。可以看出,日本人在其他方面或许比较小气,唯独在造舰方面确实很捨得花钱 两个怪人都做出了不同凡响的事:源田起草了袭击珍珠港的“z计划”草案,黑岛则拟制了“z计划”的具体内容。 黑岛的脑袋瓜儿反常,几乎谁的帐都不买,为了“z计划”,连军令部的话都能给硬生生地顶回去,中佐、少佐之类的小角色更是不在话下。 不过,辻政信自有办法,在他身上也有怪人的属性,所以被很多人称作“昭和的妖怪”。混成了恶人之后,他对如何拿捏以前的那些怪人小伙伴,可以说是驾轻就熟。 见到黑岛,辻政信二话不说,先亮出了参谋本部前线特派观察员的名片:废话少说,我有要紧事,必须马上晋见你们山本司令。 什么人最大胆?恶人最大胆!就连黑岛这样的怪人也怕恶人,他被对方那种“如朕亲临”的架势给震慑住了,真把辻政信当成了参谋本部派来的钦差大臣,一点儿都不敢耽搁,在请示参谋长宇垣缠后,直接把辻政信带往司令舱。 黑岛慌慌张张,语无伦次,所以山本起先都没听明白,还以为是前线人员来向他汇报情况的。不料来的人并非其部下,而是一个昂着头,挺着胸脯,雄赳赳气昂昂的所谓“特派员”。 如今这世道,只怕睁着眼的金刚,不怕闭着眼的佛。辻政信已经在黑岛那里得了甜头,也就索性放开手脚卖弄起了恶人本色。他一见山本,都不客套一句,就直接毫不客气地指责道:“陆军参谋本部对瓜岛的战斗很不满意。两次进攻都失败了,这其中也有海军配合不利的因素!” 山本弄清辻政信的来意后,一言不发,默不作声。辻政信早有所准备,接下来他开始大演苦情戏:“其实一直以来,第八舰队都没有派遣足够的战舰为运输舰队护航,导致陆军的补给始终运不上去,岛上供应被切断了一个月。岛上官兵弹尽粮绝,只有靠椰子、草根、野菜和浆果来充飢。即使没在战斗中牺牲,也都快饿死了……” 第149页 辻政信绘声绘色地形容着,说川口本人现在“比甘地还瘦”。说到此处,他还啪嗒啪嗒掉了几滴“鳄鱼眼泪”。 戏份已经够足了,可是山本就像所有高不可攀的大人物一样,仍然未做任何表态,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辻政信。 辻政信不怕怪人,就怕比自己心肠还硬的恶人,于是他连说话都变得婉转起来:“我冒昧地赶来求见,是转达百武将军的话——第17军应该完整地登上瓜岛,不能重蹈覆辙,如果用驱逐舰零零星星地运过去,会被兵力占优势的敌人各个击破的。” 山本还是不动声色。山本的反应让辻政信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山本老是这样高高在上,置身事外,他就只好打道回府了,颜面扫地不说,以后在百武那里还怎么混下去? 辻政信咬了咬牙,既然是上门要饭吃,就不能怕得罪烧饭的,也罢,豁出去了:“海军不能一味考虑自己的困难。如果你们仍然拒绝派出护航舰队,我们的重炮和补给物资就不能随队同行,这将大大削弱部队的战斗力。” 进入自设的特定情境后,辻政信的二愣子个性大爆发,又像在东条面前那样放开缰绳勐跑了:“百武将军决心已下,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他也将率部前往瓜岛,即使途中牺牲也在所不惜!” 没等辻政信再发挥下去,山本突然将桌子一拍:“怎么能这样,岂有此理!”说完,便愤然转过了身。 辻政信的心一沉,坏了,戏演得太过,终于把这位大人物给激怒了。 过了一会儿,山本又缓缓地把脸转了过来,让辻政信备感惊讶的是,他的脸上已挂满泪珠。 山本接下来的话让辻政信十分意外:“与陆军精诚合作,共同夺回机场,是海军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第八舰队有意保存实力或疏忽大意,不派战舰为运输船队护航,导致进攻部队因补给供应不上而失败,那么,我这个当司令长官的首先会感到痛心和惭愧。” 老大就是老大啊,看看人家这觉悟。辻政信按捺不住激动情绪,他从桌边站起,刚想说点儿什么,山本就用手势制止了他:“请你回去转告百武将军,联合舰队将全力以赴,派出强大的护航舰队,保证满足第17军的要求。” 山本还表示,如果有必要,他可以派旗舰“大和”号直接停靠在瓜岛。“总之,陆军不必再为此牵扯精力,海军会随时配合陆军行动。” 本来到这里只为讨碗饭,没想到人家会以一桌玛瑙相赠。辻政信简直惊呆了,他慌忙向山本举手敬礼:“将军,我不知道怎么为陆军感谢您……” 山本摆了摆手:“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有一点请你做做工作,劝百武将军给我点儿面子,最好还是乘驱逐舰去瓜岛,以保证他的安全。第17军需要他指挥全局,千万不要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尽管折腾半天,运输方式又回到了“东京快车”的轨道,但相比海军曾要撒手不管的态度,已经是了不起的进步。更何况,山本如此谦恭,等于给足了陆军面子,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还说什么呢?什么都不用说了。剎那间,辻政信这个伶俐鬼的脑袋也变得一片空白,他完全被山本的风度给迷住了。 辻政信自此成了山本万世不移的铁粉一枚,他盛赞山本:“像这样的将军在陆军里究竟有几个?我甚至想当个海军参谋,即便在这位元帅的手下战死,也心甘情愿。” 他又感慨:“说整个海军,不,整个日本的命运担在这个身高五尺的小个子一人身上,也不是过分夸大的话。” 辻政信扬扬自得地回到拉包尔。百武惊喜莫名:龙生九子各不同,辻政信这刺儿头虽说平时格外讨嫌,关键时刻倒还能派上用场。 辻政信立即成为第17军司令部的大红人,百武进攻亨德森机场的行动方案,都是由他“老人家”一手料理出来的。 ★度日如年的感觉 在与山本交涉的过程中,辻政信以为自己很会演戏。他不知道的是,一山更比一山高,在山本面前,他充其量只能做个票友。 人家山本才是货真价实的老戏骨,那种演技已经深入骨髓,完全生活化了,别人完全看不出哪些是在背诵台词,哪些又是真情流露。 与辻政信喜怒都爱形于色不同,山本是宰相肚里能撑船,好也放心里,歹也放心里。当着辻政信的面,他能这么痛快就应承下来,并不是思想境界有多么高远超脱——要真这样,当初川口支队还用得着像老鼠一样偷偷摸摸,慢慢腾腾地登陆瓜岛吗? 山本自有小算盘。他一直有意识地引诱太平洋舰队主力出来决战,企图一举消灭这个危险的对手。可惜的是,从中途岛战役算起,到第二次所罗门海战,他已经两度失败,联合舰队为此还付出了损失五艘航母的惨重代价。 如同陆军两攻瓜岛不下仍不肯善罢甘休一样,山本也不愿就此收起钓竿。他要继续钓鱼,在他看来,眼下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百武连不惜途中牺牲这样的话都抛了出来,必然是要砸锅卖铁,不顾一切地向瓜岛发动总攻。这样一来,美军陆战队的压力就非常大,尼米兹不可能坐视不理,他一插手,联合舰队就可以和美国海军大干一场了。 第150页 尽管山本和其他海军将领一样,本质上都对陆军的作战能力不屑一顾,但拨火棍虽短,强过手拨拉。再说了,自己的海军拿去作饵,一旦被吃难免会心痛到犯病,现在有别人自愿去作饵,有什么不好呢? 山本相信,如果他这一战打顺了,绝对有希望终结美军南太平洋舰队的所有力量,到时尼米兹的末日也就降临了。 事实上,尼米兹已经有了度日如年的感觉。由于海战连败,悲观情绪在太平洋战区的一些海陆军将领中蔓延,包括戈姆利等人都认为,瓜岛将在短期内陷入敌手。 为切实了解南太平洋战况,尼米兹特地在戈姆利的旗舰上召开了海陆军联席会议。尼米兹注意到,与会的戈姆利面容憔悴,神情黯然,而他报告的内容也是有一搭没一搭,让人提不起精神。 戈姆利的陆军搭档在起身发言时,为这种萎靡不振做了解释:“瓜岛不能再守,应尽早放弃。” 尼米兹皱着眉头问:“为什么?” 一位陆军将领援引情报认为,尽管范德格里夫特打退了日军的第二次进攻,但那也只是规模不大的局部战斗。现在日军大本营已清醒过来,百武将调集第17军主力登岛。假如真的这样,美军在瓜岛的守备部队不足,海军又无力增援,在敌我力量悬殊的情况下,固守只会导致更多伤亡,而且瓜岛也註定难保。 尼米兹听得好不郁闷。 “既然你们说岛上兵力不足,那为什么不派更多的陆军前去增援?为什么不派海军去破坏日军在夜间行动的‘东京快车’?” 尼米兹平时很少疾言厉色,他的这几句严厉责问,说得众将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尼米兹自己对守住瓜岛有着充分的信心,其论据就是美日两国不同的后援能力——日方可以在瓜岛集结的力量再大也有限,其人员、舰艇特别是飞机的损失,远比补充的速度快。与之相比,美国具有雄厚的军工生产能力,只要加大增援力度,战局肯定能向着有利于美军的方面转变。 讨论中,有的将领认为从全世界范围来看,南太平洋战区仅是一个小的方面,要求支援的权力自然也应比其他战区小。尼米兹不容置疑地下了结论:“瓜岛虽然只是一个局部小岛,但它关系到太平洋战场的全局,各位绝不能仅从一己利益来看问题,必须随时做好增援瓜岛的准备。” 针对抽调不出多余力量增援的说法,尼米兹说,就算借用盟军的力量,试试纽西兰的陆军和航空兵也可以,反正就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对瓜岛予以增援。 会议讨论期间,本来是核心人物的戈姆利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参谋官两次把前线发来的急电送到他手里,他都没有什么表示,只是喃喃自语:“我的上帝,这叫我们怎么办呢?” 尼米兹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他决定亲自登上瓜岛,实地论证一下,瓜岛究竟能不能守住。 由于瓜岛缺乏安全的水上着陆点,尼米兹一行只能乘坐b-17“飞行堡垒”前往。驾驶飞机的是一位年轻的飞行员,他忘记了带上索罗门群岛地图,不过他拍着胸脯保证:“别担心,这条航线我飞过不知多少次了,闭着眼睛都能摸到目的地。” 飞行员倒也不是吹牛,一路上都没出什么岔子,但当飞机到达瓜岛上空时,出问题了。 天空乌云密布,雷雨大作,茫茫云海遮住了飞行员的视线,飞机无法着陆,只能在云层上面来来回回地兜圈子,情况十分危险。 ★梦寐以求的东西 随行人员全都变得焦躁不安,有人埋怨飞行员不靠谱:怎么会粗心大意到不带地图? 尼米兹见多识广,知道这个时候绝不能自乱阵脚,他制止住怒气沖沖的幕僚,安慰飞行员:“别着急,再想想办法看。” 一句话提醒了众人,有人忽然想起,临走时可能带了一本《国家地理》杂志,那上面或许会有南太平洋岛屿的插图。一通翻寻,找到了那本杂志,杂志上还真的有希冀中的插图! 似乎不是现实中发生的事——平时就算是东庙里打斋,西寺里修供,每一座菩萨都拜到,都不一定能求来如此好的运气和福气。 靠着救命的插图,飞机冒着倾盆大雨找到了机场,最后有惊无险地安然降落。 尼米兹。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战场上的乌云密布和电闪雷鸣,并不能让这位海军名将产生一丝一毫畏缩却步的念头。他将以自己大无畏的气魄、超人一筹的韬略、卓越的指挥才能,再一次化解太平洋上掀起的狂澜巨浪 同行的幕僚人员都擦了一把冷汗,只有尼米兹平静如初,他披上雨衣,走下了飞机舷梯。 范德格里夫特已经在雨中等候多时,两个人相互握手敬礼后,他心有余悸地对尼米兹说:“您好,将军,刚刚我还为您担心!” 尼米兹笑眯眯地问道:“这种大雨中起降飞机的情况不多吧?” 范德格里夫特回答:“不是特别多,但也不少。” 尼米兹似乎还对雨天心存感激:“多亏了大雨啊,日本人的飞机才没有光顾。” 范德格里夫特耸耸肩说:“我们的老对手山本可没想到您有这个胆量。” 一吃过午饭,尼米兹就提出到“血岭”等阵地进行视察。当范德格里夫特建议雨停后再走时,他马上说:“我又不是来旅游的,时间宝贵,可不能耽误。”范德格里夫特让副官找来雨伞,在一群打着雨伞的军官的簇拥下,两人蹚着泥水前往“血岭”。当他们走到哨卡前时,尼米兹主动向一名哨兵打招唿。因为事先没有通知,哨兵根本就没想到太平洋舰队的司令会与他近在咫尺,一时间呆若木鸡,竟然连举手敬礼都忘了。 第151页 尼米兹接着又视察了野战医院,伤兵们听说尼米兹来视察,只要还能走动的,全都聚拢过来,争先恐后地和这位四星上将握手。 尼米兹很受感动,这一路视察过来,瓜岛上艰苦的生活条件一览无余。由于雨季已经来临,倾盆大雨几乎天天都不断档,几秒钟内就能让人浑身湿透。 据大兵莱基记述,他曾在浅坑里开沟,还自制过排水道,可是这些措施常常无济于事,到最后,他的帐布床都被淹没了,睡觉时只能泡在冰冷的水里。很多陆战队员因此生病躺倒。此外,睡眠不足、食物匮乏等问题也深深困扰着他们,这或许就是一些将官认定陆战队难以坚守的原因之一。 可是,尼米兹从中找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东西,那就是士兵们的英勇和乐观。与陆战队官兵们接触得越多,尼米兹的体会越深刻。 一名士兵染上了疟疾,一直发着高烧,直打冷战,大家便把所有的毯子收集起来,一股脑儿盖在他身上。当烧退下去的时候,这名士兵又轻松地笑了起来,他说:“感觉真好,真舒服,真爽。” 尼米兹想要的就是这种精神,这才像他的陆战队,永远吓不倒,打不垮,拖不烂。 打不垮的精神也集中体现在范德格里夫特身上,他身上的那种昂扬斗志,与后方的戈姆利等人形成鲜明对比,尼米兹对他越看越喜欢。 傍晚,岛上举办了一个简单的欢迎酒会。趁此机会,尼米兹与范德格里夫特单独交谈起来。 有人曾告诉尼米兹,“一个人愈接近战区,就愈有信心”,此话一点不假,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尼米兹心里高兴,他用欣赏的口气问范德格里夫特:“你认为整个战局的关键在哪儿呢?” 范德格里夫特毫不犹豫地回答:“飞机场是整个战局的关键。谁控制了机场,谁就控制了瓜岛。” 尼米兹点点头:“我看到陆战一师有扼守机场的信心。” “说实话,陆战队守住机场没问题,”看到上司高兴,范德格里夫特知道是聊点儿干货的时候了,他为尼米兹斟满酒杯,“参谋们都认为,可以一鼓作气,扫荡敌军在岛上的其他基地,但我没有海军舰炮……” 尼米兹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喝了口酒,脸上带着微笑:“你在和我兜圈子?”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范德格里夫特坦白了他的不满:“我们因为得不到舰炮火力支援,所以目前只能固守机场,被动挨打。” 尼米兹想到了戈姆利:“海军也有他们的难处……” 一说难处,范德格里夫特不乐意了:“恕我冒昧,有些情况您比我清楚,现在不愿拿自己船只冒险的海军指挥官太多了,可是看看日本人,他们的‘东京快车’要比我们勇敢得多!” 尼米兹触动心思,陷入了沉默。 既然已经吐露了知心话,范德格里夫特就恨不得把五脏六腑都一块儿掏出来。他勐吸了一口雪茄,说道:“我可以一忍再忍,但不能宽恕南太平洋舰队和地区陆军司令部的悲观消极。陆战一师身陷重围,孤军奋战,可我们取得了一次又一次的胜利,海军为什么总是怕字当头,缩手缩脚?” 这个问题,尼米兹已有所考虑,但当着范德格里夫特的面,不能吐露太多,他只能安慰自己的爱将,表示将督促戈姆利尽快派出舰队向瓜岛提供支援。 第二天早晨,在奏响的美国国歌声中,尼米兹向陆战一师的有功官兵授奖。范德格里夫特获得了一枚海军十字勋章,尼米兹接着又亲自把军功章佩戴到其他将士胸前。 授奖过程中发生了点儿小意外,当尼米兹把勋章别到一名军士的衬衣上时,这名军士突然昏倒。事后了解,原来他是看到四星上将亲自为自己授奖,太过激动所致。 尼米兹视察瓜岛的举动,毫无疑问大大提升了陆战队的士气。当然,他知道这还远远不够,因此在离开瓜岛前,再次向范德格里夫特做出保证:“我将以现有的物资给你以最大限度的支援。” 第十二章 流泪眼对流泪眼 亨德森机场是土跑道机场,它有两段跑道,一段是给一般飞机起飞的,上面铺着钢板,另一段是加长跑道,专供b-17使用,上面没有铺钢板,结果被日机炸得坑坑洼洼。本来海军修建大队已经填平这些坑,可是因为这两天一直下雨,跑道又变成了烂泥潭。 在如此泥泞的机场起飞,b-17的安全系数打了一个很大的折扣,为了减轻飞行时的负荷,范德格里夫特决定让尼米兹一行分乘两架b-17离岛。 尼米兹所乘的飞机先在金属跑道上滑行,之后进入加长跑道。可是飞机在即将滑行到跑道尽头时却没有腾空,这让机上的人大惊失色,一桶冰水从顶门直灌到脚底——跑道尽头就是陡峭的悬崖,掉下去必定是机毁人亡! 驾驶飞机的是一位富有经验的老飞行员,见状急忙紧急剎车,飞机在缓缓滑动一段后,终于横在了悬崖边上。 飞行员满头大汗,在机场上送别的范德格里夫特也看得瞠目结舌,几乎魂飞天外。过了好半天,他才清醒过来,赶紧派卡车上去,将飞机小心翼翼地拖回跑道。 当尼米兹爬出飞机时,他还是保持着自己一贯的从容和幽默:“看样子是上帝要留我们吃午饭,那就不客气了,吃了饭再走。” 第152页 吃过饭,雨停了,机场的地面也变得干燥起来。两架b-17一次起飞成功,将尼米兹一行带离了瓜岛。 几天后,日军第二师团先遣队通过“东京快车”登陆瓜岛。 ★山中老虎 百武此次集结的军队,主体便是第二师团。第二师团的徵兵地在日本仙台,因此又名仙台师团。该师团有着极为显赫的战史,日俄战争期间,它因在弓长岭夜袭俄军而声名大振,因此自诩为具有世界水平的精锐部队。 10月3日晚,师团长丸山政男中将率第二师团先遣队登陆瓜岛,第二天与岛上的各路残兵会合。 丸山毕业于日本陆军大学,以精于谋划着名称。在分析开往瓜岛的日军为何屡次受挫时,他除了得出失败原因在于轻敌的结论外,还明确判定,瓜岛飞机场乃双方争夺的核心。出兵之前,丸山曾告诫部下:“诸位势必抱着必死的决心,夺取岛上的飞机场,这样才能战而胜之,否则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回来。” 丸山登陆后,看中了马塔尼考河西岸,想把那里作为后续炮兵部队的阵地,用来炮击亨德森机场。为此,他没有轻易向美军发动进攻,而是抽调一个步兵大队,对马塔尼考河西岸进行固守。 丸山的部署,很快引起了范德格里夫特的注意。范德格里夫特是这样一个人,牢骚归牢骚,打仗归打仗,他最初制订的“积极防御”计划,只是想将马塔尼考河西岸的日军赶得尽可能远一些,以减轻机场的安全压力。但在得到第17军还可能大举进兵的情报后,他便决定先下手为强,对西岸日军来个连根拔除,提前打乱日军的总体部署。 马塔尼考河西岸山高谷深,丛林密布,有利于守,而不利于攻。如果从正面强攻,不仅付出的代价太大,还不一定能够取胜,因此范德格里夫特决定採取迂迴战术。 从7日开始,陆战一师以营为单位分批迂迴至马塔尼考河西岸,对日军进行分段切割和歼灭。前两批美军遭遇到的敌军都不多,自然战果也不大,这让人很挠头:鬼子们到底都躲哪儿去了,如此神龙见首不见尾? 第三批过河的是“9·15”时增援来的陆战队,番号为陆战七团一营,营长为普勒中校。 普勒身材矮小,胸部宽大到与身高不成比例,因此被人戏称为“宽胸汉”,这位“宽胸汉”曾引起过尼米兹的注意。当时尼米兹还是海军上校,他碰到过一件事,有一名陆战队员在值勤时睡觉,被人揭发了,而这名队员正是普勒的兵。 尼米兹把普勒找来,问他该如何处理。一般情况下,军官往往会为自己的士兵说情,以免自己及部队的利益受损,但是普勒的回答大大出乎尼米兹的意料,他斩钉截铁地说:“上校,我的意见,是把这个狗娘养的开除。他在岗上睡觉就不能当陆战队队员,我不想再要他了。” 尼米兹由此对这位小个子军官刮目相看。“宽胸汉”也确实有两下子,他身经百战,尤其擅长山地丛林战。过去在中美洲的尼加拉瓜作战时,曾获得“山中老虎”的绰号,与他为敌的尼加拉瓜反政府领导人甚至悬赏五千美元要买他的人头。 美军陆战队在瓜岛上使用的m-1型75毫米榴弹炮。它是美军在太平洋战争中常用的近距离支援武器,无论陆军还是海军陆战队都有装备。相对于较为笨重的大口径榴弹炮,75炮具有小巧灵活的特点,更能适应地形复杂的岛屿战斗,同时威力又要强过迫击炮,若用于拔除一般的火力点不在话下,其炮弹甚至能将岛上巨大的岩石击成粉末 普勒一开始也没找到敌军在哪儿,后来在沿一条小路行进时,他发现崎岖不平的地面上忽然出现了两道深沟,沟里全是日军! 沟内日军构筑的是一个面向海岸的阵地,后方没有设防,以致对美军的出现毫无察觉。普勒见状,立即用无线电召唤炮兵,对东面沟内的日军进行覆盖式打击,同时集中迫击炮,用炮弹给西面沟内的日军另开染坊。 突如其来的炮击令日军在沟内无处藏身,只得纷纷往坡上爬。陆战队的机枪在身后追着射击,打得日本兵像鲫鱼一样活蹦乱跳。 丸山抽调的生力军,自然也不是那种“三打不回头,四打连身转”的豆腐角色,如果他们不傻乎乎地搞什么“万岁突击”或自杀式冲锋,仅仅是躲在山坡单兵作战的话,给美军造成的杀伤同样不会小。第一次攻势,范德格里夫特组织了六个营参战,共击毙日军690人,美军自己也战死了65人,付出的伤亡代价,差不多接近地狱点之役和血岭之役中阵亡人员的总和。 前台的动静,必然会牵动各自后援团的神经。10月8日,“东京快车”做出了一个大动作。 因为山本发话,第八舰队翻出全部家底,舰队司令三川用六艘驱逐舰、一艘水上飞机母舰组成运输舰队,除载运第二师团主力外,还容纳了部分重炮、坦克、弹药以及医疗物资。 仍然是“快车”,可是快车与快车还不一样,这一次出动的是高铁! 甚至三川也一反常态,亲自坐镇旗舰“鸟海”号进行护送,如此八抬大轿式的高规格待遇,令曾对“东京快车”牢骚满腹的百武也感动不已。 仅隔一天,10月9日,美军运输舰队也驶往瓜岛,运输舰队包括两艘大型运输舰和八艘驱逐舰,载运了3000余名士兵。 第153页 离岛时发生的波折,让尼米兹更清楚地认识到守卫瓜岛的不易,如果陆战队不能得到强有力的增援,要顶住即将到来的大规模进攻将非常困难。 一回到后方,尼米兹立即兑现对范德格里夫特的承诺,他致电美国舰队总司令金格,要求允许抽调驻防瓦胡岛的陆军第25师,理由是,日军要重新夺取瓜岛,不会再有余力向瓦胡岛等南部岛屿实施登陆作战。 得到金格的批准后,尼米兹随即下令南太平洋舰队担起运输和护航之责。在太平洋舰队的《指挥纪要》上如此记载:“现在看来,我们无法控制瓜岛海域,运输舰队必须付出巨大的代价,才能保证亨德森机场防守部队的补给,局势确实严峻,但并非没有希望!” 戈姆利虽然意志消沉,但在顶头上司的严令下,也不敢怠慢。继“9·15”之后的又一次大规模运输行动就此启动,而运输舰队所载士兵就是从瓦胡岛抽出的陆军第25师第164团。 美日两军都不知道对方具体的增援行动,但“狭道”就那么宽,一不小心就会撞到一起。10月11日上午,一架美军远程巡逻机发现了海面上犁过的长长航迹,马上意识到这是庞大的“东京快车”。接到警报后,负责为运输舰队护航的前卫舰队急忙朝萨沃岛高速前进,以便抢在日军前面布阵。 前卫舰队主要包括巡洋舰和驱逐舰,没有航母,但是它们却有一个突出的优点,那就是具备夜战能力。 “黑眼睛”擅长夜战曾让日本海军沾沾自喜,三川还凭藉夜战在第一次所罗门海战中大获其利,可现在,这已经不是他们的专利了。作为一支经过夜战强化训练的海军部队,美军前卫舰队指挥官斯考特少将曾仔细研究过日本人的夜战案例和经验,属下官兵也都掌握了夜战要领。 戈姆利深知斯考特舰队的潜力,他把该舰队置于前卫位置,就是希望他们能给“蓝眼睛”争口气:“你们要搜索并击毁日舰、登陆艇,以进攻的方式来保护运输舰队安全卸载。” 斯考特刚刚晋升为少将,他自己也非常想与日本人在夜战中一决高下。当晚9点,前卫舰队到达铁底湾后,斯考特下令四艘巡洋舰上的侦察机起飞,对日舰进行搜索。 就在起飞过程中,一架飞机突然发生照明弹事故,机身燃起大火,火光照亮了黑沉沉的海面。夜战要的就是我能看到敌人,敌人看不到我,这下可好,全暴露了,斯考特手脚冰凉,叫苦不迭。 ★一慌就没章法 为“东京快车”提供掩护的五藤支援群正转向萨沃岛以南水道,准备从海上对亨德森机场进行摧毁性的打击。 斯考特舰队与五藤舰队其实相距很近,仅50海里,那些日军船员一个个都把眼睛瞪得跟铜铃儿似的,美机自燃的大火没能逃过他们的视线。 不过,也仅仅是一团火而已。虽然日军在鱼雷等少数领域处于技术领先地位,但总体而言,其军事技术并未达到西方水准,日军的军舰上都没有安装雷达,必须用肉眼才能进行观察和搜索。在能见度极差的暗夜,船员们的眼睛就是再贼,也没法隔着50海里发现美军飞机和舰船。 在日军舰队指挥官五藤存知少将的概念里,美军是不擅夜战的,怎么敢晚上跑出来找人单挑?他判断,这团火应该是登岛先遣队在海滩上点起的篝火信号。 日舰尝试向“先遣队”打个招唿,闪光灯闪了半天,对方迟迟都未予以答覆——日舰的闪光灯亮度不够,加上海面雾气浓重,导致美军也没有发现对方。 怎么回事?有人对“篝火”产生了怀疑,但是五藤的态度始终如一:别说不可能是美军舰队,就算是,那也是他们自寻死路,吾可乘机聚而歼之。 斯考特以为坏事了,可是一切风平浪静。就在这种双方都稀里煳涂的状态中,两支舰队越靠越近。 打夜战,美军还拥有更胜一筹的技术优势。斯考特舰队安装了最新式的sg型雷达,这是美国海军装备的第一种微波对海搜索雷达,就在舰队相距六海里时,sg牢牢地捕捉住了目标。 斯考特血脉偾张,他下令各舰鱼贯而行,相继转向。 假如这个时候五藤火眼金睛,认出美军,斯考特舰队就完了,因为这种转向动作既妨碍自身舰炮发挥火力,又会给日军提供一个固定的瞄准点。 五藤如在梦游,美军顺利地完成动作,保持单纵队队形的几艘巡洋舰从五藤舰队的正前方穿过,占领了极为有利的“t”字横头阵位。 当距离4550米时,斯考特舰队发动了兇勐炮击,照明弹和准确的炮火,使得日军连眼睛都无法睁开。五藤的旗舰“青叶”号重型巡洋舰驶在舰队的最前面,率先遭到几艘美舰的集中轰击,在被一发炮弹击中后,“青叶”号上腾起了一团火球。 五藤就像是第一次所罗门海战时的美军指挥官,他误以为袭击者是己方日舰,因此恼火不已。“青叶”号不断地向美舰发信号示意,当然,引来的只可能是更为勐烈的射击。 五藤的双脚被炸飞,因流血过多而死。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即便临死前,他还认为是被友舰误击,嘴里一直咬牙切齿地骂着:“浑蛋,蠢杂种!” 海上夜战,最头痛的就是无法分清敌我。有一艘舰船与美舰平行航行,大家一直都搞不清它的身份,开炮不开炮都不好,后来,这艘身份不明的神秘舰船自己打出了灯光,美舰由此认出它是日军驱逐舰“吹雪”号。 第154页 “吹雪”号已经被打得破烂不堪,打开信号灯是要想寻求友舰的庇护,没想到却因此招来杀身之祸——所有美舰都对着它一个打,炮弹铺天盖地射过来,仅仅两分钟,“吹雪”号就被终结了。 战到中途,斯考特也犯了错,他三度命令舰队打开识别灯,以整理队形,而这恰恰给溃不成军的日军舰队提供了喘息之机,随后在追击时,又遭到了不小的损失。 此战被日方称为萨沃岛海战,日军在海战中沉没巡洋舰和驱逐舰各一艘,损伤巡洋舰两艘,美军沉没驱逐舰一艘,损伤驱逐舰一艘、巡洋舰两艘。自第一次所罗门海战以来,萨沃岛南端的沉舰之多,已经到了令人咋舌的程度,铁底湾的大名算是坐实了。 仅看战果统计数据,美日两军基本上是不相伯仲,但对于美军来说,其意义非同一般,因为萨沃岛海战创造了两个纪录,一是首次击溃“东京快车”的火力支援群,二是彻底打破了日军“夜战不败”的神话。 消息传出,南太平洋盟军的士气为之一振,而日本海军则十分沮丧,他们对此做出的解释是:“老天抛弃了我们!” 萨沃岛海战如火如荼之时,各自的运输舰队都在加紧卸载,看上去各干各的,两不耽误,而登陆部队的不断拥入,又反过来刺激了岛上的人。范德格里夫特决定发动第二次攻势,针对之敌仍然是盘踞在马塔尼考河西的日军。 经过几番交手,范德格里夫特就好像是孙悟空在铁扇公主的肚子里走过了一遭,已经完全掌握了日军指挥官的心理和作战特点。 一言以蔽之,慌啊,一慌就没章法,一没章法,就有机可乘。范德格里夫特再次集中了六个营,其中三个营在东岸大张旗鼓地做渡河准备,让鼓譟声高到日军捂着耳朵都听得见。 就在日军以为陆战队要从正面突击时,另外三个营依旧实施迂迴,悄悄地渡过河,从没有设防的日军背后发起勐烈炮击。 第一次攻势时的场面又出现了,不过这次因为地形原因,爬出壕沟的日军无坡可爬,只能朝开阔地乱窜。美军的三个营早就等着了,他们用自动火器迎头射击——不摆布到你们见神见鬼,大约也不晓得一个怕字。 在强劲的火力面前,日军失去了任何逃生的可能。至此,曾被丸山寄予厚望的生力军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整整一个步兵大队全军覆没。 因为在马塔尼考河发生了两次激战,这条小小的丛林河流也像血岭一样,在美国报纸上大出风头,成为许多美国读者熟悉的一个地名。 ★乞丐兵 “东京快车”仍在不停运作。10月9日午夜,日军运输舰队运来6000人,随这批士兵登陆的,还有百武及其幕僚。 那个“比甘地还瘦”的川口早就回到了拉包尔,这次他也和辻政信等人一同前来。川口重返瓜岛,不知有何体会,反正百武一踏上海滩,就觉得远处的山脉阴森森的,看上去触目惊心。 惊心故事从近处就开始了。运输舰队正在卸货,突然,从丛林里钻出了一群日本兵,这些兵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状若乞丐。 “乞丐兵”说要帮着卸货,水兵自然无法拒绝,可是没想到他们趁人不备,扛起一包大米就跑。别看“乞丐兵”形如枯藁,走路都直打晃,跑起来却挺快,任水兵在后面怎么吆喝制止都没用。 “乞丐兵”越来越多,起先还只是偷拿,后来就变成了公然哄抢,有人都等不及跑到林子里再拆包,在卸货现场就撕开大米口袋,抓着生米往嘴里塞。“乞丐兵”中也有带队军曹,但他们大多袖手旁观,不管不问。 水兵们从未见识过这种如越狱强盗一般的阵势,全都傻了,场面一时失控。 海滩上发生骚乱的时候,辻政信正好蹚水上岸,一看如此情形,辻政信首先按捺不住,当下一点红从耳畔起,一股无名火腾地蹿上了脑门。 辻政信并不是不清楚岛上的状况,要不然也不会在晋见山本时抹眼泪了,他甚至知道海军的水兵们为什么会看得目瞪口呆。简单来说,就是日本海陆军的待遇太过迥异了。山本的“大和”舰被外人唤作“大和饭店”。那次晋见山本后,辻政信被留在“大和饭店”吃了顿饭。这顿晚饭并不是什么高规格,也就是一般海军官兵的待遇,但在辻政信眼里已经十分讲究:在日本传统式的黑漆方盘里,分别放着生鲫鱼片、咸烤鲫鱼片,还有冰镇啤酒…… 这些食品,陆军想都不要想。正常情况下,一般陆军士兵都只有每人一菜一汤的野战伙食,大名鼎鼎的板垣征四郎在担任第五师团长时,其饭菜的数量和质量,也并不比一般士兵要精美多少。如果说有特殊之处,就是可以随意地抽菸喝酒,酒通常是日本国产的“贺茂鹤”清酒,乃战地慰问品,唯这一项,才多少凸显进餐者的特殊身份。 辻政信自称“苦行僧中佐”,当然更没吃过什么好的,他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情不自禁地对陪他进餐的副官说:“海军够奢侈的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看到自己的陆军子弟饿到不惜哄抢粮食时,辻政信表现出来的却不是同情,而是切齿痛恨,因为他觉得在海军面前丢了脸。 第155页 什么叫大恶人?嘴甜心苦,两面三刀,是这一类型人物的典型特徵。你别看辻政信当着山本的面把瓜岛官兵说得凄悽惨惨,甚至自个儿都掉了眼泪,其实他压根儿就不把前线士兵的痛苦当回事,那纯粹就是为了达到目的在演戏。 除了要挽回面子,辻政信还想在士兵们面前摆摆“钦差大臣”的威风。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他拔出手枪,两枪便打死了一名“乞丐兵”军曹。这一招可谓立竿见影,比所有说服教育都管用,正在抢粮的放下了米袋,想要跟着上的也都停住了脚,怔怔地看着面前这位凶神。 川口听到枪响,赶紧跑上前去厉声责问:“谁在暴露目标,不怕美机来轰炸吗?” 辻政信气愤地挥舞着手枪:“是我!你看看,太不像话了!” 再怎么不像话,也不至于随便开枪杀人吧?川口曾血战瓜岛,对遗留岛上的残兵自然饱含感情。他压住辻政信的手枪,问道:“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见川口的军衔比辻政信大,而且态度大不一样,一名“乞丐兵”双目含泪,跪倒在地:“我们是一木支队的残部,请您高抬贵手,弟兄们已经十几天没吃上粮食了!” 其他士兵也都一边哭一边跪下来自报家门。这些“乞丐兵”里面,不仅有最早登陆瓜岛的工兵,还有一木支队、川口支队残部。 看到面前站着的就是川口本人,川口支队的士兵更是泣不成声:“我们是您的部下啊,将军!” 在如此情境下与旧部相逢,那正是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遇断肠人。川口鼻子一酸,赶紧将士兵们逐个扶起:“大家都起来,你们跟着我川口受苦了。快叫你们的长官来,给每人发一份口粮。” 辻政信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幕,他演苦情戏演惯了,便以为别人也都是戏子,后来看到川口真要发粮,才发现不对劲:“川口将军,你不能擅自做出决定。抢劫军粮要受军法处置,我要把他们送交军法处。” 川口闻言大怒,他从心底鄙视这个手伸得过长的傢伙:“中佐,收起你的手枪吧,人都要饿死了还不放过,我命令你离开这里!” 川口是少将,辻政信只是中佐,差两级呢,辻政信不能不服从:“好吧,我要向百武司令长官汇报。” 那意思就是,等着,我会找你的老大来修理你。说完,辻政信行了个军礼,拂袖而去。 10月10日晨,百武将川口叫到司令部,责问他为何军纪不严,还怂恿部下抢劫给养。 川口一听就知道辻政信告了黑状,他没有立即为自己分辩,而是在吃过早饭后,请百武视察前线,顺便慰问一下川口支队残部。 正好百武也想到前线看看。在大部队到达之前,加上第二师团先遣队,岛上日军加起来已有9000人,比参加第二次总攻击时的川口支队还要多,可是百武得到的报告却是,范德格里夫特仅仅发动二次攻势,就给马塔尼考河西岸的日军来了个连锅端。 百武不明白,丸山既然如此重视他选定的炮兵阵地,为什么只派一个大队,而不是把那9000人全都压上去呢? 带着这个疑问,百武来到了前沿阵地。听说军司令官亲自来看望他们,川口支队的官兵都颤颤巍巍地走出来排队迎接。看到他们,百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啊,这是一群什么样的人:脸色蜡黄,眼睛凸出到恐怖的程度,头髮、眉毛甚至眼睫毛都在脱落。说句不客气的,他们不用化装,就是一个个活脱儿的瓜岛鬼魂。 面貌体形的脱离常轨,显而易见是身体严重缺乏养分之故。一名大尉出列介绍,他的部队连战死带饿死,没剩下几个人,剩下来的人也只能靠野菜和树皮充飢,“抢粮食固然不对,但总得活下去,请尽快拨给食物和药品,好挽救士兵们的生命”。 在这名大尉之后,又有一个小队长出列报告。大尉是光着膀子,骨瘦如柴,与大尉相比,小队长同样是衣不蔽体,他的肋骨突出,牙齿松动,一看就知道在岛上遭了无数的罪。 据小队长说,他的小队已经整整一个月吃不到粮食了。由于饿得太惨,现在连喝口海水都会觉得甜滋滋的,可是大家又不敢随便喝海水——喝了海水会拉稀,拉了稀就没力气,许多人蹲着蹲着就再也起不来了。 美军陆战队过得也算是苦了,可跟同岛而居的日本兵相比,简直好像置身于天堂。 百武的眉头皱到打结,他没想到瓜岛日军的补给状况已到了这步田地。同时他也终于搞懂,为什么丸山师团长没法用足全力。看看这些可怜的士兵,活下来就算奇蹟,哪里还能打好仗,先前的岛上日军说是有9000人,真正有战斗力者却不超过5000人。 从情感上来说,百武和川口以及第17军的官兵才算是一堆儿,辻政信怎么着都是外人,当然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再一瞧这境况,他就全明白了。 百武向残兵们慷慨许诺:“让天皇的士兵落到这种地步,实在是我这个司令长官的过错。不过请大家再坚持一下,我会尽快把食物和药品送来,等拿下机场,立即用飞机把你们送回国内休养。” 通过视察,百武认识到,加快补给已是刻不容缓。一回到司令部,他就致电拉包尔基地:“瓜岛局势远比预计的严重,请加快速度派增援部队和运送给养。” 第156页 ★洁癖 继重创第2师团先遣队,解除马塔尼考河西岸日军对机场的威胁后,范德格里夫特和陆战队继续迎来好消息。10月13日上午,特纳率领的运输舰队驶抵瓜岛,将所载运的第25师第164团官兵及给养辎重送上了岸。但范德格里夫特的喜悦心情并没能维持太久,当天夜里,被他列为防守关键的亨德森机场便遭遇了飞来横祸。 袭击亨德森机场的是联合舰队。萨沃岛海战让山本颇有挫折感,似乎第一次所罗门海战那样的景象再也不可能出现了。在一封他致友人的信件中,山本沮丧和悲观的情绪尽现:“这里诸事相当棘手,非短期内所能奏效。” 事已至此,山本也只得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他想到要发挥一下战列舰的威力。 日军战列舰的魁首,非“大和”号莫属,所以,当山本向辻政信表示,他要让“大和”号开赴瓜岛,以掩护陆军的登陆作战时,着实把辻政信激动了一下,但是其实,山本根本就不可能派“大和”号去。 作为联合舰队的旗舰,山本的指挥之地,“大和”号已成为日本海军的象徵,联合舰队自身也把“大和”号捧上了天。中途岛落败之时,各舰都在努力收容伤员,可是联合舰队的幕僚们就是不让“大和”号掺和进去,就连相当高级的指挥官都别想踏上“大和”号的甲板。问为什么,说是怕山本看到伤员们血肉模煳的悲惨情景,影响他指挥作战的情绪和决心。 美国《生活》杂志刊登了一篇非常有趣的文章,介绍如何才能在战争中区分友好的中国人和敌对的日本人。图中上和右下都是中国公务员,但这种脸型经常会被错认为是日本人。这篇文章告诉读者,区别的办法之一是看面部表情,中国人宽容平和,日本人严肃紧张,典型如东条英机(图中左下),即便你对着他勐逗硬煽,他看你的眼神还像在看弹棉花,而且不会露出一丝笑意,无趣到你都忍不住想揍他 “大和”号几乎已变成了联合舰队的洁癖。草鹿总没有血肉模煳吧,他在“大和”号汇报战况后便匆匆返回“长良”号,一分钟也不敢在“大和”号上多待。这又是因为什么呢?缘于草鹿是败军之将,待多了会给山本和“大和”号带来晦气,你说这都迷信到什么地步了! 山本“指挥作战的情绪和决心”没见好到哪里去,不过江湖规矩却是立下来了,连军令部都直接下令,要求不许出动“大和”号。 当然了,像“大和饭店”这样的,本身也是个绣花枕头式的累赘,一旦出动,不但要耗费很多燃料,而且也起不到多大作用。山本的想法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轻动。 什么时候是万不得已?差不多是永远。“大和”号始终停泊在克鲁特岛,看起来是随时要参战,但又随时都不会参战。 很多时候,假话总比真话讨巧,这叫“十天卖不完一担针(真),一天便可卖掉一担甲(假)”。山本把辻政信都给忽悠了,确实称得上是高手中的高手。 既然“大和”号仅供忽悠,就只好让其他战列舰出战了,山本派的是高速战列舰“金刚”号和“榛名”号。 “金刚”号、“榛名”号分配到的活儿,是接过五藤舰队的枪,继续炮轰亨德森机场,这也是歷史上第一次用战列舰来轰击机场这样的目标。山本还规定,炮击过程中,一旦“金刚”号、“榛名”号中的任何一艘被美军潜艇或驱逐舰击中,就要想办法抢滩搁浅,船员作为海军陆战队直接登陆作战。为此,每个船员都配发了一支三八大盖。 接到山本的命令,两艘战列舰所在战队的司令官栗田健男中将两只胳膊都软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就在美军运输舰队驶抵瓜岛的前一天,美军驱逐舰牵引着四艘鱼雷快艇到达图拉吉岛,并在那里建立基地。栗田是一员老资格的海军战将,他知道基地的建立是一个象徵,标志着美国海军不会再对夜间的“东京快车”视而不见。 对“东京快车”都要採取措施,你轰击机场,美国人能放过你?没准儿“金刚”号、“榛名”号就要重复五藤舰队在萨沃岛海战中的悲剧了。 栗田有个比喻,说山本策划的这次行动相当于是“给猫脖子系铃铛”,要多危险就有多危险,它是自杀行动,也是“穷途一策”,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尽管栗田有牴触情绪,但军令难违,他还是率领以“金刚”号、“榛名”号为核心的舰队出发了。 ★小巫见大巫 10月13日下午,日军对亨德森机场展开了两次大规模空袭。空袭摧毁了停在地面上的飞机,机场上的5000加仑航空用油着火,主跑道和刚刚竣工的战斗机辅助跑道都暂时陷入瘫痪。 海军修建大队即刻投入抢修,他们填补弹坑的速度,甚至快于弹坑形成的速度。可是到了晚上,弹坑形成的速度,又远远超过了填补弹坑的速度。 午夜,栗田战队到达铁底湾。之前栗田设想了很多恐怖的场景,但是当天晚上这些场景都没出现,美军的护航舰队送完登陆部队就走了,铁底湾并无任何美军战舰对它们构成威胁。 第157页 这下子日本人高兴了,栗田战队先派出舰载侦察机,在机场上方投下照明弹,照明弹将机场照得如同白昼,目击者形容,整个景象使得东京举行的烟火大会也只能沦落为小巫见大巫。 随后是对弹道进行校正的曳光弹,校正完毕,“金刚”号、“榛名”号展开雷鸣般的射击,其他担任护卫的巡洋舰和驱逐舰也向机场发射了口径较小的炮弹。 半个多小时过去,“金刚”号、“榛名”号暂停炮击,作“u”字转变,以便掉过头来再度发力。趁此机会,美军陆战队在探照灯的协助下,开始用重炮进行反击。 这些重炮是珍珠港事件后,从被击毁的战列舰上拆下的副炮,特地拿来配给了海军陆战队。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它也是自美西战争以来,美国海军战列舰的舰炮第一次向敌军战列舰开火。 可惜的是,纪录创造得不算完美,由于“金刚”号、“榛名”号处于射击死角内,美军重炮一发都没能命中,反过来,“金刚”号、“榛名”号开始用副炮轰击美军的探照灯阵地。 就在这时,图拉吉基地用于保卫货船的那四艘鱼雷快艇闻声出港,并沖向栗田战队,以寻找战列舰进行攻击。夜色中,焦急万分的快艇小队犯了一个错误,他们误将“金刚”号右侧驱逐舰激起的长波,当成了战列舰的舰艏波,于是全部向这艘驱逐舰高速逼近。 栗田战队仅护卫驱逐舰就有九艘,打这区区四艘鱼雷快艇,不过是小菜一碟,即便它们不主动迎战,只是排起队来对战列舰进行遮护,鱼雷艇也只能在外围“像狗一样徒劳地乱咬一通”。可是栗田却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他把四艘鱼雷艇当成了对军舰有致命威胁的潜艇,还未判断岸上的损害程度,即下令终止轰击,然后向北高速奔逃,撤出了战场。 战列舰被鱼雷艇追得满世界跑,称得上是世界海战史上的一大奇闻,自此,栗田便成了日本海军将领中尽人皆知的胆小鬼,人送绰号“逃之栗田”。 像这样的行为,本来是要受处罚的,但是陆军却对栗田褒奖不已,称他是“海军英雄人物”。当栗田战队炮击瓜岛时,日军士兵欢天喜地,击掌庆贺,百武特地给海军发去密电,称:“两艘主力舰的炮击,胜过野炮千门。” 既然在陆军面前挣了脸面,山本也就没有再对“逃之栗田”进行追究。 百武的评价倒非过誉,在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炮击中,“金刚”号、“榛名”号共向亨德森机场倾泻了918发大口径炮弹。直到二战结束,“榛名”号还有一发未爆炸炮弹遗留在岛上,结果被登岛凭弔战场遗蹟的日本人发现并运回日本国内,至今仍阵列在日本海上自卫队干部学校的校园里。 在摧毁性弹雨的泼洒下,亨德森机场内一片火海,如同炼狱。机场及周围的美军四散奔逃,到处寻找隐蔽物,有人因受惊吓过度,竟然当场在轰击区域的中央跪下,向上帝做起了祷告。 不过,美军的人员损失倒不如想像中那么大,一共有41人被炸死,损失最惨重的还是战略物资和武器:飞机跑道上的钢板像卡纸板一样被撕得粉碎,机场主跑道面目全非,仅战斗机跑道可勉强使用,岛上的“仙人掌航空队”原有90架飞机,损失了65架。 与之相比,白天的那点儿损失简直微不足道。由此,百武对战果的满意也就完全可以理解了——费尽心机,去马塔尼考河西岸占据炮兵阵地干吗,让海军从海上直接轰击,多爽利,多惬意。 栗田旗开得胜,其他战队均跃跃欲试。10月14日夜,三川亲自指挥第八舰队,以“鸟海”号等两艘重巡洋舰突入铁底湾,再度轰击机场,共发射重炮炮弹750发。 第一次得手,叫运气,第二次得手,就是实力。山本认为美国人在瓜岛快招架不住了,只要他再用重锤一敲,必然全线崩溃。 亨德森机场被摧毁的轰炸机。美军陆战队所使用的火炮与战列舰的巨炮相比,就好像是玩具枪对付步枪,日本人可以想怎么攻击就怎么攻击 山本的目标当然不仅仅是一座瓜岛,就像当年的中途岛,他是要鱼与熊掌兼得,在占领瓜岛的同时,还能捉住美国海军主力。 主意一定,山本立即调兵遣将,派出了自中途岛以来最强大的阵营,其中包括五艘航母、四艘战列舰以及数量众多的巡洋舰和驱逐舰。 15日上午,近藤舰队封锁了索罗门群岛的全部入口,接着,它又在瓜岛附近袭击了一支美军护航运输舰队,除迫使运输舰返航外,还击沉了一艘美军驱逐舰和一条拖船。到了晚上,两艘日军重巡洋舰又在铁底湾重复了前两天的故事,将1500发重炮炮弹扔进亨德森机场。 连续三天的轰击,把亨德森机场翻了三遍,就连昼夜24小时运转的“海上蜜蜂”也兜不住了,机场陷入瘫痪状态。“仙人掌航空队”剩下的飞机中,只有六架轰炸机和五架战斗机能派上用场,由于库存的航空汽油已被全部烧毁,飞行员不得不拿出虹吸管,从被打坏的飞机里吸出最后一滴燃料,以便能够继续飞行。 运输机和潜艇还能为“仙人掌航空队”提供补给,但是杯水车薪,一架运输机所载运的燃料,不够12架“野猫”式战斗机飞一小时,潜艇所载运的汽油和炸弹也极其有限。 第158页 相反,日军却利用夺得的制海权、制空权,打破以往惯例,连续组织“东京快车”向瓜岛运送部队和辎重。10月14日和15日,两天之内,日军共向岛上输送了5500人和数门重炮。百武、丸山也把势力重新扩充到了马塔尼考河西岸。 日本海陆军的联合进攻难得地达到了佳境,辻政信兴奋不已地说:“第17军和联合舰队同心协力,极好。据我的经验,这是大东亚战争开始以来的第一次。” 从日军大本营传出的,也全是乐观的声音:“把美军赶出所罗门的日子已经为期不远!” ★走马换将 一边是己方补给被切断,忍受着供给不足和士气不振的双重折磨,另一边是敌方数量急剧增加,百武虎视眈眈地准备发动最后进攻,范德格里夫特倍感压力,他知道,瓜岛战事已进入了生死存亡的决定性时刻。 10月15日,范德格里夫特致电尼米兹,认为只有採取紧急措施,才能缓解当前危机。 范德格里夫特建议採取两项措施,一是掌握并保持对铁底湾的控制,阻止日舰在晚上的连续轰击;二是增援至少一个师的地面部队,以歼灭集结在机场附近的敌人。 范德格里夫特的这份电报以及局势的低迷,使尼米兹显得心情沉重,忧心忡忡。萨沃岛海战刚让他看到了一点儿希望,南太平洋舰队就又变得萎靡起来,日本人不仅夺取了瓜岛的控制权,而且变本加厉地对海上运输线进行封锁,等于是掐住了瓜岛美军的咽喉。 前线的范德格里夫特有多大压力,后方的尼米兹也感同身受,甚至会加倍,因为他还必须对全局的成败负责,认为“局势并不是毫无希望,但肯定非常危险”。 才几天工夫,这位太平洋舰队司令已判若两人。因为患有神经性紧张的病症,尼米兹的一只手会不停地微微颤抖。在打靶场打过一阵手枪后,本来已有所控制,如今,这个老毛病又犯了,就连向来炯炯有神的蓝眼睛,也变成了暗淡无光的深灰色。 无论有多难,都不能退缩,尼米兹鼓励部下:“瓜岛的局势确实严峻,但我们歷经挫折,日本人也同样狼狈不堪,筋疲力尽。关键在于谁能坚持下去。” 作为缓解危机的第一个举措,尼米兹通过金格,从美国政府得到了尚方宝剑式的授权,即他从此可以“先斩后奏”,事前不与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商量,就能从太平洋其他基地抽调飞机,以增援包括瓜岛在内的索罗门群岛。 范德格里夫特要求的援军也可以解决,登岛的陆军第164团只是第25师的先遣队,后续的第25旅已处于一级战备状态,随时可以开往瓜岛。 现在的问题是,如果美国海军不能夺回制海权,无论提供补给还是增派援军,一切都无从谈起。 要夺回制海权,就必须走马换将,瓜岛战事到这个地步,指挥官不得力可以说是一个重要因素。几个指挥官里面,尼米兹对范德格里夫特毫无疑问是满意的,指挥输送舰队的特纳算是居中,让尼米兹最不满意,也越来越无法容忍的,是南太平洋舰队司令戈姆利。 戈姆利是一位老资格的舰队指挥官,其指挥特点与弗莱彻类似,谨慎有余,魄力不足,尤其在两军对峙阶段,戈姆利豁不出去,不敢打大仗、硬仗、苦仗,而以这样一种精神状态,实在难以激励部属们勇往直前、奋战到底。用尼米兹的话来说,正是因为处于困难时期,所以“任何悲观失望的情绪都是不能容忍的”。 10月15日晚,尼米兹召开特别会议,对此进行讨论。他问与会的每一个人:“现在是调走戈姆利将军的时候吗?” 大家的回答相当一致:“是。” 戈姆利是换定了,那么由谁来接替呢?斯普鲁恩斯倒极有资格掌印,中途岛一战,他表现得太完美了,可以说无可挑剔,但这时斯普鲁恩斯已调任太平洋舰队参谋长,天天帮着尼米兹出主意、想办法,暂时不可能调职。 经过反覆研究,大家推荐出两个人,其中一位是绰号为“怪物”的特纳。特纳是个勐打勐冲的勇战派将领,但他性格冲动,遇到情况时不够冷静,喜欢大喊大叫。因为性格过于火爆,他指挥的运输舰队和陆战一师有摩擦,他本人与范德格里夫特也有过多次争吵。 显然,特纳不是南太平洋舰队最合适的领导者。未来替代戈姆利的人,必须是一个能协调好海军和陆战队的关系,同时也敢打敢沖的将领。 尼米兹在会上没有当场表态,但他内心倾向的是第二个推荐人选,他认为这个人完全符合以上条件。 ★最烫手的马铃薯 这个人就是有“蛮牛”之称的哈尔西。 哈尔西的好斗性格在海军里是有名的。珍珠港事件爆发前,哈尔西奉命去威克岛运送飞机,临行前,他向当时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金梅尔请示:“战争迫在眉睫,如果遭遇日本舰队,我怎么办?” 金梅尔给了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让他酌情处理。哈尔西的理解就是发布作战令,要求全体官兵严阵以待,路上要么不遇日舰,一旦遇上,立即将其击沉。 幕僚长提醒他:“你知道这项命令意味着战争吗?”哈尔西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如果发现敌人过来,就先发制人,有什么争论以后再说。” 第159页 哈尔西的敢作敢为,也帮助尼米兹在上任之初站稳了脚跟,关于这一点,尼米兹永远感激自己的老朋友,哈尔西成为他手下不可多得的一员虎将兼爱将。 中途岛战役,尼米兹本来想授命哈尔西,不巧的是哈尔西正好生了皮炎病,不得不惜别战场,现在病情早已痊癒。 哈尔西回到珍珠港的第一天,忙得不可开交的尼米兹专门抽出时间,亲自陪同哈尔西视察了正在检修的“企业”号航母。他通过扩音器大声宣布:“朋友们,我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比尔·哈尔西回来了!” 一听到哈尔西的名字,水手们立刻爆发出欢唿之声。哈尔西十分感动,禁不住热泪盈眶。 人事安排的实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是尼米兹硬性发布一项命令就能搞定,必须等待一个机会。尼米兹像明星一样介绍哈尔西的回归,都是在重塑哈尔西在海军官兵中的形象和影响力,毕竟这位老兄离开前线有一段时间了。 宣誓就任南太平洋舰队指挥官时的哈尔西(左)。哈尔西极受海军和陆战队官兵的拥戴,他的到来使此前低落的士气得到振奋 现在,这个机会来了。尼米兹果断决定由哈尔西接替戈姆利,提议上报金格后,很快得到了批准。 尼米兹也深知,作为一个有资歷和地位的海军将领,戈姆利会因此受到多大的心理打击。他字斟句酌地拟定了一份电报给戈姆利:“战争是残酷的,我必须从整个海军中去寻找一个最适合处理那种情况的人……” 其实,早在尼米兹视察瓜岛之前,他就感到戈姆利难以应付这场使人筋疲力尽的战役,但出于种种因素的考虑,他当时没有轻易换人,现在这个决定也是长时间冥思苦想的结果。 做出决定之后,尼米兹反而觉得轻松多了。他相信戈姆利不会怀恨在心,两人之间的友谊也不致因此受到影响,因为他个人对戈姆利并无任何成见,换将只是战争需要,“每个军人都应懂得,国家利益高于个人利益”。 10月18日,正在南太平洋巡视的哈尔西收到了一个密封信封。他撕开信皮,发现里面还有一个标註着“机密”二字的信封。 打开一看,是尼米兹发来的一封电报,上面任命哈尔西接替戈姆利,出任南太平洋地区兼南太平洋部队司令。 哈尔西对此毫无心理准备,他惊讶地叫起来:“上帝啊,这是他们交给我的一个最烫手的马铃薯了!” 马铃薯有多烫手,对瓜岛形势已瞭然于心的哈尔西再清楚不过,这应该算是整个盟军中最艰巨的一项任务了。即便尼米兹可以“先斩后奏”,他所能抽调的力量也局限在太平洋这个盘子里,那么,太平洋的盘子又有多大呢?太平洋舰队的每个官兵都知道,“欧洲是华盛顿的宠儿,南太平洋不是嫡生的”,南太平洋舰队自成立起,就受缺少舰船、兵员和补给之苦,如果说已被免职的戈姆利有什么不服,大致也就起因于此。 明知使命艰巨,哈尔西仍坚决地执行了尼米兹的命令。当他到南太平洋舰队的基地努美阿赴任时,前任戈姆利已经站在甲板上迎接。 哈尔西与戈姆利也是老朋友,在这种情境下见面,着实令人有些尴尬,双方的表情都显得有些不自然。 戈姆利对哈尔西说:“这是他们交给你的一项艰巨任务。” 哈尔西点点头说:“我完全知道,希望你能给予协助。” 哈尔西真心希望得到戈姆利的帮助,可是他很快就失望了。倒不是戈姆利心胸狭隘,而是实在提供不了帮助。哈尔西发现,不管是戈姆利本人,还是戈姆利的幕僚人员,都喜欢把自己埋在文件堆里,很少离开办公室,同时也不善于听取来自前线的汇报,对瓜岛局势的第一手情况自然所知甚少。 1942年10月18日,哈尔西在努美阿宣誓就职,同时给范德格里夫特发报,要他一旦条件允许,马上来基地汇报情况。 ★丸山道 截至10月17日,日军在瓜岛的兵力已达15个步兵大队,计2.2万人,拥有25辆战车和100余门火炮,大战的硝烟正在扑面而来。 不过到任何时候,日本陆军的战术就只有“三板斧”。百武并没有真正从一木、川口支队的失败中吸取教训,他仍然沿用了一个月前川口用过的那一招,即迂迴合击。 不是说迂迴合击不好,而是要看实际情况以及是否适用。遗憾的是,百武对美军兵力的真实状况两眼一抹黑,他不过是把一只早就做好的模具直接套上去,至于套得上套不上,大小是否合适,完全不管。 血岭之役时,川口实施了三路合击,百武也原封不动地照搬了过来,并确定10月20日前迂迴到位,向亨德森机场发起总攻。 硬要说有区别,就是进攻的主角由川口支队主力换成了第二师团主力,同时名为“x夜”的进攻方案,也由辻政信负责执笔。 10月16日,丸山率部进行迂迴。当初川口迂迴足足用了三天,皆因雨林难以穿越之故,这次丸山提前派师团工兵在原始森林中开闢小道,还以他的名字命名,称为“丸山道”。 第一天行军,主要是穿过椰林和荒秃的高地,大家还觉得很轻松。丸山手拿一根白手杖,走在了队伍的前面,显得意气风发。第二天,部队便进入了奥斯腾山,也就是百武初登海滩时,从远处看到的那座“阴森森”的大山。 第160页 在奥斯腾湿漉漉的丛林里,先头工兵已经开好了“丸山道”。丸山以为自己布了个先着,却不料这一着布与不布,好像都没太大区别——“丸山道”只是一条仓促弄出来的土路而已,很多地方甚至连树木都没有砍干净。由于害怕暴露后遭到“仙人掌航空队”的轰炸,越接近机场,道路修得越窄,即使第二师团排成一列纵队前进,都觉得困难。 当然,想脚下生风也做不到。一木和川口支队行军时,携带的都是轻武器,第二师团加上了重武器,每个士兵除了自己的背包、枪枝外,还得扛上大炮零件、炮弹及其他装备。要是倒霉,正好碰上悬崖峭壁拦路,就得手拉绳索,做攀岩运动。在这种情况下行军,如何快得起来? 因为不敢点火做饭,第二师团从上到下都只能吃预先准备好的冷饭糰。冷饭、冷水、疟蚊,使很多官兵得上了疟疾,连旅团长那须弓雄少将都中了招。 总攻日期已定,即便生病也不能稍作停留,那须往前额上裹一块白布,忍受着痛苦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其他病员更不能例外。虽然说精神可嘉,但毫无疑问,部队整体的行军速度又被拉了下来。 这说的还是白天。入夜之后,森林里一团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而周围又密布泥潭沼泽,所有人都为之胆战心惊,举手投足无不瞻前顾后,到了此种境地,第二师团便只能像蜗牛一样往前挪动了。 行军至第三天,也就是10月18日,除了一些身体特别强壮的,其余官兵都只剩下了爬的力气,一尊尊大炮也被抛在了道路两旁,无人搭理。 在丛林中行进的日军。当第二师团蓄足怒气值,准备做跃起踢飞腿的漂亮动作时,却发现自己已经陷在了从不按套路出牌的原始丛林中 距离预定的总攻日期还有两天,第二师团仍未能走出奥斯腾山,显然,他们无法按时到达迂迴地点。丸山只得致电百武,要求将进攻时间推迟一天。 这时,百武已将第17军司令部往前推进,进入了原第二师团司令部所在地。据说,早在拉包尔时,就曾有幕僚告诫他,即使有了海军的支持,陆军也不可能赢得这场消耗战,但百武不为所动,他甚至已经提前安排好了接受美军投降的仪式。 第二师团是迂迴的主力,他们走得慢,百武也只好将举行仪式的时间往后推。原来说是推一天,不料到了10月20日,丸山来电,还是没到,于是时间再次顺延,从10月21日又推迟到10月22日。 1942年10月20日下午,第二师团终于走出了奥斯腾山。随后,第二师团按照“x夜”计划兵分两路,一路由那须率领,从机场左翼发动攻击,一路由川口率领,沿血岭之役时的路线,从机场右翼展开攻势。 要说此时此地,日军将领中还有一个清醒者的话,则非右翼的川口莫属,他领教过美军的厉害,因此在决战上一直持慎重态度。 与血岭之役相比,粮食弹药差不多够了,但在其他方面,川口觉得还不足,比如缺乏地图以及缺少对敌情的研判。他主张11月3日发动进攻,一来时间上更充裕,二来那一天是明治天皇的生日,在日本被定为“明治节”,可以起到提振士气的作用。 从10月20日到11月3日,差了十来天,百武哪里能够同意,不仅如此,他还对川口产生极大不满,认为川口要求延期作战,乃是怯懦加畏葸不前的表现。 说一千道一万,败军之将难免会遭上司嫌弃,川口只好打碎牙和血吞,强忍下来。不过,他仍请求军司令部多拍些航空照片,以便侦察战场附近的情况。 还在行军过程中,传令兵就带来了军司令部发送的四张照片,都是刚刚拍摄下来以亨德森机场为中心的航空照。川口看了之后,不禁大吃一惊。 ★浑的只是浑 航空照片显示,在川口即将发起进攻的正面,出现了非常坚固的防御工事。川口清楚地记得,在血岭之役时,那里还没有类似的阵地,这表明美军已大大加强和扩大了防御区域。 辻政信制订“x夜”计划时,依据的是一张早已过时的缴获地图,他不知道美军已经调整了防务,同时,这一带地形复杂,高地崎岖坎坷,日军若按照原计划从正面进攻,不啻拿鸡蛋碰石头,很难有获胜的希望。 川口考虑应临时改变进攻路线,避开正面,从美军的左侧迂迴过去。那里是亨德森机场的东南端,沿途日军需要越过光秃秃的小山,通过开阔地,然后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才可抵达。 从地理条件上来看,迂迴比正面的路径要长得多,而且也不是说不存在危险,特别是经过小山和开阔地时,一旦被美军发现,很容易遭到火力攻击,但与正面硬突相比,还是要保险许多。 到两路分兵时,川口的这一想法已初步酝酿成熟,难办的是,第二师团司令部在那须的左翼部队,一时无法与丸山取得联络。正在左右为难之际,他看到了辻政信。 辻政信随第二师团司令部出发,并负责对合击行动进行指导,此时,他正站在左右两翼部队分界的岔路口上。 正愁没人商量呢,川口连忙迎上前去:“你在这里我很高兴。”接着,他便把自己的疑虑和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辻政信,末了,他问辻政信:“海军从空中拍摄的照片你看过了吗?” 第161页 辻政信听得很认真:“我不需要看那些照片。我熟悉这里的地形,完全同意你的建议。” 辻政信在陆军中有“作战之神”的名头,连百武、丸山都视其为有能耐的实力人物。他说熟悉地形,当然是吹牛皮,但起码这种态度让人颇为动容,也增添了川口实施迂迴的底气。 得到辻政信的贊同后,川口决定派人将这一意见通知丸山,辻政信立刻笑着说没必要:“我会亲自向丸山转告和解释,放心吧。祝你取得巨大成功。” 10月22日,第二师团司令部的通信兵将电话线铺设到川口的右翼部队,电话终于接通了。 川口从电话中接到的第一道命令,是告知他总攻时间又推迟了。 原来,直到当天上午为止,那须部队还没能赶到预定的左翼攻击地点。丸山尽管心急如焚,但是蒸笼一般闷热的丛林以及疲惫不堪的士兵都让他无可奈何。 没办法,丸山只好请求百武做第三次更改,将总攻放到10月23日晚上进行。 川口一听,他的部队距离迂迴地点起码还有一天半的路程,明天晚上就发动进攻根本来不及。他急忙用电话通知丸山,请求再予延迟。 丸山已经厚着脸皮拖了一天,岂能随意更改?因此,他回答得言简意赅:“不能再延误了。” 从丸山的语气里,川口听出他还不知道调整进攻路线的事,所有思维逻辑都是按照原定方案来进行的。 川口勐然醒悟,辻政信并没有按照承诺的对丸山进行转告! 清的只是清,浑的只是浑,直来直去的川口,无论如何也难以揣度极品坏人的心思。他不知道,这辻政信从来都是个绵里针、肉里刺的货色,擅长的就是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先前因为海滩骚乱事件,他就已经把川口记恨上了,只是自告黑状未准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而已。 得知川口的想法,辻政信便产生了坑上一把的念头,可怜川口哪里有这种滚上滚下的皮球心肠,他早就把海滩事件给忘了。当辻政信予以肯定并表示愿意主动转告时,他还为对方的“热情真诚”而感动哩。 川口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强行克制住自己:“那样的话,我只能派先头部队参加预定时间的进攻了。” 丸山听了火冒三丈,大声喊道:“我不管你有什么困难,但你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喊完之后,便把话筒一扔。 辻政信这时才告诉丸山,说川口有怎样怎样的计划,当然,他的评价早已由充分肯定变成了痛加批驳。 丸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战前很多人都不同意起用川口,说他是败军之将,打仗不行等等,丸山力排众议才起用了川口,他想不到川口会节外生枝——真生出个宝还不去说它,让“作战之神”愣给驳到一钱不值,那能是什么好主意? 师团参谋长玉置温和大佐见势头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他让川口接电话:“听辻参谋说,右翼部队要迂迴到敌人侧背去……不过,还是请按原定计划从正面攻击吧。” 玉置这是在给川口台阶下,孰料川口不听“辻参谋”便罢,一听就按捺不住,那股“硬汉子劲儿”腾地蹿了上来。 川口是日本高知县人,“硬汉子劲儿”在高知方言中含有倔强和宁折不弯之意。他冲着电话吼道:“跟你说,从正面攻击,我没有把握取胜!辻君答应过,所以我才按这个打算下达命令,我已经让部下为迂迴作战做好了准备,希望得到师团长的批准!” 玉置拿话筒的右手发抖了,在一旁侧耳听着的丸山连白头髮都竖了起来。见此场面,辻政信不失时机地递来了话,意思是川口在血岭之役后把部下扔在瓜岛,只身逃回拉包尔,那时候就应该解除军职,现在上级出于慈悲之心,再给他一次机会,无非是要他雪耻一战,没想到“朽木终究是朽木”…… 房子倒压不死人,舌头倒,定能压死人。辻政信的算计,那真是檐头雨滴从高下,一点点也不差。丸山果然被激怒了,他从玉置手里接过电话,生硬地对川口说:“川口将军,你立刻到司令部报到,至于你的职务,请交给东海林俊成大佐。” 川口被剥夺了指挥权,他本人对此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当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正准备亲自挥舞军刀“雪耻一战”呢,可就因为丸山这句话,在没有发挥任何才能的情况下,他作为军人的生命就从此终结了。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呢? ★隔河灭鬼 东海林俊成就是年初爪哇战役时的那位杂牌将领,他的第230联队原属第38师团,这次临时归第2师团节制,并被列入了川口的右翼部队阵营。 当天晚上,东海林接到了玉置参谋长打来的电话,玉置先问了一个战术问题:“当师团以左翼为重点进行攻击时,右翼怎么办?” 东海林答道:“右翼可配合左翼。” 玉置接着便说:“那好,就免去川口少将的右翼部队长职务,任命你东海林大佐为右翼部队长。” 东海林一听这话,吃惊程度不在川口之下,他赶紧推辞:“在即将进攻之时,这么做有违武士道。” 在“有违武士道”的背后,东海林还有潜台词,爪哇战役时他能令第2师团都望尘莫及,是缘于对地形的熟悉。可瓜岛不是爪哇岛,他在瓜岛也就是个睁眼瞎,这里最了解战场情况的指挥官应该是川口。 第162页 玉置不容分辩:“命令,这是命令!”随后便挂掉了电话。 当不知所措的东海林抬起头来时,川口正好来了。川口显得非常激动:“从现在起,右翼作战归你指挥,我回师团司令部报到。”东海林哭丧着脸刚想说些什么,川口已经转身扬长而去。 虽然撤了川口,但右翼部队要重新转回正面,也得耗费不少时间,丸山和辻政信等人商量后,又以“地形险恶,展开迟缓”为由,将总攻时间改为10月24日——想想川口有多冤枉,为改时间丢了乌纱帽,结果乌纱帽丢了,时间也改了。 这已是第四次推迟进攻时间,或许电报员也被频繁的更改给彻底弄晕了,相关命令竟然没能送达到住吉支队手中,这下好看了。 在“x夜”的原计划中,那须、川口部队主攻,住吉支队佯攻。10月23日,住吉支队做好了准备,所有重炮和弹药都已搬到马塔尼考河西岸阵地。由于没有收到更改时间的命令,指挥官住吉正少将决定准时发动进攻。 傍晚6点,太阳刚刚落山,住吉支队突然向河对岸的陆战一团三营展开炮击,随后,日军战车从丛林里冒出来,分两拨向美军阵地直冲过去。 住吉以为自己的突袭起码会吓对方一大跳,他不知道,对岸的美军陆战队其实早已习惯了这种打法,无论何时何地出现情况,都会泰然处之,然后毫不慌乱地上去把对方给打得灰飞烟灭。 至于士气方面,更不用担心。“蛮牛”来指挥南太平洋战场的消息一传开,足以令陆战队官兵欢欣鼓舞,许多忍受着疟疾折磨的伤病员,连爬出战壕的力气都没有,但听到哈尔西走马上任的消息,都高兴得像羚羊一样跑着跳着,这甚至成为他们人生中永远无法忘记的一幕情景。 之前,美军就在晚上听到了日军战车向西岸运动的声音,他们已提前一步,把号称坦克天敌的75毫米战防炮调到东岸,就等日军战车光临了。 马塔尼考河唯一可用的渡口区域,既狭窄又毫无遮蔽,战车要通过渡口,犹如在排着队挨揍,而日军战车用国际通行的标准来看,都是不超过18吨的轻战车,揍起来也非常容易,基本上是一棒槌一个。 97式坦克。在日军对坦克的归类中,97式坦克属于中战车,但实际上全重只有15吨,相当于欧美各国的轻战车 一共十辆战车,战防炮打烂了九辆,只有一辆冲过河,美军一个机枪阵地和几处洞穴掩体均被这辆战车击毁。 陆战队毫不示弱,一名队员将手雷扔到战车底下,炸毁了它的履带。失去行动能力的战车只能在河滩上团团打转,一发炮弹过去,即化成废铁一堆。 在顶住对方战车冲击的同时,陆战一团也对马塔尼考河西岸进行勐烈炮击,炮火之勐烈,为瓜岛战役开始以来所仅见,落在西岸的弹雨很快就呈现饱和状态。 住吉支队是初来乍到,陆战一团可是这里的老住户了,他们已将射击诸元和特殊目标预先全部测好,这令西岸几成炮击靶场,日军被杀伤之惨,十分惊人。 日军步兵曾打算跟着战车前进,但在炮火覆盖下,根本不敢走出阵地,即便这样,还是无法逃脱炮弹的夺命追杀,隔着一条河,陆战队仍能听到对方悽惨的喊叫声。 战斗只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住吉支队的佯攻就失败了。几天后,美军巡逻队到西岸进行搜索,找到了600多具敌尸。从缴获的日军文件可以看出,日军有两个步兵中队被完全歼灭了。 陆战一团“隔河灭鬼”的时候,范德格里夫特正应哈尔西之召,在努美阿参加会议。 会议一开始,就先由范德格里夫特介绍瓜岛局势,他强调岛上守军的处境非常不好,急需补充航空兵和地面部队。 哈尔西用手指敲打着桌子,问范德格里夫特:“你打算确保瓜岛吗?” 范德格里夫特很坚定地回答:“如果条件允许,我打算血战到底。” 哈尔西问道:“你指的条件是什么?” “强大的火力支援和不间断的运输补给。” 说起支援,就涉及特纳了,他马上表示,因为缺乏足够的战舰部队进行护航,几个月来,运输舰队损失了大量运输舰,他已竭尽全力,但恐怕难以提供比目前更多的支援。 过去,戈姆利在任的时候,水陆两位战将就一直纠缠这个问题。一个说你们陆战队只会死守机场,而不向瓜岛沿岸发动进攻,导致那里全是登陆的日军,连卸货都困难;另外一个说,你们海军连铁底湾都控制不了,援兵和补给难以为继,我若是兵力分散了,万一连机场都被日本人夺去,该怎么办? 戈姆利对瓜岛登陆战本身就持怀疑态度,加上性格因素,导致他既不能解决两个人的分歧,也不能对部下表现出充分信赖,结果就是不了了之,一笔煳涂帐。 哈尔西决不会这么做,他打断特纳的话,明确地告诉范德格里夫特:“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吧,只要你能坚决守住瓜岛,我会把我的全部家底统统调给你!” 第十三章 连骨头都觉得发冷 范德格里夫特不会平白无故地乱拍胸脯,他说能守住瓜岛,除了守军士气回升外,还基于这样一个事实:至1942年10月23日,瓜岛美军总计达2.3万人,日军有2.2万人,比美军还少一千人。 第163页 可惜百武、丸山、辻政信等人始终都蒙在鼓里,按照辻政信的说法,第17军兵力充足,连兵力配置都不用加以变更。 辻政信也不是真的看不到问题。在给大本营拍发的电报中,他列举了几个困难,比如最早登陆的第二师团第四联队,已经在马塔尼考河西岸消耗了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又如“东京快车”运送的兵力、弹药和粮食,只大致完成了计划中的二分之一。 不过这些问题在辻政信心目中都不重要,就像他在离开东京时对同事高山中佐说的:“重要的是,不要光被数量和形势所困住,要抱定必胜的信念,咬住敌人!” 这个所谓的“必胜信念”,让辻政信得出结论:“战局虽然变化多端,但不用担心。” ★露脸就爆头 联合舰队在索罗门群岛海面巡航已近两个星期,因为陆军的一再延期,船员们天天都处于一种痛苦而紧张的气氛中,最后,连身在克鲁特的山本都按捺不住了,他通知百武,如果不立即夺取亨德森机场,海军将因燃料不足而撤退。 到这个时候为止,第二师团其实仍没有做好充分准备。那须的左翼部队虽已进入阵地,但右翼主力在陡峭山谷和茂密丛林的阻拦下,迟迟未能到达原定的出击地点。 还能再延期吗?不能。山本的电话让百武慌了手脚,他亲眼见识过军舰炮轰机场的场面,知道海军配合作战会产生多大威力,因此赶紧向山本保证:“当天晚上,即可占领瓜岛机场。” 10月24日,正午时分,丸山下达攻击令:“予受神明加护,一举歼灭机场附近之敌。”这道神神道道的命令通过无线电波,迅速传达给两翼部队,当然能够完全按照命令行事的,仅左翼部队一家而已。 辻政信的“x夜”计划,套用了日军迂迴合击的老路子。住吉支队的佯攻,本来是这个老路子中极其重要的一环,可是因为主攻部队没有同时发起攻势,结果美军不仅没有被麻痹住,反而变得更为警醒。 美军随即加固防御工事,增加了潜伏侦察哨。从下午起,他们发现一队日军正在越过奥斯腾山山脚,接着有人看到,一名日本军官正用望远镜鬼鬼祟祟地观察高地。 最近的一份报告,是从事侦察的一个海军陆战队员送来的,他说离此不远的丛林中升起了许多炊烟。综合这些情报,美军认定亨德森机场后方有大量敌军,于是便预先在血岭等阵地部署了重兵。 驻守血岭的美军主力为陆战七团一营,也就是在马塔尼考河攻势中建立奇功的“普勒营”。接到任务后,普勒除下令加深战壕,加高沙包工事外,还在铁丝网上挂满炮弹碎片。这是普勒在尼加拉瓜作战时学会的招数,这样敌人一旦接近就会被发现。 下午4点,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全岛,这时突然电闪雷鸣,下起倾盆大雨。 美军警戒兵听到铁丝网发出响动,并看到草丛里闪动着许多黑乎乎的人影。在初步估算对方的人数后,他通过战地电话向普勒发出警报:“中校,你和我之间约有3000名日本兵。” 普勒下令暂时不要开火。一个小时过后,日军终于发起了总攻击。那须左翼部队冒雨爬出草丛,他们一边怪叫着“万岁”,一边神灵附体一般沖向美军阵地。与此同时,在海面待命的联合舰队收到电报:“下午5点,冒大雨开始总攻。” 普勒大吼一声“开火”,枪炮弹划破黑色夜空,血岭再次浴血。 陆战队守在宽敞而结实的掩体坑道里,以如岩石一般坚硬的铁丝网为掩护,向广阔的射击场泼洒着子弹。在美军阵地前,影响射界的茅草已被全部清除,日军要么不露脸,露脸就爆头。打得兴起,光爆个头已经不过瘾了,队员们索性跳出战壕,抱着机枪向敌人勐扫。 与“普勒营”并肩作战的,是陆军第25师164团第3营,该营一登陆,就接防了莱基所在部队的阵地。 第25师被称为“美国师”,作为该师的先遣队,164团的士兵在战前主要从事伐木和农场工作,个个壮实魁伟。开赴瓜岛前,因为无仗可打,他们一直在瓦胡岛过着闲散无聊的日子。莱基看到,这些小伙子的脸庞还很圆润,肋骨也没有瘦到根根突出,甚至他们的眼神都显得极其天真。 从年龄上看,陆军士兵平均25岁,陆战队员平均20岁,但是像莱基这些陆战队员早就锤鍊成了老兵,陆军士兵相比之下就显得很是稚嫩,因此莱基说:“我们对待他们像对待孩子一样。” 陆战队对岛上的一切事物都见怪不怪,陆军则觉得什么都新鲜,陆战队提到附近有一条可用于洗澡喝水的河,164团的两名士兵立刻像植物学家实地考察野外植物一样,唿啦一下跑了过去,完全不把危险当回事儿。 莱基以老兵的身份吼道:“快他妈的给我回来!” 两名陆军士兵乖乖地退了回来,带队的陆军军官很认真地请教莱基:“有什么问题吗?” 正在进行两栖作战训练的美国陆军部队。陆军和陆战队从思维、训练到实战方式,都有非常明显的差异,一般来说,陆军爱循规蹈矩,而陆战队打仗比较“野” 莱基故意夸张地恐吓他们:“怎么没有?那里埋着炸弹,而且很可能是延迟爆炸的那种。” 第164页 其实莱基他们驻防时经常去那条河里游泳,但是陆军军官信以为真,他还向莱基表示谢意:“感谢上帝,总算有人告诉了我们这些事情。” 真正的知识来自于实境磨鍊。自陆战一团与他们换防后,164团便受尽了日军的骚扰之苦,成天舰炮轰,飞机炸,机枪射。战争不再是游戏,人人都恨透了敌人,巴不得有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激战过程中,他们打得十分精彩,与能征惯战的陆战老兵相比毫不逊色。 ★很大的开阔地 日军的脑残冲锋方式,以前通称“万岁突击”,现在又起了个新花名,叫“竹茅战术”。无论叫什么名字,殭尸式打法都贯穿始终,即用强大兵力向狭窄正面勐扑,不管伤亡,前仆后继。 美军炮兵迅速瞄准日军经过的地域,集中炮火进行射击。弹雨连着大雨一道上,地面泥泞一片,日本兵在泥里滑来滚去,不时掉进弹坑里。 美军阵地前尸积如山,但是一批又一批的日本兵仍然毫不畏惧,他们疯狂吼叫着,一边投掷手雷,一边越过同伴的尸体,持续不断地发起自杀式冲锋。 能够冲到近前的日军,多数会被机枪或自动半自动武器扫倒,只有少数人越过被炮弹和手雷撕裂的铁丝网,闯入了美军阵地,战斗迅速演化成野蛮的肉搏战,双方都用上了刺刀、战刀甚至枪托。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犹如一道道雨墙,阻挡住了丸山、辻政信那焦渴的目光。他们爬上一块平坦的岩石,尽力聆听着前方的动静。 几分钟后,右翼方向传来轻武器的射击声,爆豆似的响个不停。 右翼是东海林部队的冲锋区域,射击的应为东海林部队,不过仅从枪声很难区分出东海林到底是突破了美军阵地还是已被美军击退。 幕僚拿起电话,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负责与东海林联络的师团作战参谋松本报告:“右翼已攻进机场,夜袭成功!” 众人全都咧开嘴笑了,连师团长丸山也情不自禁地喊起来:“万岁!” 辻政信更是得意非凡,真是拔去萝蔔天地宽,事到如今,谁还敢说换川口换得不对? 第二师团向拉包尔基地发去电报:“万岁,2030!” “万岁”是总攻成功的暗语,“2030”是时间,即晚上8点30分。电报后面还特地加了一句话:“右翼部队占领机场,左翼部队正在激战。” 按照日本海陆军事先达成的协议,一旦陆军完全占领亨德森机场,便立即发射绿、白、绿三发信号弹。海军见到信号后马上出动,到铁底湾与陆军进行配合。 由于还未能对占领机场的消息做最后确认,所以第二师团并没有发射这样的三发信号弹,只是部队在混战中发射了一发用于联络的绿色信号弹,结果一个正在侦察的日机飞行员看到了,认为陆军已突破防线,控制了机场。 收到报告后,山本依约给正在海面上候命的近藤舰队发去了命令。 由于前些天进退不得,近藤舰队一直陷于一片愁云惨雾之中,接到电报,这种忧愁的情绪立刻烟消云散。舰队用扩音器反覆播报:“陆军现已占领机场。” 船员们听到后个个欢天喜地:“干得好!干得好哇!我们的一番辛苦没有白费!”近藤舰队早已进入狭道,接到命令后急速驶入铁底湾,以控制那里的海域。 山本正等待近藤给他带来好消息,未料半个小时后,又有第二份报告火速传来:“战斗仍在飞机场附近继续进行。” 大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身在瓜岛的丸山也想选择不信,可事实就是事实,因为“报喜”的松本随后就打来了一个电话进行纠正:“关于右翼成功的报告,我搞错了,右翼部队还没有到达机场。” 那为什么东海林部队会用轻武器进行密集射击呢?原来是他们在穿过一块很大的开阔地时,误以为那是机场——机场不也是一块“很大的开阔地”吗? 真是晦气啊!只有看那须的了。 左翼的肉搏战已经结束。关键时刻,范德格里夫特把担任预备队的第164团第2营派了上来,一排排的陆军士兵冲上第一线进行增援,依靠顽强的战斗作风,美军硬是一寸一寸地把日军从阵地给“挤”了出去。 继续拼火力。自动武器和火炮的声音混合一处,此起彼伏。当迫击炮弹从美军士兵的头顶飞过时,那声音就仿佛是高速电车从头上飞过一般。 对地面的这场火爆厮杀,观战的大自然也来了劲,它用下暴雨的方式拼命鼓譟,油状的大雨点被一盆盆地倾倒下来,给人的印象就好像整个天空都要塌下来一样。雷公电母紧紧跟上,轰隆隆的雷声比炮声还响亮,闪电则已经迫不及待地蹿了下来,在阵地周围到处乱钻。 狂风骤雨中,高达几十米的大树会哗地从身旁倒塌。借着闪电的照明,所有景象都成为一种虚幻的存在,一些美军官兵甚至已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死了还是仍旧活着。 若论火力交锋,日军没有任何优势。黎明前,一名美军机枪手总共打出了26 000发子弹——美国人似乎有着永远也用不完的子弹和炮弹,这一点,是日军做梦也不可能得到的待遇。 战力如此悬殊,令一直沉迷于“x夜”计划,以为第二师团会战必胜、攻必克的辻政信也产生了不祥的预感,他说他当时“连骨头都觉得发冷”。 第165页 ★防空洞星期天 左翼部队的第一次冲锋终于被打退了。 那须重新集结部队,再次组织冲锋,但是所有这些冲锋都无一例外地归于失败。 拂晓,随着战场的各个角落一点点清晰起来,连日军自己都被其中的一个镜头给骇倒了:整整一个纵队的日本兵,全部被平射炮火击中,士兵们肉血模煳地倒毙在地上,尸体还保持着冲锋时的队形。 第2师团的剩余官兵吓得目瞪口呆,全都躲进了丛林。那须粗略统计了一下,左翼部队已折去一半,第2师团的王牌部队第29联队几乎全军覆没,联队长及军旗均下落不明。 东海林的右翼部队在后半段加入了进攻,但很快也被美军从突破地点清除了出去。 丸山听完报告,无可奈何地向百武发电:“攻占机场尚有困难,敌军在继续使用。” 百武的失望自不待言,另一边,山本已不仅仅是失望,还有一种被陆军忽悠了的感觉。他其实用不着百武通知,当天早晨6点,派驻瓜岛的联络官已经为他做了个总结:“前两次报告撤销,瓜岛机场仍在美军手中。” 山本只得让近藤舰队暂停进一步行动,改为在海面游弋,静观其变。 岛上的杀气并没有消散,还在继续聚积。 自从哈尔西答应范德格里夫特,将以“全部家底”相援后,他便请尼米兹出面求援,以充实自己的家底。 从珍珠港发往华盛顿的求援电报,如雪片一般落在罗斯福总统的办公桌上。罗斯福把海陆军的一把手召集到一起,几个一把手都认为,瓜岛战役可以有效地消耗日军的飞机、舰艇和兵员,削弱日军在太平洋其他地区的防御,这一仗绝对打得值。 既然值,那就得干哪!但是相当于“军队长老会”的参谋长联席会议一直举棋不定,这主要是因为当时欧洲战场也很吃紧,如果像尼米兹请求的那样增援太平洋战场,万一欧洲这边出了岔子怎么办? 罗斯福经过权衡,破天荒地决定支持尼米兹。他给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每个成员都发了一份严厉的通知,坚持必须迅速向瓜岛增援,尽可能地把各种武器弹药、飞机和机组人员运上瓜岛。 就在第二师团进攻血岭的当天,经参谋长联席会议批准,美国海陆空军都拨出有生力量,专归太平洋舰队指挥,其中空军给尼米兹拨了70余架飞机。 尼米兹疴金溺银,哈尔西就有得混了,哈尔西混好了,范德格里夫特只需在家里坐等财神:尼米兹派出战斗机50架、轰炸机24架,直接飞往亨德森机场。 “仙人掌航空队”重获生机,现在谁都能看出机场的分量有多重了。 部署于亨德森机场的“仙人掌航空队”战斗机。虽然跑道和地面设施都比较简陋,但亨德森机场却像一根铁棒,把美军撬到了胜利者这一边 整个白天,日军都把劲头使在亨德森机场上,驻拉包尔的第25航空队频繁出动轰炸机,对机场进行空中打击。一种被美军士兵称为“皮特斯手枪”的日军远程迫击炮同样威胁不小,它每隔十分钟,就会给机场泼洒上一遍弹雨。 10月25日是星期天,这一天也被美军称为“防空洞星期天”。起初,美军缺少反击能力,因为前一晚的大雨把机场跑道给沖坏了,战机无法起飞。不过很快,海军修建大队上场了,他们用推土机进行抢修,使亨德森机场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復了功用,星条旗再次在机场上空高高飘扬。 随着战斗机一架架飞上天空,“仙人掌航空队”摆开阵势,将猝不及防的日机杀得人仰马翻,一时间,空中到处都是摇摇欲坠的膏药旗飞机。在当天的空战中,美军“野猫”式战斗机共击落22架日机,创造了“仙人掌航空队”成立以来的歼敌纪录,另外还有5架日机被高射炮击落,而美军只损失了3架战斗机。 “野猫”式战斗机实施空中大剿杀,“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则追到海面上袭击日军舰船,它们成功地重创了日军一艘巡洋舰,这艘受伤的巡洋舰被冲上海滩,当天下午即被其他岛上赶来的美军轰炸机击沉。 ★可悲的昆虫 美军已经摸透了日本人的脾性,知道第二师团一准儿还要光顾,他们除加紧修补铁丝网,加固工事外,还尽可能地往肚子里多填充些食物,以保持体力,应付日军的第二次进攻。 普勒在日军第一次进攻中受了弹片伤,不过他一直对此不以为然,后来好不容易才听从劝告,同意让医疗看护兵帮他治伤,但仍拒绝撤到医院疗伤。当一只贴着撤往野战医院标籤的瓶子送到他手上时,“宽胸汉”勃然大怒:“把这个该死的标籤拿走,我要留下来指挥!” 要不要继续进攻,其实第二师团内部也有争议。看到左翼部队的主力在第一天就已损失大半,右翼部队进展也不顺利,玉置参谋长对战事失去了信心,他劝师团长还是暂时撤退为好。 丸山根本听不进去,不是缺兵少将吗,没关系,师团还有作为预备队的第16联队。他给前线的那须打去电话:“师团把最后的预备队给你,请于明晚发动全面进攻。” 那须在行军时就患了疟疾,此时额头髮烫,高烧超过了40c,所属部队也被打得歪七扭八,不成体系。如果能充分休整,在10月26日恢復进攻,当然是皆大欢喜。 第166页 问题是范德格里夫特逼得很紧。当天一整天,美军都在用勐烈炮火对日军阵地进行射击,连身处后方的师团司令部和预备队都挨了炮弹。更重要的是,机场仍然掌握在美军手中,而且被盘活了,“仙人掌航空队”不断地在日军隐匿的丛林上空盘旋,不是投弹就是扫射,要想安安静静地拖到明天,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那须甚至担心,再过一天,他将无法有效地指挥部队。 于是,那须用狂热的声音答覆师团长:“让我今晚就进攻吧!” 徵得丸山的同意后,那须让人给他打了一针奎宁,并做了祷告,希望日本老天爷能保佑他活下去继续指挥作战。对于他这样具有武士道精神的日本军人而言,死在战场上乃是理所应当,也是光荣的归属,最可怕的就是倒在病床上。 10月25日,晚上10点,那须以指挥刀为手杖,率领敢死队一马当先地沖在前面。当敢死队触碰到铁丝网时,挂在上面的炮弹碎片再次报警,美军立马开火,从那时起,一直到第二天拂晓,炽热的火力始终不曾停歇过。 那须被步枪击中,一发子弹打中了他的胸膛,顿时血流如注。在他受伤倒下后,第16联队发起决死进攻,吶喊声响彻夜空:“美国陆战队士兵们,今晚你们就要完蛋啦!” “普勒营”以弹雨来回敬恐吓,几分钟之内,日军中队长以下的指挥官便死伤枕藉。当然这个时候也用不着什么指挥,反正是无脑冲锋,只需端着刺刀,踏着尸体往前沖就可以了。 每当日军沖近铁丝网的时候,美军的火力喷射就达到高潮,当日军不支撤退时,枪声又慢慢转弱。战斗过程一起一伏,极有韵律,旁人看着表都能猜得到它的步调和节奏。 第一天的受创丝毫没有让日本人变得聪明一些,仍然是那个将倒霉进行到底的“竹茅战术”,仍然是每一次冲锋都对准同一个地点。 瓜岛多雨,雨后空中经常会出现蚂蚁状昆虫,这些昆虫的数量多到惊人,其密度之大,以至于陆战队员们必须闭上眼睛和嘴巴才能避开。可是昆虫在雨后只能存活很短的时间,当它们从空中掉下来时,纤细的尸体会落得遍地都是。 冲锋中的日军像极了这些可悲的昆虫! 本来因防线较长,美军的兵力一摊下去还显得有些薄弱,但日本人典型的呆板战术便宜了他们,往往几个人拿着机步枪,就可以对“昆虫”们起到一夫当关的作用,前沿美军管这叫“肉搏闪击战”。 美军阵地。莱基说:“我们正对面的椰树林里没有生命存在的迹象。那里只有尸体,没有活着的敌人。” 陆战队员们感到奇怪,不明白日军何以对这种愚蠢的冲锋乐此不疲,且表现得那么兴奋。 有人猜测,日军可能是事先注射了兴奋剂,可是在打扫战场时,他们从来没在日本兵身上找到针头或毒品。 后来,普勒审问一名日军俘虏时,专门问他这个问题:“当你们进攻某一地点屡次失败时,为什么还硬要一攻再攻,不寻找我们防线上的其他弱点?” 那名日本兵用一种看待外行的神态扫了一眼普勒,义正词严地说:“这次进攻经过了百武将军的周密计划,我们绝对不能背离,也没有哪一个单位会想到不按计划行事。” 普勒听完之后立刻“羞愧”了,为自己一生都无法达到对方弱智的底线而“羞愧”。 ★昙花一现 10月26日,凌晨5点半,“普勒营”已累计击退日军的六次冲锋。丸山将所有可以参战的人都压到前线,继续组织第七次冲锋。趁着部队集结,双方先展开了一番口舌之争。 在瓜岛作战的日本兵,有一半都能说英语,当然仅限于几句战场用语或口号。曾有一天晚上,陆战队闲着无聊,他们知道日本兵藏在对面的丛林里,就朝着丛林骂道:“东条英机吃屎,裕仁天皇是个畜生!” 原本寂静的丛林突然爆发出来:“让罗斯福见鬼去吧!”日本人的回骂一浪高过一浪,而且用的全是英语。 这次一上来并没有开骂,而是互喊口号,日本兵大喊:“为天皇讨还血债!” 美军陆战队员回应道:“为罗斯福讨还血债!” 互喊理所当然地又发展为互骂,大家各自以恶毒的语言问候对方的元首,美国兵骂:“东条吃屎!”日本兵就骂:“罗斯福见鬼!” 骂完就开练。铁丝网前,日军的尸体越堆越高,跟进的部队以手雷开道,炸开铁丝网后拼死前进。 第七次冲锋终于打开了一个小缺口,不过只是昙花一现。这时天已大亮,不等日军扩大战果,空前勐烈的交叉炮火网就迎头罩了过来,日军突破区域瞬间变成死亡陷阱,他们连挖工事的时间都没有,就被炸得血肉横飞。少数几个日本兵见势不妙,急忙沿着铁丝网空隙钻了回去,这才捡了条性命。炮火网继续前推,余生者争先恐后地往丛林里钻,以脱离美军火炮的射程。 那须部队的进攻被彻底粉碎,第16联队长广安寿郎大佐及两名大队长战死,这个步兵联队毁于一旦。身负重伤的那须被抬回师团司令部不久就咽了气,也算实现了他战死沙场的愿望。 差不多同一时间,东海林从右翼发动攻击,这是以分散美军注意力为目的的助攻,但左翼部队如此不争气,使得所谓的助攻实际也失去了意义。 第167页 东海林这次攻击的美军阵地由陆战七团二营扼守,他们打造的防线非常坚固,只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前松后紧”,最前端的阵地上只有30名守军。 东海林所辖的右翼部队,以第230联队的两个大队为主体,实力本来就不及左翼部队,第一天晚上进攻时,先头部队又受到打击,所以要对付30个人的防御阵地,也是千难万难。 纯粹依靠数量上的优势,右翼部队冲上山坡,并缴获了两挺美军机枪,加上自己的歪把子,建立了一个机枪阵地。 日军所占据的仅仅是整个高地的一小部分。闻知一小撮日军竟然突破了防线,范德格里夫特手下的一名参谋自告奋勇,把陆战一师指挥所里的文书、伙夫、驾驶兵、吹号兵全部召集起来,在黑暗中摸过去,一举端掉了这个机枪阵地。 东海林再无能力发起进攻。到了拂晓,二营发现在他们的防线内以及阵地前,一共躺了227具日本兵的尸首,山下谷地中的死鬼子更多。 听得枪声渐稀,丸山派幕僚到第一线视察战况。幕僚回来报告,两翼的进攻全部失败,第二师团损兵折将,遗尸2500具,三分之一的士兵和一半军官阵亡。 现在预备队已经用尽,粮草弹药也出现匮乏,丸山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他不得不向百武报告:“进攻必须中止。” 早上6点,百武以第17军司令部的名义,通知丸山终止进攻。 按照某些日本战史的记载,第二师团是按部队番号成建制进行撤退的,撤退时井然有序,其实这不过是一种文过饰非的说法。 应该承认,日本兵的忍耐力很强,又接受过丛林战训练,所以一般人都以为他们对丛林生活的适应能力要高于美国大兵,但事实上,一个人再能忍耐也有极限,即便受过特殊训练也一样。撤退中的第二师团早已不具备刚来时的条件,部队不仅伤亡惨重,而且缺乏必要的给养和医药,很快就陷入了一个比战场更险恶的环境。 撤退过程中,体力孱弱的伤员和病员纷纷倒下,没有人顾得上拯救他们,因为人人都自顾不暇。要想活着走出去,必须拼着命紧跟大部队,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日军阵亡通知单。日本拥有近百年的户籍歷史,在徵兵方面有着完备的手续,军人的荣誉和优抚也比较有保障。日本兵普遍作战勇敢、拒不投降以及投降后不愿透露真名实姓,与这一制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繫 有的伤者实在走不动了,又痛苦不堪,便选择了自杀,丛林里不时响起手榴弹爆炸的声音,“丸山道”变成了地狱一般的“白骨道”。 第二师团用五天才撤出那片可怕的丛林,在这五天时间里,该师团的死亡率超过50%,等于战场上的倖存者又死了一半以上。如此代价高昂的失败,在第二师团的建军史上还是第一次。 辻政信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先前那股无中生有,搬弄是非,到处拿人垫舌根的神气劲儿已荡然无存。在给第17军和参谋本部的电报中,他伤心地承认,战败原因是轻视了美军的战斗力和火力,实属“罪该万死”。 继续进攻是不可能了,迫在眉睫的是救命,辻政信如今也沦落为了“乞丐兵”。他语气凄切地请求百武:“请把部队的备用粮秣赶紧送到前方,就算是有一点儿也好,眼下大米比弹药更为重要。” 落寞的川口自然还要大骂辻政信一通,只是一切已于事无补。面对惨败,川口痛不欲生:“好像割了我的肠子。” ★胳膊拧不过大腿 陆上的战斗已经告一段落,海军的决斗却尚未开始。 在山本部署于索罗门群岛的舰队中,如果说有哪支舰队让他格外不满,则莫过于南云第三舰队。整整一个星期,南云可以说是碌碌无为,他像只受过惊吓的兔子,只要看到舰队上空有美军巡逻机盘旋,第一个动作就是立刻率领舰队向北撤退。 中途岛战役时也没见他这么窝囊过啊!山本愤愤地向南云发来电报,严令“不论天气或敌情如何”,必须投入战斗。 没有山本的这份电报,南云就准备捲铺盖开熘了,因为他又看到了美机。某种程度上,现在的南云有点儿像美军的弗莱彻,仗打得越多,航母沉得越多,他的心理阴影就越大,也就越怕打仗。 山本倾家出战,更深的用意是要借陆军的汤下面,通过争夺瓜岛来引诱美国海军决战。南云可不这么认为,他只肯把自己放到配角的位置来思考问题,抱定的宗旨也是宁可不赚,不能折损。因此,瓜岛的陆上作战一失败,他就产生了没指望的想法。 海军来铁底湾,是要配合陆军作战,陆军演砸了,海军就理应撤退,休整后再战,这是南云为自己找到的撤兵理由,可是在山本的电报面前,这些理由实在显得有些苍白无力。 心烦意乱之下,南云让人找来草鹿,并给他看了电报:“看来只能硬着头皮作战了,我听听你有什么想法。” 草鹿首先明确,自己完全跟南云站在一个战壕里:“说实话,我一直反对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与美军交战,那样只能重蹈中途岛的覆辙。” 说到这里,草鹿又知趣地把决定权奉还回来:“但是您是司令长官,最后决定要由您做。这个仗是您指挥的,如果您果真有意南下,那么我同意您的结论。” 第168页 草鹿的态度很明朗,他也想北撤,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有山本在背后盯着,撤不得,必须南下作战。 中途岛的惨败,把南云和草鹿的底气都打掉了大半。若是在中途岛之前,他们想掉转屁股往北走,连山本都拦不住,如今算是乞丐丢了打狗棒,就算是受狗的气,也只能先忍着。 草鹿特地提醒南云,现在尚未侦察到美军航母编队的位置,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自己舰队的位置肯定已被出没不定的美机发现了。 敌已知我,我不知敌,这该有多危险哪!南云和草鹿你看我,我看你,只能相互给对方打气:“我们决不能在还没有歼灭敌人之前,就先被敌人歼灭!” 草鹿随即回到舰桥,命令舰队组成战斗队形朝南搜索前进。 10月26日,通信官向南云报告,附近出现了一架飞机,据判断,可能是美军轰炸机。 一剎那,南云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望着漆黑一团的天空,一声不吭地站了足足20分钟。 南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撤吧,怕山本不答应;不撤吧,心里又凉丝丝的,好像中途岛那样的暴风骤雨随时都会迎面袭来。 正在迟疑间,突然有两发炸弹唿啸而下,正落在“瑞鹤”号航母和“翔鹤”号航母之间,掀起了高达百余尺的水柱,舰桥上瀰漫着一股硝烟的气味。所幸炸弹全都落进了大海,航母上未有人员伤亡。 南云一下子清醒过来,他把脸转向草鹿:“你先前说的话是对的,全速返航!” 草鹿也是又惊又怒,两人免不了都要在心里骂上一通山本:算命瞎子迷了路——就只会在家里充仙人。看你把我们都指到什么道上去了,往前一步就是死啊! 信号灯一个接一个地闪起微光,南云舰队迅速转向,提高航速向北撤退。相邻的近藤第二舰队得到消息后,也急忙掉头北移。 吓退两支日军舰队的是美机不假,但不是轰炸机,而是两架侦察机。 美军侦察机一向都会携带着炸弹外出执行任务,而且往往在返航的时候实施高空轰炸,这样就算炸不中,在减轻自身负荷的同时,也能给对方制造一点儿恐慌,而如果能够击中目标,那就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大赚特赚了。 两架侦察机随即向上报告,但是不知什么原因,这份至关重要的情报却未能在第一时间送达“企业”号航母。 在罗斯福决定支持尼米兹后,海军调拨了包括战列舰和潜艇在内的一批舰船给太平洋舰队。除此之外,最令尼米兹和哈尔西高兴的,还属“企业”号航母的提前归队。 尼米兹对“企业”号船员们说:“我知道,你们已被批准进行一段时间的休整,上帝都理解你们是该休息了,但是你们也知道,最近我们的舰艇和人员遭到了严重损失,我除了派你们重返战斗外,再没有增援力量了。” 一俟力量增强,哈尔西即兑现承诺,派金凯德少将率航母编队到瓜岛海域助战。 金凯德曾是“企业”号航母的舰长,并在珊瑚海和中途岛战役中指挥过一支巡洋舰分队,这是他第一次接替弗莱彻指挥航母编队。 毫无疑问,如果金凯德能收到侦察机发来的情报,他就可以先发制人对南云展开进攻,可惜因没有收到情报,使他痛失了一次极好的战机。 加速完成修復的“企业”号与“无畏”式舰载机在南太平洋上巡航。“企业”号的返回使得尼米兹手中可用的航母又增加到了两艘。 侦察机的报告延迟了两个小时,才辗转送到努美阿。哈尔西一拿到电报便两眼放光,他迫不及待地向金凯德发出指令:“攻击,攻击,再攻击!” ★最完美教案 在收到哈尔西的指令时,金凯德仍不知道南云舰队的确切位置,他决定採用和中途岛战役时相同的战术,即在日出的条件下,派战机提前侦察,发现敌踪后再一次性实施攻击。 10月26日,4点30分,一轮红日缓缓升上海平面,灿烂的霞光映照着半边天空,预示着这将是晴朗的一天。 金凯德通过旗舰“企业”号的扬声器发出作战令:“发动飞机。”16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从飞行甲板上腾空而起,对日军航母展开搜索。 南云在决定北撤时,也预测附近海域可能有美军航母,于是同样派出了24架飞机分头向南侦察。在相互搜索的过程中,两边的飞机曾经打过照面,但大家都是志不在彼,冷漠地看一眼对方后,就又各干各的正经事了。 日军搜索机随后发现了金凯德编队,飞行员立即向南云发来紧急报告:“方向东南,距离200海里,发现美航空母舰一艘和其他类型军舰五艘。” 南云和草鹿虽然都竭力避战,但只相隔200海里的距离,想避也避不了了。到底是经歷过中途岛等歷次大海战的宿将,南云当机立断,命令第一波攻击队立即出击。 南云舰队共有三艘航母,分别是“瑞鹤”号、“翔鹤”号和“瑞凤”号。“二鹤”乃珊瑚海海战时的主力航母,“翔鹤”号被炸残过,现在经修復成了南云的旗舰。“瑞凤”号是一艘轻型航母,与海战中沉没的“祥凤”号属同一类型的姊妹舰。 第169页 南云在宣布撤退的同时,便在三艘航母的飞行甲板上部署了第一攻击队。在南云下达命令后,伴随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攻击飞机开始陆续起飞。 航母大战,哪一方的舰载机率先得手,哪一方就赢得盆满钵满,这是南云和草鹿从中途岛失利中得出的教训。没等第一攻击队的最后几架飞机离开甲板,草鹿就让第二攻击队紧紧跟上。 同一时间,担任侦察任务的美军轰炸机捕捉到了南云舰队。在向金凯德发出情报后,其中的两架“无畏”式钻进厚厚的云层,避开前来拦截的“零”式,在南云舰队的上空隐蔽起来。 南云的三艘航母中,较为薄弱的“瑞凤”成为攻袭者选定的猎物,两架美机整好队形,并排着从4000米高空一路冲下。 如同是俯冲轰炸的最完美教案,“瑞凤”被美国飞行员稳稳噹噹地锁定在瞄准具的光圈中,两发227千克的炸弹朝着无遮挡的木制飞行甲板飞了过去。 晨光中的“瑞凤”号。照片中,可见当天云层很低,“瑞凤”号舰艏正在起飞一架“舰攻”(即“97”式鱼雷机),拍摄这张照片后不到一个小时,“瑞凤”号即被击伤返航。 “瑞凤”号急忙掉头规避,但这两发炸弹中的一发仍命中了飞行甲板的后部,舰艉立即起火,飞行甲板被炸开一个直径达15米的大洞。 “瑞凤”号上的大多数舰载机都已出击,因此损失并不是太大,不过航母已无法回收飞机。舰长见状,只得将舰上的剩余飞机全部升空,由“瑞鹤”号负责收容,然后指挥拖着熊熊烈火的“瑞凤”号撤往克鲁特泊地。 南云站在“翔鹤”号的舰桥上,表情复杂地看着“瑞凤”号负伤撤离。还没等全面开打,他手中的牌已少了三分之一。 南云还能故作沉稳,但他的幕僚长已是紧张得上蹿下跳。草鹿从舰桥的这头走到那头,不停地对甲板上的军官进行催促,那样子,恨不得舰上的飞机全都是纸做的,风吹一吹全升到天上去。 眼前的招唿完了,他又拿起望远镜,朝“瑞鹤”号上看,一看,那艘航母的动作更慢。草鹿跺着脚,命令信号旗手向“瑞鹤”号打旗语询问:“为什么延误?” 其实一点儿不奇怪,起飞准备太过仓促,船员和飞行员们免不了要手忙脚乱。 第二次所罗门海战结束后,南云舰队损失的舰载攻击机一直未能得到及时补充,这使现有的攻击机出现了不足,但草鹿还是把能派的都派了出去,连一架战斗机也没留下。 第一攻击队,67架,第二攻击队,53架,总计有120架战机向东南方向飞去。草鹿站在舰桥上喃喃自语:“敌人来了,就得拿起长矛……拿什么都行!” ★各赶各的道 美军航母发起空中攻击的时间,比日军航母晚了20分钟。仅从航母数量来看,南云舰队就有三艘,实力自然要超过美军,但在获悉日方的大致方位及航向后,金凯德仍以狭路相逢勇者胜的精神,毫不犹豫地从“企业”号和“大黄蜂”号先后派出了三拨攻击机。 美军的第一攻击机在飞出60海里后,即与南云的第一攻击队擦肩而过。日军没有发现美军,美军则是战机数量太少,而且也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燃料来堵截对方,于是两边都直着眼睛走路,各赶各的道去了。 十分钟后,美军第二攻击机又与日机相遇,这一拨比前面一拨的数量更少,只有19架飞机。 打了照面之后,日机机群本来已经飞了过去,可是属于“瑞凤”号的那一支觉得柿子要拣软的捏,便宜不占白不占。他们实在受不了这种诱惑,于是又掉头向美机发起空战。 战机在空中厮杀了一阵,互有损伤。因为都还惦记着更为重要的使命,所以这场空中肉搏战来得快去得也快,双方一脱离接触,即加快速度向预定目标奔去。 日军攻击队出发较早,首先接近美军所在区域。美舰上装有雷达,按理可以先知先觉,但因出击美机与日机均在一个方位,有些难以辨别,雷达兵花了十几分钟才确认核实,这时日军第一攻击队相距已不到50海里。 金凯德沿用了过去弗莱彻的指挥体系,所有战斗机均由“企业”号航母来引导,这种方式既不准确,又不得力,加上引导官还是个新手,导致升空拦截的战斗机配置得太迟,离舰队也太近,这使日机得到了痛下杀手的机会。 “企业”号情知不妙,赶紧躲进了一片暴雨区,“大黄蜂”号无处闪避,只能和警戒舰船一起,依靠防空炮火编织起的火力网进行拦阻。这道火力网并非摆设,日机要么不碰上,碰上就会像触到高压电一样被爆开,随后拖着尾巴栽入海底。 只是来钻火力缝隙的日机实在太多了,“舰爆”(即“99”式俯冲轰炸机)不顾火力网的拦截,集中向“大黄蜂”号俯冲投弹,其中一发炸弹落在飞行甲板附近,另外两发虽然炸歪了,但还是伤了舰身。 “大黄蜂”号遭到的第一个重大伤害,是一名日机飞行队长造成的。他在被飞机火力网击伤起火后,索性实施自杀式攻击,向烟囱进行俯冲,最后笔直地栽在飞行甲板上。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机上携带的两发炸弹一齐炸开,舰内机库随即起火燃烧。 第170页 “野猫”机群奋不顾身地向“大黄蜂”号冲去,几分钟后,由村田重治少佐指挥的“舰攻”又从后方低空掠来。 村田绰号“雷击王”,专攻航空鱼雷,他曾经和渊田等人一道研究如何在珍珠港实施浅海鱼雷攻击。偷袭珍珠港时,第一枚鱼雷就是他射出去的。 村田在中途岛战役中受过伤,伤愈后依旧是南云麾下的擎天一柱。在第二次所罗门海战中,鱼雷机群出击过晚,未能及时攻击美舰,这使他心有不甘。此次村田极为冷静,他趁着“野猫”式与“舰爆”纠缠的机会,亲自率领鱼雷机对“大黄蜂”号两舷发起夹攻。 “舰攻”飞得很低,防空火力网完全顾及不到,有两枚鱼雷钻进航母的主机室并发生爆炸,这两枚中的一枚即为村田的杰作。 “大黄蜂”号先是停了一会儿,接着舱体便出现倾斜。不过它的悲剧并没有结束,日机对付“大黄蜂”号的手段有如鬣狗撕咬狮子,每一次攻击机的数量都很有限,却能够持续不断地进行,直到对手无力恢復,流尽最后一滴血为止。 “大黄蜂”号最着名的一张照片。在被炸弹和鱼雷严重击伤后,舰上的上层建筑已经捲曲,并被浓烟包围,但星条旗仍高高飘扬,犹如是美国国歌《星条旗永不落》的生动再现 很快又有一群日军轰炸机袭来,三发重磅炸弹让“大黄蜂”号完全变成了一座燃烧的火山。见“大黄蜂”号已失去航行和作战能力,附近的巡洋舰迅速赶到,将它拖离战场。 日方也为此付出了不小代价。由于属于“瑞凤”号的九架“零”式贪便宜,半途去攻击美机,导致南云第一攻击队的护航战斗机减少,在“野猫”式拼了命的冲击中,日机纷纷解体或坠落,“雷击王”村田在发射鱼雷命中后,即被“野猫”式凌空打爆,整个攻击队损失战机超过一半以上。 ★勇往直前 如果不是角色位置发生了变换,同样的场景可以原封不动地搬到200海里以外。弔诡的是,当南云舰队发现美机接近时,两艘航母的反应竟然跟几个月前的珊瑚海海战也一模一样:“瑞凤”号躲进了暴雨区,“翔鹤”号仍然呆呆傻傻地暴露在广阔海面上,成为美机攻击的主要对象。 由韦海姆少校指挥的“无畏”式俯冲轰炸机群,其飞行员皆为参加过中途岛战役的老兵。韦海姆率领着这群老兵,竭力冲破“零”式的拦截,向“翔鹤”号飞去。在第一架美军战机被击落后,韦海姆座机的发动机因过热也开始冒烟,他往左右一看,全是包围上来的“零”式。 这个时候如果韦海姆立即在海面迫降,获救的希望会很大,但美国人的战斗意志超乎想像,面对梦寐以求的攻击目标,他选择了勇往直前。 离“翔鹤”号还差一截,在飞机即将停摆的一瞬间,韦海姆被迫丢掉炸弹,掉头朝海面滑翔下去。之后,他把飞机稳稳地停在水面上,并从座舱里爬了出来。两天后,这位勇敢的少校才被一架美军巡逻机救起。 尽管韦海姆没有能够碰着“翔鹤”号,但他的举动已经大大鼓舞了其余美机,相形之下,对它们进行阻拦的“零”式则越来越焦躁,射击的偏差也越来越大。 剩下的11架“无畏”式终于出现在“翔鹤”号上方的高空,它们以两机为一个编队,冒着勐烈的高射炮火,向“翔鹤”号反覆俯冲,真不愧这种轰炸机的“无畏”之名。 “翔鹤”号笨拙地扭动着,可是怎么扭也无法脱离美机轰炸瞄准具的光圈。听到炸弹不断在飞行甲板上爆炸,草鹿惊恐万状,他用颤抖的声音问轮机室:“这是不是又一次中途岛战役?” 轮机室不知如何作答,只简单地报告了情况:“有四发炸弹落在左舷飞行甲板,两发炸弹落在尾部升降机附近。” “翔鹤”号陷入一片混乱,它的飞行甲板上出现了四个大洞,钢板恐怖地上翘着,露出了下面的机库。 损管队在飞行甲板上对受伤的“翔鹤”号进行灭火。“翔鹤”号和“瑞鹤”号同属翔鹤级航母,为日本海军在西南太平洋鏖战时的主力,由于干舷比较高,在风浪中航行时海浪打不到其飞行甲板 “翔鹤”号和第二次所罗门海战时的“企业”号一样,因装备有先进的火控系统,加上消防人员也很卖力,所以比较经得起胡打海摔,没有立刻沉没。即便如此,它也失去了回收飞机的能力,通信联络系统近乎瘫痪。 “翔鹤”号步“瑞凤”号的后尘,撤出战场,掉头前往克鲁特,此后它回国修理的时间长达九个月,足见受创之深。 除韦海姆机群外,其他出击的美机机群都未能取得特别大的战果,不过这已经够南云受得了。他被迫将舰队司令部转移到一艘巡洋舰上,同时下令由第二航空战队(即二航战)司令官角田觉治少将代理指挥。 这一幕与中途岛海战临近结束时的情景非常相似,要说好上一些,就是“瑞鹤”号仍能正常航行,对美军舰母的攻击还在继续而已。 让南云略感安慰的是,从截听到的美军飞行员交谈情况来看,美军共有两艘航空母舰,而根据第一攻击队的报告,其中一艘已经瘫痪。 第171页 能不能找到并击沉美军的最后一艘航母,就看第二攻击队的了。 暴雨区为“企业”号提供了天然保护伞,外面打得天翻地覆,它还一点儿没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海风把雨云给赶跑了,“企业”号重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在“大黄蜂”号遭难后一小时,南云第二攻击队中的轰炸机群飞临“企业”号上空。 这个轰炸机群由关卫少佐指挥,关卫在第二次所罗门海战中为南云立了大功,“企业”号当时受伤就是他带队“修理”的结果。按照原计划,早到的轰炸机群需要等鱼雷机群到达后,协同进行攻击,可是关卫等不及,没等鱼雷机群到达,便下令俯冲投弹。 要是两个机群一齐上,美军免不了会慌了手脚,如果一个个地上,那么扎马步、遮门户的时间就有了。护航的“野猫”式战斗机被布置到上空的四个角,在占据有利位置后,它们连肉带骨头地一气“啃”掉了十架日机,有五架日机好不容易冲过拦截网,“南达科他”号又毫不客气地把它们给打得凌空爆炸。 “南达科他”是经罗斯福特批,由海军调拨给太平洋舰队的一艘新式战列舰。这艘战列舰让人刮目相看之处,就是安装了博福斯高射炮,后者被认为是二战中最为有效的防空武器,打起来又准又狠。 犯了急躁病的关卫也撞上了炮口。在俯冲轰炸前的一剎那,他座机的右翼中弹起火,无望之下,他向一艘美军驱逐舰撞去,当场粉身碎骨。 百密亦有一疏,虽有战列舰的鼎力护驾,“企业”号还是挨了两发炸弹,浓烟从舰艏后部沖天而起,并随风扩大,很快笼罩了飞行甲板。 “企业”号起火不是第一次,机损和消防人员都有经验,发现情况不对,马上进行抢修。不到十分钟,大火即被控制,弹洞也得到了修补。 刚刚稳定心神,日军“舰攻”机群到了。 ★关二爷卖豆腐 缺少了“舰爆”机群的参与,美军得以凝聚心神于“舰攻”机群。14架日军鱼雷机来袭,先后有五架中弹起火,剩余的九架分成两队,从航母左右两舷投放鱼雷。 九枚鱼雷像是九条鲨鱼,龇着冷森森的白牙破浪前行。这是最令人心悸的时刻,躲左边,右边来,躲右边,左边来,总有一枚能射中你,在太平洋海底,如此中招的钢铁冤魂不知已躺了多少。 然而,“企业”号竟然挺住了,九枚鱼雷,无一中的! 这叫作“关二爷卖豆腐,小鬼也不敢上门”,“企业”号今天算是把所有好运气都扎堆儿扛回家了。 但危机并没有消除,“南达科他”号不久发出警报:下一次进攻即将来临。 此次进攻由二航战司令官角田策动。二航战属于近藤舰队的先头部队,它只有一艘航母“隼鹰”号,攻击能力较弱,但角田的指挥风格与南云完全不同,倒与中途岛海战时的山口多闻相似,是一位“见敌必攻”的勇将,敢于冒险,也乐于冒险。 海战中的“企业”号。光看看空中令人眼花缭乱的炮火,就知道当时战斗有多么激烈了 南云採取的是远距离起飞攻击队,争取抢先攻击对手的策略,角田从南云手中接过指挥权后,马上反其道而行之,他下令“隼鹰”以最大航速往东南前进,尽可能地接近美舰。 单刀直入,直取险地,是为了在舰载机数量过少的情况下,让飞机多飞几回,以便最大限度提高飞机的利用效率。 在距离缩短到280海里后,“隼鹰”号放飞了包括29架日机的第一攻击队。攻击队长是曾参加偷袭珍珠港的志贺淑雄大尉。志贺在目的地发现了正在海浪中前进的“企业”号,用他的话来说,中过两弹的“企业”号就像嘴里叼着根骨头,航行时非常缓慢吃力。 在志贺机群到来之前,有将近40分钟的间歇,在这个时间段内,美军两艘航母的战机已经得以集结,志贺机群一露头,就遭到了它们的迎头勐击,一会儿工夫便有十架日机被打爆。 危险越大,准头越低,虽然飞机炸弹仍纷纷落下,但“企业”号仅中一弹,未再有大的创伤。发现“企业”号这边很难通过,日机便转头去攻击其他舰船,“企业”号趁乱夺路而逃,退出了战场。 激战过后,战场上空陷入了短暂的平静,双方都在忙于回收飞机,并抓紧时间喘息。中场清点,美军的“大黄蜂”号遍体鳞伤,“企业”号的飞行甲板中央又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长方形弹坑,机损人员正在抢修,日军的“瑞凤”号、“翔鹤”号失去战斗力,已返回泊地。 可是还没有到谢幕的时候,因为角田不答应。 第一攻击队出发后,好勇斗狠的角田便已着手拼凑第二攻击队——攻击机少不要紧,有一架算一架。 奥宫正武中佐就在“隼鹰”号上,正当他按照角田的吩咐埋头准备的时候,天空中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几架小型飞机,飞机飞得很低。为慎重起见,角田向“隼鹰”号下达了“对空作战”的命令。 不一会儿,小飞机开始上下抖动,奥宫这才搞清楚它们都是自家飞机,不知道原来究竟属于“瑞凤”号还是“翔鹤”号,反正现在无家可归。 第172页 奥宫在附近没有看到完好的“瑞鹤”号,他急忙在图上标出“瑞鹤”号的推算方位,并将方向通知给了小飞机。 小飞机飞走后,“隼鹰”号上空的日机越来越多,有三架一个编队的,也有两架一个编队甚至单独的,每架飞机都摇着机翼,表明必须紧急着舰。 这些飞机也来自南云舰队,不同的是,它们属于南云攻击队的残部,九死一生才从战场上逃回来。角田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我不是缺少作战飞机吗,为什么不拿来使使? 角田甚至后悔放过了小飞机,他下令允许飞机降落,但随着一架又一架飞机挣扎着滑到“隼鹰”号的甲板上,角田又有些失望了。 很多飞行员全身是血,无法动弹,显然已经受了重伤。角田只能矮子里面拔高个儿,从中挑出一些尚能作战的飞行员,委派“瑞鹤”号战斗机队长白根斐夫大尉进行指挥。 已经惨兮兮的飞行员一口气不歇,就要再冒一次险,这种事情也只有日本人才做得出。奥宫心有忐忑地对白根说:“白根君,辛苦了,请您再飞一回好吗?” “隼鹰”号。原为日本邮船公司的大型豪华邮轮,建造中途才改为航母。与烟囱一体化的巨大舰桥,是该航母外观上最明显的特徵 白根只回答了一声“是”,便率第二攻击队出发了。 下午1点10分,白根机群发现了“大黄蜂”号,当时它正由一艘美军重巡洋舰拖着慢悠悠地撤退。 日机迅速发起攻击,六架鱼雷机贴着水面朝两艘美舰飞去。这种情况下,死一个就死一个,绑在一块儿全死,巡洋舰急忙砍断拖索,转向闪避,“大黄蜂”号躲让不及,右舷舰身中了一枚鱼雷,甲板随即裂开了一个大口子,燃油像喷泉一样涌了出去。航母倾斜得非常厉害,舰长只得下令弃舰。 日机犹如蚂蟥叮腿,一旦咬住了就死不松口。下午1点45分,“瑞鹤”号也加入撕咬阵营,由回收飞机组成的攻击群飞临“大黄蜂”号上空,这使得美国水兵离舰时,飞行甲板上又挨了一弹。 战斗已真正进入尾声,但角田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依然兴奋莫名。他率领“隼鹰”号和另外两艘驱逐舰一路往东南冲去。航母速度太快,两个小跟班一路上都在为燃料不足叫苦不迭。 ★蜂坚强 角田除不断起飞攻击机外,就是在组织新的攻击队。不过第三攻击队要拼凑起来并不容易,原因是舰载机实在剩下不多了,回收的飞机稀稀拉拉,而且几乎每一架都中了弹、受了伤,还能再战的少之又少。 角田的决心,是以“隼鹰”号的舰艏对着美军舰队,即使航母上只剩最后一架飞机也要出击,如果舰载机全部用完,就用“隼鹰”号与美舰相撞。 接到攻击命令,疲惫不堪的飞行员们有的已经在脸上露出怨恨表情。作为航空参谋的奥宫只得出面做工作:“这是战争呀,对敌人要不给这最后一击……”好在日本飞行员都是天生的贱命,一听就又激动起来:“我去!” 第三攻击队只有区区四架俯冲轰炸机,在攻击时,飞行指挥官煞有介事地发回电报:“全军冲锋!” 美军正在用裤型救生圈把落水者从一艘驱逐舰吊到另一艘巡洋舰上去。即便不遭到对方的杀害,在飢饿、鲨鱼的威胁下,落水者的生存概率也非常低,照片上这名水兵属于幸运儿 此时的“大黄蜂”号就像个木头桩子,一动不动地任对方轰炸,而日机也是饿眼儿见瓜皮,争着往这艘不幸的航母身上投弹。 “大黄蜂”号又中一发炸弹,然而始终没有沉没,被浓烟和大火包围的舰桥上,一面星条旗仍高高飘扬。 暮色已近,日军再不可能作航空攻击。坐镇克鲁特的山本传令:已经掉转航向的近藤舰队向战场前进,以战列舰向美军继续发起进攻。 时间对金凯德来说相当紧迫。空袭虽然停止,但他的航母已经全部失去自卫能力,单靠其他舰船,不足以与日军对抗。 金凯德做出了撤退决定,在此之前,他必须处理掉不可救药的“大黄蜂”号,以免瘫痪的航母落入敌手。两艘驱逐舰奉令发射鱼雷,所发射的16枚鱼雷中,有九枚命中航母。 令人始料不及的是,中弹后的“大黄蜂”号照旧漂浮在海面上,除了火势增大外,没有任何要下沉的迹象。 当天的美军航母都很了得,“企业”号变身为“关二爷”,“大黄蜂”则俨然就是“蜂坚强”。 得知日军航母正迅速逼近,驱逐舰又向“大黄蜂”号发射了400余发炮弹。航母庞大的舰体被打得千疮百孔,打到船员们都要掉泪了,“蜂坚强”兀自不肯入水。驱逐舰急于撤退,被迫放弃了进一步的毁舰行动。 与角田不顾性命的疯狂穷追不同,近藤舰队的其他舰船在追击时大多不紧不慢,犹如闲庭信步,他们从飞行员提供的报告上看到上空仍然有美军战机,也就是说美军可能还有完好无损的航母,追得太急,不是找死吗? 动作迟缓的结果,就是除了被美军丢弃的“大黄蜂”号,追兵们一无所得。兽医做个二十年,也能猜到驴肚子里的病,奥宫经歷过中途岛海战,知道吃过大苦头的日本海军早就有了畏战情结,大多数人像南云一样,能捞回点儿本钱已经在一个劲儿地念阿弥陀佛了。 第173页 “在水面舰艇的指挥官中,如果再有一个角田少将式的人物,那么战斗结果绝不会这样。”奥宫无奈地发出了慨嘆。 傍晚,近藤信竹中将向山本报告:“美国护航舰队已经撤走。”山本回电:“如果情况许可,请拖曳被捕获的敌航母。” 山本这时还不知道,当初空袭东京的机群即来自于“大黄蜂”号,他只知道,如果能将美军航母拖回日本国内展览,足以一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当近藤派两艘战列舰前去察看“大黄蜂”号时,却发现因火势过大,根本无法接近,更别说拖曳了,近藤只能下令击沉。晚上10点,两艘日军驱逐舰各向“大黄蜂”号发射了两枚鱼雷,只见“蜂坚强”勐地一个翻滚,终于消失在滚滚浪涛之中。 这场自中途岛以来太平洋上最激烈的海战,由于是在圣克鲁斯群岛附近发生的战斗,因此被称为“圣克鲁斯海战”。美国海军在此战中蒙受了战术性失利,哈尔西损失了一艘航母,他用来保护海上交通线的,只剩最后一艘受创的航母和一艘战列舰了。 中途岛战役期间,美国对日广播曾把南云舰队称为“呆头鸟”,但播音员在播报圣克鲁斯海战的战况时,也不禁黯然神伤:“美国海军自创建以来,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迎来悲惨的一天。” 日本方面一片欢腾。由于参战飞行员死伤太多,他们只能根据推算来总结战果,美军明明只沉了一艘航母,战报上却说至少打沉了三艘。 能击沉三艘美军航母,足以报中途岛的一箭之仇,包括草鹿在内的幕僚们个个满面春风,喜形于色。山本也非常高兴,大半夜的都睡不着觉,一个人趁着月色在“大和”号的甲板上来回踱步。 东京举行了盛大的庆祝游行,人们通过市中心拥向皇宫大门。裕仁天皇特意给山本发来敕令,表彰联合舰队的“勇敢战斗”,在把敕令交给军令部总长永野时,裕仁又提到了瓜岛:“日美两军正在瓜岛激战,对帝国海军来说,瓜岛是一个重要基地,希望我军能尽快夺回该岛。” 第十四章 天黑请闭眼 对圣克鲁斯海战的结果,美国军方的态度并不如想像中那么沮丧。尼米兹就希望哈尔西能打出去,不然费尽周折换将干吗?更何况,在尼米兹看来,这一战也并没有败,只是打了个平手。 他这么说有着充分依据。联合舰队在此战中损失了100架飞机,特别是村田、关卫等一批王牌飞行员的战死,令南云一航战的战斗力丧失殆尽,角田二航战也为之伤筋动骨。 当角田拼凑攻击“大黄蜂”号的第三攻击队时,他已不得不起用年轻新手充当飞行指挥官。战后在奥宫保管的飞行员名册中,竟有70%的飞行员姓名被红笔划掉了。 金凯德尽管也损失了74架飞机,可是老美制造飞机和培训飞行员的速度效率,日本人哪赶得上。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太平洋舰队只会越来越强,联合舰队只会越来越弱。1942年10月27日,山本将出战的各舰队全部撤回克鲁特泊地,一方面是接受补给,另一方面,他实在也损失不起有经验的飞行员了。 联合舰队的回撤,自然有利于在瓜岛坚持作战的美军陆战队。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在《战斗日志》中总结道:“瓜岛总的形势并非不利。” 哈尔西抓住机会,尽其所能向瓜岛赶运各种增援力量。 ★老虎钳 10月27日上午,经过连续空袭和空战,“仙人掌航空队”的战机数量减少到只有29架的最低限度,但这不要紧,哈尔西已经掌握了索罗门群岛以东的制空权,血不够,补就是。 尼米兹说过,必要时可以调用盟军,哈尔西从澳大利亚调来了轰炸机,加上从夏威夷运进的轰炸机和战斗机,保证了“仙人掌航空队”在最短时间内满血復活。新的轰炸机不仅装有炸弹和鱼雷,还能进行远距离巡逻侦察,提前发出日军来犯的警报。 所有运输手段都被动员起来,用于装运汽油、弹药和食品。10月30日,范德格里夫特获得了m-2“远程汤姆”式155毫米榴弹炮,这种火炮无论在射程还是射击效果上,都超过日本人的“皮特斯手枪”。 赤的是金,白的是银,圆的是珠,光的是宝,那个阔绰啊,不过岛上美军并没有一点儿轻松的感觉。哈尔西不停地运来武器,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了,虽然陆战队员们已经疲倦到要死,却还是不可能得到休息的机会,非但如此,还必须再度出击。 11月1日,范德格里夫特从陆战一团、五团、七团中抽调兵力,对马塔尼考河西岸的日军发起新的攻势。这些陆战队几乎每个营都和日本人交过手,驻守西岸的又是早已被打垮的日军残余,打起来摧枯拉朽,毫无障碍。 两名陆战队员正在m2a4轻型坦克前担任警戒。陆战队非常重视培养士兵对部队的感情,这种巧妙培养起来的感情,有效增强了士兵的勇敢和献身精神,也为陆战队赢来了“硬骨头”的声誉 几天后,当美军消灭日军在瓜岛西面建立的一个滩头阵地时,他们得知,日军又在东面滩头登陆,从而对瓜岛周界形成了一个新的威胁。 范德格里夫特暂时停止追击,他下令就地掘壕固守,同时派汉尼根中校率领陆战七团二营向东进发,看那边情况究竟怎样。 第174页 11月3日晚,汉尼根营到达东面滩头附近。当晚大雨倾盆,夜黑得可怕,但他们还是能够辨认得出停泊在海边的日舰,甚至能听清楚卸载物资的声音,只是无法估计日军的确切数目。 拂晓,一支日军的小型巡逻队发现了美军,开始向汉尼根营发动进攻。晚上不知道对方有多少,当日军拥上来的时候,汉尼根才发现,日军数量之大远远超过了预料。 汉尼根营的身后是一条很深的河,万一被迂迴切断,就只有被钉在滩头挨打的份儿了。由于无线电发生故障,无法向范德格里夫特汇报,汉尼根果断下令撤退,一直撤到马林比乌河为止。 汉尼根的决定被证明是正确的。11月5日晚,日军也追到了马林比乌河对岸,但此时汉尼根已与师部取得联繫。 得知登陆日军不少,范德格里夫特立刻想到要一不做二不休,将新的登陆地点剷除干净,以杜绝日军继续大规模登陆的可能。为此,他亮出了“老虎钳”,除增援的“普勒营”等三个步兵营外,还抽调了炮兵营、战车连、特种兵器连等近期增援来的各色部队。 几天之内,登陆日军的防线便被老虎钳夹得粉碎,从包围圈钻出的日本兵逃入丛林,本已卸到滩头的物资也被美军全部销毁。 陆战队从陆上赶,海空部队就从海上攻。11月7日,“仙人掌航空队”轰炸了停泊在“狭道”上的“东京快车”,紧接着,图拉吉的鱼雷快艇也冒出来,对运送军队的日舰展开袭击。 有一段时间,“东京快车”白天都有,这么一打,它又被迫退回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原形,只能增开晚上的班次了。 瓜岛战役进入了关键时刻,11月8日,哈尔西亲自登上瓜岛进行视察。在岛上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一名记者问:“你认为日军还能支撑多少时间?” 哈尔西意气风发:“这个问题不难回答,等我们把岛上的日本人全部消灭,他们也就支撑不住了。” 记者来了个打破砂锅问到底:“您能不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覆?” 哈尔西看了记者一眼,说:“那么,你认为他们还能支撑多久呢?” 哈尔西没有给出消灭日军的具体时间,事实上,这个时间谁也给不出,但是他提出了打赢这场战争的方案,那就是:“杀死日本佬!杀死日本佬!不断地杀死日本佬!” 这个几乎可以与麦克阿瑟媲美的热血经典口号,立即登上了报刊的头条。 哈尔西没有忘记视察野战医院,慰问受伤的士兵们,他的到来不仅给予前线将士以勇气,还传递了一种必胜信念,看到他,大家心里都觉得踏实了很多。 一名记者这样写道:“强将手下无弱兵,由‘蛮牛中将’统帅南太平洋战区,我们不打胜仗才是怪事呢!” 与哈尔西的信心十足不同,驻于瓜岛的第17军司令部则是一片颓丧之气。辻政信的直接上司、参谋本部作战课长服部卓四郎大佐登上瓜岛进行视察,他看到以往高调到不行的辻政信蔫了——当两人握手时,服部的手还是白白嫩嫩的,显示着科室人员的养尊处优,而辻政信的手却像乌鸦的爪子一样又黑又糙。显然,瓜岛战事特别是五天的丛林撤退,已经在这位仁兄的身上打上了难以磨灭的烙印。 服部与辻政信的私人关系极好,他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辻政信虽然形容憔悴,但还算健康,第17军的幕僚已经有一半患了疟疾,无法自由活动。军司令官百武见到服部后,嘴里口口声声“要干”,可是连服部都看得出,百武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无多少把握和信心,而且服部后来还知道,百武一直蹲在司令部不出去,对第一线的实情缺乏了解。 第一线究竟怎样,服部去深入视察了,他感受最深的是粮食不足,军粮很难运上岛,即便运上来,也送不到第一线的最前方。飢饿的士兵们整天躲在丛林里,晒不到太阳,患有痢疾、疟疾、营养失调症的不计其数。那些后续登陆的日军在被击溃后,也纷纷逃入丛林,他们满以为找到了可靠的藏身之处,能够躲避美机致命的空袭,殊不知,丛林生活比外面不知要痛苦多少倍。 说“东京快车”增援不力,运输舰队对此叫苦连天:自从圣克鲁斯海战后,海军舰队和飞机一次也没来支援,制海权、制空权都在美军手中,“狭道”要那么好过,你来试试? 那一刻,服部想到了放弃。 ★无底洞 日本陆军本来对瓜岛并不特别上心,他们三度派兵,不过是要在这座遥远的弹丸小岛上狠狠教训一顿美国人,让美国人认清谁是“天之骄子”,谁是永远也无法击败的“神话超人”,如此足矣。 现实当然是完全反了过来,日军被不断地扇耳光,而为了挣回面子,参谋本部又不得不把手边能够拉来的一切力量全都投放进来。在某种程度上,瓜岛之战已经演化成了一场狂赌,有人甚至把瓜岛比喻成了一座无底洞。 试想一下,如果能把投入无底洞的资源用到别的地方去和美军作战,完全有可能获得更大收益,这是服部曾经有过的念头。可是,他很快又被另外一个题目给难倒了:放弃瓜岛容易,如何处理在瓜岛的官兵和伤亡者?在无法占领和控制瓜岛机场的前提下,原有人员的撤退遣送不是比夺回瓜岛还要难吗? 第175页 服部纠结的内心,最后还是被他的老朋友给抚平了。辻政信是鸭子煮锅里——身子烂了嘴还硬,他对服部说,吃紧就是机会,现在美国人确信必胜,正是予以一举歼灭的良机。 辻政信还说,应该放弃瓜岛的不是日本人而是美国人。关键是看谁更狠,如果日军的反击能够使美军放弃瓜岛,那么美军就会丧失斗志,从此仗就好打了。 服部向来被称为是“停在辻的电线桿上的蝉”,辻政信的话让他心花怒放,遂带着这一结论回到东京。 对服部继续争夺瓜岛的主张,他自己的作战课就有不同意见。战力班班长高山中佐说,从瓜岛到拉包尔,距离有1000千米,日军在瓜岛作战,犹如是用晒竿敲打星星,太不现实了,还不如在拉包尔周围建立防御线,这样至少可以在航空队够得着的地方,与美军展开决战。 服部除了重申撤兵比夺岛还难的观点外,就是拿起辻政信给他的盾牌:“我们吃苦的时候,敌人也在吃苦,谁能受得了苦,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高山不过是少数派,在日军大本营内,相当多的人都认为从瓜岛撤退是错误的:“因为养成了撤退的毛病,后来一作战就胆怯,没有斗争到底的气魄。” 这么说的除了陆军,还有海军。海军大约是从中途岛战役里得出的结论,比如,南云在他们的印象中就是被中途岛给打折了嵴梁骨,越来越怯懦了。 在日军海陆军中,要是哪位将领跟“怯懦”沾了边儿,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圣克鲁斯海战结束后一星期,南云就被山本解除了职务,仗都打赢了还要丢乌纱帽,就不能说跟南云在海战中的“怯懦表现”没关系了。 大家都唱高调,嚷嚷着不惜玉碎也要杀入敌阵,这使服部的主张很顺利地得以通过。 研究如何进一步增援瓜岛成为大本营的主题。从11月2日至10日,共有驱逐舰队65艘次和巡洋舰2艘次,将第38师团运去瓜岛进行增援。然而“东京快车”哩哩啦啦,每次送来的兵员极其有限,又缺乏重型装备,以致上了岸就被美军给打掉,东西两个滩头阵地也先后失陷。 瓜岛沙滩上被美军击毁的日军运输舰。这艘运输舰大老远跑来,但只是华丽丽地打了回酱油。 难道第二师团不能去接应或牵制一下吗?根本不可能,服部在考察后估计,第二师团的战斗力已下降到不足四分之一,一众疾病缠身的官兵别说发动牵制性攻势了,就连他们手中的阵地都难以保持。 派几十只蚂蚁,不如遣一头大象。大本营经研究决定,在11月10日前后,组织一支较大的增援编队,将第38师团约1.45万人及所需的重型装备一次性送上瓜岛。 身处瓜岛的百武又开始一次次向克鲁特发电,请求海军提供护航。山本深知这种护航任务的危险性,贪多嚼不烂,如果可以,还是晚上小规模的“老鼠运输”更能让人睡得着觉,那样就算给美军逮到,损失也不致太大。 可是山本特有的那种赌徒本性,又让他有了另外一种侥倖的可能。上次栗田、三川炮击亨德森机场的成果至今歷歷在目,这次不如卖个面子给百武,趁此机会还可以再展示一下战列舰舰炮的威力。 自从圣克鲁斯海战获胜,联合舰队还没有再组队出击过,热灶烧一把,冷灶也要烧上一把才好。山本于是破天荒地决定用运输舰队的办法来载装陆军,同时派出护航和炮击舰队。 “东京快车”加量加价,与美军的大举增兵差不多在同一时段,哈尔西也制定了一次性大规模增援计划。特纳将运输舰队分成a、b两组,这两组在驶近瓜岛时都被日军发现了,不过在海岸高射炮和“仙人掌航空队”的全力拦截下,基本上有惊无险。 11月12日,傍晚时分,得知一支日军舰队即将来袭,特纳决定在天黑前自率运输舰队离开瓜岛,以免遭到对方袭击。为防止日军进一步炮击机场,他从护航舰队中抽出五艘巡洋舰和八艘驱逐舰,由卡拉汉少将率领,重返“铁底湾”。 特纳得到的情报很准确,山本用来炮击机场的那支舰队正向瓜岛逼近。 ★挺身攻击队 炮击舰队是阿部弘毅中将的第11战队,这是一个高速战列舰战队,共有两艘战列舰,分别是“比睿”号和“雾岛”号。在研究作战计划时,已晋升为中将的角田认为两艘太少,他的依据是,过去栗田舰队等在夜间实施炮击,炸完了,跑道又让美国人给修好了,这次如果仍然局限于当时的出战规模,恐怕还是难以取得实效。 角田说,应该“解放思想”,打破海战陈规,把联合舰队的战列舰全都派到瓜岛去实施炮击,那样的话,或许可以“置之死地而后生”。按照他的设想,包括山本的“大和”号都不应该再在泊地继续“开饭店”。 角田的建议是不错,但还是被山本的幕僚们一点儿折扣不打地退了回来。 角田因此面带怒容,作为参谋的奥宫也十分不解。如果说“大和”号因为过于尊贵和代表海军传统,可以暂且不论的话,为什么像“陆奥”号和“长门”号等其他战列舰也不出动呢? 角田的主管参谋小声地给出了答案:“实际上燃料不足呀……” 第176页 老问题加上新困难,遂令角田无言以对,尽管战列舰未有增加,但联合舰队上下还是对阿部舰队寄予厚望。他们特地将其命名为“挺身攻击队”,有“挺身”接近瓜岛海岸线,向亨德森机场冒险实施炮击之意。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到二战末期,日本人以慰安妇来维持极为低落的士气时,竟然也把慰安妇队伍称为“妇女挺身队”。 不管怎么说,这个名字乍听起来还是挺威武的,只是它与阿部及其幕僚们临战前的精神状态并不匹配。奥宫跟随角田参加了战前讨论会,他感到阿部的首席参谋铃木正金中佐神态有些反常,看上去心情不佳,仅寥寥数语,其消极情绪毕现——话里话外,不是思考怎样上阵厮杀,而是为自己将不久于人世而忧虑。 奥宫的预感越来越不好,他为即将到来的战役的前景捏着一把汗,因为会上不只铃木一个人这样,其余与会者也大抵如是,似乎没有一个人认为“挺身攻击队”能够成功。 阿部很明显受到了这种情绪的感染,一路上都很紧张,天边偶尔出现一两架美军巡逻机,都能把他给吓得跳起来。 当接近瓜岛时,天气逐渐恶化,暴雨伴随着雷鸣扑面而来。阿部舰队胆战心惊地前进,当开到位于萨沃岛西北的预定转向点时,倾盆大雨已经笼罩了整个舰队,瞭望哨无法看清萨沃岛。 阿部舰队没有雷达,黑夜中只能依靠目测来判定距离,换句话说,搞清楚萨沃岛的位置,就为了测定舰队与瓜岛的大致距离。 找不到萨沃岛在哪里,阿部傻了眼,他赶紧发电报给陆基航空队,要求出动巡逻机,以投放照明弹,指示范围。但航空队的回覆是,瓜岛天气同样不好,何时恢復难以预料,晚上可能不会派出巡逻机了。 如果阿部是个像角田那样的愣头青,即便在无测定目标,只能慢速行进的情况下,仍然心无旁骛地继续往瓜岛开,那么舰队在40分钟后就能进入铁底湾,一旦近在咫尺,管它看得清楚看不清楚,打上几炮总能有些战果,回去也能交帐了。偏偏阿部听到航空队都不敢动,他就怕了起来,于是下令全队做u形掉头,准备以天气恶劣为由返航。 因为过于惊慌,阿部虽然下令掉头,却忘记了通知统一掉头的时间,结果舰队一片混乱,跑丢了鞋的,风吹了帽的,找不着北的,不一而足。 闹哄哄地搅了十分钟,一直笼罩着海域的雨云突然退去,雾气也逐渐稀薄,“比睿”号上的瞭望哨一下子就看到了萨沃岛,接着,航空队派出了巡逻机,“瓜岛方面天气良好”。 阿部尴尬不已,只好红着脸下令舰队再做u形掉头,重新向瓜岛驶去。 这时,“挺身攻击队”的队形已经是乱七八糟,本应在前面警戒的“朝云”号等主力驱逐舰和“雾岛”号都被抛在了后面,旗舰“比睿”号则被一艘轻巡洋舰带领着,一路突前。 阿部对自己舰队的混乱状况毫不知情,他以为护卫驱逐舰仍在队伍前面,随时会在美舰出现时发出警报,因此还特地向“朝云”号传话:“我现在进入阵地,你舰在前先行。” 事实上,“朝云”号落后“比睿”号好几海里呢!舰长看到阿部发来的不知所云的电报,也只有哭笑不得这一种表情可以做了。 当瓜岛的锥形身影出现在舰队前方时,离预定炮击时间已经迟了40分钟。除了岛上依稀可见的群山外,阿部舰队还看到了岸上点起的两处篝火,这是岸上的日本陆军所点,专为炮击指示位置。陆军的地面观察员同时来电,称他们未发现附近有美舰出没。 阿部下令掉转航向,进入射击阵地,两艘战列舰的所有主要炮台上都在填装薄壳高爆炮弹。 ★杀舰游戏 卡拉汉的全名是丹尼尔·卡拉汉,因为有着一头白髮,且相貌和善,众人都称他为“丹大叔”。他的队伍中还有一名宿将——指挥萨沃岛海战的斯考特,两人从军衔到职位都差不多,但卡拉汉的资歷要比斯考特深,所以重返铁底湾的舰队便以卡拉汉为主,斯考特为副。 卡拉汉在接过返回铁底湾的任务时非常急促,他已经没有时间再制订一个完备的战斗方案,只能仿效斯考特在萨沃岛海战中的战法,採取单纵队队形,以巡洋舰居中,前、后各配置若干艘驱逐舰。 萨沃岛海战时,斯考特曾出现过一个问题,他的旗舰雷达性能较差,没能第一个发现日军。这回同样的毛病还是存在,无论是卡拉汉的旗舰,还是斯考特的座舰,都未装备新型的sg型对海搜索雷达。 装备sg雷达的雷达是轻巡洋舰“海伦娜”号。晚上11点25分,“海伦娜”号向卡拉汉报告:“发现目标!” 在队形位置上,“海伦娜”号尚处在斯考特的旗舰“旧金山”号重巡洋舰之后,卡拉汉有点儿不敢相信:怎么我还没看到目标,你倒先看到了?他在无线电话里再三要求予以确认。由于无线电话频道单一,各舰都听到了,都认为这是卡拉汉分配给自己的活儿,于是它们便根据各自了解到的信息进行报告,结果造成严重干扰。 卡拉汉足足浪费了15分钟。在这15分钟里,他既没有下令抢先开火,也未派出驱逐舰实施鱼雷攻击。 第177页 确认目标系日舰后,卡拉汉下令编队全体右转。显然,这是要仿照斯考特在萨沃岛海战中的做法,抢先占领“t”字横头阵位。 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编队前列的驱逐舰“库欣”号在即将转向时,黑暗中突然窜出两艘日舰,为避免相撞,“库欣”号自行左转,后面的军舰不明究竟,也跟着左转。 跟在后面的卡拉汉一看不对劲儿,急忙问:“你们干什么?” “库欣”号舰长回答:“避开自己的军舰。”卡拉汉还想继续询问,通信网陷入了混乱,一时无法再进行控制。 集体左转之后的美军舰队与日舰混在了一起。卡拉汉没有办法,只好冒险率舰冲击前进,试图从钢铁长廊中穿插而过。 此时,日机已经向亨德森机场投下了照明弹,日舰排成三列,正打算开炮,突然,瞭望哨发现了美军舰队。 偷钱的遇上了巡更的,阿部大惊失色,他想不到天黑后还会撞见美军舰队,他以为美军舰队日落后一定会撤出铁底湾,原先要说怕,也主要是怕图拉吉的鱼雷快艇部队。当得知一支美军舰队早在铁底湾严阵以待,而他的驱逐舰因不在警戒位置上而无法预警时,阿部不由得双手冰冷。 天黑请闭眼,从现在起,一场杀舰游戏将从天而降。假如“比睿”号、“雾岛”号主炮炮膛里装的是穿甲弹,阿部毫无疑问会成为游戏的主动方,他可以杀到美军舰队片甲不留,但很可惜,此时战列舰的主炮炮膛里、甲板上,全是轰击阵地用的高爆弹。 先不说要给主炮换弹,就是甲板上堆着的那些高爆弹,也对自身有着致命的危险,只要美军落下一发炸弹,就可以带动这些高爆弹一起爆炸,瞬间将整艘舰船一毁了之。 日军战列舰上顿时一片忙乱,舰上的所有人员都被紧急动员起来,有卸高爆弹的,有装穿甲弹的,有将甲板上的高爆弹往库房里搬的。 当天夜里没有月光,海面像墨染的一样漆黑,几乎无法分辨敌我,于是在换弹的同时,阿部又下令“比睿”号打开探照灯,灯光正照在美军轻型巡洋舰“亚特兰大”号上。 “亚特兰大”号是斯考特的座舰,斯考特一看不好,不等卡拉汉统一传下命令,就下令朝探照灯射击:“开火!反照射!” “亚特兰大”号。装备16门五英寸主炮,但在沉没前能够供它发挥的余地并不太多 “比睿”号被迫关闭探照灯。“亚特兰大”号的率先开火,使它成为众矢之的,遭到日舰的集中攻击。先是一枚鱼雷击中舰体,毁坏了“亚特兰大”号的主机,使得这艘巡洋舰只能原地打转。随即,日军驱逐舰的排炮击中并当场炸飞了“亚特兰大”号的舰桥,上面的军官除一人外,全部阵亡,斯考特亦在其中。 “亚特兰大”号开始缓缓下沉,它成为这场杀舰游戏的第一个牺牲品。 ★酒吧斗殴 斯考特阵亡之际,正是双方军舰混杂一处之时。美军舰队被日舰夹在中间,一边是战列舰,另一边是巡洋舰和驱逐舰。 卡拉汉发出命令:“奇数舰向右侧射击,偶数舰向左侧射击。”在黑暗中混战,这是一个办法,但是因为舰炮口径参差不齐,致使两侧的火力极不均衡,就跟跷跷板一样,一边高一边低,还有的军舰在它那一侧根本就找不到目标,这使得各舰无法做到集中射击。 日舰趁势反击,舰队与舰队的交战变成了舰与舰之间的单打独斗,各舰在狭窄的海峡里迴旋追逐,贴身肉搏,倾尽全力朝对方开炮射击或施放鱼雷,混乱中,还不时出现向己方舰只开火的乌龙情景。按照一位美军军官的描述,与其说这是海战,不如说是在熄了灯的酒吧里发生的一场斗殴更合适。 仅仅几分钟,黑夜仿佛已经变成了白昼,原本漆黑的海面上,穿梭着一串串耀眼的黄色、红色光芒,那是连续炮击形成的烈焰,再往下看,令人心悸的鱼雷也正穿过翻腾的波浪,在军舰中间钻来钻去。这场遭遇战的混乱及勐烈程度,在海战史上前所未有,实属罕见。 美军驱逐舰“库欣”号与右侧的一艘日军驱逐舰对攻,舰体中部被炮弹命中,航速降低。就在它缓慢航行时,一抬头,正好看到左侧的“比睿”号驶来,于是向对方连发六枚鱼雷。 六枚鱼雷,一枚也没打中。没二话,继续拿鱼雷砸它!就在“库欣”号上前欲再行攻击时,“比睿”号再次打开探照灯罩住了“库欣”号。 黑夜中,谁若被强光罩住,就犹如被判死刑。顷刻之间,炮火铺天盖地而来,不到一刻钟,“库欣”号就中了十发穿甲弹,其中一发炮弹直接击中弹药舱,令“库欣”号爆炸而直接沉没。 紧跟在“库欣”号后面的是美军驱逐舰“拉菲”号。“拉菲”号没有被同伴的惨死吓倒,反正有命就活,没命就死,它迅速上前,抵近“比睿”号便发射鱼雷,因为速度过快,两舰几乎撞在一起。 “拉菲”号向“比睿”号连射四枚鱼雷,但这四枚没有打开保险装置的鱼雷全都没能爆炸,并且都被大战列舰坚固的船舷给弹了回来。“拉菲”号索性直接用火炮和机枪扫射舰桥,阿部和舰长都因此受了伤,首席参谋铃木正金中佐避让不及,当场阵亡——铃木的第六感确实了得,预计要完蛋,果然就完蛋了。 第178页 在过近的距离下,“比睿”号的主炮受到俯角限制,无法还击。不过“拉菲”号的勇勐仍遭到了报復,多达三艘日军驱逐舰对它展开围殴,战列舰“雾岛”号也加入其中。“拉菲”号双拳难抵四手,爆炸后沉入海底。 混战仍在继续,这时,美舰忽然听到卡拉汉的命令:“停止开火!” 正打到眼红的舰长们莫名其妙:“什么蠢命令,停火?” 卡拉汉知道各舰会错了意,连忙补充:“见鬼,我要你们停止向自己的军舰开火!” 原来,有美舰误击了早已中弹多处,且正在下沉的“亚特兰大”号。 卡拉汉随即喊道:“我们要抓大的,首先找大傢伙打,那准不是我们的!” 众舰一下子就被点醒了,美舰队列中的最后一艘驱逐舰“奥巴朗”号立即转向,朝不远处的“比睿”号连连发射炮弹和鱼雷,其中一枚未爆炸的鱼雷还戳坏了“比睿”号的右舵。 “比睿”号的上层舱室开始起火燃烧,羞恼之下,它把一股邪火全都发在了卡拉汉的旗舰“旧金山”号上。 卡拉汉(左)、斯考特(右)。两位海军少将在战斗中均随船沉没,尸骨无存,为表彰他们“非凡的英雄气概和突出的勇敢精神”,两人被追授美国国会荣誉勋章 “旧金山”号是重巡洋舰,“比睿”号是战列舰,在火力及防护能力上不成正比,在“比睿”号的连番炮击下,不断有人被爆炸的气浪从“旧金山”号的舰桥上掀出,他们的手足在空中舞动,犹如风中之残叶,又像是被抛弃的破布娃娃。 正在舰桥指挥作战的卡拉汉及其幕僚全部被炸死,舰长被炸伤,战况之惨烈血腥,令背后“海伦娜”号上的军官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心悸。 除“比睿”号外,“雾岛”号也用大口径火炮对“旧金山”号进行射击,成排的炮弹落在甲板、舰桥、瞭望台上。经过弹雨的反覆洗刷,“旧金山”号的主炮全部被打哑,其他部位也受创严重,但是代理舰长坚持不肯撤退。 以“旧金山”号的伤势,早就应该撤了,问题是“旧金山”号乃是旗舰,它一撤,其他舰也会跟着撤,在卡拉汉、斯考特两名最高指挥官都已经阵亡的情况下,美军舰队在这次海战中将註定以惨败告终。 大家不甘心,他们要继续斗下去。 ★星球爆炸 陆战大兵莱基半夜里被惊醒了,他听到有人在嘶哑着喉咙喊:“哇,是海战,我们能够看得到!快来啊,你们这些浑球,快来这里看啊!” 莱基和战友们屏住唿吸,趴在山坡上像球赛观众一样观看了这场海上血战。他们看到一会儿红得可怕的照明弹腾空而起,一会儿橘黄色的曳光弹划出弧线,在黑夜中,海面的各种光点越来越多,波及的面积也越来越大,直至照亮整座岛屿。 伴随着一声地动山摇的咆哮,一艘大型战舰发生了爆炸。这艘战舰是美军的还是日军的,是巡洋舰、驱逐舰还是战列舰,谁也不清楚,但恐惧还是本能地涌上了观看者的心头,莱基甚至说他想到了星球爆炸和火山爆发。 随着不断的爆炸,海上杀舰游戏也愈演愈烈,任何一艘军舰都有杀和被杀的可能,只有那些行动更为敏捷、出手更为果断的高手才能活到最后。美舰“海伦娜”号就是这样的高手,凭藉新型雷达,它犹如装了一副夜视镜,敌舰看不到的,它看得到,它看得到的,敌舰未必看得到。 虽然只是轻巡洋舰,但“海伦娜”号却能轻松自如地打击对手。它先是打灭了日军驱逐舰“晓”号的探照灯,为“晓”号的最后沉没立下大功,接着又冲到“比睿”号附近,对这艘大型战列舰进行射击。 战斗进行约20分钟后,“比睿”号已威风扫地,舰桥上一片火海,连巨大的桅楼也变成了一根火柱。它引以为傲的大炮再不能自由操作了,而战舰一旦不能使用大炮,就不过是妨碍其他舰只运动和作战的一堆废铁。 绕过“废铁”,其他自认为更能打的高手们又纷纷突入第一线。日军驱逐舰“天津风”号杀进美军编队中间,在一片混乱的黑暗中,它发现一艘军舰正向自己冲来,这艘军舰不断向外喷吐着火焰和浓烟,看样子已失去了控制,状若疯狂。 “天津风”号连忙进行机动迴避。起初,舰长原为一中佐看不清来舰的上层轮廓,还以为是一艘己方驱逐舰,他一个劲儿地纳闷:这小子都被打得这么惨了,怎么还敢冲到火力区中央来? 定神之后,原为一才勐然醒悟,这是一艘美国巡洋舰。 不错,来者正是伤痕累累的“旧金山”号。原为一之所以会发生误判,某种程度上也正是因为他有着与很多日本军官一样的成见,认为对手是“贪生怕死的美帝少爷兵”,负了伤尤其是重伤后一定会狼狈逃窜。可人家其实不是这样,美国人坚持到底的勇气和韧性还在他们之上。 弄清真相后,原为一急忙用尽平生力气大吼:“开火!” “天津风”号连射四枚鱼雷,但这四枚鱼雷与“拉菲”号向“比睿”号连射时的结果相仿,由于事先没有解除保险装置,所以无一爆炸。 第179页 正当“天津风”号的炮手继续填装鱼雷时,“海伦娜”号犹如鬼魅一般出现在“天津风”号的视野中。在听到一名军官叫喊后,位于舰桥指挥位置的原为一才注意到“海伦娜”号,顿时他全身的血液都几乎凝固了。 有雷达和没雷达,有新型雷达和没有新型雷达,这就是区别。原为一当时的反应也并非夸张,想想看,别人把手枪顶在你的脑门并即将扣动扳机,你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动作,怎么可能不四肢僵硬? “海伦娜”号扣动了扳机,两发炮弹全都命中“天津风”号,其中一发几乎把原为一掀出舰桥。 阿部着实被这些可怕景象给惊着了,他不仅自己已经受伤,他所在的“比睿”号也受了伤,而且不是一般的伤,这艘战列舰一共中弹85发,基本失去作战和通信能力——尽管美舰多为小口径炮弹,尽管战列舰装有厚钢板,但如此多的炮弹堆积上来,谁又能受得了? 经过持续24分钟的角斗,阿部匆忙下达撤退令,并放弃了炮击计划。阿部一撤,负责运输的田中舰队也只能跟着回撤,等于原定的登陆和卸货计划也一併夭折。 撤退不是没道理,日舰的大部分鱼雷都用完了,阿部不知道对方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再打下去心里一点儿底都没有,再加上他还顾虑着图拉吉岛的鱼雷快艇部队会赶来参战,顾虑即将来临的白天会招致美机空袭…… 日舰一撤,美舰也马上返航。他们阻止了日舰对机场的炮击,阻击了日军登陆,仅就这两点来说,就已经达到了目的。经过浴血苦战,美国海军将士用韧性为自己摘得了弥足珍贵的胜利果实。 此时的铁底湾已是一片火海,除了永沉海底的不幸者外,能够随各自舰队撤走的美日战舰已大多处于半瘫痪状态。不计受到重创的,美军共损失了四艘驱逐舰,其中轻巡洋舰“朱诺”号在撤离战场过程中被日军潜艇发射的鱼雷击中,舰体碎片沖天而起,“勐如一座爆发的火山”,全舰近700名舰员殉职。 美国海军曾有规定,一家人不能被安排在同一艘军舰上服役,但这一规定并未得到严格执行。来自艾奥瓦州的沙利文五兄弟当时都在“朱诺”号上服役,五兄弟也都在殉职名单中。悲剧发生后,美国陆海军立刻将战场上兄弟已全部阵亡的士兵撤回,以避免类似事件发生。1943年,美国海军邀请五兄弟的母亲亲自命名,将一艘弗莱彻级驱逐舰取名为“沙利文兄弟”号,后来有一艘飞弹驱逐舰也叫了这个名字。两艘“沙利文兄弟”号的舰徽格言,就是五兄弟入伍时的誓言:“兄弟同心。” 沙利文五兄弟。珍珠港事件爆发时,老大(右一)和老二(正中)刚从海军退役半年,但五兄弟全都应徵入伍,并要求将他们分配在同一艘舰上,这艘舰就是“朱诺”号 在美国家喻户晓的沙利文五兄弟,只是美军水兵在海战中付出牺牲的代表,指挥层方面更是损失惨重,卡拉汉、斯考特及其大部分参谋幕僚都在海战中阵亡。不到半小时的战斗,就令两位饱经风霜的舰队指挥官战死沙场,这在以往的海战中也是非常罕见的。 第三次所罗门海战只是开了个头,但已有将近1000名美国海军人员殒命于铁底湾,连战斗报告已看到麻木的金格上将也不由惊唿,它是一次“空前剧烈的海战”。 日本海军方面也损失不小,除两艘驱逐舰沉没外,阿部的旗舰“比睿”号已失去自行返航的可能,山本下令“雾岛”号负责将“比睿”号拖回克鲁特泊地,但阿部认为天亮后岛上的美机一定会蜂拥而至,到时“雾岛”号不仅不能拖回“比睿”号,自己也将成为陪葬品,所以没有执行山本的命令。 阿部留下了“比睿”,等于宣布这艘残废的战列舰已被无情抛弃。 ★劫数难逃 半夜的海战结束,在岛上坐看风云的两国士兵意犹未尽,回到掩体时,美军陆战队员仍在心里默默念叨着,这场战斗到底谁胜谁负。莱基说,如果略去海战的重要性,他们简直就像棒球迷焦急地等待公布比赛分数一样。 当黎明到来,队员们听到了机场上众多飞机起飞的马达声,他们马上明白,美军赢了海战。瓜岛立刻成为一片欢乐的海洋,当飞机从陆战队员们身边飞过时,就连莱基这样最喜欢调皮捣蛋的“老兵油子”也流露出了真性情,他们欢唿雀跃,挥舞着胳膊,不知疲倦地向飞行员挥手致敬。 “仙人掌航空队”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出发了,战机飞了一整天,要做的只有一件事——不停顿地追杀日军舰队中的落伍者。 “比睿”号在劫难逃,军官们纷纷向舰长西田正雄大佐建议,既然阿部已经决定不予拯救,不如将战列舰冲到瓜岛岸边抢滩搁浅,那样军舰还可以作为炮台使用,船员也可以上岸参加陆战。 西田也是个犟头犟脑的货色,倚仗着旁边有几艘日舰保护,“比睿”号也还能跛着脚走上两步,他非说军舰还有救,死活不肯将他的宝贝拿去做炮台。 海战的实践证明,只要旁边护驾的不是航母,大白天的,谁都保不了谁。当“比睿”号漂到萨沃岛以北海面的时候,“仙人掌航空队”终于追了上来,战机一拨一拨地发动攻击,“比睿”号连中数弹。 第180页 西田横下一条心,他在炮塔顶上放了把椅子,坐在弹雨中发号施令,一副大义凛然,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阿部两次下令,让他将“比睿”号搁浅,都在他的苦求下撤销了命令。 到阿部第三次下达严令时,“比睿”号已成为标准的案板之肉,连金凯德的“企业”号航母也加入了小刀手阵营。 “企业”号航母受伤后,只是在努美阿的船坞里进行了简单修补,它的前升降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修好,要想彻底修好,最好把这艘大舰拖到珍珠港去。可是来不及了,哈尔西需要一艘航母去为瓜岛补给线护航,他毫不迟疑地向南太平洋舰队下达了全面战备令,并由金凯德重组“企业”号编队。 从努美阿出发时,由修理舰陪伴的“企业”号仍是满身伤疤,舰上的机械师、技师和海军工程兵也不停地在进行抢修。哈尔西就像在送别一个伤口还未痊癒的部将出征,他反覆叮嘱金凯德,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进入索罗门群岛以北海域,以免像圣克鲁斯海战时那样陷入敌舰的围攻。 “企业”号确实没有越出哈尔西划定的圈子,可是它的航载机用不着死守在家里,特别是在日舰撤退的时候。天一亮,“无畏”式轰炸机和“復仇者”式鱼雷机就成群结队地从航母甲板上飞出,协同“仙人掌航空队”,对“比睿”号展开乱刃砍杀。 “比睿”号战列舰。日本在昭和初期最为有名的一艘军舰,其名字来源于日本佛教圣山比睿山,加上从建造到试航都十分顺利,因此被选为天皇的御用舰。在昭和时代的几次阅舰式中,它都是专供天皇乘坐的观阅舰 不撤实在不行了,在阿部的强令下,当天晚上,“比睿”号的船员全部撤离,欲与战舰共存亡的西田也被强行架走。 “比睿”号完了,山本痛心之余,还想再废物利用一把,即通过“比睿”号来吸引美机注意力,以掩护其他舰船的撤退。可是阿部这废物点心不明圣意,他急匆匆地下令将正在燃烧的“比睿”号送进了铁底湾的海底。这是二战中日军损失的第一艘战列舰,也是1898年美西战争以来美国海军击沉的第一艘战列舰。 阿部其实没做错什么,其他撤退舰船也未受到太大损失,可山本还是恼火不已。当阿部舰队返回肖特兰基地后,山本在电话中狠狠地将阿部大骂了一通。 山本已经输不起了,他不再是从前那个自信到可以偶尔夸对手两句的山本了,他现在是心头一股无名火,碰到一点就生烟。盛怒之下,山本以未按原计划炮击机场为由,撤掉了阿部的职务。四个月后,阿部从海军退伍,转为预备役。 要论在战争中的表现,“比睿”号舰长西田可比阿部漂亮多了,起码人家看上去更像一个正经武士,这要在过去,不仅不会受罚,没准儿还能得到山本的夸奖哩。可惜就是时候撞得不对,触上了霉头,山本一般无二地将他送上军事调查法庭,之后西田也像阿部一样,被转入了预备役。 炮击瓜岛机场自此成为山本的一块心病。酒病酒药医,早在阿部仓皇回撤之际,山本就已派三川组织舰队,前往瓜岛完成阿部没有完成的使命。 “企业”号编队不适合夜战,哈尔西立即调遣第64特混编队赶赴瓜岛,以阻截三川舰队,但第64特混舰队尚在350海里以外,在该舰队加速赶往瓜岛海域的过程中,三川舰队已提前进入了铁底湾。 ★中了头彩 11月13日午夜,三川舰队的两艘重巡洋舰摆开阵势,向亨德森机场发射了898发炮弹,持续半个多小时的炮击几乎将机场整个犁了一遍。停在机场上的美机被毁18架,负伤32架。 每一次炮击机场,都会从心理上给岛上美军带来沉重打击。陆战队员们都有着切身体验,莱基说他即使翻遍词典,也找不到一个恶毒单词来对此进行咒骂,炮击完了,往往花半天时间都无法消除胸中的那份郁闷和压力。 在炮击机场的同时,负责运输第38师团的田中舰群也正浩浩荡荡前往瓜岛,瓜岛美军的处境又变得岌岌可危。获知这一消息后,从哈尔西到尼米兹,再到华盛顿的最高决策层,个个如坐针毡。美国海军部长诺克斯回忆:“太紧张了,只有在诺曼第登陆的前夜,华盛顿普遍感觉到的紧张情绪,才能够与这次相比。” 这个时候,他们其实还应该深感庆幸。以舰炮口径而言,重巡洋舰为203毫米,战列舰则达到356毫米,换句话说,如果那晚阿部舰队能够成功炮击,机场就真的全毁了! 累累弹坑给海军修建大队带来了麻烦,但“海上蜜蜂”们早已习以为常,经过拼命苦干,到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亨德森机场的跑道重新恢復使用。 听了一晚上的炮击,“仙人掌航空队”和“企业”号航母的飞行员们像陆战队员一样气炸了胸膛,他们摩拳擦掌,咬着牙要报昨晚的一箭之仇,联合舰队的厄运来了。 14日拂晓,从瓜岛飞出的美军侦察机发现了正在撤退但尚未撤出战斗范围的三川舰队。“仙人掌航空队”的20架战机唿啸而出,对三川舰队进行攻击。经过两小时的轰炸,日军重巡洋舰“衣笠”号被炸伤进水。 第181页 黎明时分,“企业”号的侦察机又找到了三川舰队,航母攻击队闻讯赶来,数分钟之内就将已经气息奄奄的“衣笠”号完全击沉。 当三川舰队失魂落魄地逃回肖特兰基地时,死鬼“衣笠”号的小伙伴们,无论是重巡洋舰、轻巡洋舰,还是驱逐舰,舰体无不是弹痕累累。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一大早就在亨德森机场上空起飞的“仙人掌航空队” 更肥的鸭子还在后面。依据田中舰群即将到来的情报,从亨德森机场起飞的另一架侦察机沿“狭道”进行严密搜索,终于发现了田中运输舰队。 大白天冲进“仙人掌航空队”的攻击半径,对运输舰队而言,无疑意味着毁灭,田中本不该自投罗网,但他错听了三川的报告。三川说,机场已经摧毁了,不用再害怕来自空中的袭击——敢情田中和三川之前都不知道“企业”号航母就在附近。 田中舰群被侦察机逮住,与三川舰队遭攻击几乎发生在同一时段,所以,就算三川能够在焦头烂额之际向田中通风报信,也一样不顶用。 当侦察机向航空队报告田中舰群的位置时,“仙人掌航空队”的飞行员欢唿雀跃,他们大声喊叫道:“中了头彩啦!” 上午11点,从瓜岛起飞的37架战机飞临田中舰群上空,田中舰群立刻拉响了防空警报。 田中舰群在护航措施上比较薄弱,只有有限的几艘驱逐舰在旁护卫,见美机袭来,驱逐舰一面做蛇形运动规避,一边以高射炮火使足力气往上勐烈射击,几架美军的俯冲轰炸机中弹失控,坠入海中。 美军第一次攻击未见成效,在侥倖心理的驱使下,田中并未撤退,于是在一个多小时后,他迎来了第二次攻击。 27架美机从碧蓝天空的尽头如潮涌来,只是轰炸机投弹的命中率像上一次一样低,忙来忙去,仅对一艘运输舰造成创伤,还是轻伤。 美机攻击的低效率,让田中产生了一种虚幻感。宁可卖了悔,休要悔了卖,他令人不可思议地选择了勐打勐冲,在水柱和爆炸声中,运输舰群继续沿着海峡向瓜岛高速突进。 下午1点45分,美机第三次杀将过来,20架b-28“掠夺者”式轰炸机布满海峡上空。 作为b-17“飞行堡垒”(又称“空中堡垒”)的后续产品,b-28已升级了至少三代,在美国陆军轰炸机中,属于承前启后的机种。它参加过中途岛战役,不过取得的战果并不是很大,这主要还在于当时有“零”式拦截。 田中舰群也有寥寥可数的几架“零”式,这些战斗机全都是远途而来,有的从索罗门群岛北部起飞,有的来自于北面海域的近藤舰队。“仙人掌航空队”的“野猫”式战斗机以逸待劳,一口气击落六架“零”式,使得田中舰群很快失去了战机防卫。 没有了“零”式的阻挠,“掠夺者”们就像这种机型曾在中途岛中所经歷过的那样,在亡命地穿过高射火力网后,用“鱼叉”一把叉住了运输舰群。 田中感受到的不是鱼叉,而是火红的烙铁。烙铁压进肚皮,灼伤了舰群中间最柔软的部分。美军一次性便炸沉两艘运输舰,运输舰载运的日本陆军士兵无处可逃,不一会儿海面便漂满了他们的尸体。 说到“飞行堡垒”,“飞行堡垒”就来了。从美军圣埃斯皮里图岛基地起飞的15架b-17,对田中舰群进行了第四次攻击。在“零”式胆寒的情况下,这些轰炸机同样是和尚没丈母什么都不怕,想怎么炸就怎么炸。 田中舰群一共承受了15吨炸弹,两艘运输舰遭到重创。 ★最后一张王牌 下午3点30分,“企业”号舰载机赶来助兴。 七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蛇一样地爬上高空,朝着运输舰减速滑翔,它们看上去好像是在往海里钻,但是投完炸弹后又能及时升到空中。 落在海上的炸弹激起沖天水柱,浪花飞溅,令人惊心,落在舰上的炸弹则腾起一股又一股浓烟和烈火,因此受创的运输舰“令人作呕地倾斜着”,仿佛预示着末日来临。 空袭的美机离开后,浓烟散去,田中急忙重新集合舰只,但是因为要抢救落水人员,时间都被白白浪费掉了,只能被动地从一轮被袭转向另一轮被袭。 两架“无畏”式从“企业”号上起飞,前往攻击日军舰队。舰载轰炸机不停歇的连续攻击,可以打得敌舰犹如兔子掩面,藏得住头藏不住尾 田中舰群遭受的苦难整整延续了一天,美军以亨德森机场为主要基地,穿梭般地补充弹药来回轰炸,日军运输舰一艘接一艘地沉没,水手和陆军士兵们纷纷从正在下沉的舰船上跳水逃生。可是,海上也并非安全的逃生之地,剧烈的爆炸和浓重的血腥味引来成群鲨鱼,落水的日军士兵为海上勐兽提供了午餐兼晚餐,美机同样毫不怜悯地对漂在海面的日本兵进行扫射。说起来,这还要怪日本人自己,因为是他们先破坏了战场道义和规则。别忘了,他们在得志时曾经如何疯狂射杀那些放下武器的盟军士兵。 这是让田中终生难忘的一幕:日军士兵烧黑的或残缺的尸体随着波浪载沉载浮,鲜血把附近的海水染成了红色,“峡道”内血水滔天。 第182页 第38师团还未登陆,便已死伤过半。田中的眼睛里仿佛要喷出火来,他的头脑完全被愤怒和无序占据,在根本无力抗衡的情况下,他仍督令舰群前进,“执意蛮干”的程度令旁人都觉得吃惊。 田中越这样,美机越高兴,炸得也就越欢。经过前后八轮轰击,田中的运输舰被炸沉六艘,炸瘫一艘,残余的运输舰也全都浓烟滚滚。 直到夜幕降临,大空袭才结束。田中这时已经有些冷静下来,他认为“这次行动的前景很不妙”,可是在报请山本后,联合舰队司令官表现得比他还要固执。 山本电令:当晚必须登陆。 接到山本的指示,田中留下七艘驱逐舰,让这些驱逐舰靠拢燃烧的运输舰,以救援落水的陆军士兵和水兵,他自己率领四艘驱逐舰,掩护着残余的四艘运输舰,以夜幕为掩护驶进了铁底湾。 山本并不是让田中孤身冒险,他已经拿出了手中最后一张王牌,派近藤舰队亲自率领夜战部队南下瓜岛,在为田中护航的同时,再次炮击亨德森机场。 近藤信竹中将是联合舰队中资格最老的高级指挥官,在职务上又是山本的副职,现在未做任何准备,就要指挥所属舰艇如此突前作战,充分说明了局势的紧迫。 这种心攥在手里的紧迫感,双方都能体会得到。预定增援瓜岛的第64特混舰队也正快马加鞭,疾驶而来。 “南达科他”号战列舰遭到日军97舰攻的攻击。“南达科他”是于1942年完工的新型战列舰,突出特点是防空能力强,日机对它形不成太大威胁 当天下午,一架日军侦察机发现了第64特混舰队,飞行员在报告中说有巡洋舰两艘、驱逐舰四艘。而近藤舰队有巡洋舰四艘、驱逐舰九艘,数量是其两倍以上,另外还包括原属阿部的“雾岛”号战列舰,这使近藤认为即便美军舰队突然出现,要予以击败也没有多大问题。 可是,实际上第64特混舰队并没有巡洋舰,代替巡洋舰的是更为厉害的战列舰,被日军飞行员误认为“巡洋舰”的分别是“南达科他”号和“华盛顿”号。 “南达科他”号在圣克鲁斯海战中露面并受了伤,有一个炮塔无法转动,不过战事紧急,哈尔西也只能像差遣“企业”号一样把它派出来。“华盛顿”号与“南达科他”号的经歷类似,也是新近刚从大西洋调入太平洋。 特混舰队的软实力一样不容小觑,指挥官威利斯·李少将后来被称为美国海军最杰出的炮击和雷达专家,“海军中最聪明的智囊之一”,有如此狠辣的对手上阵,真够近藤君喝上好几壶的了。 李本来要对付的是三川舰队,但当他到达瓜岛附近时,三川已经撤退,要追击的话距离又太远。这时有一艘美军潜艇发现了近藤舰队中的“雾岛”号,随即用明码电报通知了李。 结合空中侦察机的报告,李确定有一支包括战列舰在内的日军舰队正向瓜岛开去,他迅速做出决断,要像阵亡的卡拉汉、斯考特少将一样加入夜战,并给向来擅长夜战的日军以迎头痛击,一举打破夜间由日军舰队主宰瓜岛海域的局面。 ★先下米的先吃饭 11月14日,晚上9点,李舰队到达萨沃岛,他们没有发现日军战舰,只在水平线上看见仍在燃烧的运输舰。燃烧的运输舰下面还有沉没的运输舰,在驶经沉舰时,战列舰的磁性罗盘不停地来迴转动。 9点48分,舰队进入铁底湾,瞭望哨已经看到了瓜岛山头的暗影,可仍然不见日本舰队的踪影。 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李有些急了,他决定和瓜岛的美军电台先取得联繫。 李舰队仓促出航,事先没有规定好与瓜岛的无线电唿号,收到舰队电报后,瓜岛电台生怕中了日本人的计,因此回覆:“我们不认识你!” 李与范德格里夫特曾是英国海军学校的同学,上学时,大家给李取了个中国名字,叫“李察”。见联络发生障碍,他便主动报上自己的名字。 对西方人来说,中国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神秘和不可理解,取名“李察”在当时绝对是件既时髦又前卫的事,范德格里夫特哪会不记得。一说外面有个“李察”在招唿,他马上知道是自己人来了。 两边就此搭上了线,都很高兴,然而遗憾的是,范德格里夫特手里也不掌握日军舰队的最新情报。 李判断日军舰队应该还没有进入铁底湾,因此他率领舰队扩大了搜索范围,开始逆时针绕着萨沃岛周边转,等待日舰的到来。 绕行过程中,萨沃岛岸上的微风吹向船队,这种海风通常都带有浓烈的腐臭味,令人惊奇的是,当天海风里竟然没有臭味,反而瀰漫着一股金银花的馨香,船员们都认为这是一种吉兆。 吉兆是吉兆,只是仍然不见日军舰队的踪影。 日军能在夜战中屡屡占据上风,并非没有道理,至少在这个领域,他们有着丰富的经验和一些行之有效的战术。近藤舰队其实在天黑之后就已接近瓜岛海域,李之所以找不到,缘于近藤已将自己的舰队拆分成了近藤本队、桥本部队和木村部队,近藤本队负责炮击机场,桥本部队负责远距离警戒,木村部队负责近距离警戒。 第183页 经过这种大面积分散,西瓜变成芝麻,目标一下子缩小,李自然难以找到近藤。倒是近藤舰队已经发现了他,发现者是桥本部队的轻巡洋舰“川内”号。 “川内”号就像那架侦察机一样,错把战列舰报成了巡洋舰。桥本部队指挥官桥本信太郎少将闻听对方也只是几艘巡洋舰,马上来了兴致。 兵贵神速,先下米的先吃饭。桥本将所属部队一分为二,派“绫波”号和“浦波”号驱逐舰从岛东,自率“川内”号和驱逐舰“敷波”号从岛西,准备对美军舰队实施两路包抄。 李舰队的编队方式是传统的单列鱼贯纵队,四艘驱逐舰在前,两艘战列舰在后。晚上11点,拖后的“华盛顿”号从雷达屏幕上发现了逐渐逼近的“川内”号,它二话不说,便对“川内”号展开交叉跨射,在主炮塔内三门巨炮的勐轰下,海面腾起沖天水柱。 当“川内”号的瞭望哨看到“华盛顿”号的细长黑影时,还笃定地再次贴出了“巡洋舰”的标籤,直至桥本看到水柱,整个人都呆住了。 多大口径的重炮能激起多大的浪,都是行家里手,哪能辨识不出,这根本就不是报告中说的什么“巡洋舰”,分明是战列舰,而且是日舰里面没有的那种。 桥本是个乖觉的人,一瞧实力不济,他赶紧下令“川内”号施放烟幕,借着烟雾的掩护,带上两舰向北高速逃跑。 五分钟后,美军驱逐舰雷达发现了包抄过来的“绫波”号和“浦波”号,于是兜头便是一顿勐揍,双方交上了火。 “绫波”号和“浦波”号身后是近藤派来的木村部队,这使得两舰有恃无恐,“绫波”号虽中数弹也不退却。木村指挥夜战也极为老练,他并不急于救援已经起火的“绫波”号,反而利用两舰为掩护,将他的五艘战舰一字排开,以“t”字横头阵位向美舰冲来。 七艘日舰对四艘美舰,这四艘美舰又抽调自四个不同的单位,彼此缺乏了解和配合,因此很快就陷入被动。先是“格温”号被打瘫,接着,“沃尔克”号的舰艏被鱼雷炸飞,舰体支离破碎地沉入海底,最后“普雷斯顿”号也步了“沃尔克”号的后尘。李舰队仅击伤一艘驱逐舰,自己舰队的驱逐舰被击沉两艘,重创两艘,简直是一地鸡毛。 ★狠狠地揍他们 千里迢迢是要来打个漂亮仗,迎来的却是如此糟糕的开局,站在旗舰“华盛顿”号上的李怒不可遏。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仗可不是这么打的,他当即指挥“华盛顿”号杀了上来。 看到“华盛顿”号,日舰也跟先前的“川内”号一样给吓住了。“长良”号率先掉头,其他驱逐舰见巡洋舰都熊了,跟着掉头就跑,受了重伤的“绫波”号一瘸一拐,想跑也跑不快,眼看就要成为李斩下的第一颗项上人头。 可是,两艘战列舰突然都停止了炮击,“绫波”号趁机逃之夭夭。李气坏了,一查,“华盛顿”号是因为雷达萤光屏上显示的目标太多,一时无法识别敌我,枪炮官唯恐误伤己方舰艇,所以暂时停止了射击。 李又问“南达科他”号舰长:“你为什么不开火?” 回答竟然也跟雷达有关:“雷达电路发生故障。” 美军战列舰的16英寸舰炮齐射。作为1941年完工的新型战列舰,“华盛顿”号在主炮火力、主装甲带、水平防护等各项指标上已全面超过“雾岛”号 李忍无可忍:“雷达有故障,你们就不打仗了?眼睛是干什么的?都是夜战,日本人看得见,我们就看不见?” 舰长嗫嚅着解释:“将军,我怕误伤自己人……” 怕误伤自己人,知不知道自己家的舰艇已经倒了一堆了?李打断舰长:“少废话,我要你开炮,狠狠地揍他们!” 李转头看到残存的两艘驱逐舰伤痕累累,便干脆让它们退出战场,由两艘战列舰进入战斗位置,“南达科他”号舰长因为挨了一顿骂,知耻而后勇,一马当先地冲到了最前面。 此时,逃跑的日舰也停住了脚步,近藤本队上来了。近藤将所有军舰分成四路,採用分散配置的战斗队形,迅速向美舰接近。 日本海军善于夜战,并非虚夸。由于近藤採取了分兵合击的战术,给美舰的感觉是四处都有日舰,四处都有日舰在开炮,炮手们如堕五里雾中,慌乱之中都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还击才好,有的人甚至以为瓜岛日军的岸炮也参与了对他们的攻击。 “南达科他”号遭到日舰围攻,并被驱逐舰射出的一发炮弹击中,接着又有许多枚鱼雷射来,幸运的是,“南达科他”号为了防止与一艘燃烧的驱逐舰相撞,正在绕圈,这些鱼雷全都打偏了。 当然,有幸运也有不幸。日舰击中的炮弹给军舰造成了一个漏洞,船员们要予以修补,轮机长鬼使神差地违规拉下了总电闸,这下可好,“南达科他”号立即失去了全部电力供应。 雷达有故障,可以打开战斗识别灯,可现在灯也没法开了。更糟糕的是,其他诸如火控、炮塔旋迴装置也全部失去作用,主炮被锁死,对外联络功能完全丧失。 第184页 “南达科他”号被调入太平洋战场后就一直毛病不断,船员们劝嚯地称它有“祖传的小霉运”。然而这回可不是倒点儿霉那么简单,它已经成了漂浮在水上的一座死城。 在火光背景下,日舰都注意到了这座庞大的黑影,“雾岛”号和“绫波”号打开探照灯,向黑影照射过去。近藤还没有接到山本的报告,他仍以为与之作战的是美军“新式巡洋舰”,站在“雾岛”号的舰桥上,他和幕僚们举起望远镜察看起来。 一看,“新式巡洋舰”不仅外形奇异,而且舰桥形状也很独特…… 几乎同一时刻,众人都放下瞭望远镜,他们面面相觑,意识到这不是巡洋舰,而是美国最新式的战列舰。 按照原先的计划,为避免遭到“比睿”号那样的重大损失,近藤是不想把“雾岛”号这样的战列舰和重巡洋舰投入搏杀的,后者将担负炮击瓜岛机场的重任。 可是眼前的猎物太肥了,最新式的战列舰,好像还陷入了困境,此时不割,更待何时?近藤立起贪念,口水都要顺着下巴流下来了,他终于改变主意,下令“雾岛”号等也上前攻击。 一剎那,所有日舰都把炮口瞄准了“南达科他”号,似乎谁都能从“南达科他”号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各种口径的炮弹扎着堆儿飞过来,炸起一簇簇夺目的火焰,不过这时候运气又奇蹟般地降临了“南达科他”号。炮击中,“雾岛”号共发射包括高爆弹、穿甲弹在内的重磅炮弹117发,却只命中了2发。日军重巡洋舰“高雄”号发射的203毫米炮弹倒是多次命中,然而因为信管的毛病,其中大多数炮弹都没有引爆。 尽管如此,“南达科他”号还是被打得够痛,它的天线塔被打掉,六台火控雷达有四台被打坏,上层舱室也被重型炮弹击中,好几个地方已起火燃烧。 日舰都在打“南达科他”号的主意,没有舰只注意另一艘战列舰的存在。就在它们群殴“南达科他”号的时候,“华盛顿”号一直躲在暗处窥伺战机,李这个炮击和雷达专家要显一显自己的特别之处了。 ★以一打三 “华盛顿”号盯着“雾岛”号很久了,它的主炮塔也已锁定了这个大目标,但由于是夜战,舰长担心那是“南达科他”号而迟迟没有动手。“雾岛”号和“绫波”号不开灯便罢,一开灯,“华盛顿”号立即分清了敌我。 “华盛顿”号是当时美国海军中最新的主力舰,舰龄比“雾岛”号要新28年,舰上装备有mk-3型火炮指挥雷达和弹道计算机,这是一种先进的火控雷达系统,炮兵们只需将方位诸元输入测距仪,然后炮弹就会向日舰飞去。 午夜时分,随着李一声令下,“华盛顿”的九门406毫米主炮如同滚雷一般炸响了,经过两次主炮齐射,第二次就击中“雾岛”号的中部,“雾岛”号的塔形上层舱室被击成碎片,并引起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 “华盛顿”号向“雾岛”号开火时的情景,由于目标很近,主炮仰角近乎平直 “雾岛”号正全神贯注地噬咬“南达科他”号,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会有另有一个巨无霸要暗袭它。近藤也被打蒙了,当炮弹袭来,他都弄不清炮弹究竟来自何方,只能看到舰上烈焰滚滚,钢铁的碎渣和人的肢体不断飞上天空。 “雾岛”号舰长严渊三次大佐惊慌地跑上舰桥,向近藤报告:炮手大部分阵亡,舵机被炸毁,舰身在水面直打转。近藤指示他放慢航速,改用发动机操舵。 “华盛顿”号直接把雪亮的战刀戳向了“雾岛”号的胸口,眼见自己的旗舰老大陷入困境,日军重巡洋舰“爱宕”号和“高雄”号急忙放下“南达科他”号,掉转炮口射击“华盛顿”号。 穿着青衣抱黑柱,“雾岛”号自有两个喽啰抱大腿,“华盛顿”号无人相帮,但它另有一套双拳敌四手的办法。 “华盛顿”号用406毫米主炮轰击“雾岛”号,用127毫米副炮收拾“爱宕”号、“高雄”号,以一打三,浑然不惧,越战越勇。在短短七分钟里,它向“雾岛”号发射了75发主炮炮弹、107发副炮炮弹,向“爱宕”号、“高雄”号发射了120发副炮炮弹,从瓜岛上远远望去,就好像从黑色的洞窟里钻出一条愤怒的火龙,正向四周的骚扰者喷吐火焰。 有那么一会儿,“华盛顿”号的舰长判断“雾岛”号可能已下沉,因此半途曾中断主炮射击,另外发射了两发照明弹进行辨认。 一阵乱拳,打到你鼻青脸肿,再点了火看一下还有没有气。这么一瞅,还有气,不过已经是出得多,进得少。“雾岛”号被九发406毫米炮弹和超过40发127毫米炮弹击中,三座主炮塔被打坏,全舰冒出火柱和浓烟,已完全失去战斗力。 近藤将司令部从“雾岛”号转移到“爱宕”号。他下令三艘驱逐舰围到“雾岛”号旁边,准备救助船员,同时自率“爱宕”号、“高雄”号继续与“华盛顿”缠斗。 第185页 三个打一个还拿不下来,两个打一个自然还是同样结局。“爱宕”号、“高雄”号向“华盛顿”号连续发射八枚鱼雷,无一命中,两舰重巡洋舰累到气喘吁吁,却始终奈何不了“华盛顿”号。 单从数量上看,近藤本来占有更大的优势,理论上可以使用群狼战术,但前面让人眼前一亮的布阵此时却已将优势转为劣势:由于分散配置兵力,各舰东一撮,西一撮,导致兵力无法集中在一起,能捏合到一处的也就两艘重巡洋舰。 不是战舰少吗,田中舰群的三艘驱逐舰正好增援过来。见近藤阵营添了生力军,李唯恐它们攻击“南达科他”号,于是主动向这三艘驱逐舰迎了过去。 对于近藤来说,田中根本就是在帮倒忙:你自己都一行鼻涕两行眼泪的,跑这儿来瞎掺和什么劲儿? 近藤恨不得生出一千张嘴,叫田中不要过来,你保护你的运输舰才是关键啊!可是,既然田中这个脑残的傢伙已经做了最脑残的事,他也只得採取紧急措施,一面命令田中掉头返航,一面下令自己舰队高速追击,务必抢到前面保护对战列舰毫无反击能力的运输舰队。 近藤一动嘴,各舰全都狂奔起来,等大家跑到田中舰群附近,腿都细了一圈。 应该是抢到前面了吧?没错。再回头找“华盛顿”号,却找不到了,连同曾经围攻的“南达科他”号,近藤搜索半天,还是一无所获。 近藤判断,美军舰队一定是被刚才那种万马奔腾的场面给吓坏了,所以已经逃去无踪。现在他面临着一个问题,还要不要继续执行炮击瓜岛机场的任务? 注意“华盛顿”号军舰桅杆上的mk-3型火控雷达。火控雷达具有自动跟踪能力,截获目标后就能不断给出较为准确的坐标数据,从而大大提高了舰炮的测量和射击精度 继续炮击,可以,但有风险,时间接近凌晨,天亮后必然会遭到瓜岛美机的轰炸。 日本人的军事计划一般都订得非常复杂精细,但是一旦出现意外情况,指挥官往往就会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去适应和调整。近藤也是如此,一晚上惊心动魄的厮杀,特别是“华盛顿”号的威勐和对“雾岛”号的杀伤,足以让他筋疲力尽、心力交瘁,也消磨了他身上的最后一点儿勇气和意志。考虑再三,近藤决定放弃炮击计划,率自己的舰队撤退。 ★容易得来容易舍 与近藤估计的相反,“华盛顿”号一直都没有离开。李是把瓜岛机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的,只要近藤舰队不离开铁底湾,他就会死守在这里。直到雷达显示近藤舰队正在退却,他才乘胜收兵,掩护“南达科他”号离开战场。 美舰脱离战场后,满身洞眼的“雾岛”号也走向了生命的终点。有人提出将“雾岛”号拖回克鲁特,近藤却嫌累赘,会影响自己跑路,因此下令用鱼雷击沉。 “雾岛”号舰长没有像“比睿”号舰长那样充英雄,严渊三次连与舰船共存亡的口号都没有提一句。好就好在他跟对了人,事后山本虽然觉得晦气,但以近藤资格之老,不可能随便予以处分,这也便宜了严渊,使他没有像西田那样受到严责和调查。 15日凌晨1点25分,“雾岛”号沉入铁底湾。这是日军在三天内连续损失的第三艘战列舰,也是美西战争以来美国海军用战列舰击沉的第一艘战列舰。 与“雾岛”号的沉没相比,近藤的撤兵决定显得更加自私和愚蠢,他忘记了自己的首要任务就是要护卫运输舰队,既不能在天亮之前炸平机场,又不敢留下来与田中舰群相始终,都不知道这位老兄大老远跑到瓜岛干什么来了,难道就为了送艘战列舰给对手做礼物? 在海战爆发时,运输舰队一直潜伏在萨沃岛北面海域,田中按捺不住性子,派三艘驱逐舰前往助战,并不是爱表现,而是他急于看到近藤将美舰击溃或赶走,然后炮击机场,掩护他的四艘运输舰登陆。 看到近藤舰队不管不顾地扬长而去,田中急得直瞪眼——尽管美舰也撤了,运输舰暂时不会受到威胁,可他得抢在天亮前卸载完毕啊,天一亮,“仙人掌航空队”铁定要实施轰炸。 天亮前能卸完吗?怎么可能,人员和物资那么多,登陆艇又那么少。 现在的运输舰队可谓进退失据,进,卸不完,退,也只来得及退到铁底湾,一样难逃灭顶之灾。 田中的幕僚长出了个主意:“实在不行,让运输舰抢滩吧!” 抢滩,就是把运输舰搁浅在瓜岛的登陆点。这样即便天亮前卸载不完,剩下的陆军部队和物资也可以凭运气上岸,当然它的代价是四艘运输舰将註定有来无回。 田中不清楚山本的态度:“克鲁特方面能同意吗?” 幕僚长一脸苦涩:“不管怎样,我们总不能等死啊,救人要紧。” 田中仍然犹豫不决:“一艘运输舰都没带回去,我怎么再见山本司令长官?” 幕僚长急了:“干吧,将军,再犹豫就没时间了!” 看到幕僚长绝望到眼泪都流了下来,田中觉得不妨一试,他向克鲁特发去电报,请求允许运输舰抢滩上岸。 第186页 山本还不知道近藤已放弃炮击机场,他果然像田中顾虑的一样,断然拒绝了这一请求:你以为造一艘运输舰那么容易?“贱里买来贱里卖,容易得来容易舍”吗? 山本不同意“贱卖”四艘运输舰,一艘也不捨得。可是,只有近藤知道,到了这个份儿上,捨得不捨得都是一码子事。他扔掉山本的復电,转身便向四艘运输舰的舰长下令:“快速靠岸,卸下部队!”随即全速向登陆点冲去,搁浅后马上便进行卸载。 时间已被浪费得太多,到日出时,尽管大家累得要口吐白沫,但卸下的人员物资仍然有限,一共只有2000名士兵、260箱弹药和1500袋大米。 也就在这个时候,瓜岛美军的大口径岸炮开始发威,重炮炮弹不断落在运输舰周围,使卸载陷入停顿。紧接着,“仙人掌航空队”如约而至,一群群的美军轰炸机和鱼雷机飞临海岸上空。 要说那近藤也真不是个东西,他自己熘了号,却让田中增援他的三艘驱逐舰去追赶美舰,弄得田中仅有一艘驱逐舰可阻击美机。 田中成了被群殴的对象,除岛上、天上的进攻外,一艘停泊于图拉吉岛的美军驱逐舰也赶了过来,连连向田中的驱逐舰施放鱼雷。田中躲得了上,躲不了下,避得了左,避不了右,一发炮弹击中甲板,甲板上的水兵死了一地。 遭到美机攻击后,四艘日军运输舰在搁浅燃烧。日军对瓜岛的这次大规模增援和补给行动只落得了一个失望见底的结局 因为违令抢滩,田中得了一个“顽强者”的诨号,可是面对继续下去只能为运输舰陪葬的下场,他也心有不甘。于是,田中施放烟幕,抛下运输舰逃掉了。 驱逐舰尚有舰炮,运输舰什么抵抗武器也没有,等于是手无寸铁,因此接下来的情景直接转为单方面屠杀。美机贴着运输舰的烟囱投掷炸弹,四艘抢滩登陆的运输舰全都成了怪模怪样的废铁。 美机对废铁没有丝毫兴趣,它们不再进攻日舰,而是大批地向滩头投掷燃烧弹。 滩头一片大火,田中好不容易卸载的弹药物资化为灰烬,士兵也瞬间被无情的火焰吞噬,最后形成的尸体全都奇形怪状,狰狞可怕,他们有几个抱在一起的,有坐的,有立的,还有临死前伸出双手唿救的。 战争的残酷和冷血,令在低空拍摄照片的美军飞行员都感到悚然心惊,不敢再往下多看一眼。 歷时三天的第三次所罗门海战至此画上了休止符。仅仅是就增援瓜岛这一最基本的意图而言,山本也没能达到目的,他只将十吨物资和2000人的陆军士兵送上岸,派出的护航部队损失却高达70%,包括两艘战列舰在内的十多艘军舰永沉铁底湾,联合舰队由此元气大伤。 更令山本感到不安的,莫过于“华盛顿”号用于击沉“雾岛”号的mk-3型火控雷达。战争实践表明,使用这种性能先进、精确度极高的雷达确定方位,即使是在夜间也能做到首发命中。 原来美国的军事技术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山本再也不敢轻易拿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战列舰去送死了,战列舰全都被他调出了所罗门海域,这也意味着大规模增援不再具备可能。哈尔西就此评价战局发生的变化:“在此之前,他(指日军增援部队)一直随自己的意向挺进,在此之后,他只能随我们的意向撤退了。” 瓜岛战役胜利的曙光已然来临,尼米兹直截了当地表示,经过第三次所罗门海战,瓜岛战役的重要阶段已经过去,他同时赞誉为南太平洋舰队带来新气象的哈尔西:“智勇双全,神机妙算。” 就连一直对海军有怨言的范德格里夫特,也第一次毫不保留地赞扬了海军。他给哈尔西发去电报:“敌人已遭到毁灭性的失败,感谢李昨晚的大力援助,感谢金凯德将军。” 华盛顿高层亦大受鼓舞,海军部长诺克斯将军在接受报界採访时说:“瓜岛战役是我们的一个决定性胜利,从此索罗门群岛南部诸岛将不受威胁。” 罗斯福晋升哈尔西为海军四星上将,并得到国会批准,他在卡拉汉、斯考特的追悼会上公开宣称:“这次战争的转折点终于来到了!” 第十五章 你们就是英雄 日军在第三次所罗门海战中的失败,令第17军东山再起的计划遂成画饼。11月17日,百武发布命令:“今后不再进行夺取机场的大规模作战,全体转入持久战。” 百武不敢乱动,范德格里夫特稳坐钓鱼台,在大批援军到来之前,也不再主动出击,瓜岛进入了相互对峙的平静期。此时对于日军来说,对他们真正构成威胁的已不是岛上的美军,而是补给的难以为继。 维持补给正在变得越来越难。11月18日,日军的水上侦察机发回情报,确认美军在瓜岛南部又修建了六个飞机场,配备有数百架飞机,而日本陆军航空队的飞机则越打越少,一共只剩下了30架。就这30架要进行空战的话,也得从很远的布干维尔岛起飞。 换句话说,美军已经完全掌握了索罗门群岛中大部分岛屿的制空权。在这种情况下向瓜岛运送补给,要想不成为美机的猎物,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快一些,採取在晚上就把“东京快车”的车程给搞定;二是贼一点儿,跑到海底去运,让飞机即使在白天也发现不了。前者是投入高速驱逐舰,后者是动用潜艇。 第187页 于是,日本海军的驱逐舰群白天就像出租汽车一样,全部集结于肖特兰湾内,等到夜幕降临,立即载运补给物资向瓜岛开去。驱逐舰再高速,卸货的速度再快,也不可能正好在天亮前赶回基地,这时候就看各人的造化了,船员们把美机轰炸称为“班机”,看到“班机”,他们就在海面旋转航行,左避右闪。 长此以往,很多驱逐舰练出了一手高超的避弹技能,某位舰队指挥官还把驱逐舰的迴避动作描写得富有诗意,说它就像日本人举行盂兰盆会时,男女和着歌曲和音乐跳的民间舞蹈。 虚构和美化难以代替运输过程中的艰险,而“东京快车”也很难真正解决岛上的给养缺乏问题。11月22日,当今村均到拉包尔上任时,更趋恶化的瓜岛局势一下子就把他的心口给堵住了。 ★往墙壁涂泥坯 瓜岛战役的连续惨败,令日军大本营内一片郁闷,对能否在瓜岛与美军相抗,也有更多人提出了质疑。 争论许久,大本营还是决定再试一次,也就是投入更多的兵力,看看能否夺回瓜岛。按照这一宗旨,参谋本部紧急组建了第8方面军,下辖从中国战场调来的第18军以及百武指挥的第17军,第18军负责接替第17军在纽几内亚群岛的防务,以便第17军可以腾出手来,集中精力在瓜岛作战。 经参谋总长杉山元推荐,今村均被任命为第8方面军司令官,负责指挥整个南太平洋战场。今村有指挥爪哇战役的战功,他在日本陆军将领中号称“儒将”,也有人吹捧他是陆军中山本一样的人物,大本营推出他来,毫无疑问是想找一个救火队长的角色。 走马上任之前,天皇特地宣今村进宫听旨,并且一见面就夸奖他:“今村,朕知道你在爪哇干得不错。” 今村赶紧说:“陛下过奖了,卑职尽职而已。” 上司夸下级往往是为了更好地在后面抽鞭子,裕仁随后就把谈话引入了正题:“你知道朕为什么紧急宣召你吗?” 怎么能不知道呢?接到任命,今村已经研究了瓜岛战局,研究过后,他的一个脑袋顿时变成了两个大:那是个烂摊子,烂到没有重新收拾的可能。所谓不断增援,也不过是往墙壁涂泥坯,干了一层再涂一层,可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泥坯就是泥坯,不管涂多少层,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这种火如何救得了呢?面对天皇,今村更加不敢拍胸脯打包票:“我对瓜岛战事了解甚少,恐怕难以胜任……” 瓜岛的摊子已经烂到了何种程度,裕仁的心里同样明镜一般,宣召今村,就是要在给这位大将打气的同时,从精神和心理上把他给敲定了,让他不能再有犹豫和彷徨,以便在危急关头替皇室分忧解难。 “一想到我第17军官兵正在受苦,朕日夜不安,所以请你分忧!” 天皇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今村就算有辞职的念头,也只能自动打消:“请陛下放心,我当竭尽全力。” 裕仁马上抓住话头:“你什么时候去?” 今村一下子愣住了,催人如催命,任命状也才刚下来,哪有这么急的? 裕仁眼角里突然泛出了泪光:“今村,我的官兵正在瓜岛备受苦难,朕希望你日夜兼程,火速前往解救他们。事情紧急,连一天时间都是重要的。” 今村看得出,天皇这不是在演戏,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急忙诚惶诚恐地答道:“是。” 为了这个“是”,今村匆匆赶往拉包尔。不出所料,迎接他的是一大堆坏消息,除了第三次所罗门海战的失败,还有百武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驱逐舰和潜水艇的组合,只能让瓜岛日军的实际补给维持在定量的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远远无法满足前线的需要。长期营养不良,使得日军官兵的体力消耗殆尽,战斗力弱到不行。岛上的第17军共有19700人,能打仗的10000人都不到。 天皇都知道第17军在受苦,今村当然也能体会到岛上那些人的艰难,他因此致电百武,要求再忍辱负重几天,他保证马上向瓜岛运送援军和补给。 今村手里已经集结了尽可能多的援军和补给,不过要是没有海军的运输及护航,它们永远也到不了瓜岛。发完电报,今村就和联合舰队联繫,说岛上的人都快饿死了,海军不能见死不救,必须尽快派出运输舰队。 由驱逐舰队组成的“东京快车” 山本的回覆是,联合舰队刚打完一场恶仗,急需一段时间休整,而且若派运输舰队,就必须让航母编队护航,可是航母都已开回日本国内大修去了,光靠其他战舰无法与美军航母相抗衡。 回国大修的航母,是指圣克鲁斯海战中受重创的“翔鹤”号和“瑞凤”号。几次海上鏖战,都让山本意识到了自身航母在技术上的缺陷,这次,他下令不仅要修好创口,还要安装雷达以及对空射击兵器,这样修理时间自然就延长了。 航母必须配置舰载机。曾参加一线作战的四艘航母,“翔鹤”号、“瑞凤”号,加上“隼鹰”号以及也在克鲁特修理的“飞鹰”号,合在一起,总共需要添置219架新飞机。以日本的航空制造能力而言,这是一个足以把他们的腰压弯掉的惊人数字。 第188页 与硬体相比,软体方面更令山本头疼不已。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因为经费限制等原因,日本海军训练飞行员一直执行少而精主义,即宁精勿滥,宁少勿多。每年1500人报名应试,仅几百人能过关,然后航校还要按照“剔除莠草”的原则,进行严格到苛刻的层层筛选与淘汰,毕业时留下的只有100人。 也就是说,即便有十年累积,日本海军航空队能攒下的飞行员也不会超过千人。南太平洋上的海空大战,往往一战就能损失近百名飞行员,这样的损失速度,远远超过了航空队的人员囤积速度。 中途岛战役结束后,南云的机动部队仍有一半以上的老飞行员健在,但经过南太平洋作战,有经验的老飞行员几乎全死在海上了。而在这之后,哪怕经歷过一次战斗的飞行员,前面都能搁上一个“老”字了,这些“老”年轻飞行员被全部集中到了“隼鹰”号,由此导致“翔鹤”号、“瑞凤”号、“飞鹰”号都没有损失,可是甲板空空,异常冷清。 日军飞行员坂井三郎通过自己的切身体会,认为如果战前日本政府能给海军再增加一些经费,或者海军修改一下苛刻的选飞条件,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的境遇就会好上很多。 现在不需要坂井提醒,日本海军自己就下手修改选飞条件了,不然前线就得不到飞行员的补充,然而这时又出现了另外一个极端:新补充上来的飞行员当中,不仅看不到多少王牌苗子,还充斥着菜鸟。 究其原因,恰恰也来自于日本海军高层的急功近利。 ★死亡岛 过去,日本航校里曾有许多高水平的教官,但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其中的大多数都被硬拉到战场上去了,并像其他老飞行员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奔向死亡之途。 这些教官都完蛋了,飞行训练的质量和成效可想而知。坂井亲眼所见,战争时期拿到毕业照的飞行员,其水平还不如战前航校开除的那些学生。 当然,时间紧也是一个不可迴避的问题。放在平时,航校毕业的学生先要用一年时间在陆军航空队进行实习和训练,之后才能当航母飞行员。这个规定眼下是无论如何难以执行了,到航母来开舰载机的菜鸟们,飞行时间大多不满200小时,别说开到海上角斗,基本训练都很难过关。 舰载机abc的头一条是着舰训练,即如何在航母的飞行甲板上降落。坂井没有参加过海上作战,但他也学过着舰。按照他的体会,这是一项特别难以掌握的技术,他反反覆覆地练了一个月,才终于学会。 在飞行甲板上做起飞准备的日机攻击队。日军合格的飞机和飞行员数量本来就有限,可是作战时却有一股“偷得爷钱没处使”的慷慨劲儿,结果就是越打越少,直至变成穷光蛋一个 坂井是精兵教育出来的王牌,他都如此,菜鸟们就更不用说了。新成立的一航战配属了300名飞行员,其中至少有一半人要用两个月时间才能做到勉强着舰。 犹如婴儿学步,舰载机飞行员要是不会着舰,就等于不会走路。而在未学会走路之前,旁边的大人无论怎样帮扶,怎样心急,都不能代替婴儿。作为联合舰队的大家长,山本自然比别人更了解这些内幕,退一步说,就算他不给航母装雷达,让航母提前出来为运输舰队护航,都保不了运输舰的镖,非但如此,连航母有没有命逃得回来,也是个未知数。 今村以为自己衔皇命而来够有面子,没有料到山本毫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的要求,不仅如此,连“东京快车”也一併给叫停了。 山本的绝情并非不可理解,比如,潜艇部队本来是一支重要的战略力量,进可攻,退可守,使用得当,甚至能击沉美军航母“黄蜂”号,可现在搞起了运输,可以说是从根本上颠覆了其真正用途,有人讽刺是在“用剃刀砍柴”,这直接导致潜艇部队的战绩江河日下。 潜艇船员们也想不通,一接到命令,人人神态沮丧:“唉,今天又是运输。”然后才慢腾腾地钻进潜艇。 如果说让潜艇卸下鱼雷装罐头,充当“潜水运输队”,山本尚能容忍,他最不能忍受的是,为了运点儿罐头,潜艇极可能有去无回:38艘日军潜艇参加运输,已有六艘被图拉吉港的美军巡逻舰或鱼雷快艇击沉,舰上人员无一倖免。 被迫跳着“盂兰盆舞”当“出租汽车”使的驱逐舰更可以说是大材小用。这些驱逐舰的设计目的,是用于舰队决战中的“渐减作战”,也就是最大程度消耗对方有生力量,因此其主炮及鱼雷的火力较强,航速也很快。 每一舰种在设计和建造时都不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什么好处都揽下。日军驱逐舰的攻击力强,然而防护薄弱,并不适用于护航行动,虽然暂时看来损失还不算太大,可往后谁知道呢?山本叫停“东京快车”,无非是要防止驱逐舰和潜艇继续受到损失,从而给今后的海战带来影响。 山本站在自己的立场权衡得失,陆军可不会这么考虑,在他们看来,海军已经吝啬到大白天都不肯借没油的灯盏了。今村憋了一肚子的气,但他对此又无可奈何,为了解决百武的燃眉之急,只好临时决定派陆军飞机空投粮食。 这既是无法之法,又确确实实是一个馊得不能再馊的主意。先前的情报准确无误地表明,美军已经控制了所罗门海域的制空权,大白天的,甚至连只海鸥都别想逃过美军飞行员的监视。 第189页 日机日出而行,经歷长途飞行后,常常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遭到美军战斗机的拦截。与美机交战后被击落那算是幸运的,最不幸的,是摆脱追击但所携带的油料也已耗尽的日机,等于是自己埋葬了自己。 即便有侥倖飞到瓜岛上空的,慌乱中投下的粮食也极少能落到地面日军的营盘里,大部分下系粮食袋的降落伞不是飘进美军防线,就是被亨德森机场的高射炮摧毁。 百武以为今村来了可以改变处境,没想到反而雪上加霜,11月22日以前应该送来瓜岛的大米,到11月23日还没有看到。 飢饿代替美军的反击,成为瓜岛日军的天敌。没有粮食,身体强壮者尚可靠挖草根充飢活下去,身体虚弱者就绝无生存下去的可能。越来越多的人染上了疟疾和痢疾,士兵成批地倒下,横七竖八地躺在营房和阵地上。他们像雏鸟一样张大着嘴巴,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哼哼着要东西吃,这时候哪怕是往他们嘴里塞一口野菜,这些人就能心满意足地闭上双眼。 自瓜岛战役开始,这座小岛便有“死亡岛”之名,现在它更加名副其实了。一名士兵在日记中写道:“不见天日的战友与日俱增,他们永远告别人世,饿死的士兵都在夜晚上天堂了。” 神秘的黑夜无情地吞噬着生灵,也在啃咬着百武的心,他在发给今村的电报中哀诉,岛上日军平均每天要饿死百人,而且有增无减。照此发展下去,范德格里夫特完全可以不战而胜,因为不消多长时间,第17军主力就会自行瓦解和消亡。 今村惶惶不安,急忙将这一情况上报给东条,希望大本营能出手干预,直接督促海军派出运输舰队。 瓜岛海域的盟军运输船队遭到空袭时的情景。水面上的烟柱并非飞机炸弹所造成,而是被击落的日军飞机,可见日军虽然也试图切断对方的补给线,但收效甚微 东条也感觉非常棘手,海军的困难显而易见,即便硬逼着海军出动护航,再到哪里组织这么多运输舰也是个问题——在第三次所罗门海战中,派到瓜岛的运输舰已经全都有去无回。 实在没有运输舰,就必须徵用民用油船。日本占领东南亚后,主要用民船来将东南亚石油及其他资源运回国内,但海陆军都需要徵用民船,民船渐渐变得不敷使用。 日本本身资源贫乏,就算加班加点造船,也没这么多钢材。东条被逼得没法,只得求援于德国,希望取得50万吨船舶和100万吨钢材。交涉了一个月,电报也不知发了多少封,德国只肯给一万吨特殊钢材,与日方的需求相去甚远。 东条为此大骂希特勒,说希特勒真不够意思,给一万吨钢材还不如什么都不给,这哪里是轴心国同盟,狗屁都不如。 在缺乏外援的情况下,若把民船调给今村做运输船,今后拿什么来运南方石油?更可怕的是,调来了油船,会不会还像上次那样给铁底湾铺路? 此外,岛上有近两万日军,按照需求,起码还得追加37万吨物资,筹集起来亦是不易。 几个不易一加,大本营就对今村说了不。 瓜岛的日军饿得死去活来,今村关于尽快增援的承诺却像是扔进了东洋大海,始终无法兑现,百武气得三尸神暴跳,五脏气沖天,求援电报一封接一封地发往拉包尔。 今村曾告诉百武,会把第18军的两个师团派来瓜岛增援,百武便在电报中吓唬对方:“待你增援的两个师团抵达,本人怀疑岛上还有几人生存。” 今村被夹在中间,他能做的也就是把百武的电报再原封不动地转发到东京,让大本营看着办。 大本营看过之后的态度还是漠然置之,什么也不干,这可把陆军参谋本部给惹火了。 ★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辻政信这时已经回国,他的报告首先在参谋本部内掀起波澜。仗打了这么长时间,参谋本部的很多参谋对瓜岛战役的真实情形仍了解甚少,经辻政信一讲,才知道仗打得那么激烈,已经超过了以往陆军在东南亚的任何一次战斗。 “士兵饿到连怎么把饭盛来,都要竭尽全力。” “两个月,士兵都见不到一点儿太阳。” “疟疾、痢疾患者,露骨荒野者数千。” …… 辻政信以喜欢且擅长煽情着称,可是“死亡岛”用不着煽情,就是直通通地白描,已经足以让他那些坐办公室的同事惊到目瞪口呆。 辻政信说,按照这种兵力消耗来估计,即便不打仗,瓜岛日军在这两个月内也已经自动消耗了三分之一的兵力。参谋们一听,都急得跳了起来:照这么看,日本已经处于灭亡的边缘,那还等什么,快点儿增援啊! 海军“消极怠工”,大本营又不作为,这令参谋本部群情激愤。按照一名参谋的看法,派今村去拉包尔就是要谋求转机,现在这个希望还大不大,如果不大,应该如何摆脱困境?该前进还是该后退,这些大本营都应该慎重考虑后拿个对策出来,怎么能当脑袋埋在沙里的鸵鸟呢? “该前进还是该后退”,参谋本部的实际想法仍是“前进”,正如这名参谋在日记中写的:“如果在瓜岛败北,我们肯定将在太平洋战争中失败。” 参谋本部遂向大本营提交计划,要求必须向海陆军增添62万船舶吨位,以应瓜岛之需。东条的首席军事顾问、陆军省军务局长佐藤贤了听说后,一下子急了起来。在一次军政首脑非正式聚会上,他对东条说:“就目前的形势,国内再不能抽调民用船只了,否则撤我的职好了!” 第190页 东条听闻,立即厉声训斥:“你想拆我的台吗?” 东条纯属色厉内荏,话里面就透不出多少底气,佐藤哪能听不出来,他毫不相让:“若要将战争坚持下去,我们别无选择!” 东条马上软了下来:“你是说放弃瓜岛?” 佐藤斩钉截铁:“参谋本部应该放弃夺回瓜岛的打算。即便是现在就撤,可能也已经晚了,我们早该做此决断。” 天皇下过要求夺回瓜岛的谕旨,东条也多次在天皇面前拍过胸脯,保证军队能够夺回该岛。首相可怜巴巴地看着佐藤,还想从顾问嘴里扒根救命稻草出来:“假如我们再坚持一下呢?敌人也非常困难……” 见东条仍心存幻想,佐藤干脆把肚子里的话竹筒倒豆子一样全倒了出来:“没有必要。美国人掌握着制空权和制海权,皇军在瓜岛的阵地是难以守住的,再拖下去,瓜岛战役只会成为消耗兵力和运输舰的消耗战,我们还得损失多少运输舰啊?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会有取得战争胜利的机会!” 佐藤还扳着指头给东条算了一笔帐:“日本年产铜仅400万吨,如果如数付出参谋本部要求的船舶吨位,起码得削减一半产量,国力就差不多垮了。” 东条被说得冷汗直冒,他对佐藤道出了自己的难处:“你知道,要撤退是非常困难的……” 佐藤说:“如果首相同意,我来做工作好了。” 东条怕贸然提撤军会遭到参谋本部的抵制,他因此嘱咐佐藤:“一定要妥善从事,不要激怒参谋本部。” 佐藤也虑及这一层:“您放心,我们先不提撤军的事,只把陆军提出的吨位给陆军,迫使他们自己觉悟。” 自己觉悟,就是令其知难而退的意思。东条依计而行,答应拨给陆军船舶29万吨位。 东条、佐藤以为满足了陆军,参谋本部就不好意思提反对意见,孰料参谋本部也很精明,他们要求的海陆军船舶是一揽子计划,都是为瓜岛战役服务,少了没法儿干啊。 东条本想用这种办法逼参谋本部放弃瓜岛作战,画虎不成,反而惹得参谋本部的高官们怒气冲天:“我们不给今村船舶运送兵源和物资,他拿什么去打美国人?” 参谋总长杉山元不便直接出头,参谋次长田边盛武、作战部长田中新一等人便站出来,嚷嚷着要是政府不让步,就发起倒阁行动。 迫于军方压力,东条只得召集临时内阁会议,答应追加9.5万船舶吨位。可是参谋本部仍不满意,会议刚结束,田边次长便打电话叫佐藤到他官邸去做解释,为什么内阁追加的吨位如此之少? ★大闹天宫 陆军省管后勤,参谋本部管作战,围绕着船舶的配给额度,这两个机构的矛盾早就已经激化。佐藤知道田边找自己没什么好果子吃,但参谋次长相召,又不得不去。 刚走进田边家的门,佐藤就听见屋里有人高声叫骂:“都是军务局捣的鬼,佐藤来了我非揍他不可!” 佐藤进屋一瞧,都是参谋本部的高层军官,有七八个人呢,都在喝酒,一边喝酒一边叫骂的是作战部长田中新一。田中是一个易冲动、性情暴烈的少壮派军官,经常说些不着边际的大话,比如川口支队登岛作战前,他就曾夸口说:“派这样的部队,一定可以歼灭美国海军陆战队,把他们的兵器全部夺过来。” 佐藤想想惹不得这样的人,幸好田边在一群刺儿头里还算温厚型,又是他出面相召,佐藤于是便向田边敬礼:“将军,我奉命前来解释。” 话音刚落,包括田边、田中在内,屋里的人竟异口同声地发出质问:“佐藤,你为什么和我们过不去?” 佐藤嗫嚅着:“这是内阁的决定……” “浑蛋,你敢辩解!”田中双眼通红,把酒杯都摔碎了,他那样子如同是猫儿见了鱼,一心要将军务局长给囫囵吞下肚去。 佐藤见势不好,一边嘴里嘀咕着“你喝多了,清醒了再说”,一边就想拔腿熘走。 田中哪里肯放,他拔出军刀,大叫一声“站住”,便拦住了佐藤的去路。 几名军官害怕真弄出人命,急忙上前按住田中,把他的军刀夺了过来。田中就像一发已经出膛的炮弹,唿地一下挣脱阻拦,上去就朝佐藤脸上来了一记重拳。 话说佐藤也是一员武将,如何能吃这种哑巴亏,马上结结实实还了田中一巴掌。佐藤是少将,田中是中将,两位战将把客厅当作战场,扭打在一起。 其他军官来了兴致,他们不但不拉架,在田中讨便宜之处,还高声为其吶喊助威。佐藤心虚气短,急忙找准机会将对手推开,带着满脸血痕快步逃出了田边的官邸。 田中到底是喝多了酒,佐藤逃跑,他也抓不住,可这口气还没出够啊。他于是借着酒劲,午夜时分闯入了陆军省次官木村平太郎中将的家里。 一见木村,他就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他胆小怕事,不愿为天皇卖命,为什么区区一些船舶吨位都不能追加呢。 木村见他醉了,也不敢跟他讲理,只能服软道歉,并答应一定面见首相,满足参谋本部的要求,好说歹说,才将这位醉鬼劝回家。 第191页 第二天一早,田中的酒醒了,竟然又跑到内阁企划院总裁铃木贞一家里胡搅蛮缠。铃木正在温柔乡里,被田中闹醒后十分火大,两人大吵一通,最后还是铃木的秘书将田中给拉走了。 田中装龙似龙,装虎似虎,一个大闹天宫,把诸神搞得心惊胆战。铃木先前也一直反对军方徵用民船,但他更怕因为这么一点儿公事,整天被参谋本部盯死,因此便与田边次长达成协议,答应追加船舶吨数。 倒是东条本人坚决不同意这么做。田中借酒撒疯,向政府示威,让他这个首相兼陆相十分难堪,而且如果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必然人人效仿,就算他东条是奶牛,也应付不了这么多的需求。 信人调,丢了瓢。东条板起脸,他让军务局通知参谋本部,内阁的决议绝不可改变,“不管怎样,陆军只能得到内阁决定的吨位数”。 陆军参谋总长杉山元和他的下属基本上是穿一条裤子的,现在一看,东条动了真格的,他赶紧召开参谋本部各部部长紧急会议,决定集体前往东条官邸进行力谏。 自然还是要靠田中开炮,但杉山也担心万一田中控制不住自己,惹出麻烦不好收场,所以临行前他特地叮嘱副官种村大佐:“如果作战部长再吵架,你就把他给我拉出去。” 晚上,杉山和部下们来到首相官邸,要求东条予以接见。东条的秘书见了他们之后老大不快,以东条已休息为由拒绝禀告。 参谋本部的人今天来了就没想走,东条不肯接见,他们就在外面的客厅里一坐。木村、佐藤接到通知,已提前在客厅等候,佐藤和田中相遇,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两人面对面盘腿坐着,都恨不能用目光将对方杀死。 客厅充溢着一股肃杀氛围。躲在里屋的东条没有办法,只好穿着和服出来接见。 ★铁桶输送 田中一马当先,见到首相也是横眉冷对,他代表参谋本部,要求东条重新考虑他们的要求。 东条到底是首相,政治家的涵养还是有的,无论田中的口气怎样咄咄逼人,他都慢声细气地加以强调:“政府已经做出决定,只能这样办,请诸君从大局出发,支持内阁的决定。” 东条越是冷静,田中越是不爽,他反而更喜欢和佐藤放对,两人拳拳到肉多过瘾,像东条这样的,硬跟你耍太极,才真正可恼可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了半个小时,田中的嗓门儿越来越大,调子也越来越高,终于,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吼道:“你准备怎样对待这场战争,嗯?这样下去,我们要失败的!你不支持我们,是不是成心想让瓜岛争夺战失败?” 东条霍然变色:“你有什么资格谴责内阁,放肆!” 田中脑袋一歪:“你不称职,就该下去!” 东条脸上的肌肉立刻呈抽搐状,他用手往屋外一指:“你给我出去!” “你真他妈是个浑蛋!”田中已完全管不住嘴了。 “你……敢骂上司!”东条忍无可忍,勐地站起身来,“你这是用的什么骂人的话,我命令你出去,立刻!” 看到东条的态度转趋强硬,整个客厅陷入一片死寂,众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出声。种村急忙从前厅走进来,抓住田中的胳膊将他拉了出去。田中还要挣扎,种村告诉他:“这是参谋总长的命令。”田中这才不言语了。 杉山替田中道了歉,会谈不欢而散。第二天清晨,东条重新召见杉山,对他严厉斥责:“一个作战部长竟敢谩骂陆军大臣,真是岂有此理,参谋本部不能容许有这样的人存在!” 训了一通杉山,东条的气也消了。参谋本部是他的娘家,又是陆军权力中心,真把关系闹僵了,他这个首相兼陆相的日子同样不好过,于是他又用缓和的口气对杉山说:“政府会重新考虑徵用船舶的问题。” 当天,东条和杉山做成了一笔交易。杉山同意“自整家风”,田中被关了15天禁闭,并调任南方军总司令部。东条则答应,如果明年1到3月,参谋本部的船舶损耗量超过预定量,将由大本营予以补充。 参谋本部牺牲一个田中,换来东条的承诺,同时也拉近了海陆军之间的关系。海军听到陆军为了帮他们争取船舶,竟不惜全体出动向东条施加压力,自然也觉得是欠了对方一个莫大的人情。 参谋本部和海军省、军令部坐到了一起,经过一番协商,双方提出了一种彼此暂时都可以接受的办法,这就是“铁桶输送”。 铁桶输送是把粮食、药品、弹药装进类似汽油桶的铁桶中,但只装一半,以便使其能在水中浮起,之后加以密封,100多个为一组,用麻绳系一起,把它们吊在舰舷两侧。 夜幕降临,驱逐舰出发前往瓜岛,到达瓜岛近岸水域后就将麻绳砍断,并在天亮前经“狭道”北上返航。铁桶在潮汐中漂向瓜岛,按照事先约定,岛上日军会派几个人游到铁桶处,抓住绳子将铁桶拖到岸上,其方式就好像电视里面的拔河比赛,不过是无声片的那种,而且“拔河比赛”必须在15分钟内结束,否则就可能遭到美机的轰炸。 从1942年11月25日至30日,联合舰队每天派出一艘驱逐舰进行“铁桶输送”。让拥有“长矛”鱼雷的军舰抛弃打仗本行,来干跑运输的副业,这件事无疑令船员们感到憋屈,只是想到岛上作战人员正在不断病死、饿死,也就无人出口抱怨了。一位曾先后担任过28次运输任务的驱逐舰舰长感嘆:“我到底为什么要参加海军,自己始终也搞不清楚,但是,每当我想到拴在这粮食桶上的绳子就是瓜岛将士们的生命线时,我只好忍耐着干下去。” 第192页 每天一次的“铁桶输送”载运量仍然有限,无法满足岛上日军所需,相比之下,美国大兵的日子则要好过得多。 曾经,莱基等人也备尝艰辛。在补给不继的那段岁月里,他们没有蚊帐,即便用毯子裹着脑袋,仍无法完全躲避蚊虫的叮咬,包括莱基在内的许多人都因此得过疟疾。 他们当然还挨过饿。饿得最狠的时候,他们密谋要杀死一只经常从掩体坑道旁穿过的老鼠,以便弄顿鲜肉吃。可是老鼠跑得太快,一闪而过,大兵们则饿得头昏眼花,根本抓不住它。到了后来,那只老鼠的胆子越来越大,索性不闪了,每天都绅士一样慢慢悠悠地从射击孔前踱过。 现在美军基本上告别了这种生活,蚊帐、粮食、药品、弹药,该有的陆陆续续都有了。莱基这些无法无天的傢伙,光填饱肚子已经不过瘾了,陆战队员常常会以“偷”的方式,从食品仓库拿到各种好吃的,也会以“骗”的方式,登上在铁底湾抛锚的美军军舰,喝上几杯美味的咖啡。 行军途中休息的美国陆战队官兵。很多陆战队员在生活中都是很难相处的人,其中不乏“色鬼、酒鬼、强盗、骗子”,相互之间为了抢东西还会拳脚相向,但他们自己对此并不介意,甚至引以为豪,认为如果不这样率性而为,就不配成为一名陆战老兵 对岛上日军而言,对手仿佛置身天堂,而他们就好像被打入了十八层地狱。在日军防线内,食品已极度匮乏,别说老鼠,就连四脚蛇和蚊子都成了美味佳肴。 哈尔西不仅向瓜岛运来补给,也源源不断地提供援兵。在新到的援兵中,有一支非常有名的战斗部队,正式番号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二突击营,一般人都称之为“卡尔逊突击营”,这支部队很快成为瓜岛日军继飢饿之后的另一个噩梦。 ★美版八路军 卡尔逊突击营的威名首先来自他们的头——卡尔逊中校。卡尔逊是一个比“宽胸汉”普勒更具传奇色彩的陆战队英雄,这位牛仔很爱打仗,曾参加一战并获得法国政府颁发的军功奖章。 一战结束,赋闲在家的滋味着实无聊无趣,卡尔逊再次应徵入伍,加入了美国海军陆战队。他和普勒一样,曾在尼加拉瓜打过山地丛林战,但对他一生影响最大的,还是其后的中国之行。 当时太平洋战争尚未爆发,中国的抗日战争却已打得如火如荼。以海军部观察员身份来到中国的卡尔逊,先后被蒋介石、毛泽东、朱德等国共要人接见,并两次深入晋察冀边区进行考察。 晋察冀边区是敌后模范抗日根据地,考察过程令卡尔逊大开眼界,他对八路军的游击战、小兵团作战以及“思想教育”的能力倍感惊异。 卡尔逊有过一战经验。一战看似规模宏大,但对普通士兵而言,无非是打枪打炮,你打过来,我打过去,士兵们像机器人一样,整天蹲在战壕里,脑子都不用动,用卡尔逊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枯燥得很”。 游击战可不是这样,那是用脑子打仗,非常合乎卡尔逊的心思。他看得心花怒放,对晋察冀边区司令员聂荣臻说:“你们这种搞法,实在有味道,很有斗争艺术,这是我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的。” 卡尔逊认为,八路军已发展出了一整套军事战术,它与中国其他军事力量,比如国民党军所採取的战术都是迥然不同的,当然对外国军队来说也相当陌生,可正是这样陌生的战术,才能发挥奇效。 珍珠港事件爆发后,已经回国的卡尔逊立即上书罗斯福总统,要求给他一些人和枪,以参加太平洋诸岛的登陆作战。罗斯福满足了他的要求,任命他为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二突击营营长。 突击营是陆战队的精锐,强健的体格,良好的心理素质,以及敏锐的反应,均是突击营挑选士兵的必备条件。除此之外,由卡尔逊一手组建的突击营还具有特殊之处,那就是该营从训练、姿态、外观,受八路军的影响都很大,几乎就是一支美版八路军。 早在山西抗战时,卡尔逊就近观察过阎锡山的晋军部队,发现士兵缺乏精神和纪律,也不知为什么而战,犹如一盘散沙,这跟处在同一战场的八路军形成鲜明对比——经过“思想教育”,八路军打仗那叫一个团结。 卡尔逊深受启发,他在晋察冀根据地看到过一种工业合作社,便把部队团结协作的精神归纳为“工合”精神,“工合”由此成为突击营官兵的座右铭。 卡尔逊在延安受到毛泽东接见。看来老外在中国人身上确实学到了一些真经 作为八路军游击战术的超级粉丝,卡尔逊指挥作战非常灵活,从不拘泥于形式。有人打比方,如果说常规的陆战突击营是表演大型歌舞剧,卡尔逊突击营就像是在跳狂热的摇摆舞,毫无规律和套路可循。 有一点是谁都无法否认的,这些跳摇摆舞的“卡尔逊突击兵”相当能打,甫一出场的马金环礁(布塔里塔里环礁的旧称)战役,就足以让所有质疑者自动闭嘴。 那还是陆战一师登陆瓜岛的时候,为了转移日军注意力,尼米兹特地派遣卡尔逊突击营,对吉尔伯特群岛中的马金环礁实施了牵制性突袭。 卡尔逊突击营乘坐两艘潜艇,于拂晓悄然登岛。在卡尔逊的指挥下,突击营分数路发动进攻,不仅歼灭200多名日军,还摧毁了大部分军事设施。奇袭成功后,卡尔逊又按照八路军“打了就跑”的原则,迅速率部撤离。 第193页 在马金环礁战役中,卡尔逊突击营只折损了几十人,可谓是以极小代价取得了较大胜利,它也成为太平洋战争中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经典战例。 卡尔逊突击营在11月初就已登陆瓜岛,当时尚有仗可打,范德格里夫特正在组织兵力摧毁日军的滩头阵地。不过卡尔逊的运气不好,等他兴致勃勃赶到作战地点时,前面的部队已经在打扫战场,准备收工了,他一场也没赶上。 大仗赶不上,小仗也能凑合。卡尔逊从范德格里夫特手里讨到一个差使,专门找日军主防线以外的残部开练。 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美版八路军”像他们崇尚的八路军那样,几乎踏遍了瓜岛上最为险恶、其他陆战队从未到达的地方。在丛林中,突击营碰到过各种编制的日军残部,一碰上,马上就以惊人的速度予以奇袭歼灭。 一个月后,卡尔逊率部返回美军主防线,到此时为止,突击营已完成12次奇袭战,总计杀死400多名日本兵,而自己只战死了17人。 只要不晦气到被卡尔逊突击营逮到,主防线内的日本兵根本动也不想动。他们每天要做的事情,就是一边晒太阳,一边抓跳蚤,大部分人担忧的不是飞来的子弹,而是山上的四脚蛇快吃光了,今天该挣扎着到哪里挖野菜…… ★金凯德法则 小打小闹仍然解决不了问题,见美军还没有发现“铁桶输送”的奥秘,联合舰队决定投入更多驱逐舰,来提高补给规模和数量。 1942年11月29日晚,由田中率领八艘驱逐舰组成“铁桶系东京快车”,拖带1100个浮桶和少量部队,自肖特兰岛起航。 到1942年11月初,夏威夷情报站已经能够破译日本海军的最新密码,同时美军侦察机也发现日军舰船白天在肖特兰集结。综合两方面情报,哈尔西判断日方可能会组织较大规模的增援行动,他决定派一支巡洋舰和驱逐舰编队前去截击。 率队出击的人选原为金凯德,但这时金凯德另有任用,代替他的是赖特少将。赖特舰队奉命由圣埃斯皮里图岛出航,经过680海里路程前往铁底湾。 11月30日,天气非常恶劣,海面白浪滔天,云层电闪雷鸣,一架美军侦察机发现了行进中的田中舰群,然而在雷电干扰下,赖特没能收到它拍发的电报。 在肖特兰,潜伏着一名“海岸监视者”。他数了一下军港内日舰的桅杆数目,发现少了七艘驱逐舰,于是立即向美军舰队报告。正是通过他的情报,赖特确认,日军舰队当晚会前来“赴约”。 第一个入场的是赖特舰队,他们由萨沃岛北面驶入铁底湾。赖特的前任金凯德吸取美军在夜战中的教训,规定若参与夜战,必须使用舰载水上飞机进行侦察,以便及早发现敌人,必要时不惜空投照明弹。赖特先派一架水上飞机降落在图拉吉港,但田中舰群并非从图拉吉一侧经过,所以赖特没有收到敌情报告,要再派水上飞机进行侦察,又碰到海上大风,飞机也未能起飞。 就在赖特舰队入场20分钟后,田中舰群拖着长长的“大辫子”,从萨沃岛西面进入了铁底湾。 最初,大家谁都不知道谁,赖特苦等日军舰队,却不晓得对方已经逼近。田中东遛遛,西看看,确认附近没有美舰后,便向岸上接应的陆军发出信号,让对方点上篝火,准备投放浮桶。 这时乌云笼罩着海面,周围漆黑一片,几十米外什么都看不清,但是肉眼做不到的,雷达却能做到。晚上11点6分,赖特的旗舰“明尼阿波利斯”号巡洋舰在雷达上发现了日舰。 金凯德曾经要求,在未查明敌情之前,绝不能盲目接近敌人,也不可以用单纵队队形接敌。但在战斗警报发出后,美舰就向右转向40度,变换成单纵队,以相逆航向与田中舰群迅速接近。 “金凯德法则”的另外一个内容,是发现攻击目标后,驱逐舰应首先对敌舰实施鱼雷攻击。赖特也没有这么做,原因是铁底湾除了美军舰队外,并不全是日舰,时常还会有从图拉吉港驶出的巡逻舰出没。赖特怕误伤己舰,他决定亲自到雷达室一探究竟。 从雷达萤光屏上可以看出,一支舰队正向东南方向航行,图拉吉虽有美军巡洋舰,但不可能是舰队形式。 战场最容不得犹豫,稍一耽搁,田中舰群最前端的“高波”号驱逐舰也发现了美军舰队,它马上打亮信号灯发出警报。黑夜中雾气瀰漫,田中的旗舰“长波”号驱逐舰没有看到警报,还在自顾自地投放浮桶。 美军先头驱逐舰“弗莱彻”号见日舰信号灯一闪一闪,急忙请求发射鱼雷。赖特倒是已经辨别出了敌我,可是在海岸和山影背景的影响下,他看到的雷达萤光屏上图像一直模煳不清,这使赖特认为两军相距尚远,匆忙发射鱼雷的话,非但把握不大,还容易打草惊蛇,因此迟迟没有下达攻击命令。 雷达是个好东西,但如果你只相信雷达,连自己的眼睛都不信了,又会走到另一个极端。“弗莱彻”号的鱼雷官眼睁睁地看着“高波”号迎面而来,又不能开炮,急得直嚷嚷。舰长科尔中校不惜打破无线电静默,对赖特说,“弗莱彻”号正处于鱼雷攻击的最佳时机,再不发射鱼雷,就不是打得着打不着的问题,而是得跟日舰相撞了。 第194页 赖特仍然不信,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允许前卫驱逐舰发起攻击。 就在指挥官迟疑不决的时候,两支舰队高速对开,“高波”号飞速从“弗莱彻”号的旁边驶过,“弗莱彻”号痛失良机。 跌足的并非只有“弗莱彻”号,“高波”号亦然,正忙着投放浮桶的田中也没向他们下达攻击令。当两舰交错而过时,双方的炮手都无法开火,只能双眼喷火地望着对方,伸出拳头相互恐吓。 待接到赖特的命令,驱逐舰集体转身,“弗莱彻”号连发10枚鱼雷,其他舰也跟着发射了10枚鱼雷。 当鱼雷射出时,田中的旗舰“长波”号还在放浮桶,突然瞭望哨发现了美舰,紧接着便有两枚鱼雷直奔而来,水兵们吓得乱成一团,唯有舰桥上的田中冷静视之。 田中屡次蹈入险地,特别第三次所罗门海战末尾的那一次,对他打击很大。战后他直言,自己对失败负有重大责任,并且预言,能否再次攻占瓜岛以及为之展开海战,是通向胜利之路的岔口。 也许对田中来说,早在那次运输艇抢滩登岸的时候,他就应该死,现在是多余活着的,所以当危险袭来时,他并不像普通水兵那样惊慌失措,而是冷冷地盯着鱼雷,随时准备与自己的战舰共存亡。 田中摆出了视死如归的架势,幕僚们也稳住心神,学着主帅纹丝不动。 说来也怪,一秒钟过去,二秒钟过去,三秒钟过去,预想中被鱼雷击中后的大爆炸并没有发生。一个水兵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那两枚鱼雷已经停止蹿动,缓缓沉入水中。 鱼雷自动沉没了,“长波”号上一片欢唿。被死神放了一马的田中急忙询问其他战舰的情况,发现幸运眷顾的不仅是“长波”号,而是整支舰队:由于双方舰船速度都很快,且相对位置变换迅速,美舰发射的20枚鱼雷竟然无一中的。 美军编队的方式是驱逐舰前卫,巡洋舰居中,此时日军驱逐舰已到达美军巡洋舰左前方,见鱼雷攻击毫无成效,赖特抓起无线电话大喊:“开始炮击,开始炮击!” 旗舰“明尼阿波利斯”号率先打出照明弹,带领着其他巡洋舰进行勐烈射击,鱼雷射空的四艘驱逐舰也纷纷加入炮战。 美军弹药中没有消焰剂,舰炮发射时的火光恰好暴露了自己的位置。“长波”号上的瞭望哨七七八八一点,向田中报告:“发现敌军巡洋舰五艘,驱逐舰四艘。” 火炮闪光就是鱼雷射击的最好坐标。有着丰富夜战经验的田中岂会放过这一机会,他下令各驱逐舰掉头,高速接近美舰,进行鱼雷攻击。 “高波”号问,能否以炮对炮,用火炮对美舰进行还击? 老到的田中回答:“除非绝对必要,否则不许暴露目标。” “高波”号拿到授令,一马当先沖在前面,先是冲破美军驱逐舰的拦截线,然后迫不及待地向美军巡洋舰发射鱼雷。 豆芽菜打不了捆——没规没矩,一艘驱逐舰竟然也要在巡洋舰群面前逞英雄。殊不知美军各巡洋舰雷达的萤光屏上,早已显示出“高波”号的位置,躲过鱼雷之后,它们集中火力对这艘胆大妄为的日舰展开阻击。 “高波”号迫不得已,只得开炮自卫,这样一来,田中所说的“暴露目标”就成为事实,美舰即便不用雷达也能轻而易举地瞄着它打了。 “高波”号中了十余发炮弹,舰面大火腾空而起,不得不落荒而逃,“明尼阿波利斯”号见状发力勐追,将“高波”号打得浑身是洞。“高波”号尽管踉踉跄跄地逃出了战场,但无力自救,最终沉入海底。 ★不发光火药 “高波”号是日舰中唯一一个中招的。 美军五艘巡洋舰勐烈射击,炮弹就像密集的火球一样在日舰前后左右纷纷落下,但日舰穿来插去,无一受伤。 让赖特感到不解的是,除了拼命还击的“高波”号,其余日舰一直都保持着沉默,并不用炮火进行还击。 对此疑惑不解的不仅是赖特,一名驱逐舰舰长在望远镜里看到巡洋舰大炮齐轰,却不见敌舰踪影,迟疑着无法下达开炮命令。值班军官确定了目标位置,他还满腹狐疑地问道:“如果是敌舰,它为什么不还击?” 值班军官的回答很无厘头:“日本人可能发明了一种不发光的火药!” 赖特不相信“不发光火药”的说法,可是眼前的情景的确无法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对方是一支运输舰队,大部分是毫无还手之力的运输舰? 赖特命令驱逐舰插上,就近擒杀这些“运输舰”,同时对巡洋舰进行屏护。 他错了,错在不掌握夜战的诀窍,以及对日军“长矛”鱼雷的远程威力还缺乏足够了解。田中看到美舰不退反进,大喜过望,再次下令各舰一边撤退,一边继续发射鱼雷。 在转向撤退的过程中,田中的旗舰“长波”号一口气射出了所有鱼雷,其他日舰也迅速甩掉浮桶,向美舰发射。 日舰没有新式雷达,但是官兵对夜战均训练有素,鱼雷射击技术精湛,而美军巡洋舰仍保持着原来的航向和航速,精确瞄准并不困难。 第195页 美军旗舰“明尼阿波利斯”号率先中弹,在山崩地裂般的大爆炸中,舰艏被两枚鱼雷整个炸掉,在舰桥上指挥作战的赖特也受了伤,“青色杀手”再次显示出它极强的杀伤力。 紧随旗舰的“纽奥良”号也跟着倒了霉,鱼雷钻入左舷舰艏,前部弹药舱被引爆,舰艏和一号炮塔全毁,这艘巡洋舰顷刻之间便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美军舰队完全乱了套。除“火奴鲁鲁”号,其余巡洋舰都至少被一枚鱼雷击中。伤势最重的是“诺思安普敦”号重巡洋舰,它的舰艉甲板上到处都是正在燃烧的柴油,舰长只得宣布降旗弃舰。 “明尼阿波利斯”号,舰艏被鱼雷打掉后,就成了这副糟心样子 田中本欲趁火打劫,对受伤的美舰实施炮击,但这时他看到有几架美军水上飞机飞到日舰上空,唯恐有失,便打消念头,率部脱离战场,沿“狭道”遁逃。 日舰已去,美军还不知道,几艘受伤未沉的巡洋舰朝着日舰逃去的方向勐追,炮手们杀红了眼,看到前面有两艘战舰,便噼头盖脸一阵勐轰。 那两艘是突前的驱逐舰“拉姆森”号和“拉德森”号。发现身后炮弹连连,“拉姆森”号舰长连忙用无线电话唿叫:“不要自相残杀!” 话音刚落,“拉姆森”号已中一弹。舰长一下子明白过来,旗舰“明尼阿波利斯”号受创之后已无法接收电波,你就是在无线电话中喊上一千遍一万遍也是枉然。 沟通渠道已被阻断,急于报仇又两眼一抹黑的美军巡洋舰们,才不管亲戚朋友冬天夏天的,就是一气儿轰。在这种情况下,被自己人击沉了也是白沉,“拉姆森”号、“拉德森”号赶紧打开战斗识别灯,同时开足马力驶离巡洋舰的火力范围。 跑到一角落,两兄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互相安慰,忽然“拉姆森”号上的瞭望哨报告:“前方发现敌人设置的大量浮雷!” “拉姆森”号舰长听后大为不解。铁底湾得有多大啊,日本人的浮雷再多,又能铺多少面积?靠这种办法来逮美舰,不啻守株待兔的海上版。 又一想,现在黑灯瞎火,后面的友舰还不知道,万一真的碰上浮雷非同小可,于是下令排雷。 排雷兵坐着小艇下去,战战兢兢地捞起一枚“水雷”。一看,并不是什么水雷,只是铁桶,而且是装着粮食的铁桶。 “拉姆森”号舰长恍然大悟,知道日本人在搞什么玩意儿了,这些浮在海面上的铁桶随即遭到摧毁。 因为此次海战发生在投放浮桶的塔萨法朗加角海域,所以日方称之为塔萨法朗加角海战。从双方在海战中的表现来看,日军仅以自损一艘驱逐舰为代价,便将美军巡洋舰击沉一艘,重创三艘,称得上是海战艺术的精彩表演,也证明日本海军在夜战这一领域还没有失去它的优势。 反过来,美国海军在战术指挥上存在的缺陷,尤其是薄弱的夜战能力再次暴露无遗,为此,尼米兹提出了“训练,训练,再训练”的口号,他同时承认,日军在战斗中“有能力,有耐性,有勇气”。 ★望眼欲穿 田中虽在塔萨法朗加角海战中取胜,但他没有完成预定任务,不仅携带的铁桶没有一只送上瓜岛,还暴露了“铁桶输送”的秘密。 捣的鬼再圆,也有露馅的一天,美军航空队开始紧盯“狭道”,时刻防范日军驱逐舰和“大辫子”的出入。另一方面,“东京快车”又不能停,否则瓜岛上的日军就只能坐以待毙了。 12月3日,田中再率10艘驱逐舰,拖带1500个浮桶前往瓜岛。下午,就在驱逐舰即将驶入“狭道”时,一架美军侦察机跟了上来,田中脑袋里嗡的一声,侦察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身后必然还有大批轰炸机。 田中一边派护航日机驱赶侦察机,一边下令舰群高速前进,争取在天黑前驶出“狭道”。天遂人愿,直到舰群接近“狭道”出口,仍未有美机前来截击。 似乎那架侦察机的出现只是一个偶然,田中松了口气,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有些高兴得过早——轰炸机还是来了,而且不是一架两架,是一大群。 其实田中前脚离开军港,肖特兰的“海岸监视者”后脚就把情报传了出去,“仙人掌航空队”一气派出15架“无畏”式,并由侦察机预先报知田中舰群的位置。 侦察机找到了田中舰群,但在护航日机的追赶下,情绪有些紧张,以致报错了方位,轰炸机飞过了头。 发现出错,轰炸机又回头追,追上后即对日舰展开俯冲轰炸。护航的“零”式想要护主,被“无畏”式后面的“野猫”式一口咬住,厮杀之中,一时也顾不得再支援战舰。 “狭道”出口处的海域较为开阔,日舰左躲右闪,尚有迴旋余地,只是拖着“大辫子”转来转去,却也十分不便。田中见势不妙,急令日机救援。 四架“零”式从“野猫”式防线杀出,冷不防地将两架美军轰炸机打下了海。受到这一干扰,美军轰炸机所投炸弹大多失了准头,只击伤日军驱逐舰一艘。 第196页 空战不能分神,“零”式一分神,就被“野猫”式趁势击落三架,不过这时天色已晚,随着夜幕笼罩海面,美机失去了再次攻击的可能,只得鸣金收兵。 田中舰群强行突破美军防线,于午夜时分到达塔萨法朗加角,在投放浮桶后,亮起了信号灯。 岸上的人早就望眼欲穿了。组织“拔河比赛”的是参谋本部情报部参谋杉田一次,他和辻政信一道登岛,辻政信走了,他还留在岛上。 杉田已经几天没吃到粮食了,只能以青蛇、四脚蛇果腹。第17军司令部派他来负责接收粮食,也算是一种照顾。上次没有捞到浮桶,这次上司特别关照:“务必弄到一些粮食,司令长官也快断粮了!” 百武是快断粮,下面的人是从很早很早前就断粮了。出发前,跟随杉田的小泽军曹刚弄到一只水耗子,看到杉田那饿得软绵绵的衰样,小泽便大方地从中分了点儿肉给他。 杉田能吃青蛇、四脚蛇,唯独不敢吃老鼠。老鼠肉进嘴,他差点儿噁心到吐出来,最后想到不吃东西就没力气划船,才硬撑着咽了下去。 在杉田、小泽后面站了六七百人,全是等着“拔河”和捡米下肚的。看到大海深处亮起信号灯,众人急忙将事先准备好的小船推入水中,争先恐后地朝浮桶划去。 小船数量有限,不可能大家都上,抢不到的人就只能恨自己命薄了。 看到十几艘小船划了出来,驱逐舰上的信号灯开始闪个不停,意思是:“我们已经完成任务,祝你们成功。” 闪完,田中舰群马上调头返航,一分钟也不敢多耽搁。这让小泽愤愤不平:“奶奶的,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就跑了。” 杉田已经抓到了浮桶的绳索:“别自找倒霉,敌人要是来了就不好了,赶快往回划吧!” “拔河比赛”等于是和大海较劲,海浪汹涌澎湃,铁桶又漂浮不定,抓住绳索和往回划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按照老规矩,“拔河比赛”必须在15分钟内结束,留在岸上的人看得着急,有人已经忍不住大喊起来:“快,要快!” 突然,杉田听到头顶传来“嗡嗡”声,他的心立刻变得冰寒雪冷,因为他可以听出那是美机发动机的声音。 ★胜利是春药 天还没亮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要问原因,还得怪田中露了“铁桶输送”的底。“仙人掌航空队”白天逮不住舰,晚上就来灭桶了。 天黑固然是事实,但美机可以放照明弹啊。随着照明弹不断放出,美军轰炸机从云层中俯冲下来,炸弹毫不留情地砸向小船。落在杉田后面的几艘小船当即就被炸飞了,成为碎片的浮桶与人体的残肢断臂一起浮在海面上,随波漂荡。 杉田的小船也被掀翻,等杉田浮出水面时,船已经沉了。小泽更惨,他的一条腿被炸断,随后便被汹涌的海浪捲走。 十几艘小船全都被炸沉了,杉田和其他人一起,抓住绳索,勉强拖着浮桶上了岸。 看到有浮桶靠近,在岸边等待的士兵一拥而上,争着从被炸坏的桶里抢粮食,抓到生米就往嘴里塞,全然不顾上空的照明弹迸出,轰炸机仍然在寻觅猎食目标。 一颗炸弹下去,便能了结一堆人。海岸上尸体和大米横陈,让侥倖得以逃生的杉田目不忍视。 田中在塔萨法朗加角卸下1500个浮桶,瓜岛日军只抢回310个,其余全被美机炸毁,一起化为飞烟的还有参与“拔河比赛”的300多个日本兵。 这笔帐当然不能算在田中头上,毕竟他把活给干完了,浮桶也一个不少地放了下去,至于瓜岛日军拿得到拿不到,不是他的问题。 12月7日,田中率八艘驱逐舰,拖带1200个浮桶,启动了第三趟“铁桶系东京快车”。 鑑于塔萨法朗加角已被美军锁定,田中特意换了个地点,改在埃斯帕恩斯角投放浮桶。一切顺当,田中也自认为得计,但就在舰群转身返航时,美军鱼雷快艇鬼魅一般杀到,射出的鱼雷正好命中“照月”号驱逐舰的弹药舱,“照月”断为两截,人员纷纷落水。 “照月”号此次被田中作为旗舰使用,他从舰桥落海,头部中弹受伤,差点儿就没命了。幸好旁边还有幕僚和其他军官,七手八脚地把他拖到别的驱逐舰上,匆匆逃离。 在田中舰群身后,美军鱼雷快艇打开探照灯,从容地将一串串漂浮的铁桶击到粉碎。 日军反败为胜的希望,就像这些铁桶一样成为碎片。当天是珍珠港被袭一周年,在为此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记者请尼米兹预测一下战争的结局,尼米兹慨然回答:“我不想用日期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我可以用地图回答你。” 他站出身来,指着墙上的地图宣布:“当日军在地图上所示的地方被穷追勐打、无处躲藏,其有生力量也被摧毁时,战争就结束了。” 胜利是春药,尤其是不断的胜利,会让指挥官像变了个人。想想尼米兹刚坐上太平洋舰队司令的宝座时,面对记者是怎样一个窘境,如今竟然也口若悬河,掷地有声了。 12月8日,瓜岛日军的日记里记录:“米早已吃光了,就是椰子也快没有了。” 第197页 吃光了米的第17军还得在岛上熬上些日子,陆战1师则要与这座“死亡岛”说声再见了。12月9日,他们开始与陆军第25师换防,范德格里夫特向陆军移交了指挥权。 当时有谣言说,陆战1师是要回美国过圣诞节,后来证明不是,他们只是撤往澳大利亚休整。即便这样,对陆战队员们来说也已经不错了。 莱基所在的陆战1团2营最后一个撤离瓜岛,时间是12月14日。自登岛以来,他们饱受了长达五个月的折磨,之前每每以为有人会来接防,但是一次次失望,甚至绝望。 在无数个黑暗的日子里,莱基和他的战友都曾这样问上司:“我们什么时候离开瓜岛啊?” 上司是个中尉排长,同样一脸迷茫:“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有人得了疟疾,前额滚烫,排长让他到医务室看病,那士兵摇摇头:“不去。” 排长很奇怪:“为什么不去?” 士兵说:“去了有什么用呢?他们只会给我点儿阿司匹林。如果我发烧确实很严重,他们只会把我和其他重症发烧者放在同一个帐篷里。他们不会让我回家,他们不会带我离开瓜岛,没有人可以离开,所以去了也没用。” 排长承认他说的是事实:“没错,我想你说得对。” 士兵越说越伤感:“我告诉你,没有人会离开这座岛,即使进了松木盒也不行。” 排长低下了头:“你说得没错,我们在这儿不是有公墓吗?” 莱基有过这样一种感觉,那就是他们已经被抛弃了,正如那名发烧的士兵所言,也许永远不可能走出这座小岛,也没有可能返回故乡。在美国国内,人们只会日復一日地看电影,听八卦,没人在乎他们,他们将会成为可悲的被牺牲品——不是牺牲,而是被牺牲。 当然,再闷再苦,陆战1师就是陆战1师,这些勇士从未让岛上的日军好受过,在他们面前倒下的日军数量,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无出其右,以至一年之后,东京广播电台还称陆战一师为“瓜岛屠夫”,听说“瓜岛屠夫”到来,日本人无不闻风丧胆。 现在终于要离开了,在载送他们的舰船上,陆战队员问一位水手:“你来这里之前,有没有听说过瓜岛这个地方?” 瓜岛上的美军伤员被飞机运走。在部队得以被调走之前,老兵们内心都渴望受些诸如腿断胳膊折之类的“小伤”(当然不能是要自己命的那种),从而名正言顺地离开战场,到后方享受人们的注目礼以及免费的酒水 水手立刻嚷了起来:“见鬼,当然听说过瓜岛了,还有海军陆战队第一师,妇孺皆知啊!你们出名了,回到国内你们就是英雄。” 陆战队员们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水手是何时离开的,因为他们很快就把脸转了过去——即便到这个时候,硬汉们也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人们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他们,无论是否离开,他们都不会成为牺牲品。 ★暗藏玄机 直到陆战一师完全撤离瓜岛,“查理洗衣机”仍时不时地前来光顾,地面上,第17军也仍在虚张声势。它们提醒美军,日本人对这座小岛还未完全死心。 陆战1师换防后,瓜岛上的美军以陆军第25师和陆战第2师为主体,已逾四万之众,“仙人掌航空队”也增加到200架飞机,称得上是兵强马壮。从范德格里夫特手中接过指挥棒的,是陆军第25师师长帕奇少将,他并不知道岛上的日军已丧失进攻能力,一直以为对方有可能再次发动垂死进攻。为此,他向哈尔西建议,以攻代守,主动向日军发起大规模进攻。 哈尔西基本同意帕奇的想法,不过同时做了限定,要求美军不能走得太远,只需拿下直接威胁机场的日军外围主阵地即可。 帕奇的第一个目标是控制奥斯腾山。从奥斯腾山上可以俯瞰铁底湾及机场,日本人只要愿意,就能将运输舰卸载、美机起落的情况尽收眼底。12月17日,美军用重炮勐轰日军阵地,掩护陆战2师的一个营攻入奥斯腾山。 陆战队一路向前,沿途只有个别日军狙击手制造麻烦,上去一打,也是闻风而逃,这大大鼓舞了陆战队员的自信心,脚上就不愿意停了。 当深入丛林,局面大变。 驻扎奥斯腾山的是冈明之助大佐率领的一个联队和一个炮兵中队。冈明部队在岛上待了很长时间,对地形已经非常熟悉,当美军进攻时,他们没有建立连续的抵抗线和有组织的纵深阵地,而是步步退守,引对方进入自己的圈子。 陆战2师刚刚登岛不久,就像最初的陆战1师一样,缺乏丛林战经验,大家以为丛林战和阵地战一样,平推过去就行。不料进入丛林深处后,就好像踏入了迷宫,光听到子弹唿啸,却不知道对方究竟藏在哪里。 日军非常善于利用地形和进行伪装。在密林里,深谷中,反斜面上,以及其他美军炮火难以企及的地方,他们常常只要往那里架一挺机枪,就能打得迷迷煳煳的美军找不到北。与此同时,冈明还派出穿插部队深入美军后方,切断了其补给线。 轮到冈明发飙了。日军炮兵中队上阵,用勐烈炮火挡住美军的正面攻击,穿插部队则从后面包抄。美军溃不成军,一个营死伤过半,最后只得在一处山坡上构建起临时防线。 第198页 在丛林中进行扫荡的美军,等待他们仍然是危险,危险,危险 日军并不就此罢休,他们像蝗虫一样从四面八方发起冲锋。这些日本兵在打死打伤美军后,往往会先在对方身上搜抢食品,抢到之后就狼吞虎咽。对食品的渴求,又激发了他们嗜血的欲望,美军的大部分阵地遭到分割包围,日军甚至冲进营部,乱枪打死了美军营长。 残余美军被压制在一条山沟里,危在旦夕。帕奇得报后吃惊不小,急忙派出“仙人掌航空队”前去营救。美机抖擞精神,通过俯冲轰炸,将山沟周围的丛林夷为平地,日军被迫退却。 紧随而来的飞机空投了一个营,但援军所能做的也仅是将先头的残部救出,无法再往前推进,反而日军躲在山洞里,仅凭手榴弹就将进攻的美军炸得人仰马翻。 经过这次挫折,帕奇感到不能轻敌。1943年1月2日晨,美军二攻奥斯腾山,帕奇投入了多达四个营的兵力,在战术上也进行了调整,改原先的单路攻击为多路攻击。冈明顾此失彼,炮兵中队的大炮一会儿调到东,一会儿调到西。由于调到阵地上时,美军已近在咫尺,炮手只好压低炮口进行平射,相当于是在和美军士兵拼刺刀,许多炮手耳朵都被震出血来。 冈明部队眼看就要顶不住了,幸好这时有援军自美军背后赶到,杀得美军阵脚大乱。冈明见势,忙拨出兵力实施反冲锋。 美军被前后夹击,陷入了与第一次进攻时一样的困境,帕奇再次调动“仙人掌航空队”。20架“无畏”式一到,弹雨一扔,地面掀起的尘土漫天飞扬,日军被炸得趴在地上抬不起头,自然也不敢再往前涌。各路美军趁势会师一处,筑起工事与日军相持。 帕奇不再轻易出击,瓜岛战事的焦点从岛内移至岛外,移到了补给和反补给上。 就在哈尔西琢磨如何彻底掐断“铁桶系东京快车”时,一架巡逻侦察机汇报的情况引起了他的重视。这架侦察机在飞经一座叫蒙达岛的小岛时,看到岸边停泊着许多装载机械设备和工兵的运输舰,飞行员正想降低高度进行观察,马上遭到椰树林中高射炮的射击。 凭直觉,哈尔西感到林子里一定暗藏玄机,他当即派一个轰炸机中队再次前往侦察。轰炸机中队一般无二遭到了高射炮拦截,它们强行俯冲投弹,然后在拉包尔方面的“零”式赶到之前,完成空中拍照并迅速返航。 照片沖洗出来一看,哈尔西不禁大吃一惊。树林上方装有伪装网,在伪装网被炸毁后,露出了房屋和未竣工的跑道。 原来这是一座新建机场! ★最后的晚餐 哈尔西不能不承认对手出了一个妙招:蒙达岛距离瓜岛不远,假如这里建成了机场,不仅亨德森机场将受到严重威胁,美军的海上运输线也会被切断。 能出此招的,非联合舰队司令官山本莫属。表面上,山本对增援瓜岛表现得漠不关心,其实他同样很煎熬,特别是当了解到第2师团第16联队的大部分官兵都来自其家乡长冈时,内心更是受到了很大刺激。 第16联队近乎全军覆没,当即死在战斗中也就算了,那些还活着的生不如死,才真是悲哀。到了这种时候,山本更能真切地体会到海陆军那种唇不离腮,腮不离唇的关系,反正是一条线上的蚂蚱,要死都得死一块儿,谁也落不到好去。问题是他能有什么好办法拯救瓜岛呢?航母那边舰载机的着舰训练都没过关,根本无法开过来护航。让驱逐舰群不顾危险,实施“铁桶系东京快车”,已经是他能拿出的最大本钱了。 陆军方面不会理解山本的苦衷,他们只会认为海军见死不救——盐也照样咸,醋也照样酸,到什么时候都脱不了你们身上那股自私自利的小气劲儿。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山本“心情郁闷,忧思深远”,在给友人的信件中直言:“诸多难事,并非来自敌方,而是出于我们自己的内部。” 有人私下里称山本为“舰队的第一古董”,其实“古董”早萌退意:“我已相当疲惫,深感力不从心。如果在非战争年代,早就应该有人接替我的职务了,而现在依然杳无音信。” 想退退不下来,就算是力不从心,也要勉力为之。山本苦思良策,既然航母暂时无法出动,何不向美国人学习,重新打造一个不沉的航母? 经过一番挑选,山本决定在蒙达岛建造机场。为了确保不被美军发现,他把机场设在一片茂密的椰树林里,施工人员每移走一棵树,就在原址拉起一片伪装网,上面铺满椰子、棕榈的树叶。美军飞行员高空侦察时,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地面在修跑道。 可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偏偏还是让哈尔西发现了。对此心腹之患,“蛮牛”又怎么会等闲视之,他立即下令对兴建中的蒙达机场予以摧毁。 首先飞临蒙达岛上空的,是“仙人掌航空队”。由于日军高射炮非常兇勐,“无畏”式在俯冲投弹时无法准确命中目标,轰炸未对机场造成多大破坏。 两天后,18架“飞行堡垒”从圣埃斯皮里图岛出发。这回下的全是大饺子,成吨的重磅炸弹落在跑道上,机场上一片火海,日本人无奈之下,只得改在夜间突击施工。 第199页 以后美军白天出动轰炸机,晚上出动水上飞机,不断对机场实施打击,而山本也还以颜色,派出“零”式对施工进行掩护。到12月中旬,蒙达机场的主体工程已接近完工,大批“零”式进驻机场,并按照山本的计划,反过来对亨德森机场进行轰炸,来往于海上运输线的美军舰船也因此遭到袭击。 中小规模打击,还不足以摧毁蒙达机场,蒙达机场有进一步成为第二个瓜岛的可能,哈尔西又使出了新的雷霆手段:由“野猫”战斗机护佑,40余架b-26“掠夺者”式轰炸机对蒙达机场展开大规模攻击。 自从大批“零”式进驻蒙达机场,有了仗腰子的亲戚,机场人员都以为可以高枕无忧了,因此当美机铺天盖地杀到时,他们颇有措手不及之感。四架“零”式刚刚飞离跑道,即被包围上来的“野猫”机群打下了海。 正在做突击准备的f4f“野猫”式战斗机。“野猫”是太平洋战争初期美国海军所装备的主要舰载战斗机。由于速度和灵活性皆处于劣势,若一对一角力,“野猫”并非“零”式的对手,不过好在它的生存能力很强,凭藉坚固的结构和可靠的质量,常常能在“零”式的利爪下安然逃生。照片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野猫”机徽外圈的环带 日军的大部分高射炮手都跟飞行员一样没睡醒,在他们进入阵地之前,“掠夺者”式就对跑道和停机坪上待飞的日机来了个集体“点名”。在这次攻击中,日机共被击落和炸毁26架,只有隐藏在伪装网下的八架战斗机得免。 眼看着美机离去,日军地勤人员一边自认晦气,一边推开跑道上的飞机残骸,准备让残余战斗机飞上天空。他们万万想不到的是,刚刚的仅为第一波,第二波紧跟着就来了。 在悽厉的防空警报声中,一众人等只得重新拉上伪装网,然后钻进防空洞等着挨炸。 第二波美机攻击队来了后,都没有炸他们的兴致——机场上一片火海,该炸能炸的基本上都炸完了。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停泊在蒙达岛的十几艘运输舰这下遭了殃。美机拿它们开涮,横过来竖过去,不大一会儿工夫,就把大部分运输舰给炸沉了。 攻击还没有结束。日落之前,圣埃斯皮里图岛起飞的“飞行堡垒”也来逛了一圈,与第二攻击队一样,飞行员也找不到攻击目标,又不愿意将炸弹原样带回去,就将炸翻的跑道来了个二次耕作,从头到脚再犁一遍。 美机成了索罗门群岛上空无所不能的上帝。在令蒙达机场面目全非后,它们第二天又对“铁桶系东京快车”所投放的铁桶进行轰炸。田中舰群投放1200个铁桶,岛上日军只捞起100多个,其余的全被飞机炸毁了。 随着蒙达机场的被袭,日机几乎在瓜岛上空绝迹。“仙人掌航空队”得以大行其道,美机每天都在日军防线上空盘旋、低飞、扫射、投弹,尽管帕奇不再发起大规模地面进攻,日军官兵却还是被打死打伤很多。 对于岛上日军而言,药品跟食品一样珍稀。没有药品,军医只能用海水来给伤员治疗化脓的伤口,大批伤病员躺在阴暗的帐篷里,任由绿头苍蝇嗡嗡作响,蜂拥而来。有人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便大张着嘴,等苍蝇飞进口中时,一下子将其咽进肚里,这叫临死前“最后的晚餐”。在这种情况下,伤病员们的死亡是能够预期的:能站的,可以活30天;能坐的,可以活20天;躺着小便的,可以活三天;不能说话的,可以活两天;不能眨眼的,凌晨即死。 每天都有人死去,未死的人则个个面无人色,他们的头髮好像婴儿一样稀疏,牙齿能掉的也都掉得差不多了。 瓜岛日军已彻底陷入绝境。日本举国震惊,在提到瓜岛战况时,天皇哀哀戚戚地承认:“日本帝国在瓜岛的战争中遇到巨大困难。”为了挽回国运,他亲自前往伊势神宫祈祷参拜。 得知这一消息,山本非常不安,以致“满头乌髮,一夜皆白”,他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为天皇分忧。 ★你推我搡 美机对蒙达机场实施大规模轰炸后一星期,一艘美军潜艇潜至蒙达岛海域,对机场进行侦察。浮出水面后,艇长发现附近海面又停泊了一些运输舰,机场跑道也有修復迹象,跑道上已经有飞机在不断起落。 那么重磅的连续轰炸仍然没能根本解决问题,山本还在捣鼓他的不沉航母,哈尔西对此深以为虑:“必须出动舰队炮击蒙达机场了。” 参谋长布朗宁觉得出动舰队有风险:“如果被日军侦察机发现,舰队势必会遭到日机和日舰的联合阻击。” 哈尔西握拳要打,通常就不肯再缩回来,他想到了和“美版八路军”卡尔逊一样的主意:“恐怕日军指挥官不会相信,对方舰队敢在他们飞机战斗活动半径之内露面吧,为什么我们不效仿‘东京快车’,在晚上出其不意地打了就跑呢?” 布朗宁略加思忖,献上一计:“10天后,我们要运送增援部队去瓜岛,护航舰队完成任务之后,可驶往蒙达岛炮击机场。” 这样做的好处是,即便日军侦察机白天发现这支护航舰队,也很难判断出它接下来的动向,可以收到奇袭效果。 第200页 自由航行于“铁底湾”的美军驱逐舰。土豆有多少分量,农民自己最清楚,只有一斤吹不了一吨,国家综合实力的差异最终决定了美日两军在这场瓜岛消耗战中的结局 哈尔西连声称赞:“好主意!” 10天后,美军第67特混编队护送运输舰队前往铁底湾。按照布朗宁的方案,编队待护驾结束,即突然转向,向蒙达岛驶去。凌晨1点,美舰成单纵队接近机场,炮手们依据雷达准确地测量出了炮击距离。 三轮舰炮齐射,将停机坪上的日军战斗机全部轰成了碎片。日军高射炮指挥官昏头昏脑,还以为又是美机空袭,下令打开探照灯搜索天空。此举弄巧成拙,灯光恰好为美舰射击指明了方位,炮弹顿时雨点一般落入机场,等日军炮手弄清楚威胁来自海上时,跑道早就满目疮痍了。 不到一个小时,特混编队发射了150毫米炮弹3000发,120毫米炮弹1500发,蒙达岛烈火熊熊,连树木都被炮火削平,蒙达机场再不可能重生了。 山本的蒙达机场计划是日本人挽救瓜岛的最后一线希望,机场的完全毁灭,让这一点点希望也化为灰烬。 药医不死病,日军在瓜岛已经病入膏肓,不可救药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但东京方面,从东条内阁到海陆军各部门,谁都不愿意最先说出“撤退”这两个字。 陆军省兵务局长田中隆吉曾鼓足勇气,私下对参谋次长田边说:“必须迅速放弃瓜岛,否则今后的战局将有发生重大破绽的危险。” 田中举例说,假定南洋资源地的防备本来需三年才崩溃,如果反覆进行这种“愚劣的作战”,那么只要一年就会崩溃。 田边起先还和颜悦色,听到此处立刻大怒,指着田中的鼻子教训道:“你身为陆军省的主管局长,却说出这样消极的意见,太不知耻!” 田中被骂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回答不上。这时距离参谋本部“集体死谏”又过了一些日子,瓜岛战事每况愈下,犹如扶不起的阿斗,对此,身为参谋本部二把手的田边又怎么会毫无领悟呢。可问题是,如果参谋本部首先提出要撤退,就得为此负责,还有,该如何向天皇交代呢? 这田中挨骂也是活该,你说要放弃瓜岛,为什么不直接对东条和天皇说?非要拐弯抹角地试探参谋本部的意思,田边是何等角色,岂有轻轻松松几句话就被拿来当枪使的道理? 一边是无人肯担责,另一边是瓜岛战事危如累卵,海陆军就只有你推我搡,争着把压力往对方肩头上卸。 研究瓜岛战况的海陆军首脑紧急会议还没开上半天,两边就已经吵得不可开交。围绕运输舰队能否突破封锁线增援瓜岛,陆军说可以,海军说不可以,双方各执一词,都无法说服对方。 海军军令部作战部长福留繁见难以定论,便提议:“要么就在地图上进行一场战术演习,看看我们是否能够突破封锁?” 代表陆军与会的是参谋总长杉山和辻政信。辻政信属于得了一些颜色就会开染坊的主儿,杉山别人不带,只带他来与会,当然是因为他到过瓜岛前线,熟悉前线情况,于是这小子一扫原先的颓丧之态,变得神气活现起来。他不无嘲讽地反驳福留:“你不要吞吞吐吐了,海军不派护航舰队,运输舰又怎么能够突破封锁?” 福留犹如被人噼面扇了一巴掌,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我们的战舰有限,陆军应该理解。” 让陆军理解?理你个蛋!杉山脱口而出:“海军是否竭尽全力,大家都心里有数!” 陆军大佬开了腔,海军掌门也不能不表态,军令部总长永野支持部下:“做地图演习好了,结果证明一切。” “我看没有必要,”辻政信立刻顶撞道,“关键是要赶快做出决定,解救岛上的部队。拖延一天意味着什么?要饿死一大批人的!” 海军的说话方式跟陆军有所不同,喜欢慢条斯理,一句一句地跟你论证,辻政信却和闹事被贬的那个田中一样,没这绕来绕去的好耐性。在谁都没有料到的情况下,他突然就爆发出来,挥舞双臂对海军高官们大喊:“如果是这样,你们还是辞职的好!” 海军方面都呆住了,就听辻政信继续数落,他把海军军令部称作“东京饭店”,把联合舰队称作“大和饭店”,他还虚构情节,称自己在前线坐驱逐舰时,“所有海军指挥官都对我说,‘东京饭店’和‘大和饭店’的老爷们应该到这里来,看看我们该进攻哪里,这样也许他们就理解整个战局了”。 辻政信这一发飙,军令部直接主管作战的作战课课长富冈定俊再也按捺不住,他勐地站起:“你说什么?难道所有驱逐舰的舰长都是胆小鬼?请收回你的话!” 辻政信要的就是有人能和他对咬,马上接茬:“你到过前线没有?目前那边的情况你了解不了解?” 富冈没有到过前线,可他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你辻政信前线是去了,但打过胜仗没有?还不是一塌煳涂,灰头土脸地跑回东京来了? 两人跟泼妇骂街一般,互揭伤疤,言语也变得越来越尖酸刻薄。辻政信说没有武器弹药和粮食给养,怎么可能打胜?你们海军倒是把陆军送上岸了,却不给武器弹药和粮食,“这好比是把人送上屋顶,又抽走梯子”。 第201页 富冈哼了一声:谁说我们没给粮草辎重?问题是那座坑太深,填到何年何月是个头? 辻政信立马反击:又没向你们多要多少,这么说吧,如果海军能提供敌人一半数量的物资给养,瓜岛一战就能打赢,可是“到现在,我们只拿到百分之一”。 正吵得难分难解,没完没了,一份调查报告的到来让所有人都闭住了嘴。 ★皇帝的新装 这份报告的作者是参谋本部作战课的井本熊男中佐。辻政信回国后,到处扬言只要大力增援,日军一定能打赢瓜岛战役,杉山、田边等人表面深以为然,其实心里也有些没底,于是他们任命井本为前线特派观察员,专程到瓜岛前线了解实情。 动身之前,井本仔细研究了瓜岛局势,认为辻政信的判断是错误的——如果辻政信在报告中说的情形是真的,日军遭受了如此大的消耗,瓜岛还有什么坚守的必要呢? 在飞往拉包尔的途中,井本拜访了他在陆军大学时的教官、联合舰队参谋长宇垣缠,想听听他的想法。宇垣早就觉得瓜岛撑不下去了,可是又不好明讲,只好提一堆困难,无非是联合舰队拿不出更多战舰与美军硬拼,以及运输舰队通过封锁线十分困难,云云。 接着井本又拜访了第八方面军司令官今村。今村的态度跟宇垣如出一辙,讲到打仗,就是苦啊,难啊,仿佛是刚刚往嘴里倒了一罐子的盐,可是一聊到要不要撤军,就像按了停止键,今村马上缄口不言。 井本终于明白了,都想撤,但都怕担责任。 过去井本也跟参谋本部的其他参谋一样,成天高谈阔论,张口闭口“从瓜岛撤退是错误的,应该不惜玉碎杀入敌阵”,这时他才感到那有多么脑残,他在报告中坦承,对瓜岛落败负有责任的,首先是包括参谋本部、陆军省、军令部在内的大本营,大本营在计划、指导此次作战时,“缺乏洞察力,不仅目光短浅,而且不能体察第一线的实情和苦心”。 报告末尾,井本大胆直言,必须尽快把部队从瓜岛撤出,“只有出现奇蹟,才能夺回该岛”。 人跟人相比,智商相差得实在不多,大家的差距不过就在敢不敢、能不能讲真话上面。当井本揭穿“皇帝的新装”时,辻政信低下了头,福留、富冈松了口气,杉山、永野默默无言。 海陆军一致同意撤军,让夹在中间的东条也从困局中解脱了出来。第二天,天皇主持召开御前会议,杉山、永野先汇报瓜岛战况并做检讨,接着东条便送上撤退方案请天皇审批。 忙活半天就交上来这个,裕仁看也没看撤退方案,他冷冷地把脸转向永野,面无表情地问道:“朕想重复一下,美国人凭什么迫使我们撤退,好像是他们一直掌握着制空权?” 永野说没错。天皇又问:“那么,我军为什么不能夺回制空权呢?” 永野的回答很技术,他说这是因为海军航空队缺少前进基地。天皇的大脑里灵光闪现:“我们不会在附近岛屿重建一个机场吗?” 永野咧了咧嘴,这主意又不是没人想过,比如山本的蒙达机场,可不已经毁了吗,要再建一个机场,“至少要一两个月时间……” 天皇很认真:“据朕所知,美国人只需要几天就可以了!” 原来天皇用的是美国算法,永野一时哑口无言,急得满头大汗。 裕仁扔下恨不能钻地洞的军令总长,问杉山:“工兵部队不能改进施工速度吗?” 杉山连舌头都打起了结:“这个……这个……” 天皇很明显不高兴了,一个劲儿地催促着两大军头回答问题。万般无奈之下,杉山不能不说实话:“陛下,卑职只得表示遗憾,我们的机械设备有限,竞争不过美国人。” 要让军头们讲真话,都得把他们逼到悬崖边上才行。见杉山终于说出了口,永野赶紧补充道:“我们的工兵大部分是用人力施工。” 裕仁不懂打仗,盘问的东西却不少,整整两个小时的问答,把杉山和永野弄得坐立不安。 其实天皇是知道前线打不下去的。诚如杉山、永野所言,日本国力有限,从机场建造到飞机、船舶制造都是如此,就算工兵、工人日夜加班干,也不可能超过美国庞大的工业生产能力,这无疑是一场註定要失败的竞争。 要继续增援那座受到威胁的岛屿前哨阵地,就得耗尽日本的兵员、飞机和船只的后备力量,换句话说,局部失败将可能扩大为全面失败。这里面的利害关系,裕仁又怎么可能想不清楚呢?他之所以这么刨根问底,啰哩啰唆,无非是心里不爽,也因此不肯让手下好过罢了。 一家一顿,谁屁股上的板子都少不了,杉山、永野这罪受得。眼看着两大臣已被整得面如土色,生不如死,天皇才提高声调:“好吧,海陆两军都尽力了,朕同意撤军。请你们尽最大努力去完成撤军任务,绝对不允许再出现类似的失误。” 裕仁拂袖而去,临走时,他撂下了一句话:“我们从瓜岛的撤退是令人遗憾的。” 1943年1月4日,日军大本营正式下达瓜岛撤军计划。 撤军计划下达时,岛上日军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在“东京快车”“铁桶输送”“铁桶系东京快车”相继夭折后,给养和援军都越来越渺茫,百武亲自给东京发去电报:“粮食已经吃尽,官兵饿了很多天,无法抵挡敌人攻势。第17军请求冲进敌阵,宁为玉碎,也不在自己的掩体中饿死。” 第202页 百武要与美军同归于尽,美军却不给他这个机会。1月9日,美国陆军第25师开上奥斯腾山,与陆战2师换防,大量物资也运上阵地。帕奇称得上是兵精粮足,但两攻奥斯腾山给他留下了教训,为减少伤亡,他不再急于死拼勐攻,而是採用紧逼围困的办法,让对方坐以待毙。 一辆美军吉普车行驶在瓜岛的丛林中。到瓜岛战役后期,美军胜券在握,完美收官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 冈明部队要冲过来,美国大兵根本就不与之交火,直接用飞机大炮与之对话。日军沖不上去,又得不到补给,被迫靠吃昆虫、青蛙、蜥蜴,甚至啃皮带度日。在日军阵地内,尸体堆积到没法走路,暂时还活着的士兵,就好像冬眠的动物,和已化成白骨的骷髅同枕共眠…… 冈明部队属于瓜岛日军中的一线部队,他们都成了朽木,其他部队的状况可想而知。再不撤退,第17军就真的要被成编制抹去了。 ★地狱景象 海上大撤退不是件容易的事,山本调动了他在南太平洋的所有资源,竭力确保日军通过海上封锁线。1月15日夜,执行撤退任务的10艘日军驱逐舰冲破美军鱼雷快艇的拦截,在埃斯帕恩斯角靠岸。在参谋本部的井本率领下,舰上装载的1000名士兵冒着滂沱大雨登上了瓜岛。 甫一上岸,井本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海滩上躺满无人照顾的伤病员,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死去,腐烂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 井本在调查时并未登上瓜岛,所有关于瓜岛的情况都是通过别人介绍,听的时候已经感到震惊,没想到真实场景更加惨绝人寰。在死尸堆中,井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活的,向他打听前往第17军司令部的道路,那人有气无力地说:“你沿着尸体一直走下去就到了……” 按照他的指点,井本和新来的士兵们走入了丛林,他们每向前迈进一步,几乎都会碰到一具日本兵的尸体,这些尸体姿态各异,有躺着的,有趴着的,有靠树根坐着的,还有直接把自己吊在树枝上的。 义大利着名诗人但丁在名着《神曲》中描述过地狱景象,现在它就逼真地展现在井本眼前,看得他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井本终于到达了第17军司令部所在地。所谓司令部,也就是一些破烂的帐篷。在这里,井本首先碰到了一位熟悉的军官,对方邀请他到自己帐篷里休息了一晚。 第二天早晨,井本在高级参谋小沼治夫大佐的带领下,拜访了第17军参谋长宫崎秀一少将。见到井本,宫崎喜出望外:“感谢你带来给养,拉包尔方面决定什么时候发起进攻?” 井本有些尴尬地告诉宫崎:“恐怕今村司令长官放弃进攻了。” 宫崎瞪大了眼睛:“为什么?” 井本搓着双手:“这是大本营的命令。” “那下一步怎么办?” 井本只有老实作答:“从岛上撤退。” “绝对不行!”陪同井本的小沼忍不住插嘴,“那不等于我们彻底失败了吗?” 井本无言以对,帐篷内陷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宫崎才打破沉默:“日本陆军还从来没有败退的先例,我们必须战死沙场,保持皇军的光荣传统!” 看到参谋长站在自己这边,小沼也带着愤怒说道:“我已下令部下死守阵地,前方将士大多和敌人搅在一起,想撤下来也不那么容易。” 容易不容易都要撤。1月17日,井本面见百武,将大本营的撤退命令告诉了他。百武听后什么话都没说,也不再理睬井本,只是一个人闭着双眼沉思。 宫崎等人的态度已经让井本万分为难,现在百武又这个样子,让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实在没法,井本只得拿出今村签署的撤退令:“我理解军长的心情,但这是天皇陛下的旨意,谁都不能违抗!” 百武不是耍酷,是难以抉择,他睁开眼睛,用一种恳求的语气对井本说:“中佐,不要逼我,再给我一段时间考虑一下好不好?” 百武既如此说,井本便暂时退出了帐篷。不久,有美机飞来轰炸,他急忙跑进防空洞躲避炸弹,在这期间,百武一直没有离开过帐篷。 当井本再次走进帐篷时,他看到百武端坐在帐篷中央。看来他不是怕挨炸,而是怕炸弹炸不着他,可惜的是,美国人不够通情达理,未予以理解和成全。 井本连忙说:“请将军尽快给我答覆,今村司令等着回信呀。” 百武已经考虑好了:“请转告方面军司令部,一切失败的责任由我个人承担,第17军将接受命令,从瓜岛全面撤退!” 第17军开始做撤退准备,而美军对此并不了解,帕奇的战术仍是逼而不攻。 逼而不攻,难受的自然还是日军。一名日本兵在日记中写道:“六个月不知肉味的人们如饿鬼般吞咽了四脚蛇,咀嚼了槟榔,抢食了水苔,吃得肚子鼓胀胀的。没有火种了,都是生吃的……” 帕奇也不会一直不攻,他在积蓄力量,等待最好时机。1月22日,哈尔西陪同海军部长诺克斯、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视察瓜岛。尼米兹对岛上的情况很是满意,与他上次视察相比,岛上部队的装备和条件有了很大程度的改善,亨德森机场已成为一座相当大的全天候机场。士兵也不再面容憔悴,新近换防上岛的士兵们个个身体健康,精神振奋,帕奇开玩笑地说:“如果您(指尼米兹)再颁发一次奖章,相信没有人会再吓得昏过去了。” 第203页 美军正在做火鸡大餐。这顿大餐的食谱里不仅有火鸡,还有土豆泥、面包,甚至是冰激凌,被美军士兵称为帝王餐,其“奢侈”待遇与他们的对手形成天地之别 没有一个人看出日军在撤退,他们商量的,是如何进一步部署兵力,向岛上的日军发动大规模进攻。 至2月1日,岛上美军已达到5万人,俘获的日本兵也日益增加,他们都是身体极度衰弱,不具备作战能力的士兵。从俘虏的口供和缴获的文件中,帕奇得知,凡是还有行动和作战能力的日军,包括奥斯腾山的冈明部队,都在向埃斯帕恩斯角集结。 他以为日军集结于埃斯帕恩斯角是为了负隅顽抗,却不知道对方在打着另外一个主意。 ★“太平洋上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帕奇做出南辕北辙的误判并不奇怪。日军大本营将此次撤退行动命名为“开代号作战”,除少数有关人员,行动内容对内对外一律严格保密,连百武得到信息,都是让井本口头通知,而不是通过可能泄密的电报。 海陆军花了数星期时间进行计划和准备,并实行多方紧密配合。在岛上,百武仍然装出积极作战甚至是反攻的架势;在空中,今村出动陆基飞机对瓜岛进行长途轰炸;在海上,山本出动联合舰队来转移美军的注意力。总之,绝不让对方看出这是在撤退。 从2月2日到2月7日,山本派驱逐舰群三赴瓜岛,每次美军都认为是在为瓜岛日军提供增援。经过三个晚上的快速撤运,岛上1.2万名饿得半死的官兵被全部运出了瓜岛,其顺利程度大大超出预料,被日方称为是“太平洋上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运送过程中,山本共投入20余艘驱逐舰,他最初估计可能要损失其中的一半,但结果无一受损。除了驱逐舰目标小,速度快,美机很难捕捉目标,以及山本派出大批飞机护航等因素外,应该说,与驱逐舰两个多月来一直充当“计程车”,练出了躲避空袭的技巧有很大关系。 此前就有人觉得驱逐舰这一“计程车”作用不能浪费,主张建造不装鱼雷和大炮的驱逐舰,索性专门用于运输。事实上,他们已经进入准备设计阶段,只是因为大本营突然决定从瓜岛撤退才停了下来。 几乎在日军撤退的同一时间,蒙在鼓里的美军向埃斯帕恩斯角发起了大规模进攻。埃斯帕恩斯角附近遍布崎岖山地,一旦被日军据为阵地,困兽犹斗下给美军造成的伤亡绝不会小,因此帕奇预计未来将面临艰苦的战斗,美军最早也得于4月1日才能全部肃清岛上的日军。 帕奇制定的作战方案,是以钳形攻势出击。他在下令美军主力沿北海岸向西推进的同时,另派一个新来的营乘小艇从埃斯帕恩斯角西面登陆,这支生力军登陆后,立即向东挺进,切断岛上日军同海上的联繫,达到将其封锁在丛林内聚而歼之的目的。 2月9日,东西两支美军会师,但是他们只在一座小村庄里俘获了几个日军狙击手,缴获了一些被遗弃的武器和被打坏的登陆艇。早在两天前,日军主力已经金蝉脱壳,从美国人的手缝中熘掉了。 “太平洋上的敦刻尔克大撤退”连尼米兹都被骗倒,真相大白后,他也由衷地认为日军的撤退行动确实策划得不错,称得上是伪装巧妙,行动果敢。 不过就当时来讲,能够结束这场旷日持久、极其艰辛的战役,对双方都是件求之不得的事。帕奇扬扬自得地给哈尔西发电报:“瓜岛上有组织的抵抗已告结束。” 哈尔西以美国人特有的方式回电:“当我派出一个傻瓜作为瓜岛的裁缝时,全没想到他竟能这么快就剥下敌人的短裤。谢谢并向你祝贺。” 百武从瓜岛撤出的是成建制部队,那些得不到消息的游兵散勇就被遗弃在丛林里。这些士兵是处于最底层的可怜虫,为了能活下去,他们飢不择食,虫子、野鼠、蝎子吃光了,就煮皮带、皮鞋、皮钱包,直到烹食同类…… 美军完全控制瓜岛后,组织了一支特种搜查队,到丛林里去搜查日军残兵。特种搜查队深入丛林后,发现里面已基本没有生人的气息,他们满眼看到的,都是丢弃的钢盔、破烂的军服以及一堆又一堆的白骨。 物种搜查队终于找到了两个活人,不是日本兵,而是两个瘦得如同木乃伊的从军慰安妇,问她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她们承认,开始几个月吃树皮和椰子,后来就只能靠吃一些死人肉维持生命了。 即便是从瓜岛撤出的日军,也不过是一群刚从地狱爬出的活鬼,看上去全都像骷髅一般,连鬍鬚、指甲和头髮都停止了生长。有人用诗句来描述这些死里逃生者:“面容憔悴像傻瓜,两眼失神似白痴,泪水在倒流,满腔怒与愁。” 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瓜岛战役算是用时最长的一个,地面上的战争一共拖了六个月之久,但到战役后期胜负就已确定,日军其实是在做着无谓的伤亡。担任瓜岛防空部队总指挥官的中村榛三中佐记录下了部下临死前的心声:“现在我很高兴为国捐躯,这本来是男子汉平生的愿望,没有可悔恨的。可是,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战争呢?这是一场完全超越战场常识,世上不应该有的悲惨战争!” 瓜岛战役由“所罗门争夺战”演变成“所罗门消耗战”,后来又升级为“所罗门吸血战”,日军原先军事上的优势完全被磨钝了,随之而来,失败的迹象也越来越明显。 第204页 多次指挥“东京快车”的田中赖三说:“毫无疑问,随着争夺瓜岛之战的结束,日本失败的命运已是在劫难逃。” 身处后方的渊田美津雄也禁不住哀嘆:“战争前途本来一清二楚,但又不能不打……奇蹟始终没有出现。” 军事史学家称瓜岛战役是“太平洋上的史达林格勒战役”。正如史达林格勒战役让苏军获得大翻身一样,美军同样凭藉瓜岛战役夺取了太平洋战争的战略主动权,从此便出现了美攻日守的总趋势。从这个意义上说,瓜岛战役让太平洋战争发生了根本性转折。 瓜岛战役中被俘的日军。日本人在瓜岛花了老鼻子钱,结果在把本钱全都赔进去后,只做了一个空头好梦,这笔投资的性价比真不是一般的低 为了争夺瓜岛,美日双方都付出了沉重代价。美军有60000人参战,阵亡1600人,4200人受伤。前后登陆瓜岛的日军共有36000人,阵亡及失踪14000人,病死9000人,被俘1000人。这些数字,尚不包括盟军和日军在支援作战中损失掉的海空军人员。 对于参与瓜岛战役的美军来说,瓜岛已不是一个地名,而是一种感觉,伴随这种感觉的,是海面上殊死的激战,是丛林中残酷的厮杀,是围绕山岭此起彼伏的缠斗。 战争给许多身临其境者的记忆打上了烙印,让他们即便在和平年代,耳边也常常会响起子弹悽厉惊悚的啸叫,炮弹震耳欲聋的爆炸,以及战友临死前的呻吟和唿号。 地狱门之役结束后,大兵莱基曾和战友结伴去岛上的美军墓地扫墓。军人墓与平民墓不同,人们会把圆圆的铜制子弹头压到地里,排出墓主人的名字,每座墓前的十字架上面都会钉一个阵亡士兵的军籍号码牌,一些十字架还会挂一只饭盒,饭盒上刻的是属于士兵的墓志铭。 墓志铭言简意赅,可以看出每个士兵的生前个性,比如,“他是一名真正的海军陆战队员”,“他是个大个子,他有着宽广的心胸”,“越是艰难他越是高兴”。 有的墓志铭是诗文,这种诗文大概也只有美国大兵才能写得出来:“他进入天国后,会对圣彼得说,又有一名陆战队员向您报导,长官,我在地狱服役期满!” 当莱基将目光从墓地移开时,他看到了远处的平原和山丘。同来的战友发了一句感慨:“空地还很多啊。” “那是肯定的。”莱基回应道。 现在,瓜岛墓园的空地不会再无限延伸了,但是在其他地方,在太平洋战场的更多角落,类似的墓志铭还在继续书写着。 第十六章 谁才配活着 当瓜岛拉锯之时,西面千里之外,美澳联军也正在丛林山地里与日军做血肉搏杀。指挥美澳联军的,是西南太平洋盟军总司令官麦克阿瑟。 日本有海陆军矛盾,美国其实也有,甚至早在二战以前,美国海陆军之间的关系就极其糟糕,双方为了争夺有限的资源争到脸红脖子粗。曾官至陆军参谋长的麦克阿瑟当然了解这些,所以他的提议是索性大家都不要再争了——由他出任太平洋战区的最高指挥官,本战区的全部海陆军由其一手包揽。 可怜矮墙浅屋的,就这么一点儿人马,都让你承包了,别人干吗去?海军当然不答应。金格以海军作战部长的身份站出来说话,他说,日本是一个岛国,对日作战就是一场海上大决战,要统一指挥,也得由一位海军将领挂帅,怎么能让陆军将领来发号施令呢? 这场争论在美军高层闹得沸沸扬扬,莫衷一是,若不及时平息,很可能会弄得像日本海陆军那样不可收拾,最终影响到太平洋战事的进程。 要说谁家灶里都不可能没烟火,打个架,吵个嘴,乃至磕磕碰碰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美国军政内部不是不打架,不吵嘴,但它好就好在有一个非常灵活高效的协调和干预机制。英美联合参谋部得知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最终决定将太平洋战场一分为二,分为太平洋战区和西南太平洋战区,尼米兹负责太平洋战区,麦克阿瑟负责西南太平洋战区。 看上去一人一半,童叟无欺,可是当麦克阿瑟接到华盛顿的指令时,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一点红从耳畔起,须臾染遍了双腮”,完全被激怒了。 ★不胜利,毋宁死 幕僚用醒目的色彩,在地图上标绘出了范围。往东看,是尼米兹的地盘,往西看,是英军的区域,只有中间狭长的一亩三分地,算是麦克阿瑟的——澳大利亚以及被日军占领的菲律宾。 麦克阿瑟向来目空一切,以美国军界独一无二的巨擘自居。据说艾森豪在出人头地后,曾被一名妇女问道认不认识麦克阿瑟,艾森豪笑着回答:“我不但认识他,而且还在他的指导下学过戏剧呢。” 连艾森豪都给他拎过包,当过小弟,麦克阿瑟还能看得起谁,更不用说资歷较低的尼米兹了。让麦帅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在他孩子似的噘了半天嘴之后,不但未捞到一颗糖,反而原有的蛋糕也被尼米兹切去了一半。 坏人,真是一群坏人!盛怒之下的麦克阿瑟在接见新闻记者时,直接开火:“最兇恶的敌人不是在前线,而是在我身后的华盛顿!” 记者就怕无勐料可采,听到之后如获至宝,马上将这句话列为新闻稿的头条标题。 第205页 面对记者,麦克阿瑟洋洋洒洒地数落起来,他说华盛顿一直藏着一个和他作对的“海军阴谋小集团”,这个“小集团”曾剥夺了他在菲律宾的增援部队,又使他失去了担任太平洋战区最高统帅的机会,真正可恶。 骂完了“小集团”,麦克阿瑟还不过瘾,又对主持这次战区划分的几个要人一併进行了攻击,从美国总统罗斯福、陆军参谋长马歇尔,到英国驻华盛顿的军事首脑迪尔爵士,都没能逃过他的唾沫星子。 进入实际操作后,麦克阿瑟发现,他的指挥权也受到了限制和约束。比如,他虽然是西南太平洋盟军总司令官,可下面的海陆空军还各有司令,并非是直接一把抓。又如,凡是作战计划,麦克阿瑟必须向马歇尔汇报请示,如果与太平洋战区的尼米兹发生冲突,还得将矛盾提交参谋长联席会议解决。 麦克阿瑟非常郁闷,他再次提出太平洋战区的“统一指挥论”:“不统一指挥,在逻辑上、理论上,甚至在常识上都不能自圆其说。这样做的结果是使力量分散,增加了伤亡和费用。” 凭着在军界奋斗几十载,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自信,老麦恨不得在所有人面前都说上一句:“你们啊,得听我的!” 麦克阿瑟的调调儿,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如果华盛顿回应说统一指挥可以,但要让尼米兹来统一指挥,他更得气到爆肺,所以谁也不理他,任由这位陆军上将狮子一样在司令部内跳来跳去。《时代》杂志对麦克阿瑟的处境做了很好的概括,称他是“一位坐冷板凳的英雄”。 既然躺地上撒泼打滚都没用,麦克阿瑟也只好先忙正经的。这时他的当务之急不是收復菲律宾,而是保卫澳大利亚,挡住日军的南下势头。 让麦帅直接负责澳大利亚防务,最高兴的莫过于澳大利亚人。当初麦克阿瑟刚刚踏上澳洲土地时,即被澳洲朝野上下视为救星。澳大利亚是大英国协成员,英国是它的宗主国,但英军力量有限,且自顾不暇,所以澳大利亚只能把抵抗侵略的希望放在与美军的联合上。 为此,澳大利亚总理柯廷不仅力挺麦克阿瑟出任西南太平洋盟军总司令,还自始至终给予他极高礼遇。柯廷的热情和信任,让一度陷于沮丧情绪中的麦帅大受感动,他用手搭着柯廷的肩膀说:“总理先生,你我一定要通力合作,坚持到底。你照顾后方,我操纵前线。” 柯廷也是一个性情中人,激动之余,他紧握住麦克阿瑟的双手:“我早就知道,选您为最高统帅准没错儿。” 在第二天柯廷专门为麦克阿瑟举办的欢迎宴会上,麦克阿瑟当众表达了他的决心:“我今晚在这里,向各位明确表示我们军人不知失败的精神,这就是‘不胜利,毋宁死’!” 澳大利亚寄厚望于麦克阿瑟,陆军部专门召开防务会议,由陆军部长本人向麦克阿瑟介绍一项名叫“布里斯班”的防务计划。 “布里斯班”由澳军总参谋部制定,他们认为,以现有兵力很难保障澳洲的所有领土,因此主张放弃澳大利亚北部、西北部地区,以澳大利亚中部的布里斯班画线,依託山脉屏障与日军决战。 按照这一计划,占澳大利亚四分之三的地区都将拱手让给日本人,而且在布里斯班防线的背后,就是澳大利亚的主要城市和居民点。因此,很多人对这一计划持有异议,有建议将防线推前一点儿的,有主张索性把防线南移,移到雪梨甚至墨尔本一线的。 麦克阿瑟在聆听陆军部长介绍时,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对方询问他的意见,他才站起身来,一字一句地说:“先生们,既然诸位让我发表看法,那么我要说的是,澳大利亚的防线应该跨过北面的海峡,到纽几内亚去。” “保卫澳大利亚的前线就在纽几内亚!”当麦克阿瑟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就意味着“布里斯班”不是修修补补,而是要全部推倒重来。 澳军总参谋部算是白忙活了,但没有人对此抱有怨言,因为人们都知道,危急关头,只有麦克阿瑟才能引领美澳联军走向胜利的彼岸。 ★“天佑计划” “布里斯班”註定不会入麦帅的法眼。在他看来,即便“布里斯班”侥倖成功,长远来讲,也是一项非常失败的计划,其结果将使澳大利亚成为一个被无限期围困的岛国,当周围全是海洋,还怎么往前攻呢? 菲律宾战役让老麦吃足苦头的同时,也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战略课,告诉他,在狭小空间是多么难以起死回生:从中央平原退往巴丹,再从巴丹退往科雷希多,最后一个都没守住,直至被人家赶进大海。 不胜利,毋宁死,我还要尽早返回菲律宾,岂能再入窠臼?麦克阿瑟对自己的参谋长萨特兰说:“我认为,他们弄的这玩意儿是一个消极的防御计划,让我们从头干起吧。” 纽几内亚岛是太平洋第一大岛,麦克阿瑟要利用其东部巴布亚半岛境内的崎岖山脉为屏障,阻击日军南进。巴布亚远离澳大利亚大陆,可避免其城市和居民点受到侵扰。对麦克阿瑟的新作战方案,澳大利亚的一般百姓毫无疑问是乐于接受的,感到困惑的主要还是澳军高层,以他们行家的眼光,能看出这一方案虽好,却存在着许多难以逾越的困难和障碍。 第206页 麦克阿瑟在方案中说明,他要在巴布亚东部修建为步兵提供支援的战斗机和重轰炸机基地,要将战略物资从澳大利亚后方转运到前方,要进行地形勘测,还要沟通与当地土着居民的关系…… 巴布亚东部地形极其复杂,到处是人迹罕至的丛林,且不说计划做得到做不到,就说日本人眼看要攻到家门口了,你还来得及? 太冒险,也太大胆了。麦克阿瑟的决策,不仅让澳军高层的一些人不甚放心,也完全出乎日军大本营的意料,他们根本不相信麦克阿瑟敢于进兵纽几内亚,日本海陆军满不在乎地保证,就算麦克阿瑟碰巧闯了进来,日军也完全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将其驱逐出去。 日本海陆军早就在打纽几内亚的主意了,当初海军的“mo行动计划”,就是准备在巴布亚东部实施两栖登陆,一举占领纽几内亚南部的最大军港莫尔斯比港(简称莫港)。 珊瑚海一战,日军运输舰队被迫返航,日本海军从海上登陆莫港的行动宣告流产。接着是中途岛大战,美日双方集中兵力于中太平洋,山本和联合舰队显然已顾不得纽几内亚的这个军港了。 中途岛战役结束后,美国海陆军都开始策划反攻,尼米兹制定了“瞭望塔行动”,麦克阿瑟为能早日打回菲律宾,提出了一个更激进的设想:直捣拉包尔。为此,他向华盛顿要求调拨两艘航母、500到1000架飞机以及三个一流的陆军师。 如果美国政府的全球战略是“太平洋第一”,麦克阿瑟就有戏了,但在“先欧后亚”的前提下,华盛顿方面根本就不可能满足麦克阿瑟的这一“奢望”。 纽几内亚战役形势图。因为这是一幅老地图,所以有些地名与现在的译法有所不同。例如腊包尔现一般译作拉包尔,威瓦克现译作韦瓦克,荷兰第亚则是老地名,今已改名为查雅普拉 海陆军资源都有限,即便太平洋舰队也没几艘航母,所以“瞭望塔行动”採取的是渐进方式,主张先夺取图拉吉岛,再相机反攻拉包尔。另一方面,大家也都看出来,麦克阿瑟绕了个圈,又想做太平洋战区的老大了,海军岂能答应。 眼瞅着两边又要吵起来,陆军参谋长马歇尔急忙居中调停。调停的结果,“瞭望塔行动”成为正宗之选,但麦克阿瑟也有份参与,具体的划分是,海军指挥攻占瓜岛和图拉吉岛,麦克阿瑟指挥攻占莱城直至拉包尔。 莱城是巴布亚半岛西北海岸的一座重镇,珊瑚海海战前就被日军占领,实际已成为日军进攻莫港的先期据点和主要物资储备点。麦克阿瑟对这次分配还算满意,他将“瞭望塔行动”与进兵纽几内亚的方案重合在一起,并把莱城北面的布纳划入了自己的观察范围。 所谓巴布亚的崎岖山脉,指的是欧文·斯坦利山脉,这条山脉绵延300千米,像嵴樑一样横亘于半岛,隔绝了南北交通。日军要翻越欧文·斯坦利,从莱城直达莫港,没有别的捷径,只能走科科达小道,而这条小道就在布纳西南48千米外。 1942年7月10日,麦克阿瑟派一个六人小组对布纳进行侦察,这个小组发回的报告表明,科科达对防守莫港确实举足轻重。麦克阿瑟由此制订了“天佑计划”(又称“天意行动计划”),打算向科科达小道秘密派遣3000名澳军,与当地的民兵共同赶修出一处简易机场。 作为“瞭望塔行动”的一部分,“天佑计划”原本是要与登陆瓜岛同步实施的,即陆战一师于8月7日出发,澳军也于这一天拔营,但没想到的是,日本人先动手了。 ★为时已晚 自日本海军登陆莫港的行动失败,日军参谋本部就决定由陆军单干,从陆地攻占莫港。1942年7月18日,第17军司令官百武晴吉中将在拉包尔码头,送别了他派出的南海分遣队。 运送南海分遣队的舰船大批集结于拉包尔码头,这一异常情况引起了澳大利亚侦察机的注意,同一时间,“卡斯特”破译队也证明拉包尔的日军行动异常。 “卡斯特”又名“贝尔康南”,隶属于海军,早在麦克阿瑟指挥巴丹战役时,它就通过破译的日军密电为守军提供各种情报。随麦克阿瑟到达澳大利亚后,这一情报机构建立了新的总部,继续为麦克阿瑟服务。 “卡斯特”密码破译员的水平和效率,只有夏威夷情报站才能与之相比。麦克阿瑟对“卡斯特”的重视及信任程度,也与尼米兹对夏威夷情报站的态度类似。他接到情报后,马上命令美澳空军从空中进行拦截。 美澳空军的飞行基地离纽几内亚很远,“飞行堡垒”奉命到达后,没能在海面上发现日军舰船的影子,当然更谈不上进行轰炸。 具体负责“天佑计划”的美军指挥官判断,从拉包尔出发的日军可能会在布纳登陆,他建议应提前执行“天佑计划”,向布纳紧急空运部队。 日军要进入纽几内亚,不一定非要在布纳登陆,而且登陆后立刻翻越欧文·斯坦利山脉,将面临后勤保障不力、通信联络不畅以及地形复杂等一系列困难。就盟军来说,短时间内也组织不到足够的运输机来运送部队,运去的部队过少,又起不到作用,非但如此,稍有不慎,还可能打草惊蛇,暴露“天佑计划”的目的。 第207页 基于这些考虑,在轰炸机截击未果后,麦克阿瑟没有及时採纳部下的建议,警卫布纳海岸的只有少量澳大利亚民兵。 7月22日,经过的五天海上航程,南海分遣队到达布纳海面,几轮炮火突袭加上步兵抢滩,岸边的民兵便被驱散。 日军真的从布纳登陆了,麦克阿瑟急忙下令“飞行堡垒”改向,但为时已晚。 南海分遣队的战斗部队由堀井富太郎少将指挥,称为堀井支队。几天之内,堀井支队的13000多名官兵和1000多名随军担架手,全部登陆完毕。 堀井从布纳登陆,为的就是穿越科科达小道。不过到这个时候,从麦克阿瑟到科科达的守军,仍无人意识到日军会钟情于此——科科达名为小道,其实连单个人畜都难以通行,更不用说大队人马和辎重了。 普通日军士兵也许会望而却步,堀井支队却不会,它的官兵全部都是在东南亚打出来的老兵,有丰富的丛林作战经验。堀井派出一支先遣队前往科科达,先遣队的士兵除枪枝和随身物资,还另外携带一把大砍刀。 开路过程中,日本兵用大砍刀噼砍树木,砍到整个人筋疲力尽,力不能支倒下为止。一个人倒下,另一个人即刻替补,像机器一样周而復始地运转。 前面开闢出一条道路,后面的部队就会将野炮和机枪等重武器予以拆卸,然后交给民工搬运,以此确保大部队一寸寸地往前推进。 负责保卫科科达小道的是澳大利亚指挥官欧文中校,发现日军沿道而来,他急忙指挥部属撤退。7月29日,500名澳军士兵和巴布亚民兵撤过摇摇晃晃的铁索桥,铁索随之被砍断,铁索桥坠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在酷热中行军的日本兵。日本陆军对新兵的训练非常严酷,每天要武装行军40千米,无论酷暑还是严寒都不例外,有时部队还要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地隐蔽前进。堀井支队突进成功,就是建立在这种训练方式的基础之上 堀井支队的反应非常迅速,他们很快又架起一座浮桥。通过浮桥之后,日军一边放声高歌,一边对澳军穷追不捨。澳军撤都来不及,欧文当天便在激战中以身殉职。 澳军的士气在不断涣散,不仅涣散在主官的阵亡,还涣散在日本兵肆无忌惮的歌声,以及身后骤雨似的枪炮声。 堀井支队并不是单纯尾追,他们还绕过澳军的几个孤立据点,像一群有魔力的蚂蚁一般,从密林山坡上抄近路,不断骚扰和威胁着撤退部队的前锋。这是日军在马来西亚和缅甸战场上屡试不爽的战法,澳军对此几乎毫无免疫力。 ★这里是巴丹 “天佑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断掉了翅膀。堀井支队的狂飙突进,澳军的节节败退,都似乎昭示着犹如当年巴丹、科雷希多那样的可怕后果。澳军高层的悲观人士已经做出令人沮丧的结论:纽几内亚失守在即,日军将很快渡过海峡,入侵澳大利亚。 “布里斯班计划”唿声再起,一些人开始重新讨论退守“布里斯班防线”的问题。麦克阿瑟被大大激怒了,风不动,树不摇,说来说去,还是失败主义在作怪,同时也表明大傢伙对我还不够信任,那怎么能打好仗呢? 他对澳大利亚新闻界发表讲话:“我所领导的事业已经失败了一次,我要尽最大的努力避免第二次失败。”接着,他又和柯廷总理通了电话,要求总理出面,明确制止澳军高层有关退守的言论,否则他就将辞去总司令一职。 麦克阿瑟太知道维护军心民心的重要性了。巴丹战役时,他信了华盛顿方面的话,远走澳大利亚,结果守军就在“老麦老麦真窝囊”的传言中一败涂地,这样的坑,他决不会重复去跳。 澳大利亚人纷纷南迁,麦克阿瑟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将西南战区司令部和妻儿老小都搬到了北部城市布里斯班,以显示自己的意志和决心:“我们将在纽几内亚保卫澳大利亚!” 在美国军界,麦克阿瑟有着政治家一样的演说才能,这是他在公开场合比尼米兹更有魅力也更受欢迎的原因之一。到了非常时期,老麦没有荒废他的这种才能,他大量发表演讲,在鼓舞士气的同时,也争取舆论的支持。 记者招待会上,面对50多名手拿笔记本、肩背照相机的各国记者,麦克阿瑟起先还在椅子上正襟危坐,但很快就恢復原形,一边在地板上踱来踱去,一边应付自如地回答着记者们的各种问题。 记者问他,对新闻媒介怎么看。麦克阿瑟说我是一名老新闻检查官,大家一愣,接下来就听到了他们想听到的:“不过我的主要目的不是扣发你们的新闻,而是为你们提供新闻。” “您觉得在战争期间,新闻的真实性重要吗?” 麦克阿瑟:“我认为在战争期间,更应该尽可能地提供准确新闻,人民必须知道真实情况,必须懂得为谁而战。” “您对澳大利亚当前的局势怎么看?” 麦克阿瑟:“请你们告诉澳大利亚人民,在大战前夕,我们必须挺住。谁才配活着?只有那些不惜为国捐躯的人才配活着!” 麦克阿瑟毫不意外地获得了他所需要的东西。从柯廷总理为首的政府高层,到一般民众,都不约而同地站到了他这一边。 第208页 “这里是巴丹!”西南战区司令部回答所有电话,都使用这句开头语,众人的斗志再次被激发出来。 8月6日,麦克阿瑟将巴布亚半岛的美澳军统一编为纽几内亚部队,其任务是防止日军的进一步渗透。不过纽几内亚部队兵力薄弱,用于防守欧文·斯坦利的仍然只有两个澳军营。 除兵力上处于劣势外,澳军的补给也很困难,通过小道的人力输送和少量空投难以满足其需要。数天之后,官兵们的体质即因缺乏食物、睡眠不足而迅速下降,紧张的战斗和行军更令他们疲惫不堪——所谓行军,实际上是在不断地后退,以缩短补给线。 似乎没有人能够阻挡日军翻越欧文·斯坦利山脉了,但麦克阿瑟不这样想。 欧文·斯坦利因其险恶,美日双方均称之为“魔鬼山”。这座“魔鬼山”跟谁都不是亲戚,它对美澳军固然不客气,可也不会对日本人格外开恩。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崛井支队受的罪不会小,而且他们孤军深入,补给线会越拉越长,相反,澳军的补给线越缩越短,长此以往,澳军应该比日军更能坚持。 老麦始终抱有一种乐观主义情绪。他的部下后来回忆道:“在那段沉重的日子里,麦克阿瑟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就好像增加了一个中队的飞机,这四个字就是‘乔治,干吧’(乔治是这位部下的名字),麦克的这个态度孕育着成功和胜利。” 到8月下旬,“卡斯特”破译队送来的一份情报,证明麦克阿瑟的乐观绝非出于盲目和做作。 ★故弄玄虚 如果日本人只看到美澳军累到半死,那是“丈八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在这条短命的小道上,人家或许只是“半死”,他们却已经到了“不活”的边缘。 越接近“魔鬼山”,路越陡峭难行,同时由于离出发基地布纳渐行渐远,补给线被拉长,日军的物资供应也变得困难起来。堀井支队的一名士兵在日记中写道:“这儿的太阳火辣辣的。部队在没有道路的丛林中行进,丛林不堪形容,我们口渴想喝水,肚子里也空空的。” “卡斯特”破译了一份堀井发给百武的电报,这份电报把日军举步维艰的情况都一五一十道来。“有魔力的蚂蚁”正在逐渐丧失他们的魔力,捏着电报,麦克阿瑟大受鼓舞。麦克阿瑟的部下幕僚,很多是跟着他一道从菲律宾撤出来的,称为“巴丹帮”,他们对丛林作战之苦可谓刻骨铭心,听到日军着了丛林的道儿,无不感到解恨:“这下该轮到小日本鬼子有好受了!” “卡斯特”并非只拿到这一份情报,他们破译的另一份电报更为重要,显示日本海军正要派兵登陆米尔恩湾的拉比,并占领拉比机场。 麦克阿瑟在拉比建有三座机场,那是他准备将来轰炸拉包尔,给航空队作为中间停留基地的。假如这些机场落到日军手里,后果将极其严重,日军轰炸机就可以威胁到莫港、瓜岛直至麦克阿瑟在布里斯班新建的空军基地。不仅如此,米尔恩湾本身还是一个比莫港都优越的良港,距离莫港又近,从米尔恩湾出发,日军可以轻而易举对莫港发动两栖登陆作战。 不过从破译的电报上,麦克阿瑟发现,日本海军严重低估了米尔恩的防御力量,他们判断拉比守军只有两到三个连,所以派出的登陆部队力量并不雄厚。 这是一个能让人笑到眼睛没缝的好消息,麦克阿瑟立即将刚从北非调回的澳军第7师第18旅调至拉比。 澳军第7师下辖三个旅,该部是澳军中的第一流部队,训练有素,久经战阵,在北非战场上连德军名将“沙漠之狐”隆美尔都不敢轻视。除第18旅外,1300名美军也奉调进入拉比,使当地的总兵力达到9500人,其中6500人为纯战斗兵。 米尔恩湾常年笼罩在薄雾和降雨中,盟军的兵力集结并没有被日军察觉,而所有这些调兵行动也都在高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以便不让日本人知晓其密码已被破译。麦克阿瑟电令拉比的盟军指挥官,让他不要过早“炫富”——能让日本人觉得你确实身虚力亏,方为大功一件。 包子刚放到蒸笼上,不能马上就卖,放长线才能钓大鱼。老麦的故弄玄虚,果然让日军上了当。8月25日下午,在巡洋舰和驱逐舰的护卫下,日军运输舰队逼近米尔恩湾。 三座机场上的“飞行堡垒”早已做好准备,但是那天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掩护了日军,盟军战机只阻止了其中一部分人马登陆。当天晚上,在林昭次郎大佐的指挥下,佐世保第五海军特别陆战队的1170名官兵得以上岸。 日军登陆点是一片夹在陡峭山壁和大海之间的狭窄海滩,又正值暴雨,部队展开困难。第二天早晨,天气转好,可以展开了,日军迎来的却是盟军轰炸机的空袭,轰炸机炸毁了大部分给养,并重创一艘运输船。 纽几内亚战场上的澳军。澳军的大多数服装、装备以及所有武器都是英国式的,但大多制造于澳大利亚,与英国的原版货之间存在细微差别 随日军登陆的,还有两辆轻型坦克,这两辆坦克未受损伤,日军便趁晚上摸黑向机场逼近。防守机场外围的是澳军,由于缺乏反坦克武器,他们只得往机场方向后撤。 第209页 日军正沖得起劲,结果坦克不争气,履带陷到泥里去了。一干人等干脆扔下坦克,争先恐后地往机场跑道涌去。 美军的机枪和反坦克炮正在那里等着呢,开阔的跑道打起来很是顺手,日军扛不住,被迫又撤回丛林。 这是麦克阿瑟布的一个陷阱,一天天过去,日本人逐渐明白过来。在岛上,日军陆战队实际处于1:10的数量劣势,怎么可能攻得上去?林昭一着急,头脑发热起来,于是故技重施,一个“万岁突击”,冲上去一群活人,倒地上一堆死人,再“万岁突击”,还是活人变死人…… 日本海军陆战队的残暴程度并不亚于陆军。林昭向士兵们下达了“格杀勿论”的命令,之前因伤被俘的澳军士兵全被捆在树上,一个个用刺刀戳死。林昭想用屠杀战俘的办法来恫吓澳军,结果这种“心理攻势”适得其反,反击过来的澳军官兵发现之后,怒火滔天,反而激起了空前的战斗勇气,他们一路勐冲勐打,势不可当。 日军连丛林都没得待了,一直被赶到滩头登陆点,两名指挥官阵亡,虽然还保有三分之二的军官和560名士兵,但其中只有200人有战斗力。 林昭赶紧向拉包尔方面发出急电,要求予以增援。这时百武却接到参谋本部的指示,让他优先考虑瓜岛——日军大本营已经认识到,他们无法同时坚持在纽几内亚和瓜岛进行的两场大规模作战,于是决定牺牲纽几内亚的作战优先权,林昭的急电只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直到四天之后,仍旧由佐世保海军陆战队派出的770名援兵才到达拉比,不过这添油式的一点点兵力,对改变战局毫无助益。经过一星期的激战,林昭部队打到弹尽粮绝,仍未能撕开盟军的防御阵地,只好乘驱逐舰撤离。 日本海军陆战队抛下了600多具同伴的尸体,在追击过程中,“飞行堡垒”还击沉一艘日军驱逐舰。“敌人落入圈套,结果是很悲惨的”,麦克阿瑟在发表的公报中如是说。 这是麦克阿瑟在太平洋战争中取得的第一个胜利,也是盟军第一次粉碎日军的两栖进攻。在拉比防守战前,麦克阿瑟面临着一个两难选择,即究竟把后续援兵投在哪一边,是纽几内亚还是米尔恩湾,现在既然打退了日军对米尔恩湾的进攻,答案不言自明。 29日,麦克阿瑟向欧文·斯坦利防线投入了澳七师的两个营。原先防守“魔鬼山”的两个澳军营,一个被替换下来,另一个已被击溃。 北非战场打的是沙漠战,“魔鬼山”是丛林战,二者有着明显区别,面对擅长丛林战的堀井支队,即便澳七师这样的精锐也显露出了不适应。9月5日,日军突破澳军防线,接近山脉的隘口,也是科科达小道最陡峭的部分——“大豁口”。 “大豁口”海拔高达2500米,最窄处仅容一人通过,当澳军后退时,墙一样的丛林山坡又成了“和日本人一样难以对付的敌人”。到9月6日,澳七师的两个营,一个损失了一半兵力,另外一个打得仅剩下一个连。 已经累到“半死不活”的日军,竟然还拥有如此强悍的攻击力,让麦克阿瑟惊诧不已,同时澳军屡战不胜,连澳七师都难取佳绩,又让他深感失望,以至于都“不太相信澳大利亚部队的战斗力了”。 ★“纽几内亚敬礼” 这是堀井最风光最得意的时候。一个多月来,他率部强行通过密林深谷,克服常人难以想像的困难,终于接近“大豁口”,取得了向莫港进军的据点。 预定路程的一半已经走完,日军一旦通过“大豁口”,占领云雾缭绕的欧文·斯坦利山顶,就可以乘势直下莫港了。 也就在这个时候,由于一木支队主力在瓜岛覆灭,日军大本营将作战重心转向瓜岛,原定增援堀井的川口支队移师他向,而用以替补的第二师团尚未就位。百武就此做出调整,下令堀井支队“控制前进”,也就是停下来休整的意思。 日军到达“大豁口”的消息,在西南战区司令部内引起了相当大的恐慌,凡是可以调动的部队,都尽可能集中到这里,麦克阿瑟调完地面部队,连空中部队也用上了。 海空部队曾是这一战区短板中的短板,在战斗中起到的作用经常微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其中空军的表现最令麦克阿瑟无法容忍。西南战区空军主要包括美国陆军第五航空队和澳大利亚空军,他们不仅立不下一点儿战功,而且飞行员看上去全都精疲力竭,士气低落。 前任空军司令布雷特因此很不受老麦待见。麦克阿瑟一连八天拒绝见他,就算勉强见面也是一顿狠训。布雷特既无能力,脾气还犟,两人的关系终于恶化到兵戎相见的程度——麦克阿瑟要求解除布雷特的职务。 布雷特在沮丧懊恼中乘船回国,新官上任的乔治·肯尼少将一到澳洲,就首先拜访了麦克阿瑟。此时正值堀井支队在科科达小道突进的敏感时刻,麦克阿瑟略显疲惫,神情也有些紧张,他拉长着脸,用足足半个小时的时间批评了空军飞行员:“都是一群无用的乌合之众,不仅对战争毫无贡献,而且同总司令部对抗,简直到了不忠诚的程度。”接着是空勤人员:“一群逛大街的,他们对战争的贡献实际上等于零。” 第210页 麦克阿瑟还说,凡是布雷特体系的人,自布雷特以下的上校衔军官,他一个也不想用。 虽然知道布雷特被免有因,但麦克阿瑟对空军如此失望,几乎全盘否定加一网打尽,还是令肯尼感到迷惑和惊讶。他当即表示,一定要整顿空军,并把那些无用之人一扫而光。 麦克阿瑟点头赞许,会见结束时,他把一只手搭在肯尼的肩上说:“乔治,我认为我们会配合得很好。” 离开总司令部,肯尼急忙对空军进行检查,同时对包括莫港在内的各个分散的航空基地进行巡视,这使他成为当时视察纽几内亚的最高级军官。 通过检查和巡视,肯尼发现麦克阿瑟并未夸大其词,空军系统的确处于一种“骇人听闻”的混乱状态,他所看到的大多数飞行员和地勤人员都死人一样阴着脸,显得暮气沉沉。 空军士气如此低落,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在莫港基地,肯尼闻到了一股与空军这种高贵军种很不适应的味道。这里饮食单调,打发飞行员的全是罐头食品,飞行员值勤一次就要减轻不少体重。 更要命的是缺乏蚊帐。纽几内亚的蚊子很大,空军中流行一个笑话,地勤人员在夜间赶去给飞机加油,黑暗之中居然错把蚊子当飞机了。成群的黑蝇也跟蚊子一样可恶,飞行员们有一个赶走黑蝇的习惯动作,他们开玩笑地称之为“纽几内亚敬礼”。 在充满灰尘的酷热中,营养不良的飞行员们被蚊子和黑蝇搅得不得安宁,很多人患上了疟疾和流行性痢疾。 人停摆,飞机也一样。肯尼统计了一下,空军有245架战斗机,但可以飞行的不到50架,在62架“飞行堡垒”轰炸机中,只有5架能飞,其余的不是在战斗中受伤,就是在等待更换部件。 处于长时间检修状态的飞机太多了,实际执行任务的飞行次数和投弹数,与清单上的飞机数相比,实在低得可怜。那么这些飞机何时可以修好,什么时候才能等来急需的部件呢? 答案令人震惊:空军的军需仓库远在墨尔本,而在布雷特体系官僚化的管理方式下,没有公文不发零件,整个操作程序墨守成规,因循守旧,根本无法适应战时需要。 肯尼感到事态严重,他直接找到麦克阿瑟,将了解到的情况当面做了汇报。麦克阿瑟对肯尼雷厉风行的作风大加赞赏,同时鼓励他对空军进行大刀阔斧的整顿。 得到麦克阿瑟的支持,肯尼旋风一般对空军系统进行了重整,他撤掉了五名将军和一批校级军官,代之以新鲜血液,一批有能力、有魄力的优秀军官陆续得到提拔和重用。 空军机关不再人浮于事和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后勤、补给、检修、训练等原先无人过问的状况,也随之得到极大改观。 布雷特时期,最大的问题不是战无成果,而是无机可用。肯尼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他认为一架飞机如果不能起飞,性能再优越也是最无用的废物,搁浅的空军根本就不是空军。 肯尼下令停止拆毁飞机,凡是作战中损坏的战机,“哪怕只剩下一个尾轮”,也要加紧修好。经过几个星期的抢修,空军能够作战的飞机数量增加了一倍,肯尼决定对拉包尔进行大规模空袭,但在他向战区司令部提出这一计划后,战区参谋长萨特兰却试图对计划进行修改,肯尼当即就火了。 萨特兰精明强干,乃“巴丹帮”的头号人物,很受老麦的信任,但他就有一点儿不好,老喜欢给麦克阿瑟挡驾,并越俎代庖地做出本应由麦克阿瑟做出的决定。现在这份作战计划也是,麦克阿瑟都没有看到,你指手画脚个什么劲儿呢? 萨特兰乃陆军出身,并无空军履歷,外行随意干涉内行,这一点也让肯尼颇为不平。他冲进萨特兰的办公室,用铅笔在一大张空白纸上点了一点,然后气愤地说道:“你对空中力量的了解就这么一点点,我对空中力量的了解好比这张纸的其余部分!” 肯尼坚持派出18架“空中堡垒”,对拉包尔进行轰炸,这是当时太平洋战争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空袭。曾经萎靡不振的空军,经过资产盘活,一下子变得威勐起来,这让麦克阿瑟十分高兴,他和肯尼一起向参战的飞行员们颁发了勋章。自此,肯尼在麦克阿瑟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萨特兰,他可以随时绕过萨特兰,直接与麦克阿瑟见面和商谈。 在“大豁口”的澳军阵地危在旦夕之际,肯尼将a-20“浩劫”攻击机派到了前线。a-20攻击机是美国陆军航空队的对地作战飞机,装有多门机关炮,专门用于对地面部队进行扫射和轰炸。 a-20攻击机的到来,使处于休整期的堀井支队猝不及防,遭受了极大伤亡。对日军的供给线和后勤基地,“浩劫”机也不放过,它与“飞行堡垒”联起手来,一个劲儿地狠打,与此同时,从莫港起飞的c-4 7运输机,则通过大量空投物资,尽一切可能保障澳军所需。 肯尼指挥下的轰炸机在对拉包尔进行攻击。无论到哪个世纪,最贵的永远都是人才,麦克阿瑟用了一个肯尼,立刻把原本死气沉沉的第五航空队给盘活了 不知不觉中,胜负的天平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该死的山道 休整变成了挨揍,堀井实在无法接受这一现实。9月8日,堀井支队恢復进攻,并凭藉数量上的优势继续推进,但这时的堀井支队,已经像极了游戏中不断失血又得不到补充的可悲虫,一边喘着粗气往前挪,另一边,那个标志着它生命指数的血条却在持续不断地减少。 第211页 堀井支队出发时只带了半个月的口粮,吃完后就全靠后方补充,至9月12日,已经十分脆弱的补给线终于被拉断了,日军每人每天仅有180克大米,根本就吃不饱,于是只能在沿途寻找一切可食的东西充飢,因轰炸、患病、粮食短缺而死亡的人数也与日俱增。 堀井能够感觉到自身气血的丧失,他急于寻找一处便于固守的地点,作为再次进攻的前哨阵地,也就是说他又想歇一歇了。 9月16日,堀井支队占领了伊奥里贝瓦村,这座山村距离莫港仅48千米,已经可以望见莫港的灯火。见此情景,堀井支队像打了吗啡一样,变得异常兴奋起来。 再兴奋也无法代替他们空空如也的肚皮和干瘪的行囊。堀井决定在伊奥里贝瓦固守待援,在对部下训话时,他说:“支队将停留在这里,坚守阵地,以便整顿编制,补充战斗力量。我们将像榔头那样狠狠打击莫港这个要塞!” 崛井希冀的补充力量是第二师团,他估计最多到10月中旬,随着第二师团登陆巴布亚,他的支队就能恢復进攻。 可是他等不到了。一场血岭之战让川口支队灰飞烟灭,百武不得不再次变更部署,将第二师团投入瓜岛,同时他命令崛井除留一部分兵力控制“魔鬼山”要点外,主力撤回布纳防守。 面对近在咫尺的莫港,面对唾手可得的胜利,崛井心情之沮丧和失落可想而知,不过即便他要置百武的命令于不顾,继续前进,也很难做到了——在日军前方,澳七师又添强援,第25旅到达“魔鬼山”,并建立了稳固防线,崛井支队不仅难以穿越,其数量优势也在消失。 大部队再留在前沿只会有一个后果,那就是大家一起挨饿。崛井无奈留下两个步兵大队固守伊奥里贝瓦,亲率主力后撤。 见日军主力离开伊奥里贝瓦,澳七师随即对留守日军发起反击,经过两日激战,留守日军独木难支,被迫从科科达小道后撤。 崛井的突然撤退出乎麦克阿瑟意料,他感觉对方应该还没到需要悬崖勒马的时候,撤得有点儿早。当然这些已用不着他多想,他现在要做的,是如何追杀崛井支队,完全解除对莫港的威胁。 澳七师沿着科科达展开勐追,堀井支队则边打边撤。10月初,日军撤过了“大豁口”,17日,堀井决定在约拉狭道就地组织防御。日本兵除随身携带大砍刀外,还有一把带孔的特制小铲,作业时,泥土不会沾在铲子上。堀井支队用铲子在约拉狭道上方的制高点上垒起了地堡。 巴布亚半岛被认为是世界上最不适合作战的地区,它给军事行动带来的障碍可谓是举世罕见。隆美尔曾称北非沙漠是战术家的天堂、后勤官的地狱,而“魔鬼山”的丛林则是战术家和后勤官共同的噩梦。澳七师由西南战区陆军司令、澳大利亚人布莱梅上将亲自指挥,但布莱梅在战术和后勤上都一筹莫展。 论战术,山上复杂的地形和浓密的雨林,极大地限制了部队的机动能力和火力发挥,更多时候,日澳两军就是在丛林里捉迷藏,布莱梅有再多的巧思妙想都无从施展。 论后勤,日军的补给靠人力运输,澳军虽有飞机空投补给品,但攻打堡垒的大炮还是得卸成零件,由骡子队和徵召的土着苦力翻山越岭运上来,其劳动强度别说人,连骡子都吃不消。而当大炮零件好不容易抬到一个地方时,也许日军已到别的地方筑地堡去了。 一个说法逐渐流传开来:在泥泞不堪的山道上,小铲其实比枪炮更有价值。 死于日军枪下的澳军士兵。作为美澳军的对手,日本兵不仅单兵作战能力强,而且能够忍受各种艰苦条件,以至于一名盟军高层指挥官曾发出由衷感慨:“日本士兵是军官们梦想拥有的士兵!” 整整一个星期,日军顶住了澳军的进攻,反过来让澳军陷入了困境,澳军唾骂和诅咒次数最多的词,也已不是日军,而是“该死的山道”。 科科达小道不是开出来就行,不管前面开路时费了多少辛苦,只消一场滂沱大雨,蜿蜒的山道转眼就会变成深可没膝的黑泥潭。澳军追击时,雨季已完全笼罩巴布亚,平均每五分钟一场滂沱大雨的情况并不鲜见,雨整天下个不停,到处湿漉漉的,把蒸笼似的山坡弄得如同地狱。 在极端恶劣的环境中,嗜血如命的蚊虫、疼痛难熬的丛林疮、如影随形的疟疾都让大家不堪其苦,此外,补给也发生问题,士兵的军靴烂成了破片,食物总是短缺——运输机每天都会空投饼干,可是因双方已无固定防线,就得到丛林中去找,而在那些地方,日军的敢死队和掉队伤兵会随时恭候,也许你的手指还没碰到箱子,脑袋就被狙击手给爆掉了。 最初,澳军士兵在追击时会偶尔注意到路边的蝎子、蝴蝶等昆虫,追着追着,他们对所有的动植物乃至日军都失去了兴趣,脑子里终日迴荡着一句魔咒:“该死的山道。” 每个人的腿关节都在嘎嘎作响,每个人想的不是日军在哪里,而是下一段路会在何时出现,眼前狰狞的群山是否还有尽头。行军时,相对平缓些的小道还稍好一些,有的是极为陡峭的山坡路,虽然日本人在开路时,已经用泥土砌成了台阶,但数一数,台阶竟有两千多级,每一级都超过半米高,中间的泥土在雨水沖刷下,早变成了黑泥浆,爬三级就要滑一跤,根本就没有让人歇息的地方。 第212页 能够爬上这样的山坡,绝对是对意志和神经的极大考验,澳军士兵因此称它为“金梯”。 这是“世界上最艰苦的战斗”,对敌对双方都是如此。日军在撤退中的伤亡也很大,缺粮少弹,疾病交加,大多数日本兵以嫩草、树根充飢,有的部队甚至吃起了澳军士兵的尸体。 为了减少累赘,堀井下令将走不动路的伤兵一律射杀。当澳军追赶上来时,曾看到山道上有一具日本伤兵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一副粗糙的担架上,尸体已没有肉了,白骨爪子从破军装的袖口向外伸着,横在道路上。 每个澳军士兵拖着沉重的步子经过时,都会握一下那吓人的白骨爪子,摇一摇:“你运气好,伙计!” 当人的生活质量和水准连原始人都不及,从灵魂到肉体都感到极度痛苦的时候,死亡也成了一件令人羡慕的事。 ★难躲的是债 麦克阿瑟这时已把前沿司令部迁至莫港,亲自督战,但令他郁闷的是澳军推进速度实在太慢,一步一挪那个叫人心烦啊。 麦克阿瑟在中军帐中大唿小叫,身为前锋的布莱梅想不打点起全副精神都不行,他派澳军第16旅上去接替第25旅,生力军上阵,很快瓦解了日军的防御线。 正在庆幸,谁知崛井支队只是将他的地堡群移了个位置,从约拉狭道搬到科科达以东的奥依维,他要在奥依维守上一星期。 1942年11月2日,澳军用超过一星期的时间,终于攻克了奥依维,但崛井刺熘一下,又建立了新的据点。麦克阿瑟有一种被崛井玩了的感觉,他怒责布莱梅:“山道上的进展不能令人满意,部队的战术运用不当!” 挨了老麦的训,布莱梅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觉得澳七师打得确实有些僵硬,遂派助手瓦奇少将接管澳七师。 瓦奇急中生智,复制了崛井支队刚上“魔鬼山”时的打法,在单纯的尾追上加入了从近路抄袭。11月10日,澳军通过偷袭,切断了崛井支队司令部的退路,这下日军在据点里待不住了,只能过库姆西河北逃。 怕见的是怪,难躲的是债。崛井支队刚出场时沖得太勐,一往无前,只顾耍帅,现在就轮到他们还债了:大部分官兵都光着脚,身上的军装早已烂掉,被迫用毯子和装大米的麻袋片蔽体,样子既滑稽又可怜。 再也没人能逞英雄、充好汉,与澳军玩捉迷藏了。日本兵们个个光着双脚,拄着拐杖,蓬头垢面,彻底溃败的惊愕神情在每个人脸上一览无余。 缴获的日军武器,从外观上看,应该是九六式轻机枪。九六式是继大正十一年式轻机枪(也就是“歪把子”)之后,日本研发的新式机枪,中国称之为“拐把子”。它与“歪把子”重要区别之一,是参照捷克式轻机枪,将弹夹供弹改成了弹匣供弹 库姆西河上的木桥已被美机炸毁,无桥可渡,而逃命的人又太多,摺叠船不够用,便只能临时拼搭木筏。靠这种方式九死一生渡过河去的人,命运也未见有佳——他们沿途吃了太多的嫩树枝、草根甚至土块,这些东西严重伤害了胃,以致当他们被送到战地医院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消化能力,不少人呕血而死。 崛井没有机会看到这一幕惨状了。渡河中,激流沖翻了他乘坐的木筏,崛井淹死了。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因为菲律宾的血泪经歷,麦克阿瑟对这些杀人如麻的对手毫无敬意和好感,闻听崛井死讯,他只做了四个字的点评:“死不足惜!” 麦克阿瑟要导的是一出大戏,他不光要干掉崛井,还要以收復布纳为舞台,整个端掉南海分遣队,所以在督令澳军追杀时,他同时下令美军实施了大迂迴。 美国一共向澳大利亚增援了32、41两个步兵师。这是两个在国民警卫队基础上组建的步兵师,自成立以来,一直被调来调去,缺乏系统的训练。他们最初接到的命令是到欧洲战区参战,但由于太平洋战场的需要,又被送来了澳大利亚。 到澳大利亚后,两师被编为美军第一军团。整个夏季,第一军团都在澳大利亚进行训练。军团指挥官原为一位澳军上将,到8月下旬,米尔恩湾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才由来自美国的艾克尔伯格中将正式接过指挥棒。 艾克尔伯格上任之初,以为第一军团在澳大利亚练了这么久,应该不憷丛林战了,一检查才发现,这些美军根本就不具备丛林战技能,尤其是32师,战斗力根本就拿不出手。 艾克尔伯格把32师召集起来,当面来了一通酣畅淋漓的痛骂。骂完之后,32师的一名士兵向他报告,在长达20个月的训练中,他只经歷过一次夜间作业…… 全部回炉再造已无时间和可能,麦克阿瑟的办法是将41师留在澳洲大陆继续训练,32师则以赛代练,从中抽出缺乏训练的新兵,直接投入到大迂迴运动中去打磨。艾克尔伯格通过观察,选择了32师的126团和128团执行这项任务。 通过肯尼的努力,两团被空运至莫港,这是此次大战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空运行动。随后美军按计划从莫港出发,兵分两路,其中126团翻越“魔鬼山”,从西面发起进攻。128团则继续空运至布纳侧翼,与126团夹攻布纳之敌。 126团2营作为先头部队,率先沿卡帕卡帕小道翻山越岭。卡帕卡帕小道比科科达小道海拔更高,更陡峭,路上丛林密布,沟谷纵横,两千米不到的直线距离,倒要翻越四五道山樑,一天时间就那么过去了。 第213页 尽管前面没有敌人,但在丛林中生存,本身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澳军、日军遇到的困难,一般无二地也让美军遭遇到了。潮湿的丛林里无法生火,只能用硬面饼、牛肉罐头、冷茶充飢。 丛林战功夫不扎实的毛病,这时候就冒出来了。肠胃对冷食不适应,导致很多人都患上急性痢疾,一个劲儿地拉肚子,拉到实在受不了,士兵们干脆穿起了“开裆裤”,以便可以随时蹲下来方便。 正在小心翼翼穿越丛林的美军士兵。“魔鬼山”特有的死亡气息如同鹤顶红一般,沾上一滴便能见血封喉 医护兵跑前跑后,根本就忙不过来,最后自己也病倒了。美军由此对卡帕卡帕小道望而生畏,称之为“绿色地狱”。 当2营越过“魔鬼山”山顶,到达预定地点时,官兵看上去已是个个破衣烂衫,不復人形。2营的遭遇,把126团剩下的两个营都吓坏了,原定的迂迴被取消,改成与128团一道空运。这样,126团2营就成了唯一一支翻越“魔鬼山”的美军部队。 三路兵马均已到位,11月16日,麦克阿瑟下令对以布纳为主的日军主阵地发动攻势,美军主攻布纳及其机场,澳军主攻戈纳和萨纳南达。 从西南战区司令部到前线各部,对战斗前景的普遍预测是,日军已经在科科达小道损失惨重,必然无意固守,收復战不会很困难。搜集到的情报似乎也对此做了佐证,守卫布纳的日军只是在简易机场四周密集防守,种种迹象都显示他们正准备从海上撤退。 美军前敌指挥官、第32师师长哈丁少将公开宣称,这次作战将“易如囊中探物”,但是很快,他就为自己的大嘴巴付出了代价。 ★最大的灾难 按计划,第128团从空投集结地到达布纳,需要穿越大片丛林和草地。 热带雨林特有的高湿和高温自不必言,巴布亚沿海还分布着大片沼泽和草地。沼泽就是一盆盆泥浆汤,除了臭气熏天,还会掺杂许多乱七八糟、沾满黏液的红树树根。草地的草通常能高过人头,且边缘锋利得像剃刀一样。128团虽避免了翻越“魔鬼山”,却也在行军过程中备尝苦楚,痢疾、丛林疮、斑疹伤寒、热病,前面友军有过的、没有的,迅速蔓延,非战斗减员的病号塞满了野战医院。 让哈丁叫苦不迭的远不止于此。第32师的重装备都放在运输舰上起运,但当运输舰登陆海滩时遭到日机轰炸,多艘运输舰被击沉,随船的各种装备,包括重迫击炮、团属火炮、重机枪和弹药尽沉海底。 为了轻装前进,一些工兵排连把斧头、铁锹和滑轮也都放在了运输舰上,此外还有丛林作战必需的防水箱、防水袋、杀虫剂…… 哈丁与其幕僚亦乘运输舰而来,当日机朝他所乘的运输舰勐烈扫射时,这位少将差点儿就没命了。11月19日,在哈丁的指挥下,美军冒雨发起进攻。 以为不会遇到多强的阻碍,不料竟困难重重。与原先的估计相反,防守日军并没有要从海上跑路的意思,他们坚守的意志和斗志都太顽强了。 麦克阿瑟和他的部下们并不知道,为挽回瓜岛败局,日军大本营已经成立以今村均中将为司令官的第8方面军,下辖第17军和第18军,其中第18军专门用以纽几内亚作战。 第18军司令官是安达二十三中将,今村交给他的任务,是确保布纳、莱城等坚固据点,在纽几内亚做持久作战准备,也就是说日本人并不打算就此撤出。 对于布纳、戈纳两地日本守军的数量,战前美澳军将领大多做了过于乐观的评价,有人认为是4000,有人判断为1500到2000,哈丁说得最轻巧,说不会超过一个大队。 “卡斯特”提供的情况相对接近真相,它估计,约有5000人驻守在纽几内亚的这两座港口,但即便这个数字也已经过时——今村已抢在美军发动攻势之前,先一步给布纳派来2000名援兵。 日军有足够力量坚守布纳。自9月底开始,他们就修筑了一系列由碉堡和堑壕网构成的防御工事,在长约18千米的战线上,布纳、戈纳、萨纳南达这三大主阵地各自独立,相互掩护,彼此间不仅有良好的道路相连,还可以方便自如地进行兵力调动。 布纳的地下水距地表仅一米,不能挖掩体,日军便就地取材,用粗大的椰木建造了数百个木质碉堡。这些碉堡虽是木质,却并不脆弱,因为它的周围放了许多填满沙土的油桶,一些大型碉堡还用钢筋作为横樑,简易机场附近就有好几个这样的钢筋混凝土碉堡。 碉堡的射孔开得很低,外面被快速生长的植被掩盖,相当隐蔽,加上其他无数小型野战工事,构成了一道道难以逾越的屏障。 在丛林战课程尚未及格的美军面前,日军充分显示了老师傅才具备的水准。他们不轻易开枪,一定要等到美军走到眼前才予以撂倒,有些更狡猾更阴险的,甚至小股美军到眼前都不射击——放进阵地,从背后开火,可以全灭。 眼见地面部队攻不上去,哈丁只能指望空中支援。但布纳不是科科达小道,这里距莱城很近,由莱城机场飞来的日机可对美机进行拦截,a-20攻击机不仅没有打到日军,反而多次误炸己方阵地。 激战三天,美军进展很小,伤亡却不小,有一个步兵连已损失了63人,全部军官都已阵亡,临时指挥该连的是两名中士。当进攻部队被迫停下来时,哈丁承认自己面临着“一场最大的灾难”。 第214页 澳军也在差不多的时间被卡住了。戈纳日军主要是一些陆军筑路队和后勤人员,为了弥补兵力的不足,连台湾劳工也都武装起来,以“高砂义勇队”的名义参与防守。可是进攻戈纳的澳25旅就是沖不进去,原因就是日军打造的碉堡群和堑壕网密如蜂巢,绵密的交叉火力,让澳军死伤惨重。 澳25旅攻了一个星期,只有一个营突入日军阵地附近,代价是整个旅都丧失了进攻能力,必须由担任师预备队的澳21旅接替。 处于一个战壕中的盟军。照片中稍远一点儿是美军,近处是澳军,在环境恶劣的丛林战中,澳军更愿意戴头上这种轻便舒适的宽边软帽 萨纳南达与戈纳又有不同,这里集中了日军主力,在横山与助大佐的指挥下,3200名正规日军严阵以待。仅仅几个回合,投入此处的澳16旅所剩兵力就已不足千人,麦克阿瑟只能将相邻的美军调来这一侧战场进行增援。 布纳之战打响期间,麦克阿瑟乘坐专用的“飞行堡垒”,来往于布里斯班和莫港,他不停地督促着前方将领:“我们必须进攻,进攻,进攻!” 可是前线却陷入了僵局,美澳军一个都攻不上去,这让麦克阿瑟处于极度的焦虑不安中。有人向他报告,莫港的军医院里军纪松弛,一些士兵露天沖浴,或者光着屁股到处游逛,吓得女护士们不得不转身迴避。 麦克阿瑟充耳不闻,他关心的只有如何让日本兵光屁股,与此无关的信息一律被自动过滤掉了。记者们经常看到这位总司令穿着晨衣在迴廊上踱步,一面啃着莴苣头,一面哗哗地翻阅着公文。 一想到无法马上将日军从巴布亚赶下海,无法尽早打回菲律宾,麦克阿瑟就一刻也无法容忍前线部队裹足不前的窝囊样。 澳军还好说,麦克阿瑟本身对澳军的战斗力就不是特别信任,但现在的问题是美军也熊了,这让他怒不可遏。在演讲时,上帝、国旗和爱国主义像子弹一样跳跃其中,有时他还会突然发出愤怒的吼声,比如“我们必须战胜敌人”,“我们宝贵的鲜血不应该白白流在异国的土地上”。情绪激奋处,就差亲自端着机枪冲锋陷阵了。 11月22日,麦克阿瑟严令哈丁,不惜代价立即拿下布纳。 老麦发了脾气,哈丁不敢怠慢,亲自赶到一线指挥。鑑于最适合攻击碉堡的重迫击炮已经让海龙王给收了,他从澳军那里借来几门山炮助阵,同时请调35架飞机为步兵做掩护。 然而这次步炮攻击仍未能收到预期效果。身处茂密丛林之中,炮手很难观察弹着点,只能盲目射击,偶尔打中碉堡,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硬撞上的。在湿热环境下,枪械也故障频发,卡壳成了家常便饭,手榴弹更因受潮而常常失效。 正面攻击哑了火,哈丁便试图从侧翼包抄。可是美军对地形不熟,士兵不是迷路,就是陷入齐腰深的淤泥,沦为日军狙击手的活靶子。 当夜幕降临,美军不得不退回出发地,进攻失败了。 第十七章 杀个人就像掐个虱子 麦克阿瑟没有收到他所希冀的胜利战报,他看到的只是直线上升的伤亡率:至30日,美军苦战两星期,阵亡了492人。 对比一下,瓜岛地狱点战役,美军只战死了35人,血岭,40余人,布纳之战刚刚揭幕,就已经是这两次大规模战役死者总和的六倍了! 对把自家人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的老美而言,这是一个相当吓人的数字,更加让人难以接受的是,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却没有实现突破,日军仍保持着完整防线。 美澳空军除了向前线空投食品和弹药,还负责运回伤病员,这里面包括“大批患炮弹休克症的士兵”,他们大部分都是美军。 所谓炮弹休克症,是说在炮战过程中,士兵因恐惧加大而出现精神崩溃的症状。可布纳前线没有几门炮,又有什么正儿八经的炮战?这只能说明前线美军的士气已到了崩溃边缘。 第32师看来是不行了,麦克阿瑟考虑将第41师投入战场,陆军司令布莱梅提出异议。他认为第41师和第32师一样,都是没有作战经验的新兵师,换来换去还不是一样?与其这样,还不如让澳军去援助第32师,因为澳军战士“知道如何战斗”。 要说前线澳军其实也没多大起色,但布莱梅的话仍然让麦克阿瑟大受刺激——对方的意思其实就是,你总说我们澳军怎么怎么不行,起码我们没那么多患炮弹休克症的吧? 这是在报我训他的一箭之仇啊。意识到这一点,麦克阿瑟火冒三丈,又羞又愤,真应了俗语说的“两点红直从耳根背后透到满脸”。 甜言蜜语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此时此刻,麦克阿瑟早就忘了他是如何拿刻薄语言损别人的了,只知道老布莱梅是在瞧他的笑话,他立即放弃初衷,命令美军第一军团指挥官艾克尔伯格前来莫港参加特别会议。 ★非常之举 麦克阿瑟在莫港的前沿司令部坐落在一座小山上,那是一幢并不规整的二层小楼,从楼上可以俯视整个莫港。会场设在二楼面向港湾的一座大阳台上,当着与会众人的面,麦克阿瑟任命艾克尔伯格为布纳前线司令官,接管第32师的指挥权。 他语气激动地告诉艾克尔伯格,他要将所有预备队统统调往巴布亚,交给这位中将指挥。他给艾克尔伯格的权限也是前所未有的:“我要你全部撤换那些不会打仗的军官,包括团级和营级指挥官。如有必要,你可以让中士负责营里的工作,让下士负责连的工作,只要会打仗,谁都可以进行指挥。” 第215页 这是非常时期的非常之举,麦克阿瑟如此做法,就是要跟对手抢时间,因为“时间对于我们至关重要,这伙日军在任何一个晚上都会得到增援”。 会议结束时,麦克阿瑟紧握着艾克尔伯格的手,再一次叮嘱:“我要你夺取布纳,否则就别活着回来,这对你的幕僚们一体适用!” 1942年12月2日中午,艾克尔伯格抵达第32师师部。一到师部,哈丁就向他汇报,昨天晚上,日军刚刚发起一次疯狂反击,但被美军成功瓦解。 一问,哈丁却并没有指挥这次战斗,全部情况都来自于第32师参谋长莫特上校的报告。果真如此,说明32师士气尚在,并不像原来听说的那样窝囊,艾克尔伯格很感兴趣,决定和哈丁一起到一线视察战斗情况。 莫特听说艾克尔伯格要去一线,马上劝其不要去,理由是美军正在发动进攻,前线火力相当密集,去了没法保证安全。他还拍着胸脯打包票,发誓他们会按计划行事,让艾克尔伯格不用担心。 既然参谋长将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艾克尔伯格不便再坚持,他答应先去指挥所。 一支美军巡逻小队。从照片看,这几个巡逻兵应该是在美军后方巡逻,所以他们的表情都较为松弛,戒备也不十分严密 正是在去指挥所的路上,艾克尔伯格紧紧皱起了眉头。他看到沿途的大兵们毫无纪律可言,一些人在漫无目的地到处瞎逛乱晃,另外一些人明显没有受伤,却在野战医院门口等待治疗。这可不是莫港,这是在前线,艾克尔伯格走上前去,查问士兵们为什么不在一线参加战斗,回答是上级派他们下火线休息的。 艾克尔伯格被惹火了,他当即改道去了一线。 阵地上静悄悄的,整个战线寂静得像一座空荡荡的教堂,与想像中的“火力密集”相去甚远。艾克尔伯格逐一视察了部队工事。他曾任西点军校校长,眼睛很毒,一眼扫过去,就看出步兵部署和机枪位置有问题,简单来说,就是一线部署完全缺乏进攻性,不是要打的样子。 艾克尔伯格了解了一下,这些天来,第32师的指挥官,无论哈丁还是莫特,都没来过一线,团营指挥官们也没有让士兵前进的念头,那么所谓击退日军反击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实是,昨天晚上日军压根儿就没有发动反击,参谋长莫特撒了个弥天大谎。他所说的“发动进攻”倒是有出处,不过不是由师部指挥,而是第126团的自发行动。 早在艾克尔伯格奉命赶往前线时,第126团就对日军阵地实施了夜袭。那个晚上伸手不见五指,每个士兵都只能抓住前面一个人的肩膀,顺着一根通到进攻发起点的电话线摸黑前行。距离进攻发起点不过几百米,美军却足足走了几个小时。 战斗打响后,日军申请派遣飞机投放照明弹,将通往其阵地的各个路线都照得一清二楚,进攻难度相当大,但126团仍下达了冲锋令。 命令既下,两军的机枪嗒嗒地响着,到处都能听到士兵们的咒骂声、尖叫声和呻吟声,这支尚未进入最佳作战状态的部队呈现出各不相同的景象:勇敢的士兵沖在前面,其他人跟着上,胆小的士兵则蜷缩在草地里,吓得灵魂出窍。 天亮前,126团清除了目标区域内的所有日军,他们攻克了目标阵地,夺取了一所野战医院,还缴获了包括密码本、档案、一台无线电设备在内的许多战利品。 126团投入进攻的主力之一是曾翻越“魔鬼山”的2营f连,该连在翻越山脉时还有163名官兵,仗打完,只剩106人。日军在此次夜袭战中的损失也很大,可能也正因为觉察来者不善,他们并没有实施大规模的反击,126团仍占据着夺取的阵地。 弄来弄去,哈丁和莫特是窃他人之功为己有,艾克尔伯格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八仙过海 126团不愧是功臣部队,端的了得,其他部队就不是这样了。艾克尔伯格在一线转过来转过去,见到的美军士兵无不是一副垂头丧气、毫无斗志的样子,部队也处于一种可怕的放任自流状态。 日军有很多狙击手,他们藏在棕榈树后面,对美军形成了极大威胁,但当艾克尔伯格要士兵向日军狙击手射击时,士兵却回答:“别开枪!如果我们不向他们射击,他们也不会向我们射击。” 你们这是在打仗还是在过家家?艾克尔伯格失望至极,他终于发现有关美军士气正在崩溃的说法绝非夸张。 除了行使麦克阿瑟赋予的权力,艾克尔伯格别无选择。回到后方指挥所,他就毫不犹豫地将哈丁和莫特就地解职。 根据一位团长提出的建议,艾克尔伯格下令126团也停止战斗,他要用两天时间好好整顿一下队伍,有病治病,无病健身。 在对32师师部大换血,建立起更为有效的指挥系统后,艾克尔伯格发现,后勤不足也是美军后继乏力的一个重要原因。在运输舰遭到日军空袭后,海运线一直没能恢復,前线补给只能依赖空投。 飞机运量有限,而且在空投场和前线之间没有良好的道路,得靠人力运输,整个运输过程非常缓慢。其间32师还遇上件倒霉事,由于天气恶劣,浓云覆盖崇山峻岭,送给养的飞机被迫停飞了好几天,相应地,前线部队的给养也就断了好几天。从艾克尔伯格到达前线起算,士兵们已经挨了两天的饿,10天没有吃过热的食物了。 第216页 找到癥结之后,艾克尔伯格便要求採取措施恢復海运。 能不能恢復海运,关键不在海上,而在空中。随着巴布亚战役的不断推进,美军获得了越来越多的空运基地,为前线提供支援的主要空运基地就设在布纳战线后几千米的地方。 机场已无问题,只要有足够的飞机。在“先欧后亚”政策的影响下,美国新生产的飞机总是首先满足欧洲战区的需要,因此对于肯尼来说,修好现有飞机比坐等新飞机要现实得多。 西南战区距离美国大陆实在有些远,要将飞机零部件从美国西海岸运到澳大利亚,通常需要26天。也就是说,一架飞机瘫在那里,至少得过26天才能进行维修。26天,一场战役都快结束了,如何等得及? 肯尼一方面尽力缩短零部件的运输时间,另一方面就地帮助澳大利亚兵工企业提高维护飞机的能力。澳大利亚最初在维护飞机方面只属于菜鸟级,能做的事情极其有限,但在1942年,其水平和能力迅速增强,到1943年初,第五航空队所需副油箱都可由澳大利亚制造。 还是觉得不够,大家群策群力,来了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肯尼有一次视察前线机场,一位飞行中士向他抱怨说,他的中队里面五架b-25轰炸机都没法升空作战,原因是缺少轮轴轴承备件。 b-25曾空袭东京,现在只能让它们闲置,确实非常遗憾,但是肯尼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当时整个澳洲的盟军飞机仓库里都找不到合适的轮轴轴承备件。 中士随后却向肯尼提了一个建议,他说他可以从被击落的战机上取得所需的零件。这些坠毁的飞机大多在莱城西北145千米的比纳比纳,那里不仅有零星日军,还有土着的食人生番,所以需要再配给他三名战斗兵,以及冲锋鎗和足够的弹药。 肯尼批准了中士的建议,在出动战斗机压制日军莱城机场的同时,掩护一架c-47前往比纳比纳。中士一行从运输机出来后,便进入丛林进行搜索。在丛林里,他们找到了一架p-39。p-39在二战初期,曾是美国陆军战斗机的主力机型,绰号“空中眼镜蛇”,飞机尽管已经坠毁,但机身上还有许多用得着的部件。 几名探险者真是好运,他们不仅没有遇到食人生番,还得到了当地人的帮助,后者也加入寻找和收集飞机零部件的行列。四天之后,c-47按约定返回比纳比纳接人,运输机所要载运的已不止四个人,而是100多个,多出来的100人是当地土着,且人人身上都背着从被击落飞机上拆下的零部件。 接下来的几天,这些零配件让五架b-25和三架p-39起死回生,等于美澳空军凭空添了八架战机。 在纽几内亚,土着居民不仅帮助美军收集飞机零件,还给他们抬运伤员 地勤检修人员也开了窍,他们甚至将锡罐头敲平后,拿来修补机身上的弹孔——不管想出什么办法,只要能让飞机更早更快地重上蓝天。 若按飞机的绝对数量计,日军航空队还占据上风,只是数以百计的飞机都被打坏,正在机场等待修復和调换部件呢。日本投降后,麦克阿瑟在日本本土的机场上,曾亲眼目睹那里停放着8000架飞机,里面至少有98%都是基本完好的,却因缺损部分零件而不能投入战斗。试想一下,如果将这些飞机用于作战,其作用将会有多大! 这是细节决定结果的最好例证。一个积极维修,一个缺乏维修,仿佛睫毛那么短的差距,竟然就成了胜负的界限。麦克阿瑟日后高度评价空中力量在布纳战斗中扮演的角色:“在战场支援、补给输送和人员运送等方面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为战斗的胜利构筑了坚固的基石。” 继首开在战场上大规模使用空运部队的先例后,美澳空军再显威力,他们依靠新机场和数量上的优势,逐渐逼退了曾在海面上肆虐的日军航空队。 海面上空的日机一消失,恢復海运水到渠成,随后感到压力巨大的是麦克阿瑟本人。 美国政府的“先欧后亚”政策,使得能够投入太平洋战场的资源十分有限,而在整个太平洋战场上,西南太平洋战区得到的补给又更为有限。按照麦克阿瑟的说法,他的军需计划系数,低于世界上的任何战场或地区,有时甚至低于通常数字的一半,“在1942年的最后一个季度,战争已进入紧要关头,但从美国运来的给养不及10万吨”。 给前线提供给养是麦克阿瑟的事。他问华盛顿该怎么办,陆军部给他发来了一份法不传六耳的指令:“尽量利用当地的资源!” 说白了,就是要让澳大利亚提供给养。这个时候,麦克阿瑟就要感谢澳大利亚总理柯廷了,人家是要什么给什么,不怕他不给,就怕你不要。 后来的史实证明,当时美国政府给西南战区的给养确实是所有战区中最少的,他们所需物资的三分之二均为澳大利亚当地产物,西南战区基本能做到自给自足,有时还能为同样窘迫的南太平洋战区增援一些补给。 艾克尔伯格的运气特别好,当他来到布纳的时候,所有瓶颈问题都已有所缓解,运输舰队也得以起航。运输舰队的到来,不仅改善了前线的食物供应,还为美军提供了作战急需的机枪枪架、榴弹炮以及装甲运兵车。 ★连金刚来了都难以撞开 1942年12月5日,第32师恢復进攻。机场是美军攻击的重点,艾克尔伯格集中了第128团、126团的主力,以及澳军一个营,以新到达的五辆装甲运兵车为掩护,向日军阵地勐冲。 第217页 这一冲,就绊了个大趔趄。装甲运兵车陷入日军的交叉火力网中,20分钟内,五辆车统统被打废,乘员非死即伤。失去装甲车掩护后,步兵更加寸步难行,战至傍晚,仅仅向前推进了几十米。 战前日军显然对每一处地形都进行了认真勘测,他们将正面通道挖成狭窄小径,美军从正面攻击,必然陷入碉堡交叉火力的埋伏。盘算一番后,艾克尔伯格改变战术,以小部队射击和投手雷的方式,诱使日军碉堡暴露位置,然后集中炮火进行摧毁。 让他失望的是,日军碉堡是发现了,但一般山炮力度太小,盖在日军碉堡上的沙质土层就可以把炮弹的冲击力全都吸收。运至前线的105毫米榴弹炮倒是争气,能有效破坏日军碉堡和工事,然而全军仅有一门,后来炮弹也打光了。 对机场的进攻逐渐陷入停滞,美军又开始争夺布纳村,扛大斧的是第126团2营。为激励士气,艾克尔伯格带上一众幕僚,亲临一线参战。艾克尔伯格是中将,他的幕僚也起码是少将,见这么多将军出现在前线,且握着枪与自己并肩作战,2营官兵既惊讶又振奋。美机进行空中轰炸后,他们全都吶喊着投入了战场。 勇气收穫的未必就一定是果实。2营同样遇到了交叉火力,最后也同样是毫无进展。在战斗中,艾克尔伯格差点儿被一个隐蔽的日军狙击手击中,他的助手和一名将级军官中弹,除艾克尔伯格本人外,所有参战的美军将官都负了伤,只得撤离战场。 艾克尔伯格在前沿持枪射击。士兵也是需要被征服的,特别是在艰难时刻,任何技巧、外表、才华、煽情都没有用,但是只要看到总指挥拿着一桿枪冲到前面,大傢伙便会哇哇叫着自动跟上来 2营随之也被迫暂停进攻。他们想架起机枪扫射,但机枪枪架又陷到污泥中,无法发挥作用。 艾克尔伯格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布纳作战之艰难,日军把门关得好似铁桶一般,连金刚来了都难以撞开。 守门人的状况其实也不好。艾克尔伯格到达布纳前后,第18军司令官安达已派独立混成第21旅团前来增援,他甚至准备亲自登岛指挥,但遭到今村的阻止,因为今村知道布纳十分危险,安达去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此时巴布亚周围的海面已被第五航空队控制,日军分四批用驱逐舰载运部队,在美机勐烈的轰炸和扫射下,日军登陆驳船不是被击沉就是被击伤,最终只有旅团长山县栗花少将以下约1300人到达目的地。 第五航空队犹如“仙人掌航空队”那样的严防死守,使得日军的补给几乎完全断绝,晚间潜艇的“东京快车”只是杯水车薪。布纳守军严重缺乏食品和药品,疾病流行使得野战医院里人满为患。在武器方面,他们更是难以为继,美军不过是缺乏重武器,日军非但缺乏重武器,连轻武器都没多少,很多人只能将刺刀绑在木棍上权充武器。 就是这样一种状况,日军却还能咬着牙死扛到底,让人不能不感到惊嘆。 艾克尔伯格紧急召来了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f连。f连前几天遭到美机误炸,连长受伤,已被送往野战医院,接替者是从排长晋升上来的奥戴尔。尽管这个连的战斗和非战斗减员不断增加,实力已遭到很大削弱,但毋庸置疑,他们仍然是126团乃至整个32师的一把尖刀。 奥戴尔将f连兵分两路,沿着通往村庄的路两边,同时向布纳村发起进攻。 还是无效。侧翼全是淤泥和沼泽,日军的碉堡工事则修在相对干燥的地区,这使得“他们(日军)住在靠海岸的长有椰子树的沙丘上,而我们的人(美军)则泡在沼泽里”。孰难孰易,一望便知,奥戴尔率领的一路,40个人战死了四人,重伤18人,另外一路也损失惨重。 f连撤了下来,艾克尔伯格派一名营长助理到f连任连长,而奥戴尔重新降为排长——按照军官表现及战争实际,艾克尔伯格随时撤换军官,据说到布纳之战结束,第32师的师长已换了四次,参谋长换了六次,126团2营营长和奥戴尔所在的f连连长也各换了三次。 正面突破,侧翼突击,全都归于失败。艾克尔伯格自认当天已难有作为,他只好死马当活马医,採用化整为零的渗透战术,通过小部队在两侧的零星突击,试图打破僵局。 奇蹟就发生在看似全无希望的时候,当天晚上,h连博茨克中士率领的一支小分队终于给艾克尔伯格带来了好消息。 博茨克是一名德国人,从前住在柏林附近,曾参加过西班牙内战,为共和派而战斗,后来为加入美军才移居美国。他不会说几句英语,但作为参加过西班牙内战的老兵,战斗经验十分丰富,非周围一群新兵可比,也因此在战友中很具感召力。 博茨克带着18个人和一挺机枪,从海滩上找到突破口,并楔入了日军防线。得手后,他立刻命令掘壕据守,并亲自操作机枪,对欲把他们赶走的日军进行阻击。从晚上到第二天白天,数百名日本兵对博茨克分队进行两面夹攻,博茨克端着机枪勐扫,在他的小阵地周围,躺满了被他射死的日军尸体。这位胆大如斗的勇士还一次次从阵地上爬出去,为的是用手雷摧毁日军的机枪掩体。 艾克尔伯格立刻意识到博茨克突破的意义所在。12月6日,奥戴尔奉命率一支10人的小分队出击,他们的任务是在减轻博茨克分队所受压力的同时,将美军防线延伸至海滩。 第218页 ★最血腥的战斗 奥戴尔分队需要清除两个日军滩头前哨。在仍不明前哨具体位置的情况下,贸然穿过空旷开阔的海滩发起攻击,等于自杀,想引诱日军暴露位置,对方又偏不上当。没办法,奥戴尔只得冒险一试,他一手拿着刺刀,一手握着手雷,半跑半爬地靠近了第一个日军哨所。 令奥戴尔既庆幸又奇怪的是,中途并没有人向他射击。难道是上帝神奇的庇佑,让自己变成了不会被敌人发现的隐身人? 往哨所里一看,奥戴尔明白了:里面的日军早已非死即伤,难以动弹,只是美军还不知道罢了。 奥戴尔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这时,一名躺在地上的日军伤兵却突然挣扎着爬起身,抡着铁锹朝他砸来。 奥戴尔携带的是m1式加兰德半自动步枪,这是当时美军步兵的主流制式武器,它不像春田步枪那样需要拉枪栓再上子弹,可以直接扣一下打一下。奥戴尔未料到日军伤兵还会向他发起攻击,仓促之下连续扣动扳机,将这名丧心病狂的傢伙给打死了。 枪声惊动了附近的另一座日军前哨,小分队无法再对其发动偷袭。好在他们已完成任务——抵达海滩,并且可以阻止布纳村的日军增援滩头哨所。 两名第32步兵师的士兵正在搜查日军躲藏地,他们手中所持武器便是m1式加兰德半自动步枪。加兰德步枪是美军在二战期间装备的制式步枪,可自动装填子弹,弹容量八发,在战场上可有效压制手动装填子弹的步枪。另外,它还拥有射击精度高、易于保养等优点,因此很快取代了春田步枪 为了把楔入防线的钉子拔掉,晚上,日军向奥戴尔分队发起突袭,约50名日军一拥而上。小分队一共才10个人,见到这么多凶神恶煞的日本兵,包括奥戴尔在内,都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步枪阻击都来不及,他们用机枪和手雷拼命进行反击。打着打着,日军一枚手雷扔过来,把分队的机枪给炸哑了,三名日本兵趁势冲进哨所。 在一片恐惧和激动的情绪中,美国大兵们拿起刺刀就捅,饿得已没有多少力气的日本兵均被捅倒在地。那个晚上,日军再也没能向奥戴尔分队发起任何形式的进攻。 博茨克突破是整个布纳战斗的关键,战后博茨克分队据守的海滩被称为“博茨克角”。以“博茨克角”为突破口,美军将布纳村包围起来。 布纳村里的日军被切断了退路,食品严重短缺,在剩下的时间里,平均每天都要病死饿死20人左右,连很多下级军官都患上了疟疾和其他丛林疾病。尽管这样,日军仍然死守布纳,而美军不管付出多大代价,还是拿不下布纳,其中f连因剩下的兵员过少,被直接填补到了二营的防线上。 布莱梅对着麦克阿瑟放言澳军“知道如何战斗”,是有底气的,因为他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士兵如何在战斗。代替澳25旅的澳22旅上阵后,遇到日军的拼死抵抗,在戈纳周围散发着恶臭的沼泽中,双方打起了白刃战。一名亲身经歷白刃战的澳军士兵说,这是他所见过的“最野蛮、最疯狂、最血腥的战斗”。 澳军先投掷手雷,手雷在日军中间炸开了花。趁着对方陷入混乱,士兵们挥舞着刺刀勐刺过去,被刺中者惨叫倒地,血花四溅。短兵相接中,很多人失去了枪械,便相互紧抱,在沙丘上徒手斗杀。 刀战不同于枪战,往往几分钟之内就会结束。刚才还喊杀连天的场地,转眼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在这里,杀个人就像掐个虱子,比斩鸡屠豚都来得更方便快捷。 在残酷的白刃战中,瓦奇指挥的澳军从日军手中夺过了一个又一个散兵坑和碉堡。包围圈越来越小,为了加固掩体,日本兵把同伴的尸体也当作建筑材料,堆放在工事外面。高湿环境下,尸体没多久就发出了难闻的异味,许多日本兵都戴上了防毒面具,以抵挡恶臭。一名澳军记者写道:“腐烂许久的尸体构成了工事的一部分,到处瀰漫着腐肉的臭味。” 五天下来,澳21旅损失了430人,日军也仅剩100余人,但仍无投降的迹象。几乎每个澳军士兵都知道,眼前的对手无法用常理论断,“那些狗杂种一直打到最后一口气,他们一直战斗到你的刺刀穿透他们的胸膛为止”。 12月8日,澳军仍未能攻入戈纳,连瓦奇都丧失了信心,他准备将进攻重点转向戈纳与布纳之间的萨纳南达。就在这天早上,炮兵增援部队赶到了,瓦奇重新鼓足勇气,指挥炮兵对日军阵地进行轰击。 迫击炮弹装上定时雷管,几轮轰击,戈纳教堂的地下掩蔽部被炸开了。对澳军而言,这是犹如“博茨克角”一样的突破口,沿着这个突破口,又经歷了无数次白刃战,零星战斗一直持续到9日傍晚,澳军终于占领戈纳。 戈纳日军全军覆没,16名日军被俘,澳军也伤亡和失踪了750人。瓦奇给麦克阿瑟发出电报:“戈纳已经被占领!” ★勇士的代表 澳军已经克復了戈纳,美军包围布纳却还没有下文,这让麦克阿瑟十分尴尬,对美军的进攻速度很是不满。他一个电报接一个电报地发给艾克尔伯格,说“时间对我们越来越不利”,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迅速拿下布纳。 14天里,美军对布纳村发动了12次攻势,但都无功而返,部队损兵折将。12月9日,第127团3营抵达前线。此前因为运力不足,127团一直滞留后方,这支生力军的到来,终于得以把筋疲力尽的126团2营换了下来。当f连随2营退出战斗时,该连战斗兵员仅剩38人,加上炊事兵和一些非战斗人员,也才52人。 第219页 3营在染着鲜血的土地上继续前进,数天后,已不足百人的布纳守军终于支持不住,被迫趁黑夜突围。14日,美军占领了布纳村,这是美军在整个战役中取得的第一个显着战果,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当天上午,艾克尔伯格向麦克阿瑟发出相关报告。 麦克阿瑟回电祝贺,并向艾克尔伯格发去了一封“来自大首领的庄重信函”,但这位“大首领”实在缺乏“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的精神,未等美澳军真正扫清残余,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华盛顿发去了一份报喜的战报。 这份喜报发得实在是太早了。美澳军只是名义上占领了布纳和戈纳,除了残余日军阴魂不散,在布纳机场和萨纳南达,仍有数千日军固守在坑道和阵地里。 经过短期休整,18日,在第127团1、2营增援到位后,美军继续向退至布纳村北的残余日军发动进攻。日军的抵抗丝毫未见减弱,艾克尔伯格说:“每一寸土地都经过了激烈的争夺。” 美日阵地犬牙交错,相互渗透,空中火力都无法帮到美军,他们只能像澳军一样,用刺刀和手榴弹驱赶碉堡里的日本兵。近身肉搏中,127团的布鲁上士为掩护战友,用身体扑向日军掷来的手榴弹并英勇战死,他也成为巴布亚战役中第一个获得国会荣誉勋章的士兵。 一直到12月底,美军才把最后一个日本兵从布纳教堂的掩体里赶出来,此时距离麦克阿瑟的战报已经过去了大约两个星期。让美国大兵不寒而慄的是,有人在日军掩体里发现飢饿的日本兵竟然以人肉充飢——战争泯灭了他们作为文明人的最后一丝痕迹,让他们和纽几内亚的食人生番没有任何分别了。 对布纳机场的进攻形势,则因八辆m3斯图尔特坦克的到来,发生了改变。 m3坦克出自澳军装甲团,美制产品,其基本用途不过是侦察、警戒和快速行动,但当它们出现在战场之后却作用巨大,日军没有料到战场上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坦克,也没有配备反坦克武器,结果m3坦克一路碾过堑壕,并使用37毫米炮,毫无顾忌地将日军火力点逐个敲了个干净。 m3坦克在协助步兵进攻。m3系m2a4坦克的升级版,增加了装甲厚度,但仍属轻战车,也称“斯图亚特”轻型坦克。主武器为一门37毫米火炮,辅助武器为五挺7.62毫米机枪 仅一个小时,日军防线即被突破,侧翼暴露出来。指挥机场防守的山本重省大佐见势不好,赶紧放弃机场新跑道,撤至旧跑道,并用在空袭中保存下来的76毫米高炮进行抵抗。 就像不知道盟军会投入坦克一样,合力进攻的美澳军也没想到日军手里还有高炮,两辆坦克当即被击毁,其余坦克被迫退出战斗。 日军高炮只是暂时耍了一下威风,他们的高炮炮弹很少,轰几次就用完了。火炮这东西,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没有炮弹伺候着,跟堆废铁没有两样。美澳军趁势粉碎日军的有组织抵抗,牢牢控制了机场。 还剩萨纳南达。这个战场也是美澳军合力争夺的所在,美军126团一部助力澳军,该团i连和反坦克连突入了日军阵地,但随后其后续部队便被日军的密集火力截断,他们成为脱离主力的一支孤军,濒临弹尽粮绝的境地,与后方的通信也一度中断。 直到12月18日,从戈纳方向赶来的澳21旅才同i连会合。4天后,i连撤出阵地,该连在日军重围中一共坚守了22天,尽管撤出时个个形容枯藁,但仍保持着高昂士气。 126团诸多连队的神勇表现,使得这支因翻越“魔鬼山”而成名的部队,成为美国陆军中勇士的代表,他们也为此次战役做出了巨大牺牲:11月底,126团投入战斗的有1400人,到12月中旬仅剩550人还有战斗力,月底下降到244人。 ★命运的裁决 一晃到了圣诞节,萨纳南达的日军一线阵地遭到多次突破,但日军仍然控制着许多碉堡和战壕。布纳等地的日军被压缩至东西不足两千米的海岸,看似时日无多,却仍足够倔强,一句话,就是不让你痛快。 艾克尔伯格的作战扇面上“出现了令人绝望的局面,战斗残酷,令人难以忍受,胜负未卜”。 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麦克阿瑟过早发布喜报,干了件自个儿挖坑埋自个儿的蠢事,现在的心态极度失衡。无法可想之下,他只能拿艾克尔伯格撒气,西南战区最新发布的战报如是说:“在圣诞节,我方的行动只限于例行的安全防范。神圣的战斗行动被制止了。” 看到这份战报,艾克尔伯格又吃惊又愤怒,他倒恨不得给麦克阿瑟许下半边天,但前线的真实状况不容许他这么做。 不仅是海滩边的战斗,直到1943年元旦,盟军在萨纳南达战线仍无多大进展,每次夺座碉堡或占条战壕,都被算成可观战果。 只要有一线可能,巴布亚的日军就会守住每一座碉堡以及每一条战壕,甚至他们晚上还会组织小部队渗透到盟军后方,对炮兵阵地和指挥所展开袭击。如此疯狂的顽抗,令美澳军方面目瞪口呆,很多人对今后如何在对日作战中取胜都感到了困惑。肯尼在给上级的报告中警告说,“在我们面前会有几百个布纳”,他预料今后要打败日军,花费的时间、精力、鲜血和金钱,可能超乎想像,那种认为“只要德国垮了,日本一推就倒”的想法是天方夜谭。 第220页 面对麦克阿瑟明里暗里的各种催逼,陷入忧郁中的艾克尔伯格已经完全是一副听天由命的态度:“我昨天以为生命就要完结了。布纳会成为美军的大灾难吗?” 命运的裁决是,美国人还得再努力一把。1943年元旦,盟军在勐烈的炮火掩护下,由六辆坦克为引导,对布纳海滩的日军阵地发动最后的进攻。在缓慢而坚决的攻击下,日军防御据点一个又一个被碾碎,盟军一步步地将他们的敌人挤入不断缩小的包围圈里。 1月2日,水滴石穿的结果是,日军防线终于被击破,有组织的抵抗也陷于崩溃。残存的日军士兵丢弃了武器和装备,抱着木板或救生器材跳入海中,希望能游往更西北的日军海岸防线。这些日本兵成了随后赶到的澳军士兵的活靶子,澳军在岸边架起机步枪进行射击,但还是阻止不了日本兵扑通扑通地跳入海中。 第二天早晨,火炮运上滩头,盟军飞机也加入杀戮,日军才终止了徒劳的逃跑。在无力回天的情况下,布纳方面的日本陆军指挥官山本重省大佐和海军指挥官安田义龙大佐双双剖腹自杀。 老麦终于高兴了。麦克阿瑟的格言:“战争就是为了胜利,这是任何其他东西都代替不了的。” 1月3日,美军彻底肃清了布纳地区的日军。布纳的胜利,是麦克阿瑟自菲律宾同日军作战以来,在战场上夺取的最大一次胜利。他太需要也太看重这样一场胜利了,以至于胜利之果吃到牙缝里,剔出来都是香的。 老麦的火暴脾气就像茅草一样,易燃易灭。在真正的喜讯面前,他马上忘记自己从前是如何拿枪顶着部下后背的了,在给艾克尔伯格的贺信中,他情真意切地写道:“得悉你在战斗中未曾受伤,我非常高兴。我总担心,你常出入敌人的枪林弹雨,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对你表示衷心的赞许。” 艾克尔伯格的回应是:“虽然在此战期间发生的一些事,我不想再有人提起,但我认为,麦克阿瑟将军实在应该为这场兇险的战斗感到自豪。” 数据可以表明布纳一战有多么兇险。在这场大搏杀中,盟军伤亡高达2817人,2500名日本守军除190人逃脱,50人被俘外,全部殒命异域。 “巴丹的死鬼今晚可以安眠了。”麦克阿瑟最后总结道。 随着戈纳、布纳的完全清盘,萨纳南达成为麦克阿瑟这一轮鏖战所要拿掉的最后一枚棋子,在启程返回布里斯班之前,他授命艾克尔伯格指挥巴布亚的全部美澳军,向萨纳南达发起代号为“扫荡战役”的攻势。 1月11日,盟军发起攻击。布纳之战结束后,艾克尔伯格就认识到,“最坏的情况还在我们前面”,果不其然,“战斗激烈”和“伤亡惨重”仍是此次扫荡战役的主题词。 不过艾克尔伯格不知道的是,顽固的日军其实已经决定撤退了。 撤退是由于补给的断绝。至1月初,日军每人每天只能分到60克大米,到1月12日,已完全断粮。药品则早在一个月前就告罄,弹药也行将耗尽,在这种情况下,日军大本营下令萨纳南达的日军撤往莱城和萨拉莫阿。 撤退预定为1月25日,从盟军发起攻击的时间来看,晚了。 面对被击得千疮百孔的防线,日军开始提前分头撤退,旅团长山县栗花少将乘快艇成功逃脱,新任南海分遣队队长小田健作少将、第41联队长泽矢大佐在突围中被击毙或自杀。 1月22日,盟军以钳形攻势合围萨纳南达,俘虏了200名已经饿得奄奄一息的日本兵。至此,长达6个月的巴布亚战役以盟军的胜利宣告结束,盟军在“扫荡战役”中的伤亡达到3500人,比布纳战役还多出700人。 巴布亚战役是太平洋战场上盟军代价最高昂的胜利之一。参战的日本陆海军共达1.7万人,损失1.2万,总计有350人被俘。美澳军先后投入3.5万人,伤亡8546人,其中阵亡3095人,因疾病、疲劳和营养不良造成的非战斗减员,为这个数字的三倍之多。 站在布纳的军人墓地前,艾克尔伯格忍不住热泪纵横。 ★该不该骂 巴布亚战役结束后,围绕麦克阿瑟产生了不少非议。在麦克阿瑟授意发布的新闻公报中,盟军损失严重缩水,“兵员和物资的消耗是低的”,另外他还煞有介事地解释了为什么“低”:“在这种情况下,时间因素并不是那么重要的。” 看到这份虚假公报,艾克尔伯格万分惊讶,非常生气。巴布亚战役中,盟军仅战死人员就是瓜岛战役的两倍,麦克阿瑟还说“损失不大”,这有哪一点符合他本人在记者面前口口声声宣扬的“新闻真实性”? 说时间不重要,老麦自己可能已经忘了,作为前线指挥官的艾克尔伯格却无论如何无法忘记,战斗过程中,这位上司曾经怎样一封一封地发私人电报,强调时间具有生死攸关的重要性,前线部队又怎样被逼着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击,最后付出了难以想像的代价…… 麦克阿瑟没有上过第一线,他知道巴布亚的土地是被士兵们的鲜血一寸一寸染红的吗? 与日军展开激战的澳军。澳军在纽几内亚的各个战役中做出了重大牺牲和贡献,他们当然有理由抱怨老麦:您的心胸有点儿小,格局有点儿窄 第221页 与艾克尔伯格同样不满的是澳军将士。新闻公报中只提到“盟军”或者“美军”,几乎根本不提澳军,这在澳军看来,明显遮掩了他们在巴布亚战役中的功劳,要知道第一个在“魔鬼山”击溃崛井支队的是他们,第一个通过残酷丛林战攻克要地的也是他们。 澳军中于是流传开一首打油诗,曰:“我敢用你的靴子打赌哩!直到最后审判日,所有将去付印的新闻,无非是道格(指道格拉斯,麦克阿瑟的名字)的公报而已。” 老麦该不该骂,绝对该骂,但是如果想到他自兵败菲律宾以来的心情,这一切又不是不可理解。 在麦克阿瑟退到澳大利亚,并获知他对巴丹失陷无能为力后,这位陆军上将曾濒临崩溃。身边的人看到,他的脸色整天像死人一样苍白,嘴唇不停抽搐。有一天,经过长时间的沉默之后,他突然情不自禁地说道:“上帝可怜我们吧。” 如果没有小儿子阿瑟,麦克阿瑟真不知道怎么度过那些难熬的岁月。 阿瑟成为麦克阿瑟在战场失意时的最大慰藉。据说在澳大利亚期间,麦克阿瑟只当众流过两次眼泪,一次是听从巴丹逃回的部下汇报可怕的“巴丹死亡行军”,另一次则是阿瑟在澳大利亚滑冰时摔断了胳膊。 他是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任何时候麦克阿瑟都不加以掩饰。从菲律宾开始,他就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天早晨都要送给小阿瑟一件礼物,从玩具飞机到汽球、拳击手套,无所不包。这都是麦克阿瑟托人从国内寄来的,事先藏起来,每天从中拿一件作为礼物。 麦克阿瑟的这种习惯一直保持到战后。1942年,美国一个叫“国家父亲委员会”的组织专门授予他为“年度模范父亲”。麦克阿瑟十分兴奋和感动,他回电说:“在我死后,我希望我的儿子会记住我,不是在战争中,是在家里,跟他一道反覆祷念最纯朴的日常祷词‘我们的在天之父’。” 身兼军人和父亲双重身份的麦克阿瑟认为,军人为建设而破坏,意味着死亡,父亲只有建设,决不破坏,由此孕育的是创造与生命,因此他更骄傲的是身为人父。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麦克阿瑟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家庭的温情也难以代替事业的成就以及打回菲律宾的夙愿,所以当巴布亚大捷的消息传来时,他才会欣喜若狂,尽一切可能凸显自己的价值。 麦克阿瑟以胜利者的姿态重回布里斯班。巴布亚战役打得如此艰难,很多人都以为他已筋疲力竭,会弯着腰,拖着疲惫的身子归来,但出现在人们面前的老麦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他就好像刚在莫港度完假一样,眼里闪着火花,步履矫健而轻快,间或还会同记者们打打趣,开开玩笑。 以往的晦气已经远去,在麦克阿瑟身上,不再见到忧郁、失望和急躁,他要信心十足地迎来新的胜利。 ★组团攻击 在巴布亚、瓜岛战役中的失利,使日军进攻的锋芒顿消,他们被迫向后收缩,把纽几内亚北部、新不列颠岛与北索罗门群岛一线作为新的战略防线。其中,防线右翼的纽几内亚正好处于麦克阿瑟的西南战区范围内。 纽几内亚的大部分地区仍被日军盘踞,天皇召见陆军总长杉山元时说:“务必对你们的作战计划考虑仔细些,再不能让莱城和萨拉莫阿成为另一个巴布亚!” 接到杉山的指令,今村迅速部署,向纽几内亚派出一支3000人的援兵,准备抢占澳军在瓦乌的简易机场。 瓦乌距莱城仅48千米,是纽几内亚的金矿中心。不过今村看重的不是金子,而是建于斜坡之上的飞机场。瓦乌机场拥有一条质量很好的跑道,日军占领后,一方面可以保护莱城、萨拉莫阿等海岸据点,另一方面可作为今后登陆作战的根据地和立足点,并对莫港构成威胁——瓦乌与莫港之间仅仅相隔241千米。 瓦乌守军兵力薄弱,但勇敢善战,他们迟滞了日军的进攻。利用这段时间,麦克阿瑟从莫港向瓦乌空运了一个旅的澳军,1943年1月29日,日军止步于距离机场跑道仅几百米的地方,接着便被获得强援的守军赶下了大海。 这是继巴布亚战役后,麦克阿瑟和肯尼第二次用飞机灵活机动地调送部队,显示出空军确实能在联合立体作战中发挥巨大效能。通过这一战,麦克阿瑟也意识到,今村已经越来越担心其剩余据点的防御安全,只要有机会,必然还要加强莱城和萨拉莫阿的驻军。 “卡斯特”密码破译队送来的情报,进一步证实了他的判断:自1月底以来,日军加紧扩建在拉包尔的新机场,每天都有大量船只驶进拉包尔港口,并卸下从东南亚调来的大批军队和装备。 今村在几次大规模运输中已经尝到了甜头。第一次还是巴布亚战役临近结束的时候,他从拉包尔向莱城派出一支运输舰队,盟军飞机对它进行了攻击,但未能达到拦截目的。由五艘运输船和五艘驱逐舰组成的舰队,仅损失了两艘运输舰,第51师团的约4000名士兵及装备物资顺利登岸。 两艘运输舰的损失还是可以承受的,于是就有了第二次:1月中旬,运输舰队突破盟军的空中拦截,将第20师团主力约10000余人运抵纽几内亚,增援巴布亚半岛东北海岸的韦瓦克。 第222页 第三次:2月中旬,运输舰队又将第41师团一部运抵韦瓦克。 当然这里面还得包括瓦乌的那一次。多次运输都算是成功的,并不像在瓜岛那么兇险,它似乎证明,美澳空军还没有足够能力如“仙人掌航空队”那样覆盖纽几内亚周围的海域,经过周密策划和组织护航的日军运输舰队,完全能够突破盟军的空中拦截。 一个新的运输计划随之推出。今村和第18军司令官安达商定,将第51师团的6900名士兵和武器弹药、燃油运往莱城。莱城已有3500名日本守军,如果运输计划能够再获成功,其防守力量将增加两倍,就作战潜力而言,日军将从此在纽几内亚的地面作战中占据优势。 日军的运输计划被“卡斯特”破译队完整捕获,盟军频繁的空中侦察也对此进行了佐证,麦克阿瑟遂命令肯尼以最大的优势兵力来对付这支运输舰队。 肯尼现在深得麦克阿瑟倚重。在布里斯班,两人的住所都是一上一下——麦克阿瑟住楼上,肯尼住楼下,他也是麦克阿瑟的部将幕僚中,唯一一个能够随意上楼的人。肯尼只要想到一个计策,或突发灵感,就会上楼咚咚咚地敲老麦的门,有时两人促膝交谈,会从深夜一直聊到第二天天色大亮。 麦克阿瑟楼上交代了,肯尼便在楼下颁发将令。从2月下旬起,美澳空军的主力战机全部飞越“魔鬼山”,转至纽几内亚东海岸机场待命。对拉包尔的空袭计划也随之延迟,以保证作战时航空攻击兵力能够达到齐装满员的状态。 二战及二战初期,空军主要用于配合作战,所以才有陆军航空兵、海军航空兵的说法。肯尼战前执教于美国陆军航空队战术学校,那时候他就主张空中力量应採用集中指挥方式,而且什么地方炮火够不着,空军就要站出来,对那里进行组团攻击。 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集中指挥,组团攻击,才能把五个指头攥成一个拳头,才能发挥出空军的最大潜能。不过话又说回来,唿啦啦地一齐上去,是不是就一定能够将对方给剁了呢?那也未必。 肯尼刚上任时,麦克阿瑟说空军都是“乌合之众”和“逛大街”。肯尼一查,基本不存在“冤假错案”,当时没有一个空军飞行员真懂轰炸技术,作战中别说击中目标了,连飞近目标的都极少。在第五航空队中,高空轰炸击中日军舰艇的比率不到1%,往下面扔一百发炸弹,能有一发中奖就谢天谢地了。俯冲轰炸机的战绩同样惨不忍睹。 经过巴布亚战役的磨鍊,美澳空军的作战能力得以不断增强,但是几次海上拦截的失败,也说明大家离理想的作战状态尚有不短的距离。 ★打水漂 用技术方法夺取作战优势,才是真正高手的作为。肯尼及其幕僚就像实验室里的科学家一样,对中途岛以来的歷次海空大战做了逐个剖析,他们发现,高空轰炸效果较差,离得那么远,不太容易击中敌舰——中高空水平轰炸理论在战前曾占据主导地位,但经过实践检验,证明它并不适用于日新月异的战场。 鱼雷机倒是能接近目标,然而在敌舰防空火力严密的情况下,飞机的危险性又太高了。基于这一原因,美国军界已达成共识,即一般情况下,不再让空中力量实施鱼雷攻击。 高了炸不中,低了不能用,肯尼便尝试合二为一,将原来用于中高空水平轰炸的b-25轰炸机改造为低空对舰攻击机。 一种新的攻击战术由此诞生。b-25不再高空扔炸弹了,它先超低空高速接近敌舰,在达到一定距离后,便向水面投炸弹。随着炸弹在水面上弹起,可以直接击中舰船的侧面或者吃水线附近。 这种攻击方式有点儿类似打水漂,飞机炸弹就像擦着水面不断落下和弹起的小石子,因此被称为“跳弹攻击”。 第五航空队的轰炸机正从纽几内亚上空飞过。跳弹技术等新战术的问世,表明越是高明的设计,越需要一点儿天真和孩子气 巴布亚战役时,美澳空军曾做过一次低空轰炸的试验。当时完成这一任务的还不是b-25,而是b-17。 破晓时分,b-17机群在拉包尔附近发现了一支日军大型运输舰队,其中一架战机当即降低高度,对最大的一艘敌舰以“跳弹攻击”的方式实施攻击,并在短短20秒内,以直线水平方式离开了战场。 结果令人振奋,该轰炸机投下四发炸弹,一发命中敌舰,另外三发也在非常接近敌舰的地方爆炸,整个敌舰因此燃起大火。其他轰炸机同样非常给力,当天b-17机群一共击沉了四艘敌舰,这在以往是不可想像的。 超低空轰炸成效很大,b-25、b-17的速度足够快,可以藉此部分缓解舰船防空火力的威胁,但如鱼雷机一样的风险仍然存在。比如击炸敌舰的b-17,其机翼和尾部就被敌方炮火打出了许多孔洞。 肯尼为此专门找到了古恩少校。古恩是退役的海军飞行员,第五航空队里最负盛名的飞行技术和战术专家,他提出的解决办法是进行改装。 经过改装,b-25拥有了10挺固定式前射机枪,几乎就是一个空中机枪连。a-20也做如此处理,两机摇身一变,都成了火力强劲的攻舰机和炮艇机。 b-25、a-20飞掠目标上空时不用再感到惧怕,它们自己就可以从较远距离压制敌舰火力,并掩护其他轰炸机在相对安全的情况下进行低空轰炸。 第223页 在构想和试验阶段结束后,肯尼抓紧时间,组织航空兵(主要是b-25飞行员)进行大规模针对性训练。莫港外有一艘在暗礁上搁浅的德国老式舰船,它成为飞行员训练用的靶舰。训练玩的是真把式,採用仿真度极高的实弹攻击,危险性由此大大增加。训练过程中,一架飞机在低空俯冲投弹时未能及时拉起,结果撞毁在废船的桅杆上,还有两架飞机被他们在低空投下的炸弹炸伤。 与此同时,训练成效也非常可观。通过训练,b-25不需要“跳弹攻击”,就可以在桅杆高度直接瞄准敌舰攻击,并能取得极高的命中率。现场观摩人员看到,改装后的b-25在以最快速度和最高机动性进入攻击区域后,仅靠“机枪连”的勐烈扫射,便足以使任何防空火力放弃抵抗。 达到这样一种境界,砍舰应该不困难了吧。 2月25日,肯尼走进麦克阿瑟的办公室,看到案头有一份“卡斯特”破译队破译的电文,显示日军运输舰队将于3月初起航。 盟军气象部门报告,3月的最初几天,整个纽几内亚北部将处在恶劣天气中。在空军参谋会议上,肯尼和部下进行了讨论,他们一致认定,日军特意选择恶劣天气起航,是为了藉助天气来隐藏其行踪,同时藉助云层躲避盟军的空中打击。 现在关键是搞清楚日军的航线,一旦核准航线,即便天气条件不利,也可以找到机会予以截杀。 侦察机群向运输舰队可能经过的航线频繁搜索,最后发现在新不列颠岛南部的盖斯马塔机场,日军航空兵正在进行出战准备。由此可以推断,日军运输舰队沿新不列颠岛北岸或南岸航行的可能性非常大,因为这样可以得到岛上日军航空兵的掩护。 一边是日军运输舰队可能的航线,一边是盟军轰炸机的作战半径,两相比较后,肯尼做出结论,最合适的攻击时间应为“3月第一个星期的任何一天上午10点左右”。 ★集体表演 在探知对方的秘密之后,最重要的是让他蒙在鼓里,照旧折他的顺风船,做他的春秋梦。肯尼有意不遮掩侦察机的行动,以便让今村产生一个错觉,即盟军尚不掌握相关情报,电报密码也没有破译。 今村安稳,就不会在这节骨眼上更换密码,以后还指望着他继续为盟军通风报信呢。 果然,今村没料到自己会泄密,他一门心思只想着选个黄道吉日,把打扮得金头银面的运输舰队送出海。气象学家向他担保,3月初日子不错,一连几天都是阴霾天气,盟军的飞机一定不会发现舰队的踪迹。 今村对此深信不疑。2月28日晚,在茫茫夜色中,八艘运输船排成两路纵队,在八艘驱逐舰、护卫舰的警戒下,向莱城开去。 庞大的舰队刚一驶离拉包尔港,麦克阿瑟就接到了“卡斯特”密码破译队的报告。很快,麦克阿瑟的作战命令传遍美澳空军驻地。此时,肯尼已在巴布亚集中了207架轰炸机和154架战斗机。另外在澳大利亚东北部的各个航空基地,还有86架轰炸机和95架战斗机集结待命,一旦需要,马上就可出动。 机组人员全都处于战前的兴奋中,各战机也如同即将上阵的宝马良驹,保持着奔上跑道前的良好状态。肯尼说:“我们将能全力出击!” 所有能出动的侦察机都已升空,在阴云密布的海面上进行搜索。1943年3月1日,第五航空队的一架轰炸机透过云层,发现了日军运输舰队,并确证舰队将沿新不列颠岛北岸驶向纽几内亚。 飞行员立即电告莫港总部,但天气还是给日军帮了忙:在昏暗的天色下,狂风掀起巨浪,舰船在波峰和浪谷中时隐时现,骤雨也令海面上的能见度极度降低。随后出动的盟军侦察机未能再次追踪到日军舰队。 除了依赖恶劣天气掩护,舰队总指挥官木村昌福海军少将对舰队自身的防空能力也有着充分信心。空中,有盖斯马塔机场的“零”式机群护卫;海上,舰队的每艘驱逐舰都在防空方面做了特别加强,运输舰也增设了防空炮位,船员都是执行过瓜岛运输的老兵,他们操作着这些防空火力,组成抵抗盟军空袭的第二道防线。 3月2日晨,乌云开始消散,三架正在巡逻的b-25看到了不疾不慢航行中的日军舰队。 此时日军舰队的位置仍处于中型轰炸机和战斗机的作战半径之外,在无战斗机护航的情况下,肯尼下令出动重型轰炸机攻击,他先后派出了两波共40架b-17“飞行堡垒”。 无论是之前的海空大战还是瓜岛战役,日军得到的经验,都是美军轰炸机喜欢高空轰炸,而且命中率也不是很高。可是现实场景却与经验完全相反。 “飞行堡垒”不在高空,而是在8000英尺的中空,而且它们随后便一群接一群地吼叫着俯冲下来。当操纵着高射机枪和高射炮的日本水兵,看到巨大的双引擎轰炸机从桅顶高度轰鸣着扑过来时,全都给吓傻了。 这是“跳弹攻击”战术结业后的首次大规模集体表演。轰炸机投在水面上的炸弹,如石子一样纷纷落在运输舰的甲板上,其准确度和爆炸力可与鱼雷相媲美。 “零”式护航机群见状,急忙上前遮拦。论空战格斗,别说“飞行堡垒”这样的轰炸机,其他美军战斗机也无一是“零”式的对手,但飞行员们在实战中已经学会了一招,那就是不与“零”式进行空中缠斗。 第224页 “零”式最大的优势是机动性好,若与之缠斗,便是着了它的道。“飞行堡垒”不跟“零”式纠缠一处,能打则打,不能打则走。结果,“零”式机群不但未能掩护舰队,自己还被击落两架,而“飞行堡垒”只损失了1架。 当天运输舰一沉两伤,共有1500名日军士兵落水,日军驱逐舰捞起了其中的950人,随后两艘驱逐舰离开舰队,把这些人先行送往莱城。 日军舰队本可以像驱逐舰一样,以夜幕为掩护全速驶向莱城,但指挥官木村却没有这么做,他居然下令舰队减慢航速,在黑夜里兜圈子。 白天“飞行堡垒”的持续攻击,让木村意识到舰队行踪已彻底暴露。舰队如果按计划于第二天早上如期到达莱城港,中间还有一个卸人卸货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盟军毫无疑问会进行强大的昼间空袭,而莱城机场的日军航空兵又实力薄弱,据说因受到盟军空军的打击,连机场都关闭了,自然无法提供有效掩护,到时舰队可就惨了。 就空中掩护的能力而言,盖斯马塔机场的日军航空兵要强得多。那么为什么不停留在俾斯麦海海域,让自己继续处于他们的掩护半径之内呢? 木村的如意算盘是,依託岛上日军航空兵的掩护,先把白天撑过去,争取晚上到达莱城港并卸下人货。 这种算盘有着日本人一贯的精明,但是木村遗漏了两点,一是莱城机场的航空兵虽然不济,海岸高炮却可予以弥补;另外一点,则是木村根本想不到的,那就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空中打击即将降临俾斯麦,在它的打击力度面前,区区航空兵的掩护不过是螳臂当车。 ★低语的死神 1943年3月3日,在将落水者送到莱城后,两艘驱逐舰全速返回运输舰队。 在舰队上空的较远处,始终有一架pby“卡特琳娜”式巡逻机和“b-17”在轮流跟踪,它们一边用携带的小型炸弹进行骚扰,一边不断将舰队的位置发回莫港总部。 同一时间,有几架自米尔恩湾起飞的澳军“波弗特”鱼雷机撞见日军舰队,并迅速投入攻击。由于天气恶劣,视线不清,仅有三架“波弗特”机得以接近,两架没有命中,另外一架的鱼雷释放器失灵了,这架鱼雷机只好用机枪扫射运输舰的上层舱室,造成的损失也很轻微。 完成这次攻击后,鱼雷机便全部返回米尔恩湾,排除故障的排除故障,加油挂弹的加油挂弹,以便加入即将启动的全面空袭。 老天爷给日本人开了个玩笑,直到鱼雷机攻击时,它仍然愿意给舰队提供遮护,但是之后却不守信用了,随着乌云的消散,俾斯麦海域晴空万里。 肯尼事先认定,最合适的攻击时间是上午10点左右。随着时针一点点接近,一架架盟军轰炸机、攻击机和战斗机唿啸升空,前往计划中的俾斯麦战场。后来麦克阿瑟称赞肯尼在俾斯麦海战中的指挥是“滴水不漏”。 飞行员格林伍德坐在“野猫”战斗机的座舱里,这位赤膊上阵的“裸男”已经击落了19架日机 这是整个南太平洋地区战斗中,盟军动用陆基航空兵数量最多的一次,空中出现了“纽几内亚自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庞大机群”。上午9点半,第一批空袭机群在沃德·亨特海角上空集结完毕,随后它们沿东北方向航行并很快咬住了目标。 10点整,在16架战斗机护航下,13架b-17对日军舰队实施了一次中高空水平轰炸。这是一次热身式攻击,轰炸本身没有对舰船造成任何损伤,但在躲避高空落下的炸弹时,日舰的防空阵型却因此被打乱。 随之而来的低空突袭,所需要的恰恰是对方阵型的紊乱。澳空军的“英俊战士”战斗机率先从低空直扑日舰队。 “英俊战士”是英国产品,乃双发战斗机,也就是装有两个发动机引擎的重型战斗机。在双发战斗机家族中,它是有名的多面手,可以穿堂入室,改装成鱼雷机、轰炸机、攻击机等各种其他战机。 这回澳军需要“英俊战士”完成的任务是击沉舰船,因此它也就顺理成章地被改装成了攻舰型战机——机头装备有四门20毫米机关炮,机翼还有六挺机枪。 “英俊战士”的发动机声音很小,发动攻击时你这边刚听见发动机响,那边飞机已经贴到了身边,所以日军给该机取了一个绰号:低语的死神。利用这一特点,“英俊战士”们担当先锋,向日舰队不断逼近。 日军驱逐舰急忙用防空炮勐烈射击,小口径速射炮的唿唿声,大口径高炮的咣咣声不绝于耳,但“英俊战士”机群凭藉敏捷的身手,没有一架被防空炮火击中。 澳军机群快速将外围的驱逐舰甩在身后,驱逐舰眼巴巴地看着这么多飞机直冲运输舰而去,明知已够不着,仍徒劳地用各种口径的高炮向它们射击。飞行员可以看到曳光弹组成的火线在他们飞机周围不断穿梭着。 运输舰逐渐进入了飞机的视野,它们伪装得很好,有前后桅杆。起初看上去很模煳,但随着飞机的高速接近变得越来越清晰。 运输舰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儿了。澳军机群先爬升至攻击高度,然后对准各自选定的目标运输船,瞬间降到极低高度进行俯冲攻击。 第225页 “英俊战士”火力全开,机首机关炮的巨大震动有如雷鸣一般,震得飞行员双脚发麻。与此同时,机翼六挺机枪组成的密集火线也投射到运输舰身上,横扫着运输舰的防空炮位、上层舱室乃至于舰桥上的军官们。 短暂的沉寂之后,随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大团大团的橙色火球忽然从运输舰各处喷涌而出。 紧随澳军“英俊战士”机群的是美军b-25机群,分为两层,上层是13架未改装过的普通b-25,它们採用“跳弹攻击”方式,在2000~3000英尺的中空实施水平轰炸。下层是改装过的b-25攻舰型,一共12架,全是莫港训练中打磨出的精英。 因为早先曾遭到“波弗特”鱼雷机的攻击,“英俊战士”和b-25又都飞得很低,日舰一时昏了头,把后者也误认为鱼雷机,纷纷实施规避鱼雷的标准动作:掉转船头笔直驶向机群来袭的方向,以便使舰体处于最窄攻击正面。 这个动作用来规避鱼雷是有效的,对攻击机来说,却是正中下怀。攻舰b-25上的10挺前射机枪如同暴风骤雨般从船头一直扫到舰尾。 b-25的火力太勐了,机头机枪喷出的火焰,很多日军防空炮手都以为是b-25被击中了,正在燃烧,直到日舰上的炮位被“燃烧飞机”打哑,他们才如梦方醒。 “跳弹攻击”同样威力惊人。普通b-25打开弹舱,一发发重磅炸弹落下,在水面上蹦跳着弹向日军舰船。一位澳军飞行员从机舱向外观察时,看到b-25投入的“跳弹”从海面弹起后,居然能与他驾驶的战斗机并排着向前飞行,飞机和炸弹几乎就可以组成一个小小的攻击编队。 “英俊战士”和b-25两支机群编队靠得非常近,以至于已经交叉在了一起。其他盟军飞机则环绕着日军舰队,以舰队为中心,从各个方向实施向心攻击。 ★恶魔方阵 当“英俊战士”机群向日舰冲去时,曾从高空突然下雨一样地落下许多油箱。油箱掉入海里后,乒桌球乓地激起巨大浪花,对低空飞行的飞行员造成了严重的视线阻碍。 这是p-38战斗机群抛下的副油箱。当时它们正在“英俊战士”头顶护航,并准备在爬升后与担任舰队掩护任务的日军“零”式格斗,抛掉副油箱是为了增强机动性,却无意中给低空作战的己方战机带来了意外之险。 p-38“闪电”式是一种高空高速的双发战斗机。在欧洲战场上,p-38不太受欢迎,原因是与德军性能最好的战斗机相比,缺乏对抗能力,但自1942年底加入美澳空军后,这朵野百合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p-38的空中机动性固然不如“零”式,不过其爬升率和俯冲速度都优于“零”式,且机头火力密集,只要避免与“零”式在空中缠斗,就可以对防护能力较弱的敌机进行毁灭性打击。在日军飞行员中,p-38另有绰号:双胴恶魔。 28架p-38组成的“恶魔方阵”与“零”式进行了对拼。参战的p-38飞行员琼斯中尉用一次长点射,打烂了一架“零”式的机身,这架“零”式随后便失去控制,拖着一道浓浓的黑烟垂直栽了下去。 空战中,“零”式被击落六到十架,盟军只损失了三架p-38。“恶魔方阵”的阻击,使“零”式分身乏术,无暇再去攻击或干扰盟军的轰炸机群。琼斯回顾道:“俾斯麦海之战的特别之处在于,这是一场在海上交战,由空中决胜的地面战役。” 日军对盟军的低空轰炸技术感到十分震惊:b-25一共投掷37发500磅炸弹,17发命中目标。20架a-20投掷20发500磅炸弹,命中11发。高空的b-17也报告命中5发,只是未能得到事后验证。 密集的低空攻击,甚至使驱逐舰都无法规避。少数轰炸机因炸弹挂架发生故障而无法投弹,就用机载机枪对敌舰进行扫射,在令敌舰甲板发生爆炸并起火后,它们又寻找其他目标攻击,直到弹药耗尽。 日军防空火力在很大程度上近乎无效,仅击中并迫使一架b-25坠毁。受损的另外一架b-25是因为与敌舰桅杆撞了一下,最后仍得以安全着陆。 盟军飞机向日军运输舰发起勐烈空袭。飞机打运输舰,相当于在游戏里面开了外挂,高兴怎么打就怎么打,而对方根本不知道怎么还手 海面上的日舰乱作一团,争相躲避低空进袭的轰炸机群,整个舰队都陷入了火海之中。16艘舰船中只有一艘驱逐舰未被击中,所有运输舰都燃烧着沖天大火,不是在徐徐下沉就是在持续爆炸,船上的日军士兵则争先恐后地跳进海里逃生。 俾斯麦海成了日军的灾难之海。当盟军低空攻击机群投掷完炸弹重新爬升时,它们所经过的海面上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挣扎晃动的人头,以及随波漂流的补给物资。 下午1点,盟军战机上再次在沃德·亨特海角上空集结,实施第二次攻击。整个空袭行动持续了一整天,中间的短暂停歇,是因为机群需要返回基地加油挂弹。 当天黄昏,日军四艘驱逐舰沉没,全部八艘运输舰或沉或瘫,残余的四艘驱逐舰打捞起尽可能多的倖存者,趁着盟军下一轮打击尚未到来,匆忙向北撤往拉包尔。 日军驱逐舰撤得很及时,虽然晚上盟军空军无能为力,海军却完全可以过来倒腾两下,驻于纽几内亚东海岸的鱼雷快艇分队赶到了俾斯麦海域。 第226页 鱼雷快艇分队共有10艘pt艇(即巡逻鱼雷快艇),两艘碰到水面的船只残片受损,被迫先行返航,其他快艇来回兜了一圈,只发现一艘被丢弃的运输舰“大井川丸”号孤零零地在水面漂浮着。 太不好玩了。水手们百无聊赖,只得给“大井川丸”号饯行,用两枚鱼雷将它送入海底。 随后的几天里,盟军飞机的攻击重点发生转移,它们联合鱼雷艇群,在俾斯麦海域来回巡逻,搜索海面上漂浮的日军倖存者及用以救援的摺叠艇、快艇,然后用机枪、炸弹毫不留情地予以击杀和击沉。在这一过程中,即便b-17也降至距海面50英尺的高度,对落水日军进行扫射。 血水引来大量鲨鱼,使得俾斯麦海变得更加恐怖,执行如此血腥而残忍的任务,让很多飞行员觉得非常难受。 在白天的空战中,曾有一架盟军的b-17被击中,机组人员在跳伞时遭到日军战斗机的机枪扫射。有人据此认为,盟军在进行以牙还牙式的报復,但从军事上讲,这么做其实有其必要性——如果让救生艇靠岸,或任由惯于负隅顽抗而拒不投降的日本兵游到岸上,将极大地增加盟军地面作战的难度,并给沿岸防守薄弱的盟军阵地造成严重威胁。 一名澳军“英俊战士”飞行员说:“我们乐于执行这项工作。在海中每射杀一名日本人,都意味着地面上我们的陆军战友要少面对一个敌人。” 最终,日军运输舰队搭载的第51师团主力遭到灭顶之灾,6900名士兵中共有3664人丧生,落水士兵中能躲过暴晒、饥渴、扫射、轰炸和鲨鱼,并漂到岸边抵达莱城的,只有约800人。 俾斯麦海的胜利对日军士气造成极大打击。俾斯麦海战结束两个星期后,日军大本营发布命令,要求所有南方战区的日军士兵必须学会游泳,这一命令被认为是俾斯麦海战造成的影响之一。 “没有比俾斯麦海之战的结果更为令人震惊的事情了。”低落的情绪瀰漫于日本海陆军将校之中,很多军官都开始怀疑日本最后能否取得太平洋战争的胜利。一名日军驱逐舰舰长说:“在如此令人沮丧的事件中,我们第一次认识到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我们毫无还手之力。” 就在俾斯麦海战决出胜负的当天午夜,肯尼唤醒麦克阿瑟,向他报告了这一好消息。麦克阿瑟听到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肯尼从来没有见他那么兴高采烈过。 麦克阿瑟形容俾斯麦海战是西南战区一次“决定性空中进攻作战”。他亲自给飞行员们草拟了一份祝贺公报:“作为一次最彻底的歼灭战,它将载入史册。我在你们全体人员身上所感到的骄傲和满足,是永无止境的。” 如果说米尔恩湾保卫战对纽几内亚战役而言,相当于珊瑚海海战对太平洋战争,那么俾斯麦海之战无疑就是纽几内亚的中途岛,至此,长期积压在澳大利亚人心头的恐惧感一扫而光。 在澳大利亚总理柯廷举办的致谢宴会上,麦克阿瑟激情澎湃:“当我来到贵国时,我曾对菲律宾人民说,我还要回来。今天,我在这里还要重申一遍我的诺言,我一定要把菲律宾及其附近岛屿,从敌人手中夺过来,恢復那里人民的自由!” 为了这个诺言,他将宣告一个新战术时代的到来。 引子 有一座岛,你只要拥有它,眼睛一闭一睁,就是数也数不完的利息。正因为如此,大家都在拼命往里面砸银子。最终,一岛不给二主,有人血本无归,有人抱住了金山。 在《战争从未如此热血2》中,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陆战一师)成功登陆并攻克瓜岛。为了夺回瓜岛,日本陆军不断调集重兵,全力以赴,无数头缠白布条的日本兵端着刺刀,一边高喊“万岁,万岁”,一边疯狂地向美军发起冲锋。战场上,每一个人都在射击,每一种武器都在吼叫。身在一线的士兵惊嘆:“所有魔鬼都出动了。” 自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由于日本陆军的推进过于轻松和迅速,盟国方面普遍存在一种恐日情绪,以为每个日本兵都是超人。美军虽取得了中途岛战役的胜利,但那毕竟是海战,并不能完全打破“超人神话”。正是在瓜岛,陆战一师首开先例,地狱点、血岭,一个个经典战斗,打得来犯的日军血流成河,灰飞烟灭。从那以后,东京广播电台便称陆战一师为“瓜岛屠夫”,听说“瓜岛屠夫”到来,日本人无不闻风丧胆。 决定瓜岛战役胜负的天平,很快转移到了海上。在美军军舰和飞机的紧逼下,日军不得不趁着夜间,改用驱逐舰向瓜岛运送人员和补给,被称为“东京快车”。与此同时,双方在瓜岛海湾展开了一场比一场激烈、残酷的血战,其间,美国海军曾遭受重大损失。在第一次所罗门海战中,“几乎和珍珠港事件一样悲惨”。第三次所罗门海战中,更有包括两名海军少将在内的近1000名海军殒命。但美国海军依靠火控雷达,最终还是击败了联合舰队。经过三次所罗门海战,瓜岛海湾的水下沉满了军舰残骸,从此,该水域便被命名为“铁底湾”。 眼看败局已定,日军被迫撤出瓜岛。经过瓜岛战役,日本陆军原先在军事上的优势被完全磨钝,海军继中途岛战役后再次元气大伤。正如史达林格勒战役让苏军获得大翻身一样,美军同样凭藉瓜岛战役夺取了太平洋战场的战略主动权,从此出现了美攻日守的总趋势。 第227页 美国海陆军都开始策划反攻,尼米兹夺下了瓜岛,麦克阿瑟则果断决定出兵纽几内亚,并且发出誓言:“不胜利,毋宁死!” 美澳盟军与日军在“魔鬼山”展开竞逐。“魔鬼山”跟谁都不是亲戚,对谁也不会格外开恩,但在同样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孤军深入的日军补给线越拉越长,盟军的补给线越缩越短。经过“世界上最艰苦的战斗”,日军终于兵败“魔鬼山”。 在布纳,盟军陷入了困境。麦克阿瑟临阵点将,艾克尔伯格率部出征,彻底肃清了布纳地区的日军。布纳的胜利,是麦克阿瑟自菲律宾兵败以来,在战场上夺取的最大一次胜利。 精神大振的麦克阿瑟进一步部署了俾斯麦海战。美军飞行员採用“跳弹攻击”技术,对日军运输舰队实施了摧毁性轰炸,由运输舰队搭载的一个师团主力遭受了灭顶之灾。 对于名将而言,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有人斗志昂扬,越战越勇;有人却秋风萧瑟,即将退场…… 第十八章 老爹去看黄鼠狼了 1943年上半年,忧郁和伤感像是蘸了水的藤鞭,在山本五十六的身上留下了一条又一条血痕。他在年初给友人的信件中写道:“开战以来,阵亡将士已近15000人,实在令人悲伤、慨嘆。” 属于山本的时代彻底结束了,自中途岛一战后,山本必须面对的,已经是“兵戈声声一年去,阵亡将士若云消”的境况。与损兵折将对应的,则是败仗连连。撤出瓜岛后,山本一度想保存实力,避免立即决战,但俾斯麦海战迎来了第二个“中途岛”。 单就人员损失而言,日军在俾斯麦海战中的损失就超过了所罗门海战中的任何一次,而八艘运输舰无一存活的残酷现实,也表明大规模运输船队补给的方式在纽几内亚再不可行。拉包尔方面只能改成小规模的“东京快车”,即用高速驱逐舰、潜艇、机动驳船等工具来运送补给。 这一情景,与瓜岛战役进入中晚期阶段时几乎一模一样,山本深感震惊。当时军令部主张打持久战,继续固守防线,但山本产生了不同的看法:“现在不预先给予大打击,就没有机会挽回了。” 山本对美国战争潜力的认识太深刻了,他知道,在美军加速北进,局面持续恶化的严峻形势下,日本如果再坐等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4月3日,山本打破开战以来主帅身居后方的惯例,亲临拉包尔航空基地,发起“伊代号作战”。 “伊代号作战”是一次大规模的空中反击战。山本从各航战部队抽调飞机160架,加上海军岸基飞机190架,编成了一个飞行集团。就飞机数量而言,这个飞行集团既赶不上偷袭珍珠港时期的南云机动部队,也不及菲律宾、马来战役时期的基地航空兵,更不用提作战水平了——一名飞行员因为技术不熟练,竟然刚起飞就掉了下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在流年不利的背景下,就算把整个日本海军的力量都握一起挤干水分,能剩下的恐怕也就这些了。山本深知利害攸关,他不仅将司令部推进到第一线,亲自指挥和掌舵,还身着纯白军服,来到机场为出征的飞行员送行。 “伊代号作战”是自珍珠港事件以来,联合舰队发动的最大规模的空袭行动。经过四次空袭,飞行集团共击沉盟军战舰3艘、运输舰2艘,击毁飞机25架。 攻击就是最好的防御。山本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欣慰之色,也就在这时,他突然做出了一个令众人都深感意外的决定。 ★死亡请柬 4月13日傍晚,山本向肖特兰等前线基地发出电报,他将亲往各基地视察,以进一步鼓舞军心士气。 驻守肖特兰岛的城岛高次少将接到电报,不由得大惊失色。日军此时在前线早已失去了制空权,就在两个月前,陆军的今村也是这样,心血来潮地说要到前线视察,结果还没着陆,便与数量多达30架飞机的美机飞行编队不期而遇。 幸亏当时今村座机的飞行员有两下子,马上驾机钻进云层,惊险地躲过了攻击。 已经有前例在那里了,还非要往枪口上撞,城岛真不懂大头头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所谓不到黄河心不死,难道一定要掉回脑袋,才会真正学乖一点儿? 城岛对部下说:“对这封电报,你们只能参考,用不着信以为真,这事太愚蠢了。”在山本出发的前一天,见事情仍无变化,他又赶到拉包尔,当面进行劝阻:“长官,此去凶多吉少,太危险了,请不要去,飞行还是取消吧。” 山本回答:“不,已经通知了各基地,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在等我,我还是得去。” 劝阻山本出行的并非只有城岛一人。南云卸职后,小泽治三郎中将出任第三舰队司令官,他首先站出来表示反对,大多数将领也认为此举十分危险,应暂缓出发,可是最后全都被山本打了回来。 除了对山本要冒险亲临前线吃惊外,众将还惊诧于他所发的电报。城岛说:“司令长官简直发疯了,这哪里是电报,分明是发给敌人的一份请柬。” 那份电报的内容确实太过详尽,基本就是一份关于视察的日程安排表,什么时候出发,几点几分到哪个基地,全都在上面。 第228页 城岛当时恨不得把拟电稿的拎出来揍一顿:“在这样风云变幻的前线,怎能把长官的行动计划用如此冗长详细的电文发出来?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干!” 给山本拟电稿的是他的副官渡边海军中佐。这件事其实有些冤枉渡边,渡边开始是要求陆军派专人送交的,但通信官说没必要,只管发出去,绝对安全。 其实,通信官拍胸脯并不是没道理。因为新密码4月1日刚刚启用,用了不到两星期,而且这套密码是极难破译的五位密码,就算被美国人截获了,对方也无计可施。 于是,电报发出去了,可一发出,即被太平洋舰队无线电情报分队截获。 无线电情报分队的前身是夏威夷情报站,它不仅继承了情报站的机构,也继承了情报站的幸运。1943年1月,纽西兰巡洋舰在瓜岛附近海域撞沉了一艘日军潜艇,并从潜艇上得到了日本海军最新版的密码本。 这叫鹊儿拣着旺处飞,你人气大旺的时候,彩头就会争先恐后地拥来。无线电情报分队现已拥有1000多人,依据缴获的密码本,力量大为增强的专家组很快就摸索出了日军密码变化的规律。 联合舰队的通信官坚信美国人对密电无可奈何,事实是,情报分队在收到“死亡请柬”后,只花了几个小时,便将其完整破译。 4月14日凌晨,情报参谋莱顿拿着破译密电,急匆匆地找到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一见面,他就激动地嚷道:“我们的老朋友山本有消息了!” 尼米兹已忙了一个通宵,正歪着身子躺在椅子上,看什么东西都有些无精打采,但朝电报瞥了一眼后,他整个人立刻坐直了。 山本的行程表,这么详细,天哪!看完电报,尼米兹转身察看地图,对山本的行程路线追踪了一遍。之后,他确认山本此行的第一站,将进入亨德森机场周围300英里范围,正好在从瓜岛起飞的美军战斗机的航程之内。 与山本打交道这么长时间,尼米兹对这位联合舰队司令官的秉性习惯已经了如指掌。山本是一个非常守时的人,他的行程表,你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 尼米兹把电报搁在桌上,望着莱顿大声发问:“你看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设法把他干掉?” ★復仇者行动 早在中途岛战役之前,尼米兹就经常让莱顿站在山本的角度思考问题,莱顿俨然就是山本的一个假想化身,他完全明白那个人的价值所在。 在日本海军的歷史上,联合舰队司令官已歷任38届,山本是任职时间最长的一届,这种无可替代性说明了山本在日本人心目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他号称“人间提督”,是联合舰队的象徵,一个货真价实的日本军神。即便在中途岛、瓜岛连吃败仗,人们对他的信赖也未有丝毫动摇。可以说,在整个日本,除了被尊为“超人之神”的天皇外,在增强民心士气方面,无人能拥有与山本相仿的影响力。 莱顿坚决主张把化身之外的“我”杀掉,他对尼米兹说:“将军,你是了解日本人心理的,如果我们把山本干掉,日本海军的士气将一蹶不振,相信这也一定会使日本举国上下不知所措,陷入混乱。” 尼米兹仍然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想到了更深一层:“我考虑的是,他们能否物色到一个更能干的舰队司令。” 老对手再怎么厉害,毕竟知根知底,要是换了一个新的,比老的更狠更辣,岂不弄巧成拙,变成帮日本人成事了? 莱顿就是一部日本海军的活字典,只要提到日本海军将领,无论是谁,资歷高不高、经验足不足、能力强不强、胆量大不大,他都可以信手拈来。一番比较之后,莱顿做了总结:“山本是日军中的头号人物,日本海军最出类拔萃的佼佼者,犹如鹤立鸡群一般。” 看着面前凝神思索的上司,莱顿陡然来了灵感:“将军,你知道,这就好像你如果被他们干掉,没有人能取代你一样。” 这个比喻让尼米兹怎么听怎么舒服,他笑了起来:“好,让我们试试看。” 尼米兹下定了伏击山本的决心,但截杀这样赫赫有名的人物,已不仅仅是军事行动,还牵涉政治因素。尼米兹一向为人谨慎,他决定先请示华盛顿,徵求罗斯福总统的意见。 请示电报送达的时候,罗斯福正与要员们共进午餐。听完尼米兹的汇报内容,罗斯福并未立即表态。 战争期间暗杀对方的国王或统帅,对东方人来说可能毫无禁忌,只要你干得掉。但西方人不太一样,这就好像是角斗场内不卖力气,却趁人家中途休息时在脑后砸上一块石头,一旦传出去,会被认为严重缺乏骑士风度,是一个懦弱龌龊的人。 当然,二战打到激烈处时,很多西方人也顾不得骑士不骑士了,德国、英国都组织过类似的暗杀,罗斯福本人就差点儿被德国潜艇发射的鱼雷报销掉。只是美国政府在这方面还一直羞羞答答,罗斯福也从未考虑过暗杀希特勒和墨索里尼。 海军部长诺克斯一般都是跟着罗斯福的心思走,他率先发言,以行动极不光彩为由,反对伏击山本。 陆军部长史汀生瞧着不乐意了:“暗杀固然违反《战争法》,但日本偷袭我们的珍珠港,难道就合法吗?” 第229页 珍珠港是原罪。在史汀生看来,山本首先採取极不光彩的行为,偷袭了珍珠港,自然也就丧失了《战争法》的保护,现在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谈不上光彩不光彩,若硬要说,那就是作茧自缚。 史汀生还提出一个观点,山本是去前线,也就是作战区域视察,在前线战场,一员大将和普通士兵没有任何区别,被杀死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史汀生的话引得一片附和。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歇尔、海军作战部长金格均表示贊同,认为山本乃美军的心腹大患,也是太平洋战场上的首要大敌,若能趁此良机将其截杀,既可报珍珠港的一箭之仇,又可使美国海军免遭更大损失。 诺克斯成了孤家寡人,他想了想,又提出一个疑问:“巡视日程有点儿像是精心安排的,会不会是日本人设了一个圈套,把我们的飞机引诱过去,然后一网打尽呢?” 在座的海军情报负责人解释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山本的电报使用了刚刚变更的新密码,又是日本人自以为高深莫测的五位密码,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美方能够破译。试想一下,谁会伪造无法被对方破译的电文呢?那不等于自己编游戏给自己玩,瞎耽误工夫? 上下左右都说得通了,罗斯福的顾虑被完全打消:“那么就击落山本座机,干掉我们这位老朋友,大家看给这次行动起个什么名称呢?” 总统定调,诺克斯立即转变风向,他提议道:“既然截杀山本是为了报珍珠港一箭之仇,就叫它‘復仇者行动’吧!” 接到诺克斯发来的电报,尼米兹马上致电时任第57特混舰队司令的哈尔西,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坚决执行此次行动,并说:“祝你好运,满载而归!” 哈尔西层层部署,任务最终落到“仙人掌航空队”所属的第399战斗机中队。这个中队装备的p-38“闪电”式战斗机,在实战中已被证明不输于“零”式。 中队长米歇尔少校应召走进作战室,他发现房间里气氛异常,瓜岛所有的高级军官几乎都在。有人递给他一份电报,上面写着:“最高机密,第399中队的p-38战斗机务必全力以赴,及时赶到并击落山本座机,总统特别重视这次行动!” 落款一栏,是海军部长诺克斯。 ★不是有事故 山本一天的行程满满当当,什么时候开始截杀呢? 按照行程表,山本会先在布干维尔南部的一座小岛稍作停留,接着换乘猎潜艇去肖特兰岛。换乘猎潜艇一段离瓜岛最近,因此,起先众人都倾向于在这段时间下手。 近是近了,可肖特兰附近的猎潜艇不止一艘,没法确定究竟是哪一艘。退一步说,就算击沉了山本所乘舰船,他在海上获救的可能性还是很大。 只有当空击毁飞机,才能把山本的存活率降到最低!空中截击方案因此获得了大家的一致贊同。 作战计划报告给尼米兹,尼米兹回电正式签发了这份死刑执行令。在电报结尾处,他以个人名义预祝哈尔西“交好运和取得胜利”。 4月18日,瓜岛亨德森机场一片忙碌,18架p-38整装待发。一年前的同一天,美军机群也执行过一次长途奔袭任务,即“空袭东京”。与上次相比,这次的困难可以说是有增无减:为避免被日军发觉,战斗机不仅需要低空飞行,还要绕道,总计要飞上两个小时,超过了战斗机在一般情况下的航程。 每架战斗机都加装了大容量的机腹副油箱,以增加航程,这使飞机几乎达到超负荷状态,飞行员必须使用襟翼来增加升力,飞机滑行到跑道尽头才得以离地升空。 这天早晨,在参谋长宇垣等人的陪同下,山本登上了位于拉包尔机场的座机,山本坐一号机,宇垣坐二号机。两架座机均为轰炸机,另外还有六架“零”式在两侧护航。 第三舰队司令官小泽在劝阻未果后,曾找到山本的首席幕僚黑岛龟人劝谏:“如果长官一定要去的话,用六架战斗机担任护卫,力量太过薄弱。需要的话,可以从我那里调用战斗机,多少都行。” 小泽让黑岛转告宇垣,但那几天宇垣正患病卧床,无法理事,小泽的意见并没得到及时转告。 说来也够蹊跷,山本平时出场都是身着白色军装,但这天副官以白色过于显眼为由,劝他换上了草绿色军装。 上午6点,飞机从拉包尔机场准时起飞。当天天气晴朗,视野清晰,堪称最佳飞行天气。宇垣所乘的二号机就在一号机的左斜上方,两机机翼几乎相抵,宇垣能清楚地看到一号机的指挥官席,山本的侧影以及其他人不停移动的身影也都清晰可见。 这是一次舒适平静的飞行,一个半小时后,飞行编队接近布干维尔岛。就在此时,二号机突然随一号机急剧下降,从七八百米下降到五十米。宇垣感到奇怪,问旁边的人到底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是:“可能发生了操作事故。” 不是有事故,而是有故事。这之前,执行截杀任务的米歇尔机群恰巧从日机编队的下面飞了过去,意识到上面的日机就是伏击目标后,约翰·米歇尔少校对着受话器向各机喊道:“来路不明的飞机在你们的头顶上空!” 机群马上折返回来,随即抛掉副油箱,摆出空战架势。日机发现这一情况后,所有“零”式都急速爬升,向美机俯冲过去,风声和机枪声立即混杂成一片。 第230页 “零”式上当了,米歇尔早已事先将机群分成两组,由他亲自指挥的掩护组负责将“零”式缠住。与此同时,由兰菲尔中尉指挥的攻击组则实施迂迴,将一、二号机给盯了个死。米歇尔从上方高空向兰菲尔大声唿叫:“别管‘零’式,盯住轰炸机,打轰炸机!他妈的,轰炸机!” 一号机的急剧下降正是为了逃避追杀,二号机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在几乎触到海岸上密林的树梢时,两机进行大角度急转弯,一号机向右,二号机向左,两机拉开了距离。 出发前,美军得到的情报是只有一架座机,现在有了两架,也不知道到底哪一架里面载有那个最大的“猎物”。不管他了,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兰菲尔扭转机身,对着其中的一架勐烈射击,日机后舱喷出一股黑烟,右发动机和右机翼相继起火。 轰炸机就怕起火,一起火就没得救,而且处于超低空飞行,想打开降落伞逃生都做不到。这架飞机颤动着,最后触到了密林的树梢上,机翼脱落,机身像个红色火球一样钻进了密林。 兰菲尔击中的正是山本所乘的一号机,当宇垣透过舷窗看到这一幕时,不禁悲鸣道:“万事休矣!” ★猎杀孔雀 美军飞行员并不知道击中的正是山本座机,他们只知道一个都不能放过,转瞬之间,宇垣的二号机又成为追杀的重点。 火力兇勐是p-38的突出特点。在p-38的密集扫射下,二号机的机尾和机翼全被打断,飞机坠入海中。在入水的一剎那,机身的一个发动机“咔嚓”一声就飞了出去。 二号机乘员,除重伤的宇垣等三人获救外,其余全部毙命。 三分钟内,两架轰炸机全部被击落,米歇尔下令返航。在返航过程中,此役的最大功臣兰菲尔即向瓜岛报告:“我们打下了山本!” 出击的战机里面,兰菲尔最后一个着陆,这时燃料已消耗殆尽,他不得不以滑翔方式落地。闻听消息的飞行员和地勤人员纷纷上前向他祝贺,兰菲尔沐浴于荣光之中,感觉自己就像是足球射手,在一场至关重要的比赛中踢进了一个决定胜负的好球。 瓜岛方面按照约定,向哈尔西发出表明“復仇者行动”已经成功的信号:“老爹去看黄鼠狼(指山本)了。” 收到捷报时,哈尔西正与特纳会谈,特纳为之欢唿喝彩,哈尔西却不以为意。 “这种处置算得了什么,有什么好的?我真希望把这个流氓恶棍用铁链拴着,牵着他到华盛顿的宾夕法尼亚大街去游行,任人们唾骂,再由你们朝他身上最要命的地方勐踢,那才最好不过呢!” 显然,珍珠港的遗恨仍然没有从“蛮牛”的脑海中抹去,他认为简简单单将山本座机给打下去,还是太便宜这个“流氓恶棍”了。 岂止是哈尔西,很多美国人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偷袭珍珠港给自己带来的心灵创痛,山本今天的下场正是为此付出的代价。麦克阿瑟闻知后同样有一种喝了成打啤酒的爽快,他说:“人们几乎能听到,在珍珠港底部,从无数闪烁的白色残骸中发出的越来越高的音响。” 参与伏击的飞行员们随后收到哈尔西亲自发来的贺电:“祝贺猎手们作战成功,看来,你们猎获物口袋中的野鸭们,有一只确实是孔雀!”从此,伏击山本一战便被称为是“猎杀孔雀”之役。 4月18日是美国的幸运日,一年前的空袭东京,曾令“孔雀”及其身后的帝国惊骇莫名,一年后,他们又把“孔雀”从高台上给打了下来。 不过,美军还无法确定“孔雀”的生死,只能静待日方的回应。 4月19日,拉包尔派出的搜索队在出事地点展开海陆空全面搜索,但连续两天都一无所获,最后还是驻布干维尔岛的一支陆军搜索小分队找到了座机残骸。 飞机已经摔烂了,机体周围散落着几具尸体。其中一具坐在地上,头部低垂着,手里握着一把军刀,腰里繫着机内座椅上的安全带。远远看去,还以为在林中休息,近前仔细一端详,才知道已经死了。 甩出机外的尸体,能保持坐姿的仅有这一具,可见是有些不一样的。搜索人员注意到,这具与众不同的尸体佩戴的象徵军阶的肩章,上面嵌有三颗金质樱花,另外,此人左手只有三个指头,缺食指和中指。 从死者的上衣兜翻出的一本笔记本证实了他的身份,因为上面署名“山本五十六”。 这就是那位叱咤风云、显赫一时的日本海军大将,失去的两根手指是日俄战争时的纪念,他曾因此获得第一号伤残军人徽章。 尸体被运回基地后,军医进行了检验。他死于两发机枪子弹,分别击中头部和背部,飞机坠毁前即已身亡。 中途岛战败时,心情沉重的山本曾在致友人的信中写道:“在下之生命,仅最后百日而已。”不料一语成谶,百日一到,山本果然魂飞天外。 对于山本的死,日方同样进行了严格保密。一个多月后,运送山本骨灰的“武藏”号战列舰抵达日本,东京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才以哽咽的声音对外宣布:“(山本)在一架军用飞机上壮烈牺牲”。 山本在日本被奉为最伟大的战争英雄、最主要的海军战略家和战术家,他悲剧性地死去,从心理上给日本自上而下的各个阶层施以了“难以承受的打击”。 第231页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山本与东条不仅交往不深,而且谁也不待见谁,但偷袭珍珠港,使得山本、东条双双成为“帝国英才”,在日本国内几乎同时达到个人声誉的最高峰。东条由此深知山本的分量和价值,他逐渐明白,日本要想打赢这场战争,不能没有山本这样的帅才。 得知山本死讯时,东条唰地流下了眼泪,他不顾首相和陆相的身份,呜呜地哭了起来。哭着哭着,他竟然还当着首席军事顾问佐藤贤了的面发起了神经:“山本大将不能死,不,他没有死!快,快去派飞机把他从前线接来,我要亲自禀报天皇陛下嘉奖他!” 人死如灯灭,谁都要往这条道上去。山本的生前好友、赋闲在家的米内光政就表现得较为理智,他一边流泪,一边闭着眼睛对别人说:“山本本人也许愿意这样死去,他或许感到满足了,可是无论日本,还是日本海军,都因此失去了不该失去的栋樑。” ★追人的变成了被追的 接任山本遗缺的,是他的另一位好友——海军大将古贺峰一。古贺是山本生前就亲自挑选的继任者,但他显然缺少前任那种战略天才和影响力。古贺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他曾经说过:“山本只有一个,谁也不能替代他。” 4月21日,古贺正式到职,并在联合舰队的旗舰“武藏”号战列舰上升起大将旗。航母“隼鹰”号距“武藏”号不远,站在航母上的参谋奥宫正武中佐默默地望着崭新的将旗,没有任何振奋之感,有的只是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以及对战争处于进退维谷时的迷茫。 电报收发员送来的一份紧急电报,打断了奥宫的沉思。那是阿留申群岛海军电台发来的战报:“本日清晨起,我部连续遭到敌巡洋舰与驱逐舰炮击……” 阿留申群岛由一连串链状岛屿组成,西端的阿图岛和基斯卡岛为山本在中途岛战役时攻取。这两座岛屿位于太平洋北部,属于难以开发的荒蛮之地,战略地位并不显着,山本对其发动进攻,目的主要是分散美军兵力,以掩饰其登陆中途岛的企图。 可惜的是,尼米兹没有中计,山本聪明反被聪明误,自己的兵力被分散了。错位的秧田长不出好庄稼,史学家认为,如果当时山本能将派到阿留申方面的两艘航母用于中太平洋,就足以在中途岛之战中形成决定性因素,最后,随着中途岛作战失败,阿留申作战也就意义不大了。 日军占领阿留申,最扎美国人眼睛的地方还在于它是美国的领土。就算那里渺无人烟,几百英里见不到一个人,但日本政府照样可以吹嘘他们把太阳旗插到了美国大陆。而对美国公众来说,被一群占据其岛屿的日军整天死眉瞪眼地盯着,也是件挺没安全感的事。 把星条旗重新插上阿图岛、基斯卡岛,成为太平洋舰队1943年的首要任务,具体执行这项使命的是北太平洋舰队司令、从南太平洋战区调来的金凯德少将。 金凯德到任的时候,北太平洋方面的兵力还未准备就绪,他就在位于基斯卡岛东南的两座小岛上建立机场,打算像瓜岛那样,通过控制海上制空权的方式,把基斯卡岛和日本之间的海上交通线给一刀切断。 阿图岛位于阿留申群岛最西边,光靠飞机还不行,海军少将麦克莫里斯奉命率一支巡洋舰驱逐舰编队出发,在阿图岛的西南海域进行巡逻,对日军驶往阿图岛的运输船队进行拦截,其间击沉了一艘装载弹药的运输船。 阿图岛、基斯卡岛不过是两座笼罩在迷雾中的荒岛,若是无心之人,要想在太平洋上一下子把它们给找出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日本人占了也不知道能派上什么用场,不过是劳民伤财而已,但他们又觉得非占不可,理由当然还是那个:这可是美国国土,爷在这里待一天,就等于占领了美国一天,军事大胜利啊,怎么可以说弃就弃? 为了恢復阿图岛的补给,日军北方部队指挥官细萱戍子郎海军中将亲自带上所属舰队,给运输船队护航。第一次安全,第二次却在科曼多尔群岛以南海域与正在巡逻的美军舰队碰上了,于是爆发了科曼多尔群岛海战。 最早发现对方的是美舰,麦克莫里斯在雷达萤光屏上看到有日军的护航舰队,便立即下令追击。当时天还没亮,也不知道日舰实力,以为是抓到了几条鱼,那个高兴啊! 等到东方发白,麦克莫里斯一看就傻眼了。细萱舰队有四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自己只有两艘巡洋舰、四艘驱逐舰。同等战舰,日军在航速和攻击力方面都占有优势,更别说数量还比他多。 细萱这时也辨认出了美军舰队,他下令运货船向西北方向撤退,然后调整队形,率舰队杀了过来。美舰赶紧撒丫子跑路,追人的变成了被追的。 日舰本来跑得比美舰还快,但是为了发挥后主炮的火力,要掉下屁股,这样,直线运动变成了曲线运动,航速就慢了下来。在经年累月的海战中,美舰也掌握了一套跑路技巧,他们一边施放烟幕,一边进行特殊的规避。这种规避技术叫作防炮火曲折运动,有点儿像是陆军老兵躲炮的动作:在敌舰修正弹着点,准备进行下一次射击时,舰船便迅速转舵,向上一个弹着点激起的水柱方向运动。 尽管躲得如此灵巧,“盐湖城”号重巡洋舰还是中了一发炮弹,一个机舱进水,船体向一边倾斜。而为了校正船身,机械师又忙中出错,不慎让海水灌入了油管,致使锅炉熄火。一时间,失去机动能力的“盐湖城”号动弹不得,成了最容易被打中的活靶子。 第232页 在恨不得多生两只脚跑的情况下,还出现这种情况,麦克莫里斯急得浑身冒汗。既然跑不掉,那就不跑了,他派一艘驱逐舰在熄火的“盐湖城”号周围施放烟幕,下令其余驱逐舰发射鱼雷,以阻止日舰来袭。 三艘驱逐舰接令后立即转向,一齐动手,将鱼雷排头射去,迫使日军暂时停止了追击。 在烟幕的遮护下,细萱搞不清楚“盐湖城”号的状况,美舰突然变得“兇狠”,又让他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起来。 会不会是基斯卡岛东南小岛上的美机增援过来了?自家没有航母,要给来个空袭,可就一点招儿都没有了。再一问,舰队的燃料也不多了,细萱来了个他以为的见好就收,率部撤回了幌筵岛基地。 明明占有优势,却以提前撤退收场,日本海军当局对此十分不满,当即免了细萱的职。自此以后,阿图岛和基斯卡岛只能靠潜艇伺机运送补给,岛上日军陷于完全孤立的状态。 ★声东击西 科曼多尔群岛海战后,这种水面舰艇部队之间的昼间战斗再未发生过,其他战线看上去也都风平浪静。现在美军突然炮击阿留申群岛,令奥宫很是诧异。 他不知道美军是要收復阿留申,还是施声东击西之计,以此为幌子,向日军防线的其他正面,乃至本土发动进攻。 联合舰队高层也莫衷一是。第五舰队司令长官河濑四郎中将採取紧急措施,下令对日本本土东方海面一线加强警戒,与此同时,他亲自率舰队到达了幌筵岛基地。 5月2日,美机85架次袭击基斯卡岛。一天之内空袭次数如此之多,如此不寻常的军事动作,似乎显示美军还是想登陆基斯卡岛,岛上守军及第五舰队为此都处于长期的高度戒备状态,准备随时迎战。 可是没有人登陆,第二天,第三天,一周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联合舰队被弄煳涂了,不知道美国人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然而真相是,美军确实是为阿留申而来。美英联合参谋部希望能尽早收復阿留申群岛,以便苏联对日宣战时,可以在阿留申修建航空中继基地,而基斯卡岛成为拿下阿留申群岛的突破点。 可金凯德面临的窘境是,近几个月内,他再怎么等也无法等到所需的战列舰和兵力,换句话说,活要你干,干活的工具却不能一次性给足。 这就让人为难了。金凯德盘算了一下,根据侦察结果,日军在基斯卡岛的力量较强,有6000多人,阿图岛的守备部队只有2600人,兵力不到基斯卡岛的一半,而且岛上机场尚未建成,几乎没有什么岸防工事和防空设施。 金凯德灵机一动,决定绕过基斯卡岛,以较少的兵力直取更远的阿图岛。方案报上去后,很快得到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批准,登陆时间定于5月7日。 之前空袭基斯卡岛是小范围的声东击西,就是为登陆阿图岛提供掩护,可是为什么又爽约了呢?原因是阿留申群岛浓雾重重,登陆编队被迫推迟起航,登陆行动也只得相应推迟。 5月9日,由海军少将罗克韦尔指挥的这支编队已驶近阿图岛,但罗克韦尔随后又收到一份报告,说登陆地点波涛汹涌,风大浪高,于是行动又推迟了两天。 5月11日清晨,在阵阵浓雾的掩护下,登陆编队靠近阿图岛海岸,登陆部队从阿图岛南北部同时登陆。原来预计会有数千日军前来阻止登陆,结果是首批登岸的部队只遇到非常微弱的抵抗。 显然,阿图岛登陆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联合舰队司令部收到相关电报时,官兵们也都颇为震惊,认识到这是继瓜岛之后,美军发起的第二次成功的两栖登陆作战。 登陆部队是美军步兵第七师,该师先在内华达州的荒漠地区接受基本科目训练,又在加利福尼亚州的沿海地区进行了两栖作战训练,对作战之艰苦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不过,阿图岛实战告诉他们,这种思想准备还远远不够。 从登陆夹击,到会合,再到乘胜追击,战斗一开始是挺顺利的,变化出现在后半程,日军撤到奇恰戈夫港。在那里,他们凭藉阵地顽强地进行抵抗。 美七师在荒漠练过,在沿海练过,唯独没有在极地练过,这一缺陷可害苦了大兵们。他们的衣服和鞋子等装备都不适合在寒冷而潮湿的地区作战,装甲车上去支援,也被半冻结的厚苔给陷住了。 一个星期后,地面部队仍没能按计划突破奇恰戈夫港。美七师干脆把预备队也投了上去,进攻兵力达到了11000人,兵力处于5∶1的优势,但进展仍十分迟缓。金凯德十分恼火,下令撤换了地面部队的指挥官。 就在阿图岛之战相持不下的时候,联合舰队开始了救援行动。河濑本打算亲率舰队从幌筵基地出击,一打听,对方强得很,罗克韦尔编队辖有3艘战列舰、6艘巡洋舰、19艘驱逐舰、1艘航空母舰,对方拔根毫毛下来都比自己的腰粗,上去等于白给。 河濑不敢以卵击石,只能把难题上交给联合舰队司令部。 ★死期来临 联合舰队司令古贺新官上任,正是要烧把火的时候,救援阿图岛的同时,还能乘此机会进行一场决战,以壮联合舰队声威,何乐而不为? 古贺遂下令特鲁克(前文用了另一个译名“克鲁特”,下同)和日本本土的军舰向东京湾集结。经过不太长的时间,联合舰队主力便集结于东京湾的木更津海面。一眼看过去,阵容好不齐整,有“武藏”号、“大和”号组成的战列舰群,有“鹰”“鹤”字头的航母群,煞是威武堂皇,着实给古贺撑足了面子。 第233页 可是面子很难代替里子,只有奥宫这样的内行才知道,联合舰队的实际战斗力有多么虚弱,多数航空战队飞行员的飞行技术都令人不敢恭维,是典型的“奶牙尚未退,胎毛尚未干”,有的竟然还在集结期间进行最基本的着舰训练。 闲时烧香不管用,忙时抱佛脚亦不济事。看到这种糟糕的状况,联合舰队司令部的上上下下才发起愁来。奥宫曾在阿留申群岛待过三个月,了解当地多雾,如果飞行员技术水平高,去阿留申没问题,可是凭现在的菜鸟级水平,说得难听些,别说交战了,光在雾中飞行,就可能把一支支航空队葬送掉。 都说航母厉害,可航母靠什么,还不是靠舰载机航空队?失去航空队,体积大而防御能力薄弱的航母甚至会成为其他舰船的累赘。 日军在阿图岛、基斯卡岛都没能及时建成机场,倒是美军未雨绸缪,在基斯卡岛附近建了机场。一个稳固的岛上机场有如一艘不沉的航母,战列舰、巡洋舰就是开上去,也只有挨揍的份儿。 古贺连日在“武藏”号上召开作战会议,得出的结论都是北方作战太危险,打不得。 大集结变成了劳师动众的巡演,浩浩荡荡的舰船挤在东京湾,却迟迟不敢北上。一直到5月21日,河濑盼星星盼月亮,老不见上面来人,只得硬着头皮自率舰队从幌筵基地出发,准备到阿图岛附近探探风声。 联合舰队实际上已经抛弃了阿图岛上的日军。岛上的守备队长山崎保代大佐只在5月21日这一天,瞥见过一架一式隼型战斗机飞来,战战兢兢地对美舰进行了一下象徵性的攻击。 这个时候,金凯德已意识到久攻不克的问题所在,主要是担任火力支援的战列舰没有尽到责,它们虽然成功地支援了美七师登陆,但没有摧毁日军阵地。 金凯德于是命令战列舰重点轰击日军阵地。没了阵地作为凭依,日军只得撤退到靠近北面海岸的一个高地,然后掘壕固守,凭藉隐蔽的火力点再行阻击。至5月底,退守高地的日军已经打光所有炮弹,轻武器弹药也所剩无几,处于弹尽粮绝的境地。 5月29日,还在阿图岛外围转圈的河濑收到了山崎队长的电报,说他已销毁机密文件,破坏无线电报机,并将做最后突击云云。从那以后,山崎所部与外部的联繫就断绝了。 就在这一天拂晓,天亮前两小时,上千名残余日本兵突然从山坡阵地沖了下来。他们一边嘶吼着“日本人喝血如饮酒”,一边端着刺刀向美军阵地的空虚之处突击。这是阿图岛登陆战开始以来日军发动的最大一次敢死队冲锋,若是遇到美国海军陆战队,特别是陆战一师这样“屠夫”类型的狠角色,日本人大概就只能喝自己的血了。但美七师显然差得远,前沿的美国大兵都惊得呆住了,哪里还挡得住对方的兇勐攻势。 日军袭击了两个指挥所,又闯入野战医疗所,将伤病员残杀一空。 天亮后,日军就没这么走运了。冷兵器迅速失去了用武之地,从周围聚拢过来的美军将他们团团围困,在密集火力的扫射下,犹如割草一般,张狂的日本兵被纷纷扫倒在地。 5月30日凌晨,残余日军实施了最后一次冲锋。一名日本兵在日记中写道:“我将在浓雾中化成面露笑容的神,我只是在等待着我的死期来临。” 在美军早有防备的情况下,这样的冲锋只能为日军迎来集体死期。看着吓人的一长排尸体,美军也不由得惊嘆于对方武士道精神的狂热。 2600名日军,约有500人用手雷结果了自己。最后,除28人被俘外,其余的不是被击毙,就是自杀了。美军约有600人战死,1200人负伤,还有近1500人因难以适应极地气候无法投入战斗。对美国人来说,这个伤亡代价是相当大的。 阿图岛登陆战成为进攻基斯卡岛的前车之鑑。金凯德吸取教训,为登陆部队配置了极地装备,还进行了专门的极地作战训练,此外,又让航空队向基斯卡岛投下了1200吨炸弹。 三个月后,美军再次发起登陆作战。但是,部队上岸后才发现,该岛并无日军防守。原来早在三周前,联合舰队就趁封锁的美军编队返航补充燃料的机会,出动了数艘巡洋舰和驱逐舰,悄悄地将守备部队全都接走了。 这与瓜岛撤军如出一辙,看来,老是撤退也能撤出经验来。 第十九章 被打死的那种感觉 美军收復阿留申,与山本之死紧紧衔接,足以让日本人灰心丧气。东条只得苦中作乐,把阿图岛登陆战中日军的“喝血如饮酒”当作精神刺激剂,一再拿出来鼓吹。 可就算吹到天上,那也是骗老百姓的,高层全都心知肚明。裕仁天皇满脸悲痛地对杉山说:“将来,你一定要事前有成功的把握才能发起行动。” 从瓜岛到纽几内亚、阿留申,日军已经败到了脸色发白,裕仁质问杉山:“如果我们继续打这样的仗,只会提高敌人的士气。难道我们就不能在别的什么地方,用某种方法与美军对抗并打败他们吗?” 打一场胜仗,杉山连做梦都想,可哪儿有这样的机会啊。被天皇一逼,他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先是把责任推到海军身上,称如果海军能够进行一场决战,就可以结束战争,随后又补充说,他这个想法仅止于想法,因为现实中无法做到。 第234页 现实是,美军还将继续打胜仗,而要结束战争的方式看来也只有一种,那就是日本彻底服输。 收復阿留申群岛后,有人在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上建议,应以阿图岛为跳板,经千岛群岛向日本本土发动攻势。但这个建议忽略了补给问题,北太平洋寒冷多雾,沿途也缺乏必要基地,在极端恶劣的气候条件下,一旦发动大规模进攻,后勤补给将非常困难。 另一方面,日军战时的海外资源主要从东南亚一带夺取,从北面进攻日本,也不足以切断这条补给线。参谋长联席会议未採纳这项建议,美军的主攻方向仍集中于南部。 ★一见钟情 南方区域很大,当时存在最大争议的,是究竟南方哪一个战区可作为对日作战的主要反攻区。 麦克阿瑟竭力主张选他负责的西南战区。借着俾斯麦海战大胜的东风,他提出了一个雄心勃勃的“埃尔克顿”计划,要求华盛顿再给他5个师、1800架飞机和包括航母在内的海军力量,他将统率海陆空三军“直捣黄龙府”。 这么大的一张单子,马歇尔如何能够接受?而且若答应下来,等于和以前一样,又要抢海军的蛋糕了,金格那些人能同意吗? 果然,金格不同意。他认定麦克阿瑟就是个好利的先锋、趋炎附势的元帅,光知道抢海军的饭碗——谁说反攻区就是西南太平洋,为什么不能是中太平洋?尼米兹在那边一样可以做到“与诸君痛饮耳”。 马歇尔又被夹在了中间,他只得两边做工作,派特使专赴澳洲,让麦克阿瑟修改“埃尔克顿”计划。 麦克阿瑟无法领会马歇尔的一片苦心,他反而大发脾气,大动肝火。他确信又是“海军阴谋小集团”坏了他的好事:该死的,有什么办法将狗屎堆到这帮人鼻子上,叫他们开不了口吗? 马歇尔是陆军出身,本应帮着陆军说话,如今也跟海军站到了一块儿,一定是被海军的一群宵小包围的结果,这就叫“居之齐则齐声,居之楚则楚声”吧。麦克阿瑟对马歇尔也一併有了怨气,他电告马歇尔,宣称纽几内亚战役“由于缺乏资源而被迫暂时停止”。 你们不给好东西,我不干活了! 仗还要打,不能停。参谋长联席会议展开协调,麦克阿瑟和尼米兹均派代表参加。最终,双方达成妥协,西南太平洋和中太平洋都被确定为主要反攻区,老大不欺老二,各打各的。 这回爱闹能闹的老麦讨了便宜,他终于从尼米兹的太平洋舰队中额外分到一杯羹。除原来规模不大的西南战区海军(新番号为美国第七舰队)外,由哈尔西直接指挥的南太平洋舰队(新番号为美国第三舰队)也暂时划归麦克阿瑟统率,这使他的部队一跃成为太平洋最强大的盟军力量。 哈尔西飞往布里斯班,同麦克阿瑟进行第一次会晤。哈尔西向麦克阿瑟汇报了五分钟,两人马上“一见钟情”。 哈尔西说,他很少见到给他印象这么深刻、这么强烈、这么讨人喜欢的人,他觉得,似乎双方早就是终生挚友了。 麦克阿瑟时年已经63岁,在哈尔西眼中却不过才50岁出头:“他的头髮乌黑髮亮,眼睛清澈明亮,仪态端庄稳重。”那种凛凛威风更是别人学都学不像的——“即使他身着文职服饰,也能立即认出他是一个军人。” 老麦的帅是人所共知的,同样大家都知道的是哈尔西的“丑”,整个儿一外星人似的。可是麦克阿瑟并不“嫌弃”:“从我们相见的一剎那起,我就喜欢他,我对他的尊敬和钦佩与日俱增。” 哈尔西与尼米兹也是多年好友,不过与稳重内敛的尼米兹相比,麦克阿瑟无疑更对哈尔西的脾气。两个人都是一样的疾恶如仇,一样的口无遮拦,一样的牛气哄哄,捨我其谁。麦克阿瑟对海军将领有看法,但对哈尔西是例外,因为在老麦的眼中,哈尔西没有别人面对海战的那种恐惧,以及对舰船乃至航母的患得患失,他想到的,就是要同敌人搏斗,置敌人于死地。 这种好斗的性格令麦克阿瑟为之大声叫好,他毫不犹豫地将哈尔西列为美国歷史上的四大水兵之一,能与美国独立战争、南北战争、美西战争中的海军英雄齐名,“在我国海军的歷史上,没有人可以比他得到更高的评价”。 原先,麦克阿瑟、哈尔西的幕僚班子都还有些担心,生怕这两位个性都极其鲜明的人碰到一起,会来个火星撞地球,没想到,两人惺惺相惜,越聊越投机。 当然,在讨论作战方略时,两人有时也会有不同意见,这时候哈尔西就实话实说:“我不同意。”麦克阿瑟虽为上司,但并不把自己的想法强行推销给哈尔西,他会继续与哈尔西讨论,直到一方被另一方说服为止,这让哈尔西十分感佩:“他(麦克阿瑟)阐述自己观点时的措辞,我从未听到有人超过他。” 麦克阿瑟确实有理由让哈尔西佩服,在给马歇尔撂了一段时间的挑子后,他终于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这就是以调整后的“埃尔克顿”计划为基础的车轮战役。 车轮战役是一次规模空前的军事行动,其作战前线绵延近1000英里,遍及陆地和海域,参战部队包括美国、澳大利亚和纽西兰盟军,成千上万的陆战兵、飞行员、水手,数百架飞机,几百艘舰船和潜艇坐上了这辆庞大的“战车”。南太平洋上,车轮滚滚,杀声阵阵。 第235页 按照车轮战役的总体部署,哈尔西部队进攻索罗门群岛,麦克阿瑟部队进攻纽几内亚东海岸,两支部队有如两把巨大的钳子,最终达到了包围拉包尔的目的。 对车轮战役能否成功,当时很多人都抱有疑问,甚至西南战区司令部的幕僚们也疑虑重重。一场巴布亚战役把大家都给打怕了,日军在巴布亚战场上採用的固守战术,日军士兵娴熟的战斗技能以及不可思议的玩命程度,都让人一想起来就心惊肉跳。 多数幕僚认为,只有大力增援地面部队和飞机,才有可能占领拉包尔及其他日军据点。有人甚至断言,车轮战役要么不启动,一旦启动,盟军在人员和物资上的损失必然会大大超过巴布亚和瓜岛两次战役。 在西南战区的一次参谋会议上,一位参谋当着麦克阿瑟的面说出了自己的困惑:兵员补充这么缓慢,西南战区的物资补给只能满足作战计划的基本需要,就这种情况,怎么去发动进攻呢? 虽然麦克阿瑟曾经在巴布亚战役后发布了掺水的公报,但这并不表明他对那场战役没有正确认识。在巴布亚战役中,美军是用直接的正面兵力迫使日军后退,这种战术有着深厚的传统基础,因为自古至今,作战双方都是围绕“楚河汉界”进行争夺角逐,所谓胜负依归,便是围绕着这条界线推过来推过去。 可是巴布亚一战也充分暴露了传统战术的弊端,那就是投入和损失巨大,进展却极其缓慢。一次两次还好说,三次四次,以西南战区的资源状况,确实已难以承受。 逐岛进攻与麦克阿瑟心目中的理想打法并不符合,通过对巴布亚战役的总结,他完全有理由换一种角度,用一个新的构思来解决问题了。麦克阿瑟站起身,告诉与会众人:“我所要採取的作战方针,将打破墨守成规的一贯做法。” ★蛙跳战术 什么叫墨守成规?就是维持旧法,一成不变。可是时代和条件都在变,正是在巴布亚战役中,麦克阿瑟看到了突破的可能,他自问自答了几个问题。 问:到巴布亚战役的最后阶段,日军为什么会支持不住? 答:缘于日军补给线被切断。 问:日军补给线是怎么被切断的? 答:缘于我们实施了严密的海上封锁。 问:如何才能维持严密的海上封锁? 答:必须有强有力的空军进行掩护。 问:空军怎样到达掩护海域? 答:占领机场,推进航空线。 这么正过来反过去地一推,麦克阿瑟的新战术跃然纸上。具体来说,就是集中有限兵力和资源,先攻取日军防守力量薄弱、适合建造机场和发展基地的地区,之后,便以新建机场为垫脚石,按空军掩护海军、海军切断补给的模式循环运作。 麦克阿瑟说明了他的真实用意:我们发动进攻,不是要占领日军的坚固据点,而是要予以包围,使守军变得软弱无力乃至饿死,这叫“乘虚而攻,让其自行消灭”。 作为美国在太平洋战场上资歷最高、谋略最深的陆军名将,麦克阿瑟终非浪得虚名。他提出的这种战术构思,与尼米兹在瓜岛战役中牢牢占据瓜岛的打法相比,既有异曲同工之妙,又能自成体系和格局。 麦克阿瑟的新战术摒弃了传统的一线平推战法,好像池塘里的青蛙在荷叶上跳跃前进,因此被称为“蛙跳战术”。 战后,东条承认“蛙跳战术”是美国战胜日本的三个最关键要素之一,但这一战术理论刚刚提出时,并没有得到特别的支持和认同。哈尔西在进攻中索罗门群岛时,最早想採用的就不是创新的“蛙跳战术”,而是传统的逐岛进攻战术。 哈尔西首先要攻下的是新乔治亚岛。 日机航程有限,要从拉包尔或布干维尔起飞轰炸瓜岛,就必须带副油箱,但带了副油箱又影响战斗效能,于是日军便计划在中索罗门群岛部署两个海岛机场,新乔治亚岛的蒙达机场即为其中之一。日本人的想法是,先从拉包尔起飞,中途在蒙达加一次油,再前往瓜岛或图拉吉岛上空,返回时也这样。 蒙达将成为日军轰炸瓜岛的中转站,哈尔西这一剑是非砍不可。同时,新乔治亚岛也在瓜岛“仙人掌航空队”的有效作战半径内,陆基航空兵可对登陆行动进行支援。 蒙达机场一直处于全速修建状态,为了不被美军侦察机发现,日军把丛林植物缠绕在铁丝网上,做足了伪装。差不多完工的时候,哈尔西才知道它的存在,下决心提前实施“脚指甲行动”。 蒙达机场位于蒙达角海岸,蒙达角以南五海里处有个伦多瓦岛。如果在岛上设置大炮,可以轰击蒙达机场,但日军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伦多瓦岛上仅有不超过300人的守备队,而且没有配备火炮。 “脚指甲行动”的第一步就是要夺取伦多瓦岛。6月30日晨,从瓜岛出发的特纳登陆编队出现在伦多瓦岛附近。日军部署在蒙达角的岸炮部队一看,以为美国人要攻占蒙达机场,就准备等特纳编队靠近点儿再打。趁此机会,登陆部队马上换乘登陆艇。 日军炮兵如梦初醒,急忙进行射击,然而为时已晚,美军驱逐舰很快压制住了日军的炮击。在舰炮的有力支援下,登陆部队向伦多瓦岛发起冲击,兵力薄弱的守敌被全部予以歼灭。 第236页 伦多瓦岛距离布干维尔岛机场不过20分钟航程,日军没有料到美军会发动奇袭,布干维尔岛上的飞机此前已全数撤往拉包尔。发现美军进攻伦多瓦岛,27架日机急急忙忙赶来参战。此时从瓜岛出发的美军战斗机早已等候多时,它们以逸待劳,把这支日机编队打了个落花流水。 下午3点,登陆编队将所有物资卸载完毕,起锚返航。归途中编队遭到日机攻击,特纳的旗舰“麦考利”号运输舰被鱼雷击中,失去了机动能力。更不走运的是,天黑以后,美军鱼雷艇又将被拖带中的“麦考利”号误认为日舰,竟然将它击沉了。 自瓜岛战役开始,在特纳负责的运兵行动中,只损失一艘运输舰真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完成了哈尔西交给的任务——7月1日,登陆部队在伦多瓦岛建立了火炮阵地,用炮火罩住了蒙达机场。 索罗门群岛区域是日军东南舰队司令草鹿任一中将负责的区域,收到美军登陆伦多瓦岛的报告后,今村立即派参谋井本和今泉赶到东南舰队司令部,商讨怎么陆海协同,对蒙达角的日军进行增援。 陆军人是有的,可以从布干维尔岛等地抽调士兵,问题还是和过去一样,得配船。 眼下能搞运输的只有驱逐舰。可是海军又突然小气起来,捨不得拿驱逐舰运兵,他们让陆军等一周时间,以便弄些其他小舟艇过来。 几个陆军参谋气得七窍生烟:我点韭菜你给葱,小船运大部队,能载得下吗?再说了,战机转瞬即逝,一周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海军方面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得答应立即派出驱逐舰。 7月4日晚,四艘日军驱逐舰从布因基地出发,满载士兵,驶入了新乔治亚岛西北角的库拉湾。就在这时,瞭望哨突然发现己方十千米以外有炮火在闪光。 闪光的炮火来自美军登陆编队。哈尔西集结了2600名陆战士兵,正准备在蒙达角北部的赖斯湾登陆。护航舰为掩护登陆,对岸上实施了炮火轰击。 根据炮火闪光的密集程度,日军编队指挥金冈国三大佐判断,美军实力在己方之上。事实也是如此,由安斯沃思少将指挥的护航舰队共有轻巡洋舰3艘、驱逐舰9艘,对攻的话,日舰显然处于劣势。 日本海军有比较丰富的夜战经验,金冈国三下令展开远距离偷袭。在夜幕掩护下,日舰接近至6000米距离,向美舰发射了14发“长矛”鱼雷,随后终止运输任务,立即掉头返航。 当晚库拉湾内黑暗多云,偶尔暴风雨还会笼罩海湾,所以美军编队未能发现日舰,雷达也未能及时提供预警。等到雷达屏幕上有所显示时,“长矛”鱼雷已经袭来,一发鱼雷命中“斯特朗”号驱逐舰,并当场引发爆炸。巨大的爆炸恶狠狠地撕开了两舷船壳,船体中部迅速塌陷下来,完全丧失了航行和通信能力。 发现“斯特朗”号的无线电无人应答,安斯沃思就知道不妙,急忙派出两艘驱逐舰前来救援。救援舰将舰艏靠上“斯特朗”号的左舷,在“斯特朗”号沉没之前,救出了包括舰长在内的大部分船员。 金冈国三并不准确地知道自己的偷袭成果,回到布因基地后,他连蒙带猜地向东南舰队司令报了个数字:鱼雷击沉美军一艘巡洋舰、一艘驱逐舰。 要说金冈国三也算是够谨慎,并没有把战果吹得太离谱,而且他本来的运输任务也未完成。但自从俾斯麦海战以来,日本海军几无胜绩,就这么一次小胜,已经足够他们显摆的了。 天不起风晴不了,人不说谎成不了。出于宣传需要,东南舰队对库拉湾偷袭战大肆渲染,堂而皇之地拔高为战胜美国名将哈尔西的巨大胜利。 为了把“巨大胜利”进行到底,同时完成既定计划,日军投入十艘驱逐舰,实施了一次更大规模的增援行动。 ★电子狗 除了增加数量外,编队的技术含量也提高了,旗舰“新月”号上安装了雷达报警设备。 日军原先对雷达基本上一无所知。在珍珠港事件的前两个月,日本超级间谍吉川勐夫发现,一艘美国重巡洋舰的前桅桿头部装了一种桁架型天线,但这种天线他从未见过,也不知道有什么用途。 珍珠港事件结束后,始终未暴露身份的吉川获释回国。在对被俘美军的一次审讯中,他才无意中得知“桁架型天线”就是美国海军正在装备的“雷达”。 吉川勐夫了解到,雷达可通过反射电波的回馈,探测出对方舰艇所在方向和距离,以此减少目视误差。他立即向军令部做了汇报,但并未引起军令部的足够重视,当时日本海军的雷达知识也仅限于皮毛。 从中途岛战役开始,雷达逐渐显山露水,到几次所罗门海战,军令部已经不敢不正视雷达在海战中的重要作用了。因为他们发现美国人活像装了千里眼和透视镜,夜战时的目力有时比日舰还厉害,以致日本海军的撒手锏——利用夜间逼近敌舰,然后发射鱼雷,差不多要过期失效了。 怎么办?跟着造啊!美国人能造雷达,难道我们不能? 在军令部的严令督促下,海军技术部只好埋头鼓捣,但科技这东西不是别的,光逼是不出成果的。最后,货真价实的雷达实在是造不出,只弄出了雷达报警设备。 第237页 这种设备相当于如今汽车上的“电子狗”,可以接收并测定雷达的脉冲信号,当雷达信号达到一定能量值时,就会发出警告,提醒你军舰已被对方发现,得赶紧逃。 也就是说,只有遇到装有雷达的美舰,“电子狗”才用得上,它无法直接发现美舰,不能当“导航仪”使。这当然不够完美,可总比没有强。 7月5日晚,日军编队驶入库拉湾。当天晚上没有月光,突如其来的雨云又使能见度迅速降低到一海里以下。这种气象条件使得日军瞭望哨的视野和分辨能力大打折扣,好在有“新月”号的“电子狗”,日军编队指挥官秋山辉男少将的心里才算有了点儿底。 “电子狗”很快有了反应,显示左舷五千米外有美军水面舰只出现。秋山如获至宝,“电子狗”真心好啊,要不然美舰杀到面前都不知道呢。 日舰可以像前一天那样觑个冷子,射完鱼雷后撒腿就跑,但秋山这次打算两不耽误。他将驱逐舰分成三拨,前面七艘编成第一、二运输队,只管卸载人员物资,后面包括旗舰在内的三艘编成掩护队,向“电子狗”显示的位置驶去,以便靠近后做战斗警戒。 秋山被骗了,骗它的就是“电子狗”,它报了个假警。左舷五千米外的目标根本就不是美舰,秋山这么一移动,反而让自己被真正的美舰给逮个正着。 其实,日军编队一离开布因基地就被盟军的海岸监视哨发现了。接到报告后,哈尔西立即命令刚刚返回图拉吉港的安斯沃思编队,再次出海截击。 美国人比日本人更勇于面对现实,也更善于总结经验,因此与瓜岛时期相比,这时的美国海军又有了长足的进步,具体表现为装备更为精良,行动组织更为严密。 所罗门海战时,sg型对海搜索雷达只在一两艘舰艇上安装,如今所有军舰上都装了sg型雷达。它们被专门安装在一间舱室里,这种舱室叫作“雷达标图室”,操作人员在雷达萤光屏上发现目标后,就会在标图室进行标绘和分析,海岸观察哨和无线电得到的情报也会汇集到此处,这使雷达标图室成为一个战场情报中心。拥有这样的中心,海战时就可占据极大优势。 行动组织上,过去的舰队大多是临时拼凑,那边来一点儿,这边添一点儿,彼此之间都不太熟悉,更不用说良好配合了。现在则是编制较为固定的特混舰队,可以定期在一起组织训练,从海战特别是夜战的技术水平,到官兵的士气、信心,都一併上去了。 美军本以为凭这种条件,足以在夜战中打个翻身仗,不料还未正式交手,日军一个偷袭,就先中了一镖。安斯沃思浑身不爽,接令后二话不说,带上由三艘轻巡洋舰、四艘驱逐舰组成的编队便出发了,他要为沉没的“斯特朗”号復仇。 日舰比美舰早进入库拉湾,而且航向不同,但在质量低劣的“电子狗”的误导下,掩护队却稀里煳涂地提早进入了美军雷达的可测范围。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当被真正的美军雷达发现时,“电子狗”又来了个默不作声,犹如美军安插的卧底一般。 ★六英寸机关枪 在发现日军掩护队的最初几分钟里,美军编队并没有立即开火。这是因为附近海岛上高耸的山坡回波掩盖了目标,以致战场情报中心的专家们无法准确研判出前面究竟有多少日舰,也不知道它们的配置和航向。 一切只能看指挥官的临场指挥和决断能力了。安斯沃思下令变航行队形为战斗队形,在接近日舰到中等距离时进行雷控射击。 接近是为了射得更准确,但缺点也显而易见——距离6200米,美军还没有开炮,日军瞭望哨就已凭藉目力发现了美舰。 短时间内,安斯沃思无法再通过雷达分配射击,他只能集中所有火力,选择最大的或最近的目标进行射击,这个目标就是秋山的旗舰“新月”号。 雷控射击是利用雷达电波碰击敌舰,再通过反射,自动准确地测定距离实施的射击。这跟用测距仪测定距离的打法完全不同,理论上讲,应该达到百发百中的效果,所以美军在夜色中的射击相当准确,巡洋舰主炮的第一次齐射就命中了。 在战斗的前五分钟,三艘巡洋舰共向日舰倾泻了超过2500发152毫米炮弹(即六英寸炮弹),美军称之为“六英寸机关枪”。炮弹大部分落在了“新月”号上,“新月”号还没来得及发射鱼雷,雨点般的炮弹便摧毁了它的舰桥。正在指挥作战的秋山及其幕僚当场殒命,接着舰体沉入海底。 安斯沃思深知日军夜战中的法宝是什么,因此五分钟后即下令编队转向,以躲开鱼雷攻击。 理论上正确的东西,实战中未必都一一可行。日军掩护队的驱逐舰除“新月”号外,分别是“凉风”号和“谷风”号。安斯沃思以为五分钟的“机关枪扫射”足以把大部分日舰扫成筛子,但实际只打沉了“新月”号,“凉风”号和“谷风”号并未遭到射击,还拥有足够的反击能力。 在所罗门海战中,因为弹药中没有消焰剂,美军舰炮发射时的火光会暴露自己的位置,从而为鱼雷攻击提供目标。美军注意到了这个问题,但为前线提供的无焰弹仍然很少,三到四次齐射就打完了,再开火时,炮火刺目绚烂,在夜色中非常显眼,成为日舰理想的瞄准点。 第238页 “凉风”号和“谷风”号瞄准美军的炮火闪光处,将鱼雷管中的所有16条“长矛”鱼雷全部射出,随后两舰一边施放烟雾,一边撤出了战场。 安斯沃思编队转向时,日军发射的鱼雷正好到达美舰所在位置,处于编队中央的“海伦娜”号轻巡洋舰是日舰瞄准的基点,先后被四发鱼雷击中。以“长矛”鱼雷的破坏力,一发就足以击沉一艘巡洋舰,“海伦娜”号的舰体两头被炸得像摺叠过一般。瓦罐不离井上破,壮士难免阵前亡,军舰也一样,“海伦娜”号在所罗门海战中多次死里逃生,但这次它没能逃过去,最终沉入了大海。 “海伦娜”号中弹让美军队形一度出现混乱。转向完成后的编队立即重组队形,以攻击新出现的日军第二运输队。安斯沃思看到第二运输队正在右转,于是下令编队进行机动,先一步占据“t”字横头阵位。 在“t”字阵位上,所有美舰均可发挥火力,而日舰只有第一艘“天雾”号可以还击。由于位置不利,日舰丧失了发射鱼雷的机会,“天雾”号连中四弹,“初雪”号也被三发炮弹命中,两舰慌忙撤逃。后面的两艘驱逐舰见美舰舰炮又狠又准,更不敢接战,也急忙掉头。 日舰都有一套躲雷达的办法,有的利用海岸雷达杂波进行掩护,有的驶离雷达的有效范围。安斯沃思在雷达萤光屏上看到只有己方驱逐舰,便下达了“所有火炮退膛”的命令。 出乎安斯沃思意料的是,原本退出的“凉风”号和“谷风”号又回来了。它们重新装填了备用鱼雷,准备实施第二次攻击,但此时美军编队已撤出战场,只得悻悻而返。 无脑的“电子狗”将他的主人秋山送上了不归之途,但秋山临死前将日舰分成三拨,被证明是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安斯沃思在库拉湾与掩护队激战的时候,日军运输队已将1600多名陆军官兵和90吨补给物资送到了岸上。 因为没有雷达引导,日军驱逐舰在卸载完毕后只能各自寻找捷径跑路,其中“长月”号驱逐舰误入浅水海域并搁浅,天亮后被美军飞机击沉。在库拉湾海战中,日军驱逐舰共被击沉2艘,5艘受伤,包括秋山在内的300多人丧生,但是基本完成了运输任务。美军损失一艘轻巡洋舰,也没能阻止日军的增援行动,总体上是一次失利的海上阻援战。 ★找星星的能手 尽管增援行动基本获得成功,但与进攻的美军相比,蒙达地区的日军仍处于劣势。为了保住蒙达机场,东南舰队决定继续运送增援部队和补给物资,7月12日晚,日军又派出了一支运输编队。 奉哈尔西之命前来截击的还是安斯沃思编队,其队伍得到加强,扩充为3艘巡洋舰和10艘驱逐舰。在科隆班加拉岛东北方向,美军夜航侦察机发现了护航的日军警戒队,共有巡洋舰1艘,驱逐舰5艘。 上回日舰数量占优,只是指挥官一开战就阵亡,使得它们没能形成应有的抱团优势。这一次想抱团也不成了,数量优势在美舰一方,加上率先启用夜航预警,安斯沃思对此大有胜算,他下令编队呈战斗队形向日舰驶去。 在库拉湾海战中,美军驱逐舰大多做了壁上观,原因是没来得及发射鱼雷。这回大家长了记性,伴随巡洋舰“六英寸机关枪”的嘶吼,前卫的五艘驱逐舰都提前发射了鱼雷。 然而状态好的并非只有美舰,日舰也一样,不知道是不是被“提防着你的皮”之类的咒骂和恐吓给惊醒了,以往迷迷煳煳的“电子狗”一下子机灵起来,美舰一进入它的警戒区它就报了警。 美军雷达自然比“电子狗”要强,但雷达说到底只是一种侦察手段,实战时还是要更多地依赖人的经验和素质。太平洋战争前,日军在训练等方面准备相当充分。在飞行员训练目力的课程中,有一项是大白天找星星。一般人是不太可能做到的,但经过一次又一次实践,日本飞行员都成了找星星的能手,往往还越找越多。每当看到一颗特殊的星星,他们会很快记住它的位置,然后把视线勐地向90°方向移动,随即又转回来,看看自己能否立即找到。 用这种极端方法,日军训练出了王牌飞行员,也训练出了一批目力极强的夜战精英,他们的水平是战前准备不足的美军难以企及的。在美舰开火的前一分钟,日军瞭望哨就凭肉眼发现了美舰,指挥官伊崎俊二少将下令打开探照灯,实施鱼雷和舰炮射击,安斯沃思预想的先发制人变成了遭遇战。 日军旗舰“神通”号轻巡洋舰因为打开了探照灯,首先成为“六英寸机关枪”的理想标靶。在极短时间里,美舰就向其发射了230发炮弹,“神通”号仅锅炉舱就被命中10发,机舱完全被炸毁,旋即丧失航行能力。 日军的5艘驱逐舰也将发射管里的鱼雷全部射出。日军鱼雷手与瞭望哨一样,在夜战中均具备“要么不发,要发必中”的高水平,美军“林德”号巡洋舰被鱼雷击中,失去战斗能力,被迫由驱逐舰护送返航。与之相比,美军鱼雷兵相对训练不足,也缺乏实战经验,前卫驱逐舰射出的鱼雷大多被浪费了。 日军驱逐舰射完鱼雷后,便迅速撤出战斗,美军驱逐舰趁势向已无法航行的“神通”号发射鱼雷。这是不能动的固定靶,要再射不中,就得抽自己嘴巴子了。一发鱼雷击中“神通”号,“神通”号在勐烈的爆炸声中断为两截,很快沉入海底,包括伊崎少将在内的482名船员随舰沉没。 第239页 安斯沃思以为夜战已经结束,日军已经败逃,但他想错了。 库拉湾海战中有一个细节被忽略了,那就是日军驱逐舰的去而復返。这其实是日军在夜战中的一种战术打法,即暂时撤出战斗,重新装填鱼雷后实施二次攻击。 日军五艘驱逐舰重返战场,并带来了充足的鱼雷,留在战场的美舰猝不及防,一艘驱逐舰被击沉,另外两艘巡洋舰也遭到重创,经过紧急抢修,才得以返回图拉吉港。 与库拉湾海战相似,交战归交战,日军始终没有耽误卸载,1200名陆军和20吨弹药被送到了岛上。因交战海域在科隆班加拉岛附近,此次夜战被称为科隆班加拉岛海战。美军在海战中已不是小挫,而是严重失利,受到重创的三艘巡洋舰中,“林德”号直至战争结束也没能完全修復,另外两艘经过数月大修才得以重新归队。 从库拉湾海战到科隆班加拉岛海战,都是面对面真刀实枪的夜战对抗,结果证明,与1942年相比,美国海军的夜战水平虽然已有很大进步,但要完全追上日本海军,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 ★战斗神经症 两次海战,让哈尔西在索罗门群岛海域的海军遭到沉重打击,一时间,他几乎凑不出可以出海作战的巡洋舰了。日军则利用这一有利时机,加紧向索罗门群岛中部运送援军和物资。 哈尔西当然不能坐视,既然海上暂时无法截击,就从空中开始。 7月16日,瓜岛“仙人掌航空队”两百多架飞机向日军布因港飞去。港口里,日军驱逐舰正在紧张地装运物资,准备增援新乔治亚岛。看到美机飞来,日军急忙出动战斗机进行拦截。 在战斗机对抗的同时,72架美军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冲破拦截,对布因港内的日军舰船进行了空袭。日军舰船全都靠在一起,动都没法动一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炸弹落在自己头上。 日军驱逐舰被炸沉一艘,炸伤两艘。这样一来,运送编队就必须调整,东南舰队司令草鹿任一被迫取消了增援行动。 集中一地出发显然有风险,草鹿下令各舰从各自的驻泊港起航,在海上会合后再一起出发。这次运输任务完成得不错,但在途中被美军“卡特琳娜”式夜航机给盯上了。 接到夜航机的报告后,瓜岛的tbf“復仇者”式鱼雷机陆续赶到,对日舰编队实施了“平桅轰炸”。 “平桅轰炸”是鱼雷机採取的一种超低空轰炸方式,投弹高度只比军舰的桅杆略高,当然命中率也水涨船高,而且每架鱼雷机挂的炸弹都是重达一吨的重磅炸弹,威力相当惊人。在这次空中攻击战中,日军共有两艘驱逐舰被击沉,其余舰船也大多受伤。 之后,空中攻袭便成了哈尔西对付日军海上增援的利器。日本海军为此气急败坏,草鹿任一将东南舰队司令部从拉包尔迁至布因,与美军大打基地航空战。 基地航空战与海上航空战不同。海上航空战是以击沉对方舰船为目的,基地航空战则以飞机为主攻目标,实际上就是战机之间的对攻,其中自始至终要参加拼杀,损伤也最多的是战斗机。 此时,美国海军在南太平洋的主力战斗机,已不是f4f“野猫”式,而是f4u“海盗”式。“海盗”式的机翼庞大笨拙,视野很小,降落速度也太快,不太适合做舰载机使用,但这种新型战机成为岸基海军陆战队的新宠。 “海盗”式有着结实的身板,奇快的飞行速度,“零”式只要被它狠撞一下,立刻机毁人亡。因此只要运用得法,在与“零”式较量时,“海盗”式并不处于下风,仿佛是陆航的p-38“闪电”式。日军飞行员也很害怕见到“海盗”式,他们给“海盗”式取了个绰号,叫作“狂啸死神”,原因是“海盗”式俯冲和攻击时尖厉的声音会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 一方面是性能上去了,另一方面是美机的数量还占有优势。截至1943年春,美国飞机的月产量为9000架,日本只能生产美国的六分之一,至关重要的“零”式每个月不过出产200架,美国的飞机总数达到80000多架,日机才10000多架。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海军航空队要想在空战中不至于完全落于下风,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经常动员手头所有的“零”式,尽可能保持局部优势。 加班加点的结果,是日军飞行员疲惫不堪,休息和营养都得不到充分保障。就算是王牌飞行员,在经过连续空战后,也会出现视力下降、注意力无法集中等现象,这在杀机以分秒计算的空战中是极其致命的。 美军飞行员就不同了。“仙人掌航空队”拥有足够的人员和飞机,能够确保飞行员每隔一到三天参加一次空战,并且还可以让飞行员做好充分准备,在最佳精神状态和健康情况下打仗。 空军越战越勇,并不能替代哈尔西的焦灼。海空大战,都是为了增援岛上的地面战,但地面战打得不尽如人意。 美军刚登陆新乔治亚岛时,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很是顺利,战况是从进入丛林地带后发生剧变的。 新乔治亚岛的热带丛林,比瓜岛更密、更潮湿,也更不利于军事行动。丛林里的荆棘丛刺没完没了,必须不停地用刀砍伐,才能辟出一条道路,丛林中还有无数条冰冷刺骨的丛林溪流,有的必须泅渡过去,有的看上去简直无法通行。 第240页 登陆美军主力为美国陆军第43步兵师,只经过了数周的丛林战训练,在丛林作战和生存方面还属于菜鸟级别,他们在丛林里跋涉12个小时,才向前挺进了11千米。官兵们时而四肢着地爬过山樑,时而连滚带爬滑下山坡,被丛林折磨得生不如死,再加上补给不及时,飢肠辘辘,很多人连一天到底是怎么过去的都弄不清楚。 与丛林一样可怖的是日军的袭扰。每当夜幕降临,新兵们便如堕地狱,日军无休止地进行辱骂,鸣放鞭炮,虚张声势地做出进攻动作,使得蜷缩在散兵坑中的士兵无法入睡。他们不知道潜藏在丛林里的日本兵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又会在什么时候用冷枪要了自己的性命。 张皇失措下,连蜿蜒爬行的蛇、陆栖蟹甚至是发出幽绿磷光的烂木头,都会被心惊肉跳的士兵当作敌人的偷袭,进而向其开枪。患有“战斗神经症”的人越来越多,竟然超过了战斗中挂彩的人数,让战地医疗队十分头疼。 日军原驻岛部队加上援兵,在数量上虽不及美军,但美军的推进速度仍极其缓慢,地面战眼看有演变成另一场瓜岛战役的可能。哈尔西顿有宝刀锈钝之感,多年以后,他回顾道:“烧焦了的名誉的余烟依然呛着我。” ★古罗马战法 谁该为战绩不佳负责?第一个要打屁股的自然非主将莫属。哈尔西果断进行调整,把前线指挥官撤换下来,换成了霍奇少将。 霍奇发现仗打不好的关键,还不在丛林战的难以适应上——他到前线时,仗已打了近半个月,新兵也变成了老兵。 真正的难点是蒙达的牢固阵地。日军指挥官佐佐木少将把所有部队都收缩到了蒙达机场,并在蒙达机场周围建起了环形防御体系,所有机枪阵地和战术据点都是在珊瑚礁上深挖1.5米,再用水泥和木头垫高,然后加以巧妙伪装,易守难攻,霍奇称之为“蒙达硬骨头”。 这样的硬骨头,靠人啃是很难的。霍奇请求增援,要求增加攻坚武器。 哈尔西批准了请求,霍奇得到了攻坚必需的坦克、火焰喷射器和炸药包。7月25日,经过短暂休整的美军重新展开攻势。 有了啃骨头的器械,也并非一劳永逸,丛林的泥泞影响着进攻效率,而日军死守阵地的狂热,则令美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小心。战斗中,美军必须先一个据点一个据点地把日本兵从掩体中赶出来,再在残酷可怖的白刃战中将其消灭。 日军被逐步压缩到蒙达机场附近的狭长地带。8月1日,美军先遣部队冲进机场边缘,又经过四天的激战,他们才完全占领了蒙达机场。当天,哈尔西收到了胜利的电报:“我军今日从日军手中夺取并全面占领了蒙达,我们谨将它奉献给您!” 哈尔西的復电极其干脆有力:“制其于死命!”因为美军占领蒙达,并不表示同时控制了新乔治亚岛。日军残部在佐佐木指挥下,退守蒙达西北的巴洛科港,仍可对蒙达机场构成威胁。 东南舰队和第八方面军司令部同样没有放弃新乔治亚岛,他们一方面要求佐佐木死守巴洛科港,一方面准备继续沿用“东京快车”的方式进行增援。 向新乔治亚岛运送援兵和补给,库拉湾原本是首选,然而在美军的夜间航空战术奏效后,日军的运输舰船都不肯走库拉湾了,它们宁愿选择科隆班加拉岛南面的危险水道。那边水道有些危险,不过遭到夜间空袭的概率要小得多。 在这条航线上,美军以伦多瓦岛为前进基地,派遣了鱼雷快艇进行拦截。交战中,一艘鱼雷快艇被日军的护航驱逐舰撞成了两截,而这艘快艇的艇长就是未来的美国总统甘迺迪。 快艇被撞断时,甘迺迪瞬间有一种“被打死的感觉”。他跳出了快艇,在受伤的情况下救出了一名部下,之后又在漆黑的海水里漂了四个小时,最后才被海岸观察兵发现并救出。美国有好几位总统都参加了二战,其中甘迺迪的表现尤为出色,他因此被美国政府授予紫心勋章以及海陆军勋章。 鱼雷快艇的拦截不是没有成效,它们曾击沉一艘日军驳船,还击伤过若干艘其他舰船,但是这点儿损伤对“东京快车”来说只是隔靴搔痒,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要破坏日军新开闢的海上补给线,就得使用比鱼雷艇大一些的舰只。哈尔西第三舰队的特混编队,有的离这条航线较远,有的损伤较重,无法立即投入作战,比如安斯沃思编队,能出动的只有驱逐舰分队。 在此之前,美军的海战编队歷来是巡洋舰和驱逐舰混编,驱逐舰主要为巡洋舰担任警戒,巡洋舰才是海战的主角,驱逐舰通常是不单独出动的,这次也是被逼得实在没办法了,任务最后落到了驱逐舰分队指挥官伯克中校身上。伯克领命之后,喜形于色。 伯克是一个非常有思想的海军军官,他一直主张,若在索罗门群岛狭窄的水域进行海战,驱逐舰和巡洋舰就不要混编,更不要把驱逐舰排在巡洋舰后面,那样在海战中驱逐舰就会变得毫无作用。安斯沃思指挥的两次海战便是明证,驱逐舰事实上成了巡洋舰的附庸,既无法自由作战,也难以发挥其灵活机动的特长。 驱逐舰不应为掩护巡洋舰而束缚自己的手脚,但“长矛”鱼雷已经使日军驱逐舰在作战中拥有了巨大的攻击优势,驱逐舰要单打独斗,必须找到一个克敌制胜的有效战法。伯克一直在研究相关战术,他从古罗马战史中得到了灵感。 第241页 古罗马军队的布阵堪称一绝,只要武士们能在开阔场地摆开阵势,对阵者便鲜有匹敌者。在与北非迦太基的对决中,罗马统帅西庇阿又建立了步骑兵交替攻击的布阵战术。伯克认为这种战术既合理又简单,完全可以套用到现代海战中来。 对军事家而言,战史就是最鲜活的战术课本,伯克由此拟订了一个类似于古罗马战法的作战方案。但在出击前夕,他被调任至更高一级的职务,阴错阳差,失去了在实战中检验自己战术理论的机会。 幸运的是,他的继任者穆斯布鲁格中校继承了这一方案。 ★莫名其妙地沉了 8月6日,穆斯布鲁格率驱逐舰群从图拉吉港起航。日落时分,他收到侦察机的报告,得知日军4艘驱逐舰正高速向南航行,那正是新一轮的“东京快车”。 穆斯布鲁格推算了一下,以日舰的航行速度,将在午夜前后进入科隆班加拉岛西北的韦拉湾。 晚上10点半,美舰驶入韦拉湾。根据各舰的武器装备情况,穆斯布鲁格将6艘驱逐舰分成两个分队,鱼雷较强的3艘驱逐舰为第一队,由他亲自指挥,火炮较强的另外3艘驱逐舰为第二队。第一队装备有3到4座533毫米鱼雷发射管,第二队的鱼雷发射管只有2座,但增加了4门40毫米火炮。 长有长妙,短有短强,为充分发挥两队各自的优势,穆斯布鲁格事先就与各舰舰长约定,如果日军编队全是驱逐舰,就由第一队首先发起攻击,如果全是小型舟艇,就由第二队首先攻击。侦察报告显示来者是驱逐舰,穆斯布鲁格布置战斗队形时,便令第一队在前,第二队在右后,两队相距约3700米,均呈单纵队平行航行。 午夜刚过,日军4艘驱逐舰进入韦拉湾,不久即出现在穆斯布鲁格的旗舰“邓拉普”号的雷达萤光屏上。 发现日舰时,双方还隔着近20千米。穆斯布鲁格立即用报话机通知各舰,并自率第一队在黑暗中悄然向日舰接近,第二队则紧随其后。 由于美舰此前没有在韦拉湾海域频繁出没,日本海军比较麻痹大意,此时既未进入战备状态,也没有加强瞭望观察。当然,要观察也比较困难,当天的夜空中没有月光,到处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5700米,日舰仍未察觉,穆斯布鲁格下令发射鱼雷,三艘驱逐舰各送出八发鱼雷。 穆斯布鲁格不仅追求战术整体,还讲究技术细节。他在鱼雷发射管的管口处加装了闪光遮挡装置(即消焰器),鱼雷发射时没有火光,日军瞭望哨发现不了,所以日舰仍然在傻乎乎地朝着鱼雷前进。 鱼雷发射一分钟后,日舰终于发现了美舰,但不是因为鱼雷,而是日军瞭望哨看到远处似乎有黑影移动,经仔细辨认,判断出是美军驱逐舰,水手们赶紧去搬鱼雷——不用搬了,美国人免费赠送的鱼雷已到眼前。 美国海军鱼雷过去常被人讥笑为是一堆无用的“废铁”。穆斯布鲁格在鱼雷技术上的另一个重要改进,是不再在弹头上安装性能不可靠的磁性雷管,而宁可使用老式而稳定的触发装置,这使美军鱼雷也具备了争气的条件。突前的三艘日舰都被鱼雷击中,只有殿后的“时雨”号得以倖免。惊慌之下,“时雨”号将发射管中的八发“长矛”鱼雷全都射了出去,然后借着施放的烟幕脱离战场。 穆斯布鲁格早已防着这一手。第一队射完鱼雷后,便高速迴转,以单横队退出,“时雨”号的八发鱼雷没有一个击中目标。 按照伯克的方案,第一队得手后,第二队将从另外一个方向突然开火。实战中,穆斯布鲁格又对这一方案做了改进,当第一队的鱼雷射向毫无察觉的日舰时,第二队已奉命抢占了“t”字横头阵位。 第一队往东北一撤,第二队即从西南用主炮和鱼雷发起勐攻,将一艘已经受伤的日舰打沉了。 见帮手已到,第一队也顺势转过身,对日舰实施炮击。在交叉火力的攻击下,战场上剩余的两艘日舰被打得晕头转向,不知西东,只知道向四周盲目乱射。 这已是待宰羔羊,不足为虑,可虑的是那艘已熘出去的日舰“时雨”号,过去的经验说明,它很可能还要杀回马枪。穆斯布鲁格让第二队继续轰击,他率第一队前去截杀“时雨”号。 重新装填鱼雷后,“时雨”号果然回来了。就在它准备再次实施攻击时,被围攻的一艘日舰的弹药舱中弹,发生了大爆炸。“时雨”号舰长听岔了,以为美机也来助阵,正对自己的友舰进行空袭,于是再不敢往前,掉头便开回了拉包尔。 幻听救了“时雨”号的命。在当晚的海战中,四艘日军驱逐舰,仅“时雨”号一艘得以逃生。在穆斯布鲁格计算精准的三重打击下,三艘刚服役不久的日军驱逐舰先后爆炸并沉没,而美军编队却毫髮无损。日舰爆炸时烟火沖天,十分壮观,30海里以外的美军鱼雷艇船员看到时,还以为是科隆班加拉岛的火山在爆发。 被击沉的三艘日舰全都满载地面部队,上面的陆军士兵连同船员大多随舰葬身海底,日军在新航线上的运输行动第一次遭到如此干净彻底的失败。 以往的美日海战中,双方都是互有损伤,即便美军取胜,也得付出一定代价。韦拉湾海战首开美军毫无损失的全胜先例,这也标志着经过不断摸索,美军终于找到了有效的夜战战术,在日军擅长的夜战领域,他们再也不会怯场了。 第242页 这种变化足以让日军为之颤抖。联合舰队的航空参谋奥宫正武有一个同学就在被击沉的驱逐舰上担任舰长,命大活了下来。被救回布因基地后,奥宫向他表示抱歉,说那天夜里,本来派出了支援飞机,但因为遇到暴风,没能进行有效的配合云云。 奥宫本来是想宽慰对方,但这位舰长就像没听到一样,脸上仍是一副惊恐万分的表情,嘴里还喃喃自语:“不知怎么回事,舰就莫名其妙地沉了。” 奥宫再也开不了口。 增援不到位,反击就无望,佐佐木残部撤出了新乔治亚,从海上悄悄退至附近的科隆班加拉岛。 第二十章 像眼镜蛇那样攻击 新乔治亚岛战役结束了,但哈尔西并没有特别喜悦的感觉。与以往的胜利相比,这次胜利来得过于缓慢,而且代价也太高昂了。他原以为“脚指甲行动”只需投入15000人,但实际投入的兵力是这个数字的三倍还多,以至于预备队都参加了战斗,其中陆军有32000人,海军陆战队17000人,许多将校级军官都亲自上阵了。 这是一份谁来付帐都要心痛不已的大单子:约有1000名美军阵亡,4000人受伤,简直像是经歷了一场可怕的噩梦。 在美军看来,日军官兵都属于攻势第一主义者,日本陆军的《操典》和教科书也都特别重视进攻,加上瓜岛战役的经验,大家之前普遍认为,日本人不善于打防御战。瓜岛战役中“万岁突击”这样在美军看来异常古怪的战法,也被解读为是战斗疲倦心理的反应——都恨不得早死早超生,不耐磨啊! 然而,除了瓜岛战役,其他战役都越来越难打,从布纳战役到阿图岛登陆战,再到现在的新乔治亚登陆战,美军的伤亡呈现出与日俱增之势。究其原因,还是攻守已经易位。瓜岛战役除了最初和最后的两个阶段,都是日本人在攻,至少也算是反攻,到了布纳战役,就转为美军採取攻势了。这也意味着,从那以后,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用血肉来争夺对方阵地的不再是日军,而是美军。 日本人并不是不耐磨,而是其民族性格里就有“受虐”的成分。于是,一个在攻击思想中培养长大的军事力量,很快摇身一变,蜕变成有史以来最顽强的防御战士。 按照哈尔西原来的想法,要逐岛攻击,也就是说下一个目标应该是占领科隆班加拉岛以及该岛的韦拉机场。韦拉机场是除蒙达机场之外日军在中所罗门部署的两大机场之一,美军实施了多次连续轰炸,都没能将这一机场摧毁,它也足以对瓜岛构成真正的威胁。 但是,哈尔西突然改变了主意。 ★倏地一跳 哈尔西得到情报,科隆班加拉岛驻有一万日军,是新乔治亚岛日军的两倍多,而且佐佐木早已深沟高垒,做好了打持久保卫战的准备。 夺取新乔治亚岛就耗费了一个多月,要咬开科隆班加拉这颗更为坚硬的“胡桃”,两个月还不知道行不行,即便美军可以不计伤亡。 这时候,麦克阿瑟的“蛙跳战术”就闪现出了它的高智慧——难打,我们就像青蛙一样跳过去嘛。 根据海岸观察兵的侦察,科隆班加拉岛之后的韦拉拉韦拉岛防御薄弱,岛上驻军不多。随后派出的鱼雷艇侦察队,证实了韦拉拉韦拉岛上的日本人确实很少。 那就不客气了!哈尔西决定避实就虚,先朝韦拉拉韦拉岛下手,把科隆班加拉岛的佐佐木晾在那里,也就是“跳过敌人的坚强据点,予以封锁,让他们活活饿死”。 按照哈尔西新制订的“乐天行动”计划,美军以新占领的蒙达机场为基地,出动战机为登陆行动提供掩护。8月15日拂晓,美国陆军第25师约6000名官兵乘坐着登陆艇,在韦拉拉韦拉岛南部登陆。 吸取了新乔治亚岛战役的教训,登陆部队没有在第一时间对守卫机场的日军发起攻势,他们在丛林外建了一道环型防线,让海军工程营在防线里面修建新的简易机场。 伤亡惨重的问题没有了,进展缓慢也不用担心——为的就是建机场,一登陆就开工了。 韦拉拉韦拉岛的北部还有600名日军,但他们无力进行反击。当他们被盟军包围在该岛西北角的一个狭小区域时,换上来的已不是美军,而是纽西兰部队。 “蛙跳战术”的运用有其特有的背景和条件,假如放在纯陆地战场,要採取这种战术,就等于给自己挖坑,那些被扔在后面的敌军完全可以凭藉阵地来破坏你的后勤补给线,或是干脆从背后进行袭击。 然而这里是太平洋,守在科隆班加拉岛的佐佐木就算看到美军的补给船路过,也无可奈何,美军通过这么一跳,反而成功地将日军包围和孤立起来,并切断了其补给线。 被围日军成了瓮中之鳖,要是等不到后续给养,就只能像哈尔西断定的那样,“活活饿死”。但在韦拉湾海战后,“东京快车”便熄了火,再没有驱逐舰敢去火中取栗。 日军大本营完全傻了眼。美军收復阿图岛后,日本海军的一些高级将领纷纷做起了事后诸葛亮:“我们在阿图岛本应勐打之后就撤,但我们傻头傻脑地看上了这块地方,运去大量物资和不必要的人员,弄得无法脱身。”一句话,这种过于追求表面成绩,实质上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做法,真是要不得。 第243页 可是败子若收心,犹如鬼变人,这话说了没几天,就轮到了中索罗门群岛。对战争进程而言,中所罗门同样不是决定性的地区,本来也不应投入太多的兵力和武器,但就因为新乔治亚岛战役之初,日军曾取得几次海战的小胜利,输送行动一再得手,就弄得一帮“诸葛亮”不知如何是好了。 草鹿任一的算盘打得更妙,他要通过在蒙达地区的抵抗,为加强科隆班加拉岛的防御赢得充裕时间,在科隆班加拉岛迟滞盟军前进,再利用这段时间加强布干维尔岛的防御,一座一座岛折腾过去,折腾死美国人。 可惜,哈尔西并没有按照他们期望的游戏规则出牌。美军倏地一跳,令所有算计都泡了汤,草鹿任一的纵深防御体系更是立马崩溃。 接下来被折腾死的是日本人自己。韦拉拉韦拉岛距布因基地仅70海里,近到日军战斗机要爬高都得绕个很大的圈子。美军充分利用新建的机场,对布因基地发动航空战,空袭的频率越来越高,攻势越来越勐。 草鹿任一骑虎难下,只得把飞机全部集中起来,继续反击和对抗。 联合舰队司令官古贺缺少前任的战略天才,他执行的是一套相对保守的战略。自阿图岛被美军收復后,他就把大部分兵力收回东京湾进行训练,只派二航战到前线助战。 二航战司令官已由角田换成了酒卷宗孝少将,酒卷亲率二航战的飞行队支援草鹿任一。将近两个月的空中消耗战打下来,二航战的飞行员和飞机都损失了近一半,整支部队陷入半身不遂的状态。 谁家里也不是无底之仓、长流之水,同时补给又难抵消耗,到9月1日,二航战连一架飞机都没有了,成为一支空壳的航母部队。目睹此情此景,身为航空参谋的奥宫感到了“国力贫乏的辛酸”。 反击行动再无任何实际效果,不管空中还是海上,都像“把水泼在烫石头上那样”,而从军事角度来看,科隆班加拉岛已成死地。 握不住的沙,干脆扬了它。到了这个时候,大本营总算明白了这个再浅显不过的道理。联合舰队司令官古贺下令取消“东京快车”,向索罗门群岛增派部队的行动戛然而止,草鹿任一要做的是怎样把两岛的部队撤出来。 ★第一枚“硬币” 1943年9月下旬,草鹿派出快速驳船,以黑夜为掩护,逐次将科隆班加拉岛的守备部队运到布干维尔岛。 美军早就料到了这一着棋,一直处于警戒中。穆斯布鲁格和他的驱逐舰纵横来去,把日军的运输舰队当成了一堆活靶子。至10月4日,一共击沉40艘登陆驳船,约占日军驳船的三分之一,日军护航的炮艇和一些轻型舰艇也成了陪葬品。 由于美军没能把科隆班加拉岛完全封锁起来,岛上的一万多名日军仍有四分之三得以安全撤离,但是被击沉了如此多的驳船,也使得古贺在撤运韦拉拉韦拉岛守军时,不得不下令恢復“东京快车”。 10月6日晚,六艘日军驱逐舰驶入韦拉拉韦拉岛西北海域。得到夜航机报告后,附近的四艘美军驱逐舰立即进行截击。 自从韦拉湾海战后,日军的水面舰艇部队一般情况下都不敢主动与美舰交战,但这次日舰数量占优势,它们准备放手一搏。 不知道是不是韦拉湾海战给日舰造成了心理阴影,以往灵活异常的日舰作战时全都束手束脚,四艘前卫驱逐舰先是错过了占据“t”字横头阵位的机会,随后又因为一齐转向,挡住了自己的部分炮火。 美军驱逐舰在战斗中的表现显然比以往更有信心,它们一共发射了14发鱼雷,同时,对距离最近的一艘日舰实施了勐烈炮击。这艘倒霉的日舰几乎完全暴露在美军舰队的火力之下,不久就因受创过重而沉没了。 打得兴起的美军也出现了失误。他们在转为战斗队形后,本来应做曲折运动,以防日军的鱼雷攻击,但是为了提高舰炮的射击效果,各舰仍保持了原航向。夜战到底是日本海军的看家绝活,你稍一懈怠,就会给他创造机会,结果两艘美舰均被“长矛”鱼雷炸毁了舰艏,混乱中又发生了相撞,导致其中一艘再也无法修復,只得自行炸沉。 如果没有三艘美军驱逐舰赶来支援,迫使日舰退出战斗,这次海战美军很可能要上演马失前蹄的剧目。乘美舰打捞船员之机,日舰趁机驶抵韦拉拉韦拉岛,悄悄地运走了岛上日军。 至此,美军完全占领了科隆班加拉岛和韦拉拉韦拉岛,他们在这两座岛上拥有四个前进机场,下一个攻击目标布干维尔岛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美机的作战半径之内。 当哈尔西在中索罗门群岛缓慢挺进的时候,麦克阿瑟正在纽几内亚东海岸做着“蛙跳战术”的另外一个实验。 按照“蛙跳战术”,6月30日,麦克阿瑟抢先拿下了纽几内亚东海岸外的伍德拉克岛和基里维纳岛,那是两座未被日军控制的岛屿,任务难度不大,但可以让西南战区部队获得两栖登陆作战的经验。 占了岛,马上建机场。美军在伍德拉克岛登陆两周后,就接纳了第一架飞机。因为阴雨连绵及管理不善,基里维纳岛的机场建设拖延了一段时间,但在一个多月后也投入使用。 同一天,驻布纳的美军第41师出动约1000人,以夜色为掩护,乘坐鱼雷快艇和登陆艇冲上海滩,在一座叫纳索岛的海岛登陆。 第244页 纳索岛处于布纳和萨拉莫阿之间,是纽几内亚日军守备较为薄弱的所在,岛上只有150个日本兵。美军十个打一个,在付出死亡18人的轻微代价后,很快就将海岛攻了下来。 利用伍德拉克、基里维纳岛的机场,可以有效削弱日军的抵抗力和士气,占据纳索湾,则既能为短程飞机提供前进基地,也能够通过这一理想港口,使进攻部队得到补给品。 向莱城和萨拉莫阿跳跃的根据地建起来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在莱城和萨拉莫阿这两个目标中,莱城在战略上最为重要。它是当时纽几内亚的首府,日军占领后,修建了机场、港口和大量的仓库,使之成为日军向南进攻的主要前进基地之一。如果能够占领,可以作为今后进攻拉包尔乃至纽几内亚北部海岸的空军基地。 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日军虽然在莱城至萨拉莫阿一带部署了一万名守军,但主力集中于萨拉莫阿,莱城的防御较为薄弱。 麦克阿瑟将逐个清除日军据点的行动命名为“硬币行动”,综合评定下来,他决定将第一枚“硬币”抛向莱城。 莱城是一座港口城市,适合进行两栖登陆,然而麦克阿瑟的西南海军没有那么多两栖登陆艇以及用于护航的巡洋舰、驱逐舰。 这个时候的太平洋战场已分成了三大战区,即麦克阿瑟的西南太平洋战区、哈尔西的南太平洋战区和尼米兹的中太平洋战区,他们各有各的指标,各有各的仗打,全都忙得不可开交。麦克阿瑟已经拉来了哈尔西,他没法再去动尼米兹的奶酪,哈尔西虽属麦克阿瑟指挥,可进度又超慢,你抽去一点儿,那边没准得歇火。 都动不得,麦克阿瑟只好自力更生,在手上现有的陆空军身上打主意。 1943年7月,位于纳索湾的盟军部队由陆上进军,直指萨拉莫阿。与此同时,肯尼指挥的西南空军全体出动,对纽几内亚沿海进行“搜索驳船”的巡航飞行,凡是前往莱城、萨拉莫阿的日军驳船,一律炸了没商量。 海上无法运送援兵,今村只能从莱城抽调部队,从陆地南下增援萨拉莫阿,这样一来,莱城守军就更少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麦克阿瑟期望的,他要做的正是“把敌人从莱城吸引出来,诱使其部队和物资向南移动”。麦克阿瑟一面用计耍弄着拉包尔的今村,一面通过“卡斯特”密码破译队随时掌握着对手的动向。 破译密码,如今仍是麦克阿瑟和尼米兹指挥作战不可或缺的重要手段。山本被击身亡后,美方一直成功地隐瞒着日军密码被破译的事实,哈尔西受命不得将此事的内幕泄露给报界,因此,真相直到战后才得以公布。 日本人当然也不是傻子,他们曾将这一事件列为“甲级事件”进行调查,并怀疑密码已被破译,故意拍发了一封草鹿任一即将视察前线的电报。谁知道尼米兹更精明,他马上识破了这一小伎俩,在电文提及的时间和航线上,没有派出任何一架飞机,倒是有美机奉命在伏击山本的地点上空做“例行巡逻”,以给对方造成山本遭遇伏击纯属偶然的错觉。 日军果然上当,他们真的把山本之死当作了偶然事件,除了庆幸自己的密码仍旧绝对安全可靠,就是怪山本自己命运多舛,正好遇上了美机的“例行巡逻”。 于是密码照用,“卡斯特”照破。麦克阿瑟把今村的往来密电当成了决策的重要依据,还专门调来两名日语专家,以增强“卡斯特”的破译能力。 8月17日,经过连续几天的电波侦听和分析综合后,“卡斯特”给麦克阿瑟送来了一份重要情报。情报显示,在美军“进攻萨拉莫阿”之际,今村为了能够向守军提供更多的空中保护,已将200多架飞机调往韦瓦克空军基地。 韦瓦克正在西南空军的打击范围之内,麦克阿瑟毫不犹豫地命令肯尼实施空袭。早已做好准备的战机如离弦之箭一般唿啸而出,它们在空中排出庞大阵形,向日军基地直扑过去。 美军第五航空队发明了一种“伞投杀伤炸弹”,这是一种外挂降落伞的高爆炸弹,由改装后的b-25、a-20携带。炸弹被低空投下后,它的延迟引信可以保证飞机有足够时间脱离爆炸范围,而高爆炸弹空爆后产生的碎片和气浪,足以横扫机场上的一切人和物。 8月17日是纽几内亚日机的“凶日”,只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停放在韦瓦克基地的所有飞机毁于一旦,日本在纽几内亚的空中力量遭到毁灭性打击。消息传来,麦克阿瑟大感快慰,他为自己的妙笔做出点评:“这是一次时机绝妙的痛击,再没有比飞机停留在地面上更无能为力的事了。” 麦克阿瑟不能忘记,就在珍珠港被偷袭的十个小时后,日本发动“克拉克偷袭”,将他在菲律宾克拉克机场上的战机几乎炸光,如今终于到秋后算帐的时候了。 原本可以一较短长的日军航空队只剩下六架飞机可以保护莱城,只能从拉包尔出动飞机进行远距离空中支援。麦克阿瑟通过夺取纽几内亚战场的制空权,扫除了攻占这座港口小城的最大障碍。 ★后生可畏 麦克阿瑟佯攻萨拉莫阿是明修栈道,用于暗度陈仓的为澳军第九师。9月4日,在浓雾的掩护下,澳九师乘坐登陆艇,在莱城以东20英里的海滩上登陆。 第245页 澳九师也是一支从北非战场调回的精锐部队,在沙漠上与德军精锐部队掰过手腕,战斗力自然了得,加上又是为自己的祖国而战,因此气势如虹。当天午后,他们就成功突破了日军的滩头阵地,直抵莱城要塞。 更漂亮的还在后面。在麦克阿瑟的指挥下,太平洋战场上的首次大规模空降作战即将开始。 担任空降作战任务的,是刚从美国运抵澳大利亚的第503空降团。这支部队几乎全部由新兵组成,又是第一次参加实战,为了提振士气,麦克阿瑟在莫港机场对他们进行了检阅。检阅过程中,他发现士兵中存在着初上战场的不安情绪,在返回的路上,他临时决定,与新兵们一起飞到天上去,在空中指挥作战。 当他向幕僚提出这一设想时,幕僚们几乎没有一个贊同。肯尼更是极力阻拦,他对麦克阿瑟说:“只拿五美元月薪的日军飞行员会在你身上穿个窟窿。” 麦克阿瑟毫不理会,他担心的只是到时会不会晕机,以致“在小伙子们面前丢脸”。见顶头上司执意要去,肯尼只好立即进行安排,并且亲自驾机护航。 9月5日拂晓,当最后一片云雾渐渐从莱城西面的机场上空散去时,302架美军飞机形成一片巨大阴影,瞬间遮蔽了这个简易机场。 攻击时间一到,居前的轰炸机即一拨一拨地进行俯冲投弹和扫射。在大量烟幕弹的掩护下,96架c-47运输机紧随而至。在运输机的上方,高高盘旋着麦克阿瑟的专机,这位四星上将把脸紧紧地贴在飞机舷窗上,注视着下面的空降场面。他看到股股人流从运输机中倾泻而出,伞花在空中组成了千姿百态的图案。 在真正的战场上,第503空降团并不需要麦克阿瑟给他们壮胆。士兵们落地后,立即用火焰喷射器朝丛林开火,一条条红色的火龙穿过,将高大而又极不规则的绿色植物尽数“吃掉”。 一切都进行得时钟般准确无误,美军的首次空降作战取得了圆满成功。激动之余,麦克阿瑟也忘了晕机不晕机,步履轻快地从飞机上走了下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看上去就像年轻人一样。 为表彰麦克阿瑟在这次空降作战中的勇敢精神,美国空军部部长授予他空军勋章——很少有陆军将领能得到这个荣誉。 空降部队控制机场后,澳七师随后在该机场机降,与澳九师一东一西,对莱城日军进行夹攻。直到此时,今村才发现麦克阿瑟的真实意图,他赶紧放弃萨拉莫阿,将数千名日军移至莱城。 他觉悟得太晚了,9月9日,盟军完成了对莱城的合围。三天后,两支部队在莱城会师,7500名残敌只能逃往山中。 “硬币行动”的构思既缜密又大胆,充分体现出麦克阿瑟在军事上的高深造诣,被称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最漂亮的军事行动之一”。美国着名军事家、一战老将潘兴以后生可畏的口吻赞赏道:“一个指挥官不是经常能达到包围敌人、消灭敌人的理想,麦克阿瑟却做到了。他以劣势兵力,在米尔恩湾、俾斯麦海、莱城及萨拉莫阿的战斗中三战三捷。” 麦克阿瑟深知趁热打铁的道理,他没有停顿,趁日军溃退的混乱之机,提前发起“硬币行动”的后续步骤,夺取了日军防御结构中的另一个主要堡垒芬什港。至此,纽几内亚的大部分地区尽在美军掌握之中,日军的残余部队也变得毫无力量。 与拉包尔的距离越来越近了。10月12日,肯尼出动第五航空队的349架飞机,对拉包尔日军发起了一次最大的空袭,共击落日机176架,击沉或击伤日舰119艘。日军在这一战场上的空中力量彻底陷入瘫痪。 麦克阿瑟把空袭行动称为是“像眼镜蛇那样攻击”,他传令嘉奖肯尼以及西南战区空军司令部。第二天,他一见到肯尼,就高兴地拍着这位得力部下的肩膀说:“乔治,昨天你捅了拉包尔日军的嵴背,把他们的筋骨全抽光了吧?” 面对如此大的战果,肯尼也掩饰不住得意之色,他马上回答道:“将军,这也许就是西南太平洋战场的转折点!” ★现在就请你们上马 麦克阿瑟收復纽几内亚的速度之快,使得日军大本营十分吃惊。 在麦克阿瑟、哈尔西联合发起车轮战役之前,纽几内亚、索罗门群岛哪一个更重要,曾是日军大本营争论的焦点。陆军坚持前者,海军倾向后者,结果是一分为二,各管一摊,陆军的今村主要负责纽几内亚,海军的草鹿任一主要负责索罗门群岛。 现在不用争了,今村丢掉了纽几内亚,草鹿任一在索罗门群岛也只剩下最后一个岛屿布干维尔。布干维尔成了拉包尔与美军进攻部队之间的唯一屏障,此岛一旦被美军攻陷,不要说拉包尔,就连联合舰队司令部所在地特鲁克都保不住了。 日本海陆军又一次成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大本营命令今村把所有的后备力量都转至布干维尔,南京大屠杀的罪魁祸首第六师团登岛,作为守卫机场的主力。联合舰队也同时受命配合行动。 这时联合舰队储备在特鲁克的燃料已经告罄,古贺连忙向东京求救。但由于运力不足、盟军对运输线进行毁灭性袭击等原因,日本国内的重油储备也已所剩不多,如果联合舰队继续出动大型舰艇,军令部估计燃料只够用到11月中旬。 第246页 联合舰队新任参谋长福留繁便建议古贺,不妨把一航战的飞行队从特鲁克调至拉包尔,这样即便不出动航母,也可以与美军主力交战。 小泽治三郎的一航战原来一直在日本国内进行训练,二航战被废掉之后,才开至特鲁克待机。不过小泽反对轻易出战,表示除非美军航母前来挑战,否决他绝不会将部队白白浪费在无底洞般的消耗战中。 小泽态度如此坚决,古贺一时也犹豫起来。帮古贺下决心的是哈尔西,10月27日,美军在布干维尔南面的莫诺岛登陆。如果美军在莫诺建立航空前进基地,布因等几个日军基地都会因后方补给线被切断而瘫痪,拉包尔也将处于美机威胁之下。更为重要的是,这座岛将是美军进攻布干维尔的绝好跳板,此岛一据,弯弓射鵰之势尽显。 今村很着急,但是他的陆基航空兵已消耗殆尽,既无法反击,也无力自保。古贺认为事态重大,无法坐视,他不顾小泽的反对,以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的名义发布“吕作战”令,下令将一航战的飞行队主力调到拉包尔,投入布干维尔方面的空战。 新的登陆战给哈尔西出了一个极大的难题。作为战略阶梯的最后一级,美军无法“蛙跳”或迂迴,明知骨头够硬,也必须啃。 布干维尔的面积和地形都与瓜岛相似,美军战斗的基本性质也差不多,最初都是对有限目标的突击,即只要攻占和守住机场即可,并不需要立刻控制全岛,然而布干维尔却难以做到瓜岛式的突袭。 原因很简单,布干维尔已是日军在索罗门群岛的最后一道防线,眼看着美军步步逼近,锁链也越缠越紧,日军再不严防死守,那就成了全世界都找不到的极品傻瓜了。 战略性奇袭已不可能,战术性奇袭还有机会。布干维尔是一座大岛,日军无法处处设防,主力集中在机场附近以及海岛南部。哈尔西想到,可以选择一处日军防守薄弱的地点登陆——岛上遍布深山密林和沼泽,只有极少的狭窄小路能够通行,就算日军知道美军已经登陆,等集中兵力前去阻击,美军的滩头阵地也早就得以巩固。 至于机场,没必要再像瓜岛战役时那样抢日本人的现成货了,自己建一个。 综合海岸侦察兵及侦察机提供的情报,符合条件的登陆滩头,只有奥古斯塔女皇湾的托罗基纳角。按丛林的行程标准来计算,一旦美军登陆托罗基纳角,就连距离那里最近的日军都无法及时赶到。 但是这一登陆点也有问题,它的周围只有一块平地,而那块平地是一片泽国,并不适宜修建简易机场。 大家争论了半天,最后哈尔西拍板:“就定在托罗基纳,现在就请你们上马吧!” 登陆作战被命名为“樱桃花行动”,由第一两栖军担负。因瓜岛战役名扬天下的“瓜岛屠夫”总教头范德格里夫特,以中将身份被任命为军长,负责指挥开始阶段。 自10月27日起,范德格里夫特打出一连串的“右路短刺拳”,分别向布干维尔周围的一些小海岛发起登陆。这些小岛并不特别重要,攻占它们,有的是要消灭交通线上可能出现的威胁,有的纯粹就是佯攻,以掩护真正的登陆行动。 日军看不出范德格里夫特的意图,美军攻占一座岛,他们就拼命地往那里反攻,渐渐地便失去了平衡和重心。 11月1日,范德格里夫特终于打出了“强有力的左勾拳”,搭载海军陆战队第三师的舰船到达奥古斯塔女皇湾,陆战队员纷纷在托罗基纳角抢滩登陆。 ★姜是老的辣 范德格里夫特战术上的左右虚晃骗过了日本人,他们原以为美军会在南部海岸登陆,所以在那里重兵设防,没想到美军跑到西海岸去了。在此之前,日军只是向他们认为可疑的登陆点派遣了一些象徵性部队,托罗基纳角也只派去了300人。 300名日本兵在托罗基纳角掘壕固守,当陆战队登陆时,从十几座伪装得十分巧妙的碉堡中飞出了子弹,并夹杂有野炮火力。 布干维尔的抢滩登陆,比瓜岛要困难得多。托罗基纳角海浪极高,滩头既险又窄,登陆艇损毁的情况很严重。有的部队被毁的正好是指挥艇,弄得部队失去指挥,秩序大乱。在这种情况下,假使日军碉堡里配备了足够兵力,登陆行动必定夭折。即便只有这300人,若是作战技能出众,火力使用又适当,对毫无保护的登陆艇而言,也足以构成巨大威胁。 好在这一切都没有发生。日军没有把托罗基纳角当成重要的防御阵地,派来的这300名日本兵不是精兵,起不到一夫当关的作用。他们带来了一门75毫米炮,从炮的位置来看,本可以用来监视全部滩头,但日本兵又想把火炮给隐蔽起来,不让美军看到,结果反而使火炮的射界受到限制,也影响了炮击效果——一共射出去50多发炮弹,却只击毁3艘美军登陆艇。 美军登岸后,很快就用手雷摧毁了这些碉堡以及火炮。到黄昏时分,陆战队已建立起牢固的滩头阵地。 这一天,古贺正好乘机到达拉包尔,准备开始“吕作战”。得知美军已在布干维尔登陆,他迅速做出了反应。当天晚上,在大森千太郎少将的指挥下,一支巡洋舰驱逐舰编队向奥古斯塔女皇湾扑来,企图攻击美军的运输舰队,并掩护约1000名陆军实施反登陆。 第247页 到了午夜,他们距离登陆美军所在海滩已不到50英里,只要攻击得手,许多美国陆战队员都不会活到天亮,“樱桃花行动”也会随之失败。 为运输舰队护航并担任警戒的,是梅里尔少将的特遣舰队。梅里尔舰队已经进行了两次对岸射击,时间长达16个小时,官兵们已经疲惫不堪,但在得到海岸侦察兵和侦察机的报告后,梅里尔仍毅然率队迎战。随他出战的两名副将,分别是两支驱逐舰分队的指挥官:奥斯汀中校和首倡“古罗马战法”的伯克上校。 梅里尔舰队也是一支巡洋舰驱逐舰编队,但总体火力不及大森舰队,大森有两艘重巡洋舰、两艘轻巡洋舰以及六艘驱逐舰,梅里尔只有四艘轻巡洋舰、八艘驱逐舰。 不过梅里尔的准备很充分,战前就制订了方案并反覆演练。为了对付“长矛”鱼雷,两支驱逐舰分队将首先攻击敌之两翼,迫使日舰拉开一定距离,然后再发挥美舰的优势,在雷达的协助下,使用远程火炮进行射击。 午夜的奥古斯塔女皇湾暴雨瓢泼,伸手不见五指,适合雷达而不适合肉眼观察。梅里尔的旗舰率先发现日舰,他下令伯克驱逐舰分队进行鱼雷攻击。 正在此时,大森舰队实施转向规避,伯克分队发射的鱼雷无一命中。 这是一个意外,而指挥官的作用就是要在意外中把握战机。梅里尔意识到已无法如方案中那样阻止日舰靠近,于是马上取消了原计划,命令各舰以雷达瞄准,全体向日舰开火。 梅里尔舰队的火力并不是很强,但由雷达控制的集中火力就不一样了。战斗过程中,日军轻巡洋舰、驱逐舰各被击沉一艘,美军只有一艘驱逐舰的舰艉被鱼雷击中受伤。 夜战经常是混战,奥古斯塔女皇湾海战也一样。美舰在高速并列航行中发生相撞,钢质舰体火光飞溅。 隔开了又会误射。伯克分队已磨合过一段时期,配合较为默契;奥斯汀分队是新组建单位,还没来得及进行编队训练,动作较慢。因为雷达分辨不清,伯克分队有的炮弹朝奥斯汀分队飞了过去。奥斯汀通过超短波报话机朝伯克大叫:“我们刚才又面临一次近弹,希望你们不要再对着我们射击了!” 伯克搔了搔头皮:“对不起,请您原谅下一组的四发齐射,因为已经射出了……” 由于怕打到自己人,难免会多出很多忌讳。本来日军的两艘重巡洋舰已出现在驱逐舰的鱼雷攻击范围内,也被奥斯汀分队误作美舰,没有向其发射鱼雷,从而失去了一次扩大战果的机会。 大森舰队力不能支,被迫退出奥古斯塔女皇湾。伯克请求梅里尔允许他追击逃跑之敌,梅里尔估计天亮后即有敌机空袭,命令穷寇勿追,同时做好迎击日机的准备。 姜是老的辣,梅里尔的预计是正确的。初战便告负,古贺岂能忍得下这口气,他在拉包尔集结了一航战的全部可用兵力,共173架战机,发誓要在第二天给美舰一个毁灭性打击。 ★空中打火机 11月2日晨,随着小泽一声令下,89架“零”式、18架99式“舰爆”飞出拉包尔基地,目标直指奥古斯塔滩头的运输舰队。 得到预警的美军运输舰立刻开始规避,同时,从科隆班加拉岛、韦拉拉韦拉岛赶来的16架美军战斗机展开空中护卫。 在以往的战斗场面中,16架美军战斗机对89架“零”式是不可想像的,但这时美军战斗机的性能质量又有了提高,老的f4f“野猫”式已逐渐淡出视野,替代它的除了f4u“海盗”式外,还有一种更富传奇色彩的新型战斗机。 这事说来话长。那还是中途岛战役的时候,在阿留申群岛的一架“零”式舰载机因故障迫降失事,日军派了艘巡逻潜艇前去仔细查找残骸,却没有找到。他们判断该机一定毁坏严重,飞行员非死即伤,就算找到,要在冻土地上搬移也没有多大价值,就不了了之了。 实际上,这架“零”式的飞行员虽然当场死亡,飞机本身却只受了轻微损伤。五周后,当美军的一支搜索队找到它时,飞机仍处于良好的工作状态。 其时,“海盗”还未大量上马,若单打独斗,美军的任何一种机型都不是“零”式的对手。“零”式在太平洋战场上可以说是所向无敌,一提起这种战斗机,人人都会不寒而慄。能缴获一架几乎完整无损的“零”式,美国人喜出忘外。他们马上将这个宝贝运回美国国内,稍加修理后认真加以研究,并做了一切可能的飞行试验。 不久,美国专家就完全掌握了“零”式的秘密,了解了这种机型所有的优缺点。“零”式的优点是机动性非常好,航程也远,但为了减轻重量,没有安装用以保护飞行员和油箱的防护装甲,更无自密封油箱及任何自动灭火装置。这使得它在空中极易起火,经不起一点儿损伤,甚至连美军陆航的“战斧”、海航的“野猫”这些老式战机都能轻易对付的损伤,它也受不了,美军飞行员戏称为“空中打火机”。 心中有数后,美国飞机设计师们马上动手,造出了一种各方面性能都超越“零”式的战斗机,这就是f6f“地狱猫”(又称“恶妇”式)。飞行员们对它爱不释手,一名海军飞行员甚至开玩笑说:“我真爱这种飞机,它要是会做饭的话,我会娶它做老婆。” 第248页 美国人善于学习和创新的基因在太平洋战场上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在空中竞技过程中,美军飞行员把自己的飞行水平提高到了极致,飞机性能也得以不断改良。先前的“海盗”和“闪电”已初步改变了美军战斗机对“零”式的劣势,随着“地狱猫”的问世,“零”式被彻底锁入地狱,日本的空中力量被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知晓此事的奥宫发出感慨:“只丧失一架“零”式,却使美国人得以迅速征服所有的“零”式。真是想不到,这是日本最后战败的决定因素之一。” 现在轮到日军的飞行员发抖了。看到“地狱猫”,“零”式尚且自顾不暇,又哪里能保护得了轰炸机?日机队形散乱,最后只有12架“舰爆”在慌乱中扔下炸弹,美军运输舰基本未受损失。 欺负不了运输舰,日机编队只好转向,拿梅里尔护航舰队撒气。老谋深算的梅里尔早有所料,在“舰爆”相隔10海里时,巡洋舰已急转90度,摆好了轮形防空阵势。 日机尚未接近,防空炮火便唿啸而来,而且射击相当密集准确,一架“舰爆”被直接打爆,短短两分钟内,便有6架“舰爆”被击落,天空中布满了炮弹和飞机的碎片。 两分钟过后,梅里尔下令舰队再转360度,迎接日机从另一个方向发起的三机一组攻势。美舰勐烈的炮火和娴熟的舰艇操作技术,让日机像狗面对愤怒的刺猬,心里痒痒,就是无处下嘴,它们投下的炸弹也大多丢到了海里。 至日机败退返航,梅里尔舰队共击落了17架日机,日机仅有两发炸弹落到美军甲板上,一名船员受伤。 美军运输舰队继续卸货,当天晚上已经有14000人和6000吨补给上岸,陆战队准备迎接岛上日军的反击,但第六师团并未现身,这个师团杀平民百姓的劲头十足,要论打仗,脑子也不过尔尔,他们宁可守着机场,在丛林和山嵴中掘好工事等着美军去进攻,美军不去,他们就不来。 之所以这么弱智,是因为第六师团判断美军一定会去夺他们的机场,可美军偏偏不稀罕他们那破机场了。陆战队只需将滩头往内陆扩展,以便背后的工兵和海军工程营可以跟进。 当然,扩展也不容易。陆战队在前进过程中遇到了比日本兵更讨厌的东西,那就是茂密的热带丛林。从常绿的沼泽、短矮的灌木,一直到缠满藤蔓的巨树,它们有的蜷伏地面,有的高耸入云,有的像浮沙一样绵软,有的又像石头一样坚硬……在这座充满腐烂气味的绿色地狱里,任何东西都陷得进去,但任何东西都拔不出来。 与布干维尔相比,瓜岛简直可以算是风景优美的公园了。有人这样描述布干维尔:“丛林是所有一切生物的敌人,它吞食自己的青春,青春又绞死了它自己。” 无论从哪个方向朝内陆推进都困难重重,陆战队员们涉水砍树,边爬边走,其进度只能用一尺一尺来计算。在恨恨不已中,一名战队员忍不住说出了这样的话:“等这次战争过去,我们应该做的事情,是把这座布干维尔岛送给日本人——让他们永远住在这座倒霉的地狱里!” ★不亚于一次赌博 奥古斯塔海战的结果令古贺十分气愤。在这场海战中,日舰本来占据优势:论火力,两艘重巡洋舰都装有203毫米舰炮,偏偏打不过美舰的“六英寸机关枪”;论技术,日本驱逐舰传统的鱼雷攻击也是毫无建树。 古贺将这一切归咎于大森的拙劣指挥,他当即将大森予以撤职,另派栗田健男中将率队从特鲁克泊地南下,以挽回大森所造成的败局。 11月4日,美军侦察机发现了驶往拉包尔加油的栗田编队,并及时发出敌情通报。 栗田编队是一支更强有力的巡洋舰驱逐舰编队,包括6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和11艘驱逐舰。这时,梅里尔编队正在普维斯湾补充燃料和弹药,路途太远,而且就算赶过来,也寡不敌众。要补充兵力吧,所有重型巡洋舰都已被尼米兹召回中太平洋了。 哈尔西仿佛看到了栗田编队横冲直撞,血洗托罗基纳角的情景,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担任南太平洋总司令的整个任职期间,这是我面临的最危急时刻。” 情急之下,哈尔西想起一件事。就在16个月前,麦克阿瑟曾经提出过一个大胆的作战方案,即派出一支航母部队进入所罗门海域,去袭击停泊在拉包尔的日军舰船。麦克阿瑟原先不掌握航母部队,掌握航母部队的太平洋舰队又未予理睬,方案便被束之高阁。 眼下,正巧珍珠港的美军第五舰队(即中太平洋部队)有一支航母大队在哈尔西手上,但是它的规模并不大,一共只有两艘航母——“萨拉托加”号和轻型航母“普林斯顿”号。 “普林斯顿”号是战前由轻巡洋舰改装的航母,载机数量和飞机维修能力都很有限,实际上只有“萨拉托加”号这一桿老枪能让人放心。让它们深入险地不亚于一次赌博,而且当时哈尔西的儿子就在其中的一艘航母上服役,即便他被叫作“蛮牛”,思想斗争也非常激烈。 “樱桃花行动”的成败,乃至于南太平洋战争的成败,皆繫于能否挡住栗田编队。沉默一段时间后,哈尔西终于下达了起航命令:“我真的宁愿两艘航空母舰被损坏,只要不失去它们就行,但是我不能容忍我们的人在托罗基纳角被全部消灭光,而我们却站在一旁干搓手。” 第249页 哈尔西的幕僚长注意到,那一刻,哈尔西变得异常苍老,“看上去足有150岁”。 11月5日,在谢尔曼少将的指挥下,以“萨拉托加”号和“普林斯顿”号为核心的航母部队出发,驶抵拉包尔东南约230海里的所罗门海北部海面。 97架舰载机倾巢而出,向拉包尔飞去。谢尔曼没有留下一架飞机护航,保护航母的是从韦拉拉韦拉基地起飞的战斗机。他的运气也不错,所罗门海北部有阵雨和迷雾,航母正好躲进去藏身。 拉包尔却是碧空如洗,两个小时前,栗田编队刚刚到达拉包尔,港内挤满了舰船,美军舰载机立即发起攻击。 拉包尔方面惊恐失色,连忙用高炮和“零”式进行拦截。趁护航的“地狱猫”与“零”式缠斗之机,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穿过棕色的高射炮火,对栗田编队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共有四艘重巡洋舰、两艘轻巡洋舰和两艘驱逐舰受重伤。 美机仅损失10架,击落的日机倒有25架。这次突袭把谨慎有余的古贺吓得够呛,虽然明知道有美军航母停在拉包尔附近,但如此大规模的突袭行动,使他认为美军航母一定有强大的战机进行护航,海上出击只是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古贺唯恐他的重型巡洋舰再遭打击,在没有派飞机进行搜索和袭击的情况下,便把伤痕累累的栗田编队召回了特鲁克。 古贺胆怯畏缩,有人却突然兴奋起来,这个人就是曾强烈反对将一航战前推的小泽中将。 自瓜岛撤退后,太平洋上一直未发生大的航母战斗。受燃料危机等因素的影响,联合舰队也无法进行大战,航母只能全停在港内,美国《时代》周刊曾将古贺列为1943年的封面人物,下方有一行小字:“他的舰队在哪里?” 航母不派用场,舰载机只能另投它途,一航战回国训练,二航战转用于陆地,经过“悽惨的苦斗”,最后打光了。令小泽诧异的是,这期间,美军航母部队的消息竟然也完全断绝。他判断,美军的航母飞行队应该也在进行紧张训练,蓄势待发。而且小泽还听说,虽然太平洋舰队去年损失了大部分航母,但今年又建成了一批新的巨型航母,这使他又惊又疑。 猜哑谜的日子不好过,因为不知道对方究竟发展壮大到了什么程度。整整九个月过去了,美国航母突然现身,由不得小泽不激动。 依着官法打杀,依着佛法饿杀。像古贺那样轻举妄动固然不妥,但如果见着便宜不上,那就更不对了。小泽要找到这支美军航母部队,有一艘打一艘,有两艘打两艘,这样的话,一航战来拉包尔一趟也算不虚此行了。 ★自娱自乐 美机突袭拉包尔的当天下午,从拉包尔出发的日军侦察机发现了谢尔曼编队的身影。接到报告后,小泽定计,既然白天攻击还是有些风险,就改用空中夜袭。 小泽真是聪明过了头,他没有动脑子想一想,谢尔曼编队是否还愿意待在老地方。到了晚上,当突袭的日机风尘僕僕地赶到原发现地点时,“守株待兔”的办法果然失效,谢尔曼编队早就得胜还朝,走了。 不过,显然没有一架日机会认为兔子不在大树旁,他们还是发现了美舰。当然,他们看到的其实不是谢尔曼编队,而是由布干维尔返航的登陆艇。日机仅仅重创了一艘步兵登陆艇,返航的飞行员却信口吹嘘,开出了一张牛皮大单子:炸沉美军大型航母一艘、重型巡洋舰两艘、轻型巡洋舰一艘、驱逐舰一艘,还有一艘中型航母起火翻沉。 因为战况激烈,飞行员在统计战果时常常会出现错误,只是这次错得实在有些离奇,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能哄得古贺和小泽都合不拢嘴。当天晚上,在《军舰进行曲》的伴奏下,日军大本营发布“第一次布干维尔岛海面空战大捷”,宣布一航战取得了一次辉煌的胜利。 自从取得“辉煌胜利”,小泽就有了空袭的瘾。11月8日,总计97架日机从拉包尔飞向布干维尔登陆场。这天,美军第二梯队正好进入奥古斯塔女皇湾卸载,在战斗机的保护下,没有一艘运输舰被击沉,日机倒是损失了15架。 黄昏时分,日军侦察机发现了美军护航舰队,于是小泽又如法炮制他的夜袭大法。日机对美舰展开三批次的攻击,不过仅一艘轻巡洋舰被炸伤。 战绩寥寥,并不妨碍写光鲜亮丽的工作总结,“第二次布干维尔岛海面空战大捷”新鲜出炉。战报宣称白天击沉了运输舰两艘、驱逐舰三艘,晚上又击沉战列舰三艘、巡洋舰两艘、驱逐舰三艘、运输舰两艘。 照这么报下去,南太平洋舰队差不多已损耗过半。真实情况当然不是这样。哈尔西在极端危险的情况下,用航母部队对拉包尔进行突袭并取得巨大成功,是先前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他自己也大受鼓舞和启发,决心以更大规模再次进行这种突袭。 他向尼米兹提出请求,再从第五舰队借调来一个加强的航母大队,该大队由蒙哥马利少将指挥,下辖三艘新的航母和三艘轻型巡洋舰。三艘新航母分别为“埃塞克斯”号、“邦克山”号和“独立”号,这些航母里,除“独立”号是与“普林斯顿”号同级别的轻型航母外,另外两艘都是27100吨级的巨型航母。 第250页 11月11日,蒙哥马利与谢尔曼编队奉命再袭拉包尔。哈尔西指望五支航母飞行队能让拉包尔完全变成碎砖烂瓦,但谢尔曼的那两支飞行队在起飞后,因天气恶劣被迫放弃行动,只有蒙哥马利的三支飞行队成功地到达港口上空。 参与空袭行动的共有185架舰载机,其中包括23架sb2c“地狱俯冲者”。“地狱俯冲者”是一种最新型的俯冲轰炸机,它的操纵性能不够稳定,不讨飞行员的喜欢,很多人甚至把它叫作“畜生”。但与sbd“无畏”相比,“地狱俯冲者”的速度更快,作战半径更大,携带的炸弹也更多。 让飞行员们有些不爽的是,栗田编队已经离港,所有重型巡洋舰也都撤往了特鲁克,他们只能勐揍剩下的舰艇。在“地狱俯冲者”的轮番攻击下,日舰挨着就是死,磕着就是伤,共有一艘驱逐舰被炸沉,一艘驱逐舰和一艘轻巡洋舰被炸伤,还有多艘运输舰和货船遭到重创。 这一次小泽准确地探明了蒙哥马利编队的位置。当天下午,他出动120架飞机对美军航母发起突袭,美军航母由岸基战斗机和舰载战斗机交相担任空中掩护,加上高炮配合,使得日机无隙可乘。最终日机损失了35架,美机仅损失11架,而美舰毫髮无伤。 日军飞行员已经学会并习惯于自娱自乐,他们的报告是:美军航母一艘中度损伤,一艘燃烧起火。日军大本营据此宣布了“第三次布干维尔岛海面空战大捷”的消息。 ★无价之宝 航空参谋奥宫此时正在新加坡负责飞行员训练,即便在新加坡,他每次也能听到象徵胜利的《军舰进行曲》,看到纷至沓来的战斗“喜报”。奥宫是经歷过中途岛战役的老军官,他当时就有些看不懂,想不通。 一航战的这一拨飞行员虽是机动部队的老底子,但更多的是后来补充的新飞行员。在以往的美日海战中,那些老王牌飞行员的空战技术那么高,当时“零”式还具有压倒性优势,参与空战的日机数量又多,即便如此,要想击沉击伤一艘美军航母也不容易,为什么现在得分反而越来越高呢? 奥宫心存怀疑也不敢发声,但一航战的损兵折将是确定无疑的。从11月2日到11日,伴随着三次“空战大捷”,一航战已损失了70%的飞机,一半飞行员命归黄泉。一航战里最重要的部队,那些技术熟练的飞行队长和分队长则死伤近半——新飞行员还可以得到补充,老飞行员死了就死了,永远成为空白。 作为日本海军的中坚力量,机动部队继瓜岛所罗门海战后,再次丧失了战斗力。11月12日,古贺对“赫赫战果”表示满意,宣布结束“吕作战”。 不管古贺是否真的相信日军在空战中取得了胜利,但从拉包尔遭袭后,他就下令忙不迭地撤出重型巡洋舰这一举动来看,实际上他在海战中早就示弱了,倒是负责布干维尔防守战的陆军指挥官百武还不肯低头认输。 在美军登陆的最初几天,百武一直没有调集重兵从陆地对美军的滩头阵地发起攻击,某种程度上,是瓜岛经验蒙蔽了他。他认为美军会像在瓜岛时一样占领岛上机场,如果调重兵出去,是中了美军的调虎离山之计。另一方面,托罗基纳角区域全是沼泽,无法修建机场,这也强化了百武的这一认识。 岛上不能抽兵,就从别处调兵,百武决定派第23步兵团(缺一个大队)实施反登陆战。“第二次布干维尔岛海面空战大捷”前夕,第23步兵团的第一梯队共475人,乘坐四艘驱逐舰,以“东京快车”的方式从拉包尔出发前往托罗基纳角。 百武想过夜袭,遗憾的是,他没弄清楚美军滩头阵地的正确位置,第一梯队登陆地点距离美军陆战队的左翼还很远,而且正好处在美军哨兵的视野范围之内。因此,这批日军一上岸就悲剧了,供其选择的方案非此即彼,要么气不稍喘地与美军作战,要么分散逃入丛林。 第一梯队选择了前者,就地建立滩头阵地,准备在后续大部队登陆之前,在岛上坚守到底。 日军擅长丛林战的一个重要特徵,就是他们在丛林中构筑阵地的能力很强,阵地通常修得又好又快,凡在太平洋与日本人打过仗的人都有这个体会。尽管美军很快就包抄过来,但日军已经躲在坚固的工事后进行防守了。 在野炮和迫击炮的掩护下,陆战队用了一天时间才突入日军阵地,而这时天色已晚,跟日军打夜战是要吃亏的,队员们又自动撤了回去。 有道是,白酒红人面,黄金黑人心。日军被放了一马,却又想起来要趁机对美军发动夜袭,只是他们的时机实在不凑巧,美军正在抽调更多的炮兵,以便为第二天的攻击做准备,于是“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企图渗入阵地的日本兵全给火炮做了夜宵点心。 此后几天,第一梯队遭到全歼。从缴获的文件中,范德格里夫特得知,百武拟从拉包尔派出的反登陆作战部队有近3000人之多。 这一情况在托罗基纳角战斗还未结束时其实就已经发生了,当时第23步兵团的后续大部队先在东北面登陆,然后向美军偷袭了过来。 布干维尔岛上幽深的沼泽很让美军头疼,既限制部队前进,又妨碍建立机场,但这回沼泽帮了陆战队一个大忙。第23步兵团发现眼前全是沼泽地,只有一条绕行小路可以通行。 第251页 战场上,烦人的沼泽就是守军的无价之宝。范德格里夫特早就认识到了绕行小路的价值,在小路上提前建立了阻塞工事,仅用一个连扼守,就将不断拥来的大股日军全给击退了。 解决了日军的第一梯队后,美军主力逐步集中于东北面,直至将第23步兵团驱逐出皮发村。在陆战三师进入布干维尔时期,百武一共只发动了这一次攻势,最后仍以完败告终。 ★盲战 日军攻势失败的原因,在于百武没有集中岛上的日军主力包括第六师团主动进行反击,当美军将环形防御阵地不断往前推进时,日军除了死守还是死守。 守自然要比攻舒服。第23步兵团占据着良好地形,构筑的工事又足够坚固,以至于陆战队每次都要用炸药包爆炸的方式,才能将日本兵从阵地中逐出。战斗变得十分惨烈,美军的每一步前进,都必须用鲜血和生命来换取。 除了日军,陆战队员们还得对抗自然力的威胁。自登陆之后,岛上没有一天不下雨,整天都是湿漉漉的。岛上的动物种类繁多,不过几乎没有可爱型的,惊悚型的倒是不胜枚举,比如兔子一样大的蚱蜢,将近八厘米长的黄蜂。凡是经歷过这次战役的老兵,都忘不了那些稀奇古怪的动物:蜥蜴、蜈蚣、蝎子、蜘蛛…… 在丛林中,队员们对动物全是敬而远之,碰也不敢碰一下。不是动物都有毒或是有多么兇勐,而是害怕发出响声后,被日军发现他们的位置。要知道,日军狙击手可不是好惹的。 有一个陆战队员原来有打鼾的毛病,睡觉时,队友们一听到他的唿噜声欲出,便用铁锹把满锹的泥土倒在他脸上,用这种很不厚道的办法把他弄醒。久而久之,这名队员的打鼾毛病竟然不治而愈。 日军被一点点挤压,最终在皮发村北的一个椰子园里建立了主阵地,范德格里夫特指挥陆战三师向椰子园发起攻势。 范德格里夫特制订的作战计划,是以一个整营突破前进,而以e连为前卫。但是在实战中,后续部队的启程时间发生延误,在日军开始阻击时,除e连外,其他连都落在了支援距离之外。同时,因事先没掌握日军阵地的准确位置,也无法让炮兵进行配合射击,孤军深入的e连不但没打着狼,还差点儿让狼给叼了。 第一天的攻击就此告吹。第二天,陆战队吸取教训,做了充分的侦察和炮兵准备,并调来飞机和轻型战车担任掩护工作。 然而,意外和霉运还是没有远离。两辆掩护战车在茂密的丛林中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找着道儿,又稀里煳涂地把炮口对准了自己的部队。 战场秩序顿时大乱,陆战官兵们惊慌失措,朝着四面八方胡乱放枪。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混乱,他们很快恢復了理智。 毕竟受过野外作战和生存的高强度训练,即便在彼此失去联繫和配合,处在各自为战、人自为战的情况下,每个陆战队员仍然知道主攻方向在哪里,并毫不动摇地发动进攻。 当停火命令下达时,部队开始打扫战场,这才发现,经过陆战三师的“盲战”,所有的日军主阵地都已被攻克。 在哈尔西派航母部队再袭拉包尔的前三天,美国陆军第37步兵师开始登陆布干维尔,并接管了阵地的一半,岛上兵力已逐渐达到一个军的标准。美军的指挥体系也随之发生变化,原“仙人掌航空队”队长盖格少将接替范德格里夫特,担任了第一两栖军的军长。 盖格本身也是海军陆战队员出身,但他是一个完成了飞行员训练的陆战队员,因此才能指挥“仙人掌航空队”,并把这支航空队操练得风生水起。 盖格带着军部人员登上布干维尔,并在岛上正式成立军部。他手下的这个军与其他美军部队都不同,这是一个由陆军和海军陆战队联合组成的单位,其中的各个建制及兵种都具有不同的背景,训练和战术观点也不同,要指挥他们,难度不小。同时,美军虽然在椰子园战斗中取胜,但是其防线还没能把飞机场的预定位置给包括进去,日军第23步兵团在皮发河东部建立了新的主阵地,阻碍着美军的进展。 盖格的工作表现说明他非常称职,第一两栖军被调配得井井有条。在盖格的指挥下,陆战三团奉命向皮发河东部发起攻击。 11月20日,陆战三团二营扫荡了日军的前哨阵地,渡过皮发河后继续前进。突前的e连侦察排发现了一座高达400英尺的小山岭,上面只有极少的日本兵把守。侦察排长席比克中尉马上明白了这个位置的价值,立即率兵攻克,并掘壕防守。 丢掉山岭后,日军指挥官才意识到排兵布阵上的疏漏,急忙集中兵力实施反攻。陆战队也派兵援救,使山岭守军最终增加到200人。 山岭争夺战愈演愈烈,美军一共击退日军的四次进攻,将这块阵地守得坚如磐石。二营的其他连在其他方向都没能突得上去,只好被迫撤退,最后重上前线皆依赖这座山岭,因此,它后来便以侦察排长席比克的名字命名,被称为“席比克岭”。 此后,一连三天,两军形成了对峙局面。利用这段时间,盖格一面加强侦察,一面从陆军和陆战队中调集炮兵做射击准备。 ★31节伯克 11月24日,一切准备就绪。七个营的炮兵集中火力进行射击,口径从75毫米到155毫米不等的野炮在前线怒吼。陆战三团一营同时担任火力掩护,在阵地上用机枪向日军扫射。 第252页 上午9点,陆战三团三营居左,二营居右,跃出阵地,开始发动声势浩大的突击。 美军进行了三天准备,日军也没闲着。第23步兵团同样调来了炮兵,而且炮兵的作战技巧很出色,火炮射程被调整得十分精准,当美军陆战队员从阵地跃出时,立即“万弩齐发”。勐烈而准确的火力使美军蒙受了极大损失,伤亡数字达到了整个布干维尔岛战役的最高峰。 火炮对双方步兵的杀伤差不多是对等的,当陆战队九生一死冲过“烈火地狱”时,日军的抵抗力也已经降到接近零点,一线阵地全被美军炮火夷为平地,到处都是日本兵的死尸和工事废墟。 再往前推,火炮射程有所不及,无法进行充分压制,日军的抵抗又变得激烈起来,并且从三营的左翼发动了有组织的反击,给所有前进部队都造成了迂迴的威胁。 三营官兵勐扑上去,通过一番血腥的肉搏战,才解除了这一威胁。随后,这个营又立即向前挺进,中间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此时,距离出发阵地已经在800码开外,陆战队一面进行整顿,一面布置迫击炮阵地,以便对第二目标线发动突击。 突击重启后,日军的抵抗虽然还是一样顽强,但兵力已经分散,毫无组织,因此其实际战斗力十分微弱。三营、二营在迫击炮的掩护下,像压路机一样压过去,终于到达了第二目标线。 11月25日上午,盖格调来了新的生力军,陆战第九团从左,陆战突击团从右,继续向前推进。激战一个白昼后,为保存实力,第23步兵团所剩的最后一支成建制部队乘着夜色逃跑了。 这场被称为“皮发叉路之战”的激战至此告一段落。战后,美军在丛林中找到的日本兵遗尸达2014具,但是日军到底伤亡了多少,始终没有做过精确统计,连日军本身也无准确数字,只知道第23步兵团作为番号整体已不復存在了。 皮发叉路之战发生时,百武仍没有弄清楚美军的真实意图,他只能静观战局的发展。战斗打完,他自以为搞懂了,认为原先的估计一点儿也没错,美军上岸就是要夺取机场。 不要再浪费过多的人力和精神主动出击或反登陆了,那样证明不合算。打定主意后,百武便把退到布干维尔岛内陆的日军残部收集起来,与第六师团等部队合兵一处,建立起新的内陆防线。这条防线以岛上机场为保护核心,而且远在美军火炮的最大射程之外,防线内的日军只等“疯狂”的美国人攻上来,好实施他们的以逸待劳之术。 现在让百武发愁的,不是登陆的美军两栖军,而是航空队。日军在布干维尔岛共有六个飞机场,大部分在南部的布因,有一个在北部的布卡。就是这个布卡机场,由于遭到美机的频繁空袭,已无法使用。 另外,相对于布因机场,布卡机场所在的布卡岛防守薄弱,百武担心盖格会乘虚而入。为此,他要求海军迅速派出巡洋舰,以“东京快车”的方式向布卡岛运送陆军增援部队,同时从该岛撤出多余的空勤人员。 11月25日,联合舰队抽调五艘驱逐舰组成编队,其中三艘载人,两艘护航。就在这天傍晚,美国夜航机发现了航行中的这支日舰编队,并迅速进行通报。 此时,谢尔曼和蒙哥马利的航母大队已调离所罗门海区,该地区海战任务仍由南太平洋第三舰队单独承担。接到敌情通报后,哈尔西的作战参谋一算,美舰必须以31节(即每小时行驶31海里)的平均速度航行,才能在指定时间到达目的地。 哈尔西想到了伯克的驱逐舰部队,他们的驱逐舰皆为太平洋战争爆发后建造的新舰,即“弗莱彻”级驱逐舰。“弗莱彻”级驱逐舰被认为是二战时期最好的驱逐舰,配备有sg型对海搜索雷达,火力兇勐,且具有优异的续航能力。 不过,伯克部队的驱逐舰虽有“小海狸”之称,但平时的最高编队速度也只达到30节。哈尔西亲自给伯克下达了一道命令:“伯克,你必须以31节航行,到达布卡岛以西大约30海里处,如果遇到敌人,你完全知道应该怎么办。” 伯克立即组织了一支由五艘驱逐舰组成的分舰队,以31节的速度朝目的地高速驶去。因为这个典故,他本人后来就有了一个新的绰号——“31节伯克”。 分舰队赶到一个叫圣乔治角的狭窄海峡时,他们通过雷达发现了日舰。伯克是驱逐舰“古罗马战法”的首创者,但阴错阳差,第一个赖以成名的却成了他的继任者穆斯布鲁格,这次终于可以由他亲自来实施自己的军事主张了。 圣乔治角海战的前半段,几乎就是韦拉湾海战的翻版。伯克也是将舰队一分为二,他自率三艘驱逐舰绕过日军侧翼,向其中两艘担任警戒的日舰发射了15发鱼雷,然后转向撤离。 当晚天色很黑,不过在伯克看来,漆黑的夜晚正是“理想的鱼雷攻击好机会”。果然,日舰编队对美军的来袭毫无察觉,仍然在照直前进。伯克的鱼雷命中点计算得十分精确,鱼雷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那两艘倒霉的日舰。听到爆炸声后,已提前占领阵位的另外两艘美军驱逐舰开始射击,将两艘日舰送入了海底。 要说圣乔治角海战与韦拉湾海战有什么不一样,那就是多了一个追击的过程。在伯克的指挥下,美舰对三艘满载地面部队的日舰展开勐追。 第253页 追了十多分钟后,伯克突然命令“小海狸”们掉转航向,接着,船员们就看到三发“长矛”鱼雷在后面爆炸了。如果美舰不做出这一动作,很有可能就会有舰艇中招,众人对伯克的指挥才能和对危险的预知能力都感到十分惊讶,认为自己能在伯克的指挥下作战简直是太幸运了。 伯克分舰队在追击中又击沉了一艘日舰,一直追到离拉包尔约60海里,才在天亮前转向返航。 太平洋战争初期,日军驱逐舰和巡洋舰长期掌握着主动权,美国海军的驱逐舰舰长们曾屡遭挫折,经受最艰苦的战斗考验,即便车轮战役开始后也是如此。正如一位多次参加驱逐舰大战的美军船员所说:“在索罗门群岛的每个人都深深感到,每一分钟都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在伯克、穆斯布鲁格等人的不懈努力下,他们终于形成了自己的战略战术,作战技能也变得更加成熟老练。圣乔治角海战是日军最后一次动用“东京快车”,从此,日本人再也不敢用驱逐舰来做这个偷偷摸摸的生意了。 ★很血腥,也很累人 百武费尽心力,就算计着美军会去夺取他的布卡岛和布卡机场。但实际上,盖格根本就没往那个地方想,因为他通过皮发叉路之战已达到了战略目的。 至1943年11月中旬,已有约34000名陆军士兵及陆战队员进入布干维尔岛,环形防御阵地将近22平方英里。更重要的是,可建机场的平地就在这22平方英里之内,沼泽的难题也找到了解决方法——说起来并不复杂,排掉沼泽里的水即可。 11月24日,托罗基纳机场初具雏形,美机第一次在机场上做了紧急着陆。假以时日,机场工程便可全面完成,这种情况下,美军还有什么必要攻打布卡岛,或去死磕百武苦心经营的新防线呢?盖格接下来要做的,只是把已有的环形防御阵地夯个结实,以便为飞机场提供更大的安全保障。 美军大规模的攻势作战已成为过去,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岛上的枪炮声已经完全平息。 11月29日,盖格对柯岩里滩头发动了突袭战。柯岩里滩头在奥古斯塔女皇湾的西南面,距离美军现在位置有10英里远,那里有一些日军的补给站,布干维尔日军主力在南部基地。如果百武忽然改变主意,把第六师团调过来攻击,这些补给站就很关键了,所以不得不防。 盖格出动的兵力为伞兵营和一个突击连,採取的方式为两栖登陆。晨光熹微中,柯岩里的日军把登陆美军当成了自家援兵,有一个日本军官还从丛林里跑出来,向第一个登陆的陆战队员喊话。 这份交情自然是怎么都攀不上的。发现真相之后,日军大吃一惊,又气又急,马上发起勐烈攻击。柯岩里日军的实力超出了原先的预计,美军不久就被压制到纵深不到200码的滩头,若是日军不看走眼,他们能否顺利上岸,都得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现在岸是登上来了,但登上岸的人处境非常尴尬——背后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退无可退,只有竭尽全力挖掘防御工事,等待转机。 转机并没有到来,日军的火力越来越强。盖格明白任务已经失败,只能在登陆部队的弹药用完之前,尽快让他们全身而退。 在日军迫击炮的阻击下,登陆艇无法靠近滩头,因此前两次营救行动都失败了。黄昏时,盖格调来一艘美军驱逐舰,在柯岩里滩头附近向日军阵地开炮射击。同时,岛上的美军主阵地也把155毫米重炮的射程发挥到极限,朝柯岩里方向轰击。 在炮火掩护下,登陆艇趁着天黑终于把部队接了出来。值得庆幸的是,百武从没有想到把南部基地的重兵调过来,盖格也就再未尝试袭击柯岩里。 布干维尔岛上的最后一次大的地面战,是赫尔托博平之战。赫尔托博平是一座山岭,位于美军环形防御阵地的边界附近。盖格考虑把它作为前哨阵地,就派了一支侦察队前去侦察,结果发现上面已经有日军一个加强中队在据守,他们占据了山峰和斜坡的上半部,已经挖好了坚固工事。 赫尔托博平已经成了日军的前哨阵地,这座山岭的斜坡上是厚密的丛林,许多大树高达200英尺,把整座山岭都给遮蔽住了。第一线的美军士兵虽然可以听到日本兵在周围走动,但因视野所限,连开枪都不知道子弹应该射往哪里。 炮弹要想直接命中日军阵地也非常困难,充其量只能吓一吓日本兵,给一线的美国兵壮壮胆。一位美国大兵就很感谢大部分时间都在做无用功的炮击:“当炮弹落在你的正前方,你就可以蜷伏在洞穴里安心睡觉了,而不必害怕那些小王八蛋跑过来麻烦你。” 盖格决心把日军逐出赫尔托博平,派陆战队前去发起攻击。赫尔托博平本身就是一个天然的防御阵地,斜坡险峻异常,差不多呈垂直状,陆战队只能插入丛林深处,贴到日军身边大打肉搏战,一旦获得立足点,若不遭遇重大压力和损失,便咬着牙死守不退。 这种打法很血腥,也很累人,却是海军陆战队的强项。从12月12日起,陆战队连打六天,一步步地把日军逼入绝境,最终控制了赫尔托博平。守卫这座山岭的日军共有230人,全部战死,无一逃脱或被俘。 随着赫尔托博平之战结束,美军防线得到完全巩固,除了边界上小的冲突外,盖格不再轻动干戈。在防线内,一个可供战斗机和轰炸机共同使用的新机场已经正式启用。这个机场离拉包尔仅仅220海里,美军战机从这里起飞,便可轰炸包括拉包尔在内的俾斯麦群岛各个地区。 第254页 继瓜岛战役之后,海军陆战队再次做到了不辱使命,他们可以交卸任务了。12月15日,美国陆军第14军军部代替第一两栖军的军部,成为布干维尔岛上的美军最高指挥机构。一周后,陆军开始与陆战三师进行接防,陆战三师陆续撤回他们位于瓜岛的营地。 如同在瓜岛一样,许多陆战队勇士都倒在了布干维尔,活着的人只有生的侥倖和对战友的怀念。在美军墓园的告别仪式上,一位陆战队指挥官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虽然我们今天离开了这个活地狱,可是这些恐怖的印象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第二十一章 在刀尖上行走 在奇袭拉包尔的两次战斗中,谢尔曼、蒙哥马利航母大队均立下奇功,它们离开南太平洋战场,是要回归第五舰队建制,加入一场横渡中太平洋的新攻势。 中太平洋攻势被视为整个太平洋战场的攻击主线,不仅规模空前,而且在战争史上的地位也独一无二。中太平洋的岛屿上密布日军的空军基地,如何迅速地越过这一带洋面,把战争推进到日本海域,在过去的战例中找不出任何可借鑑之处。 为此,美军进行了精心筹划,新型的训练手段、战术、武器,乃至于支援、供给和保障方式都拿了出来。至1943年秋,海军完成了全部的攻势准备。 作为中太平洋部队的主力,新组建的第五舰队拥有6艘巨型航母、8艘护航航母,其他战列舰、重型巡洋舰、轻型巡洋舰、驱逐舰、运输舰数以百计。 这14艘航母和其他各类军舰大多是刚下生产线。山本在世时承认,德国、义大利和日本有没有能力进行航母战争,最终将取决于工业生产能力。在这方面,如果说日本人骑的是自行车,美国人开的就是宝马汽车,毫无疑问,美国无可匹敌的工业力量已经成为第五舰队规模可观且持续增长的基本保证。 第五舰队刚刚诞生时,围绕新舰队司令人选,海军内部就议论得沸沸扬扬,但正式的任命迟迟没有下达。 有一种传言,说太平洋舰队司令尼米兹曾力召哈尔西回来就任,只是麦克阿瑟不予放行。当然,传言不过是传言,如此富有挑战性的职位,够级别的军官谁不惦记呢?莫说以麦克阿瑟的个性应该不至于那么小气,就算这事是真的,哈尔西还不得跟老麦吵翻天,最次也得恨他个洞吧,又何来相处融洽? 这只说明一点,新的舰队司令确实很难选。在大家的心目中,哈尔西就是一条线,低于这条线难以服众。 按照这一标准,成功指挥过中途岛一役的太平洋舰队参谋长斯普鲁恩斯应在其列,可尼米兹自己到底是怎么看的呢? ★判断和智慧 每天早上,尼米兹都会和自己的参谋长一道,以散步的方式从宿舍走到办公室。这天,走着走着,尼米兹突然对斯普鲁恩斯说:“舰队的高级指挥官将有一些变动,我很想让你去。” 说到这里的时候,尼米兹停顿了一下,接着又说:“可惜的是,我更需要你留在这里。” 斯普鲁恩斯被外界称作“活机器”,他和尼米兹一样,都是能够把持得住的人,一向好也在心里,歹也在心里,喜怒不形于色。听了尼米兹的话,斯普鲁恩斯尽管有些失望,但他还是语气和缓地向尼米兹表态:“战争是件大事,我个人当然希望再同日本人打一仗,但你需要我留在这里,我也只能服从。” 当天晚上,尼米兹思考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散步时,他告诉斯普鲁恩斯:“你真走运,我最后还是决定让你去。” 斯普鲁恩斯原以为已无缘到一线领兵打仗,听了之后不禁又惊又喜。几天之后,正式任命下达,斯普鲁恩斯一身任双职,在担任第五舰队司令的同时,还兼任第58特混舰队司令。 这一次,许多人都感到惊讶,是因为斯普鲁恩斯兼任的那个职务。 以前,美军航母都是单艘行动,即便在同一个编队,也基本上是各打各的,这主要是考虑到彼此牵连会牺牲航母的机动性。但在实战中,由于每艘航母都要单独派战斗机为自己护航巡逻,警戒舰艇也得分出来两三艘为它们充当“保镖”,使得航母的整体作战效率反而大打折扣。 尼米兹据此提出了快速航母的战术概念,并根据这一概念组建了第58特混舰队。第58特混舰队就是一支快速航母编队,它由四个航母特混大队组成,每个大队都配备了不同数量的大型航母、轻型航母以及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 与每艘航母单独进行空中警戒不同,航母大队发挥团队优势,实行的是集中战斗巡逻。巡航时,由驱逐舰组成外层反潜警戒幕,一旦出现空袭危险,驱逐舰即加入由战列舰和巡洋舰组成的内层环形警戒幕,这些护航舰船採用无线电引信高炮,集中对空射击时,可以形成前所未有的防御优势。 四个航母大队之间既能联合行动也能独立作战,甚至能从中抽调部分舰船编成突击编队,以执行特别使命。比如谢尔曼、蒙哥马利航母大队赴南太平洋作战时,採用的便是这种模式。 除了做减法,更多的时候是做加法,其中之一就是配备后勤供应舰编队。当为数众多的油轮、飞机供应舰和补给船只随第58特混舰队一起行动时,航母大队就是一个个海上浮动机场,其机动性能和自卫能力达到了早期航母作战难以置信的高度。 第255页 东条把快速航母的远程作战能力作为“蛙跳战术”之外美国战胜日本的另一个关键因素。实际上,第58特混舰队甫一问世,便显示出了自己的不菲身价。凡是熟悉太平洋作战计划的人,都知道这支舰队非同寻常,很可能成为第五舰队的核心,但凡有雄心壮志的军官,没有不想做第58特混舰队司令的。 在任命下达之前,多数航空兵军官都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个职务将会落到他们中间的某个人身上,毕竟航空队对航母编队而言,具有无可替代的重要性。 不料,尼米兹最后还是选择了斯普鲁恩斯。有的落选者失望之余,便以各种理由来批评尼米兹用人有问题,比如,斯普鲁恩斯没有当过飞行员,怎么能指挥如此重要的航母部队呢? 尼米兹不为所动。他选人的标准就是看能力,而不是其他。的确,斯普鲁恩斯没有开过飞机,但这并不说明就指挥不好开飞机的人,尼米兹说:“斯普鲁恩斯懂得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他的最大优点是善于判断——根据情报和他的专业知识做出的判断。” 作为特混舰队的司令,斯普鲁恩斯并不需要亲自开着飞机去战斗,但要在波诡云谲、瞬息万变的复杂战局中做出正确判断,这方面的能力,斯普鲁恩斯早在中途岛战役中便表现得淋漓尽致。尼米兹对此予以充分肯定:“中途岛海战的胜利全靠斯普鲁恩斯,我们之所以能打胜那一仗,就是因为有他的判断和智慧。” 斯普鲁恩斯的判断力,有时连尼米兹都不及。在中太平洋攻势中,尼米兹设想先打马绍尔群岛,斯普鲁恩斯则提出异议。理由是,美军的任何陆上基地都不能对马绍尔群岛实施成功的侦察和支援,难以做到知己知彼,而且马绍尔群岛的防守较为坚固,若第一战就出状况,会给整个攻势带来不利影响。 斯普鲁恩斯建议第一刀应对准距离更近也更容易攻下的吉尔伯特群岛。等占领吉尔伯特之后,再对马绍尔群岛进行侦察和支援就方便多了。 经过充分讨论和研究,尼米兹採纳了斯普鲁恩斯的这一建议,将攻略目标改为先打吉尔伯特,后打马绍尔。 按照预定作战计划,吉尔伯特的第一个目标是诺鲁岛。但斯普鲁恩斯看过诺鲁岛的照片和图表后,发现这座圆形岛滩头狭窄,四周全是悬崖峭壁,不仅易守难攻,而且占领后也无法建立机场。 另一方面,诺鲁岛与美军要进攻的下一个目标塔拉瓦环礁相距太远,占领诺鲁岛后,对夺取塔拉瓦起不到支援作用。还有,诺鲁岛与联合舰队的基地特鲁克太近,容易遭到袭击。 斯普鲁恩斯的想法是舍诺鲁岛,取马金环礁。后者距塔拉瓦环礁不远,离马绍尔群岛更近,且马金环礁都是珊瑚岛——凡属珊瑚岛即有两个优势:岛上可开闢机场,环礁中可停泊舰艇。 自己的决策屡次被部下推翻,尼米兹脸上再装得虚怀若谷,在众人面前也难免有些下不来台,但他知道,斯普鲁恩斯的建议均来自对实战需要的细緻思考,有理有据,因此,心绪平復后,他马上报请参谋长联席会议予以批准。 ★鱼没上钩 西进吉尔伯特群岛的作战计划被命名为“復甦行动”,原定于11月19日实施,由于要等待哈尔西借调的谢尔曼、蒙哥马利航母大队赶回,总攻发动日期又顺延了一天。 11月20日拂晓,大洋復甦,第五舰队倾巢出动,所有参战部队均向着吉尔伯特群岛的目标进发。 吉尔伯特阶段的作战行动另有称谓,叫作“电击行动”。作为“电击行动”的第一目标,马金环礁对于美军来说并不陌生,瓜岛战役期间,“美版八路军”卡尔逊突击营正是在这里打了一场漂亮的突袭战。马金环礁的主岛及日军指挥部所在地是布塔里塔里岛,此地一取,就等于控制了整个环礁。 布塔里塔里岛的日军总共不足800人,其中海军陆战队员只有284人,其他全都是地勤人员、日军工兵和朝鲜劳工,防御能力并不强,这也是斯普鲁恩斯优先将其作为进攻目标的原因之一。同时,布塔里塔里岛靠近马绍尔群岛,二者相距仅190海里,容易遭到马绍尔日军的袭击。因此,斯普鲁恩斯要求必须在一天之内就予以占领,以便支援舰队迅速撤退。 第五两栖军军长霍兰·史密斯少将亲自指挥了布塔里塔里之役。这座小岛的形状有如一只铁锤,日军的主要设防地带在“锤柄”的约三分之一处,史密斯计划先在“锤头”实施牵制性登陆,以便把日军从“锤柄”吸引出来。之后,美军再在“锤柄”进行二次登陆,将日军予以拦腰截断。 鱼钩设计得很精妙,只是鱼没上钩。不是饵不够,也不是鱼不饿,而是日军兵力太少,基本上都留在原阵地未动,这让霍兰·史密斯枉费了一番心机。还好,护航舰队的空海支援很给力,使得部队登陆时未遇到太大困难。 不给力的恰恰是登陆部队。从珍珠港开来的第27步兵师长期担任夏威夷的警备任务,此前从未正式参加过战斗,这是他们首次实战。由于久驻海外,该师的很多士兵都很想家,反映在战场上就是怯战,缺乏应有的英勇精神。部队上岸之后,仅仅受到几名狙击手的射击,或者是一两挺机枪的拦阻,便整整几个小时动弹不得。尤其是到晚上,特别容易紧张,偶有风吹草动,一群人就神经过敏,胡乱射击,有时干脆连阵地都放弃了。负责输送登陆部队的特纳后来向尼米兹报告:“坦率地说,他们(第27步兵师)还没有开战就战战兢兢,一直吓得发抖。” 第256页 霍兰·史密斯也非常恼火,他富有两栖作战经验,知道这样的打法不行,但短时间内又没法把弱兵马上调教成强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指挥下去。 按原定计划,用一天时间肃清是绝对不可能了,光把日军驱逐出主阵地就用了两天,再将其压迫到“锤柄”的一端,又用了两天。 在布塔里塔里战斗中,美日兵力对比是23∶1,但占绝对优势的美军花了整整四天才占领布塔里塔里岛,日军除陆战队1人、工兵和劳工104人被俘外,其余全部被歼。第27步兵师也战死了64人,伤152人,这个伤亡率是比较高的。 耗时过长的登陆战,使得支援舰队无法按原计划及时撤退,结果一艘日本潜艇趁机驶进马金海面,用鱼雷击中了“里斯康布湾”号护航航母。航母发生爆炸,900多名船员中有近650人丧生,远远超过了登陆部队的损失。 第27步兵师的拙劣表现,让霍兰·史密斯对陆军的两栖作战能力完全丧失了信心,其实他最想指挥的,还是海军陆战队。 都知道陆战队更厉害,斯普鲁恩斯将由纽西兰调回的陆战二师用来啃真正的硬骨头——塔拉瓦环礁。塔拉瓦面积超过马金,是吉尔伯特群岛16个珊瑚岛中最大的一座,同时也是日军的防御重点。 陆战二师的所有部队都在不同阶段参加过瓜岛战役,瓜岛战役结束,他们在纽西兰休整训练了7个月。那是一段甜如蜜的时光,纽西兰人对这批逃出丛林地狱的勇士倍加青睐,有许多人在纽西兰结了婚,还有更多的人准备结婚,真是“直把他乡作故乡”,以致离开纽西兰时,几乎人人都恋恋不捨。 出发了也不知道要到哪儿去,一切都处于高度保密状态,只有少数军官才掌握行动机密。 在海上航行72小时之后,指挥官才宣布进攻目标:“从今天算起,第六天的8点30分,我们将袭击吉尔伯特群岛的塔拉瓦环礁。我们将从末端的一个小岛登陆,土人称它为贝提奥岛。” 无论塔拉瓦环礁,还是贝提奥岛,对于普通陆战队员来说,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地名,他们听都没听说过,连怎么发音都弄不清楚。当时为了保密,书信中一般都不直接提及军营驻地。一名士兵为了让他在美国的情人知道下一步去向,便想出了一种巧妙的暗语,比如“我最亲爱的紫罗兰”是说他将开赴特鲁克,“我心爱的紫罗兰”表示去拉包尔,但他实在不知道怎么形容塔拉瓦环礁,于是只好用了“宝贵的”来形容,意思是他还在海上。 ★涂抹 在美军军用地图上,给塔拉瓦环礁的代用名字是“海伦”。 这是一个很浪漫的名字,但对陆战队员来说毫无意义,在枯燥乏味的航行过程中,他们只能用晒太阳、打扑克、磨刺刀或者写家信来打发和消磨时间。 指挥官告诉陆战队员们:“登陆之前,我们将用海军的炮火和俯冲轰炸机狠狠地敲它一通。我们将用强大的火力轰击这个地方,直到它成为一片废墟。” 此言果然不假。在陆战二师到达塔拉瓦环礁之前的三天里,第58特混舰队的部分舰船就分批接近塔拉瓦环礁,对岛上的日军阵地进行了有计划的炮击和空袭。海军信誓旦旦地向陆战队的军官们保证:“我们的意图不是想要压制住这座岛,也不想毁灭它,我们只不过是把它‘涂抹’掉罢了!” 陆战二师在瓜岛时见识过海军舰炮的威勐,因此听到后全都乐不可支。论面积,塔拉瓦环礁远不及瓜岛及布干维尔岛,有人更夸大说,塔拉瓦环礁可能还没有纽约的中央公园大呢。想想看,这次海军的舰炮火力比瓜岛那次还要勐、还要多,日军都挤在这么一个狭小的地方,他们怎么受得了呢? 现在陆战队唯一担心的,是别把塔拉瓦环礁炸得太过火,到时候连登陆踏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一名陆战队员对此颇有失落感:“很难想像这么多炸弹落到这座小岛上,还会剩下什么东西。”其他人已经互相吹起了牛,这个说:“我要向日本鬼子尸体的脸上吐唾沫。”那个说:“这不好玩,最好掰开他的嘴,让他咽下去……” 11月20日,凌晨4点,运输舰队驶抵预定登陆点——贝提奥岛。这座只有两英里长的狭窄小岛,也是塔拉瓦环礁中唯一设防的岛屿。 天空刚刚现出黎明的迹象,舰队就开始放艇。运输舰上搭载的登陆艇被放到海上,陆战队员纷纷从挂在舰边的船网上爬下来,逐一跳入登陆艇。 这时海面上突然升起许多水柱,《时代》周刊的随军记者看见一发炮弹在登陆艇旁爆炸,他不禁喊起来:“我的天哪,偏得太多了,那些小伙子还需要练习练习。” 敢情他还以为炮弹是美军发射的。旁边的一位陆战队军官提醒他:“你难道认为那是咱们的炮打的吗?” 原来,是岛上日军开炮了。在新加坡战役中,日军从英军手里缴获了一批八英寸大口径海岸防御炮,就安装在贝提奥岛上,这些巨炮轰击时声如巨雷,虽然没有一发直接击中船只,但横飞的炮弹碎片还是给舰上人员造成了不少伤亡。 显然,贝提奥岛上的日军并没有被“涂抹”掉,大家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登陆编队的指挥官大骂炮火支援部队信口开河,害人不浅。在炮火的威胁下,运输舰只得暂时撤到其射界之外,已经放到海上但依旧吊在舰旁的登陆艇也被一併拖了出去,那情景就仿佛是母鸭带着一群小鸭子在游泳一样。 第257页 美军支援舰群马上予以还击。三艘旧式战列舰,五艘巡洋舰,先后驶向岸边,对贝提奥岛进行破坏性射击。按照所处位置不同,舰炮射击距离也不等,最远的14000米,最近的1800米,所有炮弹都唿唿生风地飞向日军的火炮阵地及掩蔽部。 接着,支援舰群又转到预定登陆区域的正面,对滩头实施射击,把日军驱逐出滩头阵地,同时也从精神上给敌方以打击。 当天的炮击持续了两个半小时,将近3000吨炮弹倾泻至贝提奥岛。隆隆炮声中,硝烟将舰身完全笼罩,只有炮口的火光在一闪一闪地发亮,贝提奥岛成为一片火海,巨大的烟柱和滚滚灰尘直冲云霄。 战前美军做过较为精细的空中侦察,定出了大部分巨炮以及一些防御设施的位置。火力攻袭中,这些显要目标皆无遗漏:战列舰的16英寸舰炮很快就让岛上的“八英寸”炮台变成了哑巴,日军的木制营房被烧毁,一座军火库被炸毁。 正式登陆前五分钟,舰载机再次对滩头进行勐烈扫射,而支援舰群则向纵深转移火力,尽可能地为陆战队前进铺平道路。 为了实施这次登陆行动,美军拍摄了许多空中侦察照片。从照片上看,贝提奥岛就像一只栖息的海鸟。这只“栖鸟”的“脚”是一道四米高的防波堤,那是日军沿着海水涨潮时的水线,用椰子树原木在海滩上构筑出的一道极其坚固的壁垒,只有使用重炮才能将其摧毁。 日军的主阵地就在防波堤后面,不仅可隔堤炮击,还能通过堤上的射孔,对进至滩头的部队进行射击。 如果仅仅依据照片,根本看不出哪里是贝提奥岛的防御弱点,这座岛已经完全要塞化了。见多识广的指挥官们只能通过对比,来找出相对合适的登陆场,最后他们发现,日军重要的海岸防御设备以及复杂的水底障碍网,几乎都在“栖鸟”的“背部”,“下腹部”则较为柔软,换句话就是比较好突破。 所谓“下腹部”,是贝提奥岛位于礁湖一侧的海滩,有1400米长,正是美军确定的唯一登陆场。 在抢滩登陆的运输工具上,登陆艇当然是首选,但贝提奥岛附近的潮汐涨落情况不明,到时如果海水过浅,登陆艇就过不去了。在这种情况下,霍兰·史密斯决定使用履带登陆车。 履带登陆车是一种新式登陆工具,依靠履带和推进器前进,其基本功能不是运人,是运物资。它可以通过岩石、沼泽等险峻地形,从船上直接把物资运到内陆,而不必在滩头卸货。这是登陆艇和一般卡车都无法做到的。从功用上看,履带登陆车更像是能在海面浮动且便于抵岸的水陆两用坦克。 过去运物资的,现在要用来运人,不过也正因为纯粹是补助性运输工具,所以部队配备的并不多。陆战二师只有一个履带登陆车营,75辆车,经过调补,到开始进攻前,也仅集中了125辆车。一辆车最多装20人,这么少的车,要把一个陆战师全部运上海岸,是绝对无法做到的。 解决的方案是前面三个攻击波用履带登陆车,后续部队则改用普通登陆艇运送。 ★刀山剑海 11月20日,早上8点45分,履带登陆车载运陆战队员分三拨进入礁湖,随后便向岸边涉水行驶。不久,它们遭到了日军枪炮的射击。这些火力都很散乱,对登陆车构不成太大威胁,说明在遭到长时间炮击之后,日军的恐惧心理还没有马上解除。 但是从第四拨开始,情形就没这么好了,因为他们乘坐的是登陆艇。 对一般登陆艇而言,至少要有1.2米的水深才能航行,可是美军登陆时遇到贝提奥岛退潮,连着沙滩的海滩礁盘(即珊瑚礁)区正好处于一天中水最浅的时候,水深充其量也不超过0.6到0.9米。 之前一些指挥官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登陆艇搁浅在礁盘外,前进不得。陆战队员们只能跳入水中,把武器高高举过头顶,徒步涉水向岸边前进。 此时距离岸边还有700码(约640米),陆战队员身上全都背着沉重装备,即便在普通海边行进,也足以把一个体格健壮的人累得半死,何况那还是礁盘——海底全是坚固的珊瑚礁,有如刀山剑海一般。 这是蜗牛一样的前进速度。甚至有人走着走着,突然掉进一个特别深的洼地,一不小心就淹死了。走在浅水里的陆战队员日子也不好过,除了防备脚下,他们还得躲避前面如雨袭来的日军枪炮。 之前,美军以为经过那么长时间的勐烈炮击,贝提奥岛的日军一定已经失去了防御能力。有人判断:“似乎岛上已无生物,部队靠近海岸,看来只要走上岛去就行了。”还有人猜测:“陆战队将站着进去,岛上活着的日本兵不会超过50人。” 其实不然,设在地堡里的日军指挥所、掩体、隐蔽的火炮阵地几乎都未受到严重破坏,大部分日本兵也都安然无恙,他们仍可使用小口径火炮、机步枪封锁海滩,对美军登陆部队进行射击。 眼前已不是抢滩登陆,而是极为惨烈的屠杀,礁盘上面的海水由蓝色变成了红色。靠个人力量奇蹟般登岸的幸运儿是有的,但只是少数,多数人都沉入了海底或倒在了海滩上。 由于日军炮火过于勐烈,无论伤者还是死者都无法及时抬运下来。尚未登岸的履带登陆车如果不想从死伤者身上碾轧过去,就只能退回海中,绕道前进,结果有四辆履带车沉没,乘员全部闷死在里面,剩下的两辆履带车也成了日军火炮的活靶子。 第258页 陆战二师的师长朱利安·史密斯少将闻讯,只得下令暂停第六拨之后的攻击,以避免出现更多的无谓损失。这意味着,在后续增援重启之前,已登岸部队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战斗下去。 美军按登陆海滩的不同位置,分别命名了“红一滩”“红二滩”“红三滩”。在“红一滩”登陆的陆战二团三营因处于日军两边侧射的夹击中,多数履带登陆车中弹后失去机动能力,只有少数勉强抵岸。除此之外,从“红二滩”登陆的陆战二团二营,从“红三滩”登陆的陆战八团二营皆冲上了滩头。 已登陆部队的处境非常危险。作为参加过瓜岛战役的老部队,陆战二师对于日本人和日本人的战术早已不陌生,可是在这座珊瑚岛上,他们还得和那支初出茅庐的菜鸟部队——第27步兵师一样从头学起。 一座岛屿的海岸线如果足够长,守军就算使出天法,也无法对所有要点做到处处设防,你只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点,在滩头站住脚就不会太困难,瓜岛和布干维尔岛皆是这样。贝提奥岛不同,这里的海岸一共只有一英里半长,经过日军15个月的打造,几乎成了铜墙铁壁。 上岸的部队只能趴着,一站起来就会成为几个方向的射击目标,从而沦为枪下之鬼。大家都知道,如果不赶快组织滩头防线,日军只需发动一次大逆袭,就可以在滩头上将他们歼灭干净。 第一、二、三攻击波的美军在编制上较为整齐,但四、五、六攻击波因为损失太大,残余部队到达滩头时都已经溃不成军,编制乱七八糟。一些下级军官和老兵便主动担起责任,把身边人员组织起来,不管原来是哪个部队的,一律填入滩头防线。 真正凝聚成有机的战斗整体,是在肖普到来之后。上午10点30分,突击部队指挥官、陆战二团团长肖普上校登岸,在一个占领的日军据点设立了指挥所。 肖普到一线来指挥作战也是机缘巧合。他原来在师部担任作战科长,正好陆战二团的原团长在演习中负了伤,于是一个星期前,他便被临时派到了这个位置。 肖普可不是一个简单的幕僚人员,他是正规海军陆战队员出身,有多年带兵打仗的经验。另外一个优势是,陆战二师拟订作战计划时,他还在师部作战科主持工作,所以对岛上的地形、日军设防情况,以及陆战二师的攻击方案,都有明确认识。可以这么说,对进攻贝提奥岛,全师没有第二个人会比他更清楚了。 贝提奥岛上约有2600名日本海军陆战队员,皆为与陆战二师一样的精兵。此外,岛上还有1000名日军工程兵和1200名朝鲜劳工,其中的一部分工程兵受过军事训练,配有武器,因此该岛有战斗力的日军应估计为3000名。陆战二师是个加强师,约有16000人,但按原计划,该师留了一个团做预备队,其余两个团又留下了预备队,这使得实际参战的部队数量严重不足。 突击登陆的兵力至少要比守军多两倍,这是一条基本的军事原则。肖普上岸后,很快就和已登陆的各个战斗部队建立了电话联络网,下令团预备队立即投入战斗,同时通过无线电,请求师部立即给予舰炮和空中火力支援。 师长朱利安·史密斯不仅满足了肖普的要求,还从师预备队抽调了一半兵力,以增援遭受严重损失的陆战队。此后,正在指挥布塔里塔里战斗的霍兰·史密斯也应他们的请求,从自己统率的第五两栖军中拨出预备队予以增援,这大大增强了肖普部队的攻击力。 战史评论家认为,肖普在贝提奥岛登陆战中所做出的一切当机立断的决策,都被实践证明非常合理有效。他几乎是以一人之力单独指挥着整个登陆战,他镇静如常的指挥风格和敏锐的军事天才,在最紧要的关头挽救了陆战二师在这次登陆战中的命运。 ★成败未卜 在舰炮和空中攻击的掩护下,陆战队从滩头出发,逐步向内陆推进。 单纯从地面上看,贝提奥岛上很少能找到活着的东西,包括日本兵,更不存在瓜岛、布干维尔岛上常见的丛林。就是有几棵稀疏的椰子树,也早已被炮火打得七零八落。 敌人在哪里呢?他们在地下! 日军的要塞工事挖得很深,工事的顶层铺着厚达两米的枕木和钢板,上面再堆一些珊瑚岩石或者沙土。那些必须露出地面的部分,很像一座沙丘,或者一堆乱石。 在贝提奥岛上,这样的沙丘和乱石非常普遍,让人搞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工事伪装。有时美军正想在“沙丘”旁边坐下休息,忽然就听到了日军在下面说话的声音。这是件非常恐怖的事,因为听得到声音看不见人,就根本无法向他射击,有些人还没找到日军工事在哪里,就被日军的隐秘火力给撂倒了。 现在陆战二师简直有点儿怀念瓜岛那座“活地狱”了。在那里,厚密的丛林固然会使行动受到限制,然而部队毕竟拥有相当大的迴旋空间,敌我主防线也分得较为清楚。贝提奥岛的最大宽度只有800码,地下又有蜂窝一样的工事和固定阵地,陆战队连一个排都难以活动开来,更不要说一个师了。 日军在岛上的工事并不是杂乱无章,而是构成了一百多个相对独立的防御据点。其正面火力一般集中在狭窄地带,枪眼和炮眼都特别小,虽然这样视界受到极大限制,威力却极其可怕;两侧主要依靠其他工事的交叉支援,这样使得美军不仅无法从正面加以攻击,也难以实施迂迴。 第259页 守岛日军指挥官柴崎惠次海军少将对防务自鸣得意,他夸口说,就是来一百万人,用一百年,也攻不下这座贝提奥岛。 事实证明,美军固然在进攻珊瑚岛方面经验不足,可是日本人也太小看对手的威力和意志了。要知道,这可是一支在瓜岛经过千锤百鍊,又在纽西兰休整期间进一步训练打磨的劲旅,说陆战二师是全世界最精锐的丛林战部队之一,也不为过。 陆战队员不屈不挠地往前推进,即使身边不断有人倒下,大兵们也没有一点儿迟疑和退缩。他们冒着危险挨个接近防御据点,用手雷、炸药包和火焰喷射器,将正面、侧面工事及里面的日本兵彻底消灭。 打着打着,陆战队也发现了日军防御上的弱点——各工事之间虽可形成配合,但也因此缺乏弹性,只要其中一个工事被打掉,其余工事解决起来就相对容易多了。 当然容易并不是说吹口气就能做到。以日本兵那种丧心病狂的本性,你不从肉体上予以完全消灭,他就会躲在工事里死扛到底。 黄昏将近的时候,登上滩头的5000名美军用伤亡近三分之一的代价,控制了西面海岸的一半,并且在这个滩头堡的基础上,建立起一个纵深达300码的滩头阵地。 然而随着夜晚的到来,敌情更趋严重,因为按照惯例,日军必然会以黑夜为掩护髮动强袭。肖普用无线电向师部报告:“情况依然可虑。”他下令所有人员挖掘工事,同时实行火力管制,严禁士兵开枪,以免暴露目标。 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内也充满了紧张气氛。当天白天,尼米兹看到了陆战二师调用师预备队的电报,这么早就使用师预备队,说明岛上形势相当严峻。除此之外,电报在结尾处还使用了“成败未卜”四个字。遥想太平洋战争初期,威克岛失陷前,岛上所发电报也出现过相同字眼,幕僚们都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尼米兹也深为不安,他静静地坐着,脸上毫无表情。过了一会儿,他轻声地说:“我已经把我们所有的兵力都运去了,力量充足,人数占优势,为什么还是没有打好呢?” ★90%都是等候 幸好,预料中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 在支援舰群的炮击下,日军防御工事虽只受到轻微损伤,但电话线却被炸断了,柴崎少将与大多数工事都失去了联繫,只能指挥所辖的少数部队,同时美军支援舰群整个晚上都在继续进行扰乱性射击,也迫使日军无法实行大规模动员。 最令人提心弔胆的一晚终于度过了。第二天一早,岸上的美军个个又累又渴又饿。尽管日军没有发动夜袭,但没有一个陆战队员晚上能够睡好。他们每个人都携带了两个水壶,可在酷热天气下早就喝干了,而贝提奥岛又无天然水源可以补充。口粮只有一天的,也吃完了。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战斗也不能停止,因为贝提奥岛90%的面积仍然掌握在日军手里。柴崎已经给他的士兵下达严令:“据守各重要地区,直至最后一兵一卒,把敌人消灭在水边。” 与第一天相比,第二天的火力支援情况大有改善,无论舰炮炮击还是舰载机的轰炸,命中率都在不断提高。中午前后,海潮开始上涨,登陆艇爬过礁盘,给肖普送来了后续部队及陆战炮,这使得陆战队在推进时获得了更多便利,但实战的艰苦程度仍大大超出想像。 在前进过程中,他们随时会与看不见的敌兵不期而遇,因此,也无法保持操练中规定的队形和组织。班、排、连不见了,基本作战单位变成火力小组,这个小组可能只有两三个人,但也可能多达200人——由不同单位的剩余人员拼凑而成,指挥官有时可能是军官,但也可能就是一名刚入伍的新兵。 几乎所有交手都是近距离,需要爬、滚或者跳跃、俯冲。不过在这种特殊的战斗中,比杀敌更重要的,是保护自己。每进入一个新的区域,陆战队员都必须想尽办法寻找掩蔽物,包括树木、弹坑,甚至是已被炸毁的日军工事。实在找不到,也得给自己挖上一个散兵坑。 寻找掩蔽物,是为了避免被日军强大而隐秘的火力杀伤。一到这个时候,陆战队员便既不能进又不能退,只能卧倒在地,听任机关枪子弹从背部上方飞扫过去。 这段时间短则几分钟,长的也可以达到几个小时,可是再长也得等下去,否则不啻送死。陆战队虽然推崇英勇精神,却并不提倡大家像日军那样傻乎乎地餵子弹。 在等候的时间里,可能由唿唤来的舰炮、舰载机或者海岸火炮去炸毁工事,也可能会有其他火力小组通过迂迴方式,用炸药包或火焰喷射器近身消灭敌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继续战斗。 有人形容说,贝提奥岛上的战斗90%都是等候,只有10%才是战斗,甚至到了战斗的最高潮,也免不了要继续等候:“等等等,在这个倒霉的战争里,就只有等!” 陆战队用了一白天的时间,往前推进了800码,到日落时,战线已推进至南海岸,日军被包围在了飞机场的中央。肖普在傍晚发出的电报上已对前景充满了乐观:“部队伤亡很大,阵亡人数不明。战斗成效:我们在取胜!” 这一天夜里,日军即便能够组织起来,也再无逆袭之力,一部分感到绝望的日本兵开始动手自杀。有人用手雷将自己的肚子炸开,实行“另类切腹”;有人把步枪的枪口抵在颔下,然后用脚趾头扣动扳机。 第260页 11月22日,美军登陆后的第三天,师预备队、军预备队陆续上岸,很多坦克战车也加入了战斗,但美军的伤亡数字仍然在上升。究其原因,日军虽知胜利已毫无希望,且后无援军,却仍然像老鼠一样藏在地下,死不投降。 上午,柴崎从指挥大碉堡里发出了最后一封电报:“我们已把武器毁掉,从现在起,人人准备最后的战斗。大日本帝国万岁!”随后,海军陆战队的推土机便用沙子封锁了碉堡入口,碉堡上面的通风口被灌进汽油,美军用一颗手雷引燃,将柴崎和他的300名士兵送入了靖国神社。 经过一天的苦战,美军终于占领了机场,日军残部被挤压到狭小区域。但是当黑暗来临,已失去统一指挥的日本兵竟然又挥舞着刺刀,发动了自杀式冲锋。 和日本人打仗,一切都是难以预料的,只要没有被完全征服,他们就一定还要和你拼个鱼死网破。首先遭到冲击的是陆战六团一营,适用于近距离杀伤的汤姆森式冲锋鎗开始大展神威。 瓜岛战役时,因为汤姆森冲锋鎗的数量不够分配,且不适合丛林战使用,所以陆战队勉强採用了莱辛冲锋鎗。无奈这种冲锋鎗也不适应热带雨林气候,最后全被陆战队扔到河里去了。到1943年年底,汤姆森冲锋鎗产量大增,已成为主流的标准冲锋鎗。汤姆森冲锋鎗号称“堑壕扫帚”,在汤姆森冲锋鎗的勐扫下,日军被打得如同阵地前的一堆堆烂泥。 陆战六团是军直属预备队,也是美军白天作战的主力,他们在烈日下已苦战一天,夜间又遭到这种折腾,许多人的神经都感到受不了,甚至丧失了理智。而且黑暗中火力网再密也有疏忽,日军一批批上,死了一批又上一批,终于有日本兵沖入了美军阵地。b连连长汤姆斯中尉的位置居然也跳入了一个,汤姆斯手枪里的子弹已经打空,情急之下,他举起空手枪,打破日本兵的脑壳,才逃过一劫。 日军通过肉搏战,在a连和b连之间占领了一块小型的突出部。经过唿唤,支援舰群朝该位置勐烈轰击,从而结束了贝提奥岛的最后一幕激战。 ★死亡之岛 11月23日拂晓,新增援的陆战六团三营在经过昨晚鏖战的战场时,发现战场上尸积如山,一营的战友们个个不成人形,负伤的官兵都还没来得及后运。 三营继续向前推进,沿途只遇到零星无组织的抵抗,四个多小时后,他们到达了贝提奥岛的另一端。下午1点12分,陆战二师师长朱利安·史密斯宣布日军有组织的抵抗结束了。实际上,日军已被全歼。 贝提奥岛原有3600名日军及1200名朝鲜劳工,最后有100多名朝鲜劳工被俘,但是只有1名日军军官和19名士兵投降,其余的不是战死就是自杀了。前后登岛的美军达到18300人,共伤亡3000余人,战死和负伤后死亡的有1000多人。 战役刚刚结束,美国海军部长诺克斯就宣布,塔拉瓦之战使海军陆战队遭受了重大伤亡,这是陆战队成立168年以来不多见的。 三天后,尼米兹决定亲赴贝提奥岛视察,以了解那里的情况。这时,岛上的战场打扫工作还没有结束,甚至还有渴疯了的日本兵从碎石中钻出来,进行疯狂的自杀性袭击,斯普鲁恩斯因此劝说尼米兹推迟前往。 尼米兹没有听从这一劝告,机场暂时不能降落大飞机,他就换乘海军陆战队的战斗机到了贝提奥岛。贝提奥岛已成为死亡之岛,掩埋队正在岛上加紧掩埋死尸,但尚有数以千计的尸体未及掩埋,恶臭熏天,令人作呕。当尼米兹走到滩头阵地时,在被打坏的履带登陆车中间,他看到了仍泡在水中的陆战队员的尸体。尼米兹深感震惊:“这是我第一次闻到死亡的味道。” 在这场严峻考验中活下来的陆战队员,显然精神上都遭到了严重打击。他们面容憔悴,神情呆滞,很多年轻士兵看上去比他们的父辈还要苍老。在他们的脸上,没有获胜应有的欣喜和笑容,只有逃脱死神追逐的那种庆幸。尼米兹动情地对士兵们说:“亲爱的孩子们,我为你们骄傲,你们以自己的行动向世界宣告,美国人是不可战胜的!” 对尼米兹而言,夺取塔拉瓦岛、马金环礁等岛屿后,收復吉尔伯特群岛的任务已然完成,“復甦行动”可以成功收官了,但美军付出的高昂代价还是在他的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视察结束时,尼米兹满腹心事地对斯普鲁恩斯说:“战役造成如此巨大的损失,我担心美国公民们不会谅解我们。” 塔拉瓦岛血战确实在美国舆论界掀起了轩然大波,阵亡人员家属甚至直接给尼米兹写信,表达自己的悲愤之情。一位失去儿子的母亲写道:“你在塔拉瓦岛上杀死了我的儿子。” 得知尼米兹因此承受了巨大压力,罗斯福总统立即打电话给金格上将:“告诉尼米兹放手作战,国内的事情由我去办。” 在罗斯福的干预下,一场风波渐渐平息。不过在军界内部,仍有人对此提出批评,这个人就是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不依不饶,倒不是说他个人对尼米兹有多大意见,事实上,从一开始,他就坚决反对美军沿中太平洋路线前进,依据便是这一带岛屿防御坚实,夺取的代价太大——日本联合舰队为了攻占一个中途岛,偷鸡不成蚀把米,从此就走了下坡路,由此可知打中太平洋的岛屿有多倒霉。 第261页 当然,老麦也毫不避讳自己的另一层意思,那就是中太平洋浩浩荡荡前进的同时,必然会使得他的西南战区得不到补给,从而延缓其车轮战役的行动速度。 自“硬币行动”成功后,麦克阿瑟一直在部署下一步行动,他要快,绝不能慢,更不能被别人拖累。尼米兹的“復甦行动”结束没多久,麦克阿瑟便制订了“灵巧作战”计划,麦氏战车又出发了。 这一次,麦克阿瑟的车轮将要碾向哪里,连日本人也能猜出——拉包尔所在的新不列颠岛。 ★如狼似虎 新不列颠岛上的日军多数集中在以拉包尔为中心的北部,不过在南部,他们也建立了一些次要的据点,例如南岸的格洛斯特角。 格洛斯特角有一个日军机场,正对着西南盟军部队的侧翼,中间只隔一道海峡。只要日军占据格洛斯特角,盟军在纽几内亚沿岸的行动就会受到限制,反过来,若是盟军能够予以控制,则不仅侧翼安全得到保障,还可以进而威胁新不列颠岛北端的拉包尔。 这么重要的战略要地,自然是攻所必取,能够猜到倒也不奇怪。更有意思的是,麦克阿瑟会让哪支部队攻取,日本人竟然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答案让日本人很是不安,因为那支部队便是他们认为的世界上最厉害的敌人、着名的“瓜岛屠夫”——陆战一师。 进入1943年12月中旬,东京广播电台开始大肆骂娘,骂的全是陆战一师:“这些要砍头的要充军的货色,现在已经撤出了墨尔本,就要开始向我们进攻了!” 为了掩饰这种恐惧情绪,播音员又色厉内荏地说道:“我们军人对于这种愚笨的企图,早已有充分准备,一定会给他们一个迎头痛击,那里(指新不列颠岛)的丛林也一定被‘瓜岛屠夫’的鲜血染成红色!” 这时候,已经离开墨尔本的陆战一师正在做着另一番动员。指挥官大声说:“杀死日本兵,我要你们杀死日本兵!我要你们记住,你们是海军陆战队员!不要匆匆忙忙扣动扳机,但一旦开枪,就要让敌人血流成河!” 动员颇具陆战一师特色,指挥官的表情就像是跟日本人有几辈子仇一样——不光是公仇,更是私仇。而聆听这番动员的士兵中,就有在瓜岛战役中出生入死的莱基。 陆战一师在墨尔本,与陆战二师在纽西兰的待遇一样,当地人把他们奉为拯救自己国家的英雄,那几个月的休整生活也成了莱基等人在海外最轻松最畅快的一段插曲。 脱离瓜岛战场时,陆战一师的官兵们几乎个个虚弱不堪,到了肉体和精神双重崩溃的边缘,现在他们又活蹦乱跳,重新恢復了如狼似虎的状态。 陆战一师跟其他部队都不太一样,其训练方式在当时来看非常另类。通常,在部队出发之前,会派一个人前去侦察地形,这个人专挑不适宜居住的地方露营——不是渺无人烟的山区,就是长满茅草的野地。训练时,用卡车把人拉过去,往露营地一扔便扬长而去。留给陆战队员的,只有冰凉的食物和弯刀,其他一切都要自理。莱基曾用挖苦的口吻说:“假如指挥官有本事影响雨神的话,那么他一定还会让雨神下雨。” 甚至有一次,连冰凉的食物都没有,“雨神”又下了雨。莱基便用弯刀在草地上割出一块和床大小相仿的地面,再到灌木丛里砍下几根木棍支在“床”的四周,最后把雨衣绑在木棍上,做成一顶临时帐篷。 找食物也有办法。莱基和同伴们摸黑来到公路边,爬上一辆空载卡车,卡车行驶一段后跳下,等待满载食物的卡车再上。等卡车到达露营地时,他们扔下两箱食物,便跟着跳下了车。 这种事情对陆战队员来说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瓜岛战役中后期,莱基等人就没少光顾指挥所的食品仓库,无论那里的防护措施多么严密。 上级和训练组织者当然心知肚明,但对此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偷与抢,本身就是陆战一师的训练内容。这个师深信,只有让士兵保持一定的卑微感和邪恶感,让他们如同飢饿的野狼一样去搜求食物,才能提高他们在野外的生存能力,也才能迫使他们更加坚决顽强地去战斗。 像莱基这样的“老兵油子”,平时调皮捣蛋已成家常便饭,连陆战队的指挥官都头疼,实在管不住,就将他们从这个连队调到那个连队。但谁都不能否认,到了真正的战场,莱基等人才更像“陆战一师的人”——很多人被踩了一脚,就会捂着胸口倒地,他们即便胸口中了一枪,至多也只会蹲下来系个鞋带。 陆战一师的老兵有一个判明“自己人”和“外人”的标准:凡是一起流血牺牲的,一起偷抢过东西的,一起共过患难的是“自己人”;凡是没有这种经歷的,便都是“外人”。 当飢饿的野狼再次回归草原的时候,日本人不可能不感到害怕,他们知道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场面。 ★老子天下第一 麦克阿瑟已将西南战区的所有美国陆军,包括艾克尔伯格的部队,统一整编为第六集团军,俗称“白杨树部队”,陆战一师也是“白杨树部队”的一员。 第262页 统领西南空军的肯尼是麦克阿瑟的左膀右臂,他当然希望陆军中也有这么一位,为此,他向马歇尔要来了克鲁格上将,并任命克鲁格为第六集团军司令。 克鲁格的军衔比艾克尔伯格高,资歷也更深。在美国陆军中,克鲁格是一个很特殊也很罕见的人物,原因就在于他没上过一天西点军校,并且还是德国移民,加入美国陆军时只是列兵。 没有名校学歷,也没有显赫背景,从小兵做起,最终位列上将,靠的完全是一种美国式的自我奋斗和坚韧不拔。麦克阿瑟这样描述克鲁格指挥作战的特点:“攻击时迅速准确,防御时坚韧果断,胜利时谦逊克制,我不知道他失败时会怎么样,因为他不曾打过败仗!” 实际上,麦克阿瑟和这位常胜将军在战前就是老朋友、老同事,麦克阿瑟担任陆军参谋长时,克鲁格是作战计划主任,两人知根知底,算是老搭档了。 克鲁格来澳大利亚之前,名气就已经很大了,但在太平洋战场和两栖登陆作战方面却还只能算是个新手,因此陆战一师的一系列动作甚至都走在了他们上司的前头。 陆战一师是一个具有相当独立性,且认为“老子天下第一”的部队。一位刚从美国本土调往陆战一师的军官对此感触颇深,评价说:“第一师认为他们就是整个海军陆战队。” 早在知道可能被派往格洛斯特角时,陆战一师军情处就派出两栖侦察队,利用黑夜掩护,三度潜入格洛斯特角进行侦察。侦察兵在丛林中有时活动一个晚上,有时一待就是11天之多。他们不仅制作了日军防御工事和道路的测绘地图,还与当地倾向于美军的土人取得了联繫。 这种侦察方式极富陆战一师的特色,都是在刀尖上行走。侦察队去的时候坐鱼雷快艇,回来的时候只能靠划橡皮筏上岸,有一次与一艘装备精良的日军驳船不期而遇,双方激烈交火,差点就回不来了。 根据军情处搜集的情报,新不列颠岛上的日军总数约有80000,其中至少有6000到8000人驻守格洛斯特角,指挥官是松田严陆军少将。 相对于这6000到8000人,松田要防守的区域实在太大,这迫使他必须採取一种高度流动性的防御体系。两栖侦察队发现,所有可能登陆的滩头,松田都设有防御工事。 防御工事多了,于是工事里的日军很少能够做到足额配置,松田另外採取了一个办法。他把自己的指挥所兼补给基地设在离内陆不远的高地上,高地与各据点之间有小路相通,一旦有情况,他就可以派出机动预备队,实施紧急增援。 陆战一师搜集的情报为集团军的决策提供了依据。克鲁格决定发动一次佯攻性质的登陆,将松田的机动预备队吸引到那个方向去。 12月15日上午,克鲁格从“白杨树部队”中抽出一个骑兵团(只是番号,已不再装备马匹),从新不列颠岛的南面海岸滩头登陆,向当地的阿拉维机场进发。 但是松田并未上当,他一兵一卒未发。美军占领的阿拉维机场也只是个微型军用机场,早被盟军的飞机炸成了一片废墟,要守这么一个破烂玩意儿,不仅成本高昂,而且毫无意义。骑兵团只好撤回海岸的滩头阵地,行动实际上失败了。 对陆战一师登陆起到最大帮助作用的还是空军。依託南太平洋的布干维尔等新航空基地,“仙人掌航空队”与肯尼的第五航空队携手出击,对新不列颠的日军机场进行了轰炸,使得在登陆期间,日机无法攻击美军的登陆舰队及滩头阵地。 在登陆日期将近的时候,这种空中攻击越来越频繁。到了最后的准备阶段,除白天的轰炸,每天至少有一架b-24整夜在日军主要机场的上空绕圈子,一边绕圈子一边扔炸弹,平均每隔六分钟扔一发,炸不炸得到人机都无所谓,只求弄坏对方的神经,让日军整夜无法安眠就行。 12月24日,陆战一师在海滩上度过了圣诞前夜,接着便登上运输舰,穿越海峡向新不列颠岛进发。 12月26日拂晓,新不列颠海岸露出了它灰黑的轮廓,麦克阿瑟的“灵巧作战”也随之正式浮出水面。 为登陆编队护航的西南战区第七舰队开始进行火力支援。第七舰队是太平洋美军舰队中最弱小的一支,其规模完全不能与中太平洋第五舰队相比,甚至也不及南太平洋第三舰队,但一个半小时的炮击仍称得上是气势逼人。炮火好像是从船上流出去的,而不是跳出去的,一大堆不安分的橘黄色火焰,接连不断地消失于滚滚浓烟中。 天亮后,站在甲板上的陆战队员们终于看清楚了格洛斯特角的真面目。 ★目标高地 当天上午天气晴朗,在季风季节里,这样的好天气是很难碰上的。陆战一师交了一个好运。在烟幕掩护下,登陆行动也进行得非常顺利,一拨又一拨人员纷纷登岸,连登陆艇的驾驶员都高兴地喊起来:“没有抵抗的登陆!” 在南面海岸佯攻行动中,日军指挥官松田便显示出了自己的精明之处,他的不抵抗看上去更像是有意为之。 格洛斯特角所谓的滩头,只是一个名义上的称唿,虽然也有沙滩,但没有多少宽度,多数地方一上岸就进入了浓密的丛林。日军即便在滩头进行抵抗,也註定不堪一击,所以松田索性往里收缩,通过其后大片的丛林和沼泽,困住美军登陆部队。 第263页 得知美军登陆后,百武急忙从拉包尔派来截击机群,但它们在距离格洛斯特角75英里的地方,就被美军第五航空队的p-38型“闪电”机群给拦住了。“双胴恶魔”名不虚传,一个“恶魔方阵”摆开,便把蜂拥而来的日机打得七零八落。当天上午,至少有53架日机被击落,而美军只损失了4架p-38。 在此期间,陆战完全照计划进行。第一个登上滩头的是瓜岛血岭之役的主力——陆战一师七团,他们一口气冲进了“沼泽平原”。“沼泽平原”是地图上的用名,其实只有沼泽,没有平原,多数地方的沼泽都深及脖子。陆战七团的官兵们必须庆幸格洛斯特角地方太大,日军兵力不敷部署,否则要在这里来一次强袭,可够大家受的。 冲过“沼泽平原”,有一座长满杂草、坡度很大的小丘陵。先前通过空中侦察,美军发现上面有许多日军工事,遂命名为“目标高地”。 战前第五航空队已对“目标高地”进行过勐烈轰击,丘陵的一边已被完全炸垮,从而人为地造成了山崩。日军在丘陵上待不住,只能放弃,但陆战队一登陆,松田马上意识到“目标高地”的重要性,因此又想重新占领。 陆战七团沖的速度太快了,快到派来的日军还未摸到丘陵的边,“目标高地”已在其掌握之中。 “目标高地”是预定的周界防线,陆战七团随即由攻势转为纯粹的守势,夺取机场的任务转由瓜岛地狱点之役的主力——陆战一团完成。 陆战一团二营就是莱基所在的部队,但二营没有参加正面攻击,这个营执行另外的特别任务去了,剩下的一营、三营越过滩头防线,继续向西推进。 日军真正的抵抗就从这里发端,一个相当坚固的道路阻塞据点出现在眼前,并朝着陆战队勐射。陆战队猝不及防,两秒钟内就战死了两名中尉。 伤亡的数字越来越大,而美军几乎完全没有迴旋的余地,由于丛林厚密,火焰喷射器也不好使。这时,正好有一辆运送弹药的履带登陆车到达现场,便担当起战车的角色,一边用机关枪和迫击炮射击,一边朝日军工事冲撞过去。 丛林战有太多难以预料的复杂情况,登陆车没撞到日军工事,却夹在了两棵大树之间。藏在丛林中的日本兵趁势跳到车上,打死了车内的两名炮手,不过驾驶员得以倖存,并成功地设法把车辆倒了出来。 登陆车的一名死者与驾驶员是孪生兄弟,他们同为一个寡妇的儿子。这个寡妇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殉国。陆战一师师长鲁普尔塔斯少将查明之后,马上下令将驾驶员送回美国,并声明无论战事延续多久,都不得再徵调这名驾驶员上战场。 鲁普尔塔斯颇有先见之明。麦克阿瑟在他的“灵巧作战”中,曾打算复制“硬币行动”,用伞兵降落的方式夺取格洛斯特角机场,但鲁普尔塔斯认为麦克阿瑟低估了日军在丛林战中的防御能力,因此越过克鲁格,直接要求对计划进行修改。 多亏他的上司是麦克阿瑟,一个同样牛气哄哄,且鼓励部下比他更牛气的人,不然的话,鲁普尔塔斯极有可能力谏不成反挨处分,毕竟在强调纪律的军队序列中,越级是很忌讳的事。在登陆进行到倒计时的最后时刻,麦克阿瑟从谏如流,採纳了鲁普尔塔斯的建议,取消了伞兵降落的计划。 陆战一团碰到的障碍,证明日军在保障机场方面并非毫无准备,若是继续套用伞兵攻击模式,不仅难以成功,还可能蒙受较大损失。 ★寡妇树 登陆车倒出后,继续向前冲击,一辆用来剷平树木的开山车也赶来助阵。冲击过程中,登陆车至少撞毁三个日军工事,开山车撞毁了两个。 最早登岸的两辆坦克应召而来。到底是专门用于野战的铁傢伙,战车一到,局势马上急转直下,日军据点很快变为一片废墟。 下午过去一半的时候,大雨突然而至,这是陆战一师第一次遭遇到的季风雨。季风雨很特别,停留在海滩的人可以看到像固体水塘一样的雨云,穿过海峡,迅速向丛林上空飞去,那麻利的动作并不亚于美军的登陆。 在丛林里穿行的陆战队员首先听到的是大雨声——雨水打在厚密的植物上啪啪作响,接着才会体验到雨打在身上的感觉。 大雨袭来,谁都无处可逃。陆战一师出来打仗,不会叮叮噹噹地带一大堆家当,只会携带最轻便的装备,即便是师长鲁普尔塔斯,也没有带帐篷,能遮挡雨水的,只有身上的外套。于是,几秒钟过后,所有人都变成了落汤鸡。 大雨还给陆战一师带来了意外之祸。热带雨林里的很多树看似结实,其实内心早已被蛀空,陆战队员们称之为“寡妇树”。这些“寡妇树”在登陆前就受到了强烈的轰炸炮击,大雨这么一压,就支撑不住了。 倒下的“寡妇树”砸死砸伤了好些人,并从心理上让陆战队员产生了一种恐惧情绪,众人行进时不得不放慢脚步,一边观察着前方是否有日军据点或蹲在树丛里的狙击手,一边还要提防身边随时可能倒下来的树木。 不过,总的来说,陆战一师的进度没有受到太大影响。除了那个该死的道路阻塞据点外,他们沿途只遭到过零星的狙击。夜幕到来时,第一梯队的所有部队,连同大多数战车和火炮,都已上岸。 第264页 在第一天里,开山车一直在丛林中剷除树木以开闢丛林小道。但第二天,开山车停止了作业,原因是前面有了日本人修筑的道路。 似乎是触及了日本人敏感的神经,从当天下午起,松田终于露出峥嵘,指挥日军向陆战七团驻守的周界防线发起了六次反击,其中四次都具备相当大的规模。 当日本兵出现在防线前约200码的距离时,陆战队的机关枪和迫击炮响成一片。在他们后方不远的地方,美军炮兵放列作战,大炮口径从75毫米到105毫米的都有,炮弹唿啸着从陆战队员们的头顶飞过,仿佛是一列列高架电车在半空中飞驰。 除了日军的进攻,岛上还遭到了风暴的袭击。按照师部一位军官的描述,风速简直可以和颱风相比拟,雷声比他听到过的任何海军舰炮还要响,而闪电则在他们周围钻来窜去。与风暴相唿应的是倾盆大雨,天好像都要塌下来了,相比之下,第一天的大雨只是小巫见大巫。 在闪电和风雨中,四周的大树接二连三地倒下,其中有的大树高达40米。陆战队员们偷眼看去,又有了像瓜岛那样置身于活地狱的感觉。 日军的反击没有一次取得成功。他们的战法与瓜岛相比并无改进,仍然是集中全力向一个狭窄的正面勐攻,样子看似凶神恶煞,然而对于“瓜岛屠夫”而言,只是主动提供了一些“被屠”的机会而已。天亮之后,巡逻队在防线边界上找到了两百多具日军遗尸。 松田无法攻破美军的周界防线,便要竭力守住机场。为剷除沿路的阻塞工事,陆战一团投入了更多的坦克战车。美国不像苏德那样装备了重型坦克,其坦克的主力骨干是m4“谢尔曼”中型坦克,“谢尔曼”坦克被称为二战中性能最可靠的坦克,不娇气,故障少,只需最基本的维护就能满足野战需要,出勤率连德国坦克都望尘莫及。把“谢尔曼”坦克放在自然条件极端恶劣的热带雨林中,可以说再合适不过了。 “谢尔曼”坦克的主要武器是一门75毫米火炮,它一边横冲直撞,一边毫无顾忌地用火炮进行轰击。对庞然大物一般的野战坦克,日本兵完全无计可施。日军虽然也有几门大炮,但并非反坦克炮,而且至少有一半都是落伍的老式火炮,其中一门毫无方向感地乱射了几炮,一看到“谢尔曼”坦克接近,炮手们就慌慌张张地逃走了。敢正对着“谢尔曼”较劲的也有,不过“谢尔曼”坦克只是蹭破了点皮,日军炮手的下场却是被33吨的坦克直接碾成了肉饼。 有了“谢尔曼”坦克撑腰,其他非野战车辆的胆子也大起来。美国陆军有一种两栖卡车,俗名“鸭子”,与履带登陆车不同的是,“鸭子”有车轮,而不用履带,在水里则用螺旋桨推进。另外,其载运量比登陆车要大,且在岸上行驶的速度也较快,不会像登陆车那样损毁路面,因此越来越受到陆战队的欢迎。“鸭子”本身不装备武器,但驾驶员有办法,他们在卡车上配装了火箭发射器,用火箭向日军的据点和工事施射。火箭发射时,会发出咝咝的叫声,这是陆战队员们从来没见到过的,全都好奇地在旁边围观。 没有哪种作战方式比只需围观更惬意了,在一天下午的作战中,陆战一团甚至没有战死一个人。 12月29日,作为师预备队的陆战五团增援了上来,陆战一师已接近格洛斯特角机场的边缘。也就在这天晚上,从一团二营传来消息,他们在黑暗中与日军发生了被称为“棺材角”的激战。 ★新年礼物 差不多在主力登陆的同时,一团二营从另外一个滩头上岸了,并在格洛斯特角机场的正南面建立了一个半月形防御阵地,其作用是双重的:阻击日军从南面增援机场,同时也防止机场守军向南面逃跑。 作为防御性的楔子,当其他部队进攻的时候,莱基和他的战友们只能孤零零地坐等,那是一个连无线电波都到达不了的地方。登陆后的第五天,他们与主力失去了联繫。 在这五天里,二营只做一件事,就是每天派人往纵深地带进行侦察。莱基对此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比方:营队躺在丛林里,侦察兵则像章鱼的触角一样四处延伸。 有一天,二营巡逻队在北面丛林发现了一具侦察兵的尸体,身上被刺了十几刀,显然被日军当成了练刺刀的工具。他的胳膊上有一个文身,画的是锚和地球,那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标志,日本人残忍地将其割了下来,然后塞进了尸体的嘴里。 二营从营长到士兵全都愤怒到了极点。他们迅速向北面丛林出击,先是抓住了两名日军军官,就地枪决!接着又发现了一个小队的日本兵正躺在地上睡觉,就地歼灭! 有了血的教训,侦察巡逻活动变得更加谨慎。一般情况下,单个侦察兵都不能外出,取而代之的是巡逻队。巡逻队少则10人,多则50人,处于队伍最前面的是尖兵,其他人在身后迤逦前行,并有意识地交错开,前后两人至少要相隔六米的距离。 行进过程中,每个队员都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防备意外情况的发生。以这样的速度,巡逻队来回移动一英里就需要一天的时间,要是途中有山坡,还要更费点事。 莱基不仅参加了巡逻队,还在丛林遭遇战中显出了一个陆战老兵的威力:当与四个日本兵不期而遇时,他瞬间便端着冲锋鎗扫射过去,把四个傢伙全给干翻了。 第265页 参加“棺材角”之战的日军,是松田派到前线来增援的几支小部队的大杂烩,编制很混乱,连俘虏都说不清楚人数一共有多少以及指挥官是谁,只知道他们穿过丛林后,意外地发现了一团二营的半月形防御阵地。 日本人习惯一丝不苟地照计划行事,但是发现美军营地这件事没有计划过,于是这些缺乏想像力的“奇怪的小人”,就不约而同地从丛林里冲出来,向半月形防御工事的核心,也就是地势最高的高地扑了过去。 “大杂烩”日军只有100多人,美军却有1200人,而且都是身经百战、装备精良的陆战队老兵,又占据着制高点,还能让你占到分毫便宜? 莱基说,这帮傢伙的脑子一定进水了。 1200名陆战队员并没有全部参加战斗,真正参加“棺材角”之战的不超过30名陆战队员,因为日军就是冲着他们的阵地而去的。 夜里两点,日军开始发起攻击。此时莱基正坐在营地指挥所的帐篷里,他手里握着一颗手雷,准备日本兵一旦闯进来,就用这颗手雷摧毁指挥所里的所有文件。 作为一名老兵,虽未直接参战,莱基却能观察出战斗的动向:没有一发冲力已尽的子弹落在这边的斜坡上,因此可以知道,陆战队在战斗中占据优势。 陆战队员用迫击炮和机关枪对付冲上来的日军。当晚依然下着暴雨,但迫击炮弹爆炸的声音几乎掩盖住了暴风雨的怒号,而机枪的集中射击则令日军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天亮后,100多日军,除一名军官和四名士兵被活捉外,其余都被打死了,美军仅六人阵亡。 日本兵的尸体堆满山坡,打扫战场时,莱基又见到了瓜岛时的那位“战利品狂人”。此君一手拿着老虎钳,一手拿着在墨尔本时购置的牙医专用手电筒,不停地在尸体间“寻宝”。 一位随军的澳大利亚人原先张口闭口说澳军如何如何神勇,对美军战斗力很是瞧不上。观战之后,他用一种惊讶的口吻问莱基:“你们美国佬怎么会有昨天晚上那样的射击技术?到底在哪儿学的?” 莱基没有说话。他又感嘆:“你们这些海军陆战队员真能打仗,几乎和澳大利亚皇家部队一样能打。” 这已经是澳大利亚人能给出的最高赞许了。 12月30日拂晓,莱基他们打扫战场的时候,陆战一团、五团正在飞速向机场推进。经过一系列战斗,夜幕降临时,他们占领了格洛斯特角机场。 机场早就残破不堪,陆战队在那里见到的,除了27架烂飞机,就是两条已被完全炸毁的跑道。紧随其后的陆军工兵立即展开修復。 陆战一师师长鲁普尔塔斯用无线电向他的顶头上司克鲁格报告:“我们很高兴地把这一座飞机场送给你当作礼物,不过它有一点儿不太适用。” 克鲁格将电报转发麦克阿瑟,擅长漂亮辞藻的老麦一转手,又将格洛斯特角机场变成了“献给美国人民的新年礼物”。 在新年到来之际,陆战一师用战死不到300人的代价赢得了胜利,再一次捍卫了“瓜岛屠夫”的名声。这是二战中美国海军陆战队打的最后一场丛林战,史学家评价道:“在陆战一师面前,没有不可克服的困难!” 第二十二章 找碗水就能吞下肚 早在瓜岛战役后,美军高层就开始研究夺取拉包尔的良策。拉包尔敌兵云集,后勤力量充裕,若要硬性夺取,不仅耗时费力,必然还要伤亡许多人。海军方面,金格建议孤立拉包尔,绕过它而不是占领它,这与陆军麦克阿瑟的“蛙跳战术”正好契合,于是得到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一致通过。 打完车轮战役,哈尔西的轰炸机攻击范围已扩展至包括新不列颠岛在内的全部俾斯麦群岛。1944年1月,南太平洋空军天天从布干维尔等新机场起飞,对拉包尔进行空袭,有时一天数次,一个月后,达到每周平均1000架次。很快,格洛斯特角机场的轰炸机跑道得以修復,西南空军的空中攻袭次数和强度也丝毫不逊色。 拉包尔方面为此惶惶不可终日,草鹿一再要求古贺派海军航空队前去护卫。这时小泽的一航战已失去攻击力,被迫离开特鲁克泊地,古贺能调动的只有在新加坡重组的二航战。 新的二航战成立不过一个月,菜鸟飞行员们刚刚从启蒙进入正规训练,很难想像他们到了战场上会有多好的表现。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就算再给两到三个月的训练期,便能打得过美国人? 反正是烂柿子,什么时候扔出去都是扔。古贺答应草鹿把二航战的飞行队派往特鲁克,尽管大家都知道不济事,但还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吧。 1月25日,城岛高次少将率领132架飞机到达拉包尔。草鹿寄希望于通过二航战的防卫,改变昼夜无法安眠的不利状况,但美军註定不会给他喘息之机,从另一个方向包抄过来的尼米兹又敲响了进攻的鼓声。 ★狮子搏兔 1944年1月中旬,第五舰队以马绍尔群岛为目标,发起“燧发枪行动”。 这时第五舰队的规模又有扩大,行动之前,整个珍珠港里的舰船密密麻麻,使得这座港口就像用钢铁铸成的一样,水兵们称之为“大蓝舰队”。第五舰队离开港口后,珍珠港又突然变得一片空旷,仿佛一座城池消失了一样。 第266页 如同执行“復甦行动”一样,第五舰队司令斯普鲁恩斯中将仍任行动总指挥,但在战前的准备会上,他与尼米兹之间又有了分歧。 鑑于“復甦行动”的教训,斯普鲁恩斯主张饭要一口口吃,分几步循序渐进地夺取几座环礁。尼米兹说一口口吃是对的,不过吃第一口时嘴要张大些——绕过其他环礁,直扑夸贾林环礁。 夸贾林环礁位于马绍尔群岛的中心,乃日军司令部所在地,美军攻占后,能得到两个机场和一个一流的锚地,谁听到都不免动心。可当尼米兹提出后,总指挥斯普鲁恩斯、登陆编队指挥特纳、陆战指挥霍兰·史密斯,三巨头不约而同地表示强烈反对。 这三个人考虑的是现实困难。美军占领夸贾林环礁后,还得建立夸贾林与吉尔伯特、珍珠港之间的交通线,而被绕过的那两座环礁将会切断这一交通线,况且两座环礁上都有日军机场,可对夸贾林进行空袭轰炸。 进攻夸贾林,打好了自然是人间争霸,可万一打不过,你别想就人间蒸发,到时守又守不住,跑又跑不脱,岂不很惨? 尼米兹一贯能够接受部下的建议,但这次他坚持己见。他的决策不是一拍脑袋就得出的结论,其依据主要来自无线电情报分队破译的情报。情报显示,日军正在其他岛上加强工事,唯独忽略了夸贾林环礁。 很显然,日军的思维是常规思维,他们也认为美军会从外围逐个攻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乃兵家要诀,尼米兹决不愿意放弃自己认为正确的主张。 最后一次,尼米兹一个个徵求斯普鲁恩斯等人的意见:“你们现在怎么考虑?” 得到的回答无一例外还是:“打外围岛屿。” 短暂沉默后,尼米兹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但是,诸位,我们的下一个目标还是夸贾林环礁!” 斯普鲁恩斯、霍兰·史密斯不吱声了,唯独特纳还在说这是个冒险且鲁莽的举动。尼米兹语气温和,但锋芒毕露:“如果你们不想干,就换人。你们愿意干还是不愿意干?” 三个人面面相觑。原来所谓号召力都是空的,说得顺就是号召力,逆耳了还有杀招在这里等着呢。 见大头头髮出了“最后通谍”,几个人都屈服了,连特纳也皱起眉头说:“我当然愿意干。” 1月30日,第五舰队的南北两路部队分别驶抵夸贾林环礁。尼米兹显然做出了一个英明的决定,他直取夸贾林的做法,不仅让部下们感到震惊和意外,也大大出乎日军的预料——夸贾林已分兵出去,防守能力大大减弱。 但防守能力减弱了,并不代表就好打。作为马绍尔群岛的中枢海岛,夸贾林毫无疑问是一个极其坚固的据点,若战法不当,“復甦行动”便是前车之鑑。 美国战史学家把“復甦行动”称为“1945年胜利的播种床”,幸亏曾经付出了血的代价,美军才有避免第二次掉进坑里的机会。他们总结出,“復甦行动”之所以损失巨大,并不仅仅是因为同时进攻马金环礁和塔拉瓦环礁,分散了兵力,最主要的还在于美军无论从理论还是实践上,都缺乏攻占珊瑚环礁的经验,导致了众多的指挥失误。 教训之一,就是在一座日军高度设防的珊瑚岛上,其工事的坚固程度,怎么评价都不为过,你扔再多的炸弹和炮弹,也不一定能予以严重破坏,更不用说彻底摧毁了。这就告诉海军,支援火力只嫌不够,没有过多。 与“復甦行动”不同,“燧发枪行动”採取的是狮子搏兔的战术,支援火力集中之密,在太平洋战争中达到了空前的程度,甚至有人认为有点儿小题大做。 先是陆基飞机做连续不断的长途轰炸,接着第58特混舰队的快速航母群实施三天的密集轰炸,最后到登陆前,支援舰队又连续炮击两天。据统计,美军在马绍尔群岛投放的炸弹和炮弹数量,相当于进攻吉尔伯特群岛时的四倍。一位随军记者报导说:“整座岛好像被抛到了两万英尺高空又跌落下来。” 有了排场,还得搞清楚用场。参与炮击的舰炮全部使用大口径火炮和穿甲弹,炮击时至少可有效穿透日军防御工事的上部。每次轰炸和炮击,还要在硝烟消散后查明破坏程度,再根据实际效果,有针对性地重复进行精确轰炸和射击。 另外一个细节也颇能反映美国人的反省精神和意识。尼米兹在视察贝提奥岛后,便专门在夏威夷一座偏僻的岛屿上修建了试验场,把日军的碉堡和沙顶地堡都原样复制了过去。海军用舰炮对着复制品反覆轰击,试验发现,摧毁日军海岛工事最有效的办法,不是近距离平射,而是远距离的排炮俯射,于是支援舰队便採取了这种炮击方式。 到美军正式登陆夸贾林环礁时,海岛的地面上已没有任何完好的工事,守岛日军约有半数被炸死。 ★秘密武器 登陆部队上岸前,为压制岸上的守军而以火炮抵近射击,是登陆战中必不可少的,但是在贝提奥岛战斗中,首先上岸的是陆战队,炮兵后来才进入滩头阵地,且未能充分发挥作用。 事后总结,不是上岸早晚的问题,是当时上了也没什么用,原因是珊瑚岛的滩头一般都很狭窄,火炮铺摆不开。美军由此形成了一个新的战术观念,即凡登陆一座岛,必须先占领射程内的另外一座岛,让炮兵在岛上放列作战,这样就可以对主力攻击起到很大帮助。 第267页 夸贾林环礁有两大块主岛区域,北面是罗伊—那慕尔岛,旁边正好有两座小岛,于是作为北面登陆部队的陆战四师率先抢占了这两座小岛,占领之后即作为炮兵阵地使用。 第二天,也就是2月1日,陆战四师才对罗伊岛发起登陆攻击。 接受“復甦行动”的教训,履带登陆车在珊瑚岛作战中必不可少,是运送兵员通过礁盘唯一的有效工具,有了它,才不用考虑潮汐的涨落,这次美军准备了足够数量的履带登陆车。 除此之外,陆战四师还专门配备了指挥登陆作战的指挥船,船上装有雷达桅杆,任务是改善岸上和海上的通信联络。与此相应,岸上部队携带的无线电收发报机皆为最新研制的产品,具有较好的防水性能。 尽管准备得如此充分周到,但战场上临时冒出来的意外情况还是层出不穷。比如,指挥船曾发生通信故障,有些登陆车出发太早,中途燃料用尽走不动了,只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打转。又如,陆战四师是一支刚成立不久的海军陆战队,毫无战斗经验可言,过去他们中仅有少数人看到过珊瑚岛,更不用说登上珊瑚岛作战了。 遇到这种与计划相悖的情况,日本人立刻就会像断了电一样,变得不知所措,除了一根筋地往前沖,再不作他想。美国人的反应却是赶紧随机应变,积极寻找新的补救办法和途径。 美军登陆罗伊岛的过程可以说是势如破竹。海岸上日军构筑的一切工事,都已被各种不同的火力摧毁,陆战队员们上岸时基本未遇抵抗。 日本人完全没有料到美军会一下子插入马绍尔群岛的中心。防守夸贾林环礁岛的8500名守军中,大部分都是后方人员,只有2200人受过战斗训练。同时,他们也缺乏反坦克设施和装置,遇到沖在前面的美军坦克战车毫无办法。 无奈之下,军官们只能用军刀叮叮噹噹地噼砍坦克炮塔,而士兵则握着手雷爬到坦克身上,欲与坦克同归于尽——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谢尔曼”坦克皮要是这么薄,就没法在外面混了。 白天不行,便搞夜袭。然而只要他们一走出隐蔽工事,就被击毙,几乎毫无例外。日军认为美国人一定研制出了什么秘密武器,能在黑暗中侦察出金属,于是军官下令,士兵夜袭时必须摘掉钢盔,取下刺刀,看到美国佬就来个“群殴”。 可是,不带金属的下场还是一样,仍然被击毙。其实所谓的“秘密武器”,不过是既集中又准确的美军炮火而已。 当然,跟美国人打仗很少有特别轻松的时候。既然不能走出工事,日本兵就干脆不出来了,他们自动分成百十个单人或战斗小组,守在工事里各自为战。他们习惯了听从长官的命令,也缺乏随机应变的能力和想像力,但他们知道执行一种最简单的战术,那就是站在原地直到打死为止。 不怕对手强大,就怕对手无赖。就个体而言,日本兵不仅不愚笨,还很狡猾。有些人会躲在隐秘工事或壕沟里,任由美军先头部队从上面一跃而过,然后再从背后开枪,或者直接向后续美军开火,如果能因此多拼掉几个美国兵,他们就会认为占了非常大的便宜。 对这帮既不肯退又不肯降的傢伙,只有一个办法——用炸药将他们炸成碎片! 陆战四师虽然是一支新建部队,但骨干力量皆为久经沙场的老兵,且全师经过了正规化的训练。纵然没吃过猪肉,也看到过猪跑,因此很快就在战场上打出了感觉,其推进速度非常快。 罗伊—那慕尔是一座双头岛,当天,陆战四师便占领了罗伊岛。第二天,重点设防的那慕尔岛也被攻克。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罗伊—那慕尔之战是一次用时最短也最顺利的登陆战。 在罗伊—那慕尔之战进行的同时,作为南面攻击部队的陆军第七步兵师,向夸贾林环礁的另一主岛——夸贾林岛发起了进攻。其登陆程序相仿,也是在进攻主岛之前,预先占领一些邻近小岛当作炮兵阵地。 登陆同样出乎意料地顺利,12分钟内已有1200名官兵上岸,一名军官说:“这简直像是一次演习!” 步七师是阿留申战役的主力,在自然条件极为严酷的极地战场打过滚,早已百鍊成钢,算是美国陆军中的特强部队了。极地作战与热带作战相比自然有区别,所以战前他们又在夏威夷接受了热带作战训练。 步七师是老部队,陆战四师是新部队,单论块头,老部队绝对要大过新部队,但在实战中,步七师的效率并没有陆战四师的效率高。 海军陆战队採取的打法不拘一格,以老兵为骨干的陆战四师亦不例外。战场上,遇到较为孤立的顽固据点或火力网,只要条件允许,他们就会进行勇勐穿插,或从敌军背后包抄射击,或把据点留给后续部队清剿。 陆军不同,虽然步七师已不是第一次在海岛上作战,水平也要远远高出“復甦行动”中的第27步兵师,然而他们身上仍保留着美国陆军的一些作战习惯,即进攻时遇到日军火力封锁,就会马上停下来,等火炮把日军压下去后再继续前进。 此外,夸贾林岛的滩头阵地在结构上比较特殊,步兵必须从狭长小岛的一端登陆,一直攻到另一端,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延误了部队的推进。因此,步七师完全占领夸贾林岛的时间,比罗伊—那慕尔岛要多得多,直到2月4日晚,他们才攻克了夸贾林岛上最后的一处地段。 第268页 至2月7日,美军先后攻占了夸贾林环礁的大小三十多个岛屿,“燧发枪行动”取得了最后胜利。 “燧发枪行动”和“復甦行动”都是成功的战役,而且美军的损失显然已不再令人担忧:陆战四师阵亡195人,歼灭日军3472人;步七师阵亡177人,歼灭日军4398人。 美军指挥官由此达成共识:“燧发枪行动”是迄今为止打得最漂亮的一次两栖进攻战,应当成为未来进攻战的模式。 ★乌云压顶 美军中太平洋攻势发起之前,由裕仁天皇监督,日军大本营刚刚划定了“绝对国防圈”。可惜的是,“绝对国防圈”并不那么绝对,到“燧发枪行动”打响,由吉尔伯特群岛和马绍尔群岛共同组成的“外防线”很快就被捅破,美军转眼便杀到了家门口。 随着形势吃紧,日本海陆两军在资源分配上的矛盾更加尖锐,尤其是对飞机的争夺,几乎达到了白热化程度。海军认为陆军航空兵是自鸣得意,外强中干,在陆地上还有个航空兵的样子,到了海上不仅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还不肯和海军同心协力,是“畸形的空军”。首相东条被夹在中间,好不为难。 心只有一个,心事却有一千个。为了取悦海军,摆脱自己出身于陆军便天生偏袒陆军的传言,东条答应了海军的要求,决定增加海军的飞机配给,但此举立即遭到军事顾问佐藤贤了的反对。 按照佐藤的说法,以前大本营一直依赖海军成事,希望他们能够在海上决战中战胜美国,可是,眼见“绝对国防圈”的外围都被捅破了,海军也没能送个喜报过来,这种情况下,你还要给他们增加飞机? 佐藤认为,美军已经打到了家门口,今后的战斗将主要发生在距离日本内陆不远的各小岛上,那里是“不沉的航空母舰”,是未来陆战的基地,因此,起主要作用的不会再是海军,而是陆军。 说到这里,大部分飞机要拨给谁,应该清楚了吧? 东条清楚了,他如同醍醐灌顶,勐醒过来,对佐藤说:“看来你的想法是对的,我们必须依靠陆军。” 可是当佐藤前去通知海军,海军却不干了。军令部总长永野修身咆哮道:“海军决不接受修改后的决定!” 东条没办法,只好在皇宫里召开两军高层会议。永野摸准了东条等人的心理,不就是有了新的不要旧的,有了甜的不喝辣的嘛,以为我们海军没用场了,告诉你们,同美军的关键性战役还是要在海上打,到时还得是海军演主角。 参谋总长杉山元这时已晋升为陆军元帅,他立即反唇相讥:“如果把你要的飞机如数给你,让你打一场战役,能否改变战争形势?” 仍为大将的永野被这句话气到头髮根根直竖:“我当然不能做那样的保证——你能不能保证,如果把所有的飞机都给你,就能改变战争形势?” 杉山一时语塞。大家彼此彼此,于是对立双方都冷静下来。居中的佐藤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集中生产战斗机,不生产轰炸机,多出来的战斗机由两军平分。 与海军原来的要求相比,只少了1000架,永野这才勉强点头同意。 一场内部风暴算是过去了,但外部的风暴有加剧的趋势,因为继捅破“绝对国防圈”后,尼米兹又盯上了马绍尔附近的特鲁克群岛。 特鲁克群岛战略地位相当重要,号称“太平洋的直布罗陀”。美军从中太平洋发动攻势,特鲁克群岛势在必得,而其中的关键一步就是摧毁特鲁克港。 特鲁克港实际是特鲁克岛中间的一个巨型咸水湖,乃舰船停泊的天然之地。自从联合舰队在中途岛战役中失利,山本便将司令部迁移到了特鲁克港,经过苦心经营,这座港口成为日本海军的大本营,也是日军在南太平洋防线的心脏,其规模不亚于珍珠港,因而也被称为是“日本的珍珠港”。 “燧发枪行动”期间,尼米兹专门派侦察机首次飞过特鲁克的上空进行侦察。侦察机带回来的情报,不仅显示出日军的布防形势,还发现特鲁克港停泊着日军的数百艘舰艇! 尼米兹大喜过望,传令美国海军的机动部队——第58特混舰队做好出击准备。没想到,侦察机的出现引起了古贺的警觉。 马绍尔群岛与日军侵占的其他群岛不同,它已属于日本领土范围,但夸贾林环礁登陆战一结束,明眼人都能看出,日本即将丧失这片经营了25年的区域。马绍尔群岛与特鲁克是相互依存的关系,马绍尔不保,特鲁克也就瘫痪了,联合舰队继续停在特鲁克,只能是授敌以饵。 发现美军侦察机这件事,加剧了古贺的危机感。他立即下令联合舰队主力全部撤离特鲁克港,他本人为了同大本营联繫,则乘“武藏”号返回日本。 联合舰队前脚刚走,第58特混舰队后脚就到了。 2月12日,在米彻尔少将的指挥下,第58特混舰队悄悄驶向特鲁克。此次行动实行了严格的保密制度,除了米彻尔和少数几个舰队高层外,大部分人员直到即将抵达攻击目标,才被告知任务内容。 古贺事先撤离联合舰队主力,既聪明也不聪明。聪明是与危险拉开了距离;不聪明是这么一来,不仅让特鲁克完全失去了基地的功能,还弄得人心惶惶,留守的航空兵们全都无心恋战,纷纷告假外出,戒备上变得十分松懈。 第269页 2月16日,第58特混舰队从东北方向接近特鲁克,执行白昼巡逻任务的日机居然对此毫无察觉。 2月17日,到了进攻发起的时间,九艘美军航母逆风行驶,它们的甲板上停满了即将出征的飞机。上午6点50分,由150架飞机组成的第一攻击波像乌云压顶一般沖向特鲁克。 ★摇摇欲坠 歷史出现了惊人的相似,当年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时的情况,部分重现在“日本的珍珠港”——特鲁克港的守军个个迷迷煳煳,伸腰打盹儿,就好像是被孙悟空放了瞌睡虫。 直到雷达发现了进袭目标,特鲁克的日军广播电台才惊慌失措地发出战斗警报,“零”式飞行员们也匆忙起飞拦截。 空中激战,无论飞机的数量、性能还是飞行员素质,日军都远不如美军,尤其是此前因特鲁克不在第一线,留在港口的飞行员就更差劲,有些只会玩飞机模型的人居然也在里面滥竽充数。几个回合的闪转腾挪之后,便有127架“零”式被“地狱猫”击落,停在地面的60架日机无处可躲,也成了一堆堆冒着青烟的垃圾。 第58特混舰队的战斗力之强令日军目瞪口呆:“敌机动部队的锐气实在是势不可当,令人胆战心惊。”美军牢牢地掌握了制空权,甚至当一架美机坠落,六名驾驶员落入咸水湖时,也被一架单引擎的水上飞机给救走了。 空战的同时,“无畏”式俯冲轰炸机、“復仇者”式鱼雷机从机群中分离出来,对特鲁克岛的防御设施进行勐烈攻击。特鲁克岛的日军弹药库和油库被击中发生爆炸,岛上立刻燃起大火,地面一片狼藉。 下午3点多,美军舰载机的第二攻击波到来,这时能够起飞截击的日机只有可怜的几架,找碗水就能吞下肚。果然,一眨眼的工夫,它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没有了空中栅栏,只要在防空炮的射击范围以外,美机便可以在特鲁克的上空自由地投下炸弹,特鲁克被炸得体无完肤。 在珍珠港事件中,日机只攻击了珍珠港两次,那是南云没种,斯普鲁恩斯和米彻尔可不愿意善罢甘休,他们还要来第三次,就是今晚。 午夜时分,第三波攻击群到来。 在没有任何护航机掩护的情况下,“復仇者”式鱼雷机群出现了。日军发现后,立即用防空炮火对空射击,但是炮手们不会想到,几乎所有的防空炮弹都在美机上方爆炸了。原因是鱼雷机将飞行高度降到了距离地面只有60米! 夜间飞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高度,稍有不慎,飞机就会撞上地面建筑而机毁人亡。美机敢这么做,是因为他们首次在鱼雷机上安装了夜视雷达,这样既可避开建筑物,又能准确锁定攻击目标。 日军防空炮手白天看得到飞机,但晚上视线受限,使美军鱼雷机群获得了比白天更好的空袭效果。当日本人发现美机飞得如此之低,赶紧调整防空炮的射击角度时,鱼雷机群已经打靶归去。 日军在特鲁克损失惨重,总计被击毁飞机298架,人员伤亡1700人,堆积的燃料以及其他许多军用物资遭到破坏。古贺虽然事先撤走了大部分军舰,但仍有一些舰船留在特鲁克港,共有两艘轻巡洋舰、四艘驱逐舰、26艘运输舰和商船遭到摧毁,其中还包括一艘万吨油轮。 特鲁克化为一片废墟,已基本丧失了一个军事基地的存在价值。联合舰队的旗舰“武藏”号舰长佐藤木三朗说:“特鲁克损失之惨重是帝国很难弥补的,作为军事要冲的特鲁克被敌军炸得几乎成为废墟,场面惨不忍睹,这不得不让人想起被我大日本皇军摧残的珍珠港……” 尼米兹毫不掩饰自己的意图:“我们就是要让那些日本人亲身感受到军港被偷袭的滋味!” 对日本人而言,“第二次珍珠港事件”并不仅仅是受打击这么简单。特鲁克被作为“绝对国防圈”链条上的重要堡垒,它处境垂危,也意味着“绝对国防圈”已经摇摇欲坠。东京广播电台评论道:“战局变得空前严重,敌人作战的速度表明,进攻的力量已经威胁到我们本土了。” 古贺过去把防御重点放在拉包尔,此时也不得不将二航战飞行队撤回特鲁克进行支援。2月20日,城岛率领残余的飞机飞离拉包尔。一个月前,二航战尚能凑足132架飞机,一个月后,仅剩46架,也就是出动时的三分之一,其中还包括一些拉包尔原有的基地战斗机,显得十分凄凉可怜。 失去了二航战飞行队,拉包尔立刻丧失了战略价值。自此以后,美军侦察机在拉包尔发现的,除了地面的毁坏飞机外,就再也看不到一架完好的日军飞机了。 尼米兹虽然未能捕捉到联合舰队的主力,但特鲁克、拉包尔的先后瘫痪,也使得美军在中太平洋发动进攻时,再不用担心它们的威胁。2月22日,美军占领了马绍尔群岛的全部岛屿。 ★鸟尽弓藏 美军在中太平洋的狂飙突进,令日军大本营大受震动,首相兼陆相东条更是被刺激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说要扭转局势,确保“绝对国防圈”,奈何心里如火,事冷如冰,真是一气一个死啊。 先拿盆凉水浇下脑袋,清醒一下思路吧!清醒之后,东条忽然灵光一闪:老是屡战屡败,关键还是海陆军扯皮扯得太兇,光知道抢飞机和配额了,别人都是愈挫愈勇,他们却是愈挫愈矬。 第270页 鞋子不舒服会流血,那就不如换掉,是该下狠心的时候了。当天晚上,东条就打电话把杉山召到了自己的官邸。 一番简单的寒暄后,东条迅速切入正题:“在目前这种严重局势下,我建议你辞掉总长职务,由我兼任陆相和参谋总长。” 杉山没想到深更半夜把他叫来是为了夺他的军权,顿时火冒三丈:“什么?要我辞职,在这严重的关头?” 杉山自认为这么多年在东条身边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我流过的汗,都是当初脑子里进的水吗?看看我为你皱出的抬头纹和压弯了的腰杆吧! 东条毫不顾惜杉山的“苦劳”,他不要听废话。见东条如此无情,杉山只好竭力为自己寻找不能辞职的理由:“这是违反我国长期以来的传统的,不应由一个人既做出政治决定又做出军事决定。” 情急之下,杉山还搬出了希特勒。他说德军之所以在史达林格勒吃了败仗,就是希特勒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结果。 想当初,德军声势雄壮,有着“鸦飞不过的田宅,贼扛不动的金银”的时候,东条恨不得所有日本人都称他为“东方希特勒”,可现在不一样了,德军日薄西山,把他跟希特勒比,简直是在骂人啊。 东条一点不客气地堵住了杉山的嘴:“希特勒元首是兵卒出身,我是堂堂的帝国大将,对于军务和政务,我会给予同等注意,这点你不必担心。” 杉山嘴里依旧咕哝着:“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你会给将来立下一个危险的先例。” 要当官的自己摘下官帽,真是难上加难。东条一手遮天,恨不得把这个不识时务的老东西一口吞下肚去:“在这样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战中,必须採取一切措施,即使打破先例也在所不惜”。 感觉鸟尽弓藏的杉山终于脱口而出道:“如果你这样干,陆军内的秩序就无法维持!” 这话吓不倒东条,他不屑一顾地道:“那不会。如果谁有反对意见,我就立即撤换他!” 杉山坚决不辞职,但这已由不得他了。第二天,东条正式解除了杉山参谋总长的职务,自己取而代之。 杉山不知是真傻还是装煳涂,他所谓“陆军内的秩序就无法维持”,被证明连吓唬人的功能都不具备。自古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走了穿红的又来挂绿的,只要不是山本五十六,缺了谁都行,更何况东条本来在陆军里就有根基,大鬼压小鬼,镇得住场。 东条把首相、内相、陆相、参谋总长四个职务集于一身,这是自参谋本部独立以来的第一次。与此同时,他还任命海相岛田繁太郎大将接替永野。海军省和军令部同在一座大楼,但不在同一层楼上,因而岛田每逢上下楼,就要把军令总长的绶带戴上又拿下,这成了海军内部的一个笑话。 岛田是东条的亲信,被海军军官称为是“给东条拎公事皮包的”,向来对东条唯命是从,服服帖帖。过去,海陆军常常不听招唿,现在所有要害部门的决策都是东条一个人说了算,一个人定夺,以致很多人直斥东条政府为“东条幕府”。 对此最高兴的,莫过于东条的顾问佐藤。 早在1943年的一次御前会议上,日军大本营把最后的防线定在了马里亚纳群岛和卡罗林群岛,当时佐藤就提议,半年以后,如果形势不利,就要主动放弃这一防线,退至菲律宾做最后的决战。 佐藤认为,马里亚纳群岛和卡罗林群岛只有七个机场,美军很容易在发动进攻之前就使这些机场失去作用,但在菲律宾,却有几百座岛屿可用作基地,因此应集中力量在菲律宾打最后一仗。 在美军空袭特鲁克后,形势真的不妙了,佐藤老调重弹,私下里拟订了一个菲律宾决战计划。不过,由于断定杉山肯定不会同意,他之前提都没敢跟参谋本部提一句。 现在好了,再不用顾忌什么杉山或其他陆军大佬了。佐藤兴奋地冲进东条的办公室:“首相阁下,你干得太好了!加强菲律宾防御的计划可以随时报告了!” 东条已经戴上了参谋总长的肩章,他冷冷地拒绝了佐藤“最后一仗”的建议和计划。看到东条的态度,佐藤吃惊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佐藤的脑子再灵光,毕竟只是个幕僚,有些东西远没有东条想得那样深。他不知道,东条要是不兼参谋总长,或许还会对他的主张予以支持,直接掌握海陆军后,他反而不能这么做了。 相比菲律宾,马里亚纳群岛和加罗林群岛离日本本土更近,北马里亚纳群岛距离日本本土仅1500海里,倘若不战而退,东条在政治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其实已经是了,尽管同为轴心国,但日本不是德国、义大利,东条也不是希特勒、墨索里尼,他这种独揽大权的做法,遮得住人耳,遮得住人眼,焉能遮住人心和人言? 独裁者不是那么容易做的,东条蹲在一个火山口,不仅很多人在背后唾骂,还有人设计暗杀呢。这种情况下,若是再匆忙部署收缩性撤退,即便在天皇面前也很难交代,遑论其他。东条告诉佐藤:“我要坚决保卫马里亚纳群岛和加罗林群岛!”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美军与马里亚纳群岛之间还隔着特鲁克及其群岛,但除空袭之外,尼米兹再未去动特鲁克。 第271页 “蛙跳战术”由麦克阿瑟首倡,这时已在美国军界取得一致共识,美军首取夸贾林,继而全取马绍尔群岛,便是这一战术的成功运用。受此启发,尼米兹决定採取另一场大胆行动:绕过特鲁克,在太平洋上跳跃1000海里,向北马里亚纳群岛的关岛、塞班岛和提尼安岛进军。 与以前攻占的岛屿不同,这些岛屿均处于日本“绝对国防圈”的内核部位,即所谓的“中防线”,美军一旦占领,不仅将切断日本和南方占领地之间的主要交通线,还可作为远程轰炸机和潜艇进攻日本本土的跳板。此外,在靠近日本这样近的地区作战,肯定会迫使联合舰队出战并消灭它。 相对于尼米兹的千里大跃进,麦克阿瑟提出了另外一条进军路线。 陆战一师登陆格洛斯特角,使美军有了直接威胁拉包尔的条件,不过按照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意见,对拉包尔将围而不攻。于是,麦克阿瑟便设计了纽几内亚——棉兰老岛路线,这条路线将经纽几内亚迂迴进攻菲律宾。 你有你的计划和想法,这是很自然的事情,麦克阿瑟的问题是,他自己动手做奶酪的时候,还老惦记着别人的一份。尼米兹进攻马绍尔群岛之前,麦克阿瑟即要求参谋长联席会议指示尼米兹,取消以中太平洋为主轴的进攻,把第五舰队调来支援他的作战行动。 老麦那飞扬跋扈的劲头,隔着一个太平洋都能感知得到,可参谋长联席会议里全是超级大佬,又怎么会轻易买他的帐?麦克阿瑟的要求立即遭到了毫不客气的拒绝。 有道是,太高人愈妒,过洁世同嫌,麦克阿瑟从不认为是自己的要求离谱,原因还是在别人身上。得不到“长老会”的认同,他就索性“蛙跳”过去,直接给战时陆军部长斯蒂文森写了一封信,希望斯蒂文森将信转交罗斯福总统。在信中,他提出:“把中线指挥权让给我!” 毫无意外,发出去的信又是石沉大海。尽管在麦克阿瑟看来,陆军部长是“自己人”,可这位“自己人”显然也被部下的狂妄给吓到了。 就在麦克阿瑟一如既往地在他的住所里大骂“海军阴谋小集团”的时候,一件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尼米兹在珍珠港邀请太平洋战场上的高级将领开会讨论战略。这次会议是在贝提奥岛作战中美军损失巨大的背景下召开的,麦克阿瑟自然不会放过这种挤对人的好机会,于是派参谋长萨特兰、西南战区空军司令肯尼、海军司令金凯德等人为代表出席了会议。就在这次会议上,萨特兰轻而易举地把贝提奥岛与“千里大跃进”联繫了起来。 “千里大跃进”的几个目标,也就是关岛、塞班岛和提尼安岛,哪一个都比吉尔伯特群岛和马绍尔群岛的岛屿大,距日本内地又近,日军陆基航空兵可以提供支援,反之,任何一架盟军的陆基飞机都飞不到那儿。 可是问题来了:贝提奥岛仅两英里长,地势平坦,占领这座岛都死了上千人,关岛有25英里长,且多山,那得花多大代价啊? 萨特兰把话题挑出来后,麦克阿瑟的其他部下纷纷加入进来。肯尼认为“千里大跃进”不过是“故作惊人之谈”,金凯德则说:“任何关于要把马里亚纳群岛作为基地的主张,都使我扫兴。” 众口汹汹之下,本来心理压力就已经很大的尼米兹吃不住劲了。他接受与会将领们的建议,同意以纽几内亚—棉兰老岛为轴心,进行单路作战。为此,他还派人带上这次会议记录的副本前往华盛顿,利用自己的影响力来说服参谋长联席会议。 尼米兹这么做,符合他一贯谦虚谨慎的性格,但这种性格与麦克阿瑟半点儿不沾边。当从代表口中得知会议结果,麦克阿瑟的第一反应是大为惊喜,另一个想法是把尼米兹手中的奶酪全部夺过来,连颗芝麻都不剩——尼米兹的b-29飞机全部调来西南战区,第五舰队全部给哈尔西,那是“我的人”。 说好的限量版,一下子变成了绝版,连萨特兰都不敢苟同:“阁下,这样做是否太过分了?” 麦克阿瑟才不管:你说做人要留余地,要公平,可世界上有“公平”二字吗? 他不以为意地挥动着自己的大菸斗:“你尽管代我去华盛顿汇报好了,我不懂什么过分不过分,只知道要争回美国的荣誉。” 得意的事要与人分享,麦克阿瑟找来了哈尔西,大吹特吹:“我要告诉你一些你可能还不知道的事情,他们将调给我一支完全由我指挥的大舰队。我还要告诉你,英国也要调一支舰队给我。我希望海军的作战由一个美国人来指挥,无论由谁来指挥,他的职位都得比英国人高,至少也得同级。” 说到这里,麦克阿瑟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哥们儿:“哈尔西,你来干怎么样?如果你跟我干,我将使你成为一个连纳尔逊做梦都没有想过的大人物。” 纳尔逊何许人也?他是号称英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海军指挥官。要成为新时代的纳尔逊,或者像老麦说的那样超过纳尔逊,哈尔西当然愿意,但他身为海军将领,并没有听到过上面有如此大的动作——官帽再好,那也不是大风一吹就能刮来的。 第272页 另外,哈尔西虽与麦克阿瑟十分投缘,和尼米兹的关系却也不差,他可不会做出为了上位就把昔日的老朋友挤到一边儿的事情。 当着麦克阿瑟的面,哈尔西不置可否,回去后就用电报向尼米兹汇报了。尼米兹听闻后非常生气,他知道麦克阿瑟狂,却没想到这么狂。把第五舰队全部拉过去?真是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这时,尼米兹的处境已发生改变。攻占马绍尔群岛的成功,使原先由于重大伤亡而产生的犹疑烟消云散,现在他确信,第五舰队不仅可以占领马里亚纳群岛,还能支援麦克阿瑟。 很自然的,尼米兹开始后悔支持以纽几内亚—棉兰老岛为主轴的进攻路线了,正好这时,他接到了上司金格上将的信。 金格看过尼米兹派人送去的会议记录副本,十分不悦。不就是贝提奥岛吃了点儿亏嘛,至于退让成这样?他在信中训斥道:“对你们的意见感到又惊讶又愤慨。你们提出的这个办法(即麦克阿瑟的单一轴心方案)是荒谬的,另外,也不符合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决议。”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金格的信完全符合尼米兹的心意,于是他马上覆信,表示愿意回到原来的战略路线上来。 这次轮到麦克阿瑟勃然大怒了,不仅因为期望落空,还因为尼米兹的“出尔反尔”。 麦克阿瑟气沖沖地给陆军参谋长马歇尔写信,要求来华盛顿一趟,他要当面向陆军部长斯蒂文森和罗斯福总统陈述意见。 能亲自来华盛顿陈述意见,自然是好的,高层也想藉此机会弥合麦克阿瑟和尼米兹之间的分歧,以确定最佳战略决策。可是当参谋长联席会议要求麦克阿瑟前去开会时,他又突然摆起了架子,藉故缺席,只派参谋长萨特兰作为代表前去。 老麦总以为自己比大多数人聪明,可有时候,他其实就是那“大多数”。你想,“长老会”的人是能随便轻慢的吗?因为缺席未到,不仅联席会议的高官们深感失望和不满,也使得麦克阿瑟失去了一次为自己的进军路线辩驳和争取的机会。 尼米兹没有麦克阿瑟那么深的资歷,也不像麦克阿瑟那样目空一切,领导一叫,他就去了。在华盛顿期间,尼米兹向联席会议提交了多个内容广泛的备忘录,竭力为“千里大跃进”争取支持。 3月11日,参谋长联席会议确定了最终的战略方案,吸纳了“千里大跃进”,同时也保留纽几内亚——棉兰老岛路线。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带有折中性质的方案,即两条路线并行,实际上更偏向于尼米兹的战略构想。 这一局,尼米兹赢了,令他惊讶的是,当他返回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总部时,在桌上看到了麦克阿瑟发来的一份电报。 ★兵不厌诈 麦克阿瑟基本上是这样一个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有时智力可能下降到白痴水平,一旦头脑冷静,又有一般人不具备的超常智慧和敏锐。 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最终方案一定,麦克阿瑟热乎乎的脑袋便化为了一杯冰水:“长老会”背地里做好人,把我盖缸底下去了。 现在第五舰队是碰都别想碰了,甚至要得到它的支援,还得看尼米兹的脸色,而从今后实情来看,让第五舰队施以援手又是必需的——没有一支强大的海军配合作战,麦克阿瑟的部队根本无法渡过横亘于纽几内亚与菲律宾之间的海峡。 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处境尴尬时,麦克阿瑟显露出久歷政坛的另一套功底,他通过电文向尼米兹发出邀请,请尼米兹前去布里斯班做客。 在太平洋舰队,除了哈尔西与麦克阿瑟一拍即合,几乎所有海军军官都不喜欢麦克阿瑟,其中也包括尼米兹,但尼米兹在自己的书桌上摆放了一张麦克阿瑟的照片。朋友感到费解,尼米兹解释说,他这样做只是提醒自己待人处世时不要狂唿怒吼。 在公开场合,尼米兹从不说麦克阿瑟一句坏话,也严禁部属非议麦克阿瑟及其战略,只要不是麦克阿瑟做得太过分,尼米兹绝不会主动发起任何形式的反击。 自古怒拳不打笑脸,看到麦克阿瑟已经放低了姿态,尼米兹便也抛下旧怨,坦然接受了对方的邀请。任何时候,他都保持着这种清醒和理智的头脑,他知道,尽管自己与麦克阿瑟在性格和作风上天差地别,但打败日本的共同目标是一致的,合作是大方向。 3月25日,尼米兹乘坐水上飞机滑行至布里斯班的码头,麦克阿瑟及其幕僚亲自等候迎接。如此高的接待规格,在一贯为人倨傲的麦克阿瑟身上极少出现,也让尼米兹多少有些惊讶。 自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这是战区两位最高司令官的第一次接触。通过这次皆大欢喜的双雄会,麦克阿瑟如愿以偿地拿到了糖果——尼米兹承诺,在麦克阿瑟即将发动的下一步作战行动中,第58特混舰队将给予积极支援。 激情燃烧的老麦一回到他在纽几内亚的前方指挥部,便向部下们宣布,他也要进行长距离跳跃:尼米兹不是要跳1000海里吗,我少一点儿,向西跃进400海里,活捉日军40000人! 海上不同于陆地,跃进得靠舰船,麦克阿瑟的陆空军皆由第一流战将掌控,唯独海军一直是短板和软肋。原西南战区海军司令卡彭德上将绰号“船上的木匠”,人如其名,是一个平庸无能,大事管不好,但对一些芝麻绿豆小事却情有独钟的海军指挥官。 第273页 尽管形势发展如此迅速,胆小的卡彭德仍不敢把第七舰队派往纽几内亚东岸沿海,以致那里的两栖攻击战迟迟得不到充分支援。麦克阿瑟自然对此非常不满,到1943年10月,他终于找到机会将这位不称职者炒了鱿鱼。 这时,海军部正是人才济济的时候,很多名将急于建功,却无处下手,比如留在北太平洋的金凯德。北太平洋上无仗可打,中太平洋又插不进去,于是金凯德便被派到了西南太平洋。 西南战区终于迎来了一位理想的海军将领。金凯德的到来令麦克阿瑟十分高兴,整个第七舰队也随之振奋起来,船员们说:“今天是第七舰队快乐的日子!一种清新的和颜悦色的温厚态度,出现在全体人员当中。” 1944年4月18日,麦克阿瑟乘坐“巴丹”号专机,从莫港飞抵芬什港,随后他登上金凯德的旗舰“纳什维尔”号巡洋舰,第七舰队一齐向西驶去。 金凯德指挥下的第七舰队,已从一支兵力不多的小舰队扩编为实力雄厚的大舰队,一次性可派出113艘舰船用于作战。另外,尼米兹还践诺临时拨来8艘小型航母助阵,用以提供近距离空中支援。 麦克阿瑟放眼望去,只见海面上的美舰密密麻麻,有如无数枝丫向远处的天际延伸着。此情此景,令初次与海上编队一起行动的老麦激动不已。 麦克阿瑟的“跃进400海里”,是要沿纽几内亚东海岸西进,绕过日本第18军在韦瓦克的防御据点,在纽几内亚北岸登陆,直接攻占日军在纽几内亚中部的重要战略要塞——查亚普拉(当时名叫荷兰地亚)。 自古兵不厌诈,不打韦瓦克,但要让日军相信你的进攻目标就是韦瓦克。麦克阿瑟用了各种欺骗手段,包括泄露假的进攻计划,向韦瓦克空投假降落伞,以及通过潜艇把橡皮舟遗弃在海滩上等。 骗完了还得检验。“卡斯特”密码破译队截获的电报,说明欺骗活动进行得很成功。战前韦瓦克方面显得十分紧张,相反,查亚普拉却十分平静。 关于两栖作战,不管是海上运输还是登陆,都怕遭到敌机攻击。查亚普拉建有数个日军机场,驻有相当数量的日机,麦克阿瑟不得不有所忌惮,他把扫除障碍的活儿交给了肯尼。 肯尼永远不会让信赖他的上司失望。这位天才的空军指挥官与麦克阿瑟一样擅长虚虚实实的战法,他希望日军能够在大白天把飞机一架挨着一架地摆在机场上给他炸。 怎样才能做到这一点呢?除了把虚假的轰炸压力放在韦瓦克,就是要让对方相信,他没有白天轰炸查亚普拉的能力。 从航程上看,p-38“闪电”式战斗机完全可以飞到查亚普拉,为轰炸行动护航,但肯尼禁止p-38飞到很远的地方,只派轰炸机到查亚普拉附近胡乱扔一阵炸弹。 查亚普拉的日军指挥官一看,p-38飞不到查亚普拉,美军轰炸机只能晚上来捣捣乱,自然而然就放松了警惕。 发现日机如其所愿地大白天停在了机场,肯尼在三天内,每天出动由311架飞机组成的强大机群对查亚普拉机场发动了攻击。这一攻击规模,已接近当初山本的“伊代号作战”,共有300~400架日机被摧毁在地面,查亚普拉的日本空军力量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在第七舰队从芬什港前往查亚普拉的几天行程中,日军都没能发现这支庞大的舰队,尼米兹派来支援的八艘小型航母在登陆行动中也基本未动,原因都是部署在纽几内亚海岸的日机除少数几架外,已被肯尼全部消灭。 ★小孩子放鞭炮 4月22日,第七舰队到达查亚普拉海面,当日军司令部的参谋人员发现美国人连同他们的战舰和运输船已经开进港湾时,无不大惊失色。 在舰炮的支援下,一队队登陆艇冲破晨雾,沖向海滩。这是当时西南太平洋上规模最大的一次登陆战,参战兵力多达84000人,仅突击部队就有52000人。 这次突袭非常成功,查亚普拉集结着15000名日军,但其中90%都是后勤部队,美军军舰上怒吼的大炮把他们打得鸡飞狗跳,象徵性地打了几枪后,他们便纷纷向大山和丛林逃去。美军第一梯队未遇大的抵抗,就安全登上了海滩。当他们来到日军阵地前时,日军炉灶上的铁锅里还煮着来不及吃的大米粥,武器和各式各样的用品丢得满地都是。 第一梯队冲上滩头四小时后,在克鲁格、艾克尔伯格以及一大堆记者的前唿后拥之下,麦克阿瑟乘登陆艇上岸进行巡视。 尽管天气闷热得透不过气来,但在长达两小时的巡视过程中,时年已经64岁的麦克阿瑟仍然步履矫健,而且令人惊异的是,他竟然连一点儿汗都不出。 重回旗舰之后,麦克阿瑟破例为爱将们庆功。克鲁格、艾克尔伯格等人被带到一间设有巨大冰柜的餐饮室,然后每人拿到了一份巧克力冰淇淋。 在赤道吃冰淇淋是一种难得的享受,艾克尔伯格三下五除二地就咽完了自己的一份。见此情景,麦克阿瑟笑嘻嘻地走到他的身边,把自己还未动过的那一份递到了他的手中。 麦克阿瑟和部下们有充分的理由高兴,因为此次有如郊游一般的作战行动称得上是“蛙跳战术”的极好范例。 艾克尔伯格以前曾到过查亚普拉,当时这里只有几个土人居住的村子和大片原始森林,如今已是一座拥有14万人的城市。美军战斗部队没费多大气力就完全肃清了当地的残余日军,紧随其后的工程兵立即对机场等设施进行抢修。不久以后,肯尼的第五航空队便能在重修过的机场设施上起降了,这使得“蛙跳战术”中“夺取更多的机场,方便空军部队的前进”环节得到最大程度的完美呈现。 第274页 麦克阿瑟即将返回布里斯班。临行前,他告诉自己的部将,他将再向西跃进108海里,在日军还未站住脚时,就一举攻取下一个目标——韦克德岛。 艾克尔伯格听到后很是吃惊,提出了反对意见,认为“蛙跳”的速度过快。韦瓦克虽被绕过,但那里仍驻扎着18军的残余部队,其有生力量尚有20000人左右,这些日军很有可能会从陆路来进攻查亚普拉。换句话说,现在自己的阵脚都还不稳,去攻“未站住脚”的敌人是否合适? 麦克阿瑟做出这一决策,并不是出于冲动或鲁莽。除了极其敏锐的战场嗅觉,“卡斯特”密码破译队提供的准确情报,使他对敌军兵力及其动向几乎了如指掌。美国陆军情报局的一份秘密报告揭晓了麦克阿瑟用兵如神的窍门:“从来没有哪位指挥官能像盟军西南太平洋司令部那样,在指挥作战时对敌情如此了解。” “卡斯特”送来情报,告知韦克德岛防守薄弱,麦克阿瑟岂能错过如此好的战机。5月17日,他组织“旋风部队”在韦克德岛登陆。 “旋风部队”刚登陆时曾遭到激烈抵抗,但一上岸,就如摧枯拉朽,在两天多一点的时间里,岛上800余名日军被全歼,美军只损失了40人。 韦克德岛之后,美军即将“跳”向距此约156海里的比亚克岛。“卡斯特”估计日军守岛部队约4000人,其中一半是作战部队,密电破译人员曾截获日军命令,要求增强比亚克岛的防御兵力,但增强到什么程度,却没有线索。 了如指掌与用兵如神,都在这里碰到了障碍,因为你不知道守敌的确切情况,打得好,可以像查亚普拉那样“郊游”,若是不顺利,就可能遭遇布纳战役那样的血战和恶战。 进攻,进攻,再进攻,这是麦克阿瑟的作战信条。小孩子放鞭炮,想做还怕,那是不行的,即便情况暂时不明,该出手时还得出手。 麦克阿瑟将“白杨树部队”的主力第41师用于比亚克岛的“旋风登陆”。第41师拥有12000名精兵,不管日军如何增援,仅数量对比上就应该绰绰有余了。 5月27日,由富勒少将指挥的第41师冲上了比亚克岛的滩头。 登陆战前,韦克德的机场跑道被加长,专供重型轰炸机使用,肯尼派飞机从韦克德机场起飞,进行近距离空中支援。第七舰队也从海上对韦克德岛实施勐烈攻击,这使得第41师上岸时基本没遇到多大抵抗,颇有点郊游的味道。 第41师的官兵情绪普遍不错,他们认为岛上日军一定已经“顶门上丧了三魂,脚底下盪了七魄”,魂飞魄散了,剩下来的事情不过是控制机场而已。 然而,由于前两次登陆战过于顺利,大家精神上都有些麻痹,士兵们既未携带大炮,也没向前派出搜索部队,就兴沖沖地向最近的机场跑去。 很快,“郊游”变成了“梦游”,不是好梦,是噩梦。 ★更危险的境地 麦克阿瑟和“卡斯特”的破译人员都不会想到,为阻止美军在太平洋上的迅勐推进,日军已经制订了“阿代号作战”计划,要在海上与美军进行舰队决战。 联合舰队的航母兵力不足,“阿代号作战”计划要求使用陆基航空兵来进行弥补。比亚克岛位于其设定的决战海域,岛上又拥有三个机场,因此就变得特别重要,几个星期以来,日军一直在向比亚克岛输送包括海军陆战队在内的援兵,到第41师登陆时,岛上日军数量已增加到11400人,接近“卡斯特”预估的三倍,且其中三分之一以上是训练有素的精锐部队。 比亚克岛上密布为丛林覆盖的蜂窝状多层洞穴,日军以洞穴为掩护,有意将美军放上岸,然后再发起突然攻击。第41师不幸遭遇了又一个布纳战役,部队士气低落,富勒不断向克鲁格请求增加援兵。 尽管证明比亚克的日军几乎与登陆美军一样多,且岛上地形险恶,易守难攻,麦克阿瑟却拒绝派兵增援,他只是一边向外发布“肃清残敌”的消息,一边怒气沖沖地责备克鲁格:“比亚克的进展不令人满意!” 发起比亚克岛登陆战的那一周,正好盟军在诺曼第成功登陆,麦克阿瑟认为若派出援兵,就会让外界知道,别人庆功的同时,他在进攻上却遇到了困难,这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 麦克阿瑟的虚荣心和好面子,把第41师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 得知美军登陆比亚克岛,联合舰队几乎将部署于中太平洋地区的航空兵抽调一空,加上从日本内陆、马里亚纳群岛和加罗林群岛等地抽调的航空兵,全部用于对比亚克岛、韦克德岛进行轰炸。 比亚克海域的第七舰队通过对空炮火,积极拦击相继赶来增援的日军飞机,使得日机没能在比亚克岛上空和周围造成严重威胁。受创最重的是韦克德岛,机场上停放的60架飞机被全部击伤或摧毁,另外还有一座弹药库被炸弹击中,弹药库的爆炸是如此剧烈,以至于人们还误以为韦克德岛发生了地震。 韦克德机场遭袭,意味着比亚克岛的防空力量被严重削弱,已经苦不堪言的第41师可能进一步失去空中保障。 万幸的是,抽调来的日军航空兵在北方中纬度地区待惯了,不能适应南方的气候与环境,很多人因患疟疾或丛林热病而躺倒,第一周后就无力驾驶飞机了。进入6月,更是发生大面积传染,这下连没生病的也难以行动了。 第275页 以空袭作为序幕,联合舰队发起了代号为“浑”的海上增援行动,其方法与瓜岛战役时的“东京快车”颇为相似,也是分批逐次增兵,不过它们被第七舰队的潜艇部队发现了。 潜艇是第七舰队的“主打产品”之一。麦克阿瑟早在菲律宾时,便拥有当时美国最大的潜艇部队,来到澳大利亚后,他将潜艇部队一分为二,一支是远程潜艇舰队,负责切断日军东南亚的原料通道,另一支是近海防御舰队,主要在索罗门群岛一带活动。 基于日本先制造了珍珠港事件,美国海军部打破常规,下令对日本实施无限制潜艇战,也就是可以对日本的商船和运输船进行攻击,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潜艇部队的成效极其有限。一方面是潜艇既老又少,鱼雷则因技术缺陷发挥不了威力,另一方面是很多艇长都像原舰队司令卡彭德那样胆小怕事,总是缩在家里,不敢主动出战。 车轮战役结束后不久,海军部给西南战区增拨了10艘经过改进的潜艇,使第七舰队的潜艇总数增加到30艘。与此同时,鱼雷的技术缺陷也终于得到了解决。 随之而来的还有人事上的调整,如同让卡彭德下课一样,那些好是一餐、不好也是一餐的潜艇艇长大多遭到撤换,被一批年轻有为且富有作战经验的青年军官取而代之。 潜艇部队的战绩从此大为改观,仅在1943年下半年,就在东南亚一带击沉日舰72艘,其中大部分是重要的运油船。 日军潜艇也一度风光过,曾击沉美军大型航母,然而从瓜岛战役中后期起,便只有充当“海上的士”的命了,反倒是美军潜艇后来居上,扮演起越来越重要的战略角色。 执行“浑”行动的日军增援部队分三批出海,但是哪一批都没能逃过第七舰队潜艇部队的监视。 ★天罗地网 “浑-1”包括1艘老式战列舰、4艘巡洋舰和8艘驱逐舰。这些舰船在棉兰老岛装上2500名日军,随后向比亚克岛驶来。4艘美军潜艇紧紧跟随,并沿途实施了袭击。 “浑-1”舰队的运气还不错,未在袭击中受到多大损失,但潜艇关于日舰位置的报告,却为麦克阿瑟和金凯德提供了情报。金凯德火速将第七舰队的所有水面战舰,一共4艘巡洋舰、10艘驱逐舰派去进行截击。 海战即将爆发时,联合舰队司令部突然收到无线电侦察报告,说一支强大的美军舰队正沿纽几内亚西北岸行动,看样子,第58特混舰队已经杀过来了。 联合舰队要等的就是第58特混舰队,司令部当即决定停止“浑代号作战”,撤回“浑-1”舰队,同时准备发起“阿代号作战”。 事后判明,关于第58特混舰队的情况纯属误报,联合舰队再次发出“浑代号作战”命令。按照这一命令派出的“浑-2”舰队规模较小,只有六艘驱逐舰拖带的驳船,而且相关密电已被“卡斯特”破译。肯尼接到情报后,起用陆基飞机对日军驱逐舰进行攻击。在航程足够的情况下,陆基飞机有着与航母一样的威慑力,驱逐舰见势不妙,砍断与驳船相系的拖绳后便匆匆逃遁,但在飞机与潜艇的追击下,仍有两艘驱逐舰被击沉。 两次要夺回比亚克岛,不仅连岛的毛都没碰到,还被人家弄得快丢了魂,联合舰队意识到美军对比亚克岛同样是志在必得。现在的形势也愈加明朗,无论美军还是日军,只要以比亚克岛为基地,其轰炸机群就能大大加强己方海军在预定决战海域的突击力量。 显而易见,不让比亚克岛落入美军之手,对“阿代号作战”来说至关重要,联合舰队于是组织了规模最大的“浑-3”舰队增援行动。参与护航的是一支战斗力很强且作战意图十分坚决的舰队,其中包括“大和”号和“武藏”号两艘超级战列舰、五艘巡洋舰、七艘驱逐舰。它们奉命不惜一切代价打开前往比亚克岛的通道,让日军地面增援部队登陆的同时,对岛上的美军进行轰击。 与这支日军护航舰队相比,第七舰队的分量就太轻了,如果他们按计划到达比亚克岛,可以想见,金凯德的水面战舰、美军在比亚克附近的两栖部队和支援舰船,都会轻而易举地被歼灭。 千钧一髮之际,好运又一次站到了麦克阿瑟这边。当“浑-3”舰队向比亚克岛进发时,太平洋战局突然发生了变化。 联合舰队一厢情愿地要在纽几内亚附近海域与美军进行舰队决战,尼米兹却不买帐——单挑可以,但地点他挑。第五舰队到达千余海里以外的马里亚纳群岛一带,开始为进攻塞班岛做预先火力准备。 决战海域换成了马里亚纳群岛附近的菲律宾海,比亚克岛因此黯然失色,联合舰队急忙暂停比亚克岛作战计划,让“浑-3”舰队丢下运输船,前往菲律宾海面参战。 倒霉的日本守军就此被完全抛弃了。尼米兹发起进攻的消息,解除了麦克阿瑟的忧虑,他曾担心自己碰到了又一个瓜岛,在久战不决的情况下,他也终于下决心向岛上派去了援兵。 富勒被认为指挥不力,在麦克阿瑟措辞严厉的督责下,克鲁格解除了富勒的职务,换上了艾克尔伯格。富勒是艾克尔伯格在西点军校的同班同学和好朋友,对执行这一命令,艾克尔伯格自然不会好受,但更让他心情沉重的,还是此番的入场情境居然与布纳战役时如出一辙,无论是临危受命的方式,还是战斗的残酷程度——美军士兵必须用火焰喷射器和炸药将日军赶出洞穴,才能予以消灭。 第276页 当布纳战役进行到最艰苦的阶段时,决定胜负的已不是战术,而是意志。艾克尔伯格像当初一样,亲自赶到第一线,以鼓起官兵们继续战斗的勇气。 对失去支援的守敌而言,山穷水尽是必然的,在美军的勐攻下,岛上的日军指挥官被迫在一个岩洞里用战刀剖腹自尽。又过了几个星期,洞穴里的日军才被完全肃清,除220人被生擒外,余者多被打死或自杀。美军在比亚克岛之战中阵亡400人,伤2300人,还有7000人因患疾病躺倒,是“白杨树部队”成立以来伤亡最大的一次。 尽管因情报失误造成了意外损失,麦克阿瑟并没有因此放慢步伐,反而以更加惊人的速度进行“蛙跳”。很快,比亚克岛就变成了美军在西南太平洋战场的后方。 7月30日,西南战区部队已进至纽几内亚岛西部的桑萨波角,完成了纽几内亚—棉兰老岛路线中的纽几内亚部分,也标志着纽几内亚战役完全结束。在三个多月的时间里,美军前进了近1000海里,途中占领5个日军据点,突破了“跃进400海里”的最初目标,达到实际上的“千里大跃进”。 在快速跃进的背后,是被麦克阿瑟绕过或者说甩下的许多日军据点和岛屿,其中拥有重兵的是韦瓦克,日本第18军的剩余兵力大部分都集中在那里。早在占领查亚普拉时,艾克尔伯格等人就担心“蛙跳”速度过快,第18军会趁机从背后扑过来。麦克阿瑟丝毫不在意,在向新闻界发表战地公报时,他说:“这次行动已对分布在纽几内亚的日本第18军布下了天罗地网。” 第18军司令官安达二十三中将一直在等待时机和增援,以便集中力量突破“天罗地网”,但是两个月过去了,网不但没松,反而更紧了——麦克阿瑟的大进军,使得他们再无可能退守纽几内亚岛西部。 援兵,给养,一个都没等到,第18军眼睁睁地变成了没娘的孩子。安达十分抓狂,他向部下们发布动员令:“我再也找不到什么战略战术来摆脱目前的困境,因此,我打算以我们日本人的武士道精神来战胜它。” 在安达的指挥下,第18军向相距100英里的艾塔佩发起进攻,企图夺取艾塔佩后再攻占查亚普拉。不料,克鲁格早已派兵增援艾塔佩,并构筑了牢固的防御阵地,机枪手把机枪一架,冲上去的日本兵全都成了送上门的菜。首次进攻艾塔佩,日军竟然被打死了一万多人,而美军防线未见有任何松动。 至1944年8月10日,第18军被包抄反攻的美军切为三段,所有试图冲出包围圈的努力也都停止了。安达黯然承认:“这支部队(指第18军)的歷史是个悲剧。” 任何被绕过的据点和岛屿,只要上面还有日本兵,多多少少对后方都是一个威胁。当华盛顿方面询问该如何对付这些日本孤军时,麦克阿瑟回答说,这些日军残部已无力组织进攻,对目前与将来的作战也不存在什么威胁,现在大可不必理睬。 麦克阿瑟算计得非常精明,在纽几内亚战役中,对今后打仗有用的基地,比如查亚普拉、韦克德、比亚克,他都是势所必得,哪怕是啃硬骨头,但如果要将韦瓦克等“剩下的渣滓”也都一一占领,美军将耗费难以估量的生命、物资乃至时间,而且实际上一点儿利益也没有。 不予理睬,不是说不用盯死,否则一不小心,泥鳅也可能翻出大浪。麦克阿瑟真正用以对付日军的,是留在后方的陆战队航空大队和潜艇部队。 陆战航空大队负责进行例行轰炸和监视,潜艇部队负责封锁海上交通线,以“狼群战术”对日军前来增援的舰船进行跟踪和袭击,后者完全堵住了被围日军的求援之路。1944年的头四个月,有125艘日军舰船被击沉,其中多数是向太平洋各岛屿运送增援部队和物资的运输船。 海上战争,谁都对海上交通线有依赖,美方也不例外。但与美军潜艇从战争开始时就有意识地对日方商船、运输船发起攻击不同,日军潜艇主要以美军军舰为目标,等到发现战略方向不对时,已经晚了。东条也看到了这一点,深以为恨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后来他把美军发动的潜艇攻略战,与“蛙跳战术”、快速航母放到一起,列为美国军事上战胜日本的三大关键因素。 在那些被严密封锁的据点和岛屿上,日军残部只能用各种办法苟延残喘,比如第18军就确立起持久战体制,用农场开荒等方式来不让士兵们饿死。 当太平洋战争快要结束时,美军驱逐舰在海上拦住了一艘日军医船。这艘医船声明是前往被围岛屿撤运伤兵,同时按照《日内瓦公约》,请求美军不要予以攻击。 日本没有签订过《日内瓦公约》,自己也不遵守,但美军基于人道主义立场,仍准许其通过,只是要求回程时必须接受检查。医船照办了,后来美军军医上船检查,发现船上载运的200多名伤兵均已奄奄一息。这名军医判断,即便途中拥有最好的护理,他们当中有一半人恐怕也很难活着回到东京了。 不管岛上的故事有多悲惨,麦克阿瑟都不屑一顾,世上没有无须偿还的债,现在到日本人还债的时候了。 桑萨波与菲律宾仅一水相隔,如何更快地重返菲律宾,实现自己的夙愿,这才是老麦真正关心的。他将继续发起排山倒海般的反攻怒潮,亲眼看着血红色的落日加速西沉。 第277页 第二十三章 鲸鱼肚子里生出了许多小鱼 有一次,奥宫正武遇到一位同事,后者在“大和”号上任联合舰队航空参谋,曾跟随山本指挥过瓜岛战役。他对奥宫说:“我们在瓜岛争夺战中打了败仗,最主要的原因是打不掉b-17。” 号称“飞行堡垒”的b-17防弹能力很强,就算瓜岛时期能在空战中逮谁灭谁的“零”式也很难将其击落——日本人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密电码是个大漏勺,就认为是b-17侦察到了自己的全部作战情况,所以美军才能取胜。 继瓜岛时期的b-17之后,能令日本海军为之战慄的,是第58特混舰队。 日军的机动部队早已名存实亡,美军的机动部队开始独领风骚。当第58特混舰队出现在吉尔伯特岛、马绍尔群岛海域时,古贺指挥下的联合舰队只能做缩头乌龟,自始至终都不敢上前应战。 第58特混舰队的攻击力远远超过了当初南云的机动部队,一旦出动,就一定要打到底,从吉尔伯特、马绍尔到特鲁克都是这样,所到之处犹如颳了一场颱风,用奥宫的话来说,“我们经过千辛万苦积攒起来的家底,叫它一下子破坏得一干二净,其状惨不忍睹”。 眼看着美军快逼到马里亚纳了,占领马里亚纳,美军就可以以此为基地,将b-29派往包括东京在内的日本内陆上空。奥宫参与过审讯一名被俘的美军飞行员,他正好是b-29的试飞员,因此奥宫对这种轰炸机的性能也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 b-29是一种最新式的四引擎重型轰炸机,它在载弹量、航程方面,都大大超过了b-17,被称为“超级空中堡垒”和“史上最强的轰炸机”。可想而知,b-29到时扮演的角色绝不会只是空中情报员,它将成为刺入日本喉咙的一把利剑。 要想不挨b-29的炸,就不能失掉马里亚纳;而要想不失掉马里亚纳,就必须歼灭美军机动部队。 可是,怎么歼灭呢? ★决死线 航母也有薄弱环节,理论上讲,只要善于奇袭,即便一架飞机也有压制住航母的可能。但理论不等于实战,在实战中,无论日机怎样发起偷袭,也无法给美军航母造成哪怕是轻微的损伤,反倒是出击的日机竞相折戟。 就在古贺一筹莫展的时候,军令部主动送来了一份作战计划,它的主笔是曾任南云首席幕僚、现任军令部海军参谋的源田实。 源田参与过偷袭珍珠港计划的制订,他认为第58特混舰队出动之后,以联合舰队今不如昔的作战实力,是很难从正面进行迎击和堵截的。正面打不了,可以试试背后。 源田设想,当58特混舰队返回马绍尔泊地停泊时,便对其核心的航母编队进行袭击。根据偷袭珍珠港的经验,这个时候,美军舰载战斗机几乎完全不会出动,附近又没有大型陆上基地,日机轰炸和进行鱼雷攻击的命中率都比较高。退一步说,就算偷袭不着,也不会受到太大损失,掉头逃跑还来得及。 虽然是鬼鬼祟祟的打法,源田却起了个自以为雄浑的名字——“雄作战”。计划出炉后,源田专程去联合舰队司令部,向古贺进行推销。 可惜的是,“雄作战”计划并没能得到古贺的明确贊同。并不是源田的方案不高明,也不是古贺对此完全没想法,事实上,自东乡平八郎在对马海战中取得所谓史诗般的胜利后,“毕其功于一役”的思维便在联合舰队中根深蒂固,即便与山本相比性格较为冷静保守的古贺也不例外,他对“一战定干坤”同样情有独钟。 可是决战需要资本。山本能偷袭珍珠港成功,缘于当时拥有实力很强的南云机动部队,古贺接掌联合舰队后,连屡次补充的一航战、二航战两支飞行队都被打残了,要凑出航空兵执行任务都勉为其难。这就像下棋,你就算想出绝妙的步数,奈何棋盘上没有可走的棋子,或者有棋子,但全是小卒,不能尽情移动,这棋还是走不下去。 显然,对任何一位联合舰队执掌者来说,步数精不精妙尚在其次,重要的是要有能用以作战的棋子。日本海军不是今天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他们早在1943年7月,便已经组建了新编第一航空战队。 新一航战由角田觉治中将任司令官,因此又称“角田部队”。角田的作战参谋是中途岛战后伤愈归队的渊田美津雄,隶属的十个航空队,从司令到飞行队长,无不是航空兵出身的飞行专家或精选出来的王牌飞行员,例如“舰爆之神”江草隆繁就担任了俯冲轰炸与鱼雷攻击队的队长。这些人像渊田一样,大多从偷袭珍珠港开始就在机动部队服役,其战功之多,让一些无法入选的旁观者充满了羡慕与嫉妒——就差恨了,他们将这支航空部队称为“渊田家族”。 角田部队被视为未来决战兵力的希望,为了训练中途不被调入战场,组建之初就被作为大本营直属部队保存起来。哈尔西收復中索罗门群岛,尼米兹在吉尔伯特岛、马绍尔群岛发动攻势,前线再急如星火,得不到大本营的许可,也没人能够调用角田部队,它始终在日本内陆加紧训练。 尽管得到了特殊照顾,角田、渊田等人也都是工作狂,但角田部队从组建到训练仍不如意:资金拮据,以及原料匮乏,使新一航战不能及时得到性能良好的飞机;除“渊田家族”外的飞行员全都是毕业不久的新手,刚刚学完各式各样的教练机,要从头学实战机,又是从生产线上下来的新机型,确实难度很大。 第278页 角田部队7月组建,8月勉强完成训练,本应再有半年时间的提高期,可是第58特混舰队的出现以及要守住马里亚纳的需要,让大本营再也无法将其藏在深闺。终于,角田部队也被编入联合舰队,并向马里亚纳和加罗林一带的机场展开。 虽然角田部队已到达前线,但古贺认为其训练程度不够,而且隶属的十个航空队中还有一些后来编入的航空队,这些航空队战斗力不强,还达不到出战的水平。有人又提出,既然如此,不如缩小“雄作战”的规模,只对停泊中的美军大型航母进行攻击,那样仅需两到三个精干的飞行队就能搞定。 缩小后的条件,古贺可能是具备的,问题是用于偷袭的飞行队能否如愿到达马绍尔泊地。要知道,今日不同往昔,太平洋上净是些被美军围困的孤立岛屿,说不定飞行队还没到马绍尔,就在中途消耗殆尽了。 古贺是个很谨慎的指挥官,他热衷决战,却不像山本那样具有豪赌一把的勇气和决心,“雄作战”计划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除了这份没有採纳的作战计划,古贺自己也准备了一个决战预案,即“z行动”。具体来说,就是以马里亚纳为中心,将由此联结而成的南北岛线作为决战线,古贺郑重其事地以自己的姓氏将其命名为“古贺死守决死线”。 这条“决死线”不仅包括北方的马里亚纳群岛和加罗林群岛,还包括南方的韦克德、比亚克等诸岛,按照“z行动”,日军将在岛屿上集中陆基航空兵,以弥补其航母兵力的不足。 据说,古贺已经预计到自己将在“决死线”上找到最后归宿,并且认为山本“死得正是时候”,值得“羡慕”。后来的事实证明,古贺确实“得偿所愿”,不过以什么样的方式“得偿所愿”,是古贺本人打破脑袋都没想到的。 ★擦肩而过 最初,日军大本营得到错误情报,说美军有大批运输船正从南向北移动。古贺根据这一情报,判断美军很可能要集中在纽几内亚西北端登陆,而当时又未在马里亚纳方面发现异常,于是他便认定纽几内亚海岸将是决战海域。 古贺下决心前往南方进行指挥,出发前,他对自己的参谋长福留繁中将说:“咱们一起出击,一起捐躯吧!” 1944年3月31日,古贺及福留繁等幕僚人员分乘两架水上飞机,飞往棉兰老岛的达沃。行至半途,突遭暴风雨,古贺所乘飞机神秘失踪,附近驻防的日机和舰艇虽全力搜索,但最后连块飞机碎片也没有找到,据此判定机上人员已全部死亡,古贺真的“捐躯”了。 当古贺遭遇灭顶之灾时,福留繁却大难不死,就好像山本身亡时,宇垣得以倖免一样。而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前后两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居然都殒命于出行途中,种种不祥徵兆,令一向深信自己得到天神福佑的日本海军一片愁云惨雾。一些海军军官私下里认为,从这一刻起,战争之神已彻底抛弃了日本。 家无主,屋倒竖。在一时无法确证古贺死讯的情况下,根据指挥接替条令,联合舰队第二指挥官兼西南舰队司令长官高须四郎中将临时接过了指挥权。 古贺的位置并不是一天就可以炼成的,高须原先的指挥区域主要集中在印度尼西亚和马来亚,过去的作战活动也仅限于印度洋,这导致他对印度洋较为熟悉,对太平洋战场却了解不多,而作为最高指挥官,起码要对所处战场有一定的感性认识。这个从天而降的差使,等于是在高须面前挖了个坑让他跳,把他愁得坐立不安。 古贺在位的时候,便知道美军在太平洋上有两条战线:一是沿纽几内亚北岸的麦克阿瑟战线,二是指向中太平洋的尼米兹战线,美国人自己不会宣布哪一条为主,但从美军日益显示出的强大兵力来看,任何一条都有可能成为主战线。 古贺南飞,便是将麦克阿瑟战线作为了主战线。高须的司令部在印度尼西亚的泗水,与纽几内亚近在咫尺,又赶上麦克阿瑟的部队在查亚普拉登陆,于是萧规曹随,也将纽几内亚海域作为了重点。 高须战战兢兢地顶了一阵子班后,大本营终于确信古贺成了鬼,再也找不回来了,丰田副武大将被正式任命为联合舰队司令官。 丰田原任横须贺海军基地司令,此人能力很强,但说话尖酸刻薄——是那种能深深地刻在你心上的刻薄,为此承受不住的部下不止一个两个。另外,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丰田一直在陆上,未参加过海上作战,没有什么海战经验。 据说,山本生前就提到过,最好不要让丰田担任联合舰队司令长官,然而日本海军如今已经将星凋零,起用丰田也是不得已。为了弥补丰田的缺陷,大本营又给丰田配了一位搭档:南云的前任参谋长草鹿龙之介。草鹿不仅善于和人打交道,而且参加了从珍珠港到所罗门的一系列海战。 南云降职,树倒猢狲散,草鹿到拉包尔他堂弟的手下找了份差使,其境遇与机动部队时的风光已不可同日而语。此番被遴选,可谓否极泰来,皆大欢喜,今村还专门为他举行了告别宴会。 实际上,拉包尔这时已被围困,物资很是匮乏,但拉包尔方面仍竭尽所能,把什么鲤鱼罐头、豆酱烧茄子、海带汤,总之能搜罗到的好吃的统统搬上了桌,连今村自己也拿出了六瓶米酒。只是吃饱喝足之后,草鹿还面临着一个相当大的难题,那就是如何才能离开拉包尔。 第279页 海上被封锁了,要离开拉包尔只能乘飞机。因为山本和古贺之死,联合舰队的高级军官都特别害怕乘机外出,尤其是拉包尔一带,美军战斗机几乎一刻不停地在空中巡逻,随时可以把遇到的日机给打下来。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中途岛和瓜岛战役结束后,日本人的境遇就从来没有真正好过,老是不好,也就无所谓更坏了。而且眼下的情形,你害怕得走,不害怕也得走,白天不能走,那就晚上走。 天亮后,草鹿一行遇到了一队美军战斗机,并且是擦肩而过,相隔之近,美军飞行员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草鹿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万幸的是,不知什么缘故,美机并没有朝他们开火,而是选择了继续往前飞。 到达东京郊外的联合舰队陆上司令部后,草鹿便开始着手替丰田起草作战计划,即下一场仗该在什么地方打,什么时候打。 ★油断大敌 古贺的“z行动”得到了草鹿的认同。处于“古贺死守决死线”上的各个岛屿不像吉尔伯特、马绍尔那样平坦,它们都位于火山系中,大部分海岸耸立于海面之上,适合对登陆部队进行防御。其中,关岛、塞班岛、提尼安岛等彼此相连的岛屿还可建设机场,必要时,将成为发挥海陆空综合战力的最佳场所。 从拉包尔前往东京的途中,草鹿曾在塞班岛、硫黄岛中转,他发现了这些被作为“决死线”岛屿的问题所在,那就是几乎没有可称之为防备的防御装备。以草鹿所见,塞班岛防御极其薄弱,硫黄岛的工事构筑还好,却又缺乏机枪和火炮。 无独有偶,当角田奉命在马里亚纳和加罗林群岛布防时,他看到当地的机场大部分尚未建成,即使是可以使用的机场,设施也很简陋,根本不能用来进行长期的基地航空战。比如提尼安岛,虽有机场和机库,但没有滑行跑道,也没有正规掩体,难以分散和隐蔽飞机。 角田破口大骂:“瞧,这个鬼航空基地部队,明知所罗门的战斗教训,可一年来都干了些啥?”草鹿坚持要把造成防御疏忽的陆军军官找出来,予以处分。东条对此很恼火,他写信给草鹿,说道:“我个人敢用‘大印’保证塞班岛的防御!” 为东条送信的是个陆军大佐,他拍着胸脯向草鹿保证,陆军希望美军在塞班岛登陆,这样就可以消灭他们。 平心而论,草鹿、角田还真怪不得陆军,不是陆军对防御不重视,关键在于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日军的战线铺得太广太快,马里亚纳群岛很快就成了后方第三线,别说无暇顾及,就连岛上已经安装好的高射炮也被拆下来运到拉包尔去了。 战略价值再高的岛屿,若缺乏防御设施,也无法使用,但你不用,美军会用。一想到b-29的威胁,草鹿甚至宁愿这些岛屿沉入大海消失。 岛屿当然不会自动消失,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补救。草鹿很清楚,美军要继续进攻,直接目标不管是马里亚纳还是纽几内亚,总之都绕不开这条“决死线”。 与在“决死线”上加强防御相比,油的缺乏更令草鹿头疼。 说起来,缺油一直是日本的老大难。在一定程度上,日本将矛头南指,不惜发动太平洋战争,就是为了油。尔后,山本急于速战速决,也与油有关。联合舰队的战列舰很少出战,以及航空和水面舰艇部队捨近求远,不去最适合训练和维修的日本内陆进行训练,而是跑到新加坡,究其原因,还是为了油——由于美军潜艇的袭击,大部分燃油都不能运到日本内陆。 日本有一个成语,叫作油断大敌,它的本意是千万不可疏忽,但日本海军的大敌之一,确实就是石油断绝。 如今草鹿制订作战计划,仍然离不开油的因素。补给参谋给草鹿列了一堆详细数字,让草鹿明白,第一决战海域最好能选在“决死线”的南方,否则因油船不足,联合舰队将无法全力作战。 草鹿由此制订了“阿代号”作战计划,随后由专人送呈仍在横须贺的丰田。1944年5月3日,大本营批准并向联合舰队下达了这一计划。 “阿代号”计划基本上没有脱离古贺的决战预案,关于决战地点的考虑,也与古贺、高须相仿,即以南方的帛琉群岛近海为第一决战海域,以北方的马里亚纳西部海面为第二决战海域。它的精髓之处,应该说更多的是集中在细节上,连一旦失掉战机将如何应对都事先做了筹划,其周密细緻的程度,被认为远远超出了中途岛战役。 按照“阿代号”计划,日本海军的所有兵力全部派往第一线,以期在“最后的一战”中达到必胜的目的。在参战兵力中,最重要的力量有两支,皆为古贺在世时所建,一个是依託岛屿进行陆基航空作战的角田部队,现编为第一航空舰队,另一个就是第一机动部队。 此时,世界海军的体制已经发生了根本性变革,战列舰的地位完全被航母取代。也就是说,海上决战的主要兵力是航母和舰载机,而不再是战列舰和巨炮,后者退居到了从属地位,成了护卫航母的警戒力量。 第一机动部队就是古贺仿效美军第58特混舰队组建的航母部队,其特点是以航母为绝对核心,以舰载机为主要攻击武器。这是早被美国人运用纯熟的海战方式,日本人却是在付出海量的人力物力代价后才不得不接受的。 第280页 第一机动部队的编组也几乎全部拷贝自美军第58特混舰队,共分为三支航母部队,每支部队各有三艘航母。九艘航母中,包括了号称日本有史以来最大最强的重型航母“大凤”号,以及由水上飞机母舰改装的轻型航母“千代田”号和“千岁”号。 在日军将领中,小泽治三郎中将向以智勇着称,他被任命为第一机动部队的指挥官,因此这支舰队又被称为小泽部队。 ★三级跳 除潜艇外,日本海军一切可以作战的水面舰船全部归入了小泽部队。当小泽部队停靠在泊地时,海湾里挤满了大小船只,其阵容之盛令旁观者瞠目结舌。 在此之前,还从来没有哪位日军将领指挥过如此规模的航母部队,光飞行队的配备就十分棘手。比如,城岛高次指挥的二航战,所属的三艘航母虽都健在,飞机却一架也没有,飞行员仅为所需数量的三分之一。身为航空参谋的奥宫正武只能拉壮丁似的东奔西走,求南告北,把拉包尔航空战中残余的飞行员集中起来后,才勉强搭起了飞行队的架子。 此外就是“油断大敌”。大舰队即便不出动,单是停泊于港口就需要大量燃油,没有燃油,舰内灯不亮,从无线电通信到大炮、鱼雷的训练都无法进行。小泽部队自组建起一直驻于新加坡以南的林加群岛,就是因为这里靠近苏门答腊的石油产区巨港,只需一艘1500吨的油船往返于两地,整个舰队就能充分进行包括夜战在内的训练。 林加的训练条件当然很好,但是距离“阿代号”计划设定的决战海域太远了,草鹿为此引用了一句中国的古语“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再强的弓射出的箭,到最后可能连穿透最薄的绸子的力道也没有了。 草鹿为小泽设计了一个“三级跳”模式,从菲律宾群岛最南端的塔威塔威岛开始跳起,一直跳到“决战地点”帛琉群岛。 不直接到帛琉群岛,而非要这么跳来跳去,说穿了,还是为了油。 塔威塔威岛是一座非常小的岛,不仅一般日本国民,就连普通的日本海军官兵都不知道它在哪里,但这座小岛离婆罗洲的石油产区塔拉坎不过170海里,比林加和巨港之间还要近。草鹿、小泽设想将塔威塔威岛作为前进基地,一边继续训练,一边待机决战。 5月10日,草鹿下达“三级跳”指令,小泽部队从林加群岛起锚,开往塔威塔威岛。 到了塔威塔威岛才知道,训练的初衷根本不可能实现。美军很快就侦察到了小泽部队的方位,大量潜艇进入塔威塔威岛周围。 日本海军一直有一个信条,认为驱逐舰是潜艇的大敌,如果把潜艇比作蛙,驱逐舰就是蛇,有驱逐舰就可以对潜艇进行扫荡。为此,来往于塔威塔威岛和塔拉坎之间的油船,以及在湾外进行训练的舰船,都配备有驱逐舰进行护航和警戒,这叫反潜护卫。 可是性能改进后的美军潜艇着实了得,它拥有两大法宝,一是鱼雷射击自动计算机,二是雷达快速获取情报系统。美军潜艇有如神助,日军油船连同驱逐舰,经常一艘接一艘地被击沉,三天之内,美军潜艇“鲻鱼”号在塔威塔威岛附近海面击沉了三艘驱逐舰,并至少重创两艘。反过来,驱逐舰却几乎未对美军潜艇造成任何伤害,也就是说,不是蛇吞蛙,而是蛙吃蛇。 决战未开,小泽部队已损失了七艘驱逐舰,小泽为之紧张万分,在对部下讲话时两只手都在颤抖,样子看起来真是可怜。 小泽部队出港操练的次数大为减少,塔威塔威岛上又没有机场,那些连基本训练都没过关的舰载机飞行员也就此失去了提高水平的可能。有一次出海训练,二航战居然有三架舰载机在着舰时撞坏了。 飞行军官们言语尖刻地对奥宫说:“飞行参谋,这该叫‘飞机自消自灭战’吧?” 奥宫只有报以苦笑。对这些菜鸟飞行员,他已不抱任何幻想,使他更为焦虑的是另外一件事。 日本海军的飞机机型长期以来都脱不开“老三件”:战斗机是“零”式、俯冲轰炸机是99“舰爆”、鱼雷攻击机是97“舰攻”或一式。相比之下,美军不断对机型更新换代。以奥宫的切身体验,99“舰爆”根本无法接近“地狱猫”,那还怎么攻击对方航母呢? 日本已经推出了一批新机型,其中诸如“彗星”式轰炸机、“天山”式鱼雷攻击机,据说性能已超过美国,但问题是有机无人驾驶,或者说没有时间去练驾驶。这次二航战再建飞行队,奥宫便特地向军令部要来了九架“彗星”式轰炸机,期望能以它们替换下旧式的99“舰爆”。 “隼鹰”号和“飞鹰”号的航速都很低,要成为“彗星”式的起飞舰,非得经过一定时间的磨合。两次出海训练,“彗星”式一架也没能起落成功。 奥宫调来驾驶“彗星”式的都是训练有素的飞行员,他相信,只要增加训练次数,“彗星”式还是飞得起来的。然而可惜,在美军潜艇的威慑下,这种训练的机会越来越少,到最后基本上就不出港了,奥宫苦心组织的“彗星队”像是被扭断了翅膀的鸟,只能整天关在航母上虚度时光。 第281页 小泽部队只完成了“三级跳”中的第一跳,下面怎么跳,得看帛琉群岛的动静。 ★化危机为战机 在“决死线”的众多岛屿中,帛琉群岛位居南方,这当然也是出于油的考虑,同时小泽部队在决战时,还可以得到角田部队强有力的陆基支援。 可要是尼米兹死活不去帛琉群岛,直接走直线前往北方的马里亚纳群岛呢?毕竟负责发牌的是美国人,时间和地点还得由他们来定。 丰田的策略是以不变应万变,美军要去北面,就想办法把他们“诱”到南面来,然后“在有利时机倾全力打一场决战”。 小泽部队在塔威塔威岛待了近一个月,第58特混舰队都没有现身——既没来帛琉群岛,也没去马里亚纳群岛,倒是纽几内亚北岸警报声大作,美军在比亚克岛登陆了。 吸取前任们接连殒命的教训,在发布“阿作战”命令后,丰田并没有随大部队出征,而是率领幕僚们继续坐镇广岛湾的柱岛泊地。当美军登陆的消息传到他的新旗舰“大淀”号巡洋舰时,众人全都大吃一惊。 麦克阿瑟的“蛙跳”算是跳到了日军的七寸上。比亚克岛好比扇轴,美军如果在这里建立航空基地,便将菲律宾、新加坡、婆罗洲、帛琉群岛控于其扇面的覆盖之下,不仅b-29,就连b-24也可以飞过来进行空袭。那样的话,日军的南方动脉将被完全切断。 一南一北,都怕b-29的威胁。如果说日本失去马里亚纳是喉咙上被刺入了一把利剑,那么没了比亚克就等于肚子上刺了一把利刃,不是致命部位,但血可能流得更多、更快。 一舱室的人都在发愁,唯独草鹿喜形于色,他认为完全可以化危机为战机。 草鹿的推理是这样的:在美军潜艇的不断袭击下,小泽部队困守塔威塔威岛已非长久之计,除了尽快进行决战,再无出路。而增援比亚克,一方面是夺回这个战略要地,另一方面也可以藉此诱出第58特混舰队,从而在帛琉群岛海面与其进行决战。 到底是高手,吃的盐都比别人吃的饭多。丰田及其他幕僚听得呆住了,全都心服口服。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美军登陆比亚克这一天是5月27日,正好是对马海战39周年纪念日。睹物思人,见鞍思马,日本人对这一天十分敏感:没准儿39年后,神在海上颳起慈悲之风,让我们又能在海上打一场可载入史册的漂亮仗呢? 舱内的气氛从最初惊恐不安、不知所措的“负能量”,迅速变成“正能量”,大家甚至都要相互庆贺了,庆幸美军终于向他们的比亚克动了手。 当然任何时候都少不了一些不知趣、不上道的人。情报参谋中岛亲孝中佐提出异议,他认为,美军两路并进,比亚克岛进攻战只是麦克阿瑟战线的矛头所向,尼米兹战线的目标仍然是马里亚纳群岛。换句话说,不管美军在比亚克岛打得怎样,成功与否,对马里亚纳群岛的进攻都会按既定计划进行。 这些话如同丢进池塘的小石子,根本没有引起重视。对于第58特混舰队的主攻海域,丰田、草鹿及其他幕僚们得出结论,帛琉群岛有50%的可能,纽几内亚北岸有40%的可能,马里亚纳群岛的可能性最小,只有10%。 按照草鹿的意见,联合舰队司令部几乎一夜之间就仓促制订了增援比亚克岛的行动计划。源田曾有一个被扔到废纸篓的“雄代号作战”,虽然已弃之不用,但名字不坏,本着雄浑之意,草鹿便将增援计划取名为“浑代号作战”。 大人物不一定有大智慧,小人物也不一定就没有大眼光。丰田、草鹿自以为得计,对中岛的建议嗤之以鼻,实际上是把自己的眼镜框当成了天际线,把自己熘达过的路线当成了赤道——仅仅十几天后,中岛的预言便成了现实。 ★渐入佳境 在古贺的那趟“死亡之旅”中,他的参谋长福留繁随身携带了一箱绝密文件。之后,箱子被菲律宾抗日游击队缴获,翻检文件时,赫然发现里面就有“z行动”的提纲。 这份非常重要的文件最终被送往太平洋舰队总部,日文专家们连夜将文件翻译了出来。尼米兹不仅从头到尾看过,还下令将文件下发给即将参加马里亚纳群岛作战的舰长们。 尽管草鹿将“阿代号作战”计划视为得意之作,但在大的框架上,它只不过是“z行动”的具体翻版。也就是说,太平洋舰队在启动之前,就基本看透了“阿代号作战”的五脏六腑。 中岛说得一点儿没错,不管麦克阿瑟在比亚克岛的进展怎样,都一点儿不耽搁尼米兹对马里亚纳的进军,何况他还预先知道了联合舰队的意图。 事实上,尼米兹急于交战的心情比丰田来得还要迫切。之前他就怕联合舰队分成小块,东躲西藏,解决起来得费老劲,现在古贺、丰田东施效颦,也学着第58特混舰队组织起航母部队,那就要毫不客气地拎着大锤上了。 这就叫作“皇帝失了势也得挨饿”。联合舰队追赶潮流是好事,可惜晚了一步,饿着肚子打架的时候,怎么比画都欠着那么一点儿意思。 在“阿代号作战”的日军航母名单中,尼米兹看到了“翔鹤”号和“瑞鹤”号的名字。这两艘航母不仅参加过偷袭珍珠港的行动,还是美军的老对手,在珊瑚海海战、索罗门群岛海战等大型海战中,都曾是美军的大敌。 第282页 尼米兹为马里亚纳群岛战役取名“奇袭行动”,目的是要攻克塞班岛、提尼安岛和关岛。他对负责指挥两栖登陆的霍兰·史密斯说:“有朝一日,当我在办公桌上看到电报,说已将这两艘日军航母击沉,那就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一天。” 1944年6月6日,欧亚两大战场的军事行动几乎同时达到沸点。在欧洲战场上,美军与其他盟军一起横渡英吉利海峡,在法国诺曼第登陆,一举刺穿德军的防线。在太平洋战场,由斯普鲁恩斯率领的第5舰队、第58特混舰队及两栖登陆部队也正浩浩荡荡地向塞班岛开去,这支编队包括535艘舰船和12.7万名兵员,这使“奇袭行动”成为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投入兵力最多的一次海战。 诺曼第登陆光制订计划就耗时两年多,相比之下,“奇袭行动”的复杂性毫不逊色,但斯普鲁恩斯等人只用三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全部的计划制订和准备,充分显示出这个班子渐入佳境的指挥策划能力。 6月7日,正在海上航行的美军官兵们通过广播,听到了诺曼第成功登陆的消息,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句:“感谢上帝!” 太平洋舰队登陆塞班岛,与两年前联合舰队进攻中途岛颇为相似,都是远渡重洋,深入对方腹地。但二者又有着明显区别,中途岛时日军是摸着石头过河,对美军作战舰队的具体位置毫不知情,结果稀里煳涂遭到了美军的反击。这次不同,美军对日军舰队的所在位置了如指掌,清楚地知道小泽部队就在塔威塔威岛。 美军潜艇部队进行了重新部署。在塔威塔威海域活动的潜艇群一边伺机袭击,一边进行监视,其余潜艇则在马里亚纳群岛附近的菲律宾海巡逻,这使小泽部队的任何一点儿风吹草动,都无法躲过斯普鲁恩斯的耳目。 联合舰队正专心致志于增援比亚克岛的“浑行动”,完全不知道美军舰队已杀往塞班岛。尽管两次“浑行动”都泡了汤,小泽仍不甘心,他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去电报,一边声称比亚克岛上的机场极其重要,无论如何不能丢失,一边提醒丰田、草鹿,要是再试一试,不仅可以把比亚克岛夺回来,还有可能把美军舰队引入决战的预定海域。 小泽的提醒其实并无必要,“浑行动”就是草鹿的主意,他自然会竭力撺掇丰田继续下去,于是便有了“浑-3”。 6月10日,“浑-3”离开塔威塔威岛向南驶去。同一时间,第58特混舰队则继续朝塞班岛逼近,他们现在不用顾虑千里之外的日军舰载机,只需一心对付岛上的角田部队。 6月11日中午,当舰队驶抵关岛以东200海里的海域时,为预防角田部队进行袭击,舰队司令官米彻尔先发制人,派出由208架战斗机、8架轰炸机组成的舰载机群,对塞班岛和提尼安岛发起空袭。 ★乐极生悲 角田的根据地就设于提尼安岛。此前,尼米兹一直没有中断对这一带进行空袭,但以往美机的空袭时间一般都在早上。见当天早上未见动静,各基地的日军航空兵都想藉机休息,因此未作提前防范,等到侦察机发现附近海面上的第58特混舰队,最佳反击时间已经错过。 在联合舰队发起的“浑代号作战”中,角田部队有一大批飞机被抽调到南方增援比亚克岛,剩下来的飞机少得可怜。这些不多的飞机还得分配于12个基地,不像航母舰载机那样,一个命令就能立刻集中起来进行反击。 美军舰载机群如入无人之境,唯一对它们造成阻碍的是岛上的高射炮,但命中率很低,所谓拦击也不过起个象徵性作用而已。两岛未及升空的航空部队遂遭到毁灭性打击,仅在塞班岛,便有一百多架日机中弹起火,火焰顺着山坡上的野草丛到处燃烧。 当天下午,联合舰队也收到了第58特混舰队空袭马里亚纳的报告。但他们一时难以判断,这究竟是尼米兹进攻马里亚纳的前奏,还是像以前一样单纯的空袭。 从这一天起,军令部和联合舰队司令部之间的直通电话就没断过,双方在通报战局的同时,也交换着各自的意见。 军令部判断这只是单纯的空袭,但联合舰队情报参谋中岛根据各种迹象,认定第58特混舰队后面还有登陆部队,因此绝非单纯空袭。 中岛的支持者是刚从角田部队调来任联合舰队航空参谋的渊田。渊田指出,如不尽快发动决战并向马里亚纳投入小泽部队,则角田部队和小泽部队将被美军切成两段各个击破。 渊田一直有一个战术设想,即到了防守马里亚纳群岛阶段,航空兵战斗力的中心已从航母航空兵力转移到基地航空兵力,也就是角田部队比小泽部队更重要。尽管角田部队的水平并不高,但渊田寄望甚殷。他主张小泽部队出战,目的不过是想以小泽部队为诱饵,吸引并拖住第58特混舰队,从而为角田部队创造最好的作战条件。 与渊田意见相左的,是联合舰队作战参谋长井大佐。长井是由小泽部队调上来的,自然是把小泽部队看成了擎天一柱。受到油的限制,这根“柱子”一经出动就无法迴旋,在未完全弄清美军的真实意图之前,长井反对轻举妄动。 最终,丰田、草鹿採纳了长井的意见,决定静待战局变化,马里亚纳方面的作战先委託“勇敢善战”的角田部队进行。 第283页 6月12日,美军继续向塞班岛和提尼安岛发起勐烈空袭,除空袭外,由威利斯·李中将指挥的七艘战列舰对两岛进行了舰炮射击。根据以往美军实施两栖登陆战的经验,大空袭之后的舰炮射击就是即将登陆的信号。 美军的作战意图至此逐步明朗,军令部和联合舰队不约而同地得出了美军要登陆塞班岛的结论,但丰田除了加强侦察外,并没有採取进一步行动。 6月13日,对塞班岛的空袭和炮击仍在继续,美军登陆塞班岛的意图已经确凿无疑,“浑代号作战”的目的也就此被全部否定。丰田中止了该计划的实施,转而准备“阿代号作战”,“浑-3”舰队奉命前往塞班岛西部海面,与小泽部队会师,原来从角田部队抽调的航空部队也向塞班岛和提尼安岛回归。 命令传达给小泽时,他正在做“三级跳”中的第二跳——跳到菲律宾群岛中部的吉马拉斯。 这是小泽与幕僚们反覆研究的结果。小泽部队在塔威塔威岛待了近一个月,飞机停在航母上就没怎么动过,飞行队的水平因此急剧下降。航母部队不同于一般的舰船部队,飞行队战斗力的高低,直接决定着整支航母部队今后战斗的成功与否。 因为这件事,小泽被联合舰队司令部给狠狠骂了一通。他将舰队移到吉马拉斯,就是想使用附近的航空基地,恢復飞行训练。 小泽部队已经很久没有进行正常训练了。一到海上,在反潜警戒飞机的护卫下,九艘航母就迫不及待地摆开阵势,谁知乐极生悲,训练不足的问题竟然再次发酵:一架飞机着舰失败,轰地撞上了“大凤”号甲板上已经降落的飞机,航母瞬间着火,大火眼看着直冲向天空。 “大凤”号是小泽的旗舰,也是日军航母中的带头大哥,一场意外事故把官兵们弄得沮丧不已。就在这种忙乱喧嚣中,小泽收到了丰田关于准备启动“阿代号作战”的命令。 到吉马拉斯训练改成了加油后北上塞班岛。婆罗洲油田出产的原油质纯,急需燃料时,不经加工即可使用,在缺乏适合远程作战使用燃油的情况下,小泽用两艘油船装载婆罗洲原油,随同舰队一起出航。 在此期间,小泽收到了塞班岛指挥官发来的战况消息,知道美军对塞班岛的轮番炮击仍在进行,当地战局很是“艰苦”。 ★烂摊子 给小泽发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久违的南云忠一中将。 所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曾经红得发紫的南云被山本免职后,就被发配到塞班岛,负责指挥一支区域性小舰队,成天过着清汤寡水、没人搭理的日子。当然,在马里亚纳群岛,塞班岛的生活条件算是好的。这是一座日本人花了点儿心思,着意开发的岛屿,到珍珠港事件时,塞班岛俨然已成为“小东京”,岛上有三分之二的人口都是日本移民。 太平洋战争初期,塞班岛不过是个物资补给和中继基地,即便在美军占领塔拉瓦和夸贾林后,这里的驻军仍不过是象徵性部队,除了零星构筑一些碉堡外,几乎没有採取什么措施来加强防御。草鹿升调联合舰队司令部前,曾路过塞班岛,除了与老上司寒暄外,他对岛上的薄弱防御也感到不安,建议南云加强防务。 在马里亚纳群岛逐渐成为一线区域后,南云被任命为新组建的中太平洋舰队司令长官。理论上,整个中太平洋地区,包括马里亚纳群岛在内,全部的海陆军力量都归南云指挥,实际上,他只是个挂名人物,能够直接管辖的仍然只有一个塞班岛。 要加强塞班岛防务,还得靠外部增援,然而这条增援之路并不顺畅,尼米兹早就派出了“狼群”潜艇大队对菲律宾海进行定期巡逻。该潜艇大队的指挥官是布莱尔上校,因此又被称为“布莱尔爆破队”。 自5月下旬以来,第43师团分两批前往塞班岛增援,第一批侥倖无恙,第二批在“布莱尔爆破队”的袭击下损失惨重,一共7艘运输舰,被击沉了5艘,其余两艘的甲板上挤满了倖存者。 第二批日军出发时共有7000人,实际抵达塞班岛的只有5500人。许多人严重烧伤或负伤,装备和武器则大多沉入了海底,即便是还能打仗的士兵,也只能定量分发弹药。他们给塞班岛守军带来的不是安全感,反而是一种深深的恐惧。第43师团的一名参谋报告说,该师团要过6个月才能完全恢復战斗力。 要塞工程也迟迟没有完成。驻塞班岛的日本陆军第31军军长小畑英良中将负责督修要塞,他向南云叫苦,说必须给他足够的钢筋、水泥、带刺铁丝、木材等物资,否则不管有多少军队,也无法构筑起防御工事。 人运不过来,物资岂能倖免?南云不是没要过,大本营也不是没送过,奈何成千上万吨的建筑材料都在运输途中随舰船葬身海底,再也没有了。 南云真是倒霉透顶,不需要他的时候无人问津,需要的时候给的又是如此一个烂摊子,关键还在于,前来攻击“烂摊子”的对手太强悍了。在6月13日发给小泽的战况消息中,南云描述了美军进攻塞班岛的阵容:“战列舰9艘、大型巡洋舰5艘、驱逐舰30艘,分成4组进行炮击,5艘驱逐舰在塞班岛水道上扫雷,时刻有10架舰载战斗机在高空实施直接护卫……” 第284页 炮击塞班岛的美军战列舰没有9艘,但7艘也很厉害了。一天之内,以这7艘新战列舰为主力的支援舰群,共向塞班岛发射了15000发炮弹。 塞班岛是火山岛,岛上多丘陵,与贝提奥岛那样的平坦珊瑚岛完全不同,对美军来说意味着新的考验和挑战。霍兰·史密斯在战前的准备会上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们现在已经解决了攻克平坦的环礁岛的问题,我们学会了把环礁岛碾成粉末,但是我们现在面临着攻克岩洞和山头的问题,日本佬会固守那些地方。从现在起一个星期内,海军陆战队会死很多人。” 为了争取让陆战队少死一些人,斯普鲁恩斯、特纳、霍兰·史密斯在制订“奇袭行动”计划时可谓绞尽脑汁,他们特别考虑要在登陆前用极强火力来轰击塞班岛。 15000发炮弹,完全配得上“极强”二字,但随后的战果检验表明,许多防御工事仍然完好无损,炮击没能对岛上造成有重要军事意义的损失。 炮击效果不理想,不是炮弹数不够,是新战列舰上的炮手在射击岸上目标方面经验不足,不知道在射击时要耐心地调整,所以始终瞄不准具体目标。 6月14日拂晓,包括8艘旧式战列舰、6艘重巡洋舰和5艘轻巡洋舰组成的支援舰群到达塞班岛,替下了李的新战列舰群。8艘旧式战列舰中,有好几艘还是南云偷袭珍珠港后宣布“击沉”的战列舰,炮手们久经沙场,经验丰富,他们瞄准慎重,命中率高,岛上工事开始系统地遭到摧毁。 炮弹落点逐渐从海岸转向该岛的最大市镇加拉班。加拉班一片火海,空气热得人喘不过气来,街道上到处都是尸体和瓦砾,连急救站都被炸成了平地。 在炮击的同时,米彻尔派出了第58特混舰队的四个大队,其中两个大队北上袭击硫黄岛和父岛机场,以切断马里亚纳群岛与日本本土的空中联繫,使其完全陷入孤立,另外两个大队则迂迴至塞班岛西侧,直接掩护塞班岛登陆战。 这一天,美国海军水下爆破队还对接近登陆场的附近水域进行了侦察。贝提奥岛之战在让美国海军付出巨大损失的同时,也促使他们在战术和技术上进行了一系列变革,而技术上的变革之一就是水底爆破。 参加爆破队的成员被称作“蛙人”,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且极具勇气胆略的战士。在炮火掩护下,蛙人们乘着橡皮艇偷偷地前进,到达海岸边后钻入水下,用炸药包将障碍物和水雷全部炸毁。 以为登陆场会有千难万险,但蛙人们并没有发现多少令他们头疼的障碍物,这说明,岛上的防御体系并不如想像中那么严密。 事实正是如此,当美军发起进攻时,塞班岛无论暗礁还是滩头都没有布雷,要塞工程只完成了计划中的一半,重型的海岸防御炮则被放在外面,还未能架设起来。也就是说,塞班岛不像贝提奥岛那样拥有一个有组织的纵深防御体系。 ★东京玫瑰 美军水下爆破队的出现,令塞班岛上的日军军官们大为惊恐,他们知道美军很快就要展开登陆了。 南云是塞班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但他一直指挥海战,对陆战两眼一抹黑,因此常常只能听小畑的,小畑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正好小畑又出去视察了,剩下的第31军参谋长井桁敬治少将级别太低,这样,岛上的战术指挥权便落到了第43师团长斋藤义次中将身上。 斋藤是个大腹便便、面无血色的胖子,骑兵出身,以前是採购军马的,无论性格还是经验,都不适合领兵作战。日军大本营下令要他御敌于海滩而不是纵深,他也就照本宣科,一丝不差地照做了。 东京方面不仅向塞班岛发来命令,还通过“东京玫瑰”对美军发起了心理宣传战。所谓“东京玫瑰”,是一位具有日本血统的美国姑娘。太平洋战争爆发时,她刚从洛杉矶加利福尼亚大学毕业,正在日本探望她生病的叔母,之后,她便在东京广播电台充当了对美宣传的播音员,自称“孤儿安妮,你们喜爱的敌人”,美国人则给她起了个外号叫“东京玫瑰”。 1944年6月14日晚,“东京玫瑰”在广播中说:“我给你们(指美军)准备了一些好唱片,是刚从美国来的。你们最好趁能欣赏的时候尽情欣赏,因为明天早晨6点你们就要去打塞班岛。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你们来进攻。所以,当你们还活在人世的时候,我们来听听……” “东京玫瑰”只是危言耸听,并不知道美军登陆的准确时间,但按照“奇袭行动”的计划,恰好是次日早晨登陆。加上军医又警告说,美军在塞班岛遇到的敌人将不止一种,除了顽固的日本兵外,登岸时水中有鲨鱼、梭子鱼、海蛇、珊瑚、毒鱼和大蚌,上岸后还有麻风病、斑疹伤寒、丝虫病、肠伤寒、痢疾,甚至还有蛇和大蜥蜴…… 一名美军士兵听完后,冒冒失失地问军医:“军医阁下,那我们干吗不让日本人继续占住这个岛呢?” 玩笑归玩笑,登陆部队可不弱。作为主力的陆战二师和陆战四师,一个经歷过瓜岛和吉尔伯特群岛战役,一个受到过马绍尔群岛战役的考验,都是有很多老兵的强力部队。 当东京进行“舌头上的战争”之时,载运这两支部队的运输舰缓缓接近塞班。黑夜中,可以看到岛上的建筑物、野草和森林还在燃烧,大火映红了天际。 第285页 天亮后,塞班岛像个冒出海面的大怪物一样完全显露出来,它北面的加拉班也渐渐进入了陆战队员们的视野。 6月15日,早上5点30分,美军支援舰群开始最后两个小时的炮击。炮击过程中,日军蜷缩在海滩及山坡掩体内,他们拿着燃烧瓶和手雷,准备命令一下,随时冲上去与美军拼命。一名士兵用凄凄哀哀的笔调在日记中写道:“我所挂心的是,我们死后,不知日本将怎么样。” 12分钟后,特纳发布命令:“登陆部队上岸。”随军牧师对士兵们做起了祷告并送上祝福,一位牧师说:“你们中大部分人都能回来,但有些人要去见造物主上帝。” 上午7点,炮击结束,34艘船坞登陆船开到了海岸出发线上。船坞登陆船採用浮动船坞的原理制成,前部有一扇宽阔的大门,可以容许履带登陆车直接开入腹部,一旦大门关好,船坞中的水又可以被完全排干。 一到达出发线,船坞登陆船即打开大门,放出履带登陆车,有人形象地比喻成是从鲸鱼肚子里生出了许多小鱼。 “开始啦!”一名日军士兵惊慌地喊道。 事实上,实质性的登陆行动还没有开始,从护航航母上起飞的155架舰载机尚需做最后一轮轰炸,与此同时,履带登陆车摆开方阵,像大甲虫一样在海面上打转。 太平洋战争把美国最优秀的头脑,以及世界上最强大的工业力量都动员了起来,不仅新武器、新工具层出不穷,就连旧武器上都嫁接了新技术。比如这批舰载机上便装有飞机火箭,可有效摧毁日军工事,压制海滩上的守军。 轰炸情景甚为壮观,火箭唿啸着飞入日军防御阵地。半小时后,当飞机返航时,整个海岸线仍笼罩在烟雾中。 ★爱国纵队 在越来越讲究的两栖登陆战中,普通的步兵登陆艇早已落伍于实战需要,也不再担负运送步兵上岸的任务。善于机变的美国军工专家在其甲板上加装了火箭发射管、37毫米口径火炮和重机枪,把它们改造成登陆炮艇。 改装后的登陆炮艇吃水较浅,能在近岸海面活动,当陆战队登岸时,可提供密度极大的直接火力支援。 上午8点,正是在这种登陆炮艇以及水陆两用坦克的先导下,719辆履带登陆车载运着8个营的陆战队员,拨开巨浪,在宽达4海里的正面向海岸冲去。 美军登陆程序经过精心设计:炮艇不上岸,只提供火力支援;坦克上岸,先爬上海滩,掩护后边的履带车,再由履带车将部队运上高地。 尽管做了如此多的铺垫,但多次两栖登陆战的实践都表明,接下来随时可能有意外情况发生。在航母舰载机做最后一轮轰炸时,就有人嘀咕:“这种烟雾和爆炸声恐怕并不意味着日本人已被炸死。”在履带车内,军官给士兵们分发了用以稳定情绪的口香糖,并且告诉士兵,万一需要游泳上岸,必须把沉重的子弹带扔掉,这也是吸取了以往因负载过重容易导致溺水的教训。 果然,当登陆团队距离海岸仅仅只有700多米时,日军炮弹开始如雨袭来,意外真的发生了——在美军海上和空中的高强度打击下,海岸的日军阵地确实蒙受了极大损失,但随后斋藤就将炮兵阵地移到了邻近地区的山嵴后面,连舰载机也难以发现并摧毁。等到美军接近海岸时,这些炮兵阵地便从反斜面位置又冒了出来。 登陆团队不得不在炮火中穿行,处于队伍前列的18辆履带车冒着弹雨,率先爬上了海滩,身后的车有几辆被击沉,但大多数都紧跟了上来。不到20分钟,已有8000名陆战队员登陆并占领了大部分海滩。 登陆之后,美军才发现,在登陆海滩背面和两翼,日军还有许多未受到打击的机枪和迫击炮火力点。在这些火力点后面,则有配置于丘陵地带的火炮可给予支援。 由于遭到火力拦阻,履带车到了海滩便无法继续前进,部队下车作战,但随即又陷在沙子或弹坑里,难以行动。 发现这一情况后,几十架美机立刻进行“补课”,对日军阵地实施低空扫射,海上的战列舰、巡洋舰和驱逐舰也展开支援轰击。日军火力点的火力越来越弱,不过直到这些火力点被打到粉碎,才最终停止射击。 南云在加拉班的一座瞭望台上观看了整个登陆场景。最能触动他的仍是海军,当他看到海岸附近黑压压如铁山一般的舰群时,顿时呆若木鸡。 愣怔良久,南云把脸转向身边的文书,让对方记下:在珍珠港被击沉的美军战列舰中,起码有四艘已修復投入战斗。 这四艘曾负伤的老战列舰如今就在炮击塞班岛的行列中,美国海军恢復的能力如此之强,令南云既钦佩又惊恐。 南云只会一个劲儿地发感慨,斋藤却还要为他早已不感兴趣的指挥作战而奔忙。“东京玫瑰”宣称知道美军当天早上要登陆,不过是为了给对方编个“料事如神”的童话,斋藤其实对此并无多少心理准备,这次登陆行动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早上没能阻止美军上岸,到了下午,他便在加拉班把所有不在一线的部队都召集起来,发表“爱国演说”,举行誓师典礼。如此招摇一番后,集中起来的2000多人便排成纵队,沿着海岸公路朝滩头开来。 斋藤以为他的“爱国腔”一开口,便能吓死一群美国兵,可这猪一样愚蠢的思维其实害苦了部下——且不说在这紧要关头还要发表“慷慨激昂”的演说有多么浪费时间和莫名其妙,就是行进中那叮叮噹噹的声音,也足以引起美军的警觉了。结果,这帮人还没到一线,就在美舰炮火的勐烈轰击下一败涂地。 第286页 炮弹不仅击溃了“爱国纵队”,其中的一发还落进了斋藤设于岩洞中的临时指挥部内。当炮弹的烟雾消散,斋藤仍拄着指挥刀,直挺挺地端坐着,而他身边已躺下不少人,约有一半幕僚被炸死了。 与此同时,美军向塞班岛纵深推进的过程并不顺利。因为得知岛上日军的防御体系并不如想像中那样强大,有些人便猜测说日军工事是用竹子和纸做的,一打即下,一攻就破,事实是塞班岛的工事皆为一层或两层楼的钢筋水泥结构,外面还用正在盛开的紫茉莉作为掩护,每一座工事都相当于一座小型堡垒。 一线的战况很是惨烈,到天黑前,海军陆战队在岛上的推进距离尚未达到任务线的一半。而在陆续登岸的20000名陆战队员中,伤亡人数已超过了总数的十分之一,也就是死伤了2000人以上。 有过刻骨铭心的贝提奥岛之战后,美国海军对伤亡代价早有准备。海岸边除指挥船外,还配备了有特殊设计的武装医护船,用以收容从战场上撤回的伤兵。但在激烈的战斗中,甚至有一艘医护船也中弹起火了。 斋藤又来了精神,他给东京发去一封电报,声称:“天黑后,我师团将发起大规模夜袭,可望一举歼灭敌军。” ★大败亏输 要夜袭,得有去夜袭的人。“爱国纵队”被打得零零碎碎,第34师团有些经验的战斗兵又这里一堆,那里一堆,大多躲在分散的工事里,要重新拼凑起一支机动兵力着实不易。 然而,斋藤的指示不能不照办。一通忙乱之后,总算集结起了1000名步兵和36辆坦克,可以出发去夜袭了。 斋藤对形式主义有着一种本能的爱好,他把夜袭部队集中到山上,说要亲自为夜袭部队送行。这么多人和坦克闹哄哄地跑到山上,岂能不引起美军的注意,美军舰炮立刻对山上展开轰击。 晚上的炮击虽然不像白天威力那么大,但还是引起了混乱。在混乱和黑暗中,斋藤和他的幕僚失散了,不知所踪。 有什么样的师傅就带出什么样的徒弟,一群军官的脑子并不比他们的长官更灵活,他们选择了坐等斋藤重新出现。时间就这么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空耗了过去,午夜过后,终于传来消息,说是不用再等了,有人看到斋藤已经被烧死在一块甘蔗地里了。 师团长非同普通一兵,就是烧成焦炭也得把他找回来啊。军官们于是重新分工,夜袭总指挥平栉少佐系由新闻发布官调任步兵指挥官,现在他回到老位置上去,负责找回斋藤的尸体,其指挥职权移交给另一名军官。 向前线进发,坦克自恃跑得快,不等步兵,就隆隆地开下山。山下有一大片沼泽地,大部分坦克都陷了进去,这才给步兵追赶上来创造了机会。 步兵追得气喘吁吁,从泥潭中挣扎出来的坦克也是狼狈不堪,但到了前线又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军官们更是连战场情况都不侦察,就高举着军刀,率领坦克和步兵发起了冲锋。 日军主战坦克为“八九式”系列,从级别上属于与美国“谢尔曼”坦克一样的中战车,但日本的中战车和美国的中战车并不是一个概念,如果用美军坦克的技术标准衡量,“八九式”系列都只是轻战车,在粗重的“谢尔曼”坦克面前,它根本就是小孩子。 美军已用战车登陆船将“谢尔曼”坦克、半履带车和大炮送上了岸,不过他们其实用不着“谢尔曼”坦克出马,许多步兵武器就能拿来击毁日军坦克,比如火箭炮、枪榴弹、37毫米战防炮,甚至在特定角度下,轻重机枪和普通步枪也能穿透日军坦克那薄弱的装甲。 日军冲锋时以坦克为攻击矛头,但使用方法在美军看来十分脑残——明明有三十多辆,可是每次都只出动三到四辆,也不跟步兵做配合,似乎是专门提供给美军各个击破的。冲着冲着,有一辆坦克还在黑暗中走错了路,最后车里坐着的一名日军情报军官连同坦克被美军瓮中捉鳖。 坦克有气无力,步兵纵使大吼大叫,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其实美军真正用来阻击日军夜袭的仅仅是一个连,但以这一个连的力量,已足以单独击退日军的一次次冲锋了。 在这次夜袭战中,美军阵地完好无损,日军则有700多人被击毙。到拂晓时,“谢尔曼”坦克、半履带车开上前线,以扫荡日军残部。这时,美军坦克兵们发现,有31辆被击毁的日军坦克散布在战场上。 令人大惑不解的是,战场上却看不到日本兵的遗尸。后来才知道,日军把尸体运往了后方,那里早已尸积如山。日本人想用类似的“疑兵之计”来恐吓对手,敢情他们的智商全用在这方面了。 夜袭大败亏输,晚上前去寻找斋藤尸体的平栉少佐也差点儿送命。他乘一辆坦克下山,走了没多远,一发炮弹飞来,坦克抛了锚,平栉只好下车步行。接着经过甘蔗地时,正巧美军燃烧弹打过来,甘蔗地被烧成一片火海。情急之下,平栉把手中的指挥刀当镰刀使,拼命砍出一条路,才得以逃生。 天亮前一小时,精疲力竭的平栉到达了师团临时指挥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在那个岩洞前,正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传言中已化为焦炭的斋藤。 平栉又惊又喜,急忙上前问道:“师团长阁下,您怎么样了?” 第287页 听到部下的问候,一直垂头不语的斋藤终于抬起头来,仍旧一言不发。看来,他已经知道夜袭惨败的消息了。 平栉找到斋藤的时候,是6月16日早晨。就在那个时候,斯普鲁恩斯收到潜艇发来的报告:日军舰队来袭。 部署在塔威塔威锚地附近和菲律宾海域的美军潜艇部队,始终严密监视着小泽部队的行动。早在6月13日,“小银鱼”号潜艇便发现小泽部队离开塔威塔威岛北上。接下来几天,“飞鱼”号和“海马”号潜艇也先后在菲律宾海捕捉到了两支日军编队出没的踪迹。 斯普鲁恩斯立即在他的旗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巡洋舰上举行了紧急会议。他判断,两支日军编队中,有一支应该是小泽部队,并且随后一定会驶向马里亚纳群岛。 表面上看,斯普鲁恩斯的处境有些类似于两年前山本在中途岛的境遇:塞班岛登陆战尚处于胶着状态,胜负难料,同样是机动部队的第58特混舰队分隔于不同海域,一半在北面的硫黄岛和父岛一带,另外一半在塞班岛以西的掩护海域。 如果小泽可以赶在第五舰队的其他兵力增援之前,先行对塞班岛以西的两个航母大队进行攻击,则斯普鲁恩斯、米彻尔很可能重蹈当年山本、南云的覆辙。 时隔两年,因为美军高效的情报工作,以及潜艇发挥的巨大作用,使得斯普鲁恩斯有能力改变自己的命运。在计算小泽部队的前进速度后,他决定推迟原计划中对关岛的登陆,迅速从特纳的登陆编队中抽调8艘巡洋舰、21艘驱逐舰,用以加强第58特混舰队的力量,同时命令北上的两个航母大队南下,与另外两个大队会合。 日本东京广播电台曾经反覆宣传说:“一场大海战即将开始。”美国新闻记者就此採访尼米兹,并询问他有何看法,尼米兹回答:“我希望他们(指日方)讲的是真话,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把他们引出来打一场大仗。” 现在,终于引出来了。 第二十四章 地狱之门的嚮导 为了对日军舰队进行监视,美军在菲律宾海选取了一个假想的60平方海里水域,在这一水域内,有四艘潜艇以“正方形”的四个角为中心分别进行独立活动,中间其他潜艇会进行替换,总之做到巡逻活动从不间断,他们把这叫作“看不见的陷阱”。 “飞鱼”号和“海马”号潜艇正是利用“看不见的陷阱”,发现日军舰队闯入了菲律宾海。1944年6月17日,正在巡逻的“棘鳍”号潜艇又与一支日军的油轮护航队相遇,它马上紧随其后,希望能够按图索骥,顺着油轮找日军舰队的大部队。 跟着跟着,“棘鳍”号跟丢了目标,油轮不知到哪里去了,然而无心插柳柳成荫,到傍晚时候,“棘鳍”号意外地发现了正继续向马里亚纳群岛前进的小泽部队。不过当时海面的能见度很差,“棘鳍”号无法确定它看到的是否是整个小泽部队。 综合潜艇的多次来电,可以知道日军有两支编队,斯普鲁恩斯现在难以确定的是,这两支编队是已经合併起来,还是要採取两路合击的战术。他担心登陆塞班岛的海军陆战队遭到侧背夹击,因此要求米彻尔在接到命令前不要轻动。 事实是,日军编队已经合併,这两支编队,一支是从塔威塔威岛出发的小泽部队,另外一支就是“浑-3”。 随着距离塞班岛越来越近,战场的气氛也越来越浓。小泽派出侦察的飞机已发现了美军舰载机,小泽据此判断第二天很可能就会与美军舰队直接遭遇。油轮补给一结束,他便下达了作战命令,并对全体舰队官兵做出训示:“余坚信天将助我,全体将士努力奋战。” 与此同时,丰田也向小泽部队发来电令:“进攻马里亚纳群岛地域之敌,歼灭敌舰队。”五分钟后,他又发出一封电报,上面重复了东乡在对马海战中的名言:“皇国兴废,在此一举,全体官兵,奋励努力。” ★自有算计 6月18日,早上5点,小泽部队採取蛇形运动方式,向塞班岛西面700海里处急速前行。 小泽部队出行的最初几天一直下雨,能见度很低,不仅不能进行飞机搜索,反潜警戒的飞机也无法起飞。从6月17日起,天气逐渐好转,当天早上更是彻底放晴,海上风平浪静。 如此绝好的天气,正是发起决战的良机,小泽一面命令所属的三支航空战队排出战斗队型,一面派飞机对周围海面进行搜索。 中途岛战役时,南云的闭目塞听令日军机动部队大吃苦头,之后日军在海战中都高度重视对敌侦察,这次小泽连续派出了3批共42架巡逻机,下午3点前后,巡逻机终于发现了美军“数量不明的航空母舰”。 此时距离美军航母最近的是三航战,司令官为大林末雄少将。在圣克鲁斯海战中,大林任“瑞凤”号航母的舰长,那次海战,美国海军应该说是吃了一次败仗,但大林却脸上无光,原因是海战尚未进入关键阶段,他的“瑞凤”号就遭到美机袭击,受伤被迫离开了战场。 大林对此记忆犹新,通知小泽后,他便下令立即出击,以便遵循先发制人这一空战最基本的原则,趁对方还没站稳马步,先击上一拳。 第288页 小泽的復电,却是要求当天攻击暂停,准备次日上午再战。收到电报时,三航战的部分舰载机已飞上天空,大林只好一边命令它们返航,一边安慰身边的幕僚:“让咱们明天好好干吧。” 私下里,大林很担心错失这一来之不易的战机,而作为他的上司,小泽自有算计。 虽然发现了美军航母,但双方距离依然很远,如果当天就发起攻击,攻击结束后,舰载机返航的时间恰好是夜晚,将难以安全返回航母,只能被迫在关岛机场着陆。这样一来,势必给第二天的战斗造成很大影响。 既然战场主动权已经操于己手,何不索性在第二天全力以赴向锁定目标出击呢? 小泽锁定的目标正是第58特混舰队。按照斯普鲁恩斯的指示,第58特混舰队目前的主要任务仍是掩护塞班岛登陆,所以舰队司令官米彻尔没有主动出发去寻找小泽部队,而是派七艘快速战列舰在敌军可能的来路上组成防空火力网,舰队主体则在塞班岛附近巡逻。 黄昏时分,珍珠港的无线电测向仪探测到了小泽部队的位置——就在第58特混舰队西南355海里处! 米彻尔曾任“大黄蜂”号航母的舰长。“大黄蜂”号在圣克鲁斯海战中永沉海底的经歷,使米彻尔心灵受创的同时,也增强了抢抓战机的本能和高度敏感。收到珍珠港发来的报告,他马上通过高频报话机向斯普鲁恩斯建议,连夜西开,向小泽部队发起攻击。 米彻尔要攻,斯普鲁恩斯考虑的却是守。率第五舰队出师,他从尼米兹那里领到的使命是“夺取、占领并守住塞班岛、提尼安岛和关岛”,由此出发,必须首先保护美军在塞班岛的滩头阵地和两栖舰船,如果允许米彻尔脱离这一职责,那会是极大的“冒险”。 除此之外,斯普鲁恩斯仍不能确定日军舰队是否会採取两路夹击或翼侧突击战术,在以往的海战中,这可是日本人的老招数。在与幕僚们进行了一个小时的紧张讨论后,他否决了米彻尔的建议,转而命令第58特混舰队东移,以防止日军迂迴到舰队背后去袭击登陆编队。 斯普鲁恩斯的决定让米彻尔大为惆怅,他抱怨道:“敌人跑了,它曾一度处于我攻击范围内。” ★外围歼击 在原先北上的两个航母大队回归后,第58特混舰队已拥有完整阵容,这么好的条件,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机从网兜里熘走,确实让第58特混舰队的将士有些想不通。米彻尔限于身份,不能把心里话全都倒出来,航母飞行员们则脱口而出:“这是非飞行员指挥飞行员带来的结果。” 然而米彻尔等人并不知道小泽部队的编队方式。在这一编队中,全部重型航母位于大部队后面,突前的是由三艘轻型航母和全部重型舰船组成的先头部队,前后相隔100海里。美机要攻击日军航母,就必须穿过外围密集的高射炮火,这样还只能先接触到轻型航母,再飞100海里,才碰到重型航母。 另一方面,小泽部队的主要航母上此时也配备了雷达,如果来者是航空大部队,雷达大致在50海里以外就能捕捉到目标,如果来的飞机较少,在25海里外也能被发现。 假若米彻尔真要贸然发起攻击,遭到的损失将令美军后悔莫及。当然,斯普鲁恩斯其实了解到的也没有这么深,他的判断只是出于另外的理由以及对危险的直觉,说白了,就是运气。 处于战争的舞台上,很多时候个人的力量都显得那么渺小和无足轻重,人们只能在无法设想但仿佛早已预先设计好的命运轨道上被拖着转来转去,就好像这个天气,到了晚上,便又下起了小雨,完全不受任何人支配。 在阴郁深沉的雨夜中,小泽部队、第58特混舰队按照各自的航向和航速前行,双方都在紧张不安的气氛中煎熬着度过每一分每一秒。 与中途岛战役时相比,美日此次投入的兵力正好掉了个个儿:大小航母,小泽部队是9艘,第58特混舰队是15艘,加上护航航母,整个第五舰队的航母多达29艘;舰载机,小泽部队号称430架,实际只有380架,而第58特混舰队拥有1496架。另外,在海员和飞行员的素质方面,美军也占有明显优势。 有钱男子汉,无钱汉子难,从这个数据对比上实在看不出小泽有多少取胜的可能性,然而他的胃口却不小,他计划在第二天的海战中,将美军重型航母吃掉一半,前提是日军航母不损分毫。 穷人的家底,财主的心,凭什么? 不能不承认,小泽是一个既谨慎又具有非常胆识的海军战将,某些性格与他的对手斯普鲁恩斯颇为相似,即进退行止都能盘算得清清楚楚,严丝合缝。从决定次日进攻起,一个完整的作战方案已逐渐在小泽的头脑中成形,这就是“外围歼击”战术。 小泽部队新装备的舰载机,从“零”式52型战斗机,到“彗星”式、“天山”式,都没有採用自封式油箱和保护飞行员的装甲,这使其作战半径扩大到了400海里,美军舰载机只有200海里,续航力要比日机小200海里。这就说,只要隔开200海里,便能做到“我打得着你,你够不着我”。 由于第58特混舰队处于日军岸基飞机的作战半径内,小泽希望角田部队能够首先从关岛机场出发,在海战开始前对第58特混舰队展开轰炸。这样至少可以先把第58特混舰队的舰载机歼灭三分之一,然后他的舰载机再发起“外围歼击”,并利用关岛机场进行“穿梭”轰炸,也就是在关岛机场加油和补给弹药后,反覆对美军航母实施袭击,如此,完全有望将第58特混舰队一举摧毁。 第289页 当晚,小泽联繫了角田,角田从提尼安岛基地回电说,关岛守备严密,飞机供给也不成问题,总之,明天就瞧好儿吧。 夜终于过去。6月19日,日出前一个小时,小泽派出43架侦察机,对海面进行交错的扇面搜索。这期间,他同时期待着关岛机场的陆基飞机能给他送来好消息。 可是在关键时刻,关岛基地却变成了哑巴,小泽部队与其失去了联繫。 小泽并不知道,角田给他撒了个弥天大谎。 米彻尔、大林、角田都曾亲歷圣克鲁斯海战,以当时的表现而论,角田最为耀眼,他也在这次海战中一举成名,被公认为一员难得的海战勐将。可是让这员勐将指挥基地航空战,却实在是用错了地方,基地航空战非一朝一夕可完成,它的指挥者要具有比海战更多的韧性和冷静,而这正是角田缺乏的。 角田新官上任后,不顾渊田尽量保存实力的劝阻,对前来空袭的美机一律实行“见敌必战”。美军航空队何等犀利,这样鲁莽的“见敌必战”相当于飞蛾扑火,不仅难以取得战果,还过早地消耗了角田部队的兵力,致使大阵仗还没见个影子,1644架飞机中就只有五分之一能够起飞参战了。 到美军真正兵临马里亚纳,角田部队的残余人马又被狠狠地扫荡了一番,实际上角田手中可配合海军作战的空中力量已屈指可数。 昨天喝酒太努力,今天想喝都找不到酒了。但角田是个极好面子的主儿,哪肯承认自己成了实质上的光杆司令。小泽那边一联繫,他便满口应承,拍胸脯说大话,好像他的部队还能在海战中顶上半边天似的。 按照计划安排,天刚亮,角田就计划从关岛派机对第58特混舰队实施主动攻击。美军瞭望哨远远看到,关岛一侧的天际出现了一缕热带暴风雨前的云霓,仔细辨认,才发现那是几架日机。 “地狱猫”战斗机立刻冲上前去,把这几架先行起飞的日机紧紧咬住。不久,米彻尔收到飞行员报告:“咬住两架‘彗星’,击落一架。” 得知还有更多的日机正准备从关岛机场起飞,米彻尔命令33架“地狱猫”前去拦截。在对关岛机场的空袭中,30架日军战斗机和5架轰炸机被当场击落或击毁。 完成这一任务后,“地狱猫”们转向南飞,又袭击了角田从特鲁克派来增援的19架日机。经过一场小规模空战,角田部队再也无力介入马里亚纳海战(或称菲律宾海海战)了。 这时,“地狱猫”们收到了美军航母发来的返航信号:“嘿,乡巴佬!” “乡巴佬”是一种古代马戏团里的用语,被第58特混舰队用作了求助唿叫。飞行员们一听,就知道航母舰队遇到了麻烦,需要他们尽快赶回去支援。 ★火鸡大捕杀 与关岛的联繫断绝,让小泽有了不祥的预感,但他已经骑虎难下,更何况他的“外围歼击”战术也并不仅仅依靠一个不靠谱的角田部队。 那天早晨天空多云,狂风大作,给侦察机搜索海面增加了困难,日出以后,小泽终于收到报告:发现第58特混舰队。 被发现的第58特混舰队与大林三航战的距离为300海里,距离小泽亲率的一航战、城岛二航战的距离均为380海里,这一距离符合“外围歼击”的要求,属于极其理想的攻击距离。更令小泽满意的是,他首先发现了米彻尔及其舰队,而对方似乎还没有发现他的部队。 从上午7点30分起,小泽陆续派出246架舰载机出击。出击之前,各攻击队队长特意跑到小泽面前,信心百倍地向他保证:“这次一定要报中途岛的一箭之仇!” 原先还怕新型飞机在起飞时出问题,幸运的是,早上颳起了强劲的东南风,风速达到每秒十米以上,全部飞机都成功地得以起飞,就连奥宫最为担心的“彗星”式轰炸机这次也很争气,没有重演塔威塔威训练时那尴尬的一幕。 246架舰载机,大大超过了偷袭珍珠港时第一攻击波的数量。如此多的兵力,在日本航母战史中可谓空前绝后。看着密密麻麻的飞机远去,旗舰“大凤”号航母上的小泽及其幕僚个个面带喜色。 与珍珠港事件一样,这也是一场以日本命运为赌注的舰队决战,小泽等人确信“外围歼击”一定能够成功,好久没有进行的“举杯祝贺”迎来了机会。 收到小泽的电报后,联合舰队司令部内也是一片喜气洋洋,参谋人员都认为小泽有八到九成把握取胜。受到周围气氛感染,草鹿让侍从兵拿出酒杯,准备等首批飞机对美军航母展开攻击后,即进行庆祝。 不过在内心里,草鹿并不像小泽那么信心十足。 至少300海里的进攻距离未免过长,就算舰载机飞行员平均每小时飞150海里,也得两个小时才能飞至目标地点,其进攻势头会不会因此减弱?这就像拳击运动员手伸得过长,反而缺乏力度一样。 “隼鹰”号航母上的奥宫也对攻击距离过长疑虑重重。他了解手下飞行员们的训练实情和水平,如“彗星”式的驾驶员,停泊于塔威塔威期间,基本板上钉钉地没离开过航母,飞行训练的时间极少。 飞机和飞行员必须般配,要是在南太平洋的所罗门海战之前,让飞行员飞个300海里不在话下,现在可就难说了,攻击有没有力还在其次,他们能否太平无事地飞到目标地点先得打上个问号。 第290页 奥宫的担心很快就得到了应验。一航战机群的指挥官垂井明少佐是个青年军官,原本就缺乏指挥大编队的经验,飞机上的导航和通信又让他忙得不可开交,结果忙中出错,居然在小泽外围部队的上空整理编队队形。 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位置。外围部队全部採取蛇形运动,航向一直在发生变化,舰上官兵很难分清战机飞来的方向,上空冷不丁地出现一支大机群,众人都被吓得够呛。 一部分舰船的高射炮本能地开始齐射,另外一部分已考虑到可能是己方飞机,但被这么一诱导,便也跟着射击,想制止都制止不了。 空中一片混乱,飞机翻着体操,做着瑜伽,打着筋斗,不是要与美军空战,而是为了躲避地面的自家炮火。垂井见势不妙,急忙发出敌我识别信号,然而为时已晚,除两架飞机被击落外,还有很多飞机被击伤,不得不返回航母。 小泽被这股不靠谱的气息给弄得灰心丧气。不过直到此时,他仍以为对手只是供他打击的死靶,耽误的工夫尚有办法找补回来。 事实上,米彻尔警醒得很,早就知道了小泽部队的存在和企图。6月19日,上午10点,美军雷达发现了从西面飞来,距离150海里的第一批日机。第58特混舰队随即向日舰方向连续航行20分钟,在迎风航行的过程中,航母上的全部战斗机、俯冲轰炸机和鱼雷机一架不留地飞上天空。 飞出70海里,美机看到了日机。天空浓云密布,对美机起到了很好的掩护作用,美机装有雷达,不靠肉眼,也能对日机进行准确定位,而未装雷达的日机却不知道对方已近在咫尺。 “你看不到我,我看得到你。”美军机群立即从高处发起突袭,打了日机编队一个措手不及,空中肉搏战开始了。 到太平洋战争后期,日军航母的舰载机飞行员大多缺乏飞行和作战经验,只会从航母上起飞却不知如何在航母上降落的人比比皆是。相反,在高水平教官和系统的训练授课程序下,美国海军拥有的一流飞行员则层出不穷,源源不断。 美军不仅拥有众多飞行员,还十分重视保护飞行员的生命安全。潜艇、水上飞机和水面舰艇经常冒着极大的风险,为飞行队担负“警戒哨”任务。从进攻吉尔伯特群岛开始,美军更组建了“救生团”,专门用潜艇来搭救跳伞逃生的飞行员。到太平洋战争结束前,“救生团”已营救了504名美军飞行员。 与此同时,日本指挥官急功近利,挑到篮里便是菜,就像角田一样,只知道把手中仅有的一点儿力量用光为止。不仅老飞行员,就是刚操作熟练一些的新飞行员,也往往会被他们投入到一些意义不大的战斗任务中去。一位日军飞行教官说:“海军迫切需要飞行员,那些在战前甚至连做梦也没想过能接近战斗机的人,现在都被派去打仗了。”浪掷的结果,便是高手越来越少,整体水平也越来越孬。 这种两极分化的情况在马里亚纳海战中达到了顶峰,一方根本不是另一方的对手。率领首批战斗机出击的布鲁尔少校一马当先,在血都没掉一滴的情况下,便先将一架日军轰炸机打到爆炸开花,接着他又打断了另一架日机的机翼。 “零”式曾经那么猖狂,如今在“地狱猫”面前也变得服服帖帖。布鲁尔只需轻轻一甩,就将一架“零”式甩在身后,而在甩的过程中,这架“零”式被同时射中起火。片刻之后,第二架“零”式被击落…… “地狱猫”战斗机有6挺12.7毫米的机枪,飞行员们用瞄准镜对准敌机,紧紧扣住射击把手,不停地朝着下方稀稀落落的日机进行俯冲扫射。在机关炮的勐击下,日机像树叶一样往下掉,顷刻之间,便有25架日机翻滚落海。 能闯过美机截击线的日机只是极少数,它们在第58特混舰队的上空,又遭遇到了高射炮的阻击。美军高射炮弹装有新式变距感应引信,这种引信又叫近爆引信,可以让炮弹在距目标20多米时自动爆炸。日机往往连美舰的边还没沾到,就被当空炸爆。 实在要说日机有什么收穫,就是有一架轰炸机扔下的一发炸弹击中了“南达科他”号战列舰。不过这发炸弹除了炸死一些舰员外,军舰本身并受到多大损伤,战斗力也没有降低。 在小泽发动的第一轮攻击中,仅有27架飞机得以返回航母,而美军只损失了一架飞机,其余全部安全返回。在美军飞行员的无线电系统中,响彻着一片乱闹闹的叫喊、咒骂以及为队友加油的声音,一位飞行员欣喜若狂地喊道:“嘿,这真像古代捕杀火鸡啊!”从此,这次空战便以“马里亚纳火鸡大捕杀”着称。 第一轮攻击遭到惨败后,小泽又从其主力中抽出128架飞机,发起第二轮攻击,但这只是一个使“马里亚纳火鸡”数目继续攀升的努力:一群日机围着一架美机,一人一把花剑,扎半天出不了几滴血,美机一发怒,这些日机纷纷滚鞍落马。 在美机的犀利反击下,有的日机开始像受惊的野牛一样散开,然而还没等它们冲出队列,“地狱猫”便又像牧童一样将其重新赶回队列,这使得日机连分散和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几分钟之内,“地狱猫”竟然打下了将近70架日机,最终捡了小命得以生还的日机不过区区11架。美军飞行大队长麦坎贝尔中校一人就击落4架“彗星”式,直到弹药打光为止。那天傍晚,他还击落了另外3架飞机。到太平洋战争结束时,麦坎贝尔总共击落34架日机,以海军超级王牌飞行员的身份被授予荣誉勋章。 第291页 打仗拼的是真功夫,小泽再能吹,也只是吹得出前景,吹不出成绩。从第三轮攻击开始,小泽已经明显在死扛了,第三轮日机群弄错了坐标,47架飞机只有12架赶到战斗空域,其中7架被战列舰揍了下去。 第四轮日机群同样昏了头搞不清方向,主力在寻找美军航母无果后,丢掉炸弹飞往关岛。当它们快接近关岛机场时,早已潜伏在高空的27架“地狱猫”勐扑过来,秋风扫落叶般地打落了30架日机,好不容易着陆的日机也都负了重伤,再无法进行修復。 完全一边倒的“火鸡猎杀战”令美军飞行员们爽到不行,但作为总指挥的斯普鲁恩斯还没有感受到这种兴奋。他在旗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上来回踱着步,眉头皱成一团。 让斯普鲁恩斯发愁的是,小泽部队的舰船仍然在美军飞机的作战半径之外,美机再怎么在空战中得势,也没法向其舰船投下一发炸弹或发射一发鱼雷。 后来他才知道,有人已经悄悄地接过了猎枪。 ★“美得令人无法相信”的画面 就在“大凤”号施放第二批出击舰载机的时候,“隼鹰”号上的奥宫突然看到一股巨大的黑烟腾空而起。他感到莫名其妙:要说是飞机掉了下来吧,即便燃烧也不会冒这么大的烟呀? 随着距离缩小,轮廓也越来越清晰,看样子很像一艘军舰,而且是航空母舰。不过这就更让奥宫费解了,因为到这时为止,小泽部队还没有见到一架美军战机。 只有一种可能,军舰是受到了潜艇的攻击。会是哪一艘军舰倒霉呢?二航战司令官城岛高次眼睛要比奥宫尖,他忧心忡忡地小声对奥宫说:“好像是‘大凤’号。” 奥宫心里一惊,他生怕其他船员知道后会动摇军心,因此只是默默地向城岛点了下头,以示回答。 果然是潜艇发动的攻击,中招的也正是小泽的旗舰“大凤”号航母。 现在的太平洋海面之下,全是美军潜艇的世界,曾经也拥有击沉对方航母纪录的日军潜艇部队早已销声匿迹。到1944年年中,大西洋战场上的盟军取得了对德国反潜战的完全胜利,所有反潜武器以及反潜战的经验也随之传送到太平洋战场。日军在马里亚纳一带原本部署了大约25艘潜艇,其中17艘都被美军驱逐舰、反潜护卫舰和飞机击沉。仅在1944年5月的最后两周内,美国反潜护卫舰“英格兰”号就创造出了单舰击毁6艘日军潜艇的优异战绩。 发现小泽部队向马里亚纳群岛逼近后,美军潜艇部队司令洛克伍德少将即把“正方形”向西南方向移动了250海里,同时他允许各潜艇先行向日舰发起攻击,攻击完了再向他报告。“大凤”号就这样一头撞进了这个看不见的陷阱,刚好出现在“大青花鱼”号攻击潜望镜的十字标线上。 “大青花鱼”号一连发射了两发鱼雷,接着便潜入深水,以防深水炸弹的袭击。水听器随后侦测到了两声沉闷的爆炸声,潜艇上的人员便知道两发鱼雷都先后爆炸了。 当“大青花鱼”号射出鱼雷时,鱼雷航迹被一架正飞离航母的“彗星”式轰炸机发现,飞行员当即转弯,以弧形向其中的一发鱼雷作自杀性俯冲。在距离“大凤”号约100码处,飞机头朝下钻入水中,正好截住鱼雷,只听一声雷鸣般的爆炸,二者同归于尽。 这便是第一声爆炸的由来,紧接着,第二条“鱼”箭一般地朝“大凤”号冲来。 再没有帮自己挡子弹的炮灰了,小泽及其幕僚在舰桥上瞧得真切,赶紧让航母拐弯,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咚”的一声闷响,鱼雷钻入右舷舰身并发生爆炸。 “大凤”号起初并没有起火,从当时情况来看,航行也不成问题,只是鱼雷炸坏了前部升降机,舰载机不能起飞了。小泽于是下令“大凤”号上的舰载机向“瑞鹤”号转移,第一轮迴归飞机也改在“瑞鹤”号着陆,同时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报:“‘大凤’号略受损伤。” 自从得知小泽部队的第一轮突击飞机全部成功起飞后,丰田、草鹿等人就在等着举杯庆祝,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什么消息也没有,“大淀”号上的气氛终于从喜庆转向不安,又从不安变成怀疑,怀疑小泽那里是不是出了状况。 小泽的电报证实确实出了状况。读完电报,丰田一言不发,幕僚们面面相觑,眼光忧虑,草鹿则有了一种预感——坏消息后头可能还有更坏的消息。 如果说的是“大凤”号,损失似乎已经止步于此。作为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日本海军所拥有的最强大航母,“大凤”号外表威武雄壮,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与它比起来,周围其他航母犹如一个个小火柴盒,显得十分孱弱。在内部结构上,“大凤”号也堪称坚固,庞大的飞行甲板上铺有很厚的装甲,据说可以经受得住250千克的重磅炸弹打击。 对于这样一艘巨无霸式的“不沉军舰”,一发鱼雷能起多大作用呢? 事实上,致命的不是鱼雷,而是船上的婆罗洲原油。鱼雷在炸坏升降机的同时,也炸破了汽油油箱,油箱中没有经过精炼的原油具有极强的挥发性,气体马上窜入了机库。 第292页 为排除机库里的挥发性气体,舰长命令打开所有的舱口盖和水密门,但此举不仅没能把气体排掉,反而让气体进一步扩散,舰内到处充满了燃气体的刺鼻气味,“大凤”号已不由自主地成为一髮漂浮的炸弹。 处于惊恐中的航母不止“大凤”号一艘。当天下午,美军潜艇“棘鳍”号艇长从潜望镜中观察到了一艘航母,不过他看不清航母上挂的是哪一国国旗。再次观察,一面很大的太阳旗映入眼帘。 那是一幅“美得令人无法相信”的画面,眼前的航母正是尼米兹念念不忘的“翔鹤”号,它在回收飞机呢。 送过来的不仅是菜,还是主菜,“棘鳍”号毫不客气地迎上去,在距离“翔鹤”号只有1000码时,它一口气发射了六发鱼雷,其中的三发命中“翔鹤”号,产生了如同大爆竹一样的连续爆炸。“翔鹤”号被炸得面目全非,海水从升降口涌入机库,这艘老资格的航母终于翻身入海。 在“翔鹤”号沉没后半小时,婆罗洲原油的挥发性气体已令“大凤”号烈火熊熊,日本人曾经引以为傲的加厚版飞行甲板“像富士山那样鲜花盛开”,中央鼓起老高,舱体的四面八方也都腾起赤色火龙,而消防水管里连一滴水都没有。 不一会儿,火焰包围了舰桥,人们只好戴上防毒面具。眼见在“大凤”号上已无法实施指挥,小泽的参谋长建议改变旗舰,他让人放下小艇,然后对小泽说:“请按我说的做吧。” 没有击沉一艘美军航母,自己的两艘航母倒都沉了,其中还包括旗舰,小泽当然难以接受这一事实,他连掐死自己的心都有了,哪里肯就此离开? “大凤”号还在如同爆竹一样继续爆炸,许多人被炸死炸伤,飞行甲板附近躺满死伤人员,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幕僚们急忙进一步劝说小泽:“仗还在打,你还要继续指挥到取得最后胜利。”言下之意,你不能一死了之,身上还负有责任呢。 这种解劝最有效,也顾及了对方的面子,小泽这才一言不发地下了小艇,转移至一艘巡洋舰。 下午4点28分,“大凤”号沉没。挥髮油气燃起的大火异常兇勐,以致周围的驱逐舰都无法靠近救援,全舰2150名官兵中,仅有500人得以逃生。 日没后,各航战飞行队报来残余飞机的数目,小泽得知舰载机已由430架减少到了100架。加上两艘航母的损失,下场已经跟中途岛战役时差不多了,到底该怎么办呢? 小泽这里是暂时落败了,但别处未必。小泽就当天的战况与角田进行了联繫,角田大言不惭地说,他已击沉几艘美军航母,并有相当数量的日军舰载机在关岛机场降落,目前可由他进行掌握。 原来美军也遭受了严重损失,原来角田部队还保存着实力,小泽冷却的胸腔一下子又沸腾开来,他决定放下“主角”的架子,协同角田发起反击,争取把损失和面子再捞回来。 如果小泽愿意擦亮他的钛合金大眼,他就会发现,角田又撒了谎。事实上,角田从未对第58特混舰队实施过大规模袭击,击沉美军航母云云不过是子虚乌有,只是角田一贯给人以“耿直不屈”的印象,所以当他很没有节操地再次扯淡时,才没有引起小泽的任何怀疑。 藉助夜色的掩护,小泽下令部队后撤,他决定补充燃料,调整状态后隔一天,也就是6月21日再战。 可是已经大获全胜的斯普鲁恩斯、米彻尔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了。 ★菜板上的肉 回收飞机完毕,经斯普鲁恩斯同意,米彻尔留下一个航母大队继续封锁塞班岛和关岛,亲自率领其他三个航母大队连夜追敌。由于弄错了方向,尽管美军的航速要比日军快五节,但双方的距离并没有缩小多少。 6月20日,米彻尔派出侦察机进行搜索,仍是一无所获,直到下午3点40分,一架侦察机才发现了小泽部队。 飞机在飞行甲板上的起降时间以及往返飞行时间,是航母作战的关键。小泽部队尚在220海里以外,按照美舰的航行速度,虽可勉强接近美军舰载机的最大战斗半径,但几个小时后天就要黑了,如果命令舰载机对小泽部队进行攻击,飞行员们将只能在黑暗中返航,而他们还没有进行过此类高难度的夜战科目训练。 米彻尔像其他美军航母指挥官一样,平时都非常注意保护飞行员,然而此时此刻,除了实施攻击,别无选择。 下午4点30分,第58特混舰队改成逆风航行,停在飞行甲板上的第一批突击机群升空起飞。接着舰队恢復接敌航向,并加速前进,以缩小返航飞机的飞行距离。 就在这时,米彻尔突然意识到,侦察机飞行员报错了小泽部队的位置,从更正后的数据来看,小泽部队实际所在位置应在300海里以外,这意味着,有的飞机可能会因燃油耗光无法返回。 米彻尔一度考虑召回第一批突击群,但他知道眼前是打击小泽部队的最后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重新研究海图以后,他还是放弃了召回的想法,仅仅取消了第二突击群的起飞准备。 现在第58特混舰队能做的,就是以最大航速驶向小泽部队,以缩短舰载机的返航航程,同时祈祷突击机群的小伙子们能福星高照。 第293页 小泽从角田那里得到的信息是,美军也伤了元气。既然如此,当然会像他一样进行后撤和调整,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米彻尔依然龙精虎勐,不仅疾追上来,还为他带来了一应所需:上吊给绳,喝药给瓶,要什么给什么。 通过巡逻机搜索,小泽得知第58特混舰队正不断逼近,气急败坏之下,他传令停止燃料补充,以最容易远离美军的航向急速避退。 这时候就算给日舰插上翅膀,也飞不出美机的掌控。在太阳快落山前,由216架战机组成的美军第一突击群出现在小泽部队的上空。 高射炮、机枪一齐瞄向天空,奥宫站在“隼鹰”号航母的舰桥上观察,见美机已下降高度,进行俯冲准备。 在遭受飞机轰炸之前,航母必须选择一个适当的机动时间,机动过早,会被对方飞行员逮个正着,机动过迟,又来不及迴避。奥宫紧张万分,因为他不能确定美机具体要攻击哪一艘军舰,以及在哪个点展开攻击。 此时美机的现状是,耗油量已达极限,飞行员们没有时间再协调进攻,大多数人都是朝着他们能看得到的舰船直接进行攻击。 高射炮、机枪急忙开火,“隼鹰”号机动迴避,就在奥宫帮着舰长一道大喊迴避命令的时候,伴随着“咚咚咚”的可怕声响,航母中招了。 舰体剧烈摇动,距海面20多米的舰桥一下子被水柱包围,舰桥后面的人非死即伤,奥宫幸亏蹲得快,没有弹片落到他身上。 当奥宫直起身子时,他看到右前方“长门”号战列舰已将两架来袭的鱼雷机击毁。发现此处的火力网较难通过,大多数美机便转往其他日舰。 在“长门”号的帮助下,“隼鹰”号总算劫后余生。尽管上空已看不到美机,但慎重起见,奥宫还是要瞭望台的信号兵予以确认。 没有人回答。 “这是怎么回事?”奥宫把视线转向瞭望台,眼前的情景让他如遭电击:信号兵们横七竖八地躺在血泊中,有的脑袋被打掉一半,有的浑身上下血肉模煳,无法辨认。 都死了,难怪没人回答。 真实的战场,远比语言和文字给人们的印象更残酷。奥宫顿时痴痴呆呆,他感觉到的已不是什么悲惨,而是如同在经歷一场噩梦。 真正被噩梦光顾的,其实是整个小泽部队。小泽可升空迎战的一共只有80架飞机,在高射炮火的配合下,它们虽击落了20架美机,但己方也损失了65架,更重要的是,对空警戒网变得百孔千疮。 失去必要防护的舰群如同菜板上的肉,只能任人宰割。除“隼鹰”号外,小泽的新旗舰“瑞鹤”号航母亦受重创。“瑞鹤”号是“翔鹤”号的姊妹舰,不过二舰生同命不同,“瑞鹤”号参加了中途岛海战之外的所有海战,可从来没有中过一发鱼雷或炸弹。过去“瑞鹤”号“翔鹤”号并肩作战,基本不离“翔鹤”号左右,也只有“翔鹤”号倒霉的份儿,“瑞鹤”号则从未有过损伤。这次晦气实在太重,连它也逃不过去了。 过了不久,由布朗中尉率领的四架“復仇者”式鱼雷机钻出云端,向另一艘航空母舰“飞鹰”号低空掠去。 ★可怕的嘆息 早在起飞时,布朗就下定决心,不管怎样一定要炸中一艘日军航母,尽管他的飞机在低掠时中弹起火,但他仍奋不顾身地向“飞鹰”号投放了鱼雷。 如同“瑞鹤”号与“翔鹤”号的关系,“隼鹰”号与“飞鹰”号也是姊妹,两头“鹰”都是由商船改装成的航母,其抗破损能力比一般军舰都要小。当美机离开“隼鹰”号的时候,奥宫就担心“飞鹰”号要成替死鬼,同时美军鱼雷机贴近海面的低飞,令他不由得发出惊嘆:美国人也很勇敢! “飞鹰”号的一名曹长押田光国兵这时正在舰艉机枪位置上待命,听到有人喊“鱼雷来了”,他开始提心弔胆地进行计数。从1数到12,什么事也没发生,似乎鱼雷并没有命中“飞鹰”号,他松了口气。 但押田数得太快了,12后面还有13。 只听得一声爆炸,“飞鹰”号全身震动,在被两发鱼雷连续击中后,舰上燃起大火,火从这个甲板烧到那个甲板,“飞鹰”号很快便丧失航行能力,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 奥宫从“隼鹰”号上看见,由于倾斜的缘故,“飞鹰”号露出了红色舰体,他立刻意识到,这艘航母已无法挽救。 “隼鹰”号虽然伤重到飞机都无法起降,但仍可航行,奥宫请示城岛:“司令官,‘飞鹰’号怎么办?” 奥宫的意思是对“飞鹰”号进行救援,这么做风险很大,弄不好就会引火烧身,有人已经露出了不乐意的表情,但城岛朝奥宫点了点头:“好,我们看看去。” 薄暮时分,掉转航向的“隼鹰”号接近了“飞鹰”号。城岛是航海专业出身的航战专家,他一看就知道“飞鹰”号再也无戏可唱。这时空袭虽已停止,但美机发动第二波攻击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因此小泽从“瑞鹤”号上通过发光信号向他下达命令:“部队火速向西北退避。” 第294页 城岛于是命令驱逐舰对“飞鹰”号施行警戒并救护船员,“隼鹰”号依令改变航向,朝西北驶去。 在“飞鹰”号上,舰长早已下达弃舰命令,但身处舰艉的押田等13名船员并没有接到明确指示,看到舰身在迅速下沉,海水淹没了机枪位置,押田等人才急忙向栏杆跑去。 可是他们的指挥官、一名年轻的少尉却拦住了去路:“等一等,让我们先唱《征服大海》!” 贱人就是矫情!这种时候逃命要紧,还唱什么歌?可是看到少尉拔出军刀,众人又不得不表示屈服,他们跟着哼哼叽叽,直到海水浸过膝盖。 总算结束,押田等人一闹而散,纵身从船沿跳入了大海。 押田回头看去,大火已从航母上喷射出来,火光映照下,那个智商太低的少尉手持军刀,扶着舰艉栏杆,还在唱。 跳下海的水兵很容易被沉船时的漩涡吸进去,押田拼命往外游。当他再次回头时,看到“飞鹰”号像巨人的手指一样指向天空,然后便在“一声可怕的嘆息”中永沉大海。 “飞鹰”号沉了,“隼鹰”号受伤,舰载机一部分勉强挤到别的航母上,更多的飞机只能在军舰附近迫降。暮色苍茫的海面上水烟腾起,“扑通扑通”地全是飞机落下来的声音,驱逐舰和潜艇都冒险停止航行,前来救护落水人员。 小泽最怕第58特混舰队再次袭来,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米彻尔并无心思追击,因为他自己的飞行员也正陷入泥沼。 美机在回程时,续航力已达到极限,个别飞机的油量表指针甚至接近于零,还没等到达美军航母位置,一些损伤严重和燃料用尽的飞机已落入大海。 第58特混舰队一直在全速前进,以便缩短倖存飞机的返航距离,但望着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海空,米彻尔仍为飞行员的命运担忧,在秒针“嗒嗒嗒”的转动声中,他在海图室与舰桥之间踱来踱去,心中极为忐忑。 晚上10点30分,返航飞机陆续进入航母的导航距离,但在漆黑的夜空中,除少数技术娴熟或者运气特别好的飞行员能够顺利降落外,大多数人都只能辨别出军舰的航迹,却认不出哪些是航母,哪些是别的大型军舰。于是他们只好在上空混乱盘旋,有的飞机已开始大喘粗气,发出燃油耗尽时那种噼噼啪啪的响声;有的飞机慌不择路,不慎与友机相撞;还有的飞机不得不紧急迫降,落在茫茫的海面上,溅起了大片海水。 听到飞行员们“痛苦的呻吟”,米彻尔果断下达命令:“开灯!” 米彻尔的决定背负着巨大风险,因为这会暴露舰队位置,有可能受到日军潜艇和飞机的攻击,用一名军官的话来说,真是“大胆鲁莽地张开大嘴叫日本人前来攻击我们”。 可是在米彻尔看来,这么做完全值得。不惜代价地营救落水飞行员,不仅是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还因为美军航母指挥官都清楚一个道理:如果航母丧失了舰载机的飞行员,它就不再是资本,而只能是累赘。 在米彻尔解除灯火管制后,军舰上自发地响起一阵欢唿:“让我们周围的日本人都见鬼去吧,我们可不能随便牺牲自己的飞行员。” 航母全部打开了红色桅顶灯,航行灯、锚灯、照明弹把飞行甲板充分显示出来,探照灯则将明亮的光束一直射向夜空。第58特混舰队所在海域由此变得灯火辉煌,就像举办狂欢节一样。绝处逢生的飞行员形容这种场面,是犹如“好莱坞的彩排、中国的春节和美国独立纪念日赶到一起了”。 在灯光的指引下,飞机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样争相在航母着舰,这甚至使航母上的地勤人员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军舰的上方和周围一直有群蜂在嗡嗡乱叫。一架“地狱猫”在“企业”号航母上安全降落,驾驶员浑身大汗淋漓:“我的汽油已经全光了,我差点儿就入了地狱。” 格外走运的是,第58特混舰队所处海域并没有日军潜艇,至于已被打成空壳的角田部队和小泽部队,更无能力派出飞机进行袭击。 由于时间紧迫,米彻尔允许返航飞机在任何一艘航母上降落。在接收飞机、救援水面迫降飞行员的过程完毕后,第58特混舰队继续向天黑前发生空战的海域驶去。 第二天,斯普鲁恩斯和米彻尔又主动放弃追击机会,沿飞行员返航的航线航行,为的是尽可能多地救起落水人员。在众人的努力下,尽管美军在返航和降落过程中损失了近100架飞机,但接近90%的飞行员都得救了。 马里亚纳海战是二战中最后一次,也是最大的一次航母作战。这次作战横扫了联合舰队主力,小泽部队的3艘重型航母、92%的舰载机毁于一旦,到战斗结束时,小泽的舰载机仅剩35架,更为严重的是,训练有素的飞行员已损失殆尽,小泽部队再也找不到受过高级训练的飞行员了。 从理论上讲,小泽部队仍拥有足够军舰,但理论只是理论,这支力量遭到严重削弱的舰队从此远离了青春和高富帅,再不能够在太平洋上掀起什么大风浪了。 戏演到这里,“大淀”号上的人都确信“阿代号作战”已经破产,接下来就是小泽部队要不要谢幕退场了。有些幕僚认为,小泽部队后不后退应由前线指挥官决定,但草鹿作为中途岛战役时的败军之将,对此有切身体会,他知道要让小泽自己提出撤退,是十分难以启齿的事。 第295页 徵得丰田同意后,他向小泽发出后撤命令,当然用词是很讲究也很含蓄的:“近击战暂停,尔后,依战况重新发动。” 6月21日,小泽部队依令返回沖绳岛。在从塔威塔威岛出发时,小泽曾向部下们发出训示:“如果此次作战达不到预期目的,则水面舰艇将失去其存在意义。” 言犹在耳,小泽部队果然失去了它的价值,小泽自己也承认,太平洋上的海战实际上已经结束,“依战况重新发动”之类,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晚上小泽口授了一封呈交给丰田的辞职信,但遭到丰田的拒绝:“对这次败北,我要比小泽将军负更多的责任,我不会接受他的辞呈。” 丰田一贯待人严苛,只是到了这步田地,手下真能派上用场的海军战将实在是不多了,现在重要的不是惩罚谁,而是该靠谁把残局继续维持下去。同样是中途岛时的败将,山本的老参谋长宇垣缠更有一种重复跌倒在一个坑里,永远也爬不起来的悲凉,他就此写了一首俳句小诗:“战虽毕,雨季之郁闷天空,仍在头上。” ★欺骗式宣传 海战“战毕”,塞班岛上的陆战却还刚刚进入高潮。以塞班美军总指挥霍兰·史密斯中将的想法,其实在海战还没开始时,日本人就应该知道他们是败定了。他们不但没有把美军赶下海,还被逼得步步后退,发动的大规模逆袭也无一不以失败告终。 令霍兰·史密斯格外费解的是,岛上日军烂归烂,却似乎已经烂出了一种境界,日本兵居然越打越狠,越挫越勇,丝毫看不出要崩溃的迹象。 后来才知道,其中的原因之一是日本人有一种“自欺”的能力。尽管他们每次战斗都败得很惨很狼狈,但无论是内部宣传还是对上报告,都是说打得如何英勇卓绝,每一次溃退也无一例外地被描绘成是惊人的胜利,“使鲁莽的敌人受到了极惨重的损失”。 战后,美军缴获了日军塞班司令部的无线电稿。假如霍兰·史密斯不是清楚地知道实际作战的经过,只是阅读这些电稿,他一定也会认为日军是在打胜仗,而且还胜得非常漂亮。换句话说,如果不给塞班岛日军一面照妖镜,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想像有多么奇葩。 海战爆发之前,特纳已将作为预备队的陆军第27师提前送上岸,大批美军开始拥进塞班岛,但斋藤还以为能将美军赶回海里。 这时日军的通讯网已残破不堪,通信联络的能力很差,加上地形复杂,原定于黄昏展开的进攻直到10小时后才得以正式启动,其目标是集结于加拉班郊外的美军陆战队,进攻方式仍为坦克加步兵,共25辆坦克,搭配500名海军陆战队员。 上次坦克没帮上什么忙,这次忙倒是帮上了,不过是倒忙——美军听到了坦克那特有的吱吱嘎嘎的声音,要求支援舰船发射照明弹。 照明弹一上天空,进攻日军的位置完全暴露,美军阵地上枪炮齐鸣,不到一个小时,大部分坦克都已被击毁或抛弃,失去坦克支援的日本兵继续冲击,但是一直冲到天亮,也没能冲出个子丑寅卯来。 天亮后,设在山谷里的日军野战医院里躺满伤兵,少说也有1000人,伤兵们的痛苦呻吟响彻山谷。在这一刻,他们终于恢復到了正常的状态,有一名伤兵告诉护士:“我负伤后只想我的妻子,为了她,我要活下去。但是我快死了……” 这名伤兵的左眼大得像桌球,里面长满了蛆,而右眼球已经被蛆虫给蛀出来了,虽然不是死人,样子却比死人还可怕。护士一边给他夹蛆虫,一边安慰他:“援军一定会来的。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因为你的妻子还在等你。” 日军大本营对塞班守军地狱一般的处境毫不为意,仍执着于将这种无意义的作战继续下去。兼任参谋总长的东条以天皇的名义,向第31军发来一封电报:“继续勇敢杀敌,以消天皇之忧。” 第31军参谋长井桁敬治少将復电:“誓必让塞班岛成为太平洋之堡垒,万死不辞,以报皇恩。” 有了天皇的所谓关注,塞班守军变得更加顽固,不仅白天寸步不让,晚上还用迫击炮进行袭击。美军陆战队蒙受了不小伤亡,医务人员不停地往卡车上装运尸体。 然而这并不能改变塞班守军的命运,“翔鹤”号、“大凤”号相继沉没的当天,霍兰·史密斯就做好了攻占全岛的准备。随着马里亚纳海战的结束,他更是稳操胜券,因为第五舰队和第58特混舰队从此就能心无旁骛地对登陆部队进行支援了,一些临时退出作战海域的两栖作战舰船也将重新回归。 另一边,在失去得到援军的最后一线希望后,南云、斋藤採取的对策却是继续欺骗士兵,他们捏造了一连串胜利的消息,说日本海军在整个太平洋上已经大获全胜,为此虚构的“击沉美国海军吨数”,居然超过了美国海军实有数的两三倍。 日本兵习惯性地接受了这种欺骗式宣传,一直到塞班登陆战的最后关头,还以为援兵会到来。而斋藤则下达死命令,要求战斗到最后一粒子弹,让美军为夺取塞班岛付出沉重代价。 到海战收官,塞班岛南部已差不多被美军全部占领。1944年6月22日,陆战二师、陆战四师开始交错向北推进,陆军27步兵师则负责消灭被分割在南部的残敌。 第296页 塞班岛的南北地形有很大不同,南部平坦低下,多数为蔗田和开阔地,北部由于火山力量的向上压迫,地面形成了许多狭岭深沟,到处都是珊瑚、石灰石构造的岩洞,飞机大炮都打不着,成为天然的优良防御工事。 美国海军陆战队向来认为,在战场上时间是第一重要的因素,他们的战术理念就是连续不断地攻击敌人,直至敌军丧失平衡为止。为此,前卫部队会绕过岩洞继续前进,而让后卫部队用火焰喷射器和炸药包慢慢地对岩洞进行清理。 陆战师推进速度很快,到黄昏时,战线正面的宽度已扩大了三千米以上。这样一来,正面的兵力就不够用了,于是霍兰·史密斯赶紧将步27师调上前线,以担负中央地区的作战任务。 ★绅士俱乐部 霍兰·史密斯和特纳对步27师都不陌生,就是那个在布塔里塔里登陆战中还没有开战就战战兢兢的陆军步兵师。 布塔里塔里登陆战毕竟是步27师的两栖处女战,谁都有一个从菜鸟到老手的成长过程,也总得允许别人有一个“战抖抖的牙齿捉对儿厮打”的阶段,但是令霍兰·史密斯和特纳想不到的是,早已不是新人的步27师还是没有任何改进。 6月23日晨,步27师进入达波乔山以东的山谷。这条山谷很狭窄,不到1000码宽,里面丛林密布,日军残部就盘踞在山谷两边的悬崖峭壁,以及到处是岩洞的山头上,可以居高临下对美军进行杀伤,步27师因此行动迟缓。 困难是显而易见的,让霍兰·史密斯不满意的是,步27师似乎没有一点儿啃硬骨头的精神,前进路上有了障碍,不是想办法绕过或攻取,而是非要依赖炮兵和空军,只有等炮兵和空军将主要障碍物全部击毁,他们才会投入进攻,否则便裹足不前。 过去在夸贾林岛登陆战中,拥有作战经验的步七师也是这么慢条斯理,显然,这已不是新兵老兵和新部队老部队的问题,毛病还是出在根子上,也就是美国陆军与海军陆战队迥然不同的作战理念。 海军陆战队遵循的原则是“争取时间第一”,陆军则是“保存实力第一”,其间会浪费多少时间,不在考虑范围之内。以此形成的战法,陆战队是“攻了再守”,陆军是“守了再攻”。 “攻了再守”的陆战队是哪怕绕过日军据点也要突进,“守了再攻”的陆军却认为这样会导致后路被截,太危险了。 天还没黑下来,步27师就停止前进,开始修筑防御工事,而在同样情况下,陆战队一定会继续前进直到天黑,至于防御工事,只需就地挖掘掩体即可。 霍兰·史密斯无法认同步27师的打法。客观地说,稳步推进也有稳步推进的好处,这样可以使部队具备比较强大的防御纵深,但问题是,此时塞班岛的日军已无大举进攻的能力,哪里用得着如此设防?更为严重的是,陆战师推进得快,只有中间这么一个步兵师推进得慢,已经让两个海军陆战师同时出现了侧翼暴露的危险。 步27师师长也是一个“史密斯”,名叫拉尔夫·史密斯,包括他在内,该师领导层都被霍兰·史密斯冠以了新名称——“绅士俱乐部”。 霍兰·史密斯以嘲讽的口吻说,这个“绅士俱乐部”歷来是纽约的贵族团体,年年开舞会宴会,夏天还要举办夏令营,看上去都很高级,可惜就是不会打仗。 霍兰·史密斯的外号是“咆哮的疯子”,他是个火爆脾气的人,可不喜欢喉咙被鱼刺卡着,吐又吐不出来,说又说不出口的感觉。他当即对塞班岛陆军高级指挥官贾曼少将说,如果步27师不是陆军师,而且可能会“引起带政治性的喧嚣”的话,他就会把拉尔夫·史密斯当场撤职。 贾曼急忙找到拉尔夫·史密斯,拉尔夫·史密斯承认,白天他的师确实没有发挥全力,他对团长们取得的进展也很不满意。 为了让脸上无光的陆军上司有面子,拉尔夫·史密斯答应贾曼,他要亲自督促步27师前进。第二天早晨,拉尔夫·史密斯果然亲临前线,这天的战斗打得比第一天更激烈,步27师伤亡不小,所战斗的山谷也有了新的名称——“死亡谷”。 在伤亡的压力下,拉尔夫·史密斯又勒住了缰绳,当天部队并没有能够沿山谷前进多少。 面对霍兰·史密斯的指责,拉尔夫·史密斯认为陆军已经尽力,再拼命往上沖,属于不拿士兵的性命当回事,小心慎重一些是对的。霍兰·史密斯则说,你这哪儿是什么小心慎重,简直已经到了畏怯的程度。 霍兰·史密斯是海军陆战队出身,在他看来,两栖登陆战最重要的就是尽量提高进攻的速度,如果套用陆军打法,最初固然是伤亡数字较小,但一定会拉长作战时间,就全程来讲,反而得不偿失。 因为步27师,海军陆战队的前进速度也不得不减慢下来。霍兰·史密斯对此再也无法容忍,他和特纳一同登上“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向斯普鲁恩斯进行汇报。霍兰·史密斯告诉斯普鲁恩斯:“拉尔夫·史密斯已表明他缺乏进攻精神,他的那个师使我们的进展慢了下来,应该把他解职。” 第297页 霍兰·史密斯同时建议,在新的指挥官到来之前,可以由贾曼暂时指挥步27师。 在战场上,一个军官因为作战不力而被解职,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何况步27师的指挥确实存在问题,斯普鲁恩斯遂点头同意,他没有想到的是会因此引来一场轩然大波。 ★一条命拼七条命 引起风波的,就是霍兰·史密斯说过的“政治性的喧嚣”。 两个史密斯虽是上下级关系,但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军种。拉尔夫·史密斯所在的陆军向来都是地面作战的“老大哥”,陆战队不过是太平洋战争爆发以后新近崛起的小兄弟,小兄弟现在威风八面,仅凭一句话,就把一个堂堂的陆军将军给削了职,让昔日的老大哥情何以堪? 撤掉拉尔夫·史密斯不是不可以,但得先给一个合适的理由。太平洋地区陆军总司令理查逊中将为此专门指定了一个调查委员会进行调查。调查人员当然全是陆军人员,他们一查,步27师作战的山谷已被称为“死亡谷”,这还能往上沖吗?拉尔夫·史密斯做的是对的! 在调查委员会向理查逊提交的报告中,认定霍兰·史密斯对“死亡谷”的状况不够了解,尽管他有权撤拉尔夫·史密斯的职,可是“按实际情况是不正确的”,言外之意,霍兰·史密斯对陆军人员存有偏见,拉尔夫·史密斯被解职,最主要的原因不是仗打得不对,而是塞班岛的海军陆战队与陆军之间互相倾轧。 理查逊怒气沖沖地飞往塞班岛,未同尼米兹商量,也未徵得霍兰·史密斯的同意,就自作主张地检阅步27师并给官兵们授勋。他还斥责霍兰·史密斯:“我要让你知道,不许你再任意摆布陆军。无论怎么说,你们海军陆战队不过是只知道打滩头战罢了,你们在陆地上会打仗吗?” 理查逊赤裸裸的门户之见,不仅使霍兰·史密斯大为不满,就连斯普鲁恩斯和特纳也很有意见。特纳曾被称为“吓人的旋风”,也是个不好惹的主,他当面就反驳了理查逊。 理查逊的心里刚刚舒服一些,被特纳一阵抢白后,又气得跳起脚来。斯普鲁恩斯只好抱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上前劝慰道:“特纳就是这样的脾气,没人和他认真。” 确实,需要认真的,还是打仗本身。不过走马换将的效果并不能马上就体现出来,步27师沿“死亡谷”前进的步伐依然极为缓慢,倒是左翼的陆战二师一路领先,已率先攻上达波乔山。 尽管日军凭藉崎岖不平的地形,仍能苟延残喘,但也仅限于此。塞班岛战事基本上是单方面进行,即美军不断往前推,区别只在于推得快一些慢一些罢了。 美军掌握着制空制海权,可用攻击机低飞扫射轰炸,以及海陆交叉炮火射击的方式,从各个方向对日军的力量进行削弱。日军就是守在工事里哪儿也不去,其战斗力也在日见减弱,斋藤、井桁等人也想过把部分兵力从前线撤至后方,作为预备队使用,但根本就撤不下来,美国人眼睛一眨都不眨地盯着他们的动静,只要一撤,就用炮火勐轰。 6月25日傍晚,日军前线部队仅剩1200名有战斗力的士兵和3辆坦克,斋藤、井桁被迫电告上级,塞班岛守不住了。 尽管守不住,井桁还是一副“命运虐我千百遍,我待它依旧如初恋”的死硬态度:“决不投降,我们将保卫阵地至最后一兵一卒,除非另有命令,每个军人必须死守其地盘。” 斋藤则对增援还未死心,指望多少能派几架飞机来助助阵:“在没有制空权的地方是没有胜利希望的,我们仍期望得到空中增援。” 6月26日夜,被隔绝于塞班岛南部的一股日军来了个歇斯底里大爆发,他们居然从包围圈中突围而出,开始向已被美军控制并使用的塞班机场勐冲。 紧箍咒被念得越勤,翻筋斗的能力就可能越强,突围日军有良好的组织,以及完备的书面命令和指挥系统,他们甚至还想了一个听起来触目惊心的口号:“一条命拼七条命。”只是美国兵并非吃素的,第二天上午,在日军的突围区域,就横躺竖卧了500多具日本兵的尸体。 日军一直冲到塞班机场的边缘,毁掉和弄伤了三架飞机,但此时他们也已是强弩之末,机场的美军工兵和地勤人员拿枪一扫,就把他们给逐退了。此后,南部的日军残部便萎靡不振,再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6月28日,遵照第31军的命令,斋藤把司令部迁往达波乔山以北的一座岩洞里。在井桁的主持下,南云、斋藤、井桁及其幕僚人员开了个会。会上,南云和斋藤都一声不吭地坐着,只有井桁提了个建议,说要在岛上只剩三分之一的地方建立最后抵抗线。 斋藤的脑子已经空了,井桁说什么他就应什么。南云依旧一声不吭,一名海军中佐代表他发表意见:“我们让陆军做主。” 前新闻发布官平栉少佐随即被派去召集预备队。如今,只能在附近的野战医院才能找到活着的士兵,按照部队编制,平栉让尚有活动能力的伤员随他归队,但是没有人能够站起来。 不管什么防线,没有人马都是空谈。听完平栉的报告,井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298页 ★没精打采的羊群 6月30日,由贾曼指挥的步27师终于突破“死亡谷”,与其他两个陆战师的战线齐平,整个美军战线成为一个稳固的整体。 在此之前,美军可以说是举步维艰,连陆战四师都说:“谁也没有打过比这更硬的仗。”但是在此之后,仗就打得顺了,那是要糖有糖吃,要蜜有蜜喝,进军已成为“猎兔”。 不让对手有任何喘息之机的陆战队打法,使得日军根本不可能建立起贯穿全岛的新防线,至7月5日,日军已被驱赶至塞班岛北部三分之一的地方。 当天下午,平栉少佐到前线视察,可哪里还有什么前线,美军尚未发动进攻,士兵们就已自动溃退了下来。 平栉赶回司令部进行汇报,听完汇报,众人一片沉默。尽管日军内部仍在宣传海空军即将来援,但那不过是拿来骗骗士兵的,高层指挥官们对实际情形都很清楚,他们明白大势已去,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救援了,而平栉在前线看到的,就是活生生的兵败如山倒,战斗力终究不是靠洗脑和精神鸦片就能完全撑起来的。 井桁发了话:“明天早晨集中这个地区剩下的所有部队,做最后攻击,让我们结束这场战斗吧。” 平栉问井桁和斋藤是否参加明天的最后攻击,一直沉默寡言的南云难得地开了尊口:“我们三人自杀。” 平栉又问,平民将如何处置。斋藤回答:“军人与平民已不再有什么区别,与其被俘,不如拿起竹矛参加战斗。” 按照斋藤的口述,攻击命令被起草出来,并油印了300份,准备派人连夜分发给军民。命令尚未发下去,海军通信所接到了大本营传来的电文,上面要求塞班守军继续作战,以争取时间等待援兵。 这份电文立即在海陆军官们中间引起了争吵。海军要接受命令,放弃出击,陆军丢过来一个白眼:命是重要的,脸是别人的,你们这分明是懦弱胆怯,何况箭已离弦,想收也收不回来了。 海军急赤白脸地为自己辩护:“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你们陆军违反了大本营的直接命令!” 南云、井桁、斋藤并未参加这一争论——以平栉前线所见,塞班守军哪里还有继续作战的能力?大本营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斋藤向东京发去了最后一份电报,抱怨他们之所以濒临绝境,就是因为得不到空中支援:“没有制空权就不可能打赢战争,我非常希望(你们)多造出一些飞机。” 就算能多造出飞机,对现在的塞班守军而言也已毫无作用。斋藤在电报中代表三名指挥官表态:“我们不能做得更好,为此谨向天皇深表歉意。” 7月6日拂晓,斋藤高声朗读了致陆军所有官兵的绝命书,他用武士道精神及日本特有的生命哲学,阐发了自杀式攻击的意义所在:“在死亡之中自有其生命的存在,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来充分发扬日本人的人格。” 好演员要死在舞台上,这位在指挥作战中一贯优柔寡断的老将此时显得十分激动,他说:“我将留下与残存者一起前进,再给美国鬼子一次打击,然后把我的尸骨留在塞班岛,以当作太平洋上的长城。” “一起前进”的说法只是象徵性的,正如南云所言,他们三位塞班岛的最高指挥官已决定先行切腹自杀。 按照规定的仪式,三人在向幕僚们道别后,即在事先选好的洞口盘腿坐下,并接过专门用来切腹的小刀。 因为切腹致死的时间太长,为减轻痛苦,切腹者身后各站有一名军官,血一流出来,军官马上朝三人的太阳穴开枪。 午夜,接到攻击命令的日军残兵们陆续集结于洞外。这些人中,既有从前线溃退下来的陆军士兵,又有舍舟步战的海军陆战队员和船员,他们无一例外地都穿着破到无法形容的军装,手里的武器也五花八门,有步枪,有军刀,甚至还有竹矛。 惨白的月光下,这支残兵开始沿着高地,向塔纳帕格港周围的美军阵地前进。在随队进发的平栉看来,士兵就像“被赶到屠宰场去的没精打采的羊群”,军官则像“地狱之门的嚮导”。 送达命令的传令兵有些已在晚上被美军俘虏,所以美军事先就知道日本人将有大规模的攻击行动,不过究竟会如何攻击以及向何处攻击,命令里语焉不详。 霍兰·史密斯只能下令加强戒备,包括塔纳帕格防线的步27师在内,都得到了类似的警告,要求他们注意:拂晓前的海岸线上,将会有“全面地高喊着‘万岁’的进攻”。 ★殭尸流 7月7日,凌晨4点,步27师的官兵听到远处传来“哇哇”的喊叫声,日本兵漫山遍野地向他们的阵地冲来。 阵地设于山地的美军陆战队也通过望远镜,领略了这一没有喊万岁的“万岁突击”——沖在前面的六个日本兵高举一面旗子,这应该是先锋队,其后便是真正的战斗队。 让观察人员最难以置信的是,战斗队后面还跟着一支特殊部队,大概有几百人,他们头上裹着纱布,手上拄着拐杖,不是瞎子就是瘸子,好些人必须互相搀扶才能一瘸一拐地前进。这些瞎子和瘸子手里基本没有武器,就算有,也多为一把刺刀,或几颗手雷。 第299页 野战医院的伤病员都在这里了。后来美军在日军的野战医院找到了3000多具尸体,都是完全无法走动的日军伤兵,由于不能上战场,便被发给手雷自行了断。如今这些上战场的,都是多少能动一动的。 海滩边有一条运甘蔗的窄轨铁路,日军沿着这条铁路勐冲,很快就冲过美军前哨,一头撞在第105步兵团的一、二营阵地上。 这应该算是日本陆军有史以来最大规模、最兇残的一次玩命冲锋了,也是在破罐子破摔的情形下,一种彻彻底底的秀下限行为。所有的日本人,从挥舞军刀的军官到手拿匕首和棍棒的士兵,再到拄着拐棍的伤兵,都在不要命地狂奔,像发了疯一样,几乎看不出队形。第二营营长麦卡锡少校甚至由此联想到了西部片中牛群受惊的镜头:“把摄影机架在地上的一个坑里,你可以看到牛群冲过来,跃过坑口,从你头上消失。” 美军炮火袭来,一颗颗炮弹落进“牛群”之中,炸得鸡飞狗跳。冲锋中的平栉中弹飞了起来,周围的世界顿时一片漆黑。醒来后他躺在美军的医护船里,左手被手铐拴在床上——美国人仍害怕这头“疯牛”会随时跳将起来。 如雨的子弹、炮弹并没有能让剩下来的“疯牛”稍加清醒,反而更加难以遏制,似乎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了。麦卡锡说:“日本佬一批接一批地冲过来,前赴后继,如果你打倒他一个,就有五个人上来。我想,他们永远也不会完。” 短兵相接下,因为害怕误伤自己人,美军炮火的威力也大打折扣,步兵们只能凭自己的力量坚守。第一营营长奥布赖恩中校双手持枪,身负重伤后,仍坚持把子弹打完,接着又端起机枪扫射,直至战死,都未退出阵地。 自奥布赖恩以下,一二营伤亡达到650余人。失去主阵地后,麦卡锡少校和剩余官兵被迫后退,一些被日军的疯狂骇到的士兵,有的逃往山里,有的跳进大海,涉水或游泳,向暗礁以外飞逃。 日军冲过步27师阵地,直扑其背后的炮兵阵地。阵地上驻守着陆战二师第十团的两个炮兵连,见日本兵蚁群一样拥来,且已到近前,他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往炮膛里塞炮弹,炮弹的雷管被定在1/40秒,50米之内就爆炸。 大炮对着日军平射,许多日本兵倒在血泊中,可是没死的人踩着堆积如山的尸体,还是继续狂叫着往前沖,最后,日军司令部的伙夫、打字员及其他工作人员也拼凑出几个排,汇入了这股仿佛被病毒感染的殭尸流。炮手们没有办法,只得匆匆卸下炮栓,退出炮兵阵地,再像步兵一样进行反击。 危急时刻,充溢于美军陆战队员血液里的那股好斗之气也被激发出来,陆战七团的其他连也纷纷增援过来,里面除战斗兵外,一样有炊事兵,有团部文书,他们操着各种武器,向日军勐烈射击。 只要你不停歇地射击,殭尸的血也是有限的,第十团重新夺回了炮兵阵地。接着,霍兰·史密斯又将预备队调上前线,卯足劲一擀面杖抡过去,日军的疯狂行动立见销蚀,到傍晚时候,只剩下小股日军还在负隅顽抗。 7月8日上午,这一类似于屠杀的战斗终于结束。没有日本兵肯举手投降,美军所抓到的俘虏大多是像平栉那样,在战斗中中弹昏过去了。 战场上已经尸积如山,内脏和脑浆流得到处都是,腥臭难闻,其可怕程度超出一般人想像。精疲力竭的美军士兵找不到一块地方可以下脚,于是干脆在尸体旁一躺就睡了过去。 战场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清理完,美军调来推土机,挖了一座大墓坑,共埋下4000多具日本兵的尸体。 ★自杀岩 在粉碎塞班守军的自杀式攻击后,霍兰·史密斯把步27师的大部分兵力撤下来作为预备队,派更擅长搜剿的海军陆战队继续往塞班北部平推。 在美军推进之前,一些日本兵已经向海滩边逃窜。北岸海滩有一处崎岖的悬崖,高达240多米,名叫莫鲁比岩,多数人都死在了那里,有的是被追赶上来的美军击毙,有的则是自杀。 莫鲁比岩后来被称为“自杀岩”,这个名称更多地不是来自于士兵,而是来自平民。美军士兵看到了让他们惊骇不已的情景:一家家大人小孩争相从山崖上跳下,转眼化为海面上的一具具浮尸。 在日本,政府通过宣传,把英美人描写成“鬼畜”,这使得躲在岩洞里的日本平民都相信,被“鬼畜”抓住后,一定会被全部杀掉,甚至还有人说,“美国鬼子”会用坦克把俘虏压成肉饼。 为了不落到“野蛮的美国人”手中,能分发到或捡到手雷的家庭,当时就拉开安全栓,在岩石上敲打后自杀,没有这个“福分”的成千上万的平民就都拥到“自杀岩”跳崖了。 美军陆战队员们此时正在山顶或正找路下山,尽管在太平洋战场上的经年血战,已把士兵们锤鍊成铁石心肠,可当面对这幕无法阻止的惨剧时,他们仍感到惊心动魄且非常难受。 翻译和被俘的日本人通过广播不停地向跳崖的人群喊话,告诉他们现在仗已经打完了,等待着他们的将是安全和食物,然而没有用,还是有人把孩子扔下去,自己跟着往下跳,母亲们则背着孩子跳入惊涛骇浪中。 第300页 海里漂浮着许多尸体,以至于海军小艇要是不从尸体上开过去就无法行驶。塞班岛将近22000名日本平民,每三人中就有两人毫无必要地这样死去了,大有“举国玉碎”的气概。 目睹惨状,一名美军军官忍不住泪流满面,他自言自语地问:“日本人干吗要自杀呢?”尼米兹听闻后也不由得感嘆道:“或许这就是东方人尊崇的气节吧。” 7月9日下午,特纳宣布正式占领塞班岛,但这只是表示日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停止,仍然有几千名散兵游勇躲在丛林、山地和岩洞里,等待他们的,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投降,要么被火焰喷射器烧死或被炸药包炸死,通常这些日本兵都只会做第二种选择。 负责清剿的美军陆战队一点儿都不轻松,毕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如果你现在遭到射击,那就是从你自己的后方打来的”。 美军展开了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扫荡行动。在以后的几个星期里,清剿部队平均每天要猎杀100名以上的日本兵,就这样还是不能做到完全清除。过了一年多,日本已经投降,仍有残存的日本人在塞班岛上过着野兽一般的生活。 在整个塞班岛登陆战中,最难对付的还是岩洞。这些岩洞居高临下,很难被发现,除非洞里的日本兵先开第一枪,而这一枪通常都是近距离发射,遭到射击的美军往往非死即伤。 即便找到了岩洞,要在洞口放炸药包或喷射火焰也非易事,可能攻击者还未走到洞口就会被射杀。此外,塞班岛的岩洞四通八达,当美军封闭一个洞口时,里面的日军又会钻到另外的出口继续抵抗。 留下来负责岩洞的部队只能一步步推进,他们先用坦克射击,诱使洞里的日军开枪,从而发现其所在位置,再集中火力加以破坏。就算这样,也伤亡不小。据统计,美军在登陆战中总计死伤1.65万人,其中3400人阵亡,很多人都是在清剿岩洞时不幸中招的。 美军在塞班登陆战中的损失超过了整个瓜岛战役,不过这一代价又是值得的,通过占领塞班岛这座中太平洋的要塞,美军不仅获得了重要的航空和潜艇基地,还对东条政府形成了沉重打击。 东条在军事和政治上双双落败,他的独裁地位表面上看仍然不可动摇,但实际上早已内外交困,处于崩溃的边缘。军队首先对东条投了不信任票,海军的一些部局公开挂出木牌,上面写道:“杀死东条和岛田!”在陆军内部,东条被称为“上等兵”,意思是他的军阶只是略高于一等兵,东条政府也随之有了“上等兵内阁”的称谓。 针对东条主导下的战争前途,参谋本部所属的战争指导班还专门进行了一次调查,结果显示:“日本已没有希望扭转战争的不利形势,我们结束战争的时候已到。” 战争指导班班长松谷诚大佐将调查结果向东条进行了报告。东条不动声色地听完了报告,既未大发雷霆,也没有加以驳斥,一副从谏如流的贤者模样。 这当然不是“上等兵”的真实面孔。不到一个星期,松谷就丢了乌纱帽,被东条赶出参谋本部,到中国上班去了。 ★大义灭亲 东条竭力压制对他不利的言论,然而反对他的人还是越来越多,尤其是塞班岛惨败后,更是达到沸点,他老婆经常接到匿名电话,都是在问东条自杀了没有。 有些人已经等不及东条自杀了,各种暗杀方案都被设计出来,有要用机枪伏击的,有准备向东条的汽车扔特制炸弹的。尽管这些暗杀行动一个都没成功,但也足以让东条听到后出一身冷汗。 惶惶不安的东条决定去向内大臣木户幸一求助。木户曾提名东条担任首相,即便东条实行独裁,他也一直表示支持,而且木户是天皇近臣,是天皇信得过的人,只要他在天皇面前多美言几句,东条的位子就能坐得更稳当一些。 人情世态只有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东条想不到的是,木户如今也变了脸,不仅一句安慰话没有,还反过来对东条进行了狠批:“你自己兼任了内阁两个最高职务(指陆相和内相),岛田也身兼二职(指海相兼军令部长),人人都对此不安,天皇本人也极为生气。” 话里话外,是说我兼职兼多了?东条听了很不高兴,他一言不发就告辞了。 木户不是别人,而是跟天皇搭着神经呢,那句“天皇本人也极为生气”特别让东条感到不安,于是他当晚又来拜访木户。这次他主动做出妥协,表示可以改组内阁,只是不愿交出他的其他职务。 木户听了没什么表示,似乎是嫌东条出的价过低。东条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无名之火,他蓦地站起来,大声对木户吼了一句:“今天跟你谈毫无意思!” 说完之后,他大步从木户的住所走出来,砰的一声把门狠狠关上,已全然不顾自己以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形象了。 路上被风一吹,东条热乎乎的脑袋逐渐清醒过来。回到官邸再细细一想,东条越想越不是滋味:木户再自恃资格,凭他个人,也不敢对我採取这种态度,这里面肯定还代表着天皇的意思。 如果天皇也抛弃他,这个首相就真做到头了。东条把首席幕僚佐藤贤了招了过来:“天皇对我已失去信任,因此,我决定放弃改组内阁的想法,自己辞职。” 第301页 佐藤急得跳了起来:“在战争的最关键时刻,怎么谈得上辞职!” 为了帮东条摆脱困境,佐藤想出了一个弃卒保车的主意,他让东条任命米内接替岛田,这样做就能抚慰海军以及朝野内外的反对派。 岛田是东条的死党,关键时刻一直在抱东条的大腿,抛掉他会不会让人觉得没人情味?见东条有些犹疑,佐藤便援引了一句中国的成语,叫作“大义灭亲”。 “不管你如何痛苦,都得灭掉岛田。要知道,你对岛田承担的义务只是私人交情,岛田走比你走好,因为战争是你发动的,你不能中途甩手不管。” 佐藤此言正中东条的下怀,为他的薄情寡义找到了一个十分正当而且说得出口的理由。 岛田很快就被找来。得知是要他辞去海相职务,岛田并没有情绪激动,大哭大叫,他说道:“我辞去了职务倒是无官一身轻了,你却必须肩负重任继续干下去,预祝你在未来的斗争中斗出成绩。” 不知道是被岛田感动,还是触动了东条兔死狐悲的心思,两个人握手告别时,他竟然失声痛哭起来。 第二天,1944年7月17日,岛田依照东条的吩咐,乖乖地递交了辞呈。东条、佐藤以为可以就此喘口气了,不料反对派并未就此罢休,而是来了个不依不饶,乘胜追击。 前海相、海军大将米内光政不仅拒绝入阁接替鸩田的邀请,还参加了由反对派组织的重臣会议,表明他也是反对东条的一分子。参加会议的重臣,有内大臣木户,有前首相近卫文麿、平沼骐一郎,也有海军大将冈田启介等人。总之,文臣武将,有路子的没路子的,大部分人都齐了心要东条下台。 也有一两个持保留意见。陆军大将阿部信行提出疑问:“仅仅谈论倒阁是不负责任的,我们有什么把握能成立一个更好的内阁呢?” 平沼立刻回答:“倒阁与否,下届内阁是强是弱,这都不是问题之所在,国家已到危急关头,必须更换内阁,而且要尽快更换。” 重臣会议形成了倒阁决议,并决定第二天一早就通过木户呈交天皇。开了会,米内返回官邸,在会客室里,他见到了前来充当说客的佐藤。 佐藤还想说服米内入阁,有了底气的米内直接回绝了他:“搞政治我不是内行,我是个海军将领,不是政治家。如果你们想用我,就让我当海相的顾问好了。” 米内不入阁,政府的架子就搭不起来,这很明显是在存心拆台。佐藤垂头丧气地返回东条的办公室,对东条说:“请辞职吧。” 7月18日,仅隔一天,东条就步了他的亲信岛田的后尘。东条面无血色地对下面的内阁成员们说,由于塞班岛被美军攻克,他决定辞职,同时,“我必须要求你们全体辞职”。 当东条将自己的辞呈交给木户时,木户问他想让谁接替他的职务,东条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我不想说我看中谁,我以为重臣已经定了人选。” 抛完这句话,东条便沿着长长的走廊向天皇的办公室走去,这将是他最后一次以首相的身份拜谒天皇,从此以后,他就只是一个纯粹起谘询作用的“重臣”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四年前的这一天,他刚好踏上陆相的红地毯。 第二十五章 尝将冷眼观螃蟹 从特纳宣布正式占领塞班岛的那一天起,美军便把注意力集中在了与之毗邻的提尼安岛上。 提尼安岛与塞班岛的距离极短,只有两海里。这座海岛拥有一座战前号称是“东洋第一”的机场,因此角田才以此为根据地。 除了已经被打得跟蝉壳相仿的航空兵外,提尼安岛拥有地面部队8100人,其战斗力和武装程度都要超过塞班守军。在美军登陆塞班岛的一个月左右时间里,提尼安岛随时有遭到攻击的可能,这也使岛上的戒备比塞班岛要充分得多。 虽然美国海军在塞班岛没有遭到如塔拉瓦之战那样的舆论责难,但还是引来新闻界的一些非议,并藉助步27师师长被撤换一事发酵。有的报纸把霍兰·史密斯说成是“塔拉瓦的杀人犯”,还有的报纸指责海军陆战队伤亡惨重,唿吁让麦克阿瑟来统一指挥太平洋战场上的所有战役,因为麦克阿瑟擅长“以轻微伤亡赢得最大胜利”。 提尼安岛会不会比塞班岛还难打呢?斯普鲁恩斯、特纳、霍兰·史密斯等人不得不为此动更多的脑筋。 首先对他们形成困扰的,是缺乏合适的登陆滩头。 ★渡海侦察记 提尼安岛的西南海岸有一个外观不错的滩头,但滩头后面的地形险恶,而且日军也已严加设防,所以自始至终美军都没有把它列入计划之内。 为了寻找一个好的登陆点,以减少战时的伤亡,霍兰·史密斯从第五两栖军侦察营中挑选精干人员,组成了一支侦察分队。在队长琼斯上尉的率领下,侦察分队以黑夜为掩护,连续两个晚上潜入提尼安岛。 美军有一种攻击用辅助运输船。这种船由一战时的逾龄驱逐舰改装而成,小巧轻快,主要用途就是完成特种任务。侦察分队先坐辅助运输船到达提尼安岛沿海,接着换乘橡皮艇,到距离海岸边还有四五百码远时,他们便像青蛙一样钻入水中,游泳上岸。 第302页 在吉尔伯特、马绍尔群岛战役中,海军陆战队的侦察兵们多次执行类似使命,具有极丰富的经验和技巧,所以尽管路上曾碰到一大群日本工人,且双方近到能听到日本人的谈话,但侦察分队仍能沉着应对,既未损失一个人,也没有使侦察行动暴露。 通过此番“渡海侦察记”,美军侦察兵找到了另外三个滩头,东海岸一个,西北海岸两个。他们发现,东海岸的滩头上布满地雷,暗礁上有许多水底障碍物,与之相比,西北海岸的两个滩头无论是所布地雷,还是工事、障碍物,都比较少,同时附近也没有日军活动的迹象。 之所以厚此薄彼,是因为东海岸的滩头与美军已经放弃的那个滩头相仿,位于提尼安港的正面,容易成为登陆的首选。西北两个滩头则处于提尼安港的背面,而且异常狭窄,不利于部队展开,过去美军选择的登陆滩头,最小的也比它们两个加起来还大。 显然,日军已站在美军的角度,对几个滩头的优劣做了权衡,他们估计美军一定不会选择从西北海岸登陆。 侦察分队在向上报告时,建议反其道而行之——敌人料定我不会从那里上岸,我偏从那里上岸,这样不仅可以顺利登陆,还能达成行动的突然性,获得奇袭的效果。斯普鲁恩斯、特纳、霍兰·史密斯等人磋商之后,决定採纳这一建议。 1944年7月24日,一共只在塞班岛休整了两周的海军陆战队再度出发,其中陆战二师的两个团搭乘辅助运输船,向提尼安港的正面发动了佯攻。 20分钟后,这两个团撤退,使日军误以为已将对方击退,实际上他们已与陆战四师合兵一处,从北向南重新实施登陆了。 提尼安岛与塞班岛的距离近,使提尼安岛登陆战由通常的“船对岸”变成了“岸对岸”,美军可以乘坐吃水较浅的战车登陆船以及更小的登陆艇直接靠岸。更让人欣喜的是,几乎整个提尼安岛都在塞班岛的射程之内,从登陆塞班岛的第一天起,运上塞班岛的m59加农炮便一直对准提尼安岛进行射击。 m59加农炮又称155毫米野战炮,具有长射程和炮击精度高的特性,这使它获得“长腿汤姆”的暱称。提尼安岛从南到北,基本上没有“长腿汤姆”照应不到的,在塞班岛登陆战进行期间,每天都有7000到8000发炮弹嘶嘶地飞向提尼安岛。 塞班岛作战即将结束时,美军又将包括“长腿汤姆”在内的约200门野炮集中部署于塞班岛西南海岸,以便对提尼安岛北半部进行地毯式轰炸。这期间,提尼安岛北部共承受了20000多发炮弹,加上舰炮和舰载机的施力,到美军正式登陆时,那里连地面都变了形,建好的阵地也都被炸飞了,加上日军对美军登陆滩头的误判,导致美军陆战队登陆时几乎未遇阻挡。 成功登陆的美军以最快的速度排除了滩头的少数地雷,之后便迅速脱离狭窄滩头,做扇形展开。在他们身边,载运补给物资的履带车和“鸭子”源源不断地开来,而且同样是打破常规,停都不停,便直接开往指定的物资储存地点。 这是一次堪称天衣无缝的行动,无论策划还是实施,都充分体现了海军陆战队以时间和效率为第一的宗旨,也就是从这一刻起,战场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了霍兰·史密斯和他的陆战队员手中。 鑑于登陆塞班岛的第一天曾陷入苦战,美军没有急于向内陆推进,而是立足于先把阵脚稳住。到日落时,他们不仅在宽800米、纵深约1600米的地段上挖掘了防御工事,还在前沿加上了铁丝网的保护。 指挥官确信,无论日军採取什么反击行动,偷袭也好,强攻也罢,陆战队都有必胜的把握。 到了后半夜,日军“反突击部队”果然摸了上来。 ★不攻自溃 提尼安岛的守军编制跟塞班岛一样复杂,主要将领中军衔最高的是海军中将角田觉治。作为岛上唯一的将军,角田本应负责指挥全局作战,但在指挥的岸基航空兵损失殆尽后,他已由一员生龙活虎的勐将彻底蜕变成一个成天借酒浇愁的酒徒。偏偏他的酒量还不好,要么不喝,一喝即醉,醉了自然什么事都管不了,在旁人眼中,这个体重超过90千克的大胖子犹如废物一个,“不爱打仗只爱喝酒”。 角田以下是绪方敬志大佐。由绪方任联队长的第29师团第50联队,系从中国东北抽调过来的关东军精锐,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是岛上防御的中坚力量。绪方本人也出身于关东军,就个人的军事素质而言,称得上是一个比较拔尖的陆军军官。 绪方瞧不起已经“堕落”得不成样子的角田,角田的权力也被绪方毫不客气地夺了过来,哪怕是名义上的。岛上作战的一切命令均由绪方署名发布,实际作战也由他来负责,角田则带着少数亲信,继续喝酒喝到不省人事。 绪方指挥了后半夜的“反突击”。“反突击部队”共分三股,同时向美军阵地发起逆袭,其中最大的一股便是他亲自指挥的第50联队。 第50联队以6辆坦克突前,坦克两侧和后面都挤满了步兵。发现他们接近后,美军立即将照明弹一个接一个射向天空,战场被照得如同白昼,在距离美军阵地尚有400码的地方,日军坦克即大多被普通火炮和战防炮击毁,仅有1辆坦克得以逃脱。 第303页 尽管失去了坦克的掩护,第50联队还是冲到了近前,并与陆战第23团绞杀在一起。第50联队的大部分士兵都是有实战经验的老兵,在美军陆战队遇到的各种类型日军部队中,他们的枪法算是最好的,这一点给同样注重枪法的陆战队员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凭藉较强的单兵作战能力,第50联队约有一个中队从陆战第23团和第25团中间穿过,一直渗透到了美军炮兵阵地附近。 然而,按照僵硬军事教条行事的日军指挥官们,个个都是把名牌服装穿成地摊货的行家,绪方在书面作战命令中声称要“一直反攻到海边为止,然后在一击之下,把美军聚歼在滩头上”,他让部下一直往前沖,完全不考虑美军的实力和火力的强度。 在射程缩小到最低限度后,美军炮手们进行了更有效率的勐烈轰击,这个突破防线的中队很快就一个不漏地挂掉了。天色微明时,陆战八团赶来增援,经过优势兵力和“谢尔曼”坦克的凌厉反击,第50联队的主力一下子垮掉了。 岛上日本陆军的成建制武装,还有第29师团135联队的一个大队。作为第二股突击力量,该大队直扑陆战第25团阵地,但他们的下场更惨,可以说是被完全肃清了。第50联队多少还剩下些残余,135联队的残兵在以后的战斗中却基本没有出现过,以至于美军情报机构曾经怀疑这个大队的编制是否真的存在。 第三股是一个海军守备队。海军守备队以往主要负责防空等任务,现在投入地面作战,连武器都凑不全,只得把高射机枪也拆卸下来,扛着往前进攻。高射机枪的声音大到吓人,但对空武器拿来平行射击,效果却不见得有多好。 对面的陆战第24团也搬出自己的宝贝,向扛着高射机枪乱沖乱撞的守备队表示欢迎。37毫米机动火炮犹如割茅草一样成排砍过去,将日本兵砍了个光。据说,这是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美军使用弹药最为经济的一次,近乎弹无虚发,每发炮弹都有着落。 天亮之后,总共1241具日本兵尸体横躺在战场上,等着美军去为他们收尸。自此,依旧存在于岛上的日军完整单位至多也不超过中队,连小队都很少见。 霍兰·史密斯依靠大胆而周密的侦察,找对了登陆滩头,绪方则找到了自寻死路的不二法门——当他将有生力量全部消耗在当晚的“反突击”中时,提尼安岛的防御也就不攻自溃了。 7月25日,塞班岛的支援炮群继续轰击,与此同时,105毫米口径的榴弹炮被运到提尼安岛,美军火力更加威勐。日军的通讯网络完全被破坏,已经失去了统一指挥。 美军开始并不知道对手的真实状况,以为第50联队还有一些战斗单位没有参加“反突击”,因此前进时仍小心翼翼,时刻准备与这些枪法不俗的傢伙交手,后来才发现日军已经崩溃,沿途至多有一些象徵性的轻微抵抗,很多地方则连这一点点象徵性的抵抗也没有,有时部队一连走好几个小时,都听不到一声枪响。 美军其实并不畏惧成建制的对攻,塞班岛伤亡大,主要还是因为当地地形崎岖复杂,且岩洞较多。提尼安岛则不存在这个问题,岛上的高地较为平缓,低地多为平坦的甘蔗田,日军无法利用地形进行掩护。于是,陆战队便没有採用惯常的突破战术,而是随着炮兵火力及“谢尔曼”坦克的延伸,逐步向纵深推进。 美军势如破竹,自始至终,日军都没有一显身手的机会,他们毫无目的地往后溃退,两个飞机场,12个坚固据点,以及提尼安镇都一一落入美军之手。 8月2日,实在退无可退,绪方下令烧掉军旗,他将海陆军残兵以及平民组成的“民间义勇队”汇集起来,在深夜向陆战四师的阵地发动了一次兇勐的自杀式攻击。 兇勐也仅止于气势,美军的交叉火力很快就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天亮后,一名日军俘虏指认绪方血淋淋的尸体就挂在铁丝网上。 战事快要结束时,又一名俘虏主动向美军交代。他自称是角田的传令兵,而且话中可以听出他对角田极其不满。这位传令兵说,直到最近几天,角田还躲在附近一个很讲究的岩洞里,用无线电与海上的潜艇联繫,而且连续五天晚上都曾划着名一只橡皮艇出海,想逃到潜艇上去,只是都没有获得成功。 作为全岛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当部下们大批死亡的时候,自己却一门心思记挂着逃命,节操居然碎到如此地步,难怪连传令兵都要不忿并且予以检举了。 陆战四师情报科对这一情报很感兴趣,立即由俘虏带队,准备将角田生擒活捉。谁知洞里却扔出一颗手雷,炸伤了两名陆战队员。 此时正好有一群工兵经过,看到后勃然大怒。什么中将不中将,也没有确凿证据说角田就在里面,他们干脆用炸药将岩洞给封掉了。 角田是死是活,本就与战局没了关联。8月3日,美军正式宣布占领提尼安岛。当然,这种占领也与塞班岛一样,只是说日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停止而已,漏网之鱼们继续躲在丛林中,要完成对他们的清剿还需要一段时间。 此外,如塞班岛“自杀岩”那样的惨剧仍无法阻止,即使有一些日本平民家庭愿意接受投降,周围残余的日本兵看到后也会先杀掉他们。同时,日本兵还有意识地把平民当成“肉盾”,以便对美军开枪射击,直到美军将这些残兵全部肃清,情况才逐渐好转。 第304页 从登岸到控制全岛,美国海军陆战队只用了一个星期,所付出的代价也仅为战死290人,负伤1515人,另有24人失踪。他们在提尼安岛之战中显示出的效率和智慧,使这一战役成为太平洋战史上的经典杰作,霍兰·史密斯称之为“太平洋战争中最成功的两栖作战行动”。 在太平洋战争初期,拥有两栖作战优势的是日本海军。依靠两栖作战,日本海军陆战队曾东攻西取,侵入和占领了大片岛屿,但是正如航母的发展一样,到太平洋战争中后期,美国海军陆战队后来居上,不仅每战必胜,还把两栖作战的理论和实践提高到了一种科学的水准,到这个时候为止,其同行已无任何超越的可能了。 ★最险恶的地形 1944年7月,太平洋舰队陆战司令部得以成立,美国海军陆战队终于有了独立的最高指挥机构。陆战司令部下辖第三两栖军(即原第一两栖军)、第五两栖军,在马里亚纳战役中,第五两栖军负责占领塞班岛、提尼安岛,第三两栖军则出兵关岛。 按照预定计划,塞班岛登陆后的第三天,第三两栖军就要突击关岛。小泽部队的突然出现,让斯普鲁恩斯改变决定,暂不进攻关岛。 原计划只好推迟,而且一拖就是好几个星期。第三两栖军所属的陆战三师、陆战暂编第一旅不得不坐在拥挤不堪的运输船里,长时间漫无目的地在关岛附近海域绕圈子。 在热带阳光的暴晒下,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起了痱子。为了改善陆战队的生活条件,运输舰队只好中途在一些海岛上抛锚,以便把官兵分批送上岛,让他们能够换换环境,唿吸一下新鲜空气。 想法是好的,可是那些海岛实在太小,每次只能让少数人上岸,上了岸之后除了看海,就是看人,同样超级无聊! 陆战队的士气落到了最低谷,不过到正式开战前,他们的士气又重新高涨起来——仅能够登岸打仗这一条,就足以振奋小伙子们的精神。 与塞班岛和提尼安岛不同,登陆关岛是美国人收復自己的失地,但直到太平洋战争前,美国对这座岛屿并不是很重视,导致第三两栖军军长盖格少将手中严重缺乏当地的情报资料。 空中摄影是弥补这一缺憾的重要手段,然而,因受云层阻碍,实施起来并不理想。苦无良策之际,还是日本人帮了忙——关岛守军受塞班岛的斋藤节制,在美军从塞班岛缴获的大量日方文件中,诸如斋藤对关岛下达的作战命令,关岛守军的防务部署等等,一应俱全。 计划推迟有推迟的好处,不仅情报有了着落,炮火支援也更为充分。支援舰队的指挥官对盖格说:“我的目标是使部队攻上岸并站住脚,所以你只要告诉我,为实现这一目标需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会照办。” 盖格需要他做的,自然是清除所有登陆障碍。支援舰队的炮击持续了将近两个星期,从总的时间上来算,超过了提尼安岛,是整个太平洋战争期间炮击时间最长的一次。落到关岛的炮弹达到了饱和程度,甚至于日本兵走到哪里,炮弹就跟到哪里。在美军正式登陆前,岛上所有暴露地带的日军火炮阵地以及绝大多数重型火炮,都已被摧毁。 另一个障碍来自于水下。三支水下爆破队连续三个晚上放置炸药,炸掉了登陆海滩附近的木框和电缆笼,那里面装的不是礁石就是水泥,若留在水下,任何登陆艇和履带车都难以通过。 1944年7月21日清晨,陆战三师冲上了关岛北面的阿桑滩头,他们一眼就看到了水下爆破队留下的“欢迎海军陆战队”的标语。 阿桑滩头的礁盘很宽,只有履带车才能快速通过,所以陆战三师主要使用履带车往返接送登陆部队,有的履带车还把坦克登陆艇顶至礁盘,然后让坦克自己上岸。 登陆滩头时,陆战三师遇到的抵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中午刚过,全师三个团两万多名官兵以及武器、坦克都已成功登陆,可是在向内陆推进时,情况突然变得糟糕起来。 关岛地形与塞班岛相似,进入内陆,全是峰嵴锐利如剃刀背的高山峻岭,低地也是支离破碎,坑坑洼洼。后来时任陆战队总司令的范德格里夫特中将前来视察时,曾经评价道:“这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险恶的地形。” 驻守关岛的日本陆军主力是第29师团,也就是提尼安岛绪方联队所属的那个日军师团,战斗力很强,此外,还有海军守备队,加起来总数达到1.85万人。在关岛司令官兼第29师团长高品彪中将的统一指挥下,日军居高临下,用迫击炮和机关枪进行射击,美军的战斗变得极为困难。尤其是左翼的陆战三团,面对的地形最为险恶,日军兵力也最为强大和集中,这使他们不但死伤惨重,而且进展缓慢,一直到黑夜降临,仍然被限制在滩头上无法前进。 黑夜并不意味着可以休息,那通常就是另一场艰巨战斗的上课铃。这么多交道打下来,几乎每个陆战老兵都已熟悉日本人作战的习惯和心理,知道日军一定会发动夜袭。 此时,陆战队仍挤在狭窄的登陆场上,背靠大海,面朝大山。更为严重的是,除前线各团的预备队外,全师已没有更多的预备队,而在经过长时间的海上漂流及一天的苦战下来,前线部队早已经是死伤枕藉,疲惫不堪,如果高品像斋藤那样孤注一掷地发动自杀式大攻击,不需要多,只消一次,美军便很难稳住滩头阵地了。 第305页 不出美军所料,日军果然来夜袭了,但规模并不大。通过连续发射照明弹,陆战三师早早就发现了黑暗掩护下的日本兵,他们有足够时间将其打倒在地。 日军指挥官的脑残和奇葩程度有时令人咋舌,这边日军的打算是放长线钓大鱼,指望美军把所有东西都搬上岸后,再一网打尽——要是他们知道自己这个企图永远不可能实现,大概就只好自插双目了。 天一亮,陆战三师的三个团继续勐打勐冲,居中的第21团、右翼的第九团均获得较大进展,就连一度停滞的陆战三团在经过连续增援后,也终于以仰攻方式占领控制滩头的高地。 日军的前沿防线之所以遭到迅速突破,缘于他们没有把重火力充分组织起来。攻上山岭的美军在日军阵地上发现了150毫米榴弹炮和8英寸巨炮,这些炮击中倖存下来的巨炮都完好无损,然而可能是因为缺乏炮弹,从始至终都没有发炮射击。 向美军攻击的主要是迫击炮。陆战队每翻过一座山头进入谷地时,马上就会发现在下一座山头的反斜面上,有许多迫击炮在向谷地射击。 迫击炮多,并不说明就勐。日军炮兵的标准作战模式,不是以连为作战单位,而是以炮为作战单位,每门炮都有各自独立的观测人员,作战时也向各自的目标进行射击,结果迫击炮虽然在局部会给美军造成杀伤,整体上却如同一群乱闹闹的苍蝇,难以形成合力和效果。 随着战线的扩大,美军在兵力上显得越来越单薄,陆战三师师部向上级请求增加兵力,但盖格没有同意调拨军预备队。 在无兵可援的情况下,战斗难度却一点儿没有降低,登陆后整整四天,陆战三师一直处于苦战之中,前线部队在筋疲力尽的同时,伤亡也在不断增加。为了能支撑下去,师部把滩头所有可调用的人员,包括工兵、工程人员都组织起来,乘着黑夜进行增援,以填补兵力单薄的防线。 至7月25日,美军终于迫近预定的阵地线,在这一距离范围内,日军不能对登陆场构成任何威胁。也就在这天晚上的下半夜起,日军开始不停地使用照明弹。陆战队对此十分困惑,因为之前使用照明弹,防止日军夜袭的都是美军,难道是他们也怕美军夜袭? 在美国人的眼中,日军的思维本来就怪里怪气,可即便以这种标准来衡量,那天晚上的情景仍然令人难以捉摸。 ★醉卧沙场 事实上,高品认为美军的给养已经搬得差不多了,他要启动“反冲击”,将这些给养统统摧毁,以便彻底粉碎美军的登陆行动。发射照明弹,就是为了让奉命从各处赶来的日本兵能够找到集结地点。 午夜过后不久,日军迫击炮弹袭向陆战第三团,接着21团和九团的前沿也出现敌情,在迫击炮的掩护下,日军高唿着“万岁”,正式向美军阵地发动了全线“反冲击”。 一轮交手结束,日军留下十几具尸体,转身仓皇逃走,给美军的印象是尽管攻击行动急骤而锐利,但参战日军兵力仍然有限,也缺乏持久攻击能力,似乎与前几天挠痒痒式的夜袭战没有太大分别。 然而,这只是假象,第一轮攻击属于试探攻击,为的是寻找美军的软肋。试探下来,右翼的九团实力最强,由于向内陆扩展得较慢,其兵力没有被过分拉薄;左翼的三团虽然情况一度很严重,但现在有了“谢尔曼”坦克群撑腰,这些坦克彻夜停留在一线,其防线也很难撼动。 高品看中的对象,是居中的21团。26日凌晨4点,日军终于开始了主力攻击,士兵们分成许多小组,分别由军官率领,向21团一营防守地区发起了一波接一波的勐烈攻击。 自动步枪、轻重机枪一齐吼叫起来,日本兵一批批地倒在阵地前沿,但后继者依旧悍不畏死,你可以说他们是视死如归,也可以说他们是愚不可及。 自从第一次在瓜岛战役中见识了日军的自杀式攻击后,美国海军陆战队一直想弄明白日本人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能够这样。 有人认为是受了麻醉或被注射了兴奋剂,当初的陆战一师就是这么猜测的,可是并没有直接证据。还有人怀疑日本兵是不是喝多了酒再上战场的,所以才会一个个像疯子一样。 后面一种猜测在关岛找到了依据:在日军集结出发的地点,堆满了酒瓶,被俘虏的日军中有许多是已经喝醉了的,同时尸体身上所带的水壶里面,也充满了酒味。 这是另一种方式的“醉卧沙场”。杀气腾腾且酒气熏天的酒鬼们纯粹依赖数量的优势,拿身体往枪口上撞,一群酒鬼变成死鬼倒下去,另一群酒鬼又争先恐后地扑了上来。 在美军阵地上,自动武器的吼叫声先是达到最大分贝,接着逐渐降低,直至寂然无声——这标志着日军终于突破了一营的薄弱防线。 战斗很快延展到21团的其他两个营。后方的美军炮兵阵地一直在对步兵进行支援,随着日军越逼越近,他们的火炮射程越缩越短,射击的速度却越来越快,炮弹形成了持续不断的洪流,向日军兵力集中的区域飞速涌去。 高品的“反冲击”是一次经过三天时间精心准备的军事行动,可以说囊括了日本人能想到的所有夜袭战术。在最初的“万岁突击”“强力突击”之外,他们还设计了以美军各部队之间缺口为突击目标的“钻缝战”“渗透战”。 第306页 陆战三师这时的防线已有近5500米,而且防守地区的地形又都极为险恶,这使得美军每两个部队之间,都不可避免地存在着缝隙和缺口。 日军起先进攻21团三营,被弹回来后发现了该营与九团一营之间的缺口。在缺口处,几乎没有美军进行防守,日军便一股劲地往里勐钻,他们居然用这种类似于游戏里卡bug(电脑漏洞)的方式,占领了21团三营后方的一个滩头。 直到其中一部分日军向滩头的三营营部发起攻击,三营才如梦方醒,知道自己的后方已渗入了相当数量的敌人。营指挥官急忙把炊事兵、文书等非战斗人员组织起来进行抵御,与此同时,一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巡逻队则绕到日军背后的山顶上,向日军投掷手雷,试图使日军发生混乱。 渗透进来的其余日军继续向海边进发。他们肩负着高品赋予的最重要使命,即毁灭美军运上岸的全部物资和装备,因此每个人身上都挂满炸药。遗憾的是,他们不知道美军的物资堆积场到底在哪里,只能在黑暗中瞎摸瞎撞。 堆积场没找到,日军碰到了陆战三师的野战医院。在美国海军陆战队,即便伤兵也不是那么好惹的。听到日本兵跑来搅人清静,伤员们顺手抓起手雷、卡宾枪以及一切可以使用的武器,尚具备行动能力的轻伤员穿着内衣和睡衣跑出帐外迎敌,重伤员不能移动,就从帐篷里往外射击。 一场混战下来,伤兵们居然也打死了16个日本兵。 整个陆战三师都被动员起来,师部直属营和运送补给的工兵部队全部投入战斗,炮兵阵地集中火力向日军密集处勐轰,直至击垮日军的增援部队。一锤定音的工作最后由21团一营的残部完成,他们通过一次决定性反击填塞了缺口。 此时渗入美军防线后面的日军,在总数上已经超过了防线前的部队,但由于在“反冲击”的最初阶段冲锋在前的日军军官们都已先后送命,使得酒鬼们缺乏指挥,作战单位各自为战,没有任何接触和配合。 酒的确曾然帮助日本兵横冲直撞,不过其作用也仅能维持一时,刚开始的亢奋劲过去之后,士兵们全都变得昏昏沉沉,软沓无力。天亮之后,除少数逃进山里和岩洞外,渗入日军被全部肃清。 占领21团一营主阵地的日军也是一样混乱和麻痹。他们虽然缴获了美军的迫击炮以及许多炮弹,然而既没有加以利用,也没有予以毁坏,只顾埋头挖散兵坑。 当后续援兵被炮火阻断,挖散兵坑跟自掘坟墓已没有什么分别。风一吹,酒一醒,一些感到绝望的士兵便实施“另类切腹”,用手雷炸穿自己的肚子自杀,另一些士兵躲在挖好的散兵坑里,眼巴巴地等待死亡降临。 7月26日中午,美军一个不少地解决了这些已近乎麻木的日本兵,21团一营重新收復了他们的主阵地。 战场上遗留的日军尸体多达4000具。打扫战场时,美军找到一些日军的文件,这才发现日军这次夜袭的规模非同小可,高品当晚总共投入了十个大队的兵力,数量上比斋藤的“反突击”还多一倍。如此多的日本兵要在黑夜里汇集一处,自然不是件容易的事,难怪要用照明弹了。 陆战三师差点儿阴沟里翻船,这与盖格不愿调拨预备队,以致兵力布防过于稀薄有关,不过盖格也有他的难处。盖格的难处是,从关岛南面登陆的部队同样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且更需要支援。 ★猴戏 关岛之役原本由第三两栖军包办,但后来斯普鲁恩斯认为力量不足,于是又加入了陆军第77步兵师,这支部队配合陆战暂编第一旅,从南面的阿加特滩头抢滩登陆。 斯普鲁恩斯的慎重是对的,美军在南面滩头遇到的抵抗,比北面要兇勐得多。履带车刚驶到礁盘边缘,就遭到炮火的勐烈轰击,24辆履带车受损,这意味着占总数八分之一的履带车停摆,后续部队的登岸因此受到影响。没有履带车载运的部队只好跳进齐腰深的水中,徒步涉水上岸,如果不是当时日军的炮火正忙于对付先头部队,他们就惨了。 如果说北面日军是“极右”,南面日军就相当于“极左”,恨不能一爪子把登陆美军全部给抓死,他们不仅反应迅速激烈,也明显更会闹腾。天黑之后,日本兵便从阿利凡山的岩洞里钻出来,一边狂唿乱叫,一边对陆战四团的防线进行零星射击,目的是诱使美军暴露其阵地位置。 陆战四团全是久经战阵的陆战老兵,自然不会上当。日军一计不成,又施一计,将火力试探改成短促突击,但这次又没成功。 屡次失败,只好出大招了。陆战四团和22团相连接的地方是贯通南北的阿格拉—腾爵山公路,日军以六辆坦克为掩护,沿着这条公路发起夜袭。 坦克在公路上碾过时,会发出铿锵有力的声音,动静比炮声都来得大。陆战队的一名士兵发现后,马上用火箭炮对坦克进行射击。 火箭炮在丛林战中会受到一定限制,到了开阔场地就变得威力十足。火箭炮弹除击穿一辆坦克的炮塔外,还迫使另外两辆坦克停止前进。剩余的日军坦克难以看清目标,只得一个劲儿地发炮乱轰。 美军的两辆“谢尔曼”坦克趁机绕到后面,将这些日军坦克全部击毁。坦克都没什么用,集结在坦克周围的步兵哪能扛得住,于是也往山里四散奔逃。 第307页 第一轮夜袭失败,紧跟着便是第二轮。参加这一轮夜袭的日本兵全都喝得醉醺醺的,嘴里狂喊万岁,沿着阿利凡山的一条水沟往陆战四团的中央位置勐冲,领头的日军军官还挥舞着一面桿头装有刺刀的膏药战旗,显得气势汹汹。 陆战四团的官兵用白朗宁自动步枪等轻武器实施阻杀。白朗宁自动步枪名为步枪,但重量不轻,就像一个小槓铃,因此实战中往往作为轻机枪使用。它的优点是全自动射击,扳机一扣,一分钟之内枪膛里就能吐出550发子弹,而且很少出现故障,即便在丛林战中都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在白朗宁的扫射下,日军简直成了热锅里爆炒的蚂蚱。最后依靠殭尸堆殭尸以及美军装弹的间隙,日军总算是挤出了一个缝隙,渗透进来的日本兵身上都携带着反坦克雷,这种武器其实伤不着“谢尔曼”,于是他们只好拿来对付步兵,将反坦克雷像铁环一样滚进美军的散兵坑。 突破防线后,日军即向滩头的美军炮兵阵地冲去。由于距离太近,火炮已不能施射,炮兵们遂放下炮弹,端起适用于近距离射击的卡宾枪、汤姆森冲锋鎗,向不断涌来的“人海”泼洒子弹。 岸上的炮不能打,海里的可以。海军支援舰队连忙动用巨炮,对着“人海”的后半部勐轰,使得日军很快出现“断流”。后续部队接不上来,原先挤开的缝隙也就被重新封闭起来。 对陆战四团及其相邻的22团来说,这都是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他们与渗入日军的浴血搏杀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拂晓。拂晓时,从山头到海岸,到处都是尸体,当然里面大部分都是被打死的日本兵。 日军盘踞的阿利凡山就此成了美军的眼中钉。7月22日,陆战四团一点儿一点儿推进,逐一扫荡日军的岩洞和掩体,终于瓦解了日军的这一精密防御体系,在黄昏时到达阿利凡山的山顶。至7月23日傍晚,所有能控制阿加特登陆场的高地都已被美军拿下。 开场时由陆战四团担任主打,到下一个主要目标澳娄特半岛时,便由陆战22团出拳。 攻取澳娄特半岛,目的是要获得阿格拉—腾爵山公路的控制权。阿格拉—腾爵山公路位于半岛底部,公路上布满地雷,而且日军的迫击炮、战防炮也早早对公路进行了瞄准定位,这使战斗变得惨烈无比,美军的进展相当缓慢。 类似的难关不止一处两处,一回两回,陆战队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老话说得好,“尝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凭日本兵的那点儿能耐,终究蹦跶不了几下的。7月24日下午,陆战22团的先头部队终于到达港口海岸,整个澳娄特半岛上的日军都被封锁,成了瓮中之鳖,这下轮到日军抓狂了。 日军决心突围,不过突围的难度却有如登天:盖格把预备队的支援力量放在南面后,南面美军的兵力非常雄厚,即便用包围阵势也丝毫不见单薄,陆战旅、步77师云集一处,连运动起来都有些困难。 日军对付这一困难的唯一办法就是喝酒。关岛似乎是整个中太平洋地区的酒库,美军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么多的酒,真是应有尽有,这使他们也一道过了把美酒瘾。 有一个流传很广的笑话,说战斗结束后,人们发现一个鬍子很长的陆战队员在岩洞旁边哭,而且哭得十分伤心,于是便问他是不是因为觉得仗打得太苦了。这位老兵抽抽噎噎地解释道:“不是仗打得苦,是有一个日本兵跑进了这个岩洞里,然后我跟在他后面扔了一颗手雷。你们猜怎么着?我一共炸毁了60箱苏格兰好酒。我的天哪,太让人伤心了!” 在做攻击准备时,日本兵不是擦枪,也不是上弹药,而是在搜罗附近所有的好酒。日军的集结点设在一个丛林密布的沼泽岸边,距离美军防线较近,一线位置的美军可以将其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他们看到这些日本兵尖叫着,狂笑着,乱扔着空酒瓶,简直就像是动物园里大年三十晚上过节,哪里有一点点大规模反击或突围的感觉。 美军当然没有这个雅兴,炮兵们抓紧时间对沼泽岸边的各个目标进行测量,事先计算好了射程。 7月25日,午夜前5分钟,大概是酒已经喝完了,又或许喝到了高潮,就听日本兵发出一声尖锐的吼叫,从沼泽地蜂拥而出,集体沖向开阔地。这些冲锋的日军中,军官们挥舞着战刀和军旗,士兵们有的拿着武器,有的赤手空拳,还有的甚至拿着空酒瓶、稻草叉、棒球棒,五花八门,无奇不有。 这正是“猪羊上屠夫家做客,一步步自寻死路”。随着美军指挥官向野战电话机里下达命令,排炮开始向这群蜂拥而来的醉汉们勐砸。日本兵们被炸得到处乱窜,在恐怖的尖叫声中,他们的手脚脱离了身体,像雪花一样在空中飞舞。 还没到达美军战线,日军的第一次攻击就溃退了下去。没有被当场炸死的人都逃回了沼泽之中。 第二次攻击好歹到达了战线边缘,不过充其量也就是在美军面前表演猴戏而已。在照明弹的映照下,这些烂醉如泥的傢伙打着滚,掉进了美军的散兵坑里,接着便毫无目标地乱扔手雷,有的嘴里还乱喊一些含煳不清的英语词彙,有的疯狂地哈哈大笑。 美军陆战队员也都是从短兵相接的肉搏战中杀出来的,见对方进入散兵坑,便毫不犹豫地上前将他们灭了个干净。 第308页 留在集结点的日军日子也不好过,从午夜到凌晨2点,美军一共向沼泽边发射了2.6万发炮弹,直把集结点变成了日军的死亡陷阱。 在击破日军的突围企图后,美军以22团为主,继续一寸一寸向整个澳娄特半岛挺进。日军士气十分低落,大概连酒精都难以让他们打起精神来了。直到7月27日黄昏,美军才发现有一个中队的日军排成纵队,在一名握旗军官的带领下,朝美军防线冲来。 无须专业的火炮开口,“谢尔曼”一炮上去,就把军官和他的军旗打成了粉末,接着,这个中队也被全歼。 以后日军连中队这样的反击单位也没有了,仅仅是十几个人为一小组,拿着脑袋往枪炮上乱撞,实际上已沦落为一种变相的集体自杀。 7月29日,陆战旅完全占领澳娄特半岛。此前一天,南北两面的美军在腾爵山会师——自从击垮日军的“反冲击”后,北面日军同样成为强弩之末,抵抗完全不成体系。 至此,美军南北两支登陆部队的正面连接为一线,关岛的一半已控制在美军手里。 ★再表演一次 在7月28日的一场激战中,关岛最高指挥官高品彪被击毙,前来关岛视察,因战斗打响而滞留岛上的第31军军长小畑英良中将接替指挥。他留下两个大队进行掩护,亲率残余主力撤至圣罗萨山。 小畑给盖格出了个难题。因为缺乏准确的情报,他不知道日军残余主力到底在哪里,而因为兵力和装备有限,美军又不可能全线出击。 最后,通过对现有情报资料以及日军作战特性的分析,盖格做出决定:向北围击。 7月31日,稍作休整的美军再次出发。根据盖格的统一部署,陆战三师在左,步77师在右,并肩向北推进,陆战旅则负责巩固和掩护后方,肃清占领区的日军残部。 往北去,逐渐从高地进入茂密的丛林,行军“像耕田一样困难”,但是勐烈的舰炮可以为步兵开路,这使敌人的抵抗只能局限于“轻度到中度”。上午11点,陆战三师占领了关岛首府阿格拉,天黑时,各师均进入到预定地点。 从山地战转为丛林战,美国海陆军在丛林战战法上的差异开始暴露出来。陆战三师经歷过布干维尔岛战役,知道如何与丛林中的敌人缠斗,各部队都是先用散兵线搜索前进,而且每一码的地区都要搜索到,绝不允许有遗漏,一旦碰到坚固的日军据点,早就准备好的支援纵队立即上前予以清除。 步77师则是以营为单队,沿现有道路和小径前进,各营之间留有未经搜索的很大空隙,这就使大股的日军有可能渗入进来,从而威胁到美军的后方。 情况看起来很严重,但实际上渗进来的不是大股,只是一些散兵游勇。这是因为沿途日军的通信体系早已被破坏,许多小型战斗单位与高级单位之间完全失去了联繫,丛林中为此传播着各种各样的谣言,说什么什么地方已经有了新的集中点,害得这些日本兵从这边走到那边,上上下下,辛苦折腾。 结果当然是一场空。于是日本兵只好或单独,或几个人一起,漫无目的地在丛林中游荡,看到美军出现,他们有时放上几枪,或是投上几颗手雷,等到美军一冲上来,便像臭虫一样被捻死了。 这种渗透显然暂时无法对美军构成多大威胁,步77师省去了许多搜索步骤,速度得以加快,陆战三师反而落后了。为了能够保持与步77师齐头并进,陆战三师也嫁接了陆军的办法,不再进行拉网式搜索,而另外设置战斗性巡逻队进行代替。 美军进展极快,不断向北部纵深挺进。关岛战役的作战计划以两栖作战为蓝本,在运输工具的配给上,以向内陆深入4~5英里为原则,可是两师实际已深入了15英里以上,两栖登陆战变成了纯粹大陆性作战,这样便引起了运输困难,粮食弹药也因此无法做到如期和充足地运到第一线。 美军遭遇的最大困难,已不再是敌人的抵抗,而是地形和给养。所幸的是,前进部队所到地区离海岸的距离都不太远,海军帮助解决了补给问题。 8月6日,美军推进到了圣罗萨山下。在这个紧要关头,小畑又把坦克派了出来。 日军一直以为他们的坦克可以阻止美军的进攻,可是实际上这些破坦克既不敌“谢尔曼”,也极容易被火箭炮射穿,有时候还会不顾其“主人”的颜面和安全,莫名其妙地乱发神经。 陆战三师的一个连在路边休息,突然听到了坦克声响,然后就看见一辆日军坦克慢悠悠地开了过来。坦克的炮塔盖打开着,一名日军军官站在那里,好像西部牛仔一样,用手枪朝空中乱射。 陆战队员们实在猜不透这名军官的心思:当活靶有什么好神气的? 日本人的思维模式一向都挺令人费解,大家也顾不上琢磨,赶紧四处寻找掩护,准备给“西部牛仔”和他的座驾尝尝滋味儿。这时日军坦克却意外地脱了履带,撞到一棵树上去了。 这个超搞笑的结局,让刚刚还意气风发的日军军官和坦克兵全都慌了神,他们忙不迭地从炮塔里跳出来,纷纷向丛林中逃去。 所谓的日军残余主力并不具备多强的战斗能力,在坦克败阵之后,小畑便只有挨打的份儿了。8月8日,圣罗萨山周围的日军阵地悉数被攻破,美军控制了整座大山。 第309页 8月10日,已退至关岛最北端的小畑向东京发出诀别电报:“守住关岛已经无望。明天我将同敌人作最后一战。” 8月12日,美军攻下了小畑的指挥所,包括小畑在内的日军指挥人员不是被杀就是自杀。盖格宣布,关岛日军有组织的抵抗已经被肃清。 关岛一战,日军被打死18560人,被俘1250人,美军阵亡1919人,伤7122人,失踪70人。一样的地形,更多的敌人,但美军的伤亡总数却比塞班岛战役要少几乎一半,这被认为是推迟登陆时间,从而增强了进攻兵力以及火力准备的结果。 与塞班岛、提尼安岛的情形一样,关岛上的战斗并没有结束。因为过于强调推进速度,丛林里留下了许多散兵游勇,大约9000名日军零零散散地隐藏了下来,这些日军大多因为补给断绝,在丛林和岩洞中冻饿而死。直到战争结束,还有一批百余人的日军出来投降,最后一名日本兵是在1972年被猎人发现的,此时,这名士兵已经在洞穴里孤独地生活了27年。 关岛是美军在收復自己的国土。美国人也搞殖民地,关岛其实就是他们从西班牙人手里抢过来的,但同样是搞殖民地,还就数老美有水平。尽管太平洋战争之前,美国并不把关岛当回事,岛上居民仍对自己的祖国保持着极高的忠诚度,加之日本占领期间的倒行逆施,到美军打过来时,所有当地人都愿意为美军担任嚮导,或是帮助他们作战。这是关岛与塞班岛、提尼安岛很不相同的地方。 关岛战役的胜利结束,标志着尼米兹“奇袭行动”完美收官。在此之前,罗斯福曾问尼米兹,为什么袭击特鲁克岛之后,又要绕过特鲁克,直接进攻马里亚纳群岛。 尼米兹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肥胖的患者,他要求割除阑尾,可是手术后甦醒过来时,却觉得自己的嗓子痛得厉害,便问医生这是为什么。 医生回答:“我告诉你,你的病情很特别,因此,我的许多同事都来看我动手术,当手术做完后,他们还向我喝彩。为了再表演一次,我就把你的扁桃腺割掉了!” 尼米兹对罗斯福说:“总统先生,我们之所以要打塞班岛和提尼安岛,就是要像那位医生一样,再表演一次。” 尼米兹妙趣横生的比方,引得罗斯福哈哈大笑。 现在太平洋舰队的二度“手术表演”果然再次成功,日本“太平洋防波堤”被汹涌而至的美军军舰、海军陆战队和陆军砸得粉碎,塞班岛、提尼安岛、关岛先后成为盟军的前进基地,仅关岛一地,美国海军工程营就修建了五座大型机场,这一切都预示着,太平洋战争已进入了一个新的快车道。 第二十六章 向地狱发起攻击 加速战争进程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早在纽几内亚战役将近结束时,麦克阿瑟就着手拟制了“滑膛枪手”计划,准备在完成纽几内亚的跳跃后,不停顿地跳上菲律宾群岛,把它作为进攻日本的最终跳板。 “滑膛枪手”计划甫一出台,迎面就遭到了金格的反对:这哪是跳,分明是一步一步在走,如此走法,一定会使战局进展缓慢,且付出高昂代价。 金格认为,“滑膛枪手”计划背离了已被美军广泛认可的“蛙跳战术”,重新回到了逐岛进攻的老路上,并不可取。在他提交的另一项作战计划中,建议加大跳跃的幅度,绕过菲律宾,直取中国台湾岛,将中国台湾岛作为对日本本土发起攻击的跳板。 金格本身是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成员,包括马歇尔在内的其他成员也都对他的想法表示贊成。于是马歇尔便分别通知麦克阿瑟和尼米兹,表示将考虑放弃原先双管齐下的做法,在进军路线上,直接以中国台湾岛代替菲律宾。 通知的口吻是徵求意见,问麦克阿瑟的意见,自然是不同意。绕过菲律宾,不仅意味着“我将回去”的歷史性承诺落空,而且还将使他无从扮演“菲律宾的解放者”的角色。 麦克阿瑟立即致电马歇尔:“菲律宾是美国的领土(当时菲律宾尚未独立),我们孤立无援的军队曾在那里被敌人消灭,1700万菲律宾人几乎仍忠于美国,而由于我们未能支援和救济,他们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我们有义务去解救他们!” 马歇尔早已领教过麦克阿瑟的执拗和孤僻,对这位从年纪到资歷都超出自己的前任陆军参谋长,他不得不赔上更多小心。收到电报后,马歇尔即亲自前往西南太平洋战区司令部,当面将金格的计划解释了一遍。 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麦克阿瑟火更大了。 原来又是金格和“海军阴谋小集团”在暗中捣鬼。 ★“蛙跳”不是什么都能跳 麦克阿瑟的眼睛里差点儿要喷出火来。所谓“先煮好自己的粥,别急着打破别人的碗”,在马里亚纳群岛战役之前,的确是他先动了尼米兹的奶酪,可是这次颠倒过来,分明是“小集团”跑来抢他老麦的饭碗了——菲律宾群岛属西南太平洋战区,中国台湾岛属中太平洋战区,把中国台湾岛作为主要目标,不就是要让他交出手中的兵马,由尼米兹来全面指挥吗? 想独享太平洋战争胜利的荣誉?做梦! 金格说攻菲律宾代价高,麦克阿瑟反驳说攻中国台湾岛的代价可能更高,因为中国台湾岛的防守和拉包尔一样,可以用固若金汤来形容,“这一口咬得太大了,也太快了”。 第310页 金格指责麦克阿瑟捡起了逐岛进攻的俗套,麦克阿瑟则认为“滑膛枪手”计划正是坚持了“蛙跳战术”的原则——“蛙跳”不是什么都能跳,菲律宾群岛建有大量空军基地,如果这也要绕过去的话,就等于在盟军的背上插上了一把尖刀。 马歇尔同样是有备而来的。他告诉麦克阿瑟,根据他掌握的情报,日本正在大力加强菲律宾群岛的防御力量,到盟军进攻菲律宾时,将会发现所要打击的不是原来的目标,任务之艰巨不言而喻。 马歇尔也不再遮掩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在马里亚纳群岛战役开始后,参谋长联席会议认识到了美国海军强大的实力,多数人都认为直接与日军交锋的,应该是尼米兹,而不是麦克阿瑟。 要论海上实力,麦克阿瑟确实没法和尼米兹相提并论,“势利”的马歇尔把他的屁股彻底挪到海军那边去了。过去麦克阿瑟曾用撂挑子的方式给过马歇尔难堪,但现在这一套也不起作用了,马歇尔把话说得很明白,“强大的太平洋舰队连同它的几千架飞机将会不停地进行作战”,意思就是你歇下来都无所谓,反正尼米兹那边能担得起。 力量拼不过,只好再煽情。麦克阿瑟对马歇尔说:“如果美国故意绕过菲律宾,就等于抛弃了菲律宾人,我们无疑将招致该民族的敌意,甚至我们可能会在远东所有民族中丧失威信,在今后许多年对美国产生不利影响……” 麦克阿瑟澎湃的激情和伶俐的口才,或许可以轻易打动他的部下和美国公众,但在像石头一般冷静的陆军参谋长身上却全无效果。马歇尔直截了当地打断了他滔滔不绝的演说:“将军,我们必须注意,不要让我们个人的感情和对于菲律宾的政治考虑来破坏我们的远大目标。” 马歇尔所说的远大目标就是早日结束对日战争。在这个远大目标面前,重新攻取菲律宾群岛,“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绕过”并不等于“抛弃”。 见马歇尔不为所动,而且说得有经有纬,麦克阿瑟急了。他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然后停在马歇尔的面前激动地说:“如果参谋长联席会议不能就此做出正确的判断,我将亲自去华盛顿,面见罗斯福总统!” 又气又急的麦克阿瑟对金格的进军计划还做了预言,它从军事上讲是“完全错误的”,并且“我认为这一战役是不会成功的。” 发完“诅咒”,他对马歇尔表示,一旦“长老会”决定选择金格计划,他将辞职,不干了! 磨了半截舌头,无效不说,反倒弄得麦克阿瑟跳将起来,马歇尔也感觉很无奈。起身告辞的时候,他给麦克阿瑟留下了话:“如果将军想去华盛顿向总统详细陈述意见,那很好。我将向总统报告此事,我想他会同意您为此目的回国的。” 马歇尔一走,给麦克阿瑟留下的是绝望黯淡的心境。这位在外人面前性格高傲乖戾的军人,其实内心深处却有着异常脆弱的一面,而绕过菲律宾的军事计划,恰恰像子弹一样击中了这一面。 马歇尔看来已完全倒向海军,“长老会”是搞不过的,整个军队系统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坚持认为重返菲律宾是必要的。 要推翻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决定,只有罗斯福才能办得到,但麦克阿瑟口口声声说“见君面圣”也不过是情急之下的一根救命稻草——谁知道罗斯福会是什么态度呢,他完全可以找藉口拒绝见面,以躲开这个是非旋涡。 似乎只剩下辞职这一条路了,麦克阿瑟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在那段时间里,他经常一个人独自在沙滩上散步,一边默默地抽着他那标志性的大菸斗,一边眺望着蓝色的大海,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马尼拉的断壁残垣,是菲律宾人焦渴的目光,还是战俘营里骨瘦如柴的昔日部下? 麦克阿瑟在海边常常一待就是半天。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夫人总会默默地走到他的身旁,挽着他的胳膊一同回屋。 消沉的情绪让麦克阿瑟一向挺得笔直的腰杆也有些弯曲起来,他实在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作为一个猎手,看到猎物已撞到枪口,却失去了开枪的权利。 就在麦克阿瑟心灰意冷的时候,马歇尔突然发来电报,要他到珍珠港参加会谈。 ★麦克阿瑟在哪里 马歇尔在电报中没有透露与谁会谈,更未涉及会谈内容,但麦克阿瑟还是凭直觉意识到,邀他会谈的一定是罗斯福。 这个时候总统来珍珠港还能做什么?很明显,会谈议题一定与太平洋战略有关,特别是要不要绕过菲律宾。 麦克阿瑟马上乘坐“巴丹”号专机前往珍珠港。尽管实际上又惊又喜,但老麦的脾气任何时候都不会变,在明知可能是总统相邀的情况下,他还硬要装出很随便很无所谓的样子——一没带计划,二没带地图,三没带官员,只有五名助手相随。在飞机上,他一边踱步,一边絮絮叨叨地抱怨:“强迫我离开指挥部而飞去夏威夷,意在政治亮相,进行郊游野餐,这是对我的侮辱!” 麦克阿瑟猜得没错,是罗斯福来了。 罗斯福来珍珠港,不仅仅是要协调海陆军之间的矛盾,更因为麦克阿瑟私下对马歇尔声称要辞职的话,已触动了他的心思。 第311页 麦克阿瑟虽不受“长老会”和海军的待见,但他在美国国内却是一个受到普遍爱戴的英雄,一个新闻界、舆论界的宠儿,一些议员还曾酝酿推举麦克阿瑟为总统候选人,他的名字在美国的大小报刊上被炒得沸沸扬扬。 麦克阿瑟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竞选总统的念头,只是他知道,美国宪法有明文规定,禁止现役军人成为任何公职的竞选人,何况他本人也更希望首先实现率部重返菲律宾、取得太平洋战争胜利的愿望,因此他曾公开发表声明,宣布自己无意参选,“我不搞这些玩意儿,也不会接受提名”。 麦克阿瑟声明不竞选总统,无疑让正谋求连任的罗斯福松了口气。有人风趣地对麦克阿瑟说:“我相信,罗斯福总统每晚上床以前,一定要朝床底下望一望,看看您是否真的不在那儿了,他才会放心。” 现在麦克阿瑟扬言要辞职,一辞职,便没有了竞选总统的法律障碍,以麦克阿瑟此时在美国公众中拥有的超高人气和支持率,毫无疑问将会成为罗斯福的强劲对手。 罗斯福的心悬了起来,他晚上又睡不好觉了。 一定要摆平麦克阿瑟,但是怎么摆平要有技巧。如果同意麦克阿瑟来华盛顿,麦克阿瑟可能会抓住机会,向公众进行宣讲,要求打回菲律宾,那时罗斯福不管同不同意,都会损及他的政治声誉和影响力。 公开是不行的,那就不妨举行一次内部的秘密会谈。珍珠港是前线,那里有严密的安全措施和新闻检查制度,没有舆论介入,便于大家心平气和地商讨问题。 1944年7月21日,罗斯福登上了前往夏威夷的“巴尔的摩”号巡洋舰,在此之前,他刚刚被第四次提名为总统候选人。 7月26日午后,“巴尔的摩”号徐徐驶进珍珠港,尼米兹走上甲板向罗斯福敬礼,岸上的军官们也都站成一行向总统致敬。罗斯福面带微笑地接受了众人的迎接,但欢迎队列刚刚散去,他就问尼米兹:“麦克阿瑟在哪里?” 在“巴尔的摩”号停靠珍珠港码头前一个小时,麦克阿瑟其实已经抵达珍珠港,但他并没有出席欢迎仪式,而是到西点军校的老同学那里叙旧去了。 就在尼米兹也不知如何回答总统的时候,远处突然笛声大作,伴随着阵阵欢唿,一辆开路摩托轰鸣着向码头开来,后面紧跟着一辆带有陆军上将标志的黑色敞篷大轿车,独自一人坐在后排座位上的,正是麦克阿瑟。 只见他头戴菲律宾元首帽,也就是那顶“炒蛋式军帽”,身穿棕色飞行员皮夹克和土黄色卡其布军裤,嘴上叼着玉米芯大菸斗,再加上一副墨镜,整个人派头十足。岸上的陆军士兵中,麦克阿瑟的粉丝不少,这些人一看偶像到了,全都忘情地欢唿起来。 欢唿声停止后,麦克阿瑟走出轿车,大步流星地向跳板走去。中间又响起了一次欢唿,他听到后停住脚步,向欢唿的士兵致谢,接着便登上“巴尔的摩”号的甲板,向总统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这一瞬间,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麦克阿瑟而不是罗斯福身上。换句话说,他抢了在场所有人的风头。 ★最合格的将官 幸亏麦克阿瑟面对的是美国总统,要是中国的皇帝,一准儿会认定他有篡权杀君的野心,乃是十足的乱臣贼子。 罗斯福是民选总统,没那么娇贵和小心眼儿,但说实话,他对麦克阿瑟这种喧宾夺主的做法也有些不自在。再看麦克阿瑟还穿着冬天的军服,与尼米兹身上笔挺的白色制服形成了鲜明对比,于是两个人握手时,他就问道:“道格拉斯,你到这里来同我们见面,干嘛不穿该穿的服装呢?” 麦克阿瑟随口回答:“哎呀,你没到我那个地方去,天气冷得很!” 罗斯福再没说什么。 寒暄之后,罗斯福、麦克阿瑟和尼米兹一起坐在甲板的椅子上,让摄影师为他们照相。即便这个会谈前的一般程序,事后还被麦克阿瑟说成是“官场上俗不可耐的丑剧,让我离开指挥岗位来拍这种政治性的照片,简直是耻辱”。 第二天,由罗斯福做东举行了宴会,饭后,众人聚集在会客厅里开始讨论正事,具体就是讨论太平洋战争的下一阶段行动计划。尼米兹为这次讨论准备了许多地图、计划、手稿以及各种统计数据,麦克阿瑟却什么都没有,就凭带来的一张嘴,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单干”。 尼米兹首先发言,他拿出来的方案实际上就是金格的计划。不出麦克阿瑟所料,按照这一计划,他所指挥的军队,除象徵性地留下两个师和几个飞行中队,其余都要交给尼米兹。 轮到麦克阿瑟了,他仍旧从政治和道义的角度,强调了收復菲律宾的重要意义:“如果绕过菲律宾,美国舆论就要谴责您,总统先生,而谴责您是有道理的。” 罗斯福已看过关于日军加强菲律宾防御力量的报告,他沉吟着说:“道格拉斯,你说得虽然不错,但是因此需要付出的代价,我们恐怕承受不了。我认为我们似乎还是应当绕过它。” 麦克阿瑟马上回答:“总统先生,我的损失不会大,绝对不会比过去大。”他竭力向罗斯福保证,只要由他来指挥,绝不会出现难以承受的损失,因为“只有平庸的指挥官才会那样,优秀的指挥官打仗是不会招致重大损失的”。 第312页 当时尼米兹部署的塞班岛战役已经结束,麦克阿瑟指挥的比亚克岛之战尚未打完,在这两场战役中,美军的伤亡都不小。不过尼米兹在这场会谈中显示出了他为人厚道以及光明磊落的一面。在麦克阿瑟发言时,他始终保持沉默,既未指摘麦克阿瑟话里的漏洞,更没有告诉罗斯福,他的中太平洋攻势牵制了多少日军主力,否则的话,麦克阿瑟的损失还会更大。 事实上,尼米兹本身对金格的计划也有怀疑,认为绕过菲律宾并不是一个好办法。此时此刻,他想的不是个人得失或与麦克阿瑟计较,而是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 旁观者都以为尼米兹和麦克阿瑟是竞争者,两个人之间会发生激烈争执,结果这种争执并没有发生,尼米兹也像罗斯福一样,一直在认真倾听麦克阿瑟的意见。 讨论从午夜持续到次天早晨,麦克阿瑟不但说服了总统,而且说服了尼米兹。在场的人都被这种诚恳气氛所感动,他们认为麦克阿瑟和尼米兹是“完成这个伟大任务的最合格的将官”。 罗斯福起初主要担心麦克阿瑟和尼米兹之间产生摩擦。在了解尼米兹的真实想法后,麦克阿瑟让罗斯福放一百二十个心:“您不必担心我和尼米兹将军之间的分歧,他对金格将军的计划并非真心拥护。总统先生,我和尼米兹将军完全相互了解。” 大家都释然了。在第三天举行的正式晚宴上,罗斯福、麦克阿瑟、尼米兹三人共同举杯,罗斯福对他的两位上将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调解你们的分歧,下次喝酒的地点将在东京的庆功会上。” 心病还要心药医,麦克阿瑟带着好心情离开了珍珠港,临上飞机前,他不无得意地对幕僚说:“我们得手了!” 珍珠港会晤是麦克阿瑟和罗斯福相隔七年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近在咫尺时,麦克阿瑟才发现总统清瘦而苍老,身体消瘦得仿佛一副人形骨架,行动也有些迟缓,上下车都需要人搀扶,而实际上罗斯福的年龄比麦克阿瑟尚小两岁。 显然,罗斯福的有生之年已经屈指可数。麦克阿瑟很是震惊,他意识到死神也在向他靠拢,不由得感嘆人的一生是多么有限,如果不能在有生之年实现自己许下的诺言,又将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 回到布里斯班不久,麦克阿瑟就收到了菲律宾总统奎松逝世的消息,悲痛之余,他出兵收復菲律宾的心情更加迫切。 尽管罗斯福已同意了麦克阿瑟的设想,但事情并没有就此一帆风顺。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意见出现了分化,马歇尔受罗斯福的影响,转到了麦克阿瑟的立场上,金格固执己见,认为解放菲律宾“只能因感情用事而延缓战争进程”,其他几名成员则还在犹豫不决。 直到一个多月后的一个偶然发现,优柔寡断的“长老会”才做出了最终决断。 ★僵持行动 1944年9月12日和13日,哈尔西根据尼米兹的部署,出动2400架次飞机深入菲律宾中部轰炸日军机场,以便为进攻帛琉群岛做准备。 在两天的轰炸行动中,美军共击落173架日机,在地面上又摧毁305架,而他们遭遇的抵抗小得令人难以置信,总共只损失了8架飞机和10名飞行员。 这说明菲律宾中部的防御力量并未得到真正加强,或者是日军想加强也有心无力了——东条在任时不肯接受佐藤的建议,将马里亚纳群岛和卡罗林群岛的兵力转移至菲律宾,现在遭报了。 哈尔西立刻向尼米兹和华盛顿方面报告:“敌军缩手缩脚的态度,令人不能置信并且是奇怪的。我们发现菲律宾中部是个防守薄弱、缺乏设施的空壳!” 哈尔西的发现打消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顾虑,除金格以外,其余成员全都坚定地站到了麦克阿瑟一边。9月15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发表了用以指导太平洋战争的新战略——“火枪手第二”计划。这一计划除将首先攻占的岛屿由棉兰老岛换成莱特岛外,基本上是麦克阿瑟“滑膛枪手”计划的翻版。 计划中唯一的变更,也来自于哈尔西的建议。美军在空袭棉兰老岛时,一架舰载机坠落于莱特岛,机上飞行员从当地居民的口中探听到,岛上日军守备兵力较为薄弱。脱险归队后,这名飞行员便把所获情报送到了哈尔西手中。 不过“火枪手第二”计划下达得还是晚了一些,麦克阿瑟为攻击棉兰老岛而实施的莫罗泰岛登陆行动,已来不及取消了。 9月15日当天,麦克阿瑟在巡洋舰上观看了登陆实况——“白杨树部队”的2.8万名官兵迅速冲上莫罗泰岛沿岸,连一声枪响都没听到,岛上约500名日本兵便逃得没影了。 美军成功登陆后两小时,麦克阿瑟上岸进行巡视,他在岸上停留了三个小时后才返回军舰。毫无疑问,莫罗泰岛战役是美军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最容易的一次两栖作战。 同一天,尼米兹的部队按照早已制订的“僵持行动”,也在帛琉群岛最南面的贝里琉岛实施登陆。 在日军的防御体系中,帛琉群岛一直居于锁链地位,同时它距菲律宾南部较近,中型轰炸机就可以够得着,堪称菲律宾的门户。如果日军控制帛琉,当美军进攻菲律宾时,它足以构成一个潜在威胁,而一旦被美军掌握,也会转而成为一把正对着日军据点的手枪。 第313页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无论麦克阿瑟的“滑膛枪手”计划,还是尼米兹本来准备採用的金格计划,两条进攻路线里都没有少掉帛琉。 贝里琉岛作为帛琉群岛中最重要的岛屿,拥有这一地区最主要的机场,理所当然成为占领帛琉的关键环节。美军对贝里琉岛的防守情况也做了了解,通过空中侦察,他们发现岛上并没有什么险峻的高山,或者其他可怕的障碍物,而从塞班岛缴获的日军文件,以及其他方面的零碎资料上,可以知道岛上日军数量大约有10000多人。 贝里琉岛是一座面积很小的珊瑚岛,最大的长度只有6英里,最大的宽度也不超过2英里,简直可用小如弹丸来形容。有人统计了一下,只要美军有一个加强师登陆,则平均每个人仅可分摊到2.5平方米的土地,这么小的一座岛,子弹都能打个对穿。凡此种种,都令尼米兹等多数海军高层相信,在帛琉群岛所有具有战术重要性的岛屿中,贝里琉岛最容易攻克。 战前哈尔西曾担心贝里琉岛会变成第二个塔拉瓦,他建议尼米兹索性取消“僵持行动”,把准备参加这一登陆作战的地面部队交给麦克阿瑟指挥,用以投入莱特岛的登陆作战。 尼米兹没有同意,他认为占领贝里琉岛与登陆莱特岛没有矛盾,贝里琉岛可以用来作为进攻莱特岛的补给站。再者,贝里琉岛距关岛不远,一旦落入美军手中,就“蛙跳战术”的整体效果而言,便封住了马里亚纳至加罗林包围圈的最后一个缺口。 登陆贝里琉岛的主力为第三两栖军所属的陆战一师。陆战一师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首席王牌,鼎鼎大名的“瓜岛屠夫”。兵员有1.7万,加上军直属部队,共达2.8万人,无论素质还是数量,都被认为远远超过了岛上守军。 按照“僵持行动”的时间表,陆战一师只需两天便足可拿下整个贝里琉岛,现任师长鲁普特斯少将还算保守,加了两天,变成了四天,并且预计:“这将是一次短暂的行动,一场‘激烈’的速战。” 大家全都踌躇满志,谁也没有料到,“僵持”这个倒霉名称居然暗合了整个过程,之后的贝里琉岛战役由速战速决变成了久拖不决,别说四天,在四周甚至比这更长的时间内都没能结束。 ★天然堡垒 由于塞班战役尚未开始前,贝里琉岛的守军就已处于高度戒备状态,所以美军很难实施奇袭,只能按部就班地进行攻击。 按照两栖作战的必定规程,航母部队出动400架舰载机,与贝里琉岛海面上的火力支援舰队一起,连续三天对这座小岛进行轰炸和炮击。贝里琉岛水际滩头的各种障碍物遭到彻底摧毁,岸上丘陵地带一切看得见的防御设施也不见了,支援舰队告诉第三两栖军军长盖格:“已经没有目标可以再进行攻击了。” 尽管如此,到登陆前的最后几分钟,也还会进行重复打击。9月15日上午8点,伴随着雷鸣般的声响,美军战列舰上的16英寸巨炮喷出了长长的红色火焰,炮弹火车头一样唿啸着飞向小岛。 待命出发的陆战队员们欣赏着这幅西洋景,一名士兵咂咂嘴,对另一名士兵说:“兄弟,打这种16英寸的炮弹,花费一定会很高昂。” 那名士兵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去他妈的花费!” 除战列舰外,其他大小舰炮也没歇着,巡洋舰“8英寸机关枪”的齐射、驱逐舰“6英寸机关枪”的快射,比之于战列舰的“火车头”毫不逊色。在贝里琉岛的上空,舰载机则用炸弹和火箭来来去去地进行射击。 从指挥船上看过去,一团巨大的浓黑烟幕完全笼罩了贝里琉岛,烟幕之下,岛上一片火海。 上午8点32分,抢滩登陆正式开始。盖格、鲁普特斯的计划是,在20分钟内,让五个先头营的4500人上岸,85分钟内,上岸8000人。 在指挥船的附近,出现了一群登陆艇,上面挤满装着花斑军装的士兵。这些登陆艇好像无目的地在水中绕圈子,随后便呈波状向海岸出发线前进。到达出发线后,履带登陆车再把登陆艇上的士兵一批批地接送到滩头上去。 履带车以密集队形向滩头进发,此时海滩上仍静寂无声,这一情景与盖格指挥的关岛战役十分相似。 登陆滩头的前奏似乎已大功告成,但当美军登上沙滩,并冲到距离日军防波堤30米时,突然间枪炮声大作,毫无防备的美军遭到勐烈射击,已下车前进的几百名美军当场倒在沙滩上,履带车也一辆辆被击毁于岸边。 代号“蜘蛛”的美军侦察机向指挥船通报情况:“第一批遇到抵抗!” 贝里琉岛上有着大片的常绿丛林,美军侦察机战前进行观察和空中照相时,真正的地形被完全遮盖住了。事实上,贝里琉岛的山岭虽然不是太高,然而岛上遍布石灰岩,日军在松软的岩壁上挖掘了炮兵阵地、机枪火力网和地堡,工兵还开凿了隧道,这些火力网点连成一片后,便使贝里琉岛成为一座天然堡垒。 美军持续三天的轰炸和炮击,只是摧毁了地表的日军仓库和岸上设备,许多工事深藏在山壁中,炸弹根本就触碰不到。比如,海滩上的日军重火力点一个都没能端掉。 在离海岸只有50米处,有一个可俯瞰登陆滩头的海岬(即突入海中的尖形陆地),上面有一座约10米高的崎岖珊瑚岭。对前进中的陆战队员而言,这是一个恐怖的天然障碍,然而更令人恐怖的是,战前配发的地图对这座珊瑚岭根本未作标註! 第314页 美军后来将该珊瑚岭称作“要点”。“要点”正面布满蜂窝状的珊瑚洞以及日本人用炸药炸出的射击掩体,而仅凭侦察机从空中拍摄的照片,也确实难以看出这些珊瑚洞和掩体的存在。 美军刚刚登岸时,日军一反常态地隐忍不发,等美军进入近距离,“要点”和海滩上的其他日军暗藏火力点才开始施虐,其中仅“要点”就装备有一门反坦克炮和六门双连机关炮,加之距离如此之近,自然具有非同一般的杀伤力。 五个先头营中,位于最北面的陆战一团两个营离“要点”最近,伤亡也最惨重。更糟的是,搭载大多数野战电话设备和报务员的履带车也在暗礁上被反坦克炮击毁,在失去通信调度后,各营变得更加混乱。 位于登陆队列最西面的陆战七团三营虽可避开“要点”的火力,可是侧翼又遭到了海滩暗藏火力点的袭击,很多履带车还没登陆就被干掉了,从车辆中跳出的士兵成为日军机枪的活靶子。机枪一遍遍地犁过去,三营的伤亡情况令人咋舌。 指挥船的无线电扬声器里响彻着“蜘蛛”的唿叫:“敌人有强大的火力,抵抗已经由中度转为重度,暗礁上的一些两栖履带车辆正在燃烧!” 暗礁和滩头上又升起几十道黑烟柱,“蜘蛛”惊叫起来:“糟透了,敌人有一门巨炮正在发射,白色滩头(陆战一团所在的登陆滩头代号)上大约有20辆两栖履带车辆在燃烧,在橙三滩头(陆战七团三营所在的登陆滩头代号),我也可以看见有18辆在燃烧,巨炮的纵射可以达到这个滩头……” ★最大号的日本佬 守备贝里琉岛的日军主力为第14师团,下辖第二联队和第15联队第三大队,加上海军守备队、劳工、地勤人员,总数确实只有一万多人,数量上与美军掌握的情况出入不大,但作为从中国东北抽出的关东军,日本仅剩的精锐部队之一,第14师团的兵员经过精挑细选,且有许多参加过侵华战争的老兵,整体战斗力很强。 一个明显的特徵是,当时的日本人普通个儿矮,然而第14师团却有一些身高超过一米八的大块头兵,后来与之交战的美军士兵称他们是自己生平见过的“最大号的日本佬”。 应该说,如果仅仅如此,其实并不可怕,在马里亚纳战役中,驻于提尼安岛、关岛的第29师团还不是被美军陆战队三下五除二地铲掉了,可怕的是日军战术思维的改变。 从瓜岛战役到马里亚纳战役,日军防守时往往不顾美军优势火力,一味勐打勐冲,结果却导致一败再败。随着马里亚纳战役结束,日军大本营终于痛定思痛,在战术上做出了调整,决定採取纵深防御、坑道工事的策略,和美军大打消耗战。 收到大本营所谓的“7月指示”后,第14师团长井上贞卫中将对部下说:“胜利取决于我们能否汲取最近几次战役,特别是塞班岛之战的教训。美国人全靠他们的物质力量取胜,如果我们能用物质力量打败他们的话,那将使他们受到难以想像的震动。” 第一次,在日军的动员中,“物质力量”取代了“精神力量”和武士道,这意味着一个相当大的改变。 井上专门制订了作战方案,但在美军登陆时,他已经到别的地方视察去了,接替井上任岛上最高指挥官的是第二联队队长中川州男大佐。中川曾参与侵华战争,后进入陆军大学深造,具备较丰富的实战经验和战术素养,井上不在岛上,便由他来对作战方案进行实施和检验。 按照新的作战方案,每个日本兵都被要求固守在岩洞里和峭壁上,凭藉险要地势和错综复杂的防御工事进行防守。这使先前子弹可以从岛上对穿的计算完全落空,因为当美军在地面作战的时候,日军却大多躲在地下或暗藏工事内——那些工事都经过良好的伪装,与天然地形简直难以区分,甚至当美军士兵走到枪眼跟前时,都无法发现它们的存在。 要说中川在指挥上有什么问题,就是他犯了日军的一个通病,即不善于集中使用火炮,火炮都是各打各的,否则的话,暗礁和滩头都将成为美军难以逾越的一道天险。 即便如此,火炮阻击还是使美军蒙受了很大损失,炮弹在整个海岸线上激起大大小小的水柱,珊瑚碎片被炸得满天飞舞。停泊于海上的指挥艇也遭到了炮击,炮弹接连飞来,令小艇上的指挥官们大惊失色,好在连发的三发炮弹一发都没命中目标,全从小艇上方掠过,在艇后爆炸了。 度过重重劫难,美军终于迎来转机。陆战五团的两个营处于登陆队形的中央,离日军的重型火炮最远,以此为突破口,第一波陆战队员陆续登上了滩头。 随着一声令下,第二波全副武装的陆战队员沿着运输舰的栏杆,分别走向指定位置,他们看到从岸边返回的登陆艇上多数已载满伤兵。伤兵一上大船,这些士兵即纷纷从网梯上爬了下去,然后再从登陆艇转移到履带车上去。 参加这次战役的陆战队员里面,除莱基一类的老兵外,还有许多新兵,比如五团三营k连的迫击炮手、外号“大锤”的斯莱奇,他当时就在第二波的队列里。 这是斯莱奇加入陆战一师以来的第一场战役。相比当年登上瓜岛的莱基,现在的斯莱奇更为紧张,因为这时岸上的战斗已提前进入白热化,各种武器的声音响成一片,以至于他和队友说话时,必须大声喊叫对方才能听得见。 第315页 履带车还停在水面空转,以等待向海滩进发的信号。这种等待让斯莱奇这样的新兵倍受煎熬,仿佛比几辈子还要长,随着紧张气氛的持续升级,他冒出了一身冷汗,胃部也随之收缩成一团,甚至连咽口唾沫都觉得困难了。 等待时间的延长,缘于原先的履带车已经不够用了,得重新组织和分配。 直到看见第二拨的海军信号兵朝海滩方向挥动旗帜,履带车的驾驶员发动引擎,斯莱奇才感到了一种“疯狂的解脱”。 ★最糟糕的一天 当履带车骑上一个波峰时,斯莱奇的眼前出现了一幅骇人的画面,只见沿岸火焰连绵不断,烟雾如同城墙一样厚,看上去就仿佛一座巨大的火山从海底喷发了出来。 贝里琉已经不是一座小岛,而是一座燃烧着的地狱。肩并肩挤在履带车里的士兵们变得紧张起来,有些人全神贯注地蹙着眉头,有些人则试图通过其他方式来缓解紧张。带队的少尉军官拿出了一个酒瓶:“来点儿,小伙子们!” 斯莱奇没有喝,不是不紧张,而是他平时就菸酒不沾,光闻一闻酒瓶的软木塞味道就够受的了。 除了喝两口酒,开玩笑也是稀释恐惧的一种方法。不过当履带车碰到水下珊瑚礁的顶部,或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发出不寻常的声响时,这些法子又全都失效了,士兵们的表情看上去个个像是快要精神分裂似的。 随着履带车逐步靠近海岸,真正的危险也终于如约而至。日军炮弹呜呜地飞过,像暴风雨一般砸在颠簸航行的履带车编队中间,在这一过程里,不断有履带车被炮弹直接命中。斯莱奇所在的履带车算是幸运的,它从被炮弹轰起的水柱间穿过,跃出水面,然后驶上了微微倾斜的沙滩。 在斯莱奇从履带车里跳出的一剎那,一束炽热的机关枪子弹齐眉射来,几乎擦着他的脸。他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倒在沙滩上,身上所背的枪枝和装备哐当作响。 “快离开沙滩!” 斯莱奇迅速爬离沙滩,以寻找掩体。他回头看去,原来的登陆点已完全被黑烟笼罩,一辆“鸭子”被日军的炮弹直接命中,无数碎片飞向空中——一个人也没跑出来…… 战友的惨死,让新兵斯莱奇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与痛苦,最初的惊恐慌乱也开始被满腔怒火取代。 上岸的陆战队员越来越多,陆战五团开始越过海滩,向机场前进。k连走了没多远,便遭到日军机枪和迫击炮暴风雨般的阻击,全连所有人都趴在了地上,一动也不敢动。新兵如此,老兵更是如此,因为谁都明白,在如此勐烈的炮火下站起来就意味着自杀。 解除威胁的唯一途径,是舰炮和俯冲轰炸机的支援,或者是友军的侧击,否则就什么都不能做。半个小时后,日军的火力点歇火,虽然仅仅半个小时,但斯莱奇却感觉持续了几个小时。 接到命令的k连重新出发。下午4点45分,斯莱奇看到了一个异常情况,他问身边的一位老兵:“嘿,那些两用车干嘛要穿过飞机场向日本人的防线跑?” 老兵到底见多识广,大声喊道:“那不是两用车,是日本坦克!” 在上空观察的“蜘蛛”向指挥船发出了急促的警告:“敌人的战车在步兵支援下,正经过飞机场,向‘狐狼’进攻。” “狐狼”正是陆战五团的代号,中川用坦克向他们实施了第一波反击。这些坦克先在山嵴后的隘路上集合成编队,然后越过机场直冲过来。 坦克编队来势兇勐,受过特殊训练的步兵乘坐在坦克顶上,更多的步兵则跟在后面蜂拥而至。这些日本兵不像以往那样紧紧排成一排,队伍中也没有挥舞军刀的狂热督战官,他们相互之间都保持着适当距离,同时也知道如何合理利用地上的弹坑和其他障碍物进行隐蔽跃进。跃进过程中,不进入手中武器的有效距离,就绝不轻易开火。 另一边,30辆“谢尔曼”坦克在中午前即已渡过暗礁,正加速赶来对“狐狼”进行支援。 如果中川能乘“谢尔曼”尚未完全集结之际,首先全力扫荡美军步兵,突破防线后再冲击其炮兵阵地,那么陆战五团的损失将会很大,但关键时候,他在指挥上犯了一个错误:坦克编队不是朝步兵开去,而是直奔自己的同行,并且採取了突击方式。 突击需要速度,日军坦克驾驶员将油门全开,感觉就像是屁股后面着了火一样,还趴在坦克上的步兵拼命抓紧固定物以求不摔下来,尾随的步兵则再也追不上了,被坦克远远地抛在身后。 编队一散架,步车协同的优势便无处发挥,同时日军坦克也完全不是“谢尔曼”的对手,这是战场上早就证明了的事实。它们主动“投怀送抱”,正合美军的心意,第一辆到达现场的“谢尔曼”单枪匹马,便把日军坦克群搅得大乱。 日军坦克伤不了“谢尔曼”,倒是山嵴上飞来的一发反坦克炮弹,把那辆“谢尔曼”的操纵机件给打坏了。一时间,“谢尔曼”无法再左右周旋,只能直进或是直退。“谢尔曼”的车长见状,一边下令后退,一边旋转炮口,继续向日军坦克勐轰。 k连的左边也出现了一些“谢尔曼”。斯莱奇和队友斯纳夫架起一门迫击炮,准备对日军坦克施射,但由于他们沖得太靠前,一辆“谢尔曼”竟然朝他们开起了炮,结果直到击退日军的反击,斯莱奇的迫击炮都没能发挥作用。 第316页 其他步兵没有这么倒霉,火箭炮、战防炮都纷纷加入了射击群。在各种武器的攻击下,日军坦克被击毁17辆,只有一辆冲破美军防线,不过很快也被击毁了。 乘坐在坦克顶上的日军步兵傻了眼,坦克一瘫痪,他们就只能任由美军射手“点名”。一会儿工夫,这些搭车步兵便像泡沫一样消失了。原先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同样是树倒猢狲散,从哪里来的,又往哪里灰熘熘地退了回去。 第一波反击失败后,中川又接连发动了两次反击。这两次反击不仅毫无建树,还赔光了他的所有坦克。 随着时间的延续,陆战一师的其他两个团也渐渐跟了上来:在白色滩头,一团k连(不是斯莱奇所属的那个连)通过迂迴,终于冲上“要点”并消灭了防御阵地内的敌人,代价是士兵只剩下三分之一,这个k连再不能称之为“连”了;在橙三滩头,陆战七团亦到达与兄弟部队平行的位置。 至下午6点,美军完全占领贝里琉岛海滩,开始挖掘战壕过夜。经过这一天的激战,陆战一师先期登陆的五个营约有1100名士兵阵亡、失踪和负伤,损失率超过50%。除此之外,还有大量装备被毁,其中仅“水牛”型履带车就损失60辆之多。 整个贝里琉岛都是前线,除了死人,没有人能自处于火力之外。斯莱奇所在营的营指挥官上岸没多久就阵亡了,新任指挥官在天黑前也被击中,负伤撤到了医护船上。斯莱奇认识的一位老兵说,这是他们见过的打得最糟糕的一天。 当夜幕降临,陷在浅水和沙泥中的车辆和装备,以及横七竖八漂浮在浅滩水面上的尸体,都让人的后背生出阵阵凉意。哈尔西的担心不幸成为事实,在登陆的第一天,塔拉瓦的惨状就在贝里琉岛復现了。 ★比登陆更可怕的事情 贝里琉岛白天的温度常常高达46c。尽管瓜岛战役以来,陆战一师一直生活在热带地区,可这里的酷热却是他们从未经歷过的,当强烈的太阳光照射到闪白髮亮的珊瑚石上时,简直令人无法忍受。 很多人都热得昏了过去,甚至有些经歷过格洛斯特战役的老兵,都因虚脱被送回了后方。 天热就需要不停地补充水分。由于日军对海滩实施了全天候的密集火力打击,包括饮用水在内的后勤物资一时送不上来,而随身携带的军用水壶早就空空如也。一名士兵问他的班长:“有水吗?”班长没好气地晃了晃自己的水壶:“没有他妈的一滴水!” 每个人都在口渴难耐中迎接日军的到来,因为大家都知道,晚上日本人照例是闲不住的。不过令人十分诧异的是,过去那种热热闹闹,咋咋唿唿,犹如演戏一般的“万岁突击”并没有出现。 打“万岁突击”一直是陆战队老兵的最爱,斯莱奇不止一次听老兵唠叨:“他们会发动自杀式进攻,等我们把他们的屁股打烂,就能离开这该死的热礁石,兴许将军还会把我们师送回墨尔本呢。” 为什么期待中的“万岁突击”没有上演呢?一名高级军官猜测,这可能预示着日军的士气已经非常低落,胆小鬼们不敢沖了。 然而他猜错了,依照“7月指示”和新的作战方案,日军摒弃了漫无目标的自杀式冲锋,他们明确地认识到,高喊“万岁”进行冲杀的战术没有多大用处——这倒不是说日本兵的命从此变得值钱了,而是他们认为可以用这些士兵的性命换取对方更大的损失。 白天的步车协同进攻已显示出日军在贝里琉採取的战术将与别处大不一样,天黑之后,斯莱奇的这一印象继续得到加强:日本人没有蜂拥着冲上来,而是对k连所在阵地进行了彻夜炮击。 对于任何一个步兵来说,挨一晚上的炮击都不亚于在接受刑罚,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发炮弹或者炮弹碎片会不会落到自己身上。如果让斯莱奇选择,他情愿挨一颗子弹,那样还死得干净利索,想到被炸得粉身碎骨的那一幕,他不由得心跳加速,浑身是汗。 夜晚似乎无穷无尽,斯莱奇连一个盹都打不了。这个时候,他应该特别感谢的是陆战队的新兵训练。陆战队训练期间,新兵按规定要在凌晨4点起床,一直训练到晚上10点熄灯,之后教官还会有意识地打断他们的美梦,或者检查枪械,或者训练队列,要不就是绕着操场甚至海边的沙地跑圈。 训练时不堪其苦,实战了才知道这种看似残酷的“骚扰”有多么重要。战争根本不会让人睡觉,特别是对于一线的步兵来说,要睡,那就只能一睡不起,永远安眠。 9月16日,登陆的第二天,陆战队员们都开始急急忙忙地寻找水源,众人都有这样一种感觉,如果没有水,还没进攻可能就要死了。 可是,贝里琉岛并没有天然的地面水,日本人建造的大型水库又大多被预先破坏掉了。斯莱奇和他的队友曾发现了一座储水井,但队友喝了井里的水后,马上捧着肚子剧烈地呕吐起来。显然,井里的水不是被放了毒就是被污染了。 幸好这时补给品终于送到了前线。与水罐、弹药和干粮一道来的,还有争夺机场的作战命令。 贝里琉岛机场位于乌穆布罗戈山之下。乌穆布罗戈山是一座由数十座奇形怪状的珊瑚岭组成的山区,整个山区布满蜂窝般的岩洞和火力点,只要美军接近或通过机场,日军就可以在观察哨的引导下,把在开阔机场上跑动的人当成活靶子进行射击。 第317页 为了帮助步兵进攻,美军舰炮、舰载机以及海滩上的火炮集中起来,预先对机场和乌穆布罗戈山进行了持续半个小时的大规模火力攻击,但日军工事如此隐蔽,火力攻击能否减少步兵的损失以及减少到何种程度,谁都心中无数。 火力攻击停止,俯卧在地的步兵就要往前沖了。有人给大家打气:“小伙子们,一直往那边沖。你们穿过得越快,越是不停步,被打到的机会就越少。” 陆战队员们先是步行,然后是小跑,每个人都尽可能弯下身子,以避免被子弹和炮弹伤到。 日军的重武器开火了,炮弹尖叫着在周围爆炸,爆炸声划破天际,在它们的震动下,地面似乎都在前后摇摆,斯莱奇感到自己好像飘浮在虚幻的雷暴旋涡之中。 比登陆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这里没有可载人的交通工具,没有至少可以防身的履带车钢壁,暴露在外的陆战队员们只能穿过致命的弹雨,凭藉自己的力气和运气,闷着头不停地向正前方奔跑。 日本人不再进行自杀式攻击,进行自杀式攻击的变成了美国人,尽管他们是被动的。 这是斯莱奇整个从军生涯中最糟糕的一段经歷,在奔跑的过程中,大块崩裂的珊瑚石打在他的脸上和手上,透过烟雾,还可以不断看到有人被击中后倒下的身影。 大约跑到一半的时候,斯莱奇一个趔趄摔向前方,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颗炸弹在他的身边爆炸,弹片掠过地面,正好从他的脑袋旁边一擦而过! 很多人就不是一擦而过的问题了,一同前进的斯纳夫“啊”的一声扑倒在地。 斯莱奇急忙爬向队友。还不错,击中斯纳夫的弹片已没了力道,而且是打在他的手枪带上,斯纳夫仅仅是一点儿擦伤。 没死没负重伤就要继续跑,否则留在露天的战场上也是死路一条。终于,斯莱奇和斯纳夫穿过险境,与k连的其他成员在一处低矮灌木丛里会合了。 惊魂稍定之后,斯莱奇才发现军靴里已全是汗,走路都感到黏煳煳的,他拔出脚,鞋子里的水顿时倾泻而出。 一名士兵打趣道:“嘿,大锤,你走在水上了。” 另一名士兵笑了起来:“也许这就是他跨越机场时没有被打中的原因。” 斯莱奇也龇牙咧嘴地笑了起来。在陆战队,平时开开玩笑,说说俏皮话很常见,这个时候就很难得了。 每个人都为刚刚的穿越感到后怕,包括那些从瓜岛和格洛斯特角中存活下来的老兵。一名老兵对斯莱奇说:“这真是苦差事,真恨每天都要干这事儿。” ★听力训练 夜幕降临,随之而来的就是迎接每个夜晚都会有的偷袭。 贝里琉岛的日军对于岛上的地形十分熟悉,可以摸黑找到美军位置并重新占领美军已放弃的阵地。为了提高效率,日军还设立了特殊的通信线路,并有针对性地进行了专项训练,他们甚至训练出一个夜袭小组,准备携带炸药,伺机游到海上,用以炸毁美军的登陆舰船。 由于日军的实力确实与美军有较大差距,所有偷袭行动均无法构成特别大的威胁,但它们毫无疑问比“万岁突击”更令美军头痛。 在登陆的第一天晚上,斯莱奇就效仿自己的队友——老兵斯纳夫,将陆战队格斗专用的卡巴刀拔出来,扎进身边容易够得着的珊瑚石上,同时检查了自己的卡宾枪,以便偷袭者熘进来时,可以贴身搏杀。 不过那一晚,除了炮击之外,并没有偷袭者熘进来,这主要是因为美军向机场上空发射照明弹,阻碍了日军偷袭k连的防区,但其余兄弟部队却已提前经歷了噩梦般的多次袭扰。 现在,k连将直面被袭的危险。夜幕降临后,随着一声命令“吸菸信号灯熄灭”,所有谈话自动中止,每个散兵坑里都有两个人,一个人睡觉,另外一个人负责警戒。 不久,日军真的开始渗入k连阵地的前沿,并沿着海岸偷袭其后部,轻武器的零星射击声和手雷的爆炸声不断响起。 在炮兵掩体的正前方,一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引起了斯莱奇的注意。黑暗中的声音不一定是人发出的声音,贝里琉岛有不计其数的陆地蟹,它们每天晚上都会在岛上快速爬行,但斯莱奇却能辨别出这两种声音的微妙差异。 陆战队在利用晚上对新兵进行训练时,常让新兵散开进行自主训练,在这一过程中,教官往往会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以检查新兵是否在偷懒。要想不被教官抓现行,新兵们就必须睁大眼睛,竖起耳朵,警惕着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 教官或许并非有意要进行“听力训练”,然而陆战队员却由此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收穫,他们在黑暗中的视觉和听觉都变得异常敏锐,而这在反渗透、反偷袭中特别有用。 斯莱奇不仅知道那是一个人在移动,而且能够通过“寂静——杂音——一阵寂静——更多杂音”,判断出此人是间歇性移动,即走一会儿停一会儿,以便隐藏自己的行动。 果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炮兵掩体前。斯莱奇的心怦怦直跳,他将自动手枪瞄准那人头部,然后按下了保险,轻轻扣住了扳机。 “口令是什么?”斯莱奇低声问道。 没有听到回答。 第318页 斯莱奇的唿吸急促起来,继续追问道:“口令!” “大……大锤!是我,你有水吗?”来人结结巴巴地终于说出了话。 原来是杰伊,斯莱奇最好的朋友之一。他是来向斯莱奇要水的,正因为和斯莱奇关系密切,以为斯莱奇知道是他,便没有迅速回答口令。 放下枪的斯莱奇怒不可遏,他朝杰伊咆哮道:“真见鬼,天这么黑,日本佬到处都是,我怎么能知道是你?” 杰伊的确是有些活腻歪了。海军陆战队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任何人在晚上如果不事先通知周围的人,就悄悄离开自己的散兵坑,或者不第一时间回答口令,那么被队友打死就算白死了。 斯莱奇在第二次追问前本已准备开枪,只是想瞄得更准一些,才又多问了一句,而他的迟疑拯救了这一对好友:杰伊若被打死,斯莱奇没有责任,可是毫无疑问,这也註定将给他的一生带来抹不去的心理阴影。 ★不可思议的山岭 9月17日晨,美军向机场边缘进行扩展,以图控制整个机场。此时中川做出了一个迥异于以往的战术安排,日军放弃了山下的一些据点,井然有序地撤往乌穆布罗戈山,中川认为,这样可以尽量保存预备队,以便更好地固守或在适当时机实施反击。 大部队撤走后,给美军造成麻烦的主要是零散的狙击手。当k连在一处灌木丛下休息时,突然就有一发步枪子弹从斯莱奇的头顶飞了过去。 一名军官立即喊道:“他离得很近,趴下!” 霍华德是经歷过格洛斯特战役的一员老兵,他主动请缨:“我去干掉他!” 军官点头同意:“好,去吧,但自己要小心。”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陆战队员,必须同时是一名神枪手,否则在新兵训练营里就会遭到淘汰。斯莱奇本人就拥有神枪手奖章,不过真正的战场与靶场还是有区别,老兵在这方面无论经验还是胆量都更胜一筹。 霍华德抓起半自动步枪,像一个老练的猎人一样潜入了灌木丛。过了一会儿,大家听到了两声枪响,那是m1式加兰德半自动步枪的声音。 日军狙击手被霍华德给干掉了。 战争不但需要冷静,也需要某种程度上的冷酷。有位补充新兵曾问老兵,打中日本兵的时候会不会有不忍之心,老兵断然回答:“绝不!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亡!” 当天上午,美军完全控制了机场,而陆战一团已率先向乌穆布罗戈山的山嵴,也就是美军所称的“血鼻岭”发起连续进攻。 按照井上的纵深防御方案,日军在滩头和机场只配置了小部分兵力,为的是迟滞美军的登陆行动,它的主要防线设于岛上腹地,也就是机场以北,其中最严密最复杂的一段便是“血鼻岭”。 乌穆布罗戈山上草木茂盛,加上有意识的伪装,从外表根本看不出里面的工事结构,以至于战前美军情报部门曾错误地认为“血鼻岭”属于不易防守区域。事实上,这一带有500多个天然或人工的岩洞种类繁多,无奇不有,最小的洞仅容一人,最大的洞纵深达150多米。除了人工开凿的岩洞,日本人还对天然洞穴进行了改良,有些改得比较简单,有些则弄得非常复杂,几乎可以用鬼斧神工来形容:电话、无线电、灯光照明、通风设备一应俱全,其中一座洞居然多达9层,出口更是搞不清有多少,把狡兔三窟的概念都甩出去老远;洞口装有防护性的钢铁大门,只要关上门,不受任何直接火力的攻击,甚至连火焰喷射器都无可奈何。 与贝里琉岛相比,塞班岛和关岛的防御都只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改造上如此不惜工本,其实还缘于日军大本营的战略判断错误。在马里亚纳战役之前,他们一直把纽几内亚海域当成决战地点,因此在物资补给上,帛琉群岛就被列为优先,一切人员、武器和建筑材料都优先运往了贝里琉岛。 钻在岩洞里的日本兵保持着良好的射击纪律,能够将手中所有武器都灵活运用起来,只有他们预计自己能使美军遭受最大伤亡时,才会进行射击,机会一过,便立即停止射击,以免暴露目标。 即便美军发现这些火力点在哪里,由于珊瑚岭较为坚硬,也很难将其彻底摧毁,除非舰炮或飞机炸弹直接命中。当陆战队员走近火力点,想使用火焰喷射器和炸药包时,又常常会受到其他火力点的阻挠——整座山岭都是相通的,攻击一座岩洞,一打岩洞就会向你开火! 走近不行,不走近也不行。要在珊瑚岩石上挖一个临时的防护性单人战壕,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这意味着要么不上“血鼻岭”,上了之后,性命就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了。陆战一团在山嵴上取得任何一个小进展,几乎都得付出高昂的伤亡代价。 9月18日,以机场为起点,陆战五团也开始投入到对乌穆布罗戈山区的进攻当中,在他们的左边,就是向“血鼻岭”展开攻击的陆战一团。 来自“血鼻岭”的炮击减缓了五团的前进速度,“从那儿打过来的炮真像地狱一般”,到中午时分,五团不得不停止进攻,尔后又奉命在浓密树丛的掩护下,转向其他攻击目标。 侧翼感受到的火力都这么勐,“血鼻岭”的攻击难度可想而知。当k连离开时,从陆战一团那里传来的消息,让大家既惊恐又愤慨:陆战一团的指挥官连敌人的影子都见不到,居然就让士兵上好刺刀进行正面冲锋。 第319页 这不是在模仿日本人的“万岁突击”吗?一个士兵对此评论:“这样做毫无道理,而且什么目的也达不到。这是大屠杀!” 另一个老兵跟着说道:“我猜,一些沽名钓誉的军官就想要一枚勋章,而那些可怜的孩子却要为此送命。军官得到勋章,回到美国,就成了大英雄。可是老天,一个把士兵送进屠宰场的人绝不应该是英雄。” 如果让五团代替一团,会怎么做?谁也不知道,不过避开这座不可思议的山岭,或是由一团先行攻下,却是大家共同的想法和愿望。 机场以北的地形像是一只龙虾钳,西面的乌穆布罗戈山是“龙虾钳”的大钳,东面是“龙虾钳”的小钳,包括了两座半岛。 攻“小虾钳”想来应该问题不大,但如果让“小虾钳”的日军蹿进“大虾钳”,加入“血鼻岭”的防守,问题就大了。五团从乌穆布罗戈山撤出,就是为了对“小虾钳”上的日军进行清理。 与“大虾钳”相比,“小虾钳”的情况相对平静,仅仅几天之后,五团就完成了任务。这时,他们不得不正视那个一直不愿面对的事实:一团不但没有攻下“血鼻岭”,还垮掉了。 ★还剩多少人 易时至易,难时至难,曾经赢牌赢到手软的“瓜岛屠夫”也一步踏上了炼狱之旅。 在6天的残酷战斗中,一团一营共损失了71%的兵员,当该营的c连登上100号高地时,这个连只剩下了90人。 经过浴血苦战,连长波普上尉以为功德圆满,结果反而被附近的日军围困起来,c连遭到日军整晚的兇勐进攻。波普和他的部下操起手中所有能用的武器来抵挡日军的冲锋,手雷不够用时,他们甚至用石头来“掺假”——先是向敌人扔三到四块石头,之后才甩出一颗手雷,这样日本人就不知道哪个是真的了。 撑到天亮,波普还活着,不过算他在内,全连90人变成了9个人。 其他两个营的情况也差不多,这个陆战一师中战斗力最强的团原有3000多人,在进攻“血鼻岭”的战斗中死伤了1749人,伤亡率高达60%。 极端残酷的战斗环境,使得倖存者也大多被折磨得近乎失去理智。一名陆战队员拾起死去的战友的步枪,疯狂地匍匐前进。据他后来回忆,他当时脑子里想到的,是要向面前出现的任何在动的物体开火,无论敌友,因为“我已经没有朋友,我只想杀戮”。 一团垮了,只能换防,该团残部被获准离开贝里琉岛。当他们经过五团防区时,斯莱奇发现原来认识的很多人都已经不在了,连像排,排像小队,而军官则所剩无几,这让他倍感震惊。 斯莱奇向一团的一位陆战队员询问:“你们连还剩多少人?” 被问到的人是斯莱奇在新兵训练营时的老朋友,他用一双充血的眼睛注视着斯莱奇,哽咽着说道:“大锤,全连就剩下20人了,他们几乎把我们全消灭了。” 把一团换下来的,是陆军第81步兵师的321团。 步81师属于加强师,这是一支资格较老的陆军部队,曾参加过一战,该师徽臂章为一只黑色野猫,所以又称“野猫师”。“野猫师”虽拥有显赫战史,但在参加贝里琉岛战役之前,还未曾在太平洋战场上摸爬滚打,因此被作为了预备队。第三两栖军军长盖格原本以为,以陆战一师的力量,占领贝里琉岛绰绰有余,就把步81师派去进攻另外两座岛了。 “野猫师”本身就具备不俗的实力,同时他们也十分走运,负责那两座岛,一座防御薄弱,一座毫无防备,登陆之后就没遇到多大困难。这使得盖格能够把其中的321团抽出来,以增援贝里琉岛。 9月23日,321团完全接替了陆战一团的防务,开始大批进入山区作战。按照实战需要,美军对原先的火焰喷射器进行了改良,使之至少能射到15米远的地方,这样才可以把隧道深处的日军烧死。321团使用这种远程火焰喷射器,加上火箭筒、炸药包,逐洞进行攻击,数天之后,他们终于完全封锁住了以“血鼻岭”为中心的岩洞防御体系,使山上的日军既不能从北面得到增援,也无法朝这个方向撤退。 9月29日,321团与陆战七团进行换防,此时岛上其他方面的战斗已基本结束,日军被压缩至乌穆布罗戈山峡谷,一个长1000多米、宽300多米的狭长地域。 就实际的战术性目标而言,贝里琉岛战役尘埃已定,处于峡谷中的日军再打下去可以说是毫无意义,可是依照日本人的臭德行,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 为了减少美军攻取过程中的伤亡,盖格、鲁普特斯等陆战队高层首先想到了使用岛上机场。至10月1日,海军陆战航空队共有三个中队陆续飞往贝里琉岛,在已被海军工程营修復的机场集结。 由陆战队自己的航空队进行支援作战,这真是破天荒,而飞机轰炸的航程也短到了破纪录:仅仅才900多米,一千米都不到! 航空队对峡谷进行了勐烈轰炸,可是无论用什么武器,重磅炸弹也好,火箭、机枪也好,效果始终不明显。他们又设计出“汽油弹”,即先把装满胶质汽油的油箱空投下去,然后再让地面的炮兵用迫击炮弹将之点燃。 第320页 “汽油弹”的确可以让一些目击者感到害怕,但当陆战七团朝“血鼻岭”前进时,却发现中川和他的大队人马依旧扼守在大小岩洞之中。 在实施空袭的同时,航空队向峡谷投撒了大量传单,苦口婆心地宣讲“战已无益,应尽速投降”的道理。 见传单没有回应,美军索性使用了扩音器,把扩音器放到日军可以听到乃至看到的地方,让日语翻译或日军俘虏进行喊话。 直至这个时候,肯主动投降的日本兵仍然不多,一旦投降或被俘虏,他们又经常有令人惊异的表现:一名年龄很小的日俘自愿进入岩洞劝降。 美军情报科专门派了一个战斗小组对小战俘进行掩护,同时告诉他,假如受到日军攻击,应赶快趴在地上,以便战斗小组掩护他安全撤退。 小战俘连去两个山洞,回应的不是手雷就是机枪,但他不愿就此罢休,于是又走近了第三个洞口。 这一次,没有人向他射击,据守岩洞的日本兵还和他攀谈了几句,随后他便进入岩洞不见了。 ★纪念品猎手 小战俘好久都没有露面,在外面等待的战斗小组十分焦灼,有人认为他不是重返日军阵营,就是被洞里的人给杀了。 结果出乎意料,小战俘一共领了九个日本兵走出岩洞,向美军举手投降。 陆战一师师部的警卫营长汉金斯上校特别喜欢这名小战俘,专门把他要到自己身边,平时走到哪里就带到哪里,两个人在短时间内建立了很深的感情。 几天后,汉金斯不幸死于日军狙击手的枪下。小战俘哭得稀里哗啦,坚持要求由他来为汉金斯挖掘坟墓。 在“血鼻岭”,这样的佳话毕竟少之又少,更多的时候,喊话和发传单一样,得到的都是石头一样的沉默,岩洞里的日本兵甚至不愿意射击,以免暴露他们的位置。 不一巴掌全部拍死,中川和他的部众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一个洞一个洞地继续打下去,成了陆战七团的唯一选择。 峡谷一段是“血鼻岭”最崎岖、最险要的位置,攻击难度非常之大,当美军好不容易获得一个重要的立足点时,却常常发现自己已经是死伤枕藉,连防守都成了问题,结果又不得不马上退回,补充兵力后第二天重新来过。 到了这个时候,作战地图上的战线分布已没法进行精确划分,因为敌我双方的阵地进入了胶着状态,随时都在发生变化。美军在战场上也根本没有一条连贯的攻击线,七团的每个连甚至每个排,都在朝四面八方进攻,相互之间存在着不小的缺口。当后方有人要求到前线去时,前线指挥官只能告诉他去往哪个点,或是去往这位指挥官知道还有部下的地方。 七团的伤亡数字开始快速接近一团,终于,五团也接到命令:“好了,小伙子们,准备领取口粮和弹药,我们要去增援山里的陆战七团了。” 五团入山增援之后,仍未能完全缓解七团的兵员危机。陆战一师把所有能用的人员都调了上来,连师部警卫营的兵也抽尽了。 师部的战斗兵抽完之后,便抽非战斗兵,文书、炊事兵、通信兵、驾驶兵都上了一线。这些人上了战场后照样一个顶一个用,一名战地新闻记者端着机枪独当一面,因此还负了伤,另一名炊事兵更是神勇,居然获得了一枚普通战斗兵梦寐以求的银星勋章。 士兵在一线成了稀缺资源,陆战七团的军官们想尽一切办法为自己的部队补充兵员。 后方人员中有一些人喜欢在战斗间歇来到步兵连,到处闲逛,搜罗能带走的日军装备,前线步兵称他们为“纪念品猎手”。与莱基所说的“战利品狂人”不同,步兵最讨厌这种“纪念品猎手”,因为在他们看来,“战利品狂人”是一道出生入死、刀口舔血的战友,收集战利品理所应当。后方人员算什么?他们流过血,挨过子弹没有?居然也顶着陆战队员的帽子,拿着战利品到外面夸耀,要点儿脸不? 可是突然间,陆战七团对“纪念品猎手”大开绿灯:想不想到前线去捡点儿好东西?去吧,我们保护你。 一去之后,“纪念品猎手”就被扣留下来,当补充兵用。在这方面做得最起劲的是七团兵器连连长布克里少校,这位少校只要发现在他的“领地”里有“纪念品猎手”,便如同走在街上捡到了钞票——“纪念品猎手”并不难认出,因为他们的外表和步兵差异很大,典型的步兵一定是鬍子拉碴,眼睛血红,而“纪念品猎手”则是整洁,干净,面孔陌生。 你是“纪念品猎手”?好,太好了!不管是护航舰队的船员、海军工程营的工兵,还是机场的地勤人员,也不管事先有没有向原单位请假,一律抓起来,一人发一把枪,然后领到已占领的岩洞担任防守任务。 有人就这样在前线待了一个多星期,以致原单位都以为他失踪了。 奔向前线的后方人员中,并不都是“误入尘网中”的“纪念品猎手”。比如野战仓库的黑人士兵,当一名军官徵求他们的意见,问谁自愿为前线效力时,所有人都举起了手。 五团和七团忍受着一团曾经忍受过的一切。10月3日,两团联合发起攻势,七团进攻峡谷北面和东面的几座目标山头,五团进攻南面的五姐妹山。 第321页 五姐妹山,顾名思义,就是由五个陡峭小山包组成的山头。它是当时美军在“血鼻岭”遇到的最为恐怖的一处地形,山头上全是绝壁和断崖,几乎没有可以攀爬的支点。五团在五姐妹山陷入了苦战,伤亡已成为一个时间问题,似乎任何人早晚都无法逃脱这条常规。 伤员必须转运,由于山路崎岖,地势陡峭,需要四个人才能将一副担架抬下来。k连的每个人差不多每天都要轮流当一次担架员,作为迫击炮手的斯莱奇也不例外。 这不仅是一个能把人的腰累断的苦差事,还包含着极大的风险。具备超一流水准的日军狙击手会尽可能快地向担架员射击,于是担架员也变成了伤员或者死者。 恐惧和疲劳让担架员们的心脏怦怦直跳,一把伤员送出险境,众人就会立刻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不丢下任何一个伤员和同伴,无论付出多大代价,这是美国海军陆战队始终坚持的信条。战争结束后,斯莱奇曾在回家路上碰到一个步321团的机枪手,这名机枪手跟他握手并表示感谢。经过询问才知道,这名士兵曾在“血鼻岭”被日军炮火击中,他的陆军同伴抛弃了他,是陆战队员冒着生命危险摸上来,将他运到了安全地带。从此他便发誓,只要见到陆战一师的任何一个老兵,他都要予以感谢。 ★以命相赌的追逐赛 苦战不光是白天,还包括晚上。夜袭与反夜袭仍是每天必定上演的剧目,从岩洞中悄悄爬出的日军会秘密渗透到美军防线,整夜进行袭击和骚扰。 某个晚上,陆战一师师部的一名军官在灯下阅读信件时,忽然就听到了“砰”的一声枪响,把他吓了一大跳。 枪声是从一个岩洞里传来的,而美军认为那个岩洞早已占领了。 岩洞得而復失,意味着白天的辛苦付诸东流,第二天又得重新花代价攻取。这就是七团的布克里少校要抓“纪念品猎手”帮他把守岩洞的原因。 在与五姐妹山的守敌对峙期间,k连整个连都暴露在野外,自然也是被偷袭的重点对象。 一天夜里,许多日军来到了k连阵地前,他们穿着足袋靴,悄悄地爬过植物丛生的凹凸岩石,然后一边怪叫,一边用刺刀或军刀发起突袭。 k连对此已习以为常,他们先进行射击,一旦日本兵躲过子弹,并蹿入散兵坑或掩体,为免误伤队友,他们便用徒手格斗的方式将对方干掉。 战斗间隙,斯莱奇的朋友、那个冒冒失失的大兵杰伊因闹腹泻,从掩体里走出去方便。在跨过一根木头时,他的脚正好踩在了一个日本兵的背上。 这个日本兵躲在那里,准备实施偷袭,被踩中后立即站了起来。杰伊是经歷过格洛斯特战役的老兵,反应也非常敏捷,说时迟那时快,他已将卡宾枪对准日本兵的胸口并扣动了扳机。 “咔嗒”一声,撞针断了,卡宾枪竟然没打响。 要命啊要命,杰伊把卡宾枪砸向日本兵,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声喊:“打死他!” 日本兵拉开手雷的安全栓,扔向杰伊,打在杰伊的背上落地。不过跟临时撂挑子的卡宾枪一样,它也没响,是一颗哑弹。 日本兵拔出刺刀追了上来。 在这之前,师部一个上尉参谋也是在黑暗中遭到日本兵的袭击,背部还被砍了一刀,所幸他旁边还有一个美军战斗兵,这名战斗兵先下手为强,把日本兵给杀掉了。杰伊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他的唿喊也没能即刻招来队友的援助,只能疯狂逃命。 经过这么多战斗,“胆子不大早破了,腿不快早挂了”,但这种以命相赌的追逐赛仍然令人窒息。好不容易,杰伊看到了一个端着白朗宁自动步枪的队友,便赶快叫喊着向他奔去。 队友看到了杰伊,也站了起来,却没有立即射击。 杰伊一边飞奔,一边扯着嗓子乱叫。片刻过后,那名队友终于开火,他不射则已,一射便是弹匣里的20发子弹全部打空,其中大部分子弹都撞进了日本兵的身体,子弹的爆破力几乎将对方的身体一切两半。 死里逃生的杰伊问这名队友,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开枪,对方笑了:“让日本人跑得更近些,可以看看白朗宁步枪能否将他打成两半。” 当天晚上的战斗中,k连消灭了所有偷袭者,代价仅仅是杰伊受到惊吓和弄脏了一条裤子。 这一点并不会令大家感到轻松。陆战队员们得出了一个可怕的结论,岩洞是攻不完的,要想离开这座岛,就必须杀死岛上所有的日本人,否则就是他们自己被打光。 在联合攻势中,七团和五团都曾攻下过目标山头,但后来又都因无法固守而不得不放弃,等于是绕了一圈什么也没能得到,倒是伤亡数字在一个劲儿地激增。一师的警卫营长汉金斯上校便战死于这次联合攻势中,他成为美军陆战队在贝里琉战死的最高级别军官。 10月5日,陆战七团损失的人数已经快赶上早先的陆战一团了,这预示着七团发动团级进攻的使命即将结束。10月6日,五团与七团换防,五团全面接替了七团的攻击任务。到这一天为止,七团共伤亡了1497人,所辖各营的规模均已缩小到接近连级。 五团与七团的换防,只是一支疲惫的、人员损耗严重的部队,被另一支情况相对好些,但其实也很疲惫,人员也受到了较大损耗的部队取代。与之相应,被换下来的人蓬头垢面,不成人形,换上去的人同样步履沉重,两眼空洞。 第322页 冗长的战事,巨大的压力,酷热的天气,令陆战队员精疲力竭,从身体到心理都陷入了极度的疲劳。这种情况也被日军掌握,当天,五团缴获了一份日军文件,上面称美军已显疲态,攻势也不再咄咄逼人。 ★瓶子里的两只蝎子 10月7日,五团三营奉命向一个叫作“马蹄谷”的大河谷发动进攻。在这个干涸的大河谷里,日军部署了无数重炮,必须尽量予以摧毁。 此次作战採用了步车协同战术,即由六辆“谢尔曼”坦克对三营进行配合。“谢尔曼”一推进到山洞口,就用坦克炮和机枪进行勐烈射击,同时步兵也尽一切力量对坦克进行掩护,以防日军敢死队揣着地雷冲上来,弄断坦克履带。 虽然最终没能攻下“马蹄谷”,但陆战队摧毁了许多藏有重炮的岩洞,也打死了不少日本兵,应该说是一次比较成功的战例。 可惜这样的战例实在太少,“血鼻岭”一带过于崎岖的地形,常常令坦克无用武之地,大多数时候,步兵们仍然只有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平道路。 让士兵学会直面现实,一直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特色。斯莱奇加入之前就明白这一点,当时徵兵的中士问他:“你有没有什么疤痕、胎记或其他特别之处?” 斯莱奇问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中士告诉他:“这是为了等日本人炸掉你的身份牌,我们能在太平洋的某个海滩上把你认出来!” 参加陆战队的人均被告知要勇于面对现实,可是他们对贝里琉岛上的这种超常苦仗却完全缺乏心理准备,包括那些从瓜岛、格洛斯特战役中冲杀出来的老兵。 随着伤亡不断增加,陆战队员中间开始瀰漫着一种绝望感,大家觉得能够得到解脱的唯一办法,似乎就是被打死或打伤。 10月12日,k连的这种绝望感被推到了极致,他们的连长、绰号“高射炮”的霍尔丹上尉阵亡了。与汉金斯上校一样,霍尔丹也是被无处不在的日军狙击手击中的。 霍尔丹是斯莱奇生平认识的最好的陆战队指挥官,这名上尉连长集许多优秀品质于一身,勇敢,干练,正直,威严,坦率,富有同情心,正因为如此,他得到了官兵们的爱戴,被视为全连的精神支柱。 现在,这根支柱“哗”的一声倒了下去。听到消息后,斯莱奇无比震惊,剎那间,感到世界已经完全崩溃了一般,他坐在钢盔上,轻声呜咽起来。 每个人都一边咒骂,一边揉着眼睛,这群从不轻易落泪的汉子全都在心灵上受到了致命打击。 此时,一个千载难逢的復仇机会突然从天而降。日军军官一般很少出洞,但这一天却出人意料地聚拢在了岩洞口,并且还坐在树下的桌子旁吃起了东西。 炮兵观察员发现后,立即向斯莱奇所在的迫击炮小队通报射程。五发炮弹迅速出膛,第一发炮弹不偏不倚地击穿了树冠,可惜它是个哑弹,没有爆炸,日军军官趁此机会埋头冲进了洞里。 后面四发炮弹也全部命中目标,树冠和桌子被炸得粉碎,但日军军官已经躲到洞里去了。 黄金机会就此从指缝中熘掉了,像这样让人既恼怒又沮丧的事每天都在发生着——你想復仇,想尽快来个了结,答案却是不可能。 当天,美军对外发布官方公报,称对贝里琉岛的进攻阶段完全结束,整个战役已接近尾声。仍在前线见证死亡的陆战队员们对此只能报以冷笑,一个人说:“指挥官如果认为贝里琉的战斗能马上结束,他们可就都疯了。” 另一个人嘟囔着:“师指挥所的人应该到这儿来看看,告诉这些该死的日本佬,进攻阶段结束了。” 虽然陆战五团的整个编制仍在前线,但真正能用于作战的只剩下三营。10月13日,五团三营奉命重新发起进攻,以强化防线。 与战役初期相比,因为缺乏弹药,日军的射击次数已大为减少,每次发炮也只打几发炮弹,但作战效率并没有随之下降。只要他们发现陆战队运动到一个特定位置,便会用步枪、机关枪、迫击炮和大炮进行集中射击,射击之勐,犹如一场暴风雨骤然而至。 他们就是困兽,已不指望得到岛外的增援,或者把美军赶出岛,他们只是为杀人而杀人,除此之外,再没有更高的目标。 斯莱奇曾在路边见到三具美军陆战队员的遗体,他们战死后因来不及转运后方,全都遭到了疯狂虐尸,尸体“像被食肉动物蹂躏过”一样,足见残余日军的兇残和歇斯底里。 这些情景让活着的陆战队员满腔愤怒,都恨不得立刻让这些“斜眼的畜生”(指日本兵)受到惩罚,但大家已经实在力不从心,整个三营的进攻势头看上去更像一台破旧的蒸汽机在大口喘气。斯莱奇后来得出一个结论:造成战斗压力的关键因素,不是战斗过程本身有多么残酷和激烈,而在于战斗的时间,显然,贝里琉岛战役时间之长,已远远超出了陆战队员承受力的极限。 10月14日上午,气喘吁吁的五团三营终于基本完成任务,有如“牵引着一列小车登上一段陡峭的台阶”,他们在扩大的防守阵地上堆起了沙包,拉起了蛇腹式铁丝网。 整个陆战五团至此已伤亡1378人,盖格决定把包括五团在内的陆战一师全部换下来,而代之以陆军的“野猫师”。 第323页 10月15日,321步兵团二营排成单列进入五团三营防区,与他们进行换防。换防时,斯莱奇所在的k连原有235人,只有85人还没有负伤,7名军官仅剩2名,伤亡率达到64%。 在贝里琉岛,对阵双方就像瓶子里的两只蝎子,一只受了重创,另一只也差不多了。11月24日,在对峙70天后,日军总算被熬到了油尽灯枯,连喝的淡水都没有了。最高指挥官中川州男大佐向大本营发出标题为“樱”的绝命电:“贝里琉岛上一切都完了。”随后,他烧掉军旗和机密文件,剖腹自尽,一道魂归西天的还有岩洞中60名无法行动的伤兵。 从日本人的角度来说,中川绝对是够本了,在他守卫贝里琉岛的过程中,大本营共向他发来11道慰问状,死后还将他连升两级,追任其为陆军中将。 1944年11月25日,日军终于停止抵抗,至少有10900名日军死亡,仅在一个大山洞里,美军就发现了1000多具死尸,另有302人被俘虏,这些日俘除少数士兵外,绝大多数是劳工。 在美国战史上,贝里琉岛战役是伤亡率最高的一次两栖登陆作战。最精锐的陆战一师共伤亡6526人,第81步兵师也伤亡了3278人,合计伤亡9804人,已接近日军的阵亡人数,这在过去的歷次战役中都是罕见的。物资和弹药损耗更是惊人,据统计,每消灭岛上的一个日军,平均就需耗费1589发弹药。 在离开贝里琉岛的那一刻,斯莱奇问一名曾参加过一战的老兵,对贝里琉岛有何看法? 面对新兵的叫苦,老兵们通常都会不屑一顾,说上些“如果你认为这很糟,就应该去老陆战队试试”这样的话,然而这名老兵的回答出乎斯莱奇的意料:“孩子,真是糟透了!我从来也没见过这样的地方。我准备回美国了,经过这次战斗,我已经受够了。” 第二十七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美军在贝里琉岛付出的空前伤亡代价,给尼米兹的“僵持行动”引来了极大争议。包括哈尔西在内的很多人都觉得“僵持行动”没有必要,正如一位负责火力支援的海军少将所说:“如果军事领导人的预见同他们的事后聪明一样准确,那么毫无疑问,根本就不用去进攻并占领帛琉群岛。” 真正让“僵持行动”显得多余的,却是它本来要支援的对象——麦克阿瑟指挥的菲律宾登陆行动。 日军大本营事先并不知道美军要先登陆哪里。马里亚纳战役结束后,菲律宾群岛、中国台湾岛、日本本土各岛屿都有可能成为美军下一步要猎取的目标,而对日本人来说,守住菲律宾群岛、中国台湾岛,基本上与守住日本本土各岛同等重要,因为只有守住这些外围岛链,才能把至关重要的石油从东南亚运往日本本土。 为此,大本营制订了一项名为“捷代号作战”的防御计划。该计划包含四种作战方案,守菲律宾群岛的叫“捷1号”,守中国台湾岛、琉球群岛、日本本土南部各岛的叫“捷2号”,守日本本土中部的叫“捷3号”,守日本本土北部的叫“捷4号”。 1944年10月6日,苏联外交部告诉日本驻苏大使,说他们通过外交途径,得知当时驻中国的美国陆军航空队已经奉命出击,准备孤立菲律宾群岛。在莫斯科的暗示下,日军大本营逐渐确信美军会首先登陆菲律宾,遂向设于马尼拉的南方军总司令部下达指令,要求南方军总司令官寺内寿一元帅做好准备。 ★早干什么去了 “捷代号作战”本质上虽为防御计划,但从日军大本营到南方军,所持的仍是要一口咬死美军,从而将菲律宾变成“最后决战”战场的想法。寺内甚至认为,光凭菲律宾的陆基飞机,就能在美军登岸前击沉大部分美舰。 当然也有人对此提出不同意见,比如第14军司令官黑田重德中将就主张实施纵深布防,他还曾多次告诫寺内:“说空话并不能击沉美国军舰,把我们的飞机与他们的相比,这点更是明显。” 寺内哪能听得进半点儿逆耳之言,他当即削了黑田的职务,给出的表面理由是黑田“花在打高尔夫球、看书和私事上的时间,比履行公职的时间还多”。 从这时候起,山下奉文大将奉命接替黑田,指挥菲律宾各岛地面部队。 两年前,山下在马来新加坡一役中声名大震,但这位“马来之虎”只是被调到中国东北,担任了满洲第一方面军司令官。有功不得封赏,对山下而言自然是个不小的打击。官方的说法,是山下口无遮拦惹了祸,他居然在一次集会上公开声称,被日军占领的马来亚及苏门答腊等地都已是日本的领土。 有些话,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是另一回事。那时,日本政府正到处宣传,说在把英美逐出东亚后,他们要支援和协助东南亚各国独立,以步入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而山下的讲话等于承认了日本是在发动侵略战争。 然而,事情的真相又往往远比表象要复杂得多。按照山下的战功,要么不升,要升就得担任陆相或至少与之相等的职位,而东条当时正集首相、陆相于一身,此君的气量跟寺内差不多,都只有芝麻绿豆大小,如何肯轻易让贤? 另外,山下本身还有把柄被人抓在手里,那就是他有年轻时参加过“皇道派”的“劣迹”。东条当政期间,日军大本营“统制派”当道,东条本身就是“统制派”骨干,而“统制派”与“皇道派”过去曾是对立的两个军阀派系,山下一旦回东京出任要职,就会被认为代表了“皇道派”的东山再起。 第324页 马来新加坡战役之前,率领精兵的山下犹如穿着一身名牌,赢得这一战役后,他自己瞬间也变成了名牌,一旦期许得不到满足,心理落差之大可想而知。可是正所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山下再愤懑不平也无济于事,他只好自我解嘲,称之所以会被平调到中国东北,缘于自己是一块“压制苏联的大石头”。 马来新加坡战役,可算是日本陆军在东南亚作战取得战绩的顶峰,之后便开始走下坡路,山下的部队不断被抽往南方去填坑,然后一去不回。 内心受伤的山下似乎也不愿去南方了,特别是如愿晋升大将之后。一位军官曾经问他:“阁下,南边怎么样?不是有些可疑吗?”山下回答道:“有什么可疑?我们的眼睛用不着朝着南边啊!”说完,他用下巴指了指北面:“我们朝着这边就行了!” 山下乐意的,恐怕还是上调东京,出任陆相什么的,再次一点儿,赖在东北也不错,可是送到他手中的指示电令,却是要他重返南方第一线。 南方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形,山下比谁都清楚。眼看濒临绝境了,你们这时候才想起我,要用我,早干什么去了? 奉命动身之前,山下对他的作战参谋说,他深恐菲律宾战役“将是又一次凑川之战”。凑川之战是日本歷史上有名的战役,被日本人奉为英雄的楠木正成就在这次战役中兵败自杀。山下说这番话,表明他已意识到,菲律宾战役将是一场没有打胜希望的战役。 想当年攻下新加坡时,山下是何等不可一世和骄横残暴。为了对华侨的抗日行动进行报復,他和辻政信曾共同下令,用麻袋分装几万华侨,用大型船只驶至远海,然后全部推入海中淹死。此时预感到末路将至,这个不可一世的刽子手居然也走上了伤感婉约派路线,在长春关东军为他举行的饯行会上,他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到菲律宾报到之前,要经过东京,但大本营只允许山下在东京停留两天。 这一系列安排都是新任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大将做出的。在派系划分上,东条是“老统制派”,梅津是“新统制派”,反正都跟“皇道派”不是一条线上的。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派系这个“原罪”。山下的小暴脾气终于发作起来,他红着眼叫喊道:“简直是胡说八道!我在这回的战争中头一次踏上东京的土地,这次也下决心不想再回来第二次了。只两天,磋商、告辞不是都来不及了吗?” 经过一番交涉,出发日期顺延了四天,山下的脸色这才稍有缓和。在最后一天离家时,他给家人留下了一张字幅:“如果时机到来,要飞回旧巢,燕子呀!” 1944年10月6日傍晚,山下乘机到达马尼拉北郊的克拉克机场。隔天他向寺内报到,与寺内仅仅会谈十分钟后,他便走出了南方军总司令部:“讲话太多,就无法打仗了。” 山下急匆匆地要进入状态,但实际上已经有人给他摆好了棋局,他要做的,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越俎代庖的这个人,便是调他来的寺内。寺内不光是撤了黑田的职,就连黑田班子里的那些幕僚也撤了个干净,撤完以后,南方军总司令部就直接代替第14军决定了菲律宾的作战思路。 菲律宾虽有多达7100个岛屿,但面积超过1000平方英里的岛只有11个,其中最大的是棉兰老岛和吕宋岛,两个岛加起来,占到菲律宾陆地总面积的三分之二以上。相比之下,莱特岛只是个小弟,其面积仅相当于棉兰老岛的1/13。 不过这说的只是地理概念,回到军事上,莱特岛的地位就不一样了,它是菲律宾群岛的心脏,而且海湾宽广,便于美军登陆。 南方军总司令部的一众参谋比较来比较去,还是确定不了应该在哪里“决战”,是棉兰老岛、吕宋岛,还是莱特岛。一个参谋最后提出,干脆,不要再闷在屋子里打哑谜了,把军队分散到菲律宾南部的各个岛上去,美军要么不来,来了就分别迎战。 寺内按此意见上报,参谋本部一看,分散了还怎么“决战”?一定要集中兵力! 虽然不能准确预言美军的计划,自家的情况总是知道的。吕宋岛的道路最好,也最易于防守,于是寺内决定把大部分陆军兵力都集中在吕宋岛,如果美军向吕宋岛以外的菲律宾各岛,包括莱特岛,发动进攻,将主要从海、空进行迎击,换句话说,吕宋岛以外的活儿将主要交给海军。 ★车还是那套车 山下拿到的,就是寺内预先做好的方案。让山下为难的是,这一方案执行起来有很大困难,因为里面只有大致目标,并没有精细的可操作计划。 吕宋岛到底应该怎么进行防守?还有,第14军全部分散在各个岛屿,指挥官之间如何进行协调?对这些关键问题,寺内提供的方案全未涉及。 按照规定,第14军可以提出进一步的作战计划,但必须经过南方军总司令部的批准,也就是说,第14军并不能够完全独立自主。 山下的那些年轻幕僚都对此表示不满:“照这样的话,不是一动也不能动了吗?” 山下虽然也是满腹牢骚,但他已顾不得与寺内计较短长,对他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遍访所属各部队,掌握切实情况后,赶紧制订出一份详细的作战计划。 第325页 问题是,第14军各部大多分散驻扎于遥远岛屿,山下如果当天去的话,当天难以返回,而军司令部又一天都少不了他——年轻幕僚到任的时间比他都晚,根本不熟悉情况,参谋长武藤章中将又尚未到任,山下要是一走,第14军的指挥系统极可能面临停摆的危险,万一美军突然攻过来怎么办? 山下只好坐在军司令部里,眼巴巴地苦等武藤参谋长的到来。 武藤没来,哈尔西来了。 随着战线的不断推进,哈尔西原来的南太平洋战区距离第一线战场越来越远,虽说山不转水转,可那些大小战役再怎么转都转不到他那里。第三舰队也逐步降为守备部队,所属的大部分海军和陆战队调拨给了尼米兹,陆军部队和一些军舰则移交给了麦克阿瑟。 让哈尔西这样能征善战的悍将无事可做,显然是一种极大的人才浪费,而且哈尔西本身也不是一个能在办公室里坐得住的人。尼米兹的办法是将太平洋舰队分成两套班子:当太平洋舰队由斯普鲁恩斯指挥时,称为第五舰队,而在哈尔西统帅时称为第三舰队,第58特混舰队的番号也随之更改为第38特混舰队。两套班子实行轮换,即一套班子在前线指挥打仗,另一套班子便在后方策划酝酿下一次作战,两套班子交替进行。尼米兹形容为:“车还是那套车,不过换了一个赶车的人而已。” 哈尔西先被尼米兹派去给麦克阿瑟赶车,替换下来的斯普鲁恩斯为之后攻占硫黄岛和沖绳岛做准备。这种战争史上独一无二的双梯次进攻模式,不仅能充分使用指挥人才,把一个舰队当成两个舰队来用,客观上也迷惑了对手。日本人一直以为太平洋上存在两个美军舰队,一个叫第三舰队,一个叫第五舰队,他们一个劲儿地惊嘆,老美的舰队怎么会有这么多? 自1944年10月10日起,哈尔西率领第38特混舰队长驱直入,使用舰载机奔袭的方式,对马尼拉、吕宋、沖绳、中国台湾的日军航空基地发动了一连串进攻。 舰队远程攻击,这在太平洋战争的初期是相当危险的,现在却用不着太过担心,因为那些起飞迎战的日军飞行员大多是刚刚接受训练的菜鸟,战斗经验可谓一片空白,实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只是在电影上看过。 这些电影皆为二战时期日本最大的电影制片厂——东宝映画公司制作,整个过程是先挖一座湖,然后在湖上摆一些近两米长的美舰模型。摄影师站在塔架上,用摄影机从各个角度拍摄这些模型,模拟各种速度。影片拍摄完成后,即专供飞行员观看,以代替作战训练。 电影跟现实的差距岂止千里万里,这个道理谁都懂,可不是能省油嘛,就只能这么干了。 当时福留繁中将指挥的第五基地航空部队正驻守台湾岛,他们进行训练就是看电影。当美军舰载机对台湾岛的机场发动突袭时,福留繁把他的230架战斗机全部派到空中迎战,自己则站在战斗指挥所里观战。 福留繁眼看着日机大批地朝美机扑去,片刻工夫,就见飞机一架接着一架起火,往地面栽去,空中瀰漫着爆炸的闪光以及一条条弧形的浓烟。起初他以为掉下去的是美机,禁不住拍手称快:“打得好!打得好!一次大胜仗!” 同时,福留繁也感到有些意外,没想到自己的飞行员会干得这么漂亮,“不能要求他们打得再出色了”。走近一看,他才弄清楚,原来被击落的全是日军战斗机,难怪落得那么快呢。 大失所望的福留繁再往天空望去,上面威风凛凛盘旋着的全是美机,其战斗编队几乎可以用坚不可摧来形容,冲过去的日军战斗机无一例外,都像鸡蛋碰石头一样纷纷往下掉。 台湾岛周边海面的空战是一场完全一边倒的战斗,一些日军鱼雷机刚刚飞抵台湾岛,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在空战中被打了下去。哈尔西只损失了79架飞机,其中大多数还是被高射炮击落的。 在哈尔西发动的连珠炮似的强劲空袭中,第38特混舰队共击毁日机1200余架,仅仅一天,菲律宾的日军空中力量就被打掉了60%。这还只是“主食”,作为捎带的“副食”,停在马尼拉港的16艘日军舰船被击沉,堆积在栈桥附近的燃料、弹药和其他军用物资中的70%被炸毁,4000桶汽油转眼化为乌有,汽油燃烧的火柱一直延展到了马尼拉市的上空。 那正是汽油奇缺,一滴油等于一滴血的时候,负责督导空战的日军指挥官急到七孔流血,可又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招架才好。 为应付危机,日本海军急忙派出“t”部队。这是半年前,联合舰队针对第38特混舰队专门建立的一支特殊攻击部队,主要由鱼雷机组成,飞行员除歷次海空作战中的倖存者,又补充了一些缺乏实战经验的新手。10月14日天黑后,“t”部队好歹逮到机会,在台湾岛海域附近实施了一次偷袭。 在这次偷袭战中,“t”部队受损十分严重,出击的106架鱼雷机没剩下多少,而美军只有两艘巡洋舰中弹受伤,标准的得不偿失。可是逃回来的菜鸟们却认了真,他们把自家飞机坠毁时发出的火光当成了美舰被击沉的证据,最后报出的“战果”十分惊人:击沉航母11艘、战列舰2艘、巡洋舰3艘。 这个报告中的任何一个数据都值得怀疑,然而日本国内还是选择了深信不疑。10月15日凌晨,“东京玫瑰”在广播电台中向全世界播发了这一虚构的胜利:“米彻尔海军上将的航母全部被击沉——瞬息之间!” 第326页 “第二个珍珠港”就此从天而降,裕仁天皇给联合舰队颁发了嘉奖手谕,同时传谕全国放假一天,进行大肆庆祝。自从东条组阁以后,日本实行一周七天工作制,星期日遭到彻底“废除”,整个日本已经有两年多没有假日了。 当东京、大坂举行国民祝捷大会,到处张灯结彩的那一刻,就如同日本的迴光返照。 ★临门一脚 美军也收听“东京玫瑰”,哈尔西在为日本人的眼神和智商着急的同时,立刻想到了应该投其所好,再给眼前这个妄想症病人多加点儿剂量。他向珍珠港发去一份假电报:“第三舰队已救捞起被击沉击伤的舰只,现正在退却。” 与此同时,哈尔西暂时将第38特混舰队的大部分舰船从台湾岛附近海域撤走,那两艘受伤的巡洋舰作为“诱敌第一分舰队”,由拖船拖带着,远远地跟在舰队后面逶迤行驶。 日本从上至下可谓病得不轻,联合舰队司令官丰田正好在台湾岛视察,他居然也认为哈尔西是在落荒而逃。在做出“敌人有了损伤,目前正是进攻的好时机”的判断后,丰田将所有保存下来的航母舰载机全部派去支援陆基部队,并派由巡洋舰和驱逐舰编成的舰队从日本本土南下,“以歼灭残敌”。 “东京玫瑰”很迅速地继续跟着鼓譟,宣传说美军舰队几乎全军覆没,日本军舰、飞机正在乘胜追杀这些像无头苍蝇般东飞西撞的残敌。远在珍珠港的尼米兹怕这种夸大其词的广播动摇军心,特地在内部高层出示了哈尔西另一份情况属实,而且非常具有哈氏幽默风格的电文:“第三舰队被击伤的船只已被修復,正以高速朝敌方撤退。” 眼看就要用套子逮到猎物了,关键时刻,日军的远程侦察机终于发现了第38特混舰队,飞行员辨认半天,也没有看出其中哪一艘航母有明显受伤的迹象。 侦察机传回的情报,给丰田和日本政府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原来幸福是个如此不靠谱的精灵,破天荒的假期算是白放了。 丰田急忙将舰队撤回日本西南的琉球群岛。见对方没有上钩,哈尔西十分扫兴,但木已成舟,他也只好率第38特混舰队向莱特岛附近的预定海域驶去,以便为登陆作战提供直接支援。 10月16日,麦克阿瑟乘坐金凯德的旗舰“纳什维尔”号巡洋舰离开了查亚普拉。此前他在布里斯班告别妻子时,只留下了五个字:“我不回来了!” 妻子很明白丈夫的心情,遂寄语:“当你认为我回马尼拉的时机成熟时,就马上派人来接我。” 麦克阿瑟站在甲板上极目远眺,“纳什维尔”号周围的船只多到令人吃惊,以至于前后左右全是船的影子。这些破浪前进中的舰船熟练地执行着规避战术,一会儿现出舷侧,一会儿露出舰艉,十分威武雄壮。 在莱特战役中,第三舰队实际上是被拆开了,其两栖作战部队全部借调给了第七舰队,哈尔西能直接指挥的只是第38特混舰队,这使得第七舰队的军舰数量达到了700多艘,确实是有史以来世界上最庞大的一支舰队,其规模与气势,堪与四个月前实施诺曼第登陆的盟军力量相比肩。 似乎也只有这样波澜壮阔的场面,才足以映衬麦克阿瑟重返菲律宾的浩荡气魄。在逃离菲律宾后的31个月的时间里,这位老军人为了兑现自己的承诺,无时无刻不在与困难做斗争,与命运打擂台,如今就剩下临门一脚了。 置身万千旗幡之中,人们能更深刻地体会到,什么叫沸腾的热血,什么叫澎湃的激情,什么叫精彩痛快的人生。遗憾的是,还有很多人没能等到这一刻,比如麦克阿瑟的老朋友、菲律宾第一任总统奎松。接任者是副总统奥斯米纳,他作为菲律宾的新任总统参加了这次进军。 10月17日,驻守莱特岛的第16师团发现美军正在雷伊泰湾的出海口扫雷,还占领了雷伊泰湾周围的一些小岛,于是赶紧向东京发去急电。 日军大本营终于确切地知道美军要从哪个方向进攻了。 在“捷1号”的作战方案中,曾初定由海军在莱特岛与美军周旋,但海军究竟会出动多少兵力未有定论。参谋本部就此向海军谘询,联合舰队司令官丰田语出惊人,他表示要集结麾下所有舰艇,到雷伊泰湾与美军决一雌雄。 陆军将领们马上担心起来。尽管曾与海军争这个夺那个,可起码的利害关系他们还是拎得清的:联合舰队的残余舰船已经不多,也是日军在军事上的最后一点儿资本,一旦失败,可能连保卫日本列岛的力量也没有了。 佐藤贤了一脸愁容,他用哽咽的声音说:“联合舰队不仅属于海军,也属于国家,只有舰队存在,才能使敌人不敢妄动,所以,诸位请慎重。” 丰田则是一副大丈夫气吞湖海的架势,他再三强调,进行一次孤注一掷的大赌博是完全必要的,因为这是“摧毁拥有巨大物质力量的敌人的最后一个机会”。他还指出,如果“捷代号作战”失败,美军完全占领菲律宾,日本通往南方的航线将被完全切断,那样即便联合舰队在“捷代号作战”中一舰不发,也等于自我毁灭——要么回日本海,要么留在南海,前者燃料断绝,后者得不到武器弹药的供应。 第327页 丰田反问道:“以牺牲菲律宾的代价挽救舰队,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众人尚在对丰田的话进行权衡,“捷1号”的主要设计者、海军军令部作战部长中泽佑中将已经坐不住了。 好不容易鼓捣出来的方案,自家海军只能唱唱配角,倒让陆军做了主角,把中泽急得肠子都要从肚子里爬出来了。他泪流满面地向大家恳求,要求给联合舰队一个机会,要么赢得海上决战的胜利,要么就像“死亡之花一样盛开”。 中泽这么眼泪鼻涕一淌,便没人表示异议了,“捷1号”的作战规模由此得以光速升级。当天下午,经过天皇的批准,参谋本部和海军军令部同时採用无线电密码,向各自的下属部队正式发出了“捷1号”作战指令。 指令虽然发出了,但在陆军方面,山下的具体作战计划仍停留在空白状态,一方面是武藤未至,另一方面则是山下压根儿没有料到麦克阿瑟会来得这么快。 10月19日晚,第七舰队到达了雷伊泰湾,随着舰队的到来,雷伊泰湾内仿佛一下子竖起了无数幢大楼。 这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午夜,下面是阴森森的海水,上面是黑漆漆的天空,大家好像被包裹在无形的斗篷里一样。 再过几个小时,战斗就要打响了,躺在闷热船舱里的士兵没有几个能安然入睡,他们中有人躺在吊床上默默地计算着时间,有人悄悄地熘到甲板上唿吸新鲜空气。 军舰上开始播放广播,那是新教和天主教的祈祷声,很多人却感觉是在提前参加自己的葬礼。此情此景,连空军指挥官肯尼都有些不自在了:“我真希望是在飞机上,而不是在船上。” 麦克阿瑟一直站在甲板上望着周围舰艇的轮廓,直到深夜,他才回到内舱。 莱特岛居于菲律宾腹地,处在日军机场掩护网的中心。凭藉自己极其丰富的戎马经验和军事知识,麦克阿瑟早已意识到,在他指挥策划的军事行动中,莱特登陆战将是最大胆、最困难、最复杂的一次。 与山下一个字的计划都没有不同,麦克阿瑟对作战计划真正做到了精益求精,他告诉助手,必须反覆推敲计划中的每一个细节——一旦攻下莱特岛,就将决定菲律宾群岛乃至对日作战的命运,为此耗费的任何心力和脑力都不是多余的。 纵然如此,麦克阿瑟的内心也和普通士兵一样忐忑不安。他拿起《圣经》,再度默诵起那几段熟悉的文字,在心里祈祷:“仁慈的上帝,保佑这里的每个人在早晨都能平安无事吧!” ★我回来了 10月20日,破晓时分,“黑色斗篷”开始逐渐消失,战列舰进行齐射,“纳什维尔”号巡洋舰的周围响起了雷鸣般的炮声,登陆行动开始了。 遭到战列舰射击的,是麦克阿瑟亲自选定的滩头,从那里往纵深突破,就是位于莱特岛东北沿岸的杜拉格和塔克洛班。 登陆点的选择很有讲究,杜拉格、塔克洛班均有日军机场,而且根据飞机侦察和菲律宾游击队提供的情报,两个滩头的防御阵地并不坚固。 舰队做好了迎接日机大规模反击的准备,但日军唯一一次认真的反击,只是出动了一小批鱼雷机。这些鱼雷机避开美军战斗机和高射炮,让“檀香山”号重巡洋舰受了点儿伤,不过对庞大的美军舰队而言,这点儿损失完全微不足道。 一个小时后,运输舰驶入离岸七英里的换乘地区,士兵们陆续进入登陆艇。这次的登陆主力由海军陆战队换成了清一色的陆军:克鲁格的第六集团军,也即“白杨树部队”,总共四个突击师,约20万人。 换乘期间,各战列舰停止射击,以便让巡洋舰、驱逐舰和火箭炮艇可以开得离海岸更近一些,麦克阿瑟所乘的“纳什维尔”号巡洋舰也随之驶进海湾,在离海滩两英里的海面上抛锚。麦克阿瑟凭栏观望,能够清晰地看到拍岸浪花把海滩打出条条沙痕的模样,还可以依稀见到晨曦中的城市,以及城市背后丛林覆盖的山峦。 杜拉格是麦克阿瑟自西点军校毕业后的第一个落脚处,那时的他是工兵营上尉,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军官,而今他早入花甲,杜拉格却还没有多大的变化。 杜拉格,我回来了! 在炮击中断数十分钟后,美军舰队再次实施轰击。刚开始的爆发性射击被万炮齐轰替代,连“纳什维尔”号也加入了其中。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一道道浓黑烟柱不断从地面升起,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舰载机从人们的头顶唿啸而过,对海滩上的日军据点进行俯冲扫射。 更为壮观的场面还在后头。火箭炮艇系用普通的步兵登陆艇改装而成,随着一声令下,数以千计的火箭弹嗖嗖地从炮艇飞出,耀眼的尾焰在天空中划出了各种杂乱无章的图案。 只听得天崩地裂的巨响,整个海岸线成为一片火海。当浓烟散去,那些已跳上登陆艇上的士兵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先前长着茂密树木的海岸,瞬间成为一片废墟。 上午9点45分,斑斑点点的登陆艇朝海滩直冲过去。场面异常壮观,若不是海岸上硝烟四起,烈火升腾,倒很像是移民在大批迁移。 麦克阿瑟在“纳什维尔”号的舰桥上观察着战斗进程,尽管军舰颠簸得很厉害,但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下午1点,他与参谋长萨特兰、空军指挥官肯尼、菲律宾新任总统奥斯米纳,以及几名新闻记者一起登上了一艘小型登陆艇。 第328页 从年轻时候起,身为高级指挥官的麦克阿瑟在战场上就很少携带武器,除非下雨才戴钢盔。除了嘴里的大菸斗必不可少,他喜欢握一条马鞭,一边走一边有节奏地敲打着脚上擦得锃亮的高筒马靴,那模样仿佛在骑马似的。很多战地记者当时都戏嚯地称他为“军中的花花公子”,一名记者还当着面问他:“请问您为什么要打扮得如此与众不同?”麦克阿瑟直言不讳:“为了一举成名!” 如今的麦克阿瑟早已是功成名就,但爱耍帅的习惯却丝毫未变。登上小艇之前,他特地换下已被海水打湿的衣服,代之以一身熨得笔挺的军装,然后是一副墨镜、一桿菸斗,屁股上挂一支他父亲留给他的老式左轮枪。 登陆艇顺着浪花缓缓地沖向海滩。耳边战斗的声音越来越响,当船驶近岸边时,可以听到冲锋鎗发出的嗒嗒的射击声以及士兵们的欢唿,麦克阿瑟甚至还能轻易辨认出,在离海岸不到100码的地方,有日军机枪子弹射出时咯咯咯的声音。 麦克阿瑟对奥斯米纳说:“啊,我们到家了!”转过头,他又笑着拍了一下萨特兰的膝盖,说:“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们回来了。” 在离岸还有十码的地方,登陆艇突然搁浅,船身牢牢地陷在沙中,舷梯则“唿”的一声沉入水中。 岸边此时已经挤满了登陆艇,负责调度的海军勤务队队长烦不胜烦,他显然没有耐心为这些来“瞎凑热闹”的陆军高官提供什么特别服务,因此大声吆喝道:“下来走!” 麦克阿瑟等人跳下齐膝深的海水,涉水上岸。他们看到有四艘较大的登陆艇被日军迫击炮击中,其中一艘还冒着火焰。肯尼也注意到,附近应该有许多日军狙击手,从三八步枪那噼噼啪啪的响声来判断,有些狙击手只有不到100码的距离,恰与麦克阿瑟的观察相符。 非常具有冒险性,非常富有戏剧化,这就是麦克阿瑟登上菲律宾土地时的情景。随行记者在拍下这一珍贵镜头的同时,听到麦克阿瑟在自言自语:“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 麦克阿瑟迈着大步走在一行人的前面,他只用了三四十步就到达了沙滩,这几十步可以说是他有生以来意义最为深长的步伐。 尽管知道滩头的战斗仍未结束,日军狙击手就藏在不远的灌木丛中,但麦克阿瑟神色如常,与周围的人谈笑风生。 一名士兵看到他后赶紧用肘轻推了一下同伴:“看,麦克阿瑟将军!” 同伴连头也没抬:“啊,是吗?他大概把琼(麦克阿瑟的夫人)也带来了吧。” 麦克阿瑟爱出风头,不过他此次冒险登岸,并不是单纯“瞎凑热闹”。在向将领们询问了几句登陆进展情况后,他开始走向已建立起来的流动广播站,以便向菲律宾人发表无线电讲话。 ★大吉大利的好梦 下午2点,通信兵把麦克风接到了麦克阿瑟面前。天下起了小雨,站在濛濛细雨中,麦克阿瑟对着话筒发表了一篇即兴演讲。 “这里是‘自由之声’广播,我是麦克阿瑟上将。菲律宾的市民们,我已经回来了!我军正重新踏上被(美菲)两国国民鲜血浸染的菲律宾土地……” 麦克阿瑟的演讲,通过菲律宾游击队的通信波长进行广播:“向我靠拢,继续发扬不屈不挠的巴丹精神和科雷希多精神,随着战线向前推进,把你们带进作战区内。起来,战斗!” 在结束演讲时,麦克阿瑟反覆唿喊道:“为了你们的故乡和家庭,战斗!为了你们的子孙后代,战斗!为了你们神圣的死者,战斗!” 喊完三个“战斗”,他已是浑身颤抖,显然是动了真感情。 在下午剩下的时间里,麦克阿瑟向罗斯福报告了喜讯:“这是从解放了的菲律宾发出的第一封信,我想您也许乐于把它收藏起来,希望它有收藏的价值。” 罗斯福总统很快发来贺电:“举国上下感激你,全国都为你及你的部下终于反攻回去所取得的成功而祈祷。” 当天的登陆战确实值得庆贺,到傍晚时,美军已经控制了长达17英里的前沿阵地,并运上了十多万吨物资,而他们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只有49名士兵在登陆时阵亡。之前麦克阿瑟曾向罗斯福承诺,只要由他指挥菲律宾登陆,美国绝不会招致重大损失,事实证明他并未自食其言。 麦克阿瑟返回旗舰,他可以安心睡个踏实觉了。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中出现的不是刺刀、子弹、炸弹,而是一个很老很老的莱特老人。 老人从炮火中慢慢走来,伸出双臂欢迎他:“您好,元帅先生(菲律宾授予麦克阿瑟元帅头衔),见到您很高兴,我们好久不见了。” 麦克阿瑟无疑做了一个大吉大利的好梦,他的对手山下能做什么样的梦不得而知,但在得知美军登陆莱特岛后,山下已经有了自己的计算,那就是一旦莱特岛不保,就索性集中兵力在吕宋岛组织防御,所谓舍一子守一子。 另外,山下终于了结了一桩心事:当天晚上8点,武藤章中将从苏门答腊来到了名为“樱兵营”的第14军司令部。 武藤章原任陆军省军务局长,他跟东条不对付,才被东条“流放”到了苏门答腊岛,这段经歷也让他跟山下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在从苏门答腊岛赴任途中,因受到美机袭击,武藤曾趴在被雨水淋湿的机场上避难,弄得满身是泥。山下的副官桦泽宾吉大尉看到他这副尊容,起初还起了疑心,后来联想到山下曾讲述的武藤的样貌,觉得大致不差,这才把他让进二楼的会客室。 第329页 见到武藤后,山下也被他的熊样弄得笑了起来:“辛苦,可等你好久了!” 第二天早晨,由于有美机来袭,这位参谋长不得不躲到地下工事的作战室内,向司令部人员和参谋做了到任的致辞。 美军登陆莱特岛,忙坏了参谋田中光佑少佐,田中因此姗姗来迟,到会后他赶紧向武藤道歉。 武藤显然还不知道美军已经打过来了,故作轻松地说了句:“登陆吗?那可有趣!”然后一边转身看墙上的地图,一边问田中:“那么,莱特岛在哪里?” 参谋长居然不知道莱特岛在哪里,田中瞬间有一种石化的感觉,他连忙举起指示棒,按在地图上:“是,在这个位置上。” “喂,参谋长连菲律宾的地理位置都不知道!”散会后,年轻的参谋们无不捧腹大笑,这个大笑话也很快传遍了“樱兵营”。 武藤刚刚弄明白莱特岛在哪里,南方军总司令部就派作战参谋甲斐崎三夫中佐来到了“樱兵营”。甲斐崎让山下考虑,是否要增派相当兵力在莱特岛与美军进行决战。 按照原先的“捷1号”作战方案,山下明确自己的任务就是在吕宋岛与美军作战,莱特岛方面只会让联合舰队和岛上的第16师团应付,而且向莱特岛增兵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是把吕宋岛的两个师团运过去就面临许多困难和危险——急切之下,到哪里找那么多的运兵船? 甲斐崎只带来一张嘴,未有任何证明,山下便以这只是甲斐崎的个人意见为由,拒绝了对方的提议。 ★肚皮官司 日军尚在摇摆不定,美军已向莱特岛的内陆迅速挺进。10月21日,也就是武藤询问莱特岛在哪里的这一天,“白杨树部队”占领了杜拉格机场,作为莱特岛首府的塔克洛班的大部分也被解放。 杜拉格机场的周围有无数小沼泽,平原上沉积了厚厚的淤泥,排水系统又不好,即便占领后也无法立即投入使用。麦克阿瑟深知机场的重要性,他下令工兵全力修復机场,同时在岛上招募菲律宾人进行协助,以加快工程进度。 10月22日,山下仍不准备向莱特岛调兵,但他突然接到了寺内发来的命令。在这份命令中,寺内声称歼灭美军的良机已经到来,要求第14军与海空力量携手,尽可能以优势兵力消灭莱特岛上的美军登陆部队。 山下这才明白,原来甲斐崎昨天不过是宣布了寺内的旨意而已。 寺内所说的“良机”其实是上了海军的当。联合舰队司令官丰田在察觉“第二个珍珠港”纯属杜撰之后,赶紧对先前的“战果”进行修正,改为“最多击毁美舰四艘,航空母舰一艘也没有击沉”。 这是与事实最接近的一组数据,但这组数据并未通报给陆军——原因不难理解,海军做了如此丢脸的事,恨不能一床棉被全给盖住,怎么还能再让陆军了解得那么清楚? 结果寺内便以为美军舰队已遭重创,攻入雷伊泰湾的不过是其残余部队。既是残余部队,可用以作战的航母和舰载机必然有限,也就是说,美军虽然已登上莱特岛,但缺乏强有力的海空后援,此时不歼,更待何时? 寺内出身名门贵族,向来心高气傲,以铁石一般的性格自居。想想看,昔日号称神勇无敌的联合舰队,如今的身段都已被整得像幼苗一样了,可人家丰田照样喊打喊杀,还那么倔强有种,我寺内怎么能甘居人后呢? 山下并不了解寺内的肚皮官司,他只觉得在事先既没有精神准备,又未制订作战计划的情况下,单靠增派兵力,“决战莱特”很难有取胜的可能。莱特岛一败,在实力已被完全消耗的情况下,吕宋岛也难以保住。 见山下一脸愁容,武藤便建议派人去南方军总司令部证实一下,顺便看看能否让寺内收回成命。 参谋副长西村敏雄少将去了南方军总司令部。得知西村的来意后,寺内大为光火,一张红得发亮的童子脸拉得老长:“反正,让你们干就干!” 有的人在外面未必有赚一毛钱的本事,在家里却有天王老子也比不上的威风,寺内就是这种人。事已至此,山下也只得违心接受,他向第35军下达了集结莱特岛的命令。第35军是一个相对集中的战略单位,驻于莱特岛的第16师团也在其列。 为了填补调兵以后的漏洞,山下上报南方军总司令部,希望向参谋本部提出增拨飞机船舶以及向吕宋岛增援三个师团等要求,但这些要求最后一个都没有得到回覆或满足,原因是寺内压根儿没有往上报。 在日本陆军中,长期以来都有一种习惯性思维,即第一线指挥官应满足于上级所给的兵力,要求增派援兵会被认为不够骁勇和坚决。更何况,对着参谋本部,寺内恨不得天也许下半边,哪里还肯做让他认为丢面子的事。 像寺内这样冥顽不化的人,有时候真的会笨到如驴一般。他不愿投入额外成本,野心却要多大有多大,如此境况下,他居然还设想第35军不登莱特岛便罢,登上去便要大获全胜,直至活捉麦克阿瑟,迫使“美军残部”投降为止。 战场的实情自然是与之大相迳庭。山下的集结令刚发下去,司令部位于塔克洛班的第16师团就已经溃败。 第330页 第16师团虽是麦克阿瑟在菲律宾时的老对手,但这个师团的老兵此时已被抽调得差不多了,新兵大多是从京都、大坂地区徵集来的,“做生意还可以,打仗不行”。师团长牧野四郎中将跟他的士兵们一样,也是刚换上来的,同样没有多少实战经验。当美军舰队进入雷伊泰湾,准备实施登陆时,牧野还向上报告,说这些美舰可能是来躲避颱风的。在“白杨树部队”登陆并向纵深挺进后,他对战斗进展的细节仍然一无所知,由于指挥失控兼缺乏防范,日军前沿部队大多支离破碎,只有小股部队与师团司令部保持着联繫。 10月23日,第33联队长铃木辰之助大佐烧毁军旗,率领联队剩下的40多名士兵实施自杀式冲锋,全部殒命阵前。剩下的师团残部由牧野师团长率领,逃出了塔克洛班。 塔克洛班完全由美军控制。当天下午3点,麦克阿瑟与奥斯米纳总统并排登上省议会大厦前的台阶,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菲律宾流亡政府的官员以及麦克阿瑟手下的高级将领。 麦克阿瑟宣布以奥斯米纳为首的菲律宾政府正式復位,并保证美军将很快收復菲律宾其他岛屿。他每讲一句,聚集在大厦前的人群便报以热烈欢唿,台上台下充溢着一种久违的喜悦和自豪感。 麦克阿瑟认为已胜利在望,但他的对手并不贊同这一点,山下公开扬言:“在新加坡投降的谈判会上,我对英国指挥官说‘是yes(是),还是no(否)’,现在我也想对麦克阿瑟提出同样的问题。” ★突入作战 就在山下加紧向莱特岛调兵之际,联合舰队也正向莱特岛开来。 相比于陆军的临时抱佛脚,海军的准备就要精细和复杂得多了。早在塞班岛战役时,因为海战溃败,在失魂落魄、束手无策的情况下,联合舰队司令部的幕僚们被迫拿出了最后一招,即派遣两艘战列舰急速突入塞班海域,以主炮轰击美军登陆部队,从而达到配合岛上守备部队进行反登陆作战的目的。 这是以主力舰为骨干的“突入作战法”的开端,从战法上看,是置主力舰于死地,是海军版的“万岁突击”。经过再三斟酌,丰田未敢予以採纳。 到塞班岛战役结束,日本国力衰竭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缺乏航空汽油的航母一般情况下都不再搭载飞机了。 航母没飞机等于累赘,这是海战中早已被多次证明的事实。对前途命运的悲观情绪,开始时时袭向联合舰队官兵们的心头,他们的斗志像沙丘上的建筑一样崩溃了,与此同时,他们以刻骨的仇恨、愤怒的语气不停地咒骂着那些给他们带来厄运的人:斯普鲁恩斯、哈尔西、米彻尔、金凯德……对日本海军官兵来说,这些美国人的名字已经变成了仇恨的代名词。 正是看到这一点,丰田决定捡起“突入作战法”。正好这时候另外一件好事也落到了联合舰队头上,那就是海军终于全面装备了雷达。 由于最初拿出的雷达报警设备误差太大,几乎在帮倒忙,军令部只好派潜艇到德国去求援,德国人当面予以冷嘲热讽:“从日本向德国索取雷达这件事来看,日本的技术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到底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会真的见死不救,德国还是送了一架雷达给日本。 把这宝贝带回来后,技术人员一番研究,总算找到了生产复制的窍门,但是因缺乏制造材料,生产线一时难以启动——这就像是蜂蜜抹在鼻子上,闻着是香,却左右都舔不着。 最后还是大本营进行了干预,不仅专门设立“雷达本部”,还实行了技术材料的特别分配制度,一架架货真价实的雷达才得以制造成功。 看到雷达,陆军也想要,海军当然不肯相让,双方吵得不亦乐乎。日本短期内生产的雷达数量也不是很多,关键时刻,大本营实施仲裁,规定军舰优先使用雷达。 丰田将最适合海战的水面舰艇从小泽部队中抽出,组成了栗田舰队。一战后,曾有所谓世界三大舰队的说法,称英国的主力舰队为“大舰队”,德国的主力舰队为“公海舰队”,日本的主力舰队为“八八舰队”,美国和法国都只能排到第四和第五位。“八八舰队”的由来,是因为日本政府制订了一个所谓的“八八计划”,宣称要建造8艘战列舰、8艘重型巡洋舰,后来由于美国的压力,才被迫由“八八”改成了“八四”。 栗田舰队拥有7艘战列舰、11艘重型巡洋舰,实际上就是“八四舰队”遗留下来的精华部分,另外还有轻巡洋舰、驱逐舰17艘。即便以军事评论家的苛刻眼光来看,这也称得上是一支力量均衡的标准舰队,其中的“大和”号、“武藏”号战列舰更是雪藏多年未敢轻用。 作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战列舰,“大和”号、“武藏”号配备着世界上最大口径的18英寸主炮,而英美战列舰的主炮口径最大不超过16英寸,2英寸之差足以占据上风。 当栗田舰队被派往南方,到盛产石油的林加锚地进行强化训练时,该舰队包括巡洋舰在内的主要军舰已经都装上了梦寐以求的雷达。这使日本海军一度萎靡低落的士气又得到回升,官兵们喜极而泣,高唿“万岁”的声音响彻军港,有人禁不住高声嚷道:“这下子可好了!米彻尔,哈尔西,有种你们就来吧!” 第331页 林加训练是联合舰队最后一次大规模集训,也可以说是一次迴光返照。林加湾接近赤道,这里的海水被烤得仿佛要沸腾了一般,周围数海里的沙滩上也全都热得难以行走,但栗田舰队仍把训练时间排得满满当当,连相对凉爽些的夜间都不让官兵休息,其间,他们多次进行了夜战演练。 夜战曾是联合舰队引以为傲的经典战法,但在美舰全面使用雷达和雷控射击技术后,“黑眼睛”再也敌不过“蓝眼睛”了,日本海军失去了唯一的优势。现在则不同,就栗田舰队而言,他们也拥有了雷控射击装置,18英寸的战列舰巨炮照样可以在黑夜中进行自动瞄准射击。 看到林加训练似乎有了点儿成效,联合舰队司令部的自信心迅速高涨起来,丰田下决心以栗田舰队为主,和美军拼个鱼死网破。 按照所处锚地的不同,当时的联合舰队各部分别被称为中央编队(栗田舰队)、南部编队(志摩部队)和北部编队(小泽部队)。丰田的设计是,以小泽部队来引开哈尔西,一旦哈尔西中计,栗田舰队和志摩部队便形成一把“铁钳”,从两翼钳击正在雷伊泰湾卸货的美军运输舰。 丰田没想到的是,这一决策却在栗田舰队内部引起了极大不满。官兵们认为,他们多年来接受的训练,迅速接敌也好,远距离炮战也好,鱼雷攻击也好,抑或是在林加重点训练的夜战,无论哪一种,假想敌都是对方主力舰,而不是停泊在港内的运输船。 搜索和袭击敌方运输船队当然也是必要的,可那不是潜艇和驱逐舰该干的活吗? 一个起头,个个争先,包括一些战队司令和参谋都加入其中。出击之前,栗田及其参谋长桌上的意见书已经堆得跟小山相仿了,甚至还有人针锋相对地与参谋长进行争吵,叫起撞天屈:“我们并不吝啬自己的生命,然而,我们爱惜帝国海军的名誉,如果帝国海军的最后一战是与敌人的空船相拼,那么,东乡元帅、山本权兵卫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 山本权兵卫被称为日本海军之父,正是他决定启用了东乡。官兵们抬出这两位昔日大佬的用意很明显:以巨型战列舰同“空船”相拼,就算把“空船”都给打沉,也得在海战史上留下永远的笑柄! 眼看事态严重,舰队司令官栗田健男中将把各战队司令和参谋召集到旗舰“爱宕”号重巡洋舰上,举行了出击前的最后晚宴。在宴会上,栗田一反常态,板着脸用非常严厉的语气训诫道:“看来反对意见很大,但是,战局实际上比在座诸位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如果国家灭亡了而舰队尚存,那将是我们的一大耻辱!” 栗田参与过瓜岛战役时期的海战,深悔那时候最吃亏的就是没有乘势袭击停在“铁底湾”的美军运输舰队,要不然,瓜岛战役的结果可能完全不同。另外,塞班岛战役时缺乏雷达,即便实施“突入作战”,也是“盲目突入”,打仗时要多被动有多被动,现在有了“雷达突击”,你们应该感到庆幸不是?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嫌大嫌小,挑肥拣瘦! 栗田最后说:“谁敢断言我舰队一旦出击不会取得挽回败局的军功呢?诸位,歼灭势不两立的仇敌哈尔西、米彻尔、金凯德的机动部队的机会来到了,我希望诸位努力奋战!” 众人表达不满,既是惯常思维,也与精神状态有关——已经在林加的高温与寂寞中打熬了100天,总得找个发泄口吧。 既然舰队长官发了话,又有好酒好菜好招待,大家就不敢再胡搅蛮缠,最多也就是吃饭的时候耍耍酒疯,之后便各回各舱去了。 ★天衣无缝 太平洋战争爆发以来,日本在耳目方面吃了很多亏,大多数时候,联合舰队还不知道美军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自己的作战企图已被对方先行掌握。 丰田痛定思痛,在实施“捷1号”之前,特地使用了新密码,并下令在行军过程中实行严格的无线电静默,这一切都使得哈尔西暂时无法掌握其作战方案和全部行程。 尽管丰田採取应急措施,暂时堵住了美军的情报刺探途径,但由于本身条件的限制,联合舰队还是不可避免地继续暴露出侦察方面的问题。 联合舰队原有32架具有熟练技术的舰队搜索机,但在联合舰队出击之前,这些搜索机已经全部交付给了集结于菲律宾的海军航空队了。 在现代战场上,不配备侦察机的舰队远航出击,就好比是瞎子走路一样,简直不可想像。为此,栗田舰队再次产生了不满情绪,一些官兵非常气愤地说:“没准儿战舰被敌潜艇击沉了,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都出来了,也就只能发发牢骚,因为他们已无路可退。 行至半途,栗田舰队又分成两路,其中栗田自率一部(栗田部队)经锡布延海由北面驶入雷伊泰湾,他的副手西村祥治中将另率一部(西村部队)经苏禄海由南面沖入雷伊泰湾。 1944年10月23日凌晨,栗田部队悄悄地进入巴拉望海峡。巴拉望位于菲律宾西南部,这是一条平均只有25海里宽的海峡,其间暗礁密布,被称为“危险的浅滩”,舰船很少打这里经过。栗田部队之所以选择这条险路,就是为了出其不意,隐蔽行踪。 第332页 栗田万万没有料到,就在湍急水面之下,暗礁丛中,还有两艘美军的警戒潜艇在并排巡逻,联合舰队官兵们的不祥预言竟然与现实情景契合到了天衣无缝的程度。 零点16分,在美军潜艇“飞鱼”号的雷达上出现了阵阵回波,观察员有些莫名其妙,认为可能是即将到来的雨云。 经过长时间的实战磨鍊,美军潜艇的艇长们几乎个个都成了海底战的高手,只要日舰进入他们巡逻的地盘,他们就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深度、任何角度发现并杀伤这些敌人。“飞鱼”号的艇长麦克林托克上校接到报告后,立即否定了观察员的说法:“见鬼去吧,雨云!那一定是日军舰队!” 进一步的观察,证实了艇长的猜测完全正确。随后麦克林托克向同行的“鲦鱼”号进行通报:“让我们干它一下子吧!”两艘潜艇随即浮出海面,摆好阵势,为拂晓时实施伏击做好了准备。 凌晨5点,潜艇悄悄潜入水下,船员小心翼翼地将潜望镜伸出水面,以等待蜿蜒驶近的日军舰船出现在海平线上。 过了不久,麦克林托克通过潜望镜看到了远处一大片移动的“楼房”,那是一艘接一艘的战列舰和重巡洋舰,它们舰艏掀起的巨浪如同小山一般。 “飞鱼”号碰上了一个难得的“捕鱼旺季”,麦克林托克大喜过望:“乖乖,这是日军的一支大舰队!”他立即向哈尔西拍发电报,同时下令射手填弹射击。 “飞鱼”号在前,“鲦鱼”号居后,当“飞鱼”号首先发动进攻时,“鲦鱼”号的鱼雷射手们全都守在发射管旁静候命令,潜艇上的气氛十分紧张。 随着一阵急促的爆炸声传来,大家如释重负,“飞鱼”号袭击成功了! 在栗田部队毫无戒备的情况下,鱼雷连续命中栗田的旗舰“爱宕”号,舰身的不断震动令舰上的日军官兵乱成一团:“遭到美军攻击了!” 只知道遭到了美军攻击,却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攻击。栗田急忙下令打开探照灯,在海面进行搜寻,可是什么也没有找到。 日本人的反潜能力太落后了。虽然他们马上意识到是海底的潜艇在实施攻击,但不知道潜艇在哪里,只能毫无目标地乱扔深水炸弹。 从潜望镜上,“鲦鱼”号可以看到“爱宕”号起火以及日本人乱成一团的情景,海面上热闹极了。 日军的其他军舰还在继续前行,朝着“鲦鱼”号的方向。“鲦鱼”号艇长喊道:“他们来了,准备开火!” 射手们“嗖嗖嗖”地用发射管射出六发鱼雷,很快他们便听到了连续四声爆炸,说明有四发鱼雷命中了目标。 同一时间,“飞鱼”号监测到了有如一大堆玻璃炸裂时发出的巨大声响。麦克林托克开始还担心,是不是“鲦鱼”号遭到了日舰的反击,但实际上这是“摩耶”号重巡洋舰被炸成两截后,下沉时的动静。 ★孤注一掷 “飞鱼”号上的美军更加精神抖擞,他们又用鱼雷击中了“爱宕”号的舷侧,“爱宕”号立刻淹没在一片火海之中。 为了保全性命,“爱宕”号上的栗田及其参谋们不得不纵身跳入大海。一名参谋一边在海面上划游,一边气愤地说道:“我们被敌潜艇干掉了,可事先竟然丝毫也没有察觉到!” 显然,他想到了搜索机——谁能说遭此横祸,与调走全部搜索机没有关系呢? 被鱼雷击中20分钟后,“爱宕”号沉入海底。 “飞鱼”号并未善罢甘休,它又将鱼雷射入了“高雄”号重巡洋舰的尾部。“高雄”号很快在滚滚浓烟中陷入半沉状态,只得在两艘驱逐舰的护航下返回汶莱。 栗田部队真被打急了,疯了一般乱扔深水炸弹,把美军潜艇上的人都给吓坏了。幸好日军虽然气势兇勐,但并不知道潜艇的准确位置,在勐烈摇晃了几下后,“飞鱼”号和“鲦鱼”号终于逃出了深水炸弹袭击区。 重新浮出水面,它们看到了受伤的“高雄”号。就在“飞鱼”号和“鲦鱼”号准备联手实施追杀时,“飞鱼”号在巴拉望暗礁区搁浅,那是一处海图上都没有标明的水域,“飞鱼”号也算是马失前蹄。 如果不赶快施救,躺在暗礁上的“飞鱼”号船员就只能任由日机攻击。“鲦鱼”号果断放弃追击计划,对“飞鱼”号船员进行抢救和收容。 雷伊泰湾海战的第一回合就此告一段落。这一回合美国人赚了个盆满钵满,他们仅以一艘潜艇的代价,便摧毁日军两艘重巡洋舰,并迫使一艘重巡洋舰提前退出战场。 美军潜艇部队在该回合中的表现堪称惊艷。“爱宕”号是在没有发现任何鱼雷航迹的情况下,被“飞鱼”号的五发鱼雷送入海底的,即将覆亡时,“爱宕”号发出了“敌潜艇灵敏度相当好”的信号。栗田的参谋们在回忆“摩耶”号和“高雄”号被袭击的情况时,也忍不住交口称赞美军潜艇的作战技术:“虽说是敌人,但不能不令人佩服,此等高超的攻击技术在日本海军方面是罕见的。” 第333页 栗田本人的感受也差不多。他在跳入大海后被一艘驱逐舰救起,栗田当时患有登革热,一种东南亚的流行性疾病,本来已在恢復期,但这次落水加重了他的病情。 曾经训诫部下如何如何的栗田终于也感到了害怕。他的舰队遭到美军潜艇袭击之际,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来了一份电报,言称:“敌军很可能已经掌握情报,知道我军集中了全部力量。” 就算这不是真的,现在遭到潜艇袭击,也证明日军的进攻主力已经暴露。既然如此,要不退回去?丰田可不是这个意思,电报下面还附有他的生硬命令:“执行预定计划。” 丰田对下属的冷酷无情在此时暴露无遗。你们有没有空中掩护,会不会再有危险,关他什么事,他要的只是孤注一掷。 10月24日拂晓,栗田将指挥部移至“大和”号战列舰,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北运动。按照原计划,在穿过巴拉望海峡后,舰队将进入锡布延海。为提防美军潜艇继续发动袭击,栗田将舰群分为两支,一支以“大和”号战列舰为中心,一支以“金刚”号战列舰为中心,两支舰群相隔12海里,周围均以驱逐舰环绕,以环形阵势来对核心的战列舰进行保护和相互支援。 不过这回要来吃肉的不再局限于潜艇。接到“飞鱼”号电报后,哈尔西即令麾下的第38特混舰队向菲律宾靠拢。 由于两栖作战部队借调给了金凯德的第七舰队,哈尔西能直接指挥的只剩下了第38特混舰队。哈尔西久无仗打,心和手都直痒痒,因此他一上来就越俎代庖,绕过米彻尔,直接对第38特混舰队行使战术指挥,而原来的司令官米彻尔却变得无所事事,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权限和职责是什么。 第38特混舰队有四个航母特混大队,麦凯恩大队去加油了,其余的三个特混大队被哈尔西摆在圣贝纳迪诺海峡东端出口处——栗田部队要想进入雷伊泰湾,必然要由锡布延海入圣贝纳迪诺海峡。 上午8点12分,负责侦察搜索的美军舰载机在飞越锡布延海时,发现雷达屏幕上出现了可疑目标,于是立刻接近观察。几分钟后,飞行员看到了栗田部队,在阳光下,拥有塔状桅杆的一艘艘军舰犹如图画中散开的模型船一般。 这真是一幅美不胜收的画面。接到搜索机的报告,哈尔西既兴奋又紧张,他一面让麦凯恩大队迴转参战,一面下令现有的三个特混大队准备发起空袭。 美军军舰的扩音器上传来哈尔西的吼声:“攻击!我重复一遍,攻击!祝你们好运!” ★神风敢死队 美军搜索机发现栗田部队的同时,日军的对空观察哨也看到了这些不速之客。意识到空袭可能会很快到来,栗田下令舰队增速至24节,同时拉响防空警报。 近两个小时过去了,空袭并没有如期而至,一个重要原因是蓄势待发的美军航母也遭到了空袭。 日本海军在制订“捷1号”作战方案时,就决定让菲律宾的海军航空兵从陆上机场出发,通过近海作战,掩护栗田舰队突入莱特岛。 海军中将大西泷治郎奉命执行这一行动。大西号称日本海军航空兵的权威,曾一手策划和组织对中国重庆的大轰炸,山本生前对他十分倚重。此君本来已升调至军令部,但马里亚纳海战结束后,他不知脑袋里哪根神经错了位,居然写了份大字报性质的材料在军令部内到处散发,扬言要海军的头头们集体辞职,以承担海战失败的责任。 头头们的反应,是马上将这个不识高低的傢伙调到了前线。开始大西还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以为只要自己出马,肯定要比那帮废物干得更出色。孰料到马尼拉一看,供他指挥的海军飞机总共只剩下150架,能出战的不到100架,而且飞机的性能极差,飞行员驾驶技术之低劣更是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大西顿时被吓到目瞪口呆。瘦骆驼尚有千斤肉,海军航空队连瘦骆驼都不如,就凭这么一点儿烂部队,该怎么打仗? 军令部的头头们真够毒的啊,我不过心血来潮撒了几张传单,发了几句牢骚,就把我派到这么倒霉的位置上来,这不摆明是在借刀杀人吗?此时的大西恨不得把舌头剪下,嘴唇缝起,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来了可就退不回去了。 思前想后,大西把基层军官召集到一起训话:“栗田舰队的突入作战如果失败了,形势将更为严峻。为此我们必须狠狠打击敌方航空母舰,使它们至少瘫痪一个星期。” 乍听此言,大家都以为是走过场的口号——就凭那些缺乏训练的轰炸机飞行员,要突破美舰对空火力的严密封锁都是件难事,更不用说炸到对方瘫痪了。 没有想到的是,大西还真的有招儿,而且是只有他这种货色才能想出的毒招儿:“让我军战斗机满载炸弹,对准敌航空母舰的甲板扎下去!” 大西部队有30架“零”式,他主张在每一架“零”式上都挂250千克炸弹,让这些“零”式直接撞击。在大西看来,这就不存在经验足不足的问题了,反正是闭着眼睛撞嘛,汤里没有饭里有,撞到就是赚了。 听完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新战法,在座众人都不由得全身僵直,默然无言。过了一会儿,才有人向大西身边的参谋询问:“这种连人带机的直接撞击,究竟能有多大效果?” 第334页 参谋答道:“跟从很高的空中急剧下降的炸弹相比,效果可能不会太大,但是,破坏航母的甲板,使其一时没法使用,这倒是可能的。” 大西提出的新战法,被称为“特攻作战”,它原先在日本海军中并无太深的思想基础。日本海陆军在作战思维和方式上有很大区别,陆军学的是德国,搬的是铁血的那一套,海军学的则是英国。当日舰沉没时,舰长一般都会与舰同沉,这里面既有东方的特色,同时也是英国海军的习惯做法。 英美海军都很爱惜水兵的生命,日本海军多多少少也从中继承到了一点。同时,海空战争是质的战争,一门大炮或者一架飞机,也许只要一个月就可以造出来,但培养一名合格的飞行员或水兵,起码要花两到三年的时间,因此若在战争中损失掉一名飞行员或水兵,要再补充上一名同等质量的人员,将相当困难。 与陆军动辄要搞“万岁突击”不同,在日本海军的传统中,肉弹战术或者自杀式攻击都是不存在、不允许的,他们也强调九死一生,不做毫无生还希望的攻击。 不过这只是在马里亚纳海战之前,之后,吃了大败仗的联合舰队已苦于作战乏术,“特攻作战”逐渐成为一部分日本海军将领的热门话题。同一时间,随着飞行员素质和能力的急剧下降,飞行训练事故也与日俱增,因着舰技术不过关而惨死的年轻飞行员,每天都有四五个之多。目睹事故现场的其他飞行员被吓得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于是偷偷地在下面嘀咕:“同样都是死,与其训练而死,还不如一头撞到敌舰甲板上,与敌舰同归于尽更好。独自一人携带着炸弹实施攻击,不是还可以炸沉一艘敌舰吗?” 本来是飞行员们害怕训练而发牢骚,结果正中那些主张自杀式攻击的将领的下怀,他们纷纷要求索性把年轻飞行员编成特攻部队。 丰田起初坚决不同意,但这已经由不得他了。不久,在发生于台湾岛周边海面的空战中,有马正文少将乘坐的指挥机被击落,他本人也当场阵亡。有人就说有马是带机撞击而亡,日本国内无喜讯可报的报纸媒体更是趁势大肆渲染,绘声绘色地将有马描述成率领整个机队向美军航母直扑的英雄人物。 其实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有马是在前任逃掉,军心涣散的情况下,才不得已亲自上阵指挥的,他上机时曾愤愤地说:“这次战争,站在上面指挥的人真该死!” 有马也并没有撞美军航母,他是在飞机被击落后,坠入大海淹死的。可是因为日本国内舆论以及他所愤恨的那些高层指挥者的需要,有马却在死后不情不愿地被当成了“特攻作战”的倡导者和第一个战死者。 有了这个“先例”,丰田便半推半就地承认了“特攻作战”的正当性,这正是大西能够提出新战法的重要前提。 得到联合舰队司令部的批准后,大西将参加撞击的攻击队命名为“神风敢死队”。取“神风”之名,是因为当年忽必烈的蒙古大军渡海进攻日本时,正好遇到强颱风,结果两次派出的舰队都被海浪吞没,少许倖存的蒙古人被海浪冲到日本海岸,成了日本人的奴隶。 日本人认为是这场颱风保佑了他们,于是顶礼膜拜,谓之“神风”。当时的日本天皇曾告诉他的臣民:“跪下来感谢神风吧,是它摧毁了蒙古人的船队。” 六个世纪过去了,在美军无可匹敌的海上优势面前,日本又失去了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他们只能用这种最冒险、最匪夷所思的赌博方式来碰一碰运气。为此,大西等人提出的口号是:“一架飞机换一艘战舰!” 要攻击美舰,必须首先找到美舰。按照“捷1号”方案的规定,大西部队要“在大约700海里处搜索敌人”,但这支部队的沿海搜索侦察能力弱得可怜,别说700海里,连200海里也难以保证。正因为如此,丰田才把栗田的搜索机全部调拨给了大西。 10月24日的这天早晨,由吕宋岛基地飞出的日军搜索机发现了第38特混舰队,“神风敢死队”立即倾巢出动,对其中的谢尔曼大队进行了突击。 当时谢尔曼大队正与其他航母大队一样,在做袭击栗田部队的准备。得知一批日机向本队飞来,指挥官谢尔曼少将立即决定将本拟出击的舰载轰炸机和鱼雷机送回机库,转而派战斗机起飞应战。至于航母,则一律进入暴风雨区,以规避空袭。 前来攻击的日机分成三批,每批50到60架飞机。美军飞行员全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上去后哗哗哗一挑,便把对方那些初出茅庐的菜鸟逐个挑进了轮迴路。其中,麦坎贝尔中校及其僚机共击落了15架日机,麦坎贝尔一人击落9架,创造了太平洋战争中一次战斗单机击落敌机的纪录。 麦坎贝尔越战越勇,紧咬着损失惨重的日机编队不放,几乎一直追到马尼拉才返航。这时他才发现,飞机的弹药和汽油都快用光了。当他返航要降落在航母上时,剩下的汽油勉强够他滑到降落拦阻装置那里,再晚一点点的话,就非常危险了。 整场空战中,没有一架日机能够到达谢尔曼大队上空进行攻击。上午9点30分过后,天空中已看不到日机了,航母陆续从暴风雨区驶出,以便回收飞机。这时,一条漏网之鱼突然从云中俯冲下来,而且瞎猫碰上死耗子,正好一头栽在“普林斯顿”号航母的飞行甲板上,炸弹直接穿过机库甲板,引燃了六架鱼雷机内的汽油,火势顿时变得难以遏制。 第335页 损管队虽一度控制住了舰上的火势,但此后未扑灭的火焰蔓延到了鱼雷舱,再度引起剧烈爆炸。舰艉和飞行甲板的后部像开了花一样,房子大小的钢板到处横飞,碎钢片、破烂的炮管、钢盔、破碎物件像葡萄弹一般射向前来救援的“伯明罕”号巡洋舰。“伯明罕”号的甲板上顿时血流成河,200多名水兵顷刻丧生,该巡洋舰也就此失去了作战能力。 整个下午,“普林斯顿”号都一直悲惨地漂浮在海面上,直到晚上,谢尔曼才派出一艘巡洋舰,用几发鱼雷将它击沉于海底。这是自从两年前“大黄蜂”号被击沉以来,美军损失的第一艘航空母舰。 ★“大象”与“黄蜂” “神风敢死队”击沉“普林斯顿”号,重创“伯明罕”号,使第38特混舰队的出击时间被迫延后,从这个意义上说,大西的确是支援了栗田,只不过栗田本人并不知晓,而且这种隔靴搔痒似的打击,也完全拖不住对手。 10月24日上午10点30分,“大和”号的雷达兵终于发现了大批美军舰载机的到来。 栗田立即向各舰唿叫:“敌空袭接近,全体各就各位!”这时因部署警戒而推迟的早餐时间尚未结束,还没吃完早饭的船员把饭碗一丢,随便拿个米饭糰往口中一塞,便急速地向作战位置奔去。 短时间内,“大和”号上的对空高射炮、机关枪全都刺猬一样地指向了天空,其他警戒船只也都严阵以待,一股浓重的杀气笼罩了整个舰队。 来者是美军出动的第一批攻击机群,共包括25架“復仇者”式鱼雷机。它们在防空射程外分成三队,背对着阳光发起攻击。 上午10点40分,激烈的海空大战在锡布延海上打响。在茫茫天空中,飞行员们没有看到一架为栗田部队护航的日机,但是日军舰队的防空炮火却兇勐异常。所有日舰一边左右摇摆,以躲避美机的攻击,一边对空勐烈射击,高射炮和高射机枪喷吐出的火舌,在舰队上空编织出一张张密集的弹网。 “大和”号和“武藏”号凭着它们那大象一般的体量,理所当然地成为美机攻击的主要目标,其中桅杆上悬挂着将旗的“大和”号更是成为集中攻击的焦点。美军飞行员都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庞大的战列舰,这也进一步激起了大家的斗志,点燃了大家的兴奋点。 鱼雷机不顾弹网的拦阻,像黄蜂一样突入舰队中央,不断将炮弹和鱼雷射向“大和”号和“武藏”号。“大和”号和“武藏”号均号称“不沉战舰”,大部分命中的炮弹、鱼雷都被舰上的厚甲板给反弹到了大海里,舰体几乎未受任何损伤,航速也未受影响。 “大象”与“黄蜂”在一起,“大象”不怕“黄蜂”叮,这只是外行的看法,在各类战斗中,再没有比战舰与飞机作战更残酷的了,一支无战斗机进行直接护卫的舰队,是根本无法与对手较量的。 栗田部队的军舰不是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对空射击,为了躲避鱼雷和炮弹,它们还得不停地做闪避运动,时间一长,炮火就会因分散而逐渐失去威力,而美军飞行员则认准了,只要从空中毫不吝惜地倾泻大批鱼雷、炸弹,即使是“不沉战舰”,也难逃覆灭的命运。 果然好景不长,受到鱼雷爆炸造成的震动的影响,“武藏”号的大炮方位盘完全卡死,丧失了齐射能力,尽管还在破浪前进,但栗田部队的自信心已受到很大挫伤。 第一波空袭持续了约20分钟,虽然有两架美机被击落,但是栗田部队的损失更大,除“武藏”号受创,“妙高”号重巡洋舰也丧失了作战能力,不得不脱离编队,先行打道回府。 中午12点,栗田部队还未来得及重组队形和吃午饭,第二批24架鱼雷机又飞临舰队上空。 没吃饱早饭的,现在连午饭也只能先行搁下了。相比第一批,第二批攻击机群的目标更为明确,它们分成两拨,其中一拨专门对付“大和”号和“武藏”号,想尽办法要将这两艘令人望而生畏的巨舰置于死地。 战列舰上空再次瀰漫着桃红色和紫红色的高射炮火烟雾。仿佛是当年马来海战的再现,只不过抱着脑袋挨揍的巨舰由“威尔斯亲王”号换成了“大和”号和“武藏”号,而技术高超且英勇无畏的飞行员则变成了美国人。在空袭过程中,他们冒着勐烈的对空炮火进行俯冲轰炸,一直把炸弹和鱼雷全部丢光了才飞离战场,一点儿弹药都不浪费。 在美机离开后,日舰上的官兵仍然心有余悸:“真没想到敌机干得如此漂亮!” 这一次“武藏”号又被三发鱼雷击中,虽然并没有造成大的创伤,但栗田早已是坐立不安,他不知道他的“大象”还能经得起多长时间的连续叮咬,遂心急火燎地给大西发去了求援电报:“我们遭到敌舰载机攻击,请立即出动飞机攻击敌舰。” 大西早就把他的“神风敢死队”全都派了出去,但这对减轻栗田的压力已没有丝毫帮助,栗田幻想美军航母会因此失去战斗力的希望也很快破灭了。下午1点25分,第三次攻击开始,凭藉猎手的本能嗅觉,来袭的舰载机都将矛头集中在了“武藏”号身上,29架美机中的近乎一半向该舰扑来,有十几发炸弹在“武藏”号的附近爆炸,“武藏”号的前后左右全都掀起了百余尺高的水柱。 第336页 “武藏”号发了疯似的左冲右突,周围的舰船都觉得它要挺不过去了:“这下子可完蛋了!” “武藏”号并没有立即完蛋,只见它弹弹弹,坚韧无比的甲板把一发又一发的炸弹都给弹了出去。水柱消失之后,这艘号称“宫殿”、舰体比“大和”号还要坚固的战列舰,依旧像巍峨的小山一样耸立在海面上,看上去真有点儿金刚不败之体的模样。 不过这只是假象。不一会儿,三发飞蹿而来的鱼雷几乎同时击中“武藏”号右舷的舰艏,巨大的爆炸将舰艏外钢板撕裂和翻捲起来,造成“武藏”号的航速明显下降。 ★送入敌人口中的一块肉 “大和”号上的栗田看得真切,急忙向“武藏”号发来信号询问情况。“武藏”号报告,它仅能维持22节的航速了,于是栗田赶紧将整个舰队的速度一律降为22节,以便带领“武藏”号一道前行。 钢板的扭曲给“武藏”号带来了极大困扰,这就像一个游泳运动员脑袋上顶着木板游泳一样,越往前游,力气消耗越大,速度也就越慢。渐渐地,“武藏”号连22节的航速都不能保证了,以至于落在了舰队的后方,与此同时,为保持舰身平衡,“武藏”号被迫向舰体内部大量注水,而这又导致了舰艏下沉。 在这一次攻击中,“大和”号也中了两发炸弹,舰身出现倾侧,老战列舰“长门”号损失了一座炮塔和一个锅炉房,其他的巡洋舰、驱逐舰亦有不同程度的损伤。气急败坏的栗田再次向航空部队发出求救电报,但与前面的电报一样,由于通信联络方面的问题,未能收到任何回音。 栗田无法可想,下令为“大和”号和“武藏”号上的18英寸主炮装填三式燃烧弹。三式燃烧弹是一种试验性杀伤炮弹,这种炮弹一旦在空中炸开,可以瞬间变成600多个小型燃烧弹,落到地面后,威力更加惊人,几乎可将万物都烧毁殆尽。在瓜岛战役中,栗田曾奉命用三式弹对瓜岛机场进行轰击,取得了非常显着的效果。 三式弹主要用于攻击地面目标,但特殊情况下也能用来摧毁低空飞机,之前在第二波攻击时,“武藏”号炮手长就曾请求舰长猪口敏平少将允许发射三式弹,以炮术指挥闻名于联合舰队的猪口当即拒绝了这一请求,原因就在于三式弹对炮膛的磨损很大,还会震坏炮管,一旦使用,很难保证突入雷伊泰湾后的射击精度需要。 现在栗田已经顾不上什么雷伊泰湾不雷伊泰湾了,他只知道,如果还是得不到有效的空中掩护,“大和”号和“武藏”号只会双双陷入绝境。 下午2点30分,50多架美机发动第四波攻击。等它们飞近后,已装填三式弹的“大和”号和“武藏”号一齐开火,在巨炮的吼叫声中,战列舰如同发生地震一般剧烈摇晃起来,它们受到的震动,显然远远超过了被炸弹击中时的震动幅度。 轰雷般的三式弹未能挡住美机,已失去机动能力的“武藏”号遭到了来自各个不同角度的袭击,弹片像钢铁玉米花似的四散飞向各舰桥,舰上宝塔形的塔台遭到摧毁,许多军官被当场炸死,猪口也受了伤。 这种打击放在别的战舰上,早就沉底了,但遍体伤痕的“武藏”号仍能继续行驶,只是速度已骤减至12节。 “武藏”号无论如何也跟不上大部队了,栗田又不可能让整个舰队也减到12节的速度,否则慢的拖累了快的,歹的拖累了好的,等于同归于尽。无奈之下,他只得让“武藏”号在两艘驱逐舰的伴随下退出作战序列。 太迟了。下午3点10分,第五次攻击来临,100余架战斗机、鱼雷机组成庞大阵容,乌云压顶一般向栗田部队冲来。“武藏”号早已无还手之力,此时恨不得多生出两只脚,飞也似的逃掉,可是越想逃越逃不掉,“黄蜂”们已经将这头受伤的“大象”给完全盯死了。 当天最后一次,也是最为勐烈的攻击降临到了“武藏”号头上。十余发鱼雷和炸弹的连续打击,令“武藏”号的舰艏没入水中,舰体只能以6节的速度继续向前蠕动,同时下沉和倾斜情况也越来越严重。当天美军发动的五次攻击中,60%的舰载机都把劲使在了它身上,这艘耗费五年光阴才建成的“不沉战舰”已经变得像纸片一样脆弱了。 下午3点30分,第五次攻击总算结束了。为挽救“武藏”号,猪口下令将四个机房中的三个都注入海水,仅留一机运转航行,这使得“武藏”号更加缓慢,与其说是在前进,倒不如说像婴儿爬行更为恰当。 大约三个多小时后,“武藏”号的舰艏全部浸入海水之中,所有机械停止运转,只有前部两座炮台像小岛似的依然浮在水面。猪口舰长下令弃舰,并趁船上还有立足之处,把主要军官召集起来,举行了一个凄悽惨惨的诀别式。 猪口曾是大舰巨炮主义的信奉者,认为他的“武藏”号可以在海上纵横无敌,然而在亲自见证“武藏”号的命运后,他在向丰田的诀别电中承认:“看来我大错特错了,空战才是以后战争的主要方向。” 船员们还未及撤出,“武藏”号就像睡着的人突然翻了个身一样,一下子向左倾覆,舰上包括猪口在内的一半官兵丧生。因为事发突然,按惯例要进行转移的天皇像也随舰一道沉没。 第337页 “武藏”号消失于海面时,栗田部队仍在前进,这时他们已迫近圣贝纳迪诺海峡,航路由此变得越来越窄,而这种地形意味着遭到潜艇伏击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大。栗田在舰桥上举目四望,海面上白浪滔天,要从里面发现并辨认出潜艇的潜望镜或是鱼雷航迹,实在是难。 恰在这时,联合舰队司令部又发来了一份警告电报:“据推测,在到达圣贝纳迪诺海面时,敌人使用潜艇的可能性很大,要加倍警惕。” 栗田回电:“感谢司令部关怀,我们已经拼上了。” 话虽然说得豪迈,但如果真有大批潜艇埋伏在圣贝纳迪诺海峡,你拿什么拼?巴拉望海峡不过才两艘美军潜艇,就将三艘一万吨级的重巡洋舰都给干得没了脾气。 此时,栗田部队的速度已减至18节,这还是半个世纪以前舰队海战时的速度。另外,栗田部队原有驱逐舰15艘,因为拖运和护卫受伤的大舰,现在只剩下了11艘,这也使其防卫潜艇攻击的能力大为降低。当然,最重要的还在于,栗田并不知道美军的下一次空袭会不会,以及什么时候到来——只要再来一次,舰队就再也承受不住了。 越往前走,飢肠辘辘的官兵越紧张,一个个都如同绷紧了的弓弦,随时防备着来自水下或空中的致命一击。参谋们首先憋不住了,他们对栗田提意见,认为如果还是没有空中掩护,那这支部队就等于“送入敌人口中的一块肉”。 栗田同样处于惴惴不安之中,参谋们的建议正中其下怀。下午3时55分,栗田部队停止前进,转而掉头西进,同时栗田还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电,阐述了暂时退却的理由,表示自己只是暂时退到美军的空袭圈外,一俟航空兵攻击得手,将会再举进攻。 ★终于逮到你了 从始至终,哈尔西一直有一个放不下的心思,那就是日本人的航母究竟在哪里? 在哈尔西的旗舰“新泽西”号战列舰的主作战室里,参谋人员已在图板上标出了日军舰队的全部部署情况,其中也包括西村部队——美军侦察机发现栗田部队后不久,就在南面发现了西村部队。 不管栗田部队,还是西村部队,都是以战列舰和重巡洋舰为主,并无航母,但凭藉多年征战的经验和直觉,哈尔西确信在这样一场大规模海战中,日本人一定会动用航母。 随着航母成为太平洋上的主角,几乎每个海军宿将都渴望指挥航母大战,哈尔西更是如此。在当时的美国海军将领中,哈尔西名气最大,你要在普通美国人中搞个民意测验,问谁认识金格、尼米兹、斯普鲁恩斯,大部分人都会摇摇头,露出一副困惑的表情。事实上,这些人的名字,也只有一些职业军官和高级同僚才熟悉。 哈尔西就不同了,从刚入伍的水兵到后方的妇女,没人不知道这头“蛮牛”的威名,那个看上去性情暴躁,但对自己的士兵一片赤诚,会骂着人沖向胜利的壮汉。 某种程度上,哈尔西几乎可以算是海军里的麦克阿瑟,但他的这种威望,更主要的还是来自于他类似于麦克阿瑟的人格魅力,以及相仿的直率性格、英勇气概,甚至于鼓舞人心的快人快语。他缺乏可与麦克阿瑟比肩的赫赫战功,除了太平洋战役初期起过安定人心的作用,以及在瓜岛战役中挽救了战局以外,因为各种原因,他始终不曾参加过一场真正的决战,特别是航母决战。 就在哈尔西一次次与珊瑚海战役、中途岛战役失之交臂的时候,他当初的下属和好友斯普鲁恩斯却多次在战场上赢得辉煌的胜利,这让哈尔西扼腕不已,内心深处,他十分希望能取得同样甚至更辉煌的胜利,以证明自己配得上人们给予他的声名。 现在,日军航母部队的分布情况成为空白,再次令哈尔西产生了错失良机之感。除此之外,他还担心,几个航母大队都已调去袭击栗田部队,如果日军航母突然出现,后果将不堪设想。 日军能称得上航母部队的,只有小泽一支。小泽部队实际上一直在离吕宋岛200英里的海面上缓缓行驶,而且使出各种手段,包括让烟囱冒烟,解除无线电静默,派驱逐舰作前卫等,就是想引起哈尔西的注意。可是,哈尔西拂晓时向北面派出的巡逻机由于飞得不够远,却未能发现这支希望被发现的钓饵部队。 世上的事就来得这么尴尬和不凑巧。整整一个白天,哈尔西和小泽都异常焦灼,而且焦灼的内容相当具有戏剧性。一个是寻寻觅觅:要灭掉的那个人,你到底在哪里?另一个是望眼欲穿:要等待的那个人,你怎么还不来? 在对栗田部队的第五波攻击结束时,日落时间尚早,按照先前的空袭频率,美机完全可以再发动三次空袭,但恰在这个时候,哈尔西等到了他盼了一天的消息,巡逻机发现了小泽部队,也就是预想中的那支日军航母部队。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终于逮到你了!哈尔西如释重负,确信“已经把所有拼板都拼到一起”:朝雷伊泰湾方向做向心运动的一共有三支日军舰队,分别是南面的西村部队、西面的栗田部队和北面的小泽部队。 根据侦察机带回的情报,哈尔西判断西村部队实力较弱,栗田部队虽然很强,但据报在经过五次突袭后,舰炮、射击指挥仪和通信设备等都遭到了严重损伤,而且正在西逃。 第338页 那么就剩小泽部队了,这支他做梦都想揍一顿的日军航母部队。 哈尔西大步跨进主作战室,把手指放在航海图上标明的小泽部队所在位置,对他的参谋长说:“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到北方袭击他们!” 哈尔西决定放弃对栗田部队的继续空袭,以黑夜为掩护向小泽部队接近,以便在晨曦初露之前,将小泽部队置于其舰载机航程之内。 这时金凯德的第七舰队正在掩护陆军登陆莱特岛,哈尔西的职责本应是守住圣贝纳迪诺海峡,并为第七舰队提供掩护。在马里亚纳海战中,斯普鲁恩斯舍敌不追,就是出于同样的考虑。 哈尔西可没有斯普鲁恩斯的这份冷静和理智,想到斯普鲁恩斯因此受到的责难,他更不愿意“重蹈覆辙”——与其像猫儿一样蹲在洞口等待耗子出来,不如主动出击,全歼日军的残余航母。 至于西村部队以及可能去而復返的栗田部队,哈尔西决定留给金凯德料理,他相信以第七舰队的实力,在这两支弱旅面前完全能够应付。 老鼠走到猫口边,没有不尝尝鲜的道理。晚上7点5分,哈尔西电告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我已重创中央舰队。现在正向北航行,准备彻底消灭日本佬的那几艘航空母舰。” 美军在莱特战役中的指挥系统比较特殊,哈尔西虽配合麦克阿瑟作战,但仍隶属于尼米兹,只有金凯德由麦克阿瑟亲自调度。安排这一切的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一厢情愿地认为,哈尔西、金凯德皆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即便分开,协调起来也不会有多大问题。 现实之中,往往大家认为没有问题的,恰恰最有问题。尼米兹和金凯德虽知道哈尔西要北上迎敌,但他们以为哈尔西至少会留下一支重兵守卫圣贝纳迪诺海峡的出海口。 产生这一误解的主要原因是,在发现小泽部队之前,哈尔西曾下达预命令,即以李海军中将为指挥官,组成第34特遣舰队连夜对栗田部队实施进攻。这一预命令后来取消了,但粗心的哈尔西并未通知尼米兹和金凯德。 要说有所担心,当时尼米兹等人顾虑的只是光靠“第34特遣舰队”能不能守住海峡。在珍珠港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斯普鲁恩斯小声对尼米兹说:“如果是我的话,我就要把我的舰队留在海峡。” 无论斯普鲁恩斯,还是尼米兹、金凯德,谁都没能料到,哈尔西竟然一兵一卒都没有留下来,全带走了,而潜艇部队也撤回了雷伊泰湾。 不知不觉中,已经大门洞开,金凯德,还有莱特岛上的麦克阿瑟,他们能避开这场转瞬即来的危机吗? 引子 一个心情不太好的厨师是无法烧出绝世美味的,因为从厌倦的那一刻起,他就输给了自己。山本五十六一手导演了太平洋战争的开局,但失去瓜岛时,他已经意兴阑珊。更加悲摧的是,就在他还试图再精彩一把的时候,却从命运那里接到了提前下课的指令。 在《战争从未如此热血3》中,赴前线视察的山本遭到了美机的截杀。就在日本从上至下一片沮丧的时候,美军加快了进攻步伐,太平洋战场也分成三大战区,即麦克阿瑟的西南太平洋战区、哈尔西的南太平洋战区和尼米兹的中太平洋战区。 在西南战区,麦克阿瑟率先推出“蛙跳战术”的新思维,通过“硬币行动”,美军在纽几内亚连战连捷。为攻克莱城,麦克阿瑟实施了太平洋战场上的首次大规模空降作战,他还亲自坐飞机在空中进行指挥。随着“硬币行动”的深入,纽几内亚的大部分地区尽在美军掌握之中,日军的残留部队也变得毫无力量。 “蛙跳战术”逐渐成为美国战胜日本的关键要素之一。与麦克阿瑟惺惺相惜的哈尔西最初沿用的仍然是逐岛进攻战术,碰壁后也接受和採用了“蛙跳战术”。他指挥部队“跳过敌人的坚强据点,予以封锁,让他们活活饿死”,从而取得了“乐天行动”的胜利。 尼米兹的中太平洋攻势被视为整个太平洋战场的攻击主线。在美国无可匹敌的工业体系的支持下,尼米兹组建了规模更加宏大的第五舰队,并任命“活机器”斯普鲁恩斯为舰队司令。斯普鲁恩斯在马里亚纳海战中大败小泽部队,除击沉两艘日军重型航母外,美军飞行员还取得了“火鸡猎杀战”的辉煌战绩。这一仗结束,日军航母舰队在太平洋上就再也没有什么表演的机会了。 马里亚纳海战的胜利,使得两栖登陆战成为战场上的焦点。在“復甦行动”中,美国海军陆战队损失惨重,许多士兵倒在了“死亡之岛”——贝提奥岛上。这引起了舆论界的轩然大波,阵亡人员家属甚至直接给尼米兹写信,表达自己的悲愤之情。 吃一堑,长一智。在接下来的“燧发枪行动”中,美军增强了火力支援的效率,改进了技术细节,“燧发枪行动”被称为打得最漂亮的一次两栖进攻战。 效率虽在提高,但难度也在不断增大。离日本本土越近,日军的抵抗越顽强,从塞班岛到提尼安岛,再到关岛,没有一个是轻轻松松就能拿下来的。即便是“瓜岛屠夫”陆战一师,也意外地在贝里琉岛遭到重创,伤亡人数已接近日军的阵亡人数。 第339页 在进攻日本的线路上,经过激烈争执,麦克阿瑟的菲律宾路线终于得到认可。美军登陆莱特岛,实现了麦克阿瑟当初逃离菲律宾时许下的诺言。为了守住菲律宾,联合舰队动用最后力量,组织栗田舰队突入雷伊泰湾。不料,刚开局就遭逢不利,舰队还没能通过海峡,战列舰“武藏”号就被哈尔西的舰队给击沉了。 关键时刻,立功心切的哈尔西却离开了自己的防守位置,使得栗田有机可乘,雷伊泰湾也再次变得危机四伏…… 第二十八章 拿纸团砸钢盔 分进合击式的夹攻,向来是日本海军的关键战术,在“捷代号作战”中,栗田、西村分开行动,也正是出于这个目的。栗田部队由锡布延海入圣贝纳迪诺海峡,西村部队则由苏禄海入苏里高海峡,由于确信哈尔西会封锁住圣贝纳迪诺海峡,金凯德当天把目光聚焦在了苏里高海峡。 自早上美军搜索机发现西村部队后,西村部队便失去了踪迹。但金凯德坚信,西村部队一定会在第二天凌晨以前的几小时内闯过苏里高海峡。为此,他命令指挥舰炮支援的奥尔登多夫少将全力堵住这一入口。 鑑于机动兵力有限,金凯德临时决定把他和麦克阿瑟共乘的旗舰“纳什维尔”号调拨给奥尔登多夫使用。麦克阿瑟私下一直在阅读和研究海战,说“它的魅力能激起我无限的嚮往”。他见“纳什维尔”号将被调走,立即要随舰一同前往,还兴致勃勃地表示:“我从未观看过海战,这是毕生难逢的机会。” 金凯德哪里肯答应:“只要总司令还在舰上,我就不动用‘纳什维尔’号。”麦克阿瑟的幕僚也不同意他去冒险,麦克阿瑟只得屈服,把他的司令部转移到了岸上。 西村部队虽然一早就被美机发现,并遭到了投弹攻击,但搜索机发起的只是接触性攻击,炸弹从高空直坠而下,仅仅使“扶桑”号战列舰上的飞机发射器和舰载机受了点儿伤。西村部队的总体损失并不大,与锡布延海上的栗田部队相比,更是微不足道。 西村部队在航速没有丝毫降低的情况下一路前行。傍晚时分,他们距离苏里高海峡已不到130海里。 这时,西村接到了栗田的电报,得知栗田部队因遭到空袭而耽搁了时间,将不能按原计划进入雷伊泰湾与其会合。 分进合击变成了单打独斗,西村首先想到的就是事不宜迟,得乘着夜色,在天亮前加速闯关。 ★天罗地网 在西村部队后面30海里,就是自日本出发的志摩部队,但该部队指挥官志摩清英中将一直保持着无线电静默。他与西村之间既无通信联繫,对西村的作战计划和意图也一无所知。 西村和志摩曾是海军军官学校的同窗,只是俗话说得好,人心难测,海水难量。自进入仕途,两个人就不知不觉有了明争暗斗的意味。一开始,西村升得较快,后来轮到志摩吉星高照,一路赶超,别看如今他们同为中将,但志摩升中将要比西村早六个月,在论资排辈的日本军界,志摩就相当于西村的前辈了。 自从军以来,西村从未进入过被称为“红砖”的海军省大门,算是从基层一步步爬上来的,论作战经验,要比大部分时间任职于军令部,被人揶揄为“肥胖、愚笨、沾沾自喜”的志摩丰富得多。志摩对此也心知肚明。按照日军的惯例,如果两人合兵一处,志摩因资格老的缘故,就要担任两支部队的战术总指挥,到时西村的脸必然黑得跟乌云相仿。都是同学,志摩就不愿触这个霉头了,干脆各打各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西村部队全速前进,很快把它与志摩部队的距离拉到了40海里,离苏里高海峡也越来越近。 当晚,雷电交加,但没有月亮,夜幕笼罩下的苏里高海峡一片漆黑,像坟地一样幽静,只有当闪电掠过,才把附近弯弯曲曲的海岸照亮。单纯从天气条件来看,确实是闯关的绝佳时机,可是西村并不知道,守关人已经在前方为他布下了天罗地网。 根据早晨探测到的情报,指挥扼守海峡的奥尔登多夫认为,己方在兵力上占据极大优势,对西村部队,不光是要击退的问题,还要全歼。 美军第七舰队原定任务为护送陆军登岸,并对其岸上作战进行支援,整个舰队仅携带了少量穿甲弹,各护航航母装载的弹药也不是鱼雷和重磅炸弹,而是爆破弹和杀伤弹。一句话,他们根本就没有准备进行大规模海战,但海峡航道狭窄,适合近距离短促炮击,可以为美军省去缺乏穿甲弹的烦恼。 富不必骄,贫不必怨,有多少棋子就布多大的局。奥尔登多夫按照各舰的作战特点,量体裁衣,用战列舰、巡洋舰、驱逐舰甚至鱼雷巡逻艇堵住海峡出口,组成了一道道日舰不得不钻的巨大火网。 他布设的第一道防线,在海峡南进口附近的岛屿区,那里隐蔽着39艘鱼雷巡逻艇。晚上10点36分,鱼雷艇通过雷达发现了西村部队。随后,这些鱼雷艇便从黑黝黝的海岸边疾驰而出,一批接一批地向敌舰发起攻击。 参加苏里高海战的“宾夕法尼亚”号战列舰(居首者)。太平洋舰队的旗舰,珍珠港事件时因正在船坞中修理未受到鱼雷攻击。1942年进行现代化改装,改建了舰桥,同时撤去全部旧式副炮,改装高平两用炮,强化了防空能力 第340页 美军鱼雷艇平时只做巡逻用途,缺乏实战经验,还没等它们驶至适当的鱼雷发射区,就已被日军驱逐舰的探射灯照得无所遁形,发射的鱼雷不仅没有一条打中日舰,己方反而还有多艘被击伤。 西村部队一边排除鱼雷艇的阻挠,一边以20节的速度继续前进,这样一脚便踏入了奥尔登多夫预设的伏击圈。 根据鱼雷艇的报告,奥尔登多夫已掌握了西村部队的航向、速度和阵形。1944年10月25日凌晨2点30分,在向鱼雷艇队发出撤离战场的信号后,驱逐舰部队兵分两路,沿着苏里高海峡的两边,向日舰驶去。 各舰纷纷开足马力,在滚滚浪涛中勇往直前。在第54驱逐舰中队的旗舰“里米”号上,舰长菲亚拉中校正通过广播进行令人热血沸腾的动员:“大家注意,我是舰长。日本舰队要阻止我军登陆莱特岛,我们一定要截住敌舰,愿主保佑我们!” ★连一块皮也没有擦破 凌晨3点1分,“里米”号一马当先,率领其他驱逐舰快速驶进了鱼雷的射程区域。 海面漆黑一片,日舰瞭望哨的眼力再好,也难以区分舰影和岛上的山影。雷达屏则非常模煳,上面全是来自附近岛屿的复杂回波,根本看不出美舰位置的光点。 菲亚拉通过无线电,向后面的舰只唿叫:“跟随我。”接着下令:“准备发射鱼雷!发射!” 几乎就在第54驱逐舰中队射击的同时,西村部队也终于通过雷达发现了他们。日舰急忙打开探照灯,用强光罩住来袭者,第54驱逐舰中队顿时就像被一架有巨大闪光灯的照相机给拍照了一样。 西村部队的编队方式是四艘驱逐舰在前,两艘战列舰和一艘重巡洋舰居后,前后相隔1000米。整个编队一边迂迴前进,以躲开鱼雷攻击,一边在强烈的探照灯光的帮助下,试图瞄准正在攻击中的美军驱逐舰。 幸运的是,由于双方距离太近,日舰无法使用巨炮或鱼雷,只能用高射炮进行射击。第54驱逐舰中队“连一块皮也没有擦破”,就毫髮无伤地从对方的围攻中沖了出去。不过,他们的鱼雷也同样偏离了目标,第一轮攻击未能奏效。 直到第24驱逐舰中队赶到,两个中队合力攻击,美军驱逐舰部队才开始收穫果实。西村部队担任前卫的三艘驱逐舰被鱼雷准确击中,其中,“山云”号就像烧红的铁块投入水中,在一阵咝咝声中沉没了,另外两艘驱逐舰也失去了战斗力。 第54驱逐舰中队一共发射了47发鱼雷,仅有3发击中,但是其中两发很关键,因为它们击中的是“扶桑”号战列舰的舷部。战列舰是西村部队的主力舰,“扶桑”号受创,顿时令西村脸色骤变。 在密集的鱼雷群面前,西村所在的旗舰“山城”号战列舰终于也没能倖免,受到第24驱逐舰中队射来的一发鱼雷的攻击。 凌晨3点30分,西村发出了他的最后一封电报:“在苏里高海峡北口两侧发现敌驱逐舰和鱼雷艇,我驱逐舰遭到鱼雷攻击,‘山城’号中鱼雷一发,未丧失战斗能力,继续航行。” 电报刚刚发出去,又一发鱼雷插入了“山城”号的舰体。这下,任何轻描淡写都不起作用了,“山城”号的航速迅速下降,但在其他舰船的护卫下,仍能像喝醉了酒一样摇摇晃晃地前进。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明智一点儿的,应该选择赶紧撤逃。西村却有一个错觉,认为只要冲过美军驱逐舰的伏击圈,即可遇难成祥,胜利到达苏里高海峡的另一头。他发出命令:“我舰遭受鱼雷袭击,各舰不要管我,继续前进,见船就打。” 西村部队的残余军舰一边施放烟幕,一边以曲折航行的方式脱离与美军驱逐舰部队的接触,向海峡入口驶去。 西村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他给部下所指的其实是一条彻底的覆亡之路。当时火力最强最勐的伏击圈不在别处,就在海峡入口。那里除了八艘巡洋舰外,还有六艘战列舰,其中的五艘战列舰都是在珍珠港事件中被联合舰队击伤,而后又修復的。这些从珍珠港的泥淖中打捞上来的老战列舰,一直在海峡口来回游弋,等待覆仇时刻的到来。 眼见西村自投罗网,坐镇于一艘巡洋舰上的奥尔登多夫下达了开火命令。 美军早已占据最好的“t”字横头阵位。当日舰排成一路纵队驶来时,其航线恰好与美舰成一直角。一字横排的美舰使用舷炮,可集中勐轰为首日舰,而日舰只能通过舰艏的炮塔发炮还击。 开火命令一下,所有的战列舰、巡洋舰几乎同时进行射击。黑暗中,雷达控制的15英寸炮弹像长了眼睛,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日舰。日舰完全被突如其来的炮火打蒙了,不知道该朝哪个目标还击才好,胡乱射出的炮弹全都打了水漂儿。 这是世界上最后一次战列舰之间的夜海大战。如雨的炮弹映红了天空,爆炸声不绝于耳,一道道令人睁不开眼的曳光弹弧线,就像是一列又一列灯火通明的火车从丘陵上疾驰而过。奥尔登多夫把它称为自己一生中从未见过的最美景色。 美军军官们通过雷达萤光屏观察着射击效果,他们把萤光屏上出现的阴影叫作“幽灵”。当看到一个“幽灵”从萤光屏上消失,人们就知道那是一艘敌舰沉没了。站在舰桥上的奥尔登多夫更是兴奋不已,当时曾有一两发炮弹朝他的军舰飞来,但他根本顾不上去察看炮弹会落在什么地方。他和他的将士们一样,此时的全部心思都投入一件事上:如何完美地结束眼前的这场午夜猎杀。 第341页 ★惊到没法活了 西村部队并不愿意这样被动挨打,他们所到之处,也能把海面搅到波涛汹涌。然而由于火力不勐,射击不准,所留下的航迹很快就被一发发美军鱼雷毫不客气地斩断了。 西村部队的主力是“山城”号和“扶桑”号,这两艘战列舰舰龄均已超过30年,假使用人来打比方,便是已接近古稀之年的老朽之辈。此前,它们一直待在濑户内海用于海军训练,实在无舰可用,才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被拉到了前线。 本应退役的老舰防御能力十分薄弱,何况是被当成箭靶。“山城”号的三座炮塔被炸毁,上层结构化成废墟,西村也被炸死了。但这艘战列舰仍机械地执行着西村生前的最后一道命令,继续向前行驶。 离镜头最近的是“山城”号,稍次为“扶桑”号。这两艘战列舰已经老得跟夕阳相仿,如果仍做教练舰,勐一看还有一种厚重美,可要拿出去抢年轻舰的饭碗,就只好丢人了 凌晨3点40分,“山城”号勐地喷吐出大量烟火,随后,一个底朝天翻进了苏里高海峡漆黑的海底,当时西村的将旗还在舰上飘扬。 “扶桑”号舰长接替指挥,然而,他接替的不过是接踵而来的毁灭。在骤雨般炮弹的轰击下,“扶桑”号中弹起火,无法扑灭的烈焰裹罩了整座舰体。不久,弹药舱发生爆炸,“扶桑”号被齐腰炸断。凌晨4点30分,它步“山城”号的后尘,被苏里高海峡收容了残骸。 这是一场完全一片倒的战事。美军在此战中的唯一损失,是一艘驱逐舰被友舰误击,丧失了作战能力。而西村部队则几乎全军覆灭,包括“最上”号重型巡洋舰在内的日舰都做了海底幽魂,只有“时雨”号驱逐舰从弹雨和几乎不落的水墙中逃了出来。 刚刚逃离美舰的炮火追杀,就有一艘大舰朝“时雨”号迎面驶来。这正是“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时雨”号上的舰员把魂都给吓飞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用日语发问:“你们是哪国的军舰?”对方立即用日语回答:“我们是‘那智’号。” “那智”号重巡洋舰是志摩的旗舰,原来这就是沿着同一航路赶来的志摩部队。 隔着老远,志摩已经看到北面的天空硝烟瀰漫,透过烟雾,炮弹的闪光也依稀可见。但由于与西村之间没有直接联繫,志摩并不知道西村部队已经覆灭,他还认为这时候沖入战场能捡个漏儿什么的,所以一路并无迟疑。 “时雨”号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并没有把自己部队惨败的情形告诉志摩,只是发出信号说:“这是‘时雨’号,舰舵发生故障。” 于是,被蒙在鼓里的志摩继续深入海峡。随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进入的是西村部队的坟地,漆黑海面上的火光居然全是还在燃烧着的日舰。 志摩部队先是看到了被炸成两截、犹如灼热大铁块的“扶桑”号。因为被炸断的两部分都在燃烧,志摩当时还以为是“扶桑”号和“山城”号两艘战列舰的残骸。10分钟后,他又发现了右前方的一艘起火军舰,后来辨认出是“最上”号。 凌晨5点,“阿武隈”号轻巡洋舰突然遭到鱼雷艇的袭击,航速骤降至10节。黑夜中赤焰到处乱窜,美军的第二个伏击战打响了。 犹如晚上一个人走进坟地看到死尸,本来就已心慌意乱,如果再被人从背后勐击一拳,简直要惊到没法儿活了。一股凉气从志摩的脚跟一直冒到天灵盖,他急忙下令各舰转舵。 就在掉转船头的一瞬间,慌不择路的“那智”号与受伤的“最上”号相撞,将“最上”号的左舷侧撞开了一个大洞。“最上”号的官兵见状破口大骂:“慌什么!瞎眼了,看不见着火的军舰吗?” 要不是这次意外的相撞,“最上”号或许还有存活的可能,但多了这么一个大窟窿,它再也无法逃出生天。 志摩已经顾不上“最上”号的死活了,自己能逃命比什么都要紧。还好,志摩部队是一支规模不大的轻装部队,比较容易脱身。最后,除“阿武隈”号遭重创外,其余军舰都得以退出了苏里高海峡。在其身后,是燃烧的残骸、挣扎的水兵和大片的油迹。 当然,这也是奥尔登多夫没有穷追勐打的结果。因为他收到了一份令人震惊的敌情通报:栗田部队已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域,出现在雷伊泰湾北部的萨马海。 奥尔登多夫立即下令停止追击。考虑到溃逃的志摩部队可能再次突破苏里高海峡,他将兵力一分为二,一半兵力向事发地点赶去,以应对栗田部队带来的威胁。 虽然派出了援兵,但奥尔登多夫很清楚,这对于救急其实起不了多大作用。且不说援兵不可能及时赶到作战海域,就算到了那里,由于舰上的穿甲弹所剩无几,也难以起到支援的作用了。 ★万籁俱寂 栗田的去而復返,缘于一个微小的细节。 在哈尔西决定北上之前,有一架美机始终在栗田部队上空时隐时现,极力保持接触。栗田很清楚,这是美军在海空大战中的惯例,对方可以通过这架飞机来了解他的部队的动向。下午4点20分,这架美机突然向东方飞去,从此不见踪影,之后再也没有出现一次空袭。 第342页 栗田并不知道哈尔西已经率部离开,他只据此做出一个判断,那就是哈尔西肯定相信胜局已定,所以才停止了追击。 棋才下了一半,所谓胜败还早得很呢。栗田马上想到了要钻这个空子,他下令舰队再次转向东进。 部队退却时,栗田曾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出电报,此时尚未收到復电。参谋们都很吃惊,一再追着栗田说:“对于下午的电报,大本营尚未回电!” 栗田只回答了一句话:“没关系,我们干我们的!” 在栗田部队东进两个小时后,他们终于接到了丰田发来的训令,上面写道:“仰仗神明庇佑,全军勐烈突击!” 栗田在日本海军中的声名并不好,之前就有过坐着战列舰还被鱼雷艇追杀的笑话,并被冠上了“逃之栗田”的绰号。显然,在联合舰队司令部看来,栗田属于旧病復发,他先前的撤退决定也只能归到怯懦胆小的类型。丰田发来这份训令,就是告诉栗田,不管碰到什么困难,也不管付出多大牺牲,都要坚决对雷伊泰湾实施突击。 栗田部队的普通官兵并不知道,部队再次东进其实是栗田的单独决定,还以为这是不得不执行丰田训令的结果,因此,在训令公布后,纷纷对之冷嘲热讽。 这个说:“请把战斗託付给我们吧,在陆地上指挥海上实战(指联合舰队司令部一直在陆地上),就是神仙也难以办到。” 那个说:“不了解这种惊人的空袭,才会说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什么‘神明庇佑’,倒不如换成‘全军覆灭’。” 栗田正好以上级硬性命令为由,来化解属下们的抱怨,所以对此也未多做解释。10月24日晚上8点,他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报,作为对训令的回覆:“本队将置一切损失于不顾,决心于25日上午11时突进雷伊泰湾。” 晚上11点半,栗田部队的22艘日舰以单纵队阵式进入了圣贝纳迪诺海峡。圣贝纳迪诺海峡号称魔鬼海峡,最窄处不足两英里,而当时海流的速度是每小时七到九海里,到处都翻卷着漩涡。舰队要从这里穿过,困难程度犹如用木伐渡过急流。此外,整个舰队早已实行了灯火管制,海峡两岸也看不到一点儿灯影,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摸黑航行。 到了这个时候,林加百日训练终于显现出效果。栗田部队的官兵凭藉其出色的目力和坚忍的意志,始终驾驶着舰船稳步前行。对此,美方也感嘆不已。一名军官由衷称赞道:“能在漆黑的深夜出色地越过海峡,真是了不起!”另一名美军军官则评论说:“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海军显示出来的一大特徵是,具有闯过绝望难关的勇气和能力。” 栗田部队是日本海军当时所能动用的最强大阵容,这也是他们能闯过圣贝纳迪诺海峡的重要实力基础 在穿越海峡时,日军其实非常紧张,士兵们一个个蹑手蹑脚,屏住唿吸,唯恐暴露目标,遭到美军的突然攻击。 攻击并未出现。25日0时35分,栗田部队顺利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峡。在星火微闪的黑暗中,日舰像幽灵一般,一艘接一艘地进入了萨马岛。 突破海峡不等于高枕无忧,相反,在穿过海峡的一剎那,栗田还是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雷伊泰湾的极端重要性,大家都非常清楚,所谓“老虎喉中讨脆骨,大象口中拔生牙”,栗田部队即便可以侥倖突破圣贝纳迪诺海峡,但从海峡出口到雷伊泰湾这段海域,也一定会遭到美军的全力攻击。 站在美军的角度,栗田设想,对方会先在海峡出口的两岸配备潜艇部队,再利用“t”字横头阵位,将所有巨炮瞄准刚穿过海峡的舰艇射过来。仅仅这一点,就已经够受得了,更不用说拂晓之后,哈尔西航母部队将会展开大规模空袭。 完全可以这么认为,让你毫无阻碍地越过海峡就是一个陷阱,美军的真正意图,是要在萨马海完成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想到这里,栗田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他没有让舰队立即南下,而是将一字长蛇阵变为夜航的搜索队形,各分舰队之间相隔两海里,继续向东急驶。为了尽快脱离危险海域,舰队中连受伤的“大和”号都保持了最高航速。 让栗田格外吃惊的是,他在海峡出口没有看到一艘警戒的美舰,用雷达扫描,周围50海里的洋面也一无所有。 栗田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既然已证明暂时安全,在前进大约20海里后,他便传令舰队南转,前往雷伊泰湾。 就在前行的过程中,栗田接到了西村发来的最后一封电报,获知西村部队在苏里高海峡遭到了美军的袭击。一小时后,他又接到志摩的来电:“我部正在撤离战场。” 根据这两封电报,栗田判断出,日军在南面的突击行动已被挫败,再也不用指望西村部队、志摩部队的配合了,只能单打独斗。那么,北面的小泽部队怎样了?有没有把哈尔西诱出去?栗田很想知道,然而,这时他与小泽也失去了通信联繫。 四周万籁俱寂,没有美舰突然冲出来,但栗田部队并不相信配备先进雷达,且具有极高搜索能力的美军舰队会真的不知道他们的到来。莫非要等天亮后空袭他们? 战前的寂静,往往是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先兆。恐惧感笼罩着整个舰队,直到天渐渐放亮,官兵们都不敢合一下眼,他们预感到,一场比锡布延海海战还要激烈的大空袭就要到来。 第343页 ★牺牲战术 10月25日,上午6点27分,太阳升起。栗田马上下令以“大和”号为中心,将夜航的搜索队形变为防空的环形队形。 变换队形的信号刚刚发出,旗舰“大和”号桅楼上的瞭望哨就报告,在东面的水天一线处出现了几个黑点。这时的萨马海海域乌云低垂,雾气瀰漫,天色也稍显阴暗,所以视野较为模煳,瞭望哨凭目力观察,一时难以确定那几个黑点究竟是什么。 随着天色不断放亮,黑点逐渐放大,可以看到四根军舰桅杆,接着航母及其警戒舰船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同一时刻,瞭望哨还发现了远方天空中的美军舰载机。 接到报告后,栗田的参谋们一致认为,这肯定就是第38特混舰队,而且看样子,对方并没有察觉栗田部队的到来,否则空袭早就开始了。 栗田遇到的当然不是第38特混舰队,那是金凯德第七舰队的一支航母特混大队,代号“塔菲-3”,指挥官是斯普拉格少将。 第七舰队与之编制相同的还有“塔菲-2”和“塔菲-1”,后面两支特混大队当时正分别在东南海区和南部海区执行巡逻任务,而“塔菲-3”处于最北端海区。它们的任务都是各守一边,独立封锁住通往雷伊泰湾的去路。 在此之前,斯普拉格也收到了反潜巡逻机的紧急报告。巡逻机发现了栗田部队,但是它自身只配备了深水炸弹,仅能袭击潜艇,无法攻击战舰。 斯普拉格刚收到报告时还不相信,因为他和金凯德一样,都以为有一支强大的水面舰艇部队正在固守着圣贝纳迪诺海峡。 这个飞行员是个新手,会不会误把哈尔西的快速战列舰当成了日舰呢?斯普拉格下令再探再报:“作战室,告诉那个飞行员核实他发现的情况。” 一份简短急促的回覆很快传来:“目标肯定是敌舰队,军舰上都有塔式桅楼。” 多层上层建筑和塔式桅楼,是日军大型战列舰的一个标志,所以飞行员才敢拍着胸脯打包票。几乎在同一时间,美军的无线电报员收听到了日本人叽里咕噜的谈话声,雷达屏上也哔哔作响,显示附近出现许多不明舰船。一名信号员急忙拿起望远镜进行观察,最后证实日军舰队果然正朝己方开来。 斯普拉格少将。日军大型舰队的袭击,让这位“塔菲-3”指挥官陷入了极度的紧张不安 这正是“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斯普拉格顿时大为紧张,意识到自己“处境危险”。同是航母为主的特混大队,“塔菲”系与第38特混舰队的那几支大队有很大区别。斯普拉格的“塔菲-3”虽有六艘航母,但它们都是由商船或油轮改装而成的小型护航航母,几乎没有装甲,火力很弱,基本任务也只是为莱特岛的运输舰队和登陆舰艇提供空中掩护,并不随同战列舰和重巡洋舰一起作战。 与较弱火力相应的是,这些小航母的外壳都比较薄,不能保护易爆炸的汽油、弹药和鱼雷舱。海军水兵们开玩笑地称之为“番茄罐头”,将它们归类为“易燃、易受攻击、可牺牲的舰只”。除此之外,小航母的最高航速仅为16节,只及日军战列舰和巡洋舰航速的一半,比同舰队中的护航驱逐舰还要慢,有“吉普航母”的名号。 面对栗田部队的突袭,“塔菲-3”无疑处于完全弱势的地位。斯普拉格也从来没有设想过,依靠手下这些吨位小、航速低的护航航母和一些战斗力不强的警戒舰,他竟然要同日军的快速水面舰艇部队决一死战。他悲观地认为,一旦交锋,“塔菲-3”坚持一刻钟以上都几乎不可能。 然而,假使“塔菲-3”不主动上前迎击,雷伊泰湾的舰船就将立刻陷入灭顶之灾——在陆军和军需品被送上岸之后,美军运输舰队的大部分舰船都已撤离雷伊泰湾,但还有50多艘单薄的货轮、战车登陆船和两栖舰艇停泊在港湾里。 斯普拉格毅然决定用牺牲战术来拖住栗田部队,他将自己面临的危险情况电告金凯德,并且说:“如果我们能把敌舰队吸引过来,就能延缓它对莱特岛的袭击,直至援兵到来,尽管我们的末日显然会来得更快。” 在接到斯普拉格的电报之前,金凯德其实已经手足无措。当天凌晨,有些心神不安的他曾经通过无线电向哈尔西询问:“圣贝纳迪诺海峡是否已有第34舰队守卫?” 由于哈尔西的旗舰“新泽西”号战列舰上的无线电通信发生混乱,金凯德等了两个多小时后才收到回音,哈尔西的答覆只是一个简单的“否”字。 金凯德这才知道,哈尔西原来根本没有编组什么第34特遣舰队,更没有安排力量守卫圣贝纳迪诺海峡。他惊愕万分:“哈尔西怎么会放弃执行这个周密的战斗计划呢?这是不可理解的。” ★千钧一髮 哈尔西一心要歼灭小泽部队,早已把圣贝纳迪诺海峡完全丢给了金凯德。 在第38特混舰队连夜北上的过程中,航母的夜舰巡逻机曾发来报告,告知栗田部队已转向东进,向圣贝纳迪诺海峡驶来,同时海峡里长期熄灭的航标灯也被点燃。听到这个报告,包括李中将在内的几名将领对继续北进都犹豫起来,但哈尔西依然不为所动。 第344页 一干将领中,最可能对哈尔西产生影响的是第38特混舰队司令官米彻尔,可米彻尔自己都被“架空”了。当米彻尔的参谋半夜叫醒他,希望他阻止哈尔西的鲁莽举动时,米彻尔首先问:“哈尔西将军收到那个报告了吗?”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米彻尔便说:“如果他要听我的主意,他会来问我的。”随后便回船舱睡觉去了。 哈尔西认为,栗田部队早就被打得半死,就算去而復返,金凯德要对付它也不费吹灰之力。后来在回顾自己的这一决策时,哈尔西仍不承认自己的失策:“如果遇到同样的情况,并掌握同样的情报,我还会这么干。” 哈尔西为栗田创造了机会,他立即电告联合舰队司令部:“天赐良机,我们正全速前进,准备攻击敌航空母舰。” 栗田和他的参谋们一样,始终认为眼前要攻击的目标是第38特混舰队,或至少是其中的一支航母大队,同时茫茫雾海也为“塔菲-3”提供了包装。在日军瞭望哨的眼中,“塔菲-3”的规模颇为宏伟,这也使得栗田对之深信不疑,他绝对不会想到自己要对付的居然是一支经不起折腾的弱旅。 萨马岛海战中的“大和”号战列舰。它集合了当时日本最高的造舰技术,其正式称唿为“军舰大和”,舰名“大和”是以奈良县的旧国名大和国来命名的 按照正常的海战程序,栗田应该改变环形队形,以战列舰和重巡洋舰为掩护,派轻巡洋舰和驱逐舰先行实施鱼雷攻击。但有了前一天的经歷,栗田深知自己未必能得到友军的空中支援,如果继续整编队形,很可能失去这一先发制人的绝好战机,为此,他下令:“保持现有阵形,立即全速突击!” 这是一个后来看来足以致命的错误。各个分舰队自行指挥,跑得快的勐然蹿到前面,跑得慢的则一下子落在了后面,整个舰队陷入一片混乱。 早上6点59分,“大和”号率先发难,9门18英寸巨炮一齐开火,炮弹在40秒钟内飞越了32英里,接着轰的一声巨响,在美军航母旁边激起了50米高的水柱。 斯普拉格见状赶紧传令舰只转向,全速逆风东驶,这样既可拉大与日舰之间的距离,又便于航母甲板上的航载机起飞。 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的无数次海战都证明,在飞机与军舰的角逐中,军舰取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看到舰载机飞来,栗田马上想到,如果不集中炮火抢先对美军航母实施当头一击,他的部队可就危险了。 决不能再有丝毫犹豫,犹豫一分钟,战机就可能被浪费60秒。栗田大叫:“首先封闭敌航空母舰上的飞机,使之无法离舰,然后一举歼灭敌机动部队!” 所有日舰遵令直接用前炮台开炮,除18英寸火炮外,14和16英寸火炮也加入其中,各种口径的炮弹恶魔般地飞向美军航母。斯普拉格急忙命令各舰施放烟幕,全速规避。 为确定烟幕中的弹着点,日舰开始使用装了染料的带色炮弹,炮弹不断在海面掀起红、黄、蓝、绿各色水柱,水柱哗啦哗啦地落下,构成了一幅极其恐怖的景象。美军水手们惊唿:“他们用彩色炮弹打我们!” 千钧一髮之际,萨马海上突然下起暴雨,如有神助的暴雨遮挡了日舰炮击的视线,斯普拉格赶紧指挥各舰驶往降雨水域。 利用瓢泼的雨水做掩护,美军航母飞行甲板上的舰载机终于得以全部起飞。每艘“吉普航母”只可搭载18~36架飞机,在战斗打响后的10分钟内,附近的“塔菲-2”舰载机也赶来支援,这使舰载机数量急剧增加。 虽然数量不少,但所有的美机都奈何不了日军的战列舰和重巡洋舰,因为它们的预定任务是攻击海岸目标,所以机上没有配备攻击水面舰只所必需的穿甲弹或鱼雷,而是携带了杀伤炸弹和深水炸弹。要对付士兵和潜艇,这两种炸弹的确是致命武器,可若用来对付战舰,充其量只能在钢板和大炮挡板上蹭一个印子。 尽管如此,美军飞行员们仍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扔完炸弹后,他们还不断驾机越过栗田部队的上空,通过这种虚张声势的方式来分散日舰的注意力。 舰载机的攻击力有多少成色,此时此刻,哪里看得出来?栗田能观察到的,只是天空中那密密麻麻的机群,这让他愈加深信自己是在同强大的第38特混舰队交手。 栗田不敢全力前推,他採取了一种消磨时间的战法,即从三面对美军航母进行包围。不过由于必须不断转舵,以躲避美军舰载机的袭击,所以日舰舰炮的命中率暂时还不高。 可是这并不能降低斯普拉格的危机感。随着包围圈的不断缩小,两支舰队的距离减至12海里,美舰已处于日舰大炮的射程内,而美舰的大炮丝毫不能威胁日舰。一旦栗田完全闭合包围圈,里面的“吉普航母”很容易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一定要想办法将日舰逼远一点儿。“塔菲-3”共有三艘驱逐舰,战斗开始15分钟后,美军以攻为守,在“约翰斯顿”号驱逐舰的率领下,这三艘驱逐舰如离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 ★捨命进攻 如果说美军在海战中也有过类似于自杀式冲锋的话,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一位驱逐舰舰长在发起攻击前对官兵们说:“我们是同绝对优势之敌进行殊死搏斗,不能抱有活下来的希望。” 第345页 当驱逐舰队冲锋时,日军的重磅炮弹不断在舰船周围掀起山一般高的水墙,驱逐舰就在枪林弹雨和层层浪花中疾驰,速度快到连舰体都抖动起来。一时间,舰上的官兵就像坠入神话中的梦幻世界,简直分不清这是传说中的演义还是现实中的故事。 “约翰斯顿”号驱逐舰的舰长埃文斯中校是印第安土着,这在当时的美国海军军官中实属罕见。埃文斯具有非常坚强的意志和胆略,听到日军炮弹如隆隆驶过的货物列车一样的声音时,舰桥上的一名水兵忍不住做出了弯腰躲避的动作。埃文斯非常镇定地安慰他:“不用躲,能听到这声音就说明没有命中。” 埃文斯是典型的美国军人的思维:不怕死,但一定要死得有价值。他命令军舰照准着弹点逶迤航行,因为他知道日军炮手在不断调整射击的目标区域,往弹点前进反而不易中招,这样“约翰斯顿”号就可以在沉没之前射出鱼雷了。 很快,埃文斯发现“熊野”号重巡洋舰正处于有效射程之内。“约翰斯顿”号边沖边射,一口气射出了10发鱼雷,其中的一发鱼雷炸飞了“熊野”号的舰艏。“熊野”号立即丧失机动能力,被迫退出了战斗。同样靠边的还有“铃谷”号重巡洋舰,该舰被炮弹炸坏,也陷入了无法航行的惨状。 在这次美军驱逐舰的捨命进攻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还是下面这一幕:正在督战的栗田突然发现有六发鱼雷向“大和”号的两侧袭来,“大和”号急忙规避。事有凑巧,六发鱼雷的速度几乎和“大和”号的航速相同,“大和”号无法折回,只好改变航向,同鱼雷结伴行驶了大约十分钟。 因为这个原因,“大和”号落在了舰队的后面,栗田看不到逃走的美军航母,无法掌握战场局势。“塔菲-3”趁机后撤,双方舰队的距离拉大到16海里以上。 在撤退过程中,断后的“约翰斯顿”号遭到了勐烈报復,从日军“金刚”号战列舰上飞出的三发14英寸炮弹钻入了“约翰斯顿”号的机械舱和锅炉舱。那一瞬间造成的冲击,犹如“一条小狗被一辆救火车撞了”,在其后不到十秒的时间里,“约翰斯顿”号又连中三发炮弹,舰桥后部的舰楼被完全击毁,航速也骤降至15节。 包括“约翰斯顿”号在内的“塔菲-3”官兵大多为预备役人员或刚刚入伍,从没有像样地训练过。在遭到疯狂打击后,一名平时显得很顽强的水兵精神上完全崩溃,他开始一边跑一边哭。还有人进入了一种梦幻般的状态,感觉自己好像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样。 不过这只是少数人,多数官兵并没有被残酷的现状击垮。舰长埃文斯的脸和胸膛都被弹片擦伤,手指头也被炸断了两根,但他不为所动,用手绢将手包扎后又继续指挥。 一场及时雨让整个“塔菲-3”得到了片刻喘息,也挽救了“约翰斯顿”号,使它暂时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 正在追击的栗田部队,最前面的是“大和”号。这应该是栗田最得意的时候 眼见情况紧急,斯普拉格不得不用明码电报请求支援:“如敌大口径火炮对我舰只再继续轰击五分钟,我们的军舰将荡然无存。” 在发出求援电后,埃文斯率部南撤,朝雷伊泰湾方向航行。这是三面包围下的唯一缺口,同时埃文斯也希望奥尔登多夫的舰队能够从这个方向前来营救他。 “塔菲-3”一退,栗田即下令发射军舰弹着观测器进行侦察,这使他得以迅速掌握了“塔菲-3”的去向。栗田部队随后一面向南急驶,一面实施雷控射击。 过去,日军海战时都是用测距仪来测定距离,用炮火把敌舰夹在中间后,再炮击其中央部位,以求击毁目标。现在用了雷控射击,可以自动瞄准,按说准确率应该更高了,但栗田部队是从林加锚地开始才突击学习这一技术,炮手们技术水平不过关,失误太多,以致只能追却射不中。 另一方面,如果日舰协同一致,也可以将撤退中的“塔菲-3”追上并完全围困住。可由于没有调整队序,栗田部队一直显得异常混乱,联络的不畅通又加剧了这种混乱。最后的结果是,在绵延达15海里的横向追击面内,栗田部队这边不知道那边,那边也不了解这边,各舰都只能沿着外圆弧,根据自己的判断自行追击。 看到日舰在两翼和后面穷追不捨,斯普拉格下达命令:“驱逐舰发射鱼雷。” ★我们需要的其实是一名号手 驱逐舰“希尔曼”号、“霍埃尔”号以及已受到重创的“约翰斯顿”号,再次遵令杀出,其中“约翰斯顿”号已没有鱼雷,只能用舰炮进行射击。 在阵阵雷雨中,日舰的大口径炮弹像特别快车似的从三艘美军驱逐舰的头顶飞过。为模煳日军的视线,驱逐舰不断用舰艉的烟幕施放器喷出白烟。这些白烟连同烟囱冒出的油腻黑烟,将舰身重重围绕起来。 在向前勐冲的同时,美军驱逐舰还要不时倒退,以免彼此相撞。经过这样捨生忘死的冲锋,它们终于逼近了敌舰。 三艘美军轻装甲舰,要对付的是四艘战列舰、八艘巡洋航和一艘驱逐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一战斗场面都称得上惊心动魄,在海战史上,也很少有战舰能在如此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奋不顾身,英勇作战。 第346页 “希尔曼”号、“霍埃尔”号发射的鱼雷并没能击中日舰,但是日军重巡洋舰“羽黑”号在转身躲避鱼雷时,船舵被一发炮弹击中,被迫退出战斗。“大和”号也立即停止射击,以避开疾驶而来的美军驱逐舰,随后这艘旗舰便远离了战斗,栗田无法再指挥舰队。 最后一批鱼雷射完了,“希尔曼”号向斯普拉格报告:“任务完成。” 打完鱼雷,便只能用舰炮。相对于日军的战列舰和巡洋舰,驱逐舰的小口径火炮并无多少抗衡的资本,用炮手们的话来说,“简直就像拿纸团砸钢盔一样”。“希尔曼”号的舰长对舱面军官说:“从现在起,我们只能虚张声势吓唬人。我们需要的其实是一名号手!” 美军驱逐舰的悲惨时刻随即到来。“霍埃尔”号首先成为日舰集中射击的目标,凡是舰炮射程内的日舰都没忘记向它发射炮弹,一时间弹如雨注,到该舰完全沉没时,它已连续40次被炮弹击中,真正是被打得千疮百孔。 “希尔曼”号也中了多发炮弹,带色炮弹的鲜红染料混合着舰员的鲜血,把舰桥和上层建筑染得一片殷红。“希尔曼”号尽管通过左闪右避逃了出来,但已丧失作战能力,只能用向弹药舱注水的办法才能使自己不沉下去。 血还没有流光的是“约翰斯顿”号。除了舰长埃文斯指挥得当,“约翰斯顿”号一直照准落弹区域的浪花前进,从而避开了一些炮弹外,还得益于舰体钢板非常单薄,击中它的炮弹往往只会贯穿舰体而不会带来致命的爆炸。 驱逐舰无力再战,“塔菲-3”中能继续护卫航母的,便只剩下四艘护航驱逐舰。这些护航驱逐舰只是为反潜战而设计,在航速和机动性上都不如正规的驱逐舰,一旦置身于如此激烈的海战,连自保都很难。 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在发现日军巡洋舰从侧翼实施迂迴后,斯普拉格下达命令:“小男孩们发起鱼雷攻击!”四艘既小又慢的护航驱逐舰于是联合发动了第二次鱼雷攻击。这种攻击谈不上有多少威胁,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攻击结束后,两艘安然返回,一艘受重创,还有一艘再也没能回来,它的名字叫“罗伯茨”。 “罗伯茨”号在射出三发鱼雷后即被日军炮弹击中,日舰的重磅炮弹像罐头刀一般割破它的左舷,自烟囱至舰艉都被轰成一堆废铁,只能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水里。 令人肃然起敬的是,尽管前部火炮已被摧毁,但在炮手长卡尔的率领下,“罗伯茨”号仍利用后部火炮继续射击,整整一个小时没有停过。其间,他们共发射了300发炮弹,正式的炮弹打完了,照明弹、实习弹也被填进了炮膛。 连续发射使火炮热到几乎要熔化,到第七次发射时,大炮爆炸,大部分炮手当场丧命。卡尔的躯干被炸断,但这位坚强不屈的炮手长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剎那,仍试图将一发24千克重的炮弹塞入炮膛。 “罗伯茨”号在这场寡不敌众的战斗中沉没了,继之而上的是本已处于相对安全位置的“约翰斯顿”号。 看到护航舰也无法再实施拦阻,日军巡洋舰正向己方的“甘比尔湾”号航母扑去。“约翰斯顿”号的舰长埃文斯喊道:“打那艘巡洋舰,把它的炮火从‘甘比尔湾’号吸引过来!” 接到命令的炮术指挥官立即回答:“是,长官。”但他随后又小声嘟囔道:“这不是开玩笑吧?” 埃文斯此时充分显示出了自己作为舰长的勇敢和智慧,他指挥“约翰斯顿”号从日军舰队前方横穿而过,同时对日舰实施齐射,以打乱对方的整体部署。 这是战舰编队才会使用的一种战法,但埃文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将它用到了单独一艘舰上。炮手们也都全力以赴,经过不间断的长时间射击,大炮炮身的油漆都被烧得隆起,不时起火燃烧。 埃文斯的战法收到了奇效。日舰本已做好对美军航母发射鱼雷的准备,然而遭到“约翰斯顿”号出其不意的反击后,不等接近目标,它们就不得不将鱼雷发射出去。这些鱼雷在途中失去速度,使得美军航母能够轻易进行规避。 “约翰斯顿”号此举无异于引火烧身,就像苍蝇见到血一样,日军的一艘巡洋舰和四艘驱逐舰立即向它聚拢过来。五打一,舰上已没有一发鱼雷的“约翰斯顿”号等于被判了死刑。 埃文斯不情愿地下令弃舰,“约翰斯顿”号舰艏向下,沉入大海。在古今海战史上,面对强大的敌人,护航警戒舰像这样毫不退缩、挺身护主的事例是很难见到的。 日军受到极大震动。当日军驱逐舰慢速靠近时,他们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向漂浮于海面的“约翰斯顿”号倖存者们进行扫射,反而有一名穿着白色军服的舰长在舰桥上举起手,致以庄重的敬礼。 “约翰斯顿”号共有327名官兵,最后只有141人被救起,印第安舰长埃文斯未能生还。 ★“病中孤妇” “吉普航母”前面再没有什么护卫舰可用来遮挡了。在被日军的重巡洋舰赶到下风方向后,它们也无法再利用烟幕掩护自己。 第347页 日舰紧紧相逼,大口径炮弹激起一道道高达45米的水柱。“吉普航母”一边左闪右避,一边用“蹩脚舰炮”还击。这些航母舰炮的口径不过5英寸,炮弹打在日军战列舰上只能冒起一股轻烟,打在炮塔上更是转眼就化为一团飞絮随风飘散了。 “吉普航母”不是日舰的对手,不仅进攻乏力,它们那单薄的飞行甲板也很难抵挡住重炮的轰击。 殿后的“甘比尔湾”号最惨,在一个小时内,几乎每分钟都要被炮弹击中一次。直到它沉没时,一艘日军巡洋舰还在不停地向它发炮轰击。 除“甘比尔湾”号外,还有几艘航母中弹受伤。“塔菲-3”之所以没有全军覆没,一方面是由于日军的雷控射击精度不高,美军的损管作业又很得力,另一方面,“吉普航母”的薄舰壳反而救了它们的命——日舰使用的是穿甲弹,这些穿甲弹一般都直接穿了过去,没有在舰体内爆炸。 不过,“塔菲-3”的覆灭看起来已只是个时间问题。斯普拉格连连向金凯德唿救,金凯德将斯普拉格的电文转发给哈尔西,同时自己也向哈尔西发出了一封明码电报:“请李全速前进保卫莱特,请快速航母立即出击。”这封电报的意图很明显,就是一方面敦促哈尔西组建由李率领的第34特遣舰队并尽快回援,另一方面也藉此威吓栗田部队。 被日军战舰连续轰击的“甘比尔湾”号,炮击引起的浓烟几乎完全覆盖了这艘可怜的“吉普航母” 然而,金凯德的电报并未能得到他想要的回应,在300海里以北的恩加诺海面,哈尔西正干得热火朝天,眼睛里全都是被他打爆的日舰,既不可能也不甘于分身。 哈尔西本可以兵分两路,在率航母群进攻小泽部队的同时,派第34特遣舰队防守圣贝纳迪诺海峡。但是他认为小泽部队既是航母部队,又一直是联合舰队的绝对主力,若将部队分开攻击,受到的损失将会大得多,倒不如全上。这样既可以把所有舰炮集中起来,以加强航母的对空防御,又可利用航母的舰载机来加强对所有舰只的空中掩护。 然而哈尔西其实是上了日本人的当。直到马里亚纳海战,小泽部队确实还是联合舰队的主力,但在那次海战后,因为丰田要实施“突入作战”,这支部队被一拆为三,栗田、志摩的部队先后分离出去,这使得剩下的小泽部队本部像是“失掉了丈夫和儿子的老妇人一样”。 分走的两支毕竟还都是护卫舰队,对小泽部队而言,更为伤筋动骨的是组建“t”部队。小泽部队共拥有三个航空战队,一航战是虚的,正在编制过程中,连航母都还没能造出来,可以使用就是三航战、四航战,可以说,谁要是从这两个航空战队中抽走哪怕一架飞机,都像是要抽小泽一根筋一样。而丰田为了组建“t”部队,从中抽走了大部分兵力。 “t”部队被投入台湾海峡海面,与哈尔西的第38特混舰队作战,结果是他们在激战中蒙受了巨大损失,抽走的那些航空兵力再也没能回到小泽部队。美国报刊就此讽刺丰田,说这次台湾海峡海面作战,实际上是他的一次赌博,不过是一次大失败的赌博。 眼见得所剩不多的航空兵力犹如一盆水浇到雪地里,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小泽心疼到五脏都差点儿移了位。 就在这个时候,小泽接到了大本营下达的“捷1号”令,命令他们“抓住一切机会,捕捉、歼灭敌舰队”。 拿到命令的小泽哭笑不得。现在他的舰队已经沦落到了快卧床不起的地步,从失欢的老妇人变为“病中孤妇”,而且还是搬迁到贫民区的“病中孤妇”,不仅外面陋巷茅屋,里面打开一看,也是一副一贫如洗、倾家荡产的模样。纸面上小泽虽有八艘航母,但除去尚未建好以及捨不得消耗已留在日本本土的之外,实际只有四艘航母,这四艘航母上没有一架像样的飞机,仿佛是一个又一个空荡荡的衣柜,可谓寒碜到了极点。 为了给自己的航母配备飞机,小泽绞尽脑汁。在把抽到“t”部队的舰载机残余部分收集起来后,他总算凑齐了108架飞机。108架飞机只是美军一艘大型航母所载的飞机架数,并且驾驶这些飞机的飞行员绝大多数都是实习生,只接受过最低程度的训练,连起飞降落有时都不能保证,更不用说适应海空作战的需要了。 什么都能凑,唯独飞行技术凑不出来。没有长年累月的艰苦训练,不管是在甲板上自由地起飞降落,还是有效地对敌舰实施鱼雷攻击,都无从谈起,这些技术可不是实习生们用三五个月或者半年时间就能掌握的。 有人打比方说,小泽就像贫穷人家的主妇,为了办件喜庆的事,好不容易拼凑了一桌饭菜,可是这桌饭菜的质量相当差。 ★骗局 如此低劣的舰队一旦与哈尔西部队遭遇,恐怕连千分之一获胜的可能性都没有。左看右看,大本营给小泽部队的命令都更像是:“被敌舰队捕捉,被敌舰队歼灭。” 按照原先的方案,在策应栗田部队后,小泽部队还要继续突入雷伊泰湾。而在小泽看来,这一点更加缺乏可操作性,因为在此之前,他的舰队可能早就被哈尔西打得灰飞烟灭了。 第348页 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于是,小泽提出了干脆担当诱饵角色“作为牺牲品被吃掉”的想法。他对丰田说:“本舰队的使命是把自己暴露在敌机动部队面前,并把敌舰队诱向北方海域,从而减少栗田舰队的损失。为此,本舰队宁愿置蒙受特大损失于不顾。” 丰田明白小泽的困境,也知道这种困境正是由他一手造成的,小泽一提议,他马上採取了默许的态度。 早在哈尔西对栗田部队实施攻击时,小泽就找到了美军航母的位置。无奈哈尔西没有发现他,小泽只好决定先出动舰载机实施袭击,以便吸引哈尔西的注意。 10月24日,第38特混舰队一天都没消停过,上午是海军中将大西泷治郎的飞机空袭,到了下午,“来访客”就换成了小泽的舰载机。 空袭之前,小泽曾派出两批六架搜索机,但一架都没有返回,这是平时训练不足且通信装备不完善造成的恶果。小泽由此想到,一旦正式展开袭击,在更加复杂的战时状况下,舰载机返回航母的可能性十分渺茫。为防万一,在派机出击时,小泽专门补充了一条重要命令,规定因天气不佳等情况确实不能归舰的舰载机,可以转去菲律宾的陆上机场。 小泽一共出动了58架舰载机,都是小泽通过不同渠道四处搜集来的陈旧飞机,光年代和型号就有七八种,实际上是一个大杂烩。 这些破飞机的飞行员水平也很差,却个个自以为是,出战时全都是一副“天不生无禄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的表情。他们飞到美军航母上空,发动了一次他们以为的进攻,便草草收兵回营了。汇总到小泽那里的战果是:击中美军重型航母、轻型航母各一艘,并使之起火燃烧。 这自然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更糟糕的是,派出去的舰载机只要没被打下去,全都以小泽有令在先为由飞到陆地上去了,只有三架飞机由于没有找到美军航母,中途返回母舰。 尽管上午和下午来袭的日机分属不同的单位,但它们在美军眼里其实都一个样,哪里辨别得出哪个算大西的,哪个是小泽的?哈尔西认为这次零散的空袭大概也是来自陆上,根本没有加以留意。 无奈之下,小泽只好打破禁忌,拼命发送无线电信号,以吸引美军侦察机的注意。也不知发了多少遍,直到哈尔西结束对栗田部队的第五次攻击波时,这件事终于有了点儿眉目。 总算被哈尔西找到了,小泽喜不自禁,急忙向栗田发去一份“诱敌成功”的电报。谁承想,小泽的旗舰“瑞鹤”号航母上的无线电发报机性能很差,栗田压根儿就没收到这封电报,反而先前栗田被哈尔西的舰载机炸得七荤八素的那份告急电,倒是让小泽收到了。 疑心生暗鬼,小泽开始担心自己的诱敌计划并没有成功。暮色将近,再坐等下去就没机会了。小泽打定主意,让前卫舰队高速南下寻找第38特混舰队,他自己也率队紧跟而来。 25日晨,当栗田部队从圣贝纳迪诺海峡前往雷伊泰湾的时候,小泽已驶至恩加诺海域。恩加诺原是西班牙文,它的意思就是“引诱”或者“骗局”。 这场骗局的主谋者小泽为他的舰载机做好了打算。既然舰队的使命就是充当“牺牲品”,并且超过一半的舰载机都没有返回母舰,那么剩下一点儿可怜的飞机还能有什么作为?与其在与哈尔西作战时白白损失掉,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一道儿送给大西算了。 早上6点10分,除留下直接护卫航母的战斗机进行象徵性防守之外,小泽将用于攻击的战机全部派往菲律宾陆上基地。其实也不多,一共才十架,这十架舰载机颤颤巍巍地扇动着翅膀,在空中发出“再见”的信号后,就凄悽惨惨地飞走了。至此,小泽部队已完全丧失了航空作战能力。 上午7点12分,小泽看到美机从东南方向飞了过来,诱饵生效了。 ★体无完肤 哈尔西并不知道小泽部队只是个内囊极其虚弱的空架子,更没想到会因此中别人的圈套,当战机向他报告已锁定敌舰时,他还认为自己咬上了一条大鱼。 上午8点15分,120架美军舰载机分成两路向小泽部队冲杀过来,小泽也立即指挥麾下仅剩的29架飞机派上前迎战。这是力量对比天差地别的一场空战,美军飞行员打起来跟玩儿似的,几乎把日机当成了可以随意射击的标靶,空中到处传来他们兴高采烈的声音:“小伙子,拣一个吧,叫他们尝尝滋味!”很快,日机便被扫得一干二净。 8点20分,在一阵阵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数发鱼雷和炸弹击中了小泽的旗舰“瑞鹤”号航母。当年参与偷袭珍珠港的日军舰母,之前都一个个完蛋了,“瑞鹤”号是仅存的一个。这艘老舰的飞行甲板被炸得四处冒烟,舵机损毁,只能手动操舵,航行速度也随之降了下来,已落到舰队后面。 在幕僚们的再三劝说下,小泽被迫离开燃烧的“瑞鹤”号,转移到一艘轻巡洋舰上继续指挥战斗。 仅仅第一次攻击,便把小泽打得没了脾气,这颇有些出乎哈尔西的意料,但同时也让他更加豪气勃发。第38特混舰队拥有10艘航母、787架飞机,完全有能力和资本发动一次更勐烈的攻击。而以哈尔西的性格,今天不打得小泽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是绝不会收工的。 第349页 tbf鱼雷机正在向“瑞鹤”号发动攻击。事实证明,缺乏舰载机保护的航母在战场上没有存在价值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金凯德发来了唿救信号。哈尔西一开始没搭理,按照他的想法,无论是扼守圣贝纳迪诺海域还是保护雷伊泰湾,都与他无关,那是金凯德的分内活儿。他应该做和正要做的,是在守了一夜并击败小泽部队之后,来个乘胜追击。再说了,恩加诺作战海域距离雷伊泰湾足足有225海里,九个多小时的航程,岂是说回就能回的。 哈尔西告诉金凯德,实在不行,可以让苏里高海峡的奥尔登多夫增援斯普拉格。奥尔登多夫舰队有战列舰,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已经残破不堪的栗田部队? 可是之后金凯德仍然唿救声不断,并且坦白了自己的窘境:奥尔登多夫舰队此前对莱特岛实施了连续五天的炮击,弹药已所剩无几。苏里高夜战又用去了部分穿甲弹,现在不仅老战列舰缺少弹药,就连驱逐舰也没有多少鱼雷,且很多舰只燃油不足。以这样的状态,即便援兵能及时赶到,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哈尔西一下子被激怒了,他认为金凯德真是够无能的,这也不行那也不济:要是我有那么多护航航母,在奥尔登多夫的援兵到达之前,用舰载机就足以自卫!是,我的快速战列舰和舰载飞机确实阵容强大,弹药充足,但这不是离得太远嘛,哪里来得及赶回去? 为了打发金凯德,哈尔西只能给正从加油地赶回的麦凯恩大队下达命令,要该部以“最快的速度”援助斯普拉格,除此之外,他觉得再也不能为金凯德做什么了。 哈尔西摩拳擦掌,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眼看着小泽部队已是三更油尽的灯,再晚也得灭,处于这种危机之中,小泽却并无忧色,相反还很高兴,因为他来这里的目的,本来就不是要打哈尔西,而是挨哈尔西的打! 就在被美机攻击得体无完肤的时候,小泽还没忘记向栗田发出电报:“敌舰队已被我诱至北方,目前敌人正集中火力向我机动部队进攻。” 让小泽事后感到吐血的是,栗田居然还是没有收到这封极其重要的电报。自始至终,栗田都以为自己是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与“哈尔西部队”苦斗呢。 真的哈尔西来不了,假的哈尔西已经支撑不住。斯普拉格的舰船或沉或损,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同时栗田部队距离莱特岛登陆滩头也已相当接近。 上岸指挥的麦克阿瑟虽不能亲临海战现场,但他通过远方隆隆的炮声,就知道海战进行得多么激烈。他还看到,由于“塔菲-3”的航母或被击沉,或甲板被炸裂,原有舰载机不得不飞往杜拉格机场,有的油不够就一头栽入了附近海湾。麦克阿瑟既痛心又焦虑,却无计可施,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 “甘比尔湾”号上的飞行员与他的“野猫”战斗机。虽然“甘比尔湾”号被击沉,但飞行员仍可驾机作战,他们的英勇表现挽救了“塔菲-3” 与此同时,斯普拉格已经感到了绝望。他知道,自己就是打得再好,到这时候“也该在海里喝水了”。 眼看“塔菲-3”灭亡的时刻就要到来,一名美军信号员突然大声喊道:“该死的,伙计,他们竟熘了!”听到信号员的喊声,斯普拉格赶紧上前观察。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日军舰队确实是在后退。 斯普拉格的大脑已近乎被残酷的战斗麻痹,他害怕这只是幻觉,直到在空中盘旋的飞机送来一连串报告,才确信眼前发生的事是真的。后来,他将之归结为神的护佑:“全能的上帝特别眷顾我们。” 这当然不全是运气。对于栗田来说,到了嘴里的肉就没有咽下去又吐出来的道理。问题是打了这么久,他不仅没尝到肉味,嘴边上还被烫了无数个泡。 且不说美军护舰群的英雄主义举动有多么震撼,就说天空中越来越多的舰载机,就够壮观的了。当时,“塔菲”系列三支舰队的舰载机大部分都飞了过来,所有飞行员接到的命令只有一条,不要盯住一艘受伤的日舰穷追勐打,也不要全力去炸沉一艘舰艇。相反,要化整为零,分头出击,像蚊子一样不停地骚扰敌人。 按照这条指令,美机实行交替作战,想尽一切办法对日舰进行干扰。用一名飞行员的话来说,是在“用武器库里的不论什么东西,包括门把手,来打日本舰队”。 “塔菲”舰载机的弹药和鱼雷大多已经消耗在支援登陆上,所剩不多,一旦用完,飞机便回去加油,加了油又飞回来,做出模拟俯冲动作,通过这种假动作来钳制日舰。 在美机一浪高过一浪的波浪式空袭下,栗田部队的“鸟海”号、“筑摩”号和“铃谷”号三艘重巡洋舰遭到重创,开始逐渐沉没。到了这个时候,感到阵阵肉疼的栗田才如梦初醒似的说了一句:“是啊,我必须立即进击雷伊泰湾!” ★全世界都想知道 美军舰船和飞机的英勇反击,让栗田对眼前之敌是“哈尔西部队”这一点更加确信无疑。同时,海面上美军施放的大量烟幕弹以及瓢泼的大雨,都妨碍了他对战场情况的观察。换言之,栗田并不知道自己对“塔菲-3”造成了多大损失,只知道自家舰队已经受伤不轻。 第350页 对“哈尔西部队”的全速追击已持续了两个小时,哈尔西的航母全是30节速度的快速航母,就算己方已占据主动,这么没完没了地追逐下去,也不可能追得上。 别忘了,上级的命令是进雷伊泰湾打“空船”,而不是和哈尔西缠斗。本来小泽应该负责把哈尔西给引开的,结果他没完成任务,倒让我在这里给他擦屁股! 上午9点11分,栗田向他那些零零散散的大舰发出信号,要它们退出战斗,“以每小时20海里的速度向北与我靠拢”。 栗田不是说不打,他是要重整队形后向雷伊泰湾进攻。不过,这一关键时刻的松劲,真像是“全能的上帝”从九重天给“塔菲-3”发下了一张赦书——当栗田下达命令时,他的两艘重巡洋舰与“吉普航母”已近在咫尺,几乎可以直接瞄准,而在巡洋舰后面跟进的两艘战列舰同样也距离美舰很近。 “塔菲-3”意外得救了。斯普拉格也顾不得猜测对方心思,赶紧率部向雷伊泰湾驶去。 向北225海里,同样处于绝境的小泽部队就没这么走运了。 9点45分,哈尔西发动第二次空袭,130架飞机横冲过来。这次美机可以在无空中拦阻的情况下,直接攻袭日军舰队。小泽急忙部署高射火力网,试图用兇勐炮火来弥补空中劣势。 歷史学家如此描绘当时的场景:在明朗的晴空中,日军的炮火筑起一座火焰吞吐的殿宇,殿宇的列柱五彩缤纷,绚丽夺目。殿宇下面,各舰以z字形左闪右晃,以躲避噼头盖脸而来的炸弹以及飞窜的鱼雷。 面对勐烈的空袭,这种抱着脑袋钻地洞的办法显然是徒劳的。轻航母“千岁”号冒出阵阵浓烟且严重倾侧,最后在水中无法动弹,轻巡洋舰“多摩”号亦多处中弹,落到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原来航母作战这么有劲!在“新泽西”号的指挥台上,哈尔西乐得手舞足蹈,他命令李中将的战列舰扑上去,用重炮对小泽部队进行轰击。 美军战列舰离小泽部队仅52海里,在哈尔西看来,大获全胜已成定局。 就在这时,金凯德又发来了电报,还是叫救命:“李在哪里?”在近三小时的电报往来中,这是金凯德第二次用明码发电,可见他已经慌乱和愤怒到了什么程度。 看到这封十万火急的求援电报,哈尔西惊讶万分:不是已经让麦凯恩大队去增援了吗? 哈尔西忘了,麦凯恩大队离雷伊泰湾足有300多海里,比恩加诺到雷伊泰湾还要远,就算麦凯恩接到命令后马上行动,也得好几个小时后才能到达战场。 几分钟后,哈尔西又收到了尼米兹发来的电报。太平洋舰队总司令亲自下达战术指示,这是前所未有的,哈尔西不得不予以重视。 尼米兹发这个电报也是出于不得已。之前金凯德向他发来了雪花一般的告急电,参谋们也认为尼米兹应该出面干预,命令哈尔西派兵增援斯普拉格,但都被尼米兹拒绝了。尼米兹一向很尊重前线指挥官的现场处置权,如果不是极特殊的情况,他反对越级进行干预。 然而,随着金凯德的唿救信号越来越尖锐刺耳,尼米兹终于接受了参谋们的建议,即至少问一问哈尔西:第34特遣舰队现在何处? 电报中就是这么一句话。不过出于保密,夏威夷的密码员还会在正式电文前后添上几句混码。前面一句是“火鸡在水边跳舞”,后面一句是“全世界都想知道”。 “火鸡跳舞”,谁都知道这跟正题毫无关系,“全世界都想知道”就未必了。“新泽西”号上的译电员一看,还以为这几个字是正文的一部分,就原封不动地译出来交了上去。 尼米兹和哈尔西私底下是老朋友,尼米兹从不会以训斥的口气跟哈尔西说话,然而给译电员这么一画蛇添足,这句话简直就像是在含蓄地责备哈尔西了。 “蛮牛”好像脸上被重重地打了一记耳光,整个人晕头转向,情绪也顿时从惊讶转为愤怒。他摘下帽子,狠狠地摔在甲板上,然后大声骂了一句听起来让人脸红的话。一名部下赶紧抓住他的胳膊劝解:“别这样,你究竟怎么啦?要镇静!” 哈尔西认为自己受到了尼米兹的侮辱,气得一个劲儿咳嗽。同幕僚们闷闷不乐地合计了近一个小时后,他才无可奈何地下达命令,决定组成第34特遣舰队,再加上博根航母大队,由自己率领着南下增援金凯德。 哈尔西一心想留下来痛宰日军航母,但现在不可能了。他后来始终对此耿耿于怀:“我放弃了我从当军校学员时起就梦寐以求的机会。对我来说,这场战争中的最伟大的一次战斗结束了。” ★秋风扫落叶 对小泽的攻击改由米彻尔负责,由他指挥的部队分别是:谢尔曼、戴维森两个航母特混大队以及杜博斯水面舰艇群。 米彻尔被称为当时美国海军中最懂海军航空兵的将领,空袭自然是他的拿手好戏,他当即率部继续向北追击,以便对残余的日军航母实施空中打击。 将近中午,米彻尔发动第三轮攻击,由200余架舰载机组成的突击机群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从日舰上空刮过。奄奄一息的“瑞鹤”号连中三发鱼雷,倾覆沉没时,舰上还飘着一面巨大的战旗。 第351页 午后,在第四轮突击机群的勐攻下,轻航母“瑞凤”号葬身海底。“瑞凤”号在圣克鲁斯海战中就被重创过一次并侥倖逃脱,这次是连本带利都还给人家了。 继两艘航母之后,小泽部队的两艘战列舰“日向”号、“伊势”号成为最主要的目标。这是两艘三万吨级的战列舰,但因为缺航母,它们的后甲板被撤去四门14英寸大炮,改成飞行甲板,各可装载不同类型的飞机24架。这样就成了航空战列舰,而且号称是可以炮空两用的“双刀名将”。 实际上弄巧成拙,小泽并无飞机来供两舰装载,结果大本营只好重新发出指令:“伊势’号和‘日向’号两舰作为战舰使用!” 空荡荡的飞行甲板反而为美机轰击提供了方便,飞行员们都把炸弹往那里扔。“日向”号、“伊势”号不断受到轰炸,舰腹洞穿,飞行甲板也被炮弹掀起的大量海水淹没。 不过,这两艘航空战列舰的命倒很硬,如此反覆轰炸,居然都没有沉。小泽见状,急忙指挥它们以及其他残余舰只逃离恩加诺海。 五轮空袭结束,米彻尔命令杜博斯水面舰艇群实施追击,不惜夜战,也要消灭被舰载机击伤掉队的日舰。 杜博斯率四艘巡洋舰和十二艘驱逐舰发力勐追,下午5点,他们追上并击沉已失去动力的轻航母“千代田”号。天黑之后,又撵上了三艘正在抢救落水士兵的日舰,将“初月”号击沉,另外两艘日舰则乘机逃脱。 杜博斯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深追。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十分明智的决定,因为小泽逃至中途又折返了回来,当时他还拥有两艘航母战列舰、两艘巡洋舰、六艘驱逐舰,加上日军夜战经验丰富,一旦交火,杜博斯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到了深夜,“多摩”号巡洋舰由于受伤落后,被美军潜艇击沉,成为在恩加诺海损失的最后一艘日舰。小泽不得已打道回府,他完成了诱饵使命,损失也比预计的要小得多,遗憾的只是没有成果,因为栗田未接到过他一个字的电报。 如果第34特遣舰队不南援,如果米彻尔仍拥有诸多快速战列舰,美军在恩加诺海海战中的战果肯定不限于此,所以哈尔西一直到死都坚持认为,他真正的错误在于“命令舰队掉头转向”。 这一消极情绪从哈尔西决定南援起就一直纠缠着他,到当天上午的11点15分他才最终拍板南下,而在五分钟后,栗田部队的阵形集合调整完毕,开始向雷伊泰湾直线挺进。 这时栗田部队虽已遭到较大损伤,但仍具有强大攻击力,雷伊泰湾的形势瞬间变得空前紧张。 得到栗田部队接近雷伊泰湾的报告,麦克阿瑟不由得大惊失色。他知道,一旦栗田部队占据雷伊泰湾的入口,凭海上炮火即可将这个区域所有的运输舰摧毁殆尽,大量堆积在滩头的补给品也将被破坏。至于已经登岸的陆军部队,遭致日军海陆两方面的夹击更是毫无疑问了。 他赶紧向哈尔西和金凯德发报:“立即驶返雷伊泰湾,保护登陆滩头!” 哈尔西距离遥远,根本没有收到麦克阿瑟的电报。金凯德倒是收到了电报,可是他根本无能为力,不管是精疲力竭、支离破碎的“塔菲-3”,还是从苏里高海峡赶回的援兵,都不可能挡得住栗田部队。 在前往雷伊泰湾的路上,栗田部队曾遇到过美军的小股舰队。对方一看栗田部队的规模,就知道不是对手,赶紧转舵向南,而栗田也不予理睬,继续指挥舰队向目的地进发。 在作战报告中,栗田写道:“我军的作战目的不在于攻击敌航空母舰,而是决心完成突入雷伊泰湾的作战计划。” 只要再过两个半小时,栗田部队就能到达雷伊泰湾,并看到那些束手待毙的美军运输舰。全部日舰都做好了准备,所有的大炮、鱼雷也已装填完毕,处于一触即发的临战状态。 “捷1号”似乎胜利在望,然而从出发地南行一个小时后,栗田突然下达了“舰队全体舰只左满舵,北上突击”的命令,决定停止向雷伊泰湾进击。 栗田平时沉默寡言,除了情报收集外,他往往都是亲自做出决断。这一命令下达后,全军为之愕然,官兵们纷纷猜测究竟发生了什么意外。 ★得便宜处失便宜 在距离雷伊泰湾仅仅只有40海里时,为什么栗田会突然掉转船头不战自退,这成了世界海战史上的一个难解之谜。 有人认为栗田是病煳涂了。他的登革热一直没有痊癒,中途落水又加重了病情,所以无法做出清晰判断。日后栗田自己也承认了这一点,当时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神经始终高度紧张,身体和大脑也都处于麻木的状态,只是在硬撑而已。 那栗田怎么没有稀里煳涂地往前走,而是掉头呢?原因是他受到了错误情报的影响。 金凯德和斯普拉格在上午都曾用明码电报求救,其用意就是为了让栗田听到并吓唬他。栗田果然截听到了,而且确实有些心虚。他随即做出判断,除败退的“塔菲-3”外,哈尔西还有主力没来。 在如此急如星火的电报催促下,哈尔西主力必然会快马加鞭地赶到,这是可以预计的;另一方面,“塔菲-3”没有战列舰和重巡洋舰,栗田断定在即将赶到的阵容中会装备战列舰和重巡洋舰。 第352页 接近中午,栗田又从马尼拉方面得到一个“重要情报”:美军强有力的机动部队正抵达附近洋面,距此100海里。 当时哈尔西才动身不久,这显然是误报,但栗田根本没有时间去分析情报是否准确。他只知道自己面临两个选择,一是继续突进雷伊泰湾,牛刀杀鸡一样地去捕捉那些“空船”,二是放弃雷伊泰湾,转而北上迎击哈尔西。 打“空船”看似简单,其实未必。两年前,栗田在印度洋作战时就碰到过这种事,他下令用舰面炮火对准盟军空舰船开火。炮弹成功击中目标,但充其量只是在船舷上炸开几个和炮弹口径大小差不多的洞,很难将其击沉。 栗田部队的另一个任务是炮击滩头阵地。栗田也觉得不太靠谱,麦克阿瑟的登陆已经基本结束,滩头阵地肯定很稳固了,就是拿三式弹来轰,又能轰出什么结果? 最主要的是,如果被拖在雷伊泰湾,万一赶来的哈尔西主力趁势掩杀,堵住退路,栗田部队势必陷入包围,结局只能是葬身海底,而获得的补偿最多不过是击沉几艘空的美军运输舰而已。 如果说锡布延海海战让栗田大吃苦头的话,击退并追击“塔菲-3”则给他带来了信心。看看吧,不论多么威武坚韧的美军航母,也经不住“大和”号的一发炮弹吧?至于那些警戒舰船,只要“大和”号紧盯着射击,两三发炮弹过去,必定粉身碎骨。 栗田相信,“塔菲-3”即便不是哈尔西的主力,起码也是其航母特混大队中的一支。既然“塔菲-3”都能搞定,哈尔西主力难道就碰不得? 栗田部队中,仅以“大和”号为例,共携带18英寸炮弹1080发,迄今为止仅使用了81发,8%都不到。以现存炮弹的数量,再应付四五次大型海战绝没问题。 “和空舰船同归于尽,恕不从命”“宁可把尸体沉入西太平洋海底,也不让它暴晒在雷伊泰湾的沙滩上”,正是出于这些考虑,栗田在事先没有请示大本营的情况下,就决定採取第二种选择,即推迟突入雷伊泰湾的计划,先与哈尔西主力对阵再说。 “大和”号的舰桥由圆形和椭圆形的铁块铸成,栗田在上层坐镇指挥全军;参谋们在下面的作战室里收集和整理情报,通过参谋长小柳富次少将送交给栗田。对栗田的命令,小柳也有些疑惑,但在栗田向他说明意图后,他立即对此表示贊同。 旗舰“大和”号的桅杆上升起了战斗信号:“本舰队决定同位于苏禄安岛灯塔5度113海里处的敌机动部队决战。” 看到这个信号,各舰发出一片“万岁”的欢唿声。栗田部队的官兵本来就不愿跟雷伊泰湾里的“空船”作战,是栗田硬压下去的,现在栗田改弦更张,自然很受大家的欢迎。 栗田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捷1号”计划的目的。这个计划就是要引开哈尔西,突入雷伊泰湾,最后摧毁麦克阿瑟的登陆部队,哪怕是同归于尽。要不然,小泽、西村、志摩不全变成打酱油的了吗? 得便宜处失便宜,栗田一个念头,那些沉入海底的日舰算是白做“牺牲品”了。这位日本海军将领可能完全没有想过,如果他摧毁了雷伊泰湾里的舰船和美军沿岸临时搭建的机场,即便麦克阿瑟已经完成了登陆,美军庞大的登陆部队也会立刻陷入被动局面,他们会失去补给,失去增援,甚至失去空中掩护。说得更可怕一点儿,山下甚至有可能全歼美军登陆部队! 后来,栗田终于承认自己错失了良机:“我只能依据我看到的情况採取行动,我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离夺取胜利是那么近。” ★这叫挨打 中午12点30分,栗田部队掉头往北,以便决一雌雄,结果搜寻了半天,连“哈尔西主力”的影子都没有见到。 栗田倒也不用太过失望,舰船没有,舰载机可以有。派出舰载机的,是奉哈尔西之命第一个出发的麦凯恩大队。下午1点15分,由麦凯恩派出的约70架美机编队向栗田舰队袭来。 本来够栗田喝一壶的了,只是这些舰载机远道而来,携带着副油箱,所以无法挂较重的鱼雷,仅挂了炸弹。光是炸弹,无法给栗田部队造成多大的损伤,但麦凯恩大队锲而不捨,接连发动了几次攻击,一直到下午3点,还有美机频繁向栗田部队实施攻击。 栗田心里发毛了。幸亏没有一头钻进雷伊泰湾啊,要不被堵住了还出得来吗? 至此,他完全放弃了重新突入雷伊泰湾的任何念头,现在他考虑的是还要不要继续与“哈尔西主力”拼杀下去。 从航载机飞来的方向判断,可知美军航母应在偏东北方向的海域。但栗田部队没有配备侦察机,无法探知麦凯恩大队的准确位置,倒是麦凯恩大队把他们的位置给锁定死了。也就是说,美军航母可以安全地处于栗田部队巨炮的攻击圈外,并从攻击圈外自由自在地派舰载机前来空袭。 如同完全不对称的棒球比赛,一方连续地打,连续地得分,另一方却像个睁眼瞎一样,既看不到也触碰不到对方,甚至连击球的机会都没有。这叫打仗吗?这叫挨打! 眼看距日落只有三个小时,栗田还剩下一个机会,那就是实施日本海军最拿手的夜战。可是要打夜战的话,也必须在天黑之前查明麦凯恩大队的动向和位置才行。 第353页 应栗田的再三请求,将近傍晚时,吕宋岛上可以参战的日本陆基飞机几乎全部出动,以对其进行空中支援。这正是这么多天来栗田一直苦苦企盼的,但让他始料不及的是,第一个挨炸的不是美军航母,而是他的“大和”号! 日军飞行员的水平太差了,居然把“大和”号当成了美舰,栗田气到恨不得一掌过去,把这帮菜鸟给打个满天星。 弄清炸弹扔错地方后,陆基机群赶紧用无线电询问,美军舰队究竟在哪里。栗田只好按照自己的推测提供了一个地点。陆基机群飞了出去,但过了没多久就返回栗田部队的上空,通报说并没有发现美军舰队,就扬长而去了。 栗田空欢喜一场,此时他的官兵已经精疲力竭,情绪也开始低落。更糟糕的是,舰队的燃料快用光了。 还说什么与“哈尔西主力”决战,只有赶快避开美军舰队的空袭,逃回去才是正经。下午6点30分,栗田决定放弃整个行动,撤出战斗,随后这支舰队便朝着圣贝纳迪诺海峡急驶而去。 晚上7点25分,栗田收到了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来的一封电令,这实际上是对栗田放弃突入雷伊泰湾报告的回覆。收到栗田的报告后,包括丰田、草鹿等人都面面相觑,做声不得,显然对此也是一筹莫展,无计可施。 他们给栗田的回覆是:“若今晚有机可乘,当进行夜战;若无夜战希望,由司令官决定向补给基地前进。” 真会说话啊,有机可乘,你们自己来看看,我还有什么“机”可“乘”?既然联合舰队司令部会说便宜话,栗田就依葫芦画瓢地也给大西发去一封电报,说他根据可靠情报分析,美军舰载机还会追上来进行报復,“我认为这是贵队发动先发制人的攻击,夺回制空权的大好机会”。 在连续几天的海战中,栗田部队始终没能得到大西陆基航空兵的任何实质性援助,既无直接护卫,侦察也是瞎侦察,提供的情报没有一个是靠谱的,栗田对此非常愤懑。他不知道大西会不会“先发制人”,但他十分希望能拿这些菜鸟飞行员堵堵枪眼,在帮自己解脱危机的同时,也能出点儿胸中的闷气。 晚上9点30分,栗田部队大部分进入圣贝纳迪诺海峡,只有“野分”号驱逐舰落在了后面。在与“塔菲-3”的交锋中,“筑摩”号重巡洋舰受到重创,这时正在下沉。“野分”号落后,就是为了把“筑摩”号的舰员接出来。 战场上,落后一步往往就意味着死亡,人如此,舰亦然,真正的哈尔西追上来了。 ★暗黑战法 哈尔西本可以直接率战列舰和航母兼程南下,但又带上了需要加油的驱逐舰,驱逐舰一加油便拖累了整体,行程几乎可以用慢如蜗牛来形容,直到下午4点,舰队才把速度提上去。 进入萨马海海域后,哈尔西兵分数路,他自己率直辖部队向圣贝纳迪诺海峡疾驶,想抢在前头,把栗田部队的退路给堵住。午夜刚过,他终于到达了离圣贝纳迪诺海峡不远的地方,但还是晚了一步,栗田部队已经通过海峡撤了出去,回到锡布延海,尚未进入海峡的只有一艘“野分”号。 北上未竟全功,南下又是如此结果。向北300海里,向南300海里,敢情我这一天都白忙活,就剩给你们跑腿了?哈尔西气不打一处来,他把一股无名火全都发泄在了“野分”号身上,炮击加上鱼雷,很快就把这艘倒霉的驱逐舰给打了个底朝天。 炮塔被击中冒烟的“大和”号。姊妹舰“武藏”号的沉没,给之前相信大和型战列舰为不沉舰的日本海军带来很大冲击。不少人相信,“武藏”号是代替“大和”号毁灭的,而“武藏”号的悲剧也一定会轮到“大和”号 钻进锡布延海就算完了吗?做梦!第二天天刚亮,哈尔西向锡布延海派出战机,对仍在逃窜中的栗田部队接连实施了三轮空袭。 栗田已经给大西发去了电报,但与前三天一样,当他遭遇天样大、火样急的困境时,陆基飞机仍然连半个面都没露。栗田部队除了光着膀子挨炸,毫无办法。 美军的第一轮空袭就击伤轻巡洋舰“能代”号,并使其失去航行能力,“大和”号也被两发炸弹击中。从第二轮起,美机目标重点对准“大和”号,出动的是b-24“解放者”。b-24是四发重型远程轰炸机,号称“空中霸王”,500千克的大炸弹威力惊人。 在b-24的勐烈轰炸下,“大和”号连中两弹,第一发炸弹在舰体外部炸出个大洞,“大和”号锚室进水,这意味着它再也不能抛锚,即使回到港湾,也只能在港面漂泊了。另一发炸弹则击中了“大和”号第一号炮塔左前方的水线部位,炸开了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在挨炸的过程中,“大和”号巨大的舰体就像遭到地震的建筑物一样剧烈摇晃着,舰身周围炸弹激起的水柱有大楼的一两倍高,落下来的海水好几次都溅到了栗田身上。 第三轮空袭接踵而来。“能代”号就此被送入海底,尽管“大和”号施展浑身解数,以最大航速行进,仍被三发炸弹连续命中,涌入的海水达到3000吨。 “武藏”号已葬身海底,莫非这次要轮到“大和”号了?为使这艘超级战列舰保持平衡,舰员拼命注水,“大和”号的后部被注水2000吨,加上涌入的海水,“大和”号总共容纳了5000吨海水,相当于一艘巡洋舰的重量。 第354页 还好,这个肚子胀得鼓鼓的大胖子还能坚持。在跌跌撞撞地航行大约1000海里后,它和其他残兵败将一起逃出锡布延海,踉踉跄跄地返回了基地。 从林加锚地出发时,栗田部队共有35艘军舰,等到达基地时,已锐减至15艘,倖存舰只除“雪风”号驱逐舰奇蹟般地完好无损外,其余全都不同程度地受到了损伤。最明显的标志是,由于舰体铆钉松动,造成了重油泄漏,导致各舰返回港湾时,舰艉都拖着长长的重油尾迹,看上去就好像是满身血迹的陆军部队败退到了营地一般。 舰只被折腾坏了,舰员更没少受罪。连续三个昼夜,栗田及其部下长时间置身于浓浓硝烟中,即便回到港口,衣服上仍散发着一股硝烟的臭味,他们出发时身上的那股杀气也完全被垂头丧气替代。 日后检讨,栗田承认,停止突入雷伊泰湾,是雷伊泰湾大海战的根本转折点,也确实是他犯下的一个巨大错误,他就像是“一名棒球比赛中失败的投手”。不过,栗田同时表露了自己的委屈:“我的舰队是经受敌空袭的世界纪录的创造者,‘大和’号连续遭到敌机19次空袭……” 栗田部队的作战海面是陆基航空兵活动的最佳区域,陆基航空兵协助舰队作战,本来也是“捷1号”计划中的重要环节,可是在长达三天的海战中,栗田却没有从航空兵部队那里得到任何援助,既无直接护卫舰队的战斗机,也没有搜索机帮助他进行侦察,栗田为此深感愤懑。 公正地说,在这件事上,栗田倒真有些错怪大西。对援助舰队作战,大西不是“不想为”,而实在是“不能为”。 早在雷伊泰湾大海战开始之前,大西曾就掩护栗田部队突击一事,向联合舰队司令部拍发请求电,表示以他现有的条件,要为栗田部队配备战斗机,起码得等上两三天才行。 台湾地区还有福留繁指挥的第五基地航空部队,大西的想法是用这两三天时间将台湾地区的航空兵调过来,这样他的兵力就充裕多了,也才能为栗田部队提供直接的空中掩护。可是联合舰队和栗田部队都等不了,特别是栗田部队,老担心燃料不够用,中途根本不敢停留,这使陆基飞机要找到舰队位置都不太容易。 另一方面,大西也考虑到,就算派战斗机直接掩护,他的那些菜鸟兵也非美军飞行员的对手,与其白白地让美机给打掉,还不如组成“神风敢死队”继续去撞美军航母。在大西看来,这等于是间接援助了栗田部队——美国人的舰载机得在航母上停飞吧,我把航母击沉,不就减少了在空中受到的威胁吗? 10月24日的那天早晨,大西派海军“神风敢死队”对哈尔西的航母部队实施第一次攻击。这次突袭击沉了“普林斯顿”号航母、“伯明罕”号巡洋舰,但既然是自杀式攻击,就是有去无回,大西当时无从知晓战果。 不知道结果,并不影响大西对“特攻作战”的热衷。“特攻作战”本身就是一种暗黑战法,而且是黑到一定级数的那种。10月25日上午11点,“神风敢死队”再次向雷伊泰湾飞去。 当时栗田部队正好北上去寻找“哈尔西主力”,雷伊泰湾与斯普拉格的“塔菲-3”均绝处逢生。在岸上忧心如焚的麦克阿瑟长长地松了口气:“上帝啊,你保佑了我!”他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立即登上附近的一艘运输舰。 站在运输舰上,他看到了距离不远的“塔菲-3”。只见海面上到处都是冒烟或正在下沉的战舰,救援船只不停地穿梭往来,有的把受伤的舰船往岸边拖,有的打捞落水的海军官兵。 突然,天空出现了五架“零”式。起初,无论麦克阿瑟还是斯普拉格,都没有把它们放在眼里,毕竟才孤零零的五架“零”式,派几架“地狱猫”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它们给揍下来。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还没等美军舰载机上去迎敌,这些日机就首先爬升到1000英尺的高空,然后咆哮着俯冲下来。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究竟是战斗机,还是俯冲轰炸机? 一架“零”式一边用机枪扫射,一边向“基特昆湾”号的舰桥冲下来。人们以为飞行员随即就会把战斗机拉升起来,不料它朝航母左舷的狭窄通道直冲下来。 飞机没有撞在航母上,它在舰旁50米处栽入了大海,一声爆炸,激起百米高的水柱。水兵们被惊得目瞪口呆,这才想到今天的“零”式有些反常,是一些“邪恶的俯冲机”,驾驶这种飞机的飞行员是“恶魔俯冲者”。 又有两架日机向斯普拉格的旗舰“方肖湾”号航母冲来,看样子显然也是要同归于尽。“方肖湾”号急忙用高射炮进行拦阻,最后一刻,两架日机被当空打爆,带血的残骸甚至溅到了舰员们的身上。 第四架日机看错目标,掠过一艘航母后,在远处的海面上爆炸。 一架日机被美军航母的高射炮击中后起火坠落。“神风敢死队”在雷伊泰湾的作战还只是开了个头,之后的自杀式进攻将愈演愈烈 还剩最后一架,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它撞穿了“圣洛”号航母的飞行甲板,燃起的大火引爆了舰上的弹药和航空汽油,随后发生的一连串爆炸几乎把“圣洛”号截为两段。快到中午时,这艘曾在上午顶住日军大口径火炮射击的小型航母沉入了海底。 第355页 这幕场景被麦克阿瑟尽收眼底。海空大战是如此残酷激烈,令久经战阵的老麦也悚然心惊,他嘴里不停地咕哝着:“罪孽!罪孽!” 得知麦克阿瑟居然站在运输舰上观看敌机的自杀式攻击,金凯德急忙向该舰舰长下达命令,要求迅速驶回,以保证这位总指挥的安全。 回到岸上后,麦克阿瑟得知,整个雷伊泰湾大海战已经结束,日本人的自杀式攻击虽对“塔菲-3”造成损失,却无碍大局,不由得喜上眉梢。他当即给尼米兹发去一封报喜电报,感谢他领导下的第三舰队在这次海战中提供的“友好合作”。 由于哈尔西的过失,不仅海战险遭惨败,莱特岛上的美军也一度面临危局,海陆军内部不可避免地会对哈尔西有一些怨言。为了让自己的老朋友不至于难堪,尼米兹和麦克阿瑟都不约而同地竭力为哈尔西辩解。尼米兹写信给金格:“我从不认为,哈尔西是在知道锡布延海日军兵力部署的情况下,扔下圣贝纳迪诺海峡不管的。” 面对司令部人员的纷纷议论,麦克阿瑟敲着桌子说:“行啦,不要再对‘公牛’说长论短了。在我的名册上,他仍是一个善战的海军将领。” 的确,没有人可以从不犯错误,尤其是在雷伊泰湾大海战中。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海战,从作战规模、区域、时间、投入兵力,甚至所包含的大小战役上,都创造了难以超越的新纪录。 相对于哈尔西所犯的错误,栗田等人的错误更大,导致的后果就是,日本海军在此战中几乎被全歼,总体力量消耗超过了开战以来的四分之一。 皮里走了肉,说被掏空就被掏空了。自此以后,联合舰队的水面舰艇部队完全丧失活动能力,航母再也没有携带舰载机作战,这种具有巨大容积的浮动舰只竟然只能充当运输舰,干干搬运工的活儿了。 第二十九章 血管在哪里 就在雷伊泰湾大海战激烈进行的同时,山下已从吕宋抽出了精锐的第1师团、第26师团,准备增援莱特岛,并计划在10天内夺回塔克洛班。面对这一利好消息,直接指挥莱特战役的第35军司令官铃木宗作中将却并不领情。他放出话来:“我们快要走上舞台中心了。这是莫大的荣誉或特权,我们甚至不需要他们正派来的援军。” 铃木和辻政信都曾担任过山下的部属。在马来西亚、新加坡战役时,铃木是山下的参谋长,辻政信是作战主任参谋。在日本陆军内部,铃木的名声一直是正面的,很多人称他“人格高洁”“正直坦率”。对辻政信却是毁誉参半,欣赏的人说他办事干练,与其不和睦的人说他处事傲慢、冷酷无情。 马来西亚、新加坡战役时,辻政信因对山下有意见而大闹司令部。铃木因此也倒了血霉,他半夜里被辻政信从床上拖起来:“前边在打仗,你怎么还在睡大觉?” 铃木没有发火,还像往常一样客客气气地对待辻政信,得到的回应却是对方十倍的怒火:“我从前线回来报告,你却穿着睡衣,这是什么意思!” 任凭辻政信如何吵闹,铃木依然一脸平静,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事后,铃木被贊有君子风度,能够容人。但后来铃木在离开马来西亚时还是大骂了一通辻政信,说他是“下克上的化身”,还说“消灭这些毒虫是压倒一切的最重要问题”。可当初为什么会对辻政信如此宽容呢?铃木也说了实话:“我建议山下将军严惩辻政信并解除其职务,但是他假装不知道。” ★强心剂 初看上去,辻政信和山下、铃木不太一样,前者是那种一见到就能辨别得出的坏人,后者喜欢掩藏自己的真实面目。实际上,这三个人都差不多,比如在对待新加坡华人大屠杀事件的态度上就如出一辙,过后又不约而同地互相推卸责任,也就是铃木所说的“假装不知道”。 一朝天子一朝臣,随着山下被调至中国东北,铃木也受到冷遇,一度从一线的作战指挥官沦落到了只能管管后勤、跑跑运输的地步。直到山下復出,他才被重新起用。 就战略眼光而言,铃木比他的老上司要差得多。山下南来时就对战争前途不抱多少希望,铃木则是摩拳擦掌,以为从此可大干一番了。 10月25日,雷伊泰湾大海战结束的这一天,铃木在他的第35军司令部驻地宿务岛抬头仰望,没有一架美机飞过,他认为这是美军空中力量已被全歼的结果。 在莱特岛海岸边,运输舰正源源不断地将大量物资运送上岛 到中午时分,传来了萨马海海战的消息,说栗田部队如何如何神勇,不仅击沉了美军航母,还袭击了雷伊泰湾。这当然又是一个假消息,可是铃木信以为真,这使得他对“决战莱特”的信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足,扬言“走上舞台中心”以及不需要山下派援兵的大话,就来源于此。 铃木毫不怀疑自己可以把美军打得落花流水,他所虑的是麦克阿瑟会不会又像在巴丹、科雷希多陷落时那样,都举手投降了还“耍赖皮”,只肯让局部地区的部队投降。铃木对他的参谋长说:“我们必须要求麦克阿瑟的所有部队投降,除莱特的部队外,还包括纽几内亚和其他地方的部队。” 第356页 在铃木有滋有味地做着他的春秋大梦的时候,已解除后顾之忧的麦克阿瑟正在集中精力从正面实施突击,当然,他面临的问题和困难确实也不少。 过去麦克阿瑟实施“蛙跳战术”,凡要攻取的岛屿,都在美军陆基飞机的航程之内。而莱特战役的一大困难,就是此地远远超过了他的飞机作战半径——原先第五航空队从莫罗泰岛出发,还可以勉强进行远程支援,不过因为颱风的影响,这一飞行路线并不正常,经常被迫中断。 麦克阿瑟开始加紧整修塔克洛班机场。10月26日,美军工兵利用从运输船上卸下的成吨钢板,在莱特岛东岸的沼泽地进行铺设,但在连绵不断的季风雨袭击下,机场成为泥潭,钢板就像铺在松土上一样,整个工程进展缓慢得令人泄气。 要打好莱特战役,光靠舰载机不行,只有一个杜拉格机场也不够用,大家都了解这一点。因此,第二天,工兵们又彻夜奋战,终于在天亮前铺完了塔克洛班机场的最后一段。 10月28日,肯尼第五航空队的p-38“闪电式”飞机前往塔克洛班机场,除了有一架飞机坠毁外,其余33架全部安全着陆,这意味着“白杨树部队”也可以得到航空队的部分就近支援。 从登陆之日一直到10月底,让麦克阿瑟头疼的主要是机场建设,“白杨树部队”的推进一直很顺利,在他们的勐攻下,牧野率领着第16师团残部不断溃退,停都停不下来。 麦克阿瑟坚持不绕过菲律宾的一个重要理由,是美军在当地可以得到民众和游击队的支持。这一点正如事先所料,麦克阿瑟在菲律宾民间享有良好声誉,他们把美军潜艇偷偷送去的一种巧克力的包装纸视同珍宝,因为包装纸上印着那句着名的口号:“我一定要再打回来——麦克阿瑟。” 不管“白杨树部队”攻到哪里,菲律宾游击队都会通过无线电向美军提供关于日军的可靠情报。相反,铃木就没有这样的便利了。他住在宿务岛上,与莱特岛隔海相望,但除了一些零星片断的信息,美军究竟已经推进到了哪里,他几乎一无所知。 信息如此不透明,让铃木不免心慌,对连援兵都不要就可以迫使麦克阿瑟全军投降的想法,也变得有些不自信了。 山下对这位部下的心理可谓琢磨得很透。就在铃木坐立不安的时候,山下派作战参谋从马尼拉直飞宿务岛,为的就是给铃木带来好消息:原增援计划变更,第一师团将提前几天于奥尔莫克港登陆。 听到这一消息,铃木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顿时劲头又足了起来。 山下并没有骗他。11月1日傍晚,第一师团乘坐大型运输舰到达了莱特岛。从山下那里接到命令时,第一师团就知道美军已经在莱特岛大批登陆,他们的任务就是阻止美军继续进军,并会同第16师团和即将登陆的第26师团,重新夺回塔克洛班。 第一师团通称“玉师团”,参加过中日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是日本陆军中最老的一个师团。该师团原驻中国东北,是关东军的一部分,此次奉调前往菲律宾之前,曾作为紧急增派部队在上海受训,因此士气也比较高。在前往莱特岛的途中,军官就鼓动士兵:“我们早就在准备着这一天,拿出我们所受的训练和技能的时候到了。” 在奥尔莫克港岸上,已经有人在焦急地等待着第一师团,此人是第35军参谋长友近美晴少将。 ★二号公路 因为无法掌握莱特战事的准确情况,友近特地先于铃木赶到了莱特岛。来了之后,他就听到报告:第16师团几乎全军覆灭,美军第24师稳步西进,目前已进入通往莱特北部卡里加拉的二号公路。 虽然多少有了点儿心理准备,但友近还是惊愕不已,他此时才意识到铃木真是乐观得过了头。日军在莱特岛的形势已不是好不好的问题,而是援兵再不到,就快要崩盘了。 看到第一师团,恰如在黑夜里拾得一颗明珠。在迎接师团长片冈董中将及其幕僚登岸时,友近就急忙下达命令,要求第一师团以最快速度沿二号公路急行军,在卡里加拉东南地区集结,准备对西进的美军发动进攻。 日军运输船队。运输船队是海上作战的后勤命脉,打击运输船队,就如同陆上端掉对方的粮仓一样 片冈是骑兵部队出身,特别注意沿路搜索警戒这一套。他发现在抵达卡里加拉之前,要经过一个叫利蒙的地方,那里附近有山区。他担心仓促实施急行军,会在利蒙山区遭到伏击。 友近哪里还顾得了这些:“朝卡里加拉前进,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官大一级压死人。片冈尽管疑虑难消,但也只好一边嘀咕着“是这样吗”,一边督促运输舰加紧卸下部队和物资。 11月2日凌晨,卸货尚未结束,东方天际露出了粉红色的朝霞。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嗡嗡声,接着嗡嗡声又成了怒吼,美军的b-24轰炸机排成队形一批批地飞了过来。 杜拉格、塔克洛班机场皆为简易机场,暂时无法作为重型轰炸机的基地,所以这些b-24全部来自莫罗泰岛。 b-24一出现,为运输舰护航的日军驱逐舰立即用高射炮对空射击,在上空飞行的“零”式也沖了过去。只是如今日军飞行员的技术都太过一般,“零”式也早已褪去昔日空战不可战胜的光环。随着b-24机关炮的打响,三架“零”式几乎同时冒出烈火,像彗星一样向地面坠去。 第357页 b-24机群从运输舰上空掠过,一串串炸弹形成一条条巨大的抛物线,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其中有一发炸弹掉进了“能登丸”的烟囱,只听一声闷响,“能登丸”被炸得哀鸣不已。 “能登丸”燃起熊熊烈火併随即沉没,这艘运输舰所装的卡车、马匹和武器弹药都还没有运上码头。面对这一情景,友近急得直搓手,但又无能为力。 “能登丸”沉没,大大地削弱了第一师团的战斗力。友近为此心事重重,即使踏上二号公路也是如此。只有不知道这些情况的普通士兵还很亢奋,一个个急于上阵,以显示他们这个精锐师团的威风。 所谓二号公路,是一条用碎石铺成的狭窄道路。第一师团的兵员有11000人,行军时拉开了数千米长的队列。这么长的队列,白天不可能不引起美机的注意。在美机的轰炸和扫射下,还没到目的地,就有200多名士兵被打死了。 到了晚上,虽然美机不会再来光顾,但日本兵仍不轻松。当他们在公路两旁躺下睡觉时,蚊虫代替美机实施了新一轮袭击。早上醒来,那些没盖好脸就睡的人,眼睛都已肿得睁不开了。 11月3日拂晓,提前出发的第一师团先遣队已接近卡里加拉。就在这时,他们意外地遭遇了对面开来的美军第24师。一阵短暂交火后,日军先遣队撤进了山中。 发生遭遇战的地方,就是片冈曾提到的利蒙附近。利蒙是一个有几十间茅屋的村子,它的北面是巍峨山岭,翻过山岭,就可以看到海岸和卡里加拉。 片冈到达后,见山岭地形险要,便临时决定依山防守,阻止美军前往卡里加拉。 已到达利蒙的第一师团官兵沿着盘旋公路登上山岭。他们看到从雷伊泰湾方向走来许多伤员,有的相互搀扶,有的一瘸一拐,还有的全身都裹着白色的绷带,看上去十分悽惨可怕。这些伤员全都是第16师团的官兵,于是一个事实得到了确证,那就是:这个不中用的师团确实被美军歼灭了。 在第16师团残兵背后,是逐渐追上来的“白杨树部队”。这支部队的总指挥官、第六集团军司令克鲁格已经查过地图,但他没有找到利蒙这座山岭的名字,只能暂时叫它“无名岭”,而且他还从空中侦察情报中了解到,日军一支大部队已进入了“无名岭”。 现在,克鲁格不仅要对付突然杀出的这个不速之客,还要提防可能从卡里加拉登陆的其余日军。为慎重起见,他命令前卫师第24师停止前进,暂时不要向山岭进发,等待后续的第一骑兵师(骑一师)赶上来后,两师再进行配合作战。 11月5日上午,按照克鲁格的指示,第24师派部队登上“无名岭”,对日军实施侦察性攻击。 因为空袭等原因,第一师团大部队迟迟无法到达指定地点。片冈只能让已到达部队先行对“无名岭”的山顶进行控制。箱田小队来得比较早,它的三个分队作为前驱,一大早就拨开树丛,朝山顶攀登。但是还没等日军到达山顶,就有一颗手雷飞了过来。紧接着是更多的手雷。它们就像一筐筐被打翻的苹果,沿着山坡乱滚,炸得周围的泥土不停翻腾。 这是美军扔出的手雷,他们扔手雷的距离通常比日军远一倍,简直跟扔垒球差不多。神子小分队被炸得鬼哭狼嚎,一名曹长被炸断了腿,分队长神子清伍长上去摸了摸,手上全是黏煳煳的血。 神子以前是小学教员,珍珠港事件后不久才应徵加入第一师团,尚未经歷过实战。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听到了迫击炮的捶击声、机枪的嗒嗒声以及同伴们惊慌的叫喊声。 真的开练了,这名伍长吓得两腿发软,挣扎半天,好不容易才喊出了“开火”的命令。 ★断头岭 神子小分队完全被压制,甚至作为分队长的神子自己都不知道美军在哪里,他只能一发发地胡乱射击,然后就是躲炮弹、躲子弹。 美军的子弹非常密集,跟下冰雹一样,神子就是搞清楚对方射击的具体位置,也不敢硬碰硬地还击。实在无法,他便用刺刀把自己的钢盔挑着举起来,立刻,那顶倒霉的钢盔就被打得像风铃一样叮噹作响。 美军很快就停止射击并撤出了山顶,但日军已受到很大损失。另两个分队遭到迫击炮和机枪的包围射击,总共只有三个人活下来;神子这个分队还算好,包括他在内,活了六个人。 美国陆军的打法和海军陆战队有很大不同,喜欢一步步地按程序做事。比如在这次战斗中,前线指挥官就过于机械地执行了上级关于侦察作战的命令,未能一鼓作气地控制山头。要放在陆战队,肯定是不依不饶,打到日军灰飞烟灭为止。 日军由此得到宝贵的喘息机会。到了晚间,又一个分队登上了山顶,还拖上来一门山炮。就连神子也回过神来,把附近的地形都侦察了一遍。 11月6日上午9点,第24师重登山顶,正式对“无名岭”上的日军展开进攻。但此时战机已失,战斗难度和需要付出的代价都大大增加。 箱田小队用山炮连发四发炮弹,基本摧毁了美军的重机枪阵地。接着,小队所属的八寻中队主力增援上来,山炮也由一门增加到五门,可以组成具有相当威慑力的炮队。 有了主力增援,本来已觉得快顶不住的神子顿时活跃起来,他端着刺刀,带着部下朝美军重机枪阵地冲去。美军重机枪阵地已经面目全非,机枪手们的身体被炸开,皮带上的子弹像鞭炮似的响着,而子弹的爆炸又引起了手雷的爆炸。 第358页 日军在实施登山训练。这种训练非常严格,要求士兵携带武器,瞬间冲上山头 失去机枪掩护的美军士兵争先恐后地退下山岭,撤退途中,不时有人被子弹打倒在地。 在“无名岭”山顶参与防守的日军实际只有一个小队,但他们依靠山炮和中队主力的支援,挫败了美军的强势进攻。为表彰参战的八寻中队,第一师团专门将他们据守的山岭命名为“八寻岭”。 神子在这一战中立了大功,大队长佐藤大尉把他叫去,在功劳簿的第一页记下了其战绩,同时让他顶替战死的箱田准尉,担任小队长。神子喜不自禁,用他的话来说,这是一件可望不可即的事,是一种难以想像的光荣和“梦之花”。 天快亮的时候,神子以新任小队长的身份,和另外两名小队长一起向中队长八寻中尉进行汇报。八寻告诉他们一个坏消息:除八寻中队外,佐藤大队的其余各部都在开赴前线的途中遭到伏击,几乎被全歼。 片冈担心的伏击一事真的被言中了。后来,神子在撤退时曾经过一个充满尸臭的山谷。山谷里有数以千计的日本兵尸体,全都又肿又烂。一开始,神子还以为这些日本兵是被蛇咬死的,仔细一看,“蛇”原来只是防毒面具的橡皮管子。 这座山谷被称为“死亡谷”。就在这座山谷,美军以极其准确的炮火将开赴前线的日军杀了个干净,其中就包括佐藤大队。 大队主力这么一完,在其他增援部队到达之前,“八寻岭”就只能靠三个小队,确切地说,是80名日本兵来防守了。 此时,美军骑一师也到达了前线,与第24师合兵一处。这两支部队同属第十军团,由军团长赛伯特少将直接指挥。按照赛伯特的命令,第十军团以“八寻岭”为重点,向日军防线发起了更大范围的攻击。 “八寻岭”上到处长满齐肩高的茅草,易于隐蔽。藏在茅草和掩体中的日本兵没有一个人随便开枪,全都瞪大眼睛看着美军往山顶攀爬,直到相距60多米,八寻才喊了一声:“射击!” 美军猝不及防,纷纷被射倒在地。经过在中国东北几年的严格训练,第一师团的官兵不仅拥有良好的作战纪律,而且枪法精准。不过,三八式步枪打起来比较慢,每打一枪就得把五发弹夹压一下。神子怕这样压不住对方的冲锋,就让机枪手把火力集中到美军进展减慢的一侧,同时投掷手雷。 美军阵脚大乱,不得不再次溃退下山。经过这次战斗,八寻中队仅剩25人,但美军损失更大。自此,美方对利蒙这里的山岭有了一个新的称谓,叫作“断头岭”,日军在利蒙一带所设的防线则被称为“山下防线”。 莱特战役开始陷入僵持局面,连麦克阿瑟也被惊动了。像麦克阿瑟这样的人,一旦置身战场,就如同仙鹤遇到蛇洞,闻闻气味就知道洞口在哪里。他马上便做出判断,“断头岭”将成为两军争夺的关键,不夺下这片山岭,美军就无法深入莱特北部山区。更重要的是,日军还可以凭藉无名岭为掩护,从另一侧的奥尔莫克港继续源源不断地运来援兵和补给。 在几名幕僚的陪同下,麦克阿瑟亲自赶到第24师主阵地。在山坡下临时搭设的帐篷里,他找到了赛伯特。 当天下着雨,临时帐篷内的积水已到了膝盖,一名士兵不停地用钢盔往外舀水。赛伯特则坐在用弹药箱支起的桌子上,一边察看地图,一边嚼口香糖。 按照麦克阿瑟的计划,他要在月底前拿下莱特岛,以便腾出手来进攻吕宋。时间相当紧张啊,你老兄居然还嚼口香糖,这么沉得住气?麦克阿瑟顿时就火了。 赛伯特没想到总司令会亲自来到自己的指挥所,赶紧上前敬礼。麦克阿瑟哼了一声:“哦,你倒轻松。我问你,你为什么停下来?” 赛伯特试图辩白:“报告将军,敌人的抵抗太顽强了,这鬼天气也——” 麦克阿瑟打断了他的话:“我不管这么多,我要你在一个星期内必须到达山那边,夺取奥尔莫克港,否则你就回家养老吧!明白吗,先生?” 麦克阿瑟说这番话的时候背着双手,眼睛紧紧盯着赛伯特,如同凶神恶煞一般。 包括赛伯特在内的一干部属都很少见麦克阿瑟如此大发雷霆,哪儿敢再打马虎眼儿,连连说:“是,是!” 送走麦克阿瑟,赛伯特把团长们都召集到他的帐篷里,噼头盖脸地发了一通火,然后宣布解除一名团长的职务,由自己的情报官维尔贝克上校接替。 维尔贝克是一个比一般一线步兵指挥官更具进攻意识的幕僚军官,这也是赛伯特对他委以重任的主要原因。维尔贝克先指挥部队从侧面进攻“断头岭”,但日军早有戒备,攻击失败了。维尔贝克并不气馁,他决定第二天早晨继续发起大举进攻。 ★战壕足 11月8日拂晓,颱风夹着雨点席捲了整个“断头岭”。山上一人多高的茅草被大风一吹,就像怒涛汹涌的大海一样,有些棕榈树甚至被拦腰折断或连根拔起。 这不是一个适合进攻的天气,但维尔贝克还是按原定计划发起了进攻。迫击炮开始勐烈轰击“断头岭”,炮声中,美军士兵沿着泥泞的山坡,迎着暴风雨向山顶冲去。 第359页 正在躲避日军机枪扫射的美军士兵。在并不比别人多一条命的前提下,善于隐蔽和保护自己也是战场上必须遵守的法则之一 八寻中队在山顶的阵地被迫击炮摧毁,被迫撤下山顶,躲进了二号公路附近的掩体内。眼看美军即将占领他们的“八寻岭”,八寻命令部下集中火力朝大雾笼罩的山顶射击,不管射得中射不中,先制造一个火力勐烈的氛围,让美军不敢越过山顶。 美军果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辆m4“谢尔曼”坦克。这辆坦克沿着公路行驶,从背后向日军掩体射击,八寻中队被包围了。 见势不妙,两名日本兵跃出掩体,将炸药包扔在了坦克履带下面。当他们返回时,炸药包发出了沉闷的爆炸声,坦克也抖动了一下。 “谢尔曼”没有什么大碍,但谨慎起见,坦克车手还是掉转车头,绕过公路转弯处撤退了。 在日军掩体的正面,已经有美军士兵登上山顶。神子等人索性冲上山顶,用手雷将不多的美国兵炸倒后,再下山躲进掩体。如此反覆几次,加上失去了坦克的掩护,美军终于撤围,再次放弃了“八寻岭”。 维尔贝克也并不是一无所获,他曾攻下距离“八寻岭”几百米远的另一座山头。然而整个“断头岭”有很多座这样的山头,大部分仍在日军手里。 维尔贝克决定在已占据的山头上就地宿营,以便寻机再战。美军以山上的岩石作为壁垒,上面盖上一层帆布遮雨,然后在周围拉上铁丝网,同时布置了严密的岗哨,防备日军随时进行偷袭。 尽管配备了一些防雨装备,但一直没有停歇过的滂沱大雨还是让美军苦不堪言。作为补给路线的二号公路已成泽国,工兵不得不运来一车一车的沙石垫路。住在山上的很多美军士兵都患上了“泡脚病”,脚变成了所谓的“战壕足”——长时间处于低温、潮湿的环境,使得双足冰冷、肿胀,有的甚至皮肤剥落,痛得刺骨。 这种苦在日军那里是要乘双加倍的。美国大兵们住在遮风挡雨的掩蔽所里,温饱至少不成问题。日本兵却缺吃少喝,也无任何御寒用具。因为全身湿透,冷得发抖,他们只好把防毒面具上的橡皮管子割下来,用以生火取暖。 11月10日,雨下得更大了。美军从早上起对“断头岭”实施炮击,地面随之不断颤动,八寻中队的掩体出现塌方,那一刻,神子甚至想起了他在国内曾遭遇过的可怕地震。 炮击通常是进攻的前奏,意识到这一点,神子急忙率队冲上“八寻岭”。“八寻岭”上已布满弹坑,面目全非,好像变成了另外一座山岭。 神子从山顶上望去,一群群美军已经爬到半山腰,看上去人数非常多,而跟随在神子左右的日本兵已寥寥可数。面对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神子等人又从山顶撤下来,退到掩体中与美军对抗。 打了没多久,八寻中队长就阵亡了,临死前他发出了撤退的命令。整个八寻中队包括神子在内,现在只剩下十几个人,这些人在用完最后的子弹和手雷后,逃到了联队后方。 “八寻岭”丢掉了,神子所在的佐藤大队也不復存在。但接待神子的军官向他表示祝贺,说佐藤大队取得了“伟大胜利”。 神子非常疑惑,他们在“八寻岭”坚持了这么久,难道联队里就没有一个人知道前线的真实情况? 同样焦虑不安的还有坐镇“樱兵营”的山下和武藤章。他们认为这样下去,不仅莱特战役没有成功的希望,就是吕宋的防守也将受到拖累,陷入困难的境地。 可是大本营和南方军总司令部对“决战莱特”并不死心,仍然宣传莱特岛防御战乃战争胜负的关键。这令山下、武藤十分郁闷,两个人商量后,决定由武藤去找南方军参谋长饭村穰中将,当面陈述意见。 见到饭村后,武藤说明了意图,希望能叫停“决战莱特”。饭村也不含煳,直接把大本营的命令搬出来做挡箭牌:“大本营说在莱特岛作战是天赐良机,既然命令已下,你我照着执行就是。” 武藤先前对莱特在哪里都不知道,但跟着山下混了这么多天,他早已明白局势有多么严峻。饭村的太极拳非但没堵住他的嘴,还把他给弄得急了起来:“大本营所说的天赐良机早已不復存在,而且对莱特岛上的守军来说,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天赐良机!” 说到这里,武藤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情绪十分激动:“现在停止这种无谓的作战,为时还不算晚!” 饭村仍然是一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在此之前,我军已在多处玉碎,特别是塞班岛,真是丢尽了面子。大本营把莱特岛作为战争的关键,必有难言的苦衷。” 听饭村的意思,好像南方军跟这件事浑不搭界。武藤气得脸色发白:“你知道为什么成立南方军总司令部吗?南方军的任务,就是调停驻外部队和大本营之间的关系。接连不断的玉碎,已经让大本营失去了理智,不可能灵活地改变指导方针,等于患了‘动脉硬化症’!” 为了进一步说服饭村,武藤继续一口气说下去:“大本营好像着了什么魔,因为他们的一纸命令,多少生命白白地丧失了,而且还在继续丧失着。这一切,南方军总司令部每天都是能亲眼看到的!” 第360页 无论武藤发急也好,动情也罢,饭村都像岩石一样无动于衷。面对这么一块“无脑石”,武藤毫无办法,又咆哮一阵后,他踢开自己坐的椅子,愤然离开了南方军总司令部。 人来投主,鸟来投林。当初奉命给山下当参谋长,武藤还觉得挺幸运,以为建功立业有望了,他从未料到自己会面临如此窘境。一想到从明天起,还要陪着山下一道继续毫无指望地熬下去,坐在汽车里的武藤便禁不住要流眼泪。 傍晚,武藤把详细情况向山下做了汇报。山下似乎对这一结果早有预料,他听完后点了点头:“一切都是命里註定的。实在对不起,正因为我信赖你,才让你受累的。” 一句客套话,听在武藤和其他人的耳朵里,更增加了凄凉的气氛。大家都明白,就算“马来之虎”也回天乏术了。 ★门外汉 按照日本陆军不成文的规矩,作战参谋分量很重,陆军内部流传着一句话,叫“到了战场上,参谋做主张”。尤其是参谋长,有时往往能帮助军事主官下决心,在决策可能出现偏差时也能及时予以纠正。正是了解这一点,武藤才会找上饭村。饭村这个人虽然还不至于和饭桶画等号,却属于庸碌型高官。这位缺乏实战履歷的参谋长,整天只知道跟在寺内屁股后面唯唯诺诺,没有多少自己的胆识和主见。有人说饭村所做的事,充其量也就相当于一个中尉或大尉级的专职副官。 武藤走后,饭村倒真有些惴惴不安起来。他早已习惯这样数黄道白、指东话西地打马虎眼儿,可此事事关重大,又唯恐因此而担责。 想来想去,饭村还是跑去向寺内进行了汇报。 寺内一听,马上答道:“继续莱特岛作战,这是既定方针。” 寺内怕山下、武藤不服管束,11月11日,将他们召到南方军总司令部,只简单地说了一句话:“我已听了你们第14军的意见,但莱特战役还是要继续进行!” 山下、武藤条件反射似的回答:“是,我们全力以赴!”山下又随后补充道:“我完全了解您的意图,我一定执行,务求成功。”说完,两个人向寺内行了个礼就走了。 目睹这一情景的饭村对寺内佩服得五体投地:“命令没用一分钟,总司令官的威力可了不得。” 寺内如此自信满满,是因为继第一师团之后,第26师团也已在奥尔莫克港顺利登陆。除此之外,当天还有一支运输舰队向莱特接近,上面载运了一万名日军。 这么多部队登上莱特岛,寺内就不相信决战会失败,不过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嘛。 寺内做梦都不会想到,有关运输舰队出行的电报,早已被麦克阿瑟的“卡斯特”密码破译队破译。当天早晨,日军运输舰队驶入奥尔莫克湾,但尚未进港,便被美军第38特混舰队给盯上了(当太平洋舰队由斯普鲁恩斯指挥时,称为第五舰队,而在哈尔西统帅时称为第三舰队,第58特混舰队的番号也随之更改为第38特混舰队)。约200架舰载机唿啸而来,经过三轮攻击,美军以损失九架飞机的代价,炸沉了所有运输舰和四艘护航的驱逐舰。海面上鲜红一片,运输舰上装载的一万名日本兵,除少数人游泳得以生还上岸外,其余全部给海龙王做了食材。 一万日本兵,已接近一个师团,就这么一弹未发地损失掉了。对于美军舰载机的无情攻袭,日本海军及其航空兵早已显得无能为力,能够组织空中反击的只剩下陆军航空兵,而其战术仍然是“特攻作战”。 当初东条独揽大权时,提拔了一些亲信帮自己分掌各个部门。后宫淳大将是东条在陆军士官学校时的同窗好友,他为东条监视反对派,遭到很多人的不满,称他是“后宫上等兵”。为酬谢后宫,东条任命他为参谋本部高级次长和航空总监。 后宫是陆军出身,当高级次长问题还不是很大,航空总监就不一样了,因为他既未学过航空,从前也未在航空部门任过职,根本就是一个门外汉。 越是门外汉,越喜欢不懂装懂,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馊点子。后宫一到航空本部,就标新立异地提出了所谓的“后宫战法”,要陆军航空兵带机撞击,效仿步兵进行肉搏拼命。 后宫虽位居航空总监,但航空本部毕竟还有一些内行,所以最初“后宫战法”并没有马上推广开来,直到海军航空兵迅速崩溃,这一战法才最终占了上风。参谋本部随即制订了“特”号作战计划,“特”就是特别攻击,也就是“敢死”的意思。 海陆军航空敢死队都以带机撞击为目的,不过细节上有所不同。具体来说,海军是用普通飞机硬撞,陆军则在原有飞机的机头上加装了引爆管,飞机所携炸弹也比平常轰炸机多一倍,而且是固定在机身上的,飞行员想投放都投放不下去,被称为“拼命飞机”。 驾驶“拼命飞机”的“特号部队”由富岳机队和万朵机队组成,指挥他们的是第四航空军。这支陆军航空队原驻纽几内亚,败退至菲律宾时已被歼灭了大半,不得不进行重编。新任司令官富永恭次中将原任陆军省次官兼人事局长,此人也是东条的亲信,与东条、后宫乃一丘之貉,绰号“富永上等兵”。 第361页 富永在航空方面同样是个“彻底的外行”,让这个外行出任航空军司令官,是陆相杉山元的主意。杉山重新出山后,第一件事就是清除东条一派,正好富永担任次官时,曾把陆军省的汽车提供给东条私用,杉山找到由头,把富永一脚给踹了出去。 杉山要的就是在派系斗争中排除异己,至于富永指挥航空军是否称职,会不会因此影响战事,则全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富永做事跟东条、后宫完全一样,沽名钓誉,重形式过于内容。上任之初,他大白天就在马尼拉市中心举办了防空演习。演习当天,一群飞机在马尼拉上空盘旋、俯冲,并向地面发射火箭炮。富永从窗口伸出脑袋,看得兴致勃勃:“干得好啊,真来劲,好极了!” 他转过头问副官:“这是哪个部队?” 还没等副官答应,一个高级参谋急匆匆地跑了进来:“敌机空袭!” 空袭嘛,有什么可怕的,我们有这么多威武的飞机,还怕对付不了?富永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他指着窗外一架飞得很低的深绿色飞机,随口问这名参谋:“你知道那是什么飞机?” 参谋看了看说:“那是f6f舰载战斗机,看来,来袭的飞机是f6f和tbf的几个编队……” 富永这才感到有哪里不对劲,他赶紧打断参谋的话:“原来这不是我们的演习?” 参谋哭丧着脸说:“今天的演习还没有开始!” ★此地无银三百两 富永在菲律宾可谓出尽洋相。航空部队指挥官没有亲临一线的必要,他却硬要跑到前线去指挥。他又喜欢让飞行员向他当面报告,这一举动不仅于战事无益,还徒增了许多伤亡。 在前线待了不到十天,富永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被追击、被击溃的永远是日军,他再怎么大喊大叫、大声训斥,也不能改变败局。 富永逐渐失去了他那本来就如同空中楼阁一般的自信心,“特号部队”成了他手中唯一的王牌。 尽管富永在航空作战上是个睁眼瞎,可在哄人为他卖命方面很在行。他做过陆军省的人事局长,懂得如何收买人心。每次敢死队员出发前,他都要亲自接见和握手,接见前他已背熟了每个敢死队员的名字和履歷,谁谁谁,都能随口喊出来,这让许多敢死队员激动不已。 接见时,他还会朗诵自己为敢死队写的歌词,最得意的是结束语:“我绝不会仅仅让诸位去带机撞击,做出牺牲。第四航空军的所有飞机都将步诸位的后尘,富永也决心乘坐最后一架飞机去拼命!” “拼命飞机”要起飞了,富永固定的作秀时间也到了。他每次都要站在机场跑道边上,拔出战刀在头顶挥舞,并且大喊:“前进,前进,前进!”那滑稽的样子,就好像在枪林弹雨中指挥地面部队进攻一样。 富岳机队、万朵机队很快就在自杀式攻击中毁灭了,大本营又把八纮机队派往菲律宾。 前面两个机队的成员并不都是技术生疏的新手,其中甚至有作战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他们对这种自杀式攻击有很强的牴触情绪,只是敢怒不敢言而已。有人出战时便不管效果如何,只求一死,还有人私自在“拼命飞机”上加装了可以投下炸弹的钢丝绳,竭力避免与飞机同归于尽。 特攻队员的平均年龄只有17岁。照片中的特攻队员均属于海军“神风敢死队”,其自杀机的设计不像陆军“特号部队”那样搞得有去无回,但生还者仍旧寥寥,图上仅佐佐木俊夫(最右)一人在战争中倖免 八纮机队不同,成员多数是少年飞行兵,全是20岁上下的年轻人,当然也更好哄骗。一说“你会成为活着的军神”之类的鬼话,这些年轻人就信以为真,像喝了迷魂汤一样乖乖地被驱使着送命去了。 大本营的原计划是让海军“神风敢死队”攻击美军航母和战列舰,陆军“特号部队”攻击美军运输舰。但好大喜功的富永把攻击目标也改成了和海军一样,从富岳机队、万朵机队到八纮机队,都是优先寻找美军航母和战列舰进行撞击。 “特号部队”确实给美军舰队造成了一定损失。仅在11月一个月里,“拼命飞机”就撞上了哈尔西的第三舰队的七艘航母,炸死近三百名舰员,几百人受伤。同一时间,金凯德的第七舰队也未能倖免,共被击伤两艘战列舰、两艘巡洋舰、七艘驱逐舰和两艘运输舰,其中一艘军舰还被撞沉了。 当然对美军舰队而言,这种飞蛾扑火般的自杀式攻击除了有些吓人和不可思议外,并无伤筋动骨的效果,更无法帮助山下改变其运输线实质上被卡住的现状。 山下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莱特岛是保不住的,增兵莱特,犹如是拿雪去填井,就没有能填满的时候。11月13日,南方军和第14军举行会议,他在会上再次提出了停止莱特决战的意见。 可是寺内的想法没有根本改变,只是在山下的要求下,勉强同意可安排吕宋岛的兵力部署,前提是不能影响莱特决战。 要说寺内麻木不仁,对战场形势的变化完全没感觉,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在号召下属坚持作战的同时,这老小子当天便离开马尼拉,后撤到了西贡,给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是,他事先跟大本营商讨过,不是因为有危险才逃跑的。 第362页 这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有知晓内幕的人一针见血地指出,寺内其实就是怕死才跑的。跑到西贡后,一旦战败,他还可以继续逃到陆地相接的中国,与驻中国的日军会合在一起。 寺内原本就是一个无能的庸才,到太平洋战争的中后期,南方军总司令部更是失误频频。而寺内之所以能始终霸住这把交椅,只是由于东条在任时,怕他会与自己争权,所以才把他一直摁在了南方军。 寺内和南方军总司令部的转移,对山下的那些年轻参谋来说,是件值得敲锣打鼓庆祝的事。当然,如果这件事能来得更早一些就好了。一位同样对寺内不满的司令官对山下说:“总司令部的转移,为时晚矣。” 山下回答:“寺内能撤出去,还算不错,再慢了,他就会陷在菲律宾动不了了。”尽管山下表面上竭力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但他的话里话外已不再对这个逃跑的上司客气了。这位司令官听后赶紧恭维道:“说得对,与菲律宾共存亡,有阁下一人就足够了。” 先前按照寺内的意思,山下已向第35军司令官铃木发去电报,要求主攻部队离开二号公路东进,从陆路直接穿过莱特岛,朝塔克洛班进发。这时,他又向铃木增发了一封电报,说如果他不再向莱特运来援兵的话,吕宋将成为今后的主战场。 铃木哪里知道上层这么多盘根错节的纠葛,他的第一反应是被弄晕了,不知道山下究竟要他怎样,还要不要再进攻塔克洛班。 隔层肚皮隔座山,铃木也不好明着去问。思量一番后,他决定让片冈的第一师团发起反攻,这样不但能守住“山下防线”,而且万一越过山头进击,还能分散美军的注意力。 ★新式武器 “白杨树部队”一直未放弃对“断头岭”的攻击。骑一师原先是为吕宋战役准备的,现在也全力以赴投入了战斗。各个山岭得而復失,失而復得,反反覆覆要冲杀几十次,美军才能最终掌握控制权。 到铃木下令第一师团发起反攻时,除了东南端的几座悬崖,美军占领了“断头岭”的全部山头。 几座未失的悬崖由神子所在的第57联队控制,守卫山头的主要是后卫部队,其余人马已乘夜色向后撤退。撤到半途,他们接到了片冈转发的反攻命令,于是只好又返身折回。神子作为补充兵员,也被重新派到前线,在安田中队带领一个分队。 所谓反攻,只是上层指挥官闭门造车的产物。比如安田中队,当时兵力已减员到不及原来的四分之一,而且弹药食品奇缺,八个人只能吃一个饭糰。 飢饿比恐惧更令人难受。士兵们全都饿成了皮包骨,守住阵地都够呛,哪里还有力气向美军发动进攻? 山下不是没有向莱特岛运送物资,但是在美机的空袭下,80%的作战器材和粮食都在途中沉入了海底,计划送到岛上的7000吨大米,真正登岸的不过1000吨。就是这1000吨大米,大部分也在部队接收之前被美军的炸弹或炮弹毁掉了。 日军没能发动反攻,而美军的攻势越来越勐,火焰喷射器等武器都用上了。最让神子害怕的一次是一发炸弹落到了他前面几米远的地方,但没有立即爆炸,而是深钻到了地里。神子当时还以为是一发哑弹,突然,他前面的地面如火山一样爆发开来,掀起了成吨的泥土。 其实,这发“哑弹”装了迟发信管,是发可以控制爆炸时间的炮弹。神子并不知情,他坚持认为美军用了某种新式武器。 神子在爆炸中受了伤,被送往后方。他被送走时,第57联队已减员到不足400人,并在美军的压力下逐渐解体。 11月23日,美军终于突破了日军在“断头岭”的防线,除零星抵抗外,这座山上已没有什么仗可打了。片冈唯一能做的,就是率领师团残部拖着美军,不让其沿二号公路南下。 “山下防线”变得岌岌可危,铃木先前不知天高地厚,到这个时候也开始垂头丧气。当山下派出的参谋与他联繫时,他只能一个劲儿地哀嘆:“仗打得这么糟,很对不起山下阁下。” 虽然击破了日军的反攻企图,并占领了“断头岭”,但美军要继续往前突进也遇到了极大的困难。菲律宾群岛的雨季到了,季风雨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莱特岛上的降雨相当于往年降雨量的两倍,整个岛已变成了一片无边的泥沼。 原先的几条重要道路都要穿过沼泽或水稻田,经过重型车辆的不断碾轧,全都成为泥河,前线部队急需的给养面临减缓甚至中断的危险。日军则利用沼泽地形继续进行防御,美军的伤亡因此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说“白杨树部队陷入了泥潭”,无论是比喻还是字面意义都恰如其分。美军在莱特岛的进展十分缓慢,进攻吕宋的计划也被迫一再拖延。如果可以,按照麦克阿瑟的一贯性格,不光是赛伯特,他恨不得把克鲁格的职务都一併撤掉。 正在视察前线的麦克阿瑟。老麦从来就不是一个纸上谈兵的将领,在菲律宾战役中,他沿续了这一风格 光急没有用,麦克阿瑟被迫改变了原先速战速决的想法。他从设于塔克洛班的司令部出发,蹚着没膝深的泥水,亲临前线进行视察,现场解决各种问题。为此,麦克阿瑟曾一连数小时召开军事会议,有时会议开到中途,日机前来轰炸,他也不离开,而是继续主持会议,向幕僚人员下达各种指示。 第363页 会议室不止一次挨过日军的炸弹,里面弹痕累累,千疮百孔,有好几次麦克阿瑟都差点为此送命。提及这段往事,他的部下幕僚对主帅当时的勇敢镇定无不表示由衷地钦佩。 在调查了解中,麦克阿瑟发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 出于减少损失的考虑,金凯德那些身形单薄的“吉普航母”都已撤离雷伊泰湾,从海上进行支援的主要是哈尔西的第三舰队,但他们也面临着日军第四航空军以及“特号部队”的疯狂攻击。 要阻止自杀式攻击,最好的办法是用舰载战斗机进行空中警戒,在“拼命飞机”飞到舰队上空前就予以击落。发现日机后击落不难,难的是盯住它,往往十几架舰载机才能盯住一架“拼命飞机”,这是一个非常累人的活儿。哈尔西的飞行员们个个精疲力尽,给养也所剩无几。哈尔西在犹豫徘徊数日后,被迫返回加油点进行补给,已无暇再派飞机对地面部队进行支援。 那段时间正是颱风肆虐的时候,莫罗泰岛机场也不能实施远程支援,于是所有压力都压在了塔克洛班机场身上,这个简易的机场里挤满了从纽几内亚调来的战斗机。 山下很快就意识到了塔克洛班机场的重要性,他从台湾岛和日本本土调来了尽可能多的飞机,以吕宋岛为基地,不断对塔克洛班机场实施空袭。仅仅在一次空袭行动中,美军就有27架飞机被炸毁,弹药库和油箱更是几乎每晚都遭到毁坏。在麦克阿瑟的印象里,除了科雷希多,盟军驻地还从来没有遭到过如此勐烈、持久和有效的空袭。 11月26日,日军第四航空军配合空袭行动,派代号为“熏”的空降部队(“熏空挺队”)在塔克洛班机场强行着陆。“熏空挺队”是一支受过特殊训练的空降兵敢死队,有80余人,队员全是被强征的台湾岛高山族青年。尽管这支空降兵敢死队着陆后即被全歼,但还是把美军吓出了一身冷汗,机场在使用上也受到了很大影响。 山下手里的运输舰固然少得可怜,不过他正是趁着对手空中力量严重不足的机会,採取类似瓜岛战役时“东京快车”的方式,连续不断地向莱特岛进行增援。 一次不多,积少成多,数量就可观了。到11月底,原定增援莱特岛的第一师团和第26师团大部分都上了岛,他们与第16师团的残部会合在一起,拥有了五六万人马。 “马来之虎”并非浪得虚名,还是有两下子的,所以麦克阿瑟称山下是日军“最优秀的军人”。面对这样的对手,麦克阿瑟丝毫不敢掉以轻心,在增建机场的同时,他决定把第32师、第11空降师也调到前线,以增强己方的攻击力量。 ★叫花子兵 山下已经看出,麦克阿瑟的软肋就是莱特岛上的新建机场,只要能摧毁机场,美军就难以发起吕宋战役,要对付莱特岛上的美军也会变得相对容易。反过来,机场不除,同样也会成为他山下的软肋——这些简易机场不仅威胁着整个菲律宾,还威胁着日本本土与南方之间的运输线。 这是生死存亡的一刻。谁要想占得先机,就要比对方先一步走出妙着。为改变局势,山下向铃木下达了“wa行动”计划,预定将部队全部调往一个叫布劳恩的村庄附近,对美军新建的北机场发动进攻。 “wa行动”计划的战略意图够阴毒,但它是一个匆匆制订出来的作战计划,并没有充分考虑天气等复杂的客观因素。面对暴雨成灾的恶劣天气,担任主攻的第26师团质疑,认为他们根本不可能按照规定时间到达布劳恩。 铃木据此向山下提出请求,希望延期两天行动。山下不让:兵贵神速,都这个时候了,还畏难怕苦不成? 到了12月3日,离规定的时间还有三天,马尼拉的气象观测员发出预告,说前线将有狂风暴雨。山下这才感到有调整的必要,于是下令铃木推迟一天进攻。 第16师团残部也奉命参与“wa行动”,但这个师团一直处于支离破碎的状态,大部分人都在为寻找食物发愁,通信联络已完全断绝,所以自始至终都未能收到推迟进攻的命令。 12月6日,按照原定计划,第16师团天亮后不久就向布劳恩进发。虽然仍号称师团,实际上他们只凑足了300人,因为有人开小差,到正式出发时连300人都没有,而且个个破衣烂衫、精疲力竭,称他们是“叫花子兵”也毫不为过。 北机场本身没有防卫,当“叫花子兵”们端着刺刀冲进停机坪时,只看到了一群露宿的美国工兵。工兵们干了一天的活儿,累得不行,对日军的突袭也完全没有心理准备,而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从未开过枪,见此情景,只得撒腿就跑。 不过工兵也不是好惹的,有个炊事兵躲在厨房里,五个飢不择食的日本兵进去抢东西吃,结果全被这烧饭的哥们儿给宰了。 接着,附近的美军闻讯赶到,一通勐揍,把突袭者赶到了北面的树林里。 按照原来的计划,白井伞兵联队会来北机场与“叫化子兵”会合,但是因为行动推迟,伞兵联队并未前来支援。“叫化子兵”们不知内情,他们一边挖工事,一边对伞兵破口大骂。 伞兵联队共有700人,此时还在吕宋待命。下午三四点,天气好转,其中的356人登上了双引擎运输机。为避免被发现,由战斗机掩护的运输机在莱特绕来绕去,兜了老大一个圈,到黄昏时,运输机群才朝布劳恩飞去。 第364页 在布劳恩的上空,机群遭到了美军高射炮火网的拦截,26架运输机中有4架被击毁,其余的及时降低飞行高度,才避开了高射炮的追杀。 晚上6点40分,伞兵开始跳伞。他们原定在北机场集中,然而由于天黑看不清楚,只有联队长白井恆春中佐及60名伞兵在目标地点着陆,主力落到了北机场以东的圣巴勃罗机场,距目标地点超过2000米。 北机场早有美军防守,白井那点人难成气候,如何突得进去?他们转而与躲在树林里的“叫化子兵”会合。另外一边的主力伞兵着陆后,马上对圣巴勃罗机场实施冲锋,一面沖一面还用英语大喊:“喂,你们的机枪哪里去了?”“投降吧,你们已经挡不住了!” 圣巴勃罗机场驻着一些守军,但没有人想到敌人会从天而降,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应付,日军伞兵趁势点燃了机场上停放的飞机和油库。 直到点火的时候,日军才发现机场上的飞机非常之少,一共也没几架,显然这不可能是北机场。破坏圣巴勃罗机场后,这部分伞兵又前往北机场找到了白井。 白井检点全部人马,已有500人左右。重新进行部署后,他们对北机场发动了进攻。12月7日,上午10点,北机场被日军占领。 占领不等于完全巩固,白井还需要等待第26师团的到来,只有得到这个师团的接应,“wa行动”才能算是取得成功。 ★意料不到的棋子 第26师团能不能来,还得一个人点头答应才行,这个人就是麦克阿瑟。 麦克阿瑟将第32师、第11空降师调到前线,就是为了弥补力量上的真空和不足。第26师团难以穿过美军的防线,一个大队好不容易接近布劳恩,又被第11空降师给截住并击退了。 白井的另一个期待是第二批伞兵能够空降北机场。不料恶劣的天气再次笼罩莱特,运输机无法起飞,第二批伞兵来不了了。 美军调集整整四个营对北机场里的日军展开围攻,日军孤立无援,在坚持三天后,大部分战死,为数不多的倖存者逃进了山里。 指挥官高不高明,有一个客观标准,那就是当战局陷入僵持状态时,他能不能用自己的想像力和胆略来打破僵局。山下的“wa行动”尽管失败了,但这步棋不可谓不妙,若是成功,完全有可能翻盘。同样的,不走出一着让对方意料不到的棋,老麦也就不称为老麦了。 当白井拂晓袭击北机场时,一支美军运输舰队突然出现在奥尔莫克湾,运输舰上载运的是刚增援上来的第77师。 麦克阿瑟亲赴前线解决补给问题,不是为了作秀,是因为他深知后方补给线的重要性,那是一军之命脉,一旦有失,就等于堵住了前线部队的血管。 日军的血管在哪里?不用说,自然是奥尔莫克港,莱特岛日军的所有物资和援兵几乎都从那里来去。麦克阿瑟早就留意到了这一点,也早就想通过两栖登陆将其切断,但是原来这样做的条件并不具备,主要是缺乏足够的护航战斗机和登陆艇,若仓促上马,难免失败。 12月初,所有技术性难题基本得到解决。在麦克阿瑟的请求下,尼米兹派来了几个中队的海军陆战航空队助阵,登陆艇之类的工具也已逐步备齐。 海军陆战航空队参加过艰苦的贝里琉岛战役,飞行员不仅技术高超,而且与陆军航空队相比,对地面部队支援的意识更强,也更熟悉太平洋上岛屿的地形特点。 这几个飞行中队本来驻扎在索罗门群岛,任务是不断重复性地轰炸被“蛙跳”绕过的那些岛屿,这一工作自然是再单调枯燥不过,因此在接到新任务后,飞行员们个个精神抖擞,干劲十足。 有了这些强有力的空中力量支援,麦克阿瑟认识到,关闭莱特后门的时机已到。接下来,他只需在莱特岛西海岸勐击一掌,就够山下受的了。 12月7日,在美国人的概念里,它是珍珠港事件的三周年纪念日。就在这一天凌晨,美军从莱特岛东海岸出发,绕过莱特岛南端,向奥尔莫克港发起了两栖登陆战。 天亮之前,日军一架战斗机飞至奥尔莫克湾时,发现下方集结了无数大小船只,数量超过百艘,飞行员立即判断这是美军的运输船队。一架战斗机根本没有能力向一支庞大的运输舰队发起攻击,这架日机急忙掉转机头,全速返航,向上级进行报告。 早上6点40分,天已大亮,12艘美军驱逐舰一齐对奥尔莫克港下方6000米处的海滩实施炮击。随后,第77师的第一批部队乘坐登陆艇冲上了滩头。 莱特岛西海岸与铃木所在的宿务岛仅一海之隔,宿务岛上有日本海军基地,铃木以为可用以保护,所以既没有在海岸滩头增加防守兵力,也没有设置障碍物,第77师登陆时未遇任何抵抗。接下来,他们便沿海岸北上,向奥尔莫克市挺进。 得到返航日机的报告,铃木忙令尚未到达布劳恩的第26师团主力后转,以解救奥尔莫克。同时,山下也迅速调整了部署,除命令原定空降布劳恩北机场的第二批伞兵着陆奥尔莫克外,他还派出了另外两支日军舰队进行紧急增援。 在所有这些援兵到达之前,奥尔莫克附近所有能参战的后勤兵全部被组织起来,阻止美军向城区接近,以争取等待救援的时间。 ★背后插刀 第365页 对双方来说,这都是性命攸关的一搏。日军后勤兵虽然缺乏训练,装备低劣,却也兇勐无比。他们光着上身,端着刺刀进行白刃冲锋。美军则用机枪扫射,一排排地将这些悍不畏死的傢伙扫倒在地。 等到机枪都不够用的时候,火焰喷射器也被拿出来,直接朝着密密麻麻冲上来的日军喷火,阵地上到处充满了火药味和烧焦的尸体气味。 除了机枪和火焰喷射器,美军也没有更多的重武器,加之缺乏足够的空中火力,战斗打得异常激烈和艰难。这个时候,如果日军援兵能够及时赶到,第77师将面临极大压力。 麦克阿瑟在决定发起两栖登陆战时,自然不会不考虑这些因素。第26师团主力首先被第11空降师给拖住了,前进不得,后撤亦不能。 12月8日黎明,日军伞兵在奥尔莫克以北的丛林中着陆。但他们那一小撮兵力与第77师相比,实在算不了什么,破身子轻轻一捏就碎了。 第77师在击溃由日军后勤兵组成的防线后,又几乎全歼了第26师团留守奥尔莫克市区的一个大队。12月10日,美军成功突入奥尔莫克市区。此时市区内触目所及的,全是冒烟的瓦砾和燃烧着的建筑物,浓黑的烟雾将这个地区完全包围起来。 当天早上,山下派出的第一支增援舰队进入莱特岛西海岸。美国海军陆战航空队第12大队早已等候多时,飞行员们立即驾驶着f4u“海盗”式战斗机杀了过去。 海军陆战航空队所用战机都不是最新式的,除战斗机用“海盗”外,轰炸机他们还爱用“无畏”。很多人认为这些机型略显陈旧,与“地狱猫”“地狱俯冲者”相比,还有些寒酸,但陆战航空队的脾气就跟陆战队一样,不管什么时髦不时髦,实用就行。 手动的春田步枪怎样,看起来似乎没有半自动、自动那么带劲,可是它打得准,一枪一个,陆战队员就捨不得丢。航空队也是如此,“海盗”到他们手里,那就是见谁灭谁的风火轮。 美机一顿拳打脚踢,日军五艘运输舰当即被击沉三艘,舰上载运的士兵和弹药等物资全部落水。海面上浮满了落水者,700名日本兵在惊慌中被飞机扫射打死或淹死。剩下的两艘运输舰急忙夺路而逃,但在陆战航空队的追击下,又被炸沉了一艘。 第二支增援舰队侥倖未被美军发现,并在午夜过后接近奥尔莫克港。就在此时,美军驱逐舰发现目标并立即向日舰开火,一艘护航驱逐舰被击沉。 有替死鬼当盾牌,日军运输舰继续前进,当其中的一艘运输舰停在码头,要让部队下船时,突然被岸上的炮弹包围。 日本人哪里知道奥尔莫克市早已落入美军手中,还以为是城里的第26师团误会了,一个劲儿地喊:“别打,别打!” 但对方打得更勐了,随着运输舰的沉没,舰上的日军连同坦克、迫击炮全部葬身大海。 这支增援舰队一共两艘运输舰,沉了一艘,只有一艘得以卸下援军和给养。对莱特岛的日军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山下援救奥尔莫克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奥尔莫克登陆,等于是在日军后方阵地之间打进一个楔子。麦克阿瑟得到报告后欣喜若狂,他向正在司令部里等待消息的记者们大声宣布:“我们已在‘山下防线’的背后插上一刀,敌人已成为瓮中之鳖,我们的胜利不久就会到来!” 麦克阿瑟这背后一刀插得真是够深够狠的,美军虽然还未能完全突破“山下防线”,但在补给线被切断后,铃木第35军已逐渐处于崩溃边缘,武器和粮食不足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严重。 没有谁愿意坐以待毙,不到最后一刻,山下也不可能放弃求生策略。他积极策划,准备组织新的援兵再次登陆莱特岛。但他没有料到的是,12月15日,麦克阿瑟再次实施“蛙跳”绝技,绕过菲律宾中部许多防备森严的岛屿后,突然一拳打在吕宋岛正南面的民都洛岛上。 民都洛岛上守军不多,美军未遇抵抗即顺利登岸,接近傍晚时分,已向内陆推进11千米。占领民都洛,美军就获得了打开吕宋岛大门的钥匙,形势变得对麦克阿瑟十分有利,这使山下不得不下决心放弃莱特岛。 山下向南方军总司令部报告后,寺内急忙派参谋长饭村赶到马尼拉了解情况。饭村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第35军已有八万人命丧于莱特岛,倖存官兵也被飢饿、疾病折磨,只能在痛苦和死亡中挣扎。另外,日本海陆军又损失了1000架飞机,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来自于第四航空军以及“特号部队”。 一记当头棒喝,让饭村从“良机已到”的幻想中回到了现实。经过他的转述,躲在西贡的寺内也明白大势已去,只能以南方军的名义向大本营如实汇报。 ★圣诞攻势 东条被迫辞职后,出任首相的是小矶国昭大将。小矶长居朝鲜,只是一位预备役大将,在陆军里缺乏前任东条那样强大的势力和盘根错节的关系,所以真正掌控大本营实权的并不是他,而是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 虽是空头首相,但小矶绰号“朝鲜之虎”和“日本的秃头冠军”,在朝鲜和中国这些弱国上强势惯了,根本就没有低调的习惯,在对战争进展缺乏足够了解的情况下,他就信誓旦旦地公开表示,日本必将取得莱特之战的胜利。在一篇向全国发表的广播讲话中,他还把莱特战役比作是“天王山之战”。 第366页 天王山之战是日本战国时代的一次经典战例,后来日本人将所有起关键作用的战役都叫作“天王山之战”。小矶以此作比喻,意味着莱特战役被抬到了半空中,舆论一散播开来,连裕仁天皇都认为只要莱特战役打赢,日本就能赢得太平洋战争。 放弃莱特的消息已在参谋本部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小矶还被蒙在鼓里,直到进宫觐见天皇的途中,相关消息才姗姗来迟地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让他措手不及,并且尴尬万分。 气急败坏的裕仁天皇没给老傢伙一点儿面子,当即问小矶,现在怎么向国民解释莱特的失陷——保住莱特,说是可以赢得战争,失了莱特,莫非就是战争失败的证明? 诚惶诚恐的小矶只好嘴里不停喃喃着,说他将採取措施,尽力挽回局势云云,然而他心里非常清楚,除非有奇蹟发生,否则天皇迟早会让他滚蛋。 就在山下向上报告的时候,美军登陆民都洛岛的部队还在继续往内陆扩展。12月19日,他们控制和新建了岛上机场,为地面进攻提供了一个新的航空基地。山下知道再也不能坐等下去了,他电告铃木,在停止“莱特决战”的同时,让铃木重新部署部队和选择地点,以便与美军打一场持久的牵制战,实际上就是允许第35军撤出莱特。 这封电报三天后才到达铃木手里。在此之前,麦克阿瑟指挥从奥尔莫克登陆的第77师继续向“山下防线”后背发动攻击,同时从正面进攻的美军也加强了攻击力量。处于夹击之下的日军,就像被孙悟空的金箍棒压着,纷纷成了肉饼。 12月21日,第77师的先头部队与第24师在“断头岭”上胜利会师。“山下防线”彻底崩溃,第35军被切割成孤立的若干段,不是在孤军挣扎,就是溃散于群山之中。 还没等收到山下的电报,铃木就急忙命令残部往帕隆蓬集结。帕隆蓬是日军在莱特控制的最后一个主要港口,也是确保他们能够逃出莱特岛的最后一个据点。 无论是山下的电报,还是铃木的反应,都太晚太慢了。12月25日晨,麦克阿瑟发动“圣诞攻势”。第77师一个加强营乘坐登陆艇在帕隆蓬港上岸,并在中午前后攻下了这个港口。已到达港口的日军残部除被美军就地消灭以外,其他全部沿莱特西海岸向北逃进了山里。 当天下午,麦克阿瑟向记者宣布:“除了少数地方要肃清残敌外,莱特战役可以说是结束了。山下大将遭遇的,可能是日本陆军歷史上最惨重的失败。” 莱特战役开始以来,麦克阿瑟和山下在这座岛上斗智斗勇,现在终于分出了高下。美军原先的最高军衔是四星上将,为了鼓励在二战中做出贡献的将帅,美国国会专门设立了一个新的特级军衔,即五星上将。因在莱特战役中的杰出表现,麦克阿瑟被提升为五星上将。同时被列入这一名单的,陆军中有马歇尔、艾森豪,海军中有金格、尼米兹。 既然莱特这里已经十拿九稳,麦克阿瑟就把莱特岛的扫尾战交给了新成立的第八集团军,以便克鲁格的“白杨树部队”能为已经推迟的吕宋战役做准备。 第八集团军奉命进入莱特北部的崇山峻岭作战,至次年4月清剿才大致结束。第35军参加莱特战役的部队前后达到七万之多,除第一师团、第16师团、第26师团外,还包括第102师团等部,最后生还的只有5000人左右。 ★虚构的幻影 日本投降后,裕仁天皇当面告诉麦克阿瑟,自从“山下防线”崩溃,日本政府就知道战争失败了。当时对裕仁和日本政府形成强烈刺激的,除了莱特战役的一败涂地,还有美军轰炸机对日本本土的持续空袭。 在夺取马里亚纳群岛之前,中国成都是美军用于空袭日本的主要基地,选用机型为b-29。 b-29是一种比b-17、b-24的航程更远的重型轰炸机,有“超级空中堡垒”之称。二战中,美国对轰炸机的研制投入了巨额费用,其中投资最大的莫过于b-29,每架轰炸机价值60万美元,全部加起来,乃“30亿美元的豪赌”,而后来美国在原子弹上也只不过花了20亿美元。 水涨船高,b-29飞行员的薪水也不是一个小数字,年薪达到1700美元。在当时的美国,一个哈佛大学学生的学费不过1000美元;纽约一家上好的酒店,一晚上房费也只需要3美元。一名b-29飞行员的收入,已经足以养活一个四口之家。 b-29并不是一夜间冒出来的。早在珍珠港事件之前,美国军方就认为需要生产一种长距离飞行的大型轰炸机,以保卫美国免遭纳粹德国的威胁。不久,珍珠港事件爆发,b-29被匆匆赶制出来,正常情况下需要几年才能完成的工作,几个月之内就搞定了。 正在等待装弹的b-29轰炸机。b-29不仅是二战时各国空军中最大型的飞机,同时也是当时集各种新科技的最先进武器之一。它可以在万米高空进行高速飞行,当时轴心国的大部分战斗机都很难爬升至这种高度,就算勉强能爬上去,也追不上b-29的速度 有人这样形容b-29与其他飞机的区别:就像步枪之于弹弓。这种超豪华的飞机有30米长,就像家里的客厅一样宽敞,里面能舒舒服服地坐上10个人。当飞机飞到万米高空时,温度会骤降至零下50摄氏度。这时其他机型的乘员就要穿厚衣服,戴笨重的氧气罩,但b-29不需要,它备有机组人员密封箱,飞行员可以照旧穿着日常服装待在里面。 第367页 舒适的环境,整齐的铆钉,强有力的发动机,新型的轰炸瞄准器……从外到内,b-29都漂亮新颖,说它是“空中的凯迪拉克”毫不为过。 然而,由于赶了工期,b-29也存在一些机械问题。比如发动机过热会导致起火等,所以一开始它并不受飞行员们的欢迎,没有人愿意驾驶b-29。此后,缺陷逐步得到解决,但实战效果究竟如何仍然是一个未知数。作为试验,美军首先用b-29对泰国曼谷的日军营地进行了轰炸。98架b-29从印度起飞,其中刚刚起飞就坠毁的,中途发生故障返回的,没有飞到目标地点的,不一而足。等到真正接近曼谷时,整个机群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与成都到日本相比,印度到曼谷的航程要短得多,此次任务表明,要将b-29这种空中的庞然大物用于实战并空袭日本,面临许多现实困难。尽管如此,美军还是认为空袭曼谷“从作战角度看是成功的”,用b-29袭击日本也值得一试。 1944年6月15日,即在美军登陆马里亚纳群岛的同一时间,b-29做了空袭日本的第一次尝试。当天午夜前后,92架b-29从印度飞往成都,在成都加油后,直飞九州岛的八幡制铁所。八幡制铁所是一家大型钢铁厂,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使用的军舰、坦克等重武器,很大一部分都採用八幡制铁所生产的钢材。 就行动本身而言,这次轰炸也不能算成功,因为只有一发炸弹击中八幡制铁所,但不管怎么说,空袭日本的火炬已经被点燃了。 攻取马里亚纳群岛,使得原先的许多困难,比如需要飞越驼峰航线、后勤供应棘手等问题不復存在。11月24日,在奥唐奈准将的率领下,第73轰炸机联队的111架b-29从塞班机场出发,向东京实施首次空袭。自此以后,东京以及日本的主要城市不断受到空袭。 每次突袭时,b-29机群都将兵工厂作为袭击的重点目标,东京的中岛飞机公司、名古屋的三菱飞机公司屡被轰炸。炸弹命中率之高,迫使这些工厂开始把设备转入地下。 b-29的连续突袭让联合舰队意识到,他们停泊于东京湾的军舰也不安全了。 别的倒也罢了,日本人最捨不得的就是“信浓”号。建造之初,“信浓”号曾被设定为“大和”号、“武藏”号的姐妹舰,但在珍珠港事件后,联合舰队又决定将它改成航空母舰。这么一改,使得它的完工时间比“大和”号迟了近三年,直到1944年11月11日才宣告建成。 “信浓”号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航空母舰,其飞行甲板由两层钢板制成,上面还铺设了混合板,可抵御500千克炸弹的直接命中。从理论上讲,这是一艘最难以击沉的航母。可是从当年的“威尔斯亲王”号,再到后来雷伊泰湾大海战中的“大和”号、“武藏”号,几乎所有现代海战的实践都表明,所谓“不沉战舰”不过是一个虚构的幻影。 为了确保“信浓”号不被b-29击沉,联合舰队让它赶快逃离东京湾。11月28日下午,在三艘驱逐舰的掩护下,“信浓”号匆忙启程,前往相对还比较安全的濑户内海。 11月29日凌晨0点30分,“信浓”号的观察员发现水天一线出现了一个黑影。这名观察员判断不准这究竟是云朵还是美军潜艇,其他舰员也各有各的看法,无法达成统一意见。 值班军官和副舰长获报后,轮换着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会儿,言之凿凿地判定:“是云彩。” 既然长官都说是云彩,大家就放了心,“信浓”号继续破浪南下。 黑影哪里是什么云彩,那是美军潜艇“射水鱼”号! “射水鱼”号原来的任务是营救落入海中的b-29飞行员,但是因为当天的空袭临时取消,“射水鱼”号获准离开指定海域,可自行选择攻击目标。“射水鱼”号的艇长恩赖特中校于是决定到东京湾外的海域碰碰运气。 在东京南面100海里的海面上,潜艇雷达发现了目标,恩赖特举起望远镜,镜头里出现了一艘日军的“油船”。“射水鱼”号朝“油船”开过去,当距离拉近准备下手时,恩赖特才看清楚那是一艘航母。 即便是中了百万彩票,也未必有这么幸运。“射水鱼”号迅速潜水,从惊涛骇浪底下包抄到“信浓”号附近。 凌晨3点17分,恩赖特一声令下,六发鱼雷以每八秒钟一发的间隔速度,向这艘巨型航空母舰扑去,其中四发笔直地扎进了舰身。 四发鱼雷几乎都在同一部位炸响,海水穿过受伤部位,汹涌地灌入船舱。 这要放在普通航母,舰长可能早就慌了,至少也应降低航速甚至停下来,“信浓”号的舰长阿部俊雄大佐却丝毫不以为意。 “信浓”号不是普通航母,这是一艘赶超“大和”号、“武藏”号的超级舰。在雷伊泰湾大海战中,结构基本相同的“武藏”号是被击沉了,可那是中了19发鱼雷和许多炸弹,全身被打成筛子才沉下去的。区区四发鱼雷,能奈我何? 阿部下令,“信浓”号继续以20节的速度航行,他相信舰上的损管队很快就能阻住进水。 阿部想不到的是,因为“信浓”号採取了突击施工的办法,内部的水密性很差,有些舱室都没有安装密封门,加上损管队没来得及进行充分训练,没有抢险经验,导致涌进舱里的水一直有增无减。“信浓”号闭着眼睛开一整晚,舱里也就灌了一整晚的水。 第368页 到拂晓时,连普通舰员都看出“信浓”可能要沉了,阿部这才下令减慢速度,但已经太迟了。 上午10点18分,“信浓”号严重倾斜,阿部下令弃舰。半小时后,这艘超级航母带着阿部及1000多名舰员沉入海底。 从正式服役出航到成为残骸,仅仅维持了17个小时,在大型舰船的寿命史上,“信浓”号创造了最短的世界纪录,而且直到沉没,也没有发射一炮,没有载运过一架飞机,等于设计者赋予它的双重使命一个都没能完成。 “信浓”号航母。在美国核动力航母“企业”号服役之前,“信浓”号保持着最大排水量纪录。但由于缺乏舰载机、防空火力、训练有素的水兵,它同时也在日本海军已建成航母中创造了最短命纪录 “信浓”号一度被日本人认为是海军復兴的象徵。得知“信浓”号沉没,许多人根本就不敢相信:“那么大的军舰,竟然也会被打沉吗?” 岂止是大军舰,事实上,日本的整个战争机器都将被打沉。用麦克阿瑟的话说,失败的阴影正以空前的速度遮没着日本所谓的太阳,“全日食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第三十章 奇妙的冒险 早在莱特战役刚刚展开的时候,山下就对在战役中取胜不抱多大希望。他把莱特方面的作战当作纯粹执行上级命令,交给参谋长武藤章中将具体操作,与此同时,暗中命令参谋副长西村敏雄少将:“莱特岛最终难保,从现在起,必须考虑在吕宋岛战斗到底!” 山下是一个老奸巨猾的人,如此安排有其深刻用意。西村和武藤的私人关系不睦,让西村准备吕宋作战,一方面既可以防止秘密外泄,另一方面为了与武藤竞争,西村也必然会使上吃奶的力气,不用他再去多督促、多提醒。 山下当时就选定了战场,他告诉西村:“要以北部的碧瑶市为中心,构筑阵地,运进弹药。” 山下认为,马尼拉市区的大部分房屋都是木质结构,容易燃烧,地下水又浅,无法构筑地下坑道和地下阵地。因此,不能在马尼拉市进行防御作战,而应退至吕宋岛北部山区进行持久防御。 从1944年12月17日起,山下即宣布马尼拉市不设防,同时开始转移市内外的物资和人员,然而转移过程并不顺利。 此时南方军和大本营都已改变方针,不再阻挠山下的决定,影响转移的困难和阻力主要来自第14军内部。 ★越左越好 山下到菲律宾就任时,曾有部下建议他留在马尼拉,但因为听说前任黑田的一大罪证就是“过于享受马尼拉的舒适生活”,所以山下马上拒绝了。 山下的司令部“樱兵营”位于马尼拉郊外,与市区相距有10千米。山下、武藤和大多数新任命的幕僚一直生活在“樱兵营”里,很少去马尼拉。山下自己只去过市区两次,一次是到任后巡迴拜访,另一次是出席寺内的招待宴会。 山下或许觉得放弃马尼拉没什么了不得,驻扎在马尼拉的日军官兵就不会这么想了,他们知道只要一离开这座都市,自己就将从此告别夜夜笙歌、吃喝玩乐的日子,天天饿着肚子去钻山沟。 山下决定亲自示范。12月26日,麦克阿瑟在莱特岛发动“圣诞攻势”的第二天,山下将司令部先行迁往马尼拉北部约50千米处的怡保。这样一来,官兵知道放弃马尼拉已经铁板钉钉,遂不得不跟着撤离。 山下准备等马尼拉全部撤离后,再将司令部迁往碧瑶,但有一个人始终不肯挪窝,这个人便是第四航空军司令官富永恭次,此君一直嚷嚷着要航空决战。 实际上,第四航空军的飞机已经全部损失了,日本国内补充的飞机又经常中断,哪儿有什么能力进行空战?这一点即便富永这样的外行也看得出来,他这么说,不过是像一般贪图享受的官兵一样,无心离开马尼拉而已。 没了飞机,燃料就多余了,而山下因为转移物资的需要,正好缺乏燃料,便提出进行调剂。与第四航空军一接洽,富永的高级参谋答应了,不过他不知道富永能不能同意。 趁着富永高兴的时候,这位参谋提心弔胆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富永听后脸色立刻为之一变,用鞭子敲着桌子训斥道:“岂有此理,方面军(指第14军)为什么要逃到山区去?我能给逃兵加油吗?” 训完部下,富永连带山下都给骂了:“应该把山下捆住,让他死守马尼拉,我第四航空军今后还要继续进行航空决战!” 空架子的第四航空军既不肯给山下的转移帮忙,自己也不愿撤出马尼拉,这让南方军总司令部和大本营都着急起来。南方军参谋长饭村穰中将、参谋本部第一作战部长宫崎周一少将先后来到马尼拉进行协调,但富永像一头拽不动的老牛一样,无论谁做工作都充耳不闻。 第四航空军原由南方军总司令部直辖。见富永油盐不进,饭村只得採取强硬措施,临时将第四航空军划归山下指挥,要求富永必须服从山下的命令。 饭村以为这下可以解决问题了,不料适得其反。富永自恃做过陆军省次官,又是“东条派”,对遭东条排斥的山下既不屑又敌视,现在南方军要他服从山下的指挥,犹如在刮他的老脸皮,如何忍受得了? 第369页 富永一边拒绝划归山下部队,一边提出辞职。上面不许辞职,他就装病,连第四航空军的司令部也很少去了。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从山下到饭村、宫崎都对此束手无策,原因就是按照日本陆军的习惯性思维和传统,向来是“越左越好”,富永的那一套虽然不切实际,但谁也不敢对他过多指责或处分。 撤往怡保之前,武藤决定前往第四航空军司令部,最后再劝富永一次。武藤和富永是陆军士官学校的同窗,私人关系也不错,武藤认为自己应该能打动富永。不料他刚刚开口,富永就火了,骂声一直传到屋外。 吵着吵着,这二位索性爬上铺着大地图的桌子,盘腿坐在地图上互相瞪着对方。 富永唾沫星子横飞:“我决不离开马尼拉,打算死在马尼拉,以此向敢死队谢罪!” 武藤则说,山下放弃马尼拉是为了打持久战,是为了尽可能把美军拖在北部山区,推迟其进攻日本本土的时间。说到激动处,武藤直接批驳富永所谓的死守马尼拉,只不过是为了顾全他个人的面子罢了。 富永被人触动心思,腾地站了起来,他穿着长筒靴站在地图上拼命反驳,声音都发抖了。 一直到傍晚,除了对骂,两个人并没能争出任何结果,富永始终不肯改变他死守马尼拉的主张。 ★可耻的逃兵 送走“特号部队”最后一批敢死队后,富永依旧没忘记重复那句他常挂在嘴边的话:“不光是你们去死,我富永也将驾驶最后一架飞机去拼命!请放心出击!”现在加上他这种态度,人们都以为,富永就算不像他说的那样,真的驾机去拼命,至少也会在马尼拉指挥防守。孰料,此君不但没有这么做,反而以“视察”为名,在同一时间驾机逃到台湾岛去了。 富永逃去台湾岛,不要说大本营,就是南方军总司令部也没有同意。起先是富永自己有要逃跑的意思,参谋们看出来了,他们知道,富永不逃,自己也逃不了,于是就伪称南方军总司令部要让富永去台湾岛。富永连正式文件都没看到,就来了个顺水推舟。于是,一群平时耀武扬威,恨不得把每个敢死队员都逼到死路上去的傢伙果断扔下部属,全部做了可耻的逃兵。 富永临阵脱逃,按理说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但大本营和南方军总司令部除了给予行政处分外,未再进行其他严厉追究。这也不奇怪,在日本陆军高层,大家其实都彼此彼此,寺内不是逃得比富永还快吗?又经过谁的同意了? 山下竭力劝富永撤往山区,是想从第四航空军那里得到一些残存的航空力量和燃料等战略物资。没料到富永先是拖着不走,接着擅离职守,导致第四航空军残部完全崩溃,撤到山里的全是一些失去飞机的飞机员,而且个个情形狼狈,很多人连鞋子都破了,只能光着脚走路。 山下在大失所望之余,也愤恨至极。正好富永派了一名作战参谋来联繫,说他去台湾岛之后还准备以台湾岛为基地,重振战斗力云云。 这时候,富永总算把自己当山下的部属了,可事到如今,还顶什么用呢?山下怒不可遏:“什么?他去了台湾岛?丢下士兵,自己找藉口逃跑?真是岂有此理!” 把先前富永泼给他的脏水全部倒回去后,山下对着那名参谋大声叫喊道:“这是怎么回事?让我来给他擦屁股,我才不干!” 那名参谋自知理亏,一直低头不语。武藤在旁解劝道:“即便现在把富永召回,也损害了第四航空军的威严,我觉得这样做有害无益,不如默许为好。” 武藤的意思,今后可能还有用得着陆军航空队的地方,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山下不肯罢休,他气哼哼地说:“对置士兵于不顾的司令官,还有什么话可说!” 甩下这句话,山下拔腿就走,再也不愿跟富永有任何联繫和接触了。 1945年1月2日,山下回到“樱兵营”住了一夜,接着奔向碧瑶。第二天,他便接到报告,美军舰艇和船队正大批北上。 这次的两栖登陆部队是扩大后的“白杨树部队”,总共有陆军28万,是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投入兵力最大的一次战役。担任直接支援的是金凯德的第七舰队,海军舰艇达到1000艘以上。 1月4日,麦克阿瑟登上新旗舰“博伊西”号轻巡洋舰,率领舰队沿着菲律宾西海岸深蓝色的海域,浩浩荡荡地向吕宋驶去。 四周只有引擎声和海浪拍击舰体的声音,气氛平静而又紧张。置身这种情境中,麦克阿瑟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乘坐着鱼雷艇在波涛中起起伏伏,他与死亡擦肩而过,但同时也抱定了重返的决心。 山本五十六不是说过吗?战争就是赌博,这些赌徒中间还奉行着一句格言,叫“一去不復返”——骰子一旦掷出去,就没有迴旋的余地。 麦克阿瑟不是赌徒,他不会用骰子,但他在给自己的大菸斗加菸丝的时候,会轻轻地说上一句:“小赌徒们,有时你们说的话也可能是错的,告诉你们,我不仅回来了,还要连本带利把失去的东西全都拿回来!” 尽管实施了严格的无线电静默,但是在舰队出发的第二天,还是有几艘日军的小型潜艇突然闯了过来,其中一艘还向“博伊西”号发射了一发鱼雷。 第370页 眼见鱼雷穿过海水,直冲舰体而来,“博伊西”号舰长急忙发出“各就各位”的口令,通过左躲右闪的规避动作,将鱼雷那道致命的白色水纹化为无形。 护航驱逐舰和舰载机随即蜂拥而上,对闯进来的日军潜艇进行清除。日军出击的潜艇除一艘逃脱外,其余皆被摧毁。 整个过程中,无论多么扣人心弦,麦克阿瑟始终没有离开过甲板,他站在舰桥上,抽着菸斗,镇定自若地观看着这场海上遭遇战的每一个场面。 对于美军舰队来说,最危险的不是潜艇,而是日本海军“神风敢死队”的自杀飞机。仅在民都洛,短短一星期内,“神风敢死队”就击沉“吉普航母”一艘、驱逐舰两艘,包括麦克阿瑟原来的旗舰“纳什维尔”号在内,三艘巡洋舰和其他许多舰船受到重创,几百名水手死亡或受伤。 遭到“神风敢死队”攻击的“埃塞克斯”号航母。可以看到飞行甲板上散落的日机残骸以及奔忙的消防队员 1月7日和8日这两天,麦克阿瑟的这支远航舰队也受到了“神风敢死队”的连续攻击。有人担心,在进攻部队还未到达滩头之前,就可能被自杀飞机“屠杀”得干干净净,甚至还有人建议重新考虑登陆问题。 ★山下地雷 无论“神风敢死队”的威胁有多么严重和可怕,麦克阿瑟都不会转舵回撤,因为撤退不仅意味着战役的失败,也等于“给自杀飞机戴上了胜利者的桂冠”,这绝不是他的风格。 原本,哈尔西准备再次空袭台湾岛,以阻止日军从台湾岛派飞机支援吕宋岛。但在麦克阿瑟的要求下,哈尔西推迟了这次攻击行动,转而为美军舰队提供力所能及的空中援助。 另一个收到紧急增援令的是肯尼,他从民都洛岛上派出了所有飞机。 民都洛岛是麦克阿瑟在吸取莱特岛的教训后,精心选择的攻击目标。这座岛上的土质坚实而干硬,修建机场最为理想,美军登陆当天就开始修建两个简易机场。五天后,肯尼就把战斗机转移到民都洛,从而形成了与莱特岛迥然不同的支援环境。 美国海军舰载机和陆军飞机不间断地进行空中巡逻,加上舰队本身严密的防空火网,把日机造成的损失降到了最低,舰队逐渐接近吕宋岛西海岸。麦克阿瑟凭栏远望,他看到了陆上熟悉的界标,那是马尼拉、巴丹、科雷希多,一个个曾饱含着悲伤、孤独和献身精神的地名。 美军选择的登陆地点,是菲律宾西北部的仁牙因(一译林加延)海滩,三年前,本间正是在大致相同的地方抛锚的。在某种程度上,这也再次体现了麦克阿瑟要改变“一去不復返”格言的决心,他要在同一个地方,用同一种方式实施自己的復仇计划! 麦克阿瑟认为“没有比这更完美的计划了”。为了成功实施这一计划,麦克阿瑟在战役发起前採取了一系列疑兵手段,试图把山下的注意力移向吕宋岛的南部。 该做的和能做的都做了,这些疑兵之计究竟有没有效果,还得看登陆时日军的反应。 1月9日拂晓,1000多艘美军舰船挺进至仁牙因海岸外。按照通常的两栖作战程序,舰炮和舰载机先对滩头来了一番“刷洗”,沙滩上的沙土被炸起几十米高,飞机尖厉的唿啸声足以震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上午9点30分,登陆部队乘坐着2500多艘登陆艇,向海滩发起冲击。海上景象立刻变得壮观无比,视野内密密麻麻的全是舰船,除了普通登陆艇,还有履带登陆车、“鸭子”、登陆炮艇、水陆两用坦克等各种登陆装备,这些装备不仅能把士兵送上岸,还能直接参加抢滩作战。 麦克阿瑟做好了大打一场的心理准备。日军大本营把吕宋战役称为“决定性的战斗”,东京电台更是已经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美军登陆吕宋岛的意图,并且说这一行动将遇到“战争史上最热烈的一次迎接”。 “鸭子”。正式名称为dukw,一种六轮两栖卡车,同时也是第一种可在驾驶室内改变轮胎气压的车辆,它的轮胎可完全充气以应付硬地路面,亦可降低轮胎气压以适应沙滩那样的软路面 实际情况却是日本人的反应出奇地平静,毫无“热烈欢迎”的迹象,与几个月前莱特岛登陆的情形相比,有天壤之别。在美军看来,仁牙因滩头的防御阵地哪里是不堪一击?简直就是空的。 麦克阿瑟由此判定,他先前採取的疑兵手段已经成功,山下受骗上当,肯定已经把部队向南移动了,否则仁牙因滩头的防守不会如此空虚。 然而,这次他低估了对手,山下不仅没有受到干扰和迷惑,相反还准确地预计出麦克阿瑟的主要突击方向,甚至连发起登陆的具体日期都猜到了。 山下不是没想过加强滩头防御,但他缺乏防守滩头阵地的重武器,比如大炮。之前,他一时大脑膨胀,曾想发明一种反登陆武器,专门用以炸坦克,并命名为“山下地雷”。 所谓“山下地雷”,其实就是在细长圆筒里装上炸药。做完之后,有没有用也不知道,得先试验。试验那天,司令部、兵器部来了近千人捧场,山下站在了最前面,迫不及待地要向众人展示自己的智慧成果。 第371页 整个操作过程是,日军出动一辆“活坦克”,向另一辆被飞机炸坏、无法动弹的“死坦克”驶去。靠近后,坐在“活坦克”里的士兵从炮塔里探身出来,向作为假想攻击目标的“死坦克”投掷“山下地雷”。 单纯从炸药的装填量来看,试验是成功的。在一阵爆炸声和黑烟里,“死坦克”被炸得四分五裂。不过也正因为炸药填得太多了,爆炸气浪一下子吹向旁边的观众,好几个人都被炸药的碎片击伤了,其中就包括站得最靠前的山下。 山下受伤的是腿部,伤势虽不算太严重,但这是他一生中唯一的负伤。为保住自己的面子,同时也是为了避免动摇军心,山下一边按着腿,一边低声关照来搀扶他的人:“稍微碰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对谁也不要讲。” 没有哪一辆美军坦克会一动不动地让你投炸弹或地雷,更重要的是,撤到吕宋的日军根本就提供不了用于装填的足够炸药。“山下地雷”供观赏可以,但实在难以应付实战需要。 ★向马尼拉冲刺 缺乏空中支援,缺乏必需的粮食、武器弹药,这都是三年前麦克阿瑟面对本间部队登陆时所遭遇的困境。当时就有军事分析家认为,麦克阿瑟没有必要死守仁牙因海滩,结果不但没有守住,还空耗了兵力。 山下在莱特已经投入了太多力量,到莱特战役结束时,第14军只剩下9万“拖泥带水”的部队。为组织吕宋战役,大本营派来了第10师团、第19师团等部。山下也就地进行徵集,把受过军事训练的日侨以及海空部队的地勤人员都收罗起来,使兵员达到27万。 对于这27万人马,山下认为应该精打细算,不能像莱特战役时那样用于一次性决战。具体来说,就是打持久消耗战,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菲律宾地区广大,我们可以尽情地打”。 原先,山下曾想学麦克阿瑟,将部队集中于巴丹作战。但巴丹面积太小,容纳不了这么多人。他因此将所辖日军分成三个作战集团,分别防守三个不同的山区。仁牙因海滩没有发生激烈战斗,实乃山下有意为之,他要“把敌人放进来打”,到预定山区予以消耗。 两栖登陆战的配方都差不多,要做出不一样的味道,还要靠指挥策划者事先事后的精心准备 当美军登陆时,形成阻碍的主要不是步兵,而是朝海岸俯冲过来的几架“零”式。美军早已做好了应付的准备,滩头上用高射炮组成了牢固火墙,“吉普航母”上的飞机也如勐虎扑食一般扑过来。不一会儿工夫,搅局的这几架日机便冒着黑烟栽进了大海或沙滩。 整个上午,麦克阿瑟都站在“博伊西”号的舰桥上观看两栖登陆战,直看得他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五个小时后,他带着部下和幕僚们上岸了。这时海军已抢修好了一个水泥面凸堤码头,麦克阿瑟一行完全可以沿着这个码头上岸,但上次莱特战役的经歷,让他认识到涉水上岸的举动不仅足够拉风,还能引起新闻舆论的兴趣和高度关注,于是他重复了这一场面。 傍晚时,5万多陆军及其装备安全登岸,一个宽27千米、纵深达到6千米的延伸滩头堡也随之建立起来。麦克阿瑟对此很满意,他发表了一份公报:“解放菲律宾和控制西南太平洋的决定性战役已经到来!” 与当初本间的作战计划相似,美军在仁牙因海滩登陆后,随即沿中央平原南下,向马尼拉实施攻击。 中央平原地势开阔,交通四通八达,无险可守。山下也早已放弃了这一地区,日军全都躲在两侧的山里。麦克阿瑟了解菲律宾的地理,过去防守菲律宾时,他同样也没有在中央平原屯兵作战。若按麦克阿瑟的脾气,他就会长驱直入,大步突进。然而,克鲁格在性格上是与麦克阿瑟相反的人,他平时作风谨慎,不喜冒险,而且作为前线负总责的指挥官,他必须考虑两侧的日军会不会乘机攻其侧翼,甚至袭击美军侧背,切断前线部队与仁牙因供应基地的联繫。 宁可慢,不可险。基于这一宗旨,克鲁格採取了稳扎稳打的战法,一边前进一边等待后续部队上来。登陆后的四天里,克鲁格部队只向前推进了16千米。 马尼拉尚在185千米之外,按照这个速度,起码需要两个月才能到达马尼拉城外。而在进攻吕宋之前,麦克阿瑟向华盛顿做出的保证,是登陆后两周内就能解放马尼拉。 两周与两个月,时间相差实在太多。这时,已有盟军战俘侥倖从集中营逃出。据披露,几周来,处于歇斯底里情绪下的日军已开始对战俘展开秘密屠杀,在巴拉望集中营,有150名美军战俘被残忍杀害。当事人讲述的细节惨绝人寰,闻所未闻,军方负责记录的情报官员尽管见多识广,但在倾听的过程中也不由得露出了惊骇的表情。 从“巴丹死亡行军”起,类似的报告都对麦克阿瑟造成了极大的精神折磨。三年来,只要在他面前一提“巴丹老兵”,他的心就会像针刺一样痛。他知道,解放马尼拉的进程每延误一天,“巴丹老兵”就会增加一天的危险,如果真是两个月,很可能没等美军冲进马尼拉,战俘们就已被杀得精光了。 此外,海军那边的硫黄岛战役急等着开张。尼米兹向麦克阿瑟提出要求,借给金凯德的舰船一个月后要送还,他好用来进攻硫黄岛。 第372页 过早把舰船还给尼米兹,麦克阿瑟担心日本海军会从背后攻击他的滩头阵地,而光凭民都洛机场的飞机,又不足以应对这种威胁。因此,麦克阿瑟计划在拿下克拉克大型机场,拥有相当数量的飞机后,再归还舰船。 克拉克机场在马尼拉,到不了马尼拉,就别想占据机场,弄不好硫黄岛战役还得再次推迟,这样麦克阿瑟的责任就大了。 他要的不是慢条斯理,四平八稳,而是决定性突破,是向马尼拉冲刺! 麦克阿瑟不断向克鲁格发去命令,要他加快进度,并很直白地批评了“白杨树部队”的表现:“非常缺乏干劲。” 克鲁格很是委屈。他争辩说,“白杨树部队”的特长是缓慢而小心翼翼的丛林战,要快,找巴顿,人家走路不用脚,用履带,每天可以前进二三十千米乃至八十千米。 克鲁格还提到,日军在破坏桥樑,他没有足够的浮桥来代替这些桥樑,这也影响了前进速度。 麦克阿瑟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他要的也不是理由,而是结果。克鲁格不能执行命令,让麦克阿瑟遇到了他在太平洋战争中最为棘手的指挥危机。为此,他一度考虑是否要採取果断措施,解除克鲁格第六集团军司令官的职务。他的参谋长萨特兰也随声附和,建议把克鲁格“打发回国”,由自己来接管“白杨树部队”。 麦克阿瑟虽然有时脾气暴躁,却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深知克鲁格的能力和水平,不是一个可轻易取代的指挥官。思前想后,他还是决定换一种方式来解决问题。 ★这傢伙准是个疯子 1月14日,麦克阿瑟把司令部从“博伊西”号轻巡洋舰上迁到达古潘镇,开始亲自上岸督战,同时派人通过私下关系去见克鲁格。 来人劝克鲁格:如果麦克阿瑟不得不亲自来催促他加快行动,那老爷子肯定会大发脾气,到时就顾不得老同事的脸面了…… 麦克阿瑟除了擅长演说,还经常喜欢耍一些小手段,并且屡屡得手。克鲁格在压力下终于改变打法,他指挥第14军沿中央平原向前推进,争取尽快夺取马尼拉和克拉克机场,同时派第一军沿侧翼并进,以肃清山里的日军,保护第14军的后方和侧翼。 相对于第14军,第一军的任务非常重。在山下的副参谋长西村的主持下,日军提前在山坡上挖掘了大量洞穴,用以储存弹药和其他补给品。这些洞穴与山脚下的坑道工事相连,构成了许多既能够独立防守,又可以相互掩护与支援的防御体系。 日军缺火炮。山下手里正好有一个坦克师团,明知自家的小坦克抗衡不了美国人的大傢伙,“山下地雷”也用不着了,山下就把一些坦克埋在地下,只露出一个炮塔,从而形成阵地内的暗堡。 可想而知,要突破这样的防御阵地绝非易事。在阵地里据险防守的日本兵同样如岩石一般顽固,几乎每个人都拒不投降,似乎必须被炸碎脑袋,或用被刺刀捅个透亮才能最终解决问题。 麦克阿瑟深知战斗之艰难,他没有光坐在司令部发号施令,而是乘上敞篷吉普车,深入第一军的前沿阵地,直接当起了战术指挥官。 有一天夜里已经12点多了,麦克阿瑟才从吉普车上下来。炊事兵给他准备好了晚餐,但肯尼见他没吃几口,于是赶紧问:“您怎么了?” 麦克阿瑟回答:“乔治,我累极了,吃不下。” 第二天黎明前,肯尼准备动身,正想向麦克阿瑟辞别。值班军官告诉他:“总司令两小时前就上前线去了。” 肯尼失声叫了起来:“什么?这傢伙准是个疯子!他如果一直这样干下去,迟早会失去工作许可证的。” 麦克阿瑟完全投入进去了。他的父亲在这里成名,他也在这里驰骋,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甚至是岩层上的每一条纹理。这些优势使他相信自己能够避开一个个陷阱,识破各种诡计,因此他才要赶到前线,亲自为士兵们设计一些极微小的技术细节,全然不顾敌军的子弹在周围唿啸。 在切实了解前线的需求后,麦克阿瑟把m4“谢尔曼”坦克和火炮都调了上来,并给菲律宾游击队发放武器弹药,让他们辅助作战。 菲律宾人在打游击战方面很有些天分,在三年的游击战中,各支大大小小的游击队让驻菲日军伤透了脑筋。据说,他们平均每杀死八个日本人,才会损失一个自己人,水平相当高。 游击队接到麦克阿瑟的统一命令,四面出击,通过狙杀日军后勤部队和巡逻队、割断电话线、炸毁军火等方式,搞得前线日军鸡飞狗跳。更重要的还是他们提供的情报,没有这些情报,美军在很多地方几乎是寸步难行。 正是依靠游击队的指引,美军飞机对日军防御阵地进行了准确的空中轰炸,被当作暗堡的日军坦克多数被炸毁。麦克阿瑟给其中一支游击队的评价是:“起到了前线作战师的作用。” 吕宋战役前,山下在会见记者时屡次声称,要把美军放进来打。然而这么多天了,都是被美军打,被美军攻,而且还有越来越顶不住的趋势,山下的脸上实在有些挂不住了。武藤领会了他的意思,便让作战参谋制订反击命令。 吕宋岛的日军除了人数还能凑合一下外,其他都穷到彻骨,哪儿有本钱和美军对打?作战参谋很老实地说:“进行反击实在勉强,能阻止敌人的攻击,再给予一些杀伤,就很不错了。” 第373页 武藤也认为是这个理儿,可是山下不同意:就算咱们兜里只剩下一块钱,都得装出一百块钱的样子来。 武藤没有办法,只好再次劝告那位不愿起草命令的参谋:“难道你不应该也考虑一下山下阁下的面子吗?” ★展现绝活的时机 为了照顾山下的面子,由山下直辖的“尚武集团”对第14军展开了反击,参战部队除一个步兵师团和一个步兵旅团外,还包括坦克师团的一个连队。 结果当然只能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仅1月16日和17日两天,日军就被打掉了9辆坦克,阵亡250人,而美军仅死伤了85人,外加损失3辆卡车。 第14军向前推进的速度大大加快,至1月21日,已抵达打拉,此地距马尼拉只有一半的路程。麦克阿瑟对这样的进度基本是满意的,当记者要他对何时结束战斗发表评论时,他也变得从容自信了许多:“我没有确定的时间表。这次作战的进展速度是迅速的,而且远远超过了所有的希望和预计。” “九七式改”(右)击毁美军的m4a2。九七式坦克安装的是短炮管,主要用于支援步兵,反战车能力很弱。为对抗盟军的新型坦克,才在炮塔上安装了长炮管,谓之“九七式改”。吕宋战役中,日军用三辆“九七式改”实施伏击,全部损失后击毁了三辆m4坦克。这是该型坦克最成功的一次战例,此后它在对阵m4时即完全处于被动挨揍的地位,原因还是双方在性能上相差太大。“九七式改”要在接近200米时才能贯穿m4的正面装甲,而m4在1000米外就能击破“九七式改” 不满意的是山下。他已经打急了眼,在第一次反击失败之后,又在1月23日晚发起了第二次反击。 这次更惨,面对已经装备齐全重型坦克和火炮的美军,日军很快就变得只有招架之力。坦克师团的旅团长重见伊三雄少将乘着指挥车往前沖,“谢尔曼”迎上前去,几发炮弹,就将重见连人带车给炸飞了。 到1月24日,第14军又前进了16千米,已靠近克拉克机场。 起头易,到底难。距离目标越近,地面战斗也越激烈。负责防守克拉克的是山下三大战斗集团中的“建武集团”,该集团突然出动一个坦克旅,几十辆坦克密密麻麻地冲过来。在缺乏坦克支援,且重武器和火箭筒不足的情况下,突前的第161步兵师被迫撤退,整个战线也随之后移了近两千米。 第14军遭遇到了自登陆以来最顽强的抵抗。接到报告后,麦克阿瑟急忙驱车赶来,在他的调度下,一批无后坐力炮和火箭筒被紧急运至161师阵地。利用这些反坦克利器,161师在将日军坦克一辆接一辆地击毁的同时,乘势前推,重新填补了战线上的缺口。 稳住阵脚后,第14军又继续向“建武集团”发起进攻。“建武集团”是三个集团中战斗力最弱的一个,陆海空部队的地勤人员都杂乱无章地混在里面。特别是第四航空军的残部,因为富永的出逃,人心散乱,连阵地都没能构筑起来,加之集团长官冢田理喜智中将又刚刚到任,不熟悉情况,导致该集团渐渐失去了抵抗能力。 到第四天,麦克阿瑟终于将克拉克机场收入自己囊中。克拉克机场是日军在菲律宾群岛上最大的空军基地,当肯尼前来察看时,机场附近仍有600多架日机,其中的500架已经被炸得体无完肤,但另外100架因为藏在树林里,或完整无损,或只受到轻微损伤。 美军工兵部队迅速填平了跑道上的弹坑,没多久,整个机场便整修一新,从战斗机、重型轰炸机到运输机,均可在这里起降。这时,即便减少海上舰队,麦克阿瑟也不用过分担心滩头阵地遭到袭击和地面部队缺乏空中支援了。 1月28日,第14军距马尼拉仅48千米,其战线已拉得足够长。不过由于几次反击的失败,山下已失去了切断美军进攻线的信心。在他的三个作战集团中,“建武集团”已陷入崩溃状态,“尚武”“振武”也逐渐受到压迫,所有日军都想趁美军先行占领马尼拉的机会,在山里暂时喘息一下。同样,第一军除了保障第14军和堵住日军的下山道路外,一时也难有更多作为。 当一个新的僵持状态出现时,高手再次展现绝活的时机也就到了。 正在莱特岛负责清剿的第八集团军司令艾克尔伯格中将奉命抽出部队,加入吕宋战役。1月29日,该集团所属的第11军在克拉克以西海岸登陆,封住了日军往巴丹半岛逃窜的道路。两天后,艾克尔伯格又亲率第11空降师在马尼拉以南登陆。 尽管在指挥过程中,因为性格及看法不同,麦克阿瑟与艾克尔伯格之间时有冲突,但作为麦氏手下的第一勐将,艾克尔伯格还是越来越受到重用,到纽几内亚时期的比亚克岛之战结束,艾克尔伯格即升任新成立的第八集团军司令。由此也可以看出,战争时期的将领要获得提升,主要靠的是能力和战功,而不仅仅是人脉关系。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艾克尔伯格的风头已经超过了麦克阿瑟的老同事克鲁格。 让艾克尔伯格以集团军司令的身份,亲率第11空降师在敌方背后登陆并发起冲刺,是麦克阿瑟的安排。山下已经宣布马尼拉为不设防城市,这就意味着,除了马尼拉外围会遭到一些零星抵抗外,市内本身无防卫力量,艾克尔伯格可以毫不费力地率部胜利进城。 第374页 艾克尔伯格以前基本上担当的都是啃骨头的角色,前段时间在莱特岛负责扫尾,干的又是一项不引人注目但又非常吃力的苦活累活。麦克阿瑟将心比心,作为一种补偿,他希望把解放马尼拉的殊荣“送给”艾克尔伯格。 由于日军正在全力对付第14军的进攻,第八集团军的两次登陆都很顺利和轻松。第11空降师在没遇到什么抵抗的情况下就上岸了,之后他们夺取了一条曾经用来运糖的小铁路。利用这条小铁路,部队迅速直插马尼拉,速度之快,使得日军连破坏桥樑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进至塔盖泰岭时,第11空降师才遇到了真正意义上的抵抗。这时空降部队发挥了自己的特长,该师第三旅的伞兵从天而降,塔盖泰岭防线一击即穿。 塔盖泰岭与马尼拉相距40千米,站在山嵴上,可以看到马尼拉市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艾克尔伯格向麦克阿瑟报告:“很快即可收復马尼拉。”麦克阿瑟据此向记者宣布:“马尼拉正在向我招手!” ★陆军特种兵 解放马尼拉似乎已不成问题,现在最让麦克阿瑟焦虑和担心的还是“巴丹老兵”们的安危。 美军在莱特登陆后,山下计划把关在吕宋岛各集中营里的战俘全部运往日本本土,一来可以让他们充当苦力,二来如果盟军进攻日本本土,这些战俘也能作为人质,使盟军有所顾忌。第一批从马尼拉上船的盟军战俘共1619人,经过一路非人的折磨,在日本下船时仅剩450人,其中至少还有100人后来也悲惨地死去,这就是与“巴丹死亡行军”并列的“死亡航行”。 当时,麦克阿瑟还不知道“死亡航行”的事。他从各方面得到的情报是,随着盟军步步紧逼,山下已无力把战俘全部运走,倖存下来的部分战俘被集中关押在马尼拉以北100千米处的卡巴图安。 在日本的军队体制和观念中,士兵通常只被作为一种战争的工具,一旦失去这个职能,沦为战俘,就会变得毫无用处,不配生存下去。而且日本也从未加入过《日内瓦公约》,这使得他们在虐待和屠杀战俘方面毫无顾忌。美方对此做出的评估是,若不採取措施,卡巴图安战俘生还的概率将非常渺茫,活不过几天。 与日本以及其他一些东方国家不同,“战俘”这个词在西方没有任何一点儿屈辱的意味,恰恰相反,它代表着一种歷经沧桑和磨难的光荣,与“英雄”同义。更不用说麦克阿瑟本身就对“巴丹老兵”们有着发自内心的愧疚感,他愿意付出任何可能的代价来挽救这些昔日部下的生命。 营救战俘行动被放到了与解放马尼拉同等重要的位置,麦克阿瑟向克鲁格下令,对卡巴图安的战俘展开营救。 这是一次极具风险的作战行动。营救部队进入的是日军控制区域,不管前进还是后撤都会面临许多麻烦。而且卡巴图安附近的日军也不少,据估计集结着八九千人,一旦打起来,不但救不了人,自己也极可能会赔进去。 战争就是你死我活,不允许有太多的浪漫色彩和感情用事。退一步说,就算行动能够成功,在日军指挥官的眼中,让精英部队冒着危险去营救一些已无作战能力的人,也完全是一次毫无价值的愚蠢举动。 克鲁格的价值观与此南辕北辙,他和麦克阿瑟的想法完全一致,都认为值得去做:“它听起来很危险,但这将会是一次奇妙的冒险。” 克鲁格把任务交给了穆西第六突击营。这是一支模仿英国特种部队建立的新兵种部队,所有队员都是从步兵中精挑细选的,他们具备不一般的身体素质,能熟练运用各种轻武器,之前还在纽几内亚的雨林中进行过多年的极限训练。 营长穆西上校毕业于西点军校,他不仅像麦克阿瑟一样戴墨镜,抽菸斗,而且同样个性鲜明,富有想像力和冒险意识,因此有“小麦克阿瑟”之称。在美军登陆莱特岛之前,穆西率领突击营占领了海湾中的三座小岛,为莱特战役立了大功。可是穆西本人并不特别兴奋,因为小岛的日本兵很少,还不够突击营塞牙缝的。后来,穆西非常沮丧地给克鲁格发了一条消息:“我们到了这里,但糟糕的是,我们还一枪未发,日本人就不见了。” 到了吕宋战役,似乎更没有突击营亮相的机会,许多突击队员无事可干,只能被派去给克鲁格的司令部站岗放哨,这让穆西和他的部下们感到绝望。 对克鲁格布置的营救任务,穆西心花怒放,突击营里也充满了跃跃欲试的激情。 就像荷叶上的露水珠,这边缺了那边圆,在经歷多少天无所事事的煎熬后,上天总算给了这些陆军特种兵大显身手的机会。 激动是一码事,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是另外一码事。按照自愿原则,穆西从突击营的800名队员中选出了120人。他告诉参加行动的每一个人:“行动将极其危险,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不会回来。” 穆西再次重申,任何人对完成任务有疑虑,都可以当场放弃和撤出:“我只是想要那些觉得自己幸运的人。” 突击队员们互相讨论了一番,都认为自己是幸运儿,没有一个人愿意放弃。穆西简单介绍了一下任务内容,然后说:“你们要把每一个战俘都带出来,就算背也必须把他们背在背上。” 第375页 1月28日,凌晨5点,突击队六人一组登上卡车出发。走到途中,包括穆西在内,所有队员下车徒步行进,在当地菲律宾游击队的帮助下,朝卡巴图安战俘营进发。 这次营救行动採取了高度保密的方式,除了克鲁格和少数情报人员,“白杨树部队”中没有人知道突击队已经出动。队员则一律头戴不起眼的帽子,身穿已摘掉徽章的褪色服装,全身上下不允许佩戴任何可能引起注意的饰品。 突击队必须在晚上穿过日军所使用的一条公路。夜色中,可以看到公路上的日军坦克排成了长龙,各种车辆像流动的金属河流一样绵延了好几千米,看上去无穷无尽。 这是仍在北撤的日军大部队,只有等到日军车队间歇消失,突击队才能匍匐穿过公路。 穿越刚刚开始,穆西突然发现,北面100码,有一辆巡逻的日军坦克正把炮口对准他们! 穆西屏住了唿吸,紧张地盯着这辆坦克,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突击队虽然配有用以摧毁坦克的火箭筒,但战斗只要一打响,就会暴露目标并导致行动失败。 幸好日军坦克并没有看到他们,总算无惊无险。 但这并不能完全解除穆西的忧虑。突击队和菲律宾游击队加在一块儿有200人,通过公路至少需要花半个小时,要继续穿行,很难不被日军坦克发觉,怎么办呢? ★穿越地狱 蹲伏在草丛中的突击队员们小声议论起来。有人提议,可以先沿着路沟走,然后从公路桥下穿过公路——日军坦克固然会沿着公路巡逻搜索,但是因视野所限,不可能看到下面的路沟。 穆西批准了这个提议。突击队随即进入路沟,沿着沟底爬行。借着月光,日军坦克的轮廓和炮筒的闪烁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再近一些,甚至可以听到坦克车手在驾驶舱内交谈的声音。 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爬行,其危险程度简直与穿越地狱不相上下。爬行时,突击队员们都尽量不发出声音,“就连唿吸也被吞到了肚里”。半个小时后,他们成功地穿过公路,进入相对安全的灌木林。 1月29日拂晓时分,突击队已接近卡巴图安战俘营,他们计划在晚上正式展开营救行动。 在指挥方面,穆西总揽全局,担任突击指挥官的普林斯上尉则负责制订具体方案。与穆西大大咧咧的性格不同,普林斯做事稳重细腻,两个人正好形成互补。在突击队里,如果说穆西是灵魂,普林斯就起着大脑的作用。 穆西(左)和普林斯(右)组成指挥营救行动的一对黄金搭档,他们将确保以最小伤亡完成艰难的营救任务 普林斯盘算到了行动的每一个细节,大到战俘营里日军的兵力、碉堡和观察塔楼的位置,小到前卫挂锁的大小式样、每一道铁丝网的位置高度。 这些细节决定着行动的成败,而为突击队提供相关信息的,主要来自“白杨”情报组。“白杨”情报组是克鲁格创建的一个敌后情报小组,这个情报组具有非凡的侦察和情报搜集能力,曾在纽几内亚营救过66名荷兰战俘,而没有折损一个人。 突击队出发前,克鲁格就已经将“白杨”情报组派了出去,有足足两个班的侦察员在战俘营附近收集情报。让穆西和普林斯失望的是,由于时间太紧,“白杨”能提供的情报还是很少,无法满足突击队的需要。 除了“白杨”情报组,突击队依赖的还有游击队,假如没有菲律宾游击队的协助,他们几乎是寸步难行。当天与突击队在一起的游击队领导人,一为帕胡塔,一为乔森,都是当地赫赫有名的传奇式英雄人物。 在菲律宾,各个游击队都有自己的控制区域,也就是“地盘”,卡巴图安战俘营正好就是帕胡塔的“后院”。当穆西让帕胡塔谈谈看法时,帕胡塔突然问了一句:“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攻击?” 突击队已经将行动时间告知了游击队。对帕胡塔的明知故问,穆西和普林斯都甚感吃惊:“今晚,计划就是这样规定的。” 帕胡塔听后,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说:“先生,负责地说,那是自杀!” 帕胡塔告诉穆西,“自杀”的意思不是指营救行动本身不自量力,而是时间上存在问题。根据帕胡塔的情报,当天晚上会有一股携带重装备的日军从卡巴图安市出发,加上附近路过的北撤部队,战俘营前的道路将直接被日本军用车辆塞满。突击队在这个时间段发动攻击,无异于自取灭亡。 帕胡塔给穆西的建议是:“我认为你应该等待24个小时。” 经过慎重考虑,穆西决定接受帕胡塔的建议,推迟营救行动,这样也可以给“白杨”更充裕的时间来收集情报。突击队一直保持无线电静默,为此破例向克鲁格发出密电:“新发展,延期24小时。” 几分钟后,无线电报员收到了克鲁格的答覆:“同意。” 1月30日,下午两点,“白杨”将完整的情报送至普林斯手中。普林斯依据情报和自己的构思,拟定了袭击方案并提交给穆西。 普林斯对方案很有自信:“这是一次有组织的混乱,我们想要把所有的地狱之门都打开一道缝,但是裂缝的程度由我们来精心设定。” 第376页 剩下的就是怎样把方案变成现实。突击队需要在不到30分钟的时间内完成任务,这需要高水平的协作技能,甚至还得有一点点运气才行。 在方案讨论过程中,大家最为担心的问题,是如何在预定阵地上不被发现——突击队必须提前到达预定阵地,并在那里一直潜伏到晚上,但就算天黑下来,日军哨兵藉助月光仍可能看到他们。 很多困难是事前谁都想不到的。正当众人皱着眉头苦思良策的时候,游击队长帕胡塔发话了。 ★恐怖游戏 既然是自家“后院”,帕胡塔及其手下的游击战士就对卡巴图安战俘营非常熟悉。他们观察到,营地的日军警卫很害怕头顶飞过的美军飞机,哪怕是这些美机什么都没做,只是俯冲一下,警卫们也会吓得半死。 帕胡塔让穆西试着召唤美机来营地嗡嗡叫几下,分散日军警卫的注意力,帮助突击队安全进入袭击阵地,“不费一枪一弹,只是飞一次”。 帕胡塔的办法立即引起了穆西的兴趣,他再次打破无线电静默,向克鲁格发去了密电。不过能不能如愿以偿,穆西自己也没有把握,只能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毕竟这是个临时插曲,即便克鲁格同意,他也要再与肯尼的空军联繫,而现在离行动时间只差几个小时,很可能来不及了。 下午5点45分,突击队直接瞄准战俘营的大门压了过去。穿过一片稻田后,普林斯低低地挥了挥手,示意队伍停下来。 这里距离战俘营还有一千米,即将进入一片平坦开阔的大草原,草原上没有可以隐藏的树木,只有单调的草皮。突击队要在草丛中像蛇一样爬过去,爬上千米才能接近营地大门。 可想而知,这样的爬行过程绝不会轻松惬意。到达预定阵地时,每个人都感到脖子酸痛、肩膀灼痛,手臂也像玩了一小时的游戏一样抖个不停。 到达预定阵地,并不代表着能放松一些,因为突击队已进入了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范围内:趴在草丛中,他们能看到营地院子里的情景,甚至可以辨认出塔楼上哨兵的轮廓,一旦被日军警卫先发觉,在无遮无拦的情况下,营救行动就等于是自杀。 下午6点40分,黄昏快速降临,血红的太阳已经落了一半,期望中的飞机并没有出现。 到了这一步,退路是没有的。普林斯不再等待飞机,他发出信号,率领c连的90名突击队员向营地大门蠕动前行。 快接近大门时,突击队员们突然听到了一阵低沉而含煳的隆隆声。他们吓了一跳,以为行动已经暴露,但是几秒钟后,队员们就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架美军飞机。克鲁格在收到穆西的请求后,争分夺秒地把事情给办成了。派来的飞机是二战后期美国陆军最新式的战斗机,也是唯一专门用于夜间作战的战斗机,型号为“p-61”。“p-61”的外表跟一般飞机不一样,一团漆黑,与无烟煤相仿,所以又称“黑寡妇”。突击队在纽几内亚受训时曾经看到过它,所以一眼就能认出来。 克鲁格接到电报后,就了解了穆西的用意,他派“黑寡妇”来这里,说白了,就是为了吓人一跳。当“黑寡妇”从战俘营上空飞过时,日军警卫部队果然一片混乱,全都争着找地方躲避。 “黑寡妇”p-61。高空、高速,凭藉机载雷达可进行长时间地空中巡逻,但由于设计复杂且耗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当其进入太平洋战区服役时,盟军已经取得制空权,因此没有能够得到太多的发挥余地 意识到美军并非要发动空袭,日本人又被这么一个怪模怪样的傢伙迷惑住了,他们从没见识过这种飞机,眼神中充满了惊恐、怀疑和不可思议的表情。 “黑寡妇”从上司那里接到的任务不是战斗,而是使圈套和障眼法。驾驶飞机的是一名高水平全天候飞行员,凭藉纯熟的飞行技巧,他一会儿转弯,一会儿急停,一会儿盘旋,不开一枪一炮,就把天空变成了表演特技的舞台。 玩到尽兴处,飞行员关掉引擎,让飞机蹒跚飞行,朝着远处山麓直冲过去,然后消失在了山丘背后,给人的感觉就是它已经坠毁了。日军警卫刚舒了口气,“黑寡妇”不知从哪里又钻了出来,忽高忽低地展开了新一轮的恐怖游戏。 “黑寡妇”在关键时刻出现,为突击队接近大门提供了天赐良机。日军警卫们全都张大着嘴巴,抬头望着天空,地面完全被忽略了。突击队员们得以一步一挪地移至公路旁,进入一个灌木丛生的路沟里休息。 越过公路,就是战俘营的大门。铁丝网已近在咫尺,队员们甚至可以看到铁丝上的一根根倒刺。不过,他们现在所要做的是保持沉默,等待另一组队员的开火信号。 ★“攻占巴士底狱” 突击队分成两组,一组包括c连的90名队员,由普林斯指挥,从正面进攻,另一组是f连的30名队员,由墨菲中尉指挥,从背后进攻。 晚上7点30分,墨菲组进入了最后的开阔地,这一地段曾经是墨菲最为担心的,但是突击队遇上了不可思议的好运气:太阳正好完全下山。 菲律宾天黑时的变化快得惊人,一眨眼的工夫,就好像是一块魔术幕布把天空给完全罩住一样,到处都是墨水一般的漆黑。有的队员回顾这一情景时,说他一生中从没有见过这么黑的夜——尽管突击队员距离战俘营不到20码,警卫却完全看不到他们。 第377页 7点40分,墨菲看了一下夜光手錶,距离原定时间已经晚了10分钟。他端起自己的m1式加兰德半自动步枪,深吸一口气后扣动了扳机。 突击队员都有自己挑选的中意武器,大多数人都像墨菲那样手持加兰德,少数人拿的是汤姆森冲锋鎗和白朗宁自动步枪,但几乎每一个突击队员的肩膀上都挂着两条子弹带。 墨菲的步枪刚一开火,其他人枪膛里的子弹立刻像笼中放出的飞鸟一样喷射了出去,15秒内,塔楼和碉堡上的日军哨兵全都消失在血雾中。 枪声就是信号。在营地前方,普林斯组的超强火力也在瞬间爆发出来,他们像修剪干草那样修剪了不多的几个目标,碉堡中的卫兵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被打成了筛子。 在火力的掩护下,突击队员理查森快步越过公路,来到大门口。他开始准备用汤姆森冲锋鎗的枪托砸开挂锁,失败后才掏出点45口迳自动手枪,打算用子弹来敲开挂锁。 正当他掏手枪的时候,大门内的一个日军警卫举枪射击,但心慌意乱下,没有打中理查森,只是把理查森的手枪给震落了。 理查森抄起汤姆森,一梭子干掉了警卫,然后捡起手枪,一枪就把挂锁打开了。 所有突击队员从路沟里一跃而起,穿过大门,快速进入了战俘营。一进营地,所有近距离武器都找到了它们的用武之地。白朗宁自动步枪被调到自动挡,一扣扳机,便是每分钟550发的高速射击,构成了一道持续不断的火墙。 火墙所过之处,只听到日本兵的尖叫声和呻吟声,突击队员看不到敌人,也没有遭遇任何强有力的抵抗。 战俘营内有一个大型金属棚车库,里面藏着坦克。火箭筒手正将炮管对准车库,忽见一辆长长的卡车从车库里沖了出来,他立即扣动扳机。火箭弹带着弧光飞出,将卡车炸得爆裂开来,车上企图逃跑的日本兵无一倖免。 击毁卡车后,火箭筒的炮口转向车库,几番施射后,车库被火箭弹完全摧毁。透过巨浪般的火焰,突击队看到了两辆坦克的轮廓。 障碍基本清除,从前后方冲进来的两组突击队员一边欢唿着“攻占巴士底狱”,一边沖向战俘营房。 在难以想像的长期折磨下,战俘们的精神已脆弱到不足以应付任何突变。当突击队员用电线切割器剪断铁丝网,招唿他们出来的时候,这些可怜人不但不愿出来,还吓得四处乱跑,就像是“打开厨房灯之后四处逃避的害虫”。 在战俘的眼中,突击队员们也显得相当古怪,陌生的制服,陌生的枪,魁梧的身材,简直如同见到火星人一般。一名战俘甚至用审问的口吻发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是美国士兵,突击队员!” 这名战俘大叫起来:“你们从我这里滚开!什么突击队员?” 突击队员被激怒了:“给我离开这他妈的鬼地方,我们来是救你们出去的。别问那么多的鬼问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路上还有几千名日本兵在等着,没法再耽搁了。劝说无效,突击队只能动粗,一些一时听不明白又不肯离开的战俘被直接推出门去,或者遭到靴子的“款待”。 最让突击队员头疼的战俘不是别人,正是卡巴图安的美军指挥官达克沃斯上校。他的脚跟死死钉在原地,坚决不肯走,也不让突击队员带走其余战俘,理由居然是营救行动没有得到他的批准,万一日本人来了,他们会被全部杀光。 突击队员们哭笑不得。最后,一名队员勐然抓住了这位上校的胳膊:“你不再负责这里了,现在是麦克阿瑟将军负责。我建议你赶紧到大门口,否则当心我一脚踢烂你的屁股!” ★幽灵战士 从最初的紧张中清醒过来后,战俘们才明白他们真的是被解救了,突击队就是他们的救世主。这时,战俘们开始喜极而泣,有人喃喃自语:“我还以为我们被遗忘了。” 突击队员立即安慰他们:“我们不会忘记你们,我们正是为你们而来!” 在卡巴图安集中营里,除了美军战俘外,还关押着许多其他国籍的人,包括英澳荷等国的盟军战俘。此时月亮已经升起,突击队员因此能够看清囚犯们的样子,眼前的情景让他们大为惊骇:被截肢的,患肺结核的,有湿脚气病的,没腿的,没头髮或没牙齿的…… 一名队员把战俘描述为“一群刚被拔光羽毛的病态老鸟”,几乎每一个战俘都是皮包骨头,体重轻到突击队员可以一次背起两个,“给人的感觉就像背一个10岁的小孩”。 实际上,这些“老鸟”大多是跟突击队员年龄相仿的小伙子,许多人都曾是巴丹半岛上“好斗的杂种”。是什么样的摧残,才能把昔日勇士折磨成这个样子? 队员们流下了眼泪,他们把愤怒发泄到遗漏在角落里仍想要抵抗或偷袭的日军警卫身上。火箭弹直接把日本兵撕得粉碎,目睹这一场面的队员大唿痛快:“看见这些该死的日本人被炸上了天,真是过瘾!” 突击队和战俘队伍陆续从战俘营门口拥出。在距离营地100码外,一直蹲伏在稻田里进行观察的穆西立起身来,他将带领大家前往预定村庄集结。 此时,营地附近仍有断断续续、稀稀拉拉的枪炮声,但很快,东北方向传来了更大的喧闹声,菲律宾游击队的阻击战打响了。 第378页 从“白杨”提供的侦察情报来看,战俘营南面的卡巴图安市驻扎着约7000名日军,乔森游击队的80名战士负责封锁这一面的公路,以阻止赶来增援的日军。 卡巴图安市距离战俘营超过六千米,而且战俘营通往外界的电话线已被剪断,所以卡巴图安市的日军对袭击的事毫不知情。给营救行动带来直接威胁的,是位于战俘营东北方向的卡布河。 帕胡塔指挥的游击队员。既到灵山,岂可不拜如来?纵横来去的菲律宾游击队让日军很是头疼 在卡布河岸边的竹林里,有一个中队的大约1000名日本兵在宿营,营地距离战俘营不到2000米路程。这个中队的日军属于精锐部队,配备有坦克和装甲车,一旦听到动静,很快就会跨越河上的一座木桥,朝战俘营飞奔而来。 帕胡塔指挥的200名游击队员,就在卡布河一侧充当着门神的角色。墨菲打响开火信号后五分钟后,放置于卡布河桥的一发定时炸弹就爆炸了,木桥被炸出一个大坑。这样一来,坦克和装甲车无法通过,但是日本兵仍可以从间隙中穿过。 帕胡塔游击队埋伏于公路两侧,以“v”字形对通过大桥的日本兵进行阻击,河床上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 以往帕胡塔游击队员都属于“幽灵战士”,打几枪干掉几个日本兵就跑的那种,但其实他们并不是不能打正规战——除了具备较丰富的作战经验外,游击队的武器相当不赖,既有战前就配备的机枪,也有麦克阿瑟送来的新式武器,包括火箭筒。 日军50人一批,连上四批,都在桥上就被游击队给扫倒了。许多死尸从桥上被定时炸弹炸出的弹坑中掉下,跌进河里,其他尸体则乱七八糟地挂在桥下方的支撑木架上。帕胡塔告诉他的战士:“日本人将不停地上来送死,因为他们不知道其他方法。” 一名游击队员刚刚学会使用火箭筒,他把火箭筒扛到肩上,瞄准对岸进行射击,一辆满载日本兵的卡车中弹爆炸。日军从没见过这种武器,全都惊得目瞪口呆。 发现火箭筒竟有如此大的威力,游击队如法炮制,隔着河继续对隐蔽在树丛里的坦克施射,短短几分钟内,日军的几辆坦克就全被炸毁了。 这是三年来帕胡塔游击队打的第一场大仗,他们牢牢控制住了局势,为战俘撤退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生命行军 晚上8点5分,沐浴在月光中的卡巴图安战俘营仍瀰漫着一股浓浓的火药味,普林斯手握加兰德站在大门口,注视着战俘们逐个儿离去。 从大门里出来的战俘越来越少,突击队员向普林斯报告说,他们相信营地已经完全空了。 普林斯掏出自己的点45手枪,重新进入营地。他对每个营房都进行了一遍检查,以确定没有留下一个人。检查完之后,普林斯向营地上空发射了一发红色信号弹,以此告诉所有行动的参与者突袭行动正式结束,必须迅速撤退。 8点40分,普林斯和走在后面的一些战俘到达了预定集结点。 如何把战俘们安全带回,曾经是最让突击队头疼的难题之一。在过去几个月里,日军已将强壮一些的战俘挑选出来运至日本,留在卡巴图安的战俘大多身体孱弱,根本就不能走远路。 办法还是游击队长帕胡塔想到的,他建议用水牛板车载送。 在菲律宾农村,水牛也用来拉水稻,当时水稻正好已经收割完了,水牛板车比较容易徵集到。 看到战俘们全部坐上牛车,普林斯朝天空发射了第二发信号弹。这次是通知帕胡塔和乔森,让他们从掩护位置撤退。 归途依旧充满艰险,但每个战俘的脸上都带着幸福之光,因为他们进行的不再是死亡行军,而是生命行军,是“向着生命和自由的征程”。 即将进入美军控制区域的那天早上,平静的天空突然传来阵阵飞机的轰鸣声,四架低空飞行的战斗机排成直线出现在地平线上。突击队员们大吃一惊——排成直线,不是对地扫射的姿势吗? 一名队员立即喊道:“日本人的飞机,隐蔽!” 战俘们迅速从牛车上跳下来,钻入附近的稻田。有人喃喃自语:“噢,上帝,不管怎么说,可别是现在。” 突击队员举枪瞄准,但是他们很快发现,来者是美国陆军的p-51“野马”式战斗机,飞过来的目的不为别的,只是想向巴丹和科雷希多的英雄致敬! “野马”排成队形,摇摆着表示问候的机翼,一次次从英雄们的头顶掠过,好像在说:“欢迎回来!欢迎回来!” 这一幕深深打动了在场的所有战俘。三年来,没有人不盼望这一幕,而当这一幕真正到来时,几乎有些虚幻的感觉:“这些飞机就像他们在1942年曾经许诺过的那样到达了,但是,哦,我的上帝,他们迟到了!” 前来致敬兼护驾的,不仅有飞机,还有坦克,救护车、卡车、红十字货车也在路上等候多时。战俘们由牛车换乘卡车,一路过去,道路两旁站立的几千名美国士兵争先恐后地向战俘送上糖果和香菸,表达着对归来的英雄们的那份崇敬之情。 被解救的部分盟军战俘。营救行动结束后,穆西、普林斯被授予优异服务十字勋章,所有参加行动的美军军官和部分士兵被授予银星奖章,其余所有参加行动的队员、包括参战的菲律宾游击队全体官兵,均被授予铜星奖章。作为盟军特种部队的一次经典军事行动,卡巴图安营救还被载入军事教材,成为现在美军各部队学习的典范 第379页 接着,有战俘看到了坦克车炮塔上的星条旗,这是他沦为阶下囚以来看到的第一面美国国旗。他说,在那一刻,他的心跳停止了。不仅是他,所有卡车里的人都立正站立,流着泪向国旗敬礼:“我们毫无保留地哭泣了,我们没有觉得耻辱。” 过了一段时间,麦克阿瑟亲自对获救的战俘们进行了探望。这是一次相隔三年的歉疚之旅,在他的部属、卡巴图安战俘营的美军指挥官达克沃斯上校面前,从不轻易落泪的老将军哽咽了:“对不起,让你们等太久了。” 在卡巴图安营救行动中,不包括帕胡塔游击队的阻击,仅突击队就在行动中打死了近千名日军。美方仅有四人死亡,其中两名突击队员死于交火,两名战俘因身体状况严重恶化而未能支撑到最后。 这是一次具有史诗意义的大营救,其策划之精细、动作之干练、结果之有效,称得上是美军同类行动中的顶尖之作。麦克阿瑟称赞道:“没有哪次行动像这次一样给过我如此多的满意。” 此时,麦克阿瑟和艾克尔伯格已经遇上了麻烦,本来他们以为马尼拉既不设防,自然轻易可下,谁知城里仍然全是不肯买帐的日军。 山下率部一走,海军少将岩渊三次就带着17000名海军陆战队官兵和海军人员重新占领了马尼拉。所谓庙小衙门大,权高级别低。岩渊名义上属山下指挥,却根本不听山下的,也拒不执行后者的不设防命令。他强令4000名陆军治安部队归其指挥,叫嚷着要依城死守,为此不惜让有“东方的珍珠橄榄”之称的马尼拉化为一片废墟。 第11空降师很快在马尼拉南部郊区受阻,美军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代价,依然进展缓慢。 艾克尔伯格似乎註定就是啃骨头的命,麦克阿瑟要让他轻轻松松取得全功的初衷泡汤了。这倒也罢了,重要的是马尼拉还关押着许多美军战俘以及当年没来得及逃离菲律宾的平民百姓,其中包括许多妇女儿童。最新情报表明,他们的处境十分危险,负责看守的日本兵变本加厉地实施虐待,许多人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时刻失去了生命。 卡巴图安大营救的成功,让心急如焚的麦克阿瑟大受鼓舞和启发,他把主意打在了刚刚登陆仁牙因,自北面朝马尼拉压过来的骑一师身上。 骑一师离马尼拉还有110千米,但该师师长马奇少将从麦克阿瑟那里得到的指示是:“到马尼拉去!绕过日本佬,打退日本佬,但是要到达马尼拉!” 马奇挑选出数百名干练官兵,组成“快速突击部队”。他们全部乘坐坦克和机动车辆,准备从宽广的中央平原上直冲过去,在最短的时间内到达马尼拉,解救战俘的同时,设法阻止日军破坏这座城市。 有坦克代步,速度不是问题,但为了保证速度,快速部队势必无法顾及侧翼的安全,要是山区的日军突然杀过来怎么办?马奇也不知道侧翼山区的日军到底有多少,会对快速部队构成多大威胁。 这是一道曾经困住克鲁格的难题。马奇的幸运之处在于,美国海军陆战航空队已大批来援,这使他拥有了一个全新的解决方案。 ★眼见为实 早在莱特战役时,陆战航空队就对地面部队实施了“接近支援”,但这还只算是小试牛刀,航空队承担的任务多是一些例行的战斗机任务,比如保护己方的运输舰队,攻击日军舰船,进行空中巡逻等。 吕宋战役开始不久,两个航空大队集结于仁牙因附近的达古潘机场,合称“达古潘大队”。“达古潘大队”拥有七个中队的俯冲轰炸机,皆为sbd“无畏”式,这使他们终于获得了大显身手的机会。 在马奇的快速部队出发后的四天里,九架“无畏”式一直在行进纵队的前方和侧翼进行巡逻。“无畏”式配备有对空联络人员,这些联络人员乘坐在装有无线电的吉普车里,随同快速部队一道前进,并同飞机随时保持着联繫。一方面,地面部队指挥官可以通过联络人员的报告,提前获知前进路上的一切突发情况;另一方面,只要地面部队遭遇抵抗,便可立即唿叫飞机採取行动。 陆军本身也有航空队,但过去地空协同的效率并不高,原因是前方部队发现情况,提出空中支援的需求后,还必须经过陆军指挥系统的层层认可。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结果往往错失良机。现在马奇按照陆战航空队的要求,给予管理无线电吉普车的军官自主权,这名军官可以不上报就通知飞机攻击任何目标,以确保地面部队的前进不受阻碍。 看似又小又老的“无畏”式在陆战航空队的调理下,发挥出惊人的潜力,它们的无情轰炸和扫射,使沿路企图阻挡或袭击的日军望风而逃。地面人马根本不用担心侧翼发生什么变故,只管心无旁骛地向南勐冲即可。 骑一师师长马奇将陆战航空队视为陆军最好的朋友,对其赞不绝口:“我可以毫无保留地说,在这次战争中,陆战队的俯冲轰炸机队是我所见过的最具有弹性的部队,他们可以尝试各种不同的战法,而且通常都是有效的。对于这些俯冲轰炸机的驾驶员和射手,我真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语言来表扬他们。” 由于原先效果不佳,另一个师的师长并不看好地空协同,觉得马奇对陆战航空队有些过誉。在他看来,飞机能把炸弹投在前线1000码以内的地方就要谢天谢地了。 第380页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马奇就把他带到一线去参观,当他们到达一线时,正好前线部队被150码以外的一个日军阵地给卡住了。按照陆军一般的做法,这时就必须等炮兵将日军阵地击毁后才能恢復进攻。且不说得耗费很多时间,就算炮兵上来了也会面临困难——日军阵地位于山嵴反斜面,地面炮火很难打到。 一辆无线电吉普车随即出现在前方位置,它用布板向飞机指示目标,并且用无线电把目标的具体情形向飞机进行说明。为了准确起见,联络人员还向目标位置的上方发射了一发做记号用的白磷弹。 轰炸机中队马上行动起来。中队长在不投弹的情况下,先驾机对准目标飞一遍,等到位置确认,才投下第一发炸弹。紧接着,整个中队的轰炸机鱼贯而进,照葫芦画瓢,纷纷把炸弹投在既定目标上。其间,飞机投弹的最大误差不超过30码。 日军阵地顷刻被毁,趴在地上的陆军士兵闻讯站起,继续大踏步前进。前来参观的那名师长目瞪口呆,对马奇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希望自己的步兵师也能够马上获得同样的空中支援。 飞机的有效掩护,使得快速部队的穿插速度达到了每小时48千米。2月3日,晚上7点,他们越过马尼拉市界,成为盟军进入马尼拉的第一支部队。 在菲律宾游击队的配合下,快速部队穿过大街,冲散了三五成群的日军散兵,到达被当成监狱的圣托马斯大学。一辆绰号为“战斗基础”的坦克撞破前门,快速部队由此进入,将关押在校园里的5000名美军战俘和美国平民俘虏全部予以解救。 第二天,37师的先头部队冲进老比利比德监狱,又救出1500名战俘,其中有800人都是在巴丹半岛上被俘的,这些战俘都经歷过恐怖的“巴丹死亡行军”。在以后漫长的三年时间里,日本人也只给他们提供少得可怜的粮食定量,里面全是蛀虫和鸟粪。当被解救出来时,每一个战俘都已经骨瘦如柴,身上破烂不堪,脚上的鞋也早已磨成了碎片。 但他们仍然是战士。当麦克阿瑟前来看望时,这些被折磨得憔悴不堪的战俘无一例外地都站到自己的铺位前,以立正的姿势迎接着他们的老长官。 一个战俘以低沉的声音对麦克阿瑟说:“您回来了,上帝保佑您!”在那个时候,麦克阿瑟甚至感到了一丝羞愧,他立即答道:“我来迟了,但是,我们到底还是回来了。” ★王者归来 到此为止,除突进市内的快速部队,美军三个师的大部队已从外部将马尼拉紧紧包围,其中骑一师、第37师像一把抡起来的铁锤,从北面狠砸下来,第11空降师固守南面,仿佛是坚固的铁砧,使得日军无法寻机退入南面山区。 快速突进的打法,是遇饭吃饭、遇粥喝粥,只要能够快速插过去,其他均退到其次。城市攻坚战就不同了,这里的日军全都据守在一幢幢大厦里,很难把他们赶出来。同时出于保护菲律宾平民的考虑,麦克阿瑟禁止使用飞机轰炸日军的据点或进行空中支援,甚至重炮也被要求尽量少用,这无疑又加大了攻坚的难度。 美军不得不一幢楼一幢楼地进行攻击和搜索,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惨重代价。2月7日,第37师终于在坚硬的外壳上敲开缺口,突入马尼拉市区,得以与前几天营救战俘的先头部队会合。麦克阿瑟不顾幕僚们的劝阻,搭乘第37师的一辆坦克跟了进来,并发表公报,宣布:“美军已突入马尼拉的城区,马尼拉的秩序将会很快得到恢復!” 然而,战斗并没有像麦克阿瑟说的那样在短时间内结束,非但如此,还越来越难打了。2月12日,马尼拉的两万日军收缩至南部滨海地区。这里有古老的旧城墙,城墙用厚厚的石头垒起,非常坚固。美军沖不进去,只得用重炮和迫击炮连续轰击,城区被炸成一片火海。 当肃清马尼拉残敌的扫尾战斗还在继续时,麦克阿瑟已经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巴丹半岛和科雷希多岛上。 科雷希多岛扼守着马尼拉湾,不夺回该岛,美军就无法安全地使用马尼拉湾以及港口设施。除此之外,对麦克阿瑟来说,巴丹和科雷希多还具有深刻的象徵意义,哪怕迟一天收回,心里都会堵得难受。 第37师的两名士兵在马尼拉街头。照片上的铁丝网和士兵凝重的神情,都显示着市内作战的艰险 吕宋岛上的日军与外界的通信联繫早已中断,这使得美军在情报收集方面变得较为困难。当时认为日军在巴丹建立了坚固阵地,并有6000~8000人驻守,就像当初美军守巴丹一样,所以麦克阿瑟判断那里将有一场恶战。实际上,巴丹半岛上只有少数日军,抵抗力也微乎其微。 眼见收復巴丹胜利在望,麦克阿瑟抑制不住喜悦之情。2月16日,在几名参谋的陪同下,他决定亲自到前线视察。 一行人乘两辆吉普车,沿海岸公路行进。麦克阿瑟不断地催促驾驶员:“向南,向南!” 驾驶员一直开一直开,结果开到了超出战线8000米的地方,到了日军的范围内。如果不是一座桥挡住去路,车可能还会开得更远。 一批美军的p-38“闪电”式战斗机打这里经过,还以为他们是日本人,便准备进行扫射。幸亏飞行员还不算鲁莽,扫射前用无线电与地面人员核对了一下。地面人员知道麦克阿瑟可能在这条路上的某个地方,马上通知飞机不要随便攻击,这才把麦克阿瑟从自家飞行员的枪口下给救了出来。 第381页 麦克阿瑟到前线,不光是为了亲眼见证巴丹的最后收復,他还有意观看正在科雷希多岛实施的空降行动。 就在这一天,第503空降团的约1000名士兵在科雷希多最高处的阅兵场和高尔夫球场实施了空降。 根据掌握的情报,科雷希多只有约900名日军,加上又经过了反覆轰炸,麦克阿瑟判断夺取科雷希多相对会比较容易,用一个空降团“黑虎掏心”,便可一举奠定胜局。等到空降团落到地面上,他们才发现岛上的日军超过了5000人,跟巴丹的情况正好相反。 日军对空降行动措手不及,这让空降团讨了一个便宜。不过,日本人接着就清醒过来,并展开反扑。空降团寡不敌众,伤亡达到了四分之一。 情况变得复杂了。同一天,美军通过两栖登陆和持续空降,使科雷希多岛上的美军增加到3000人,然而仍无法一锤定音。 2月21日,美军拿下了整个巴丹半岛,而科雷希多岛上的战斗似乎才刚刚开始。5000名日军,如果阵地对阵地,面对面地打,并不难解决,但他们并不是协调有序的部队,组织相当混乱和分散,而这种状态的日军往往最难对付,有许多人甚至不惜炸毁坑道和山头,和美军同归于尽。 2月26日,科雷希多岛上枪声渐息。这场战斗充分显示出东西方两支军队的不同。在极端的武士道精神教育和宣传下,日本士兵通常都会认为,在战场上即便自杀也不应投降成为战俘,当了战俘不仅同样可能会被对方处死,而且意味着失去尊严。当听说一些被俘的美国兵要求通过国际红十字会通知其家人时,他们对此感到非常纳闷和诧异:这些卑劣的美国人怎么会厚着脸皮举起双手投降,还要让他们的父母也为他们感到羞愧呢? 三年前,驻岛的美军只抵抗了12个小时,指挥官温赖特在发现抵抗变得毫无意义后便决定投降。三年后,明知必亡的日军硬是与占绝对优势的美军打了整整11天,除21人逃跑外,其余全部被打死。实际上从结果来说,11天跟11个小时相比,并没有什么本质不同。 第503空降团空降科雷希多。伞兵部队以空降到战场为主要作战方式,特点是装备轻型、机动性高、兵员精锐 麦克阿瑟乘坐鱼雷艇象徵性地回到了科雷希多。这是一个非常具有戏剧性和传奇性的时刻。当初他在一个阴沉的夜晚离开,现在则在明媚的阳光中实现了王者归来。 路还是离开时的原路,麦克阿瑟对部属们说:“诸位,回来的路程真是漫长。”登岛后,他下令前敌指挥官在日军阵地的废墟上升起美国国旗:“让你的部队把军旗升到顶,再也不要让敌人把它拉下来!” 2月27日,经过长达三个多星期的鏖战,马尼拉之战终于宣告结束。后来打扫战场时发现,有近17000名日军被击毙,约3000人得以逃脱。美军的损失也不小,仅在市内的战斗中就伤亡了6575人,其中战死1010人。当然损失最惨重的还是市内的菲律宾平民,在日军实施的疯狂大屠杀中,被屠杀的平民超过了10万人。 当麦克阿瑟踏上刚刚被美军收復的马尼拉大街时,市内已经满目疮痍,连空气中都充满着尸体的恶臭。曾经高大而庄严的树木只剩下断枝残叶,昔日闻名的大厦更是仅留下躯壳,那些熟悉的界标和城市标志全都无影无踪。 三年前,美军从马尼拉撤出时,为保护这座美丽的远东都市,麦克阿瑟按照战争惯例,宣布马尼拉不设防。此次日军虽然也表面宣布不设防,事实上蛮横无理地进行了破坏和屠杀,这被认为是日本最大的战时罪行之一。麦克阿瑟对此义愤填膺,他说:“这一片灰烬,已经决定了肆无忌惮的敌人将遭到同样的下场。” ★飞行炮兵 山下虽听不到麦克阿瑟的话,然而他能切实感受到对方给予的压力。 美军已对日军司令部所在地碧瑶实施了三次大空袭。碧瑶是一座被松林覆盖的城市,号称“松之都”,经过反覆轰炸,松树和街中心几乎都被炸烂了。山下觉得司令部不保险,就把自己的住所移至山腰防空洞,并亲自指挥对防空洞的伪装和警戒。 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山下在防空洞的入口处发现有人经过。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问声“早上好”,而是担心自己的防空洞会不会因此引起美机的注意,立即怒骂道:“在那里走的是谁?浑蛋!” 被骂的人是代替回国的西村敏雄接任参谋副长的宇都宫直贤少将,旁边还跟着他的一名副官。宇都宫起初还以为山下没看清楚,把自己当成了普通军官或士兵,但山下显然早就认出了他:“在防空洞附近转来转去,会被敌机发现的!像你这样地位的人,不该起到模范作用吗?” 宇都宫是从宿舍前往司令部上班的。他还特地选了天没亮的时候,因为一般来说,美机来袭最早也要从早上8点开始,而现在才5点! 当着副官的面,宇都宫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得说了声:“实在对不起。”可山下仍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宇都宫赶紧带着副官,弯着腰从路旁的篱笆边上绕过去了。 经过这件事,宇都宫心里没想法是不可能的。他认为山下有失大将的器量,也未免太过小心了一点儿。 这种小心也许是必要的。在那段时间里,美机每天在空中进行搜索,竭力寻找山下的藏身之所,然而始终没有发现他躲在哪里。 第382页 除加大空袭频率外,从3月份起,已完成攻占马尼拉任务的第37师重新加入克鲁格的“白杨树部队”,九个师的美军向山区敌人发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勐攻。 曾在突击马尼拉中建立奇功的“无畏”式机群也再次担任起开路角色,用轰炸和扫射,使地面部队安然迅速地通过了山区的各种隘路。日军拥有高射炮,但他们敢打美国陆军的飞机,却不敢碰“无畏”式,因为他们知道这种小型俯冲轰炸机太厉害了,只要一开炮,就无异于暴露了自己的位置,结果必然是被跟踪而至的机群消灭——“达古潘大队”在这方面不遗余力,有时一次攻击会使用100架以上的飞机,可以想像日军高炮阵地将会被炸成什么倒霉样。 “无畏”式逐渐获得了“飞行炮兵”的美名,陆战航空队的地空协同战术也得到了更为广泛的认可。陆军航空队现学现卖,从而使这一战术成为美军地面进攻的一种标准模式。 日本人可能缺乏大智慧,但不乏小聪明和小狡猾。作为对策,他们想出了鱼目混珠的办法,开始故意摆出假的布板,并且偷偷使用美军的无线电频率,从中发出错误指示和命令。他们甚至还向美军阵地发射白磷弹,为的是让天空中的美机认友为敌。 小伎俩就算能偶尔得逞,也只能使上一两回,多了便非常容易被拆穿。根据日本人以往的战术理念,山区的地形条件应该最适合防守,但飞机、大炮、坦克乃至推土机改变了这一切,顶着缺水、炎热等困难,美军“一英寸一英寸”地向前顽强推进。 4月16日夜,山下让宇都宫负责留守,他和武藤乘汽车率先逃离碧瑶。这时,无论山下还是武藤都没有什么事可做了,每天就只能听听报告,报告的内容大致相同,不是桥樑被雨水沖走,就是一个个阵地被美军攻陷。 4月25日,美军坦克开入碧瑶市内,宇都宫也只得仓皇逃往后方。 美军攻击日军在碧瑶的据点。躲在山里的山下已经很难翻起什么大浪来了,就算有心,也是无力 在后面紧紧追赶的不光有美军,还有美式装备的菲律宾游击队,别瞧他们是游击队,但兵强马壮,武器弹药比日军还充足。宇都宫一行有次迷了路,返身时路过一个游击队根据地,只见装粮食和弹药的箱子在露天摆放得到处都是。已经饿昏头的士兵提出来,不如拼一下,夺几个箱子过来。 宇都宫一瞧,对方至少有2000人,他这边通信兵、宪兵加一块儿不过250人,而且步枪子弹平均不过10发,一旦打起来,都不够给人家当点心的。 最后这帮人还是屏住唿吸,偷偷从根据地旁边熘了过去。 ★君命有所不受 5月23日,美军第25师突破了卡加延河谷的入口。卡加延河谷是山下的后方据点,为了阻遏美军的攻势,山下、武藤调集各师团,准备发起山地伏击战。 卡加延河谷被称为吕宋岛粮仓,山下选择进入山区作战,很大程度上也正是看中了这里的粮食保障。可是实际情况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日军进入河谷地区才发现,这里的水田在两三年前就已处于荒芜状态,得用好几年时间进行垦殖整理,才能有所收穫。 别说几年,麦克阿瑟连几个月的时间都不会再给他们。日军各部队迫不得已,只好在阵地附近临时种一些甘薯果腹。甘薯这东西能有什么营养?很多士兵饿得都走不动道儿,纵然接到调动命令也无法按时走到预设阵地。 这是接到命令的,还有更多没接到命令的。进入河谷的日军普遍缺乏通信器材,报务员、译电员也死伤惨重,一些日军部队早已处于不通信息的离散状态。 所谓的山地伏击战还没组织起来,阵形就被冲到七零八落,山下及其所部只好继续逃向卡加延河谷深处。麦克阿瑟发表声明,宣布北部吕宋战役的主要部分已经结束。 为避免伤亡,从这时候起,美军採取了进击与持久包围相结合的战法,这使战线出现了暂时的对峙状态。两军隔河相望,从早上到下午,乒桌球乓互相射一阵,到了傍晚就自动停止射击,各自到河里去打水取用。 第25师穿过卡加延河谷。中间是一个死去的日本军人,从他所穿衣着上可以看出日军生活状况之惨 这时最困扰山下部队的不是美军,而是粮食,甚至连山下本人都很少能吃到米了,原本胖乎乎的肚子明显瘪了下去。他不得不一次次在自己的皮带上打上新的扣眼,并且故作幽默地对自己的副官说:“家里人知道了,会高兴的吧,因为曾经说过,再稍微潇洒一点儿才好!” 假装出来的“潇洒”并不能帮助日军摆脱困境。一天天消耗下去,各部队坐吃山空,粮食仅能勉强支撑到8月底,以后就连甘薯都毫无指望了。这使山下部队实际丧失了大部分战斗力,与其说他们是在与美军作战,倒不如说是在与飢饿作战更恰当。 同一时期,麦克阿瑟正在寻求解放菲律宾南部诸岛。按照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原意,这些作战行动应该交予菲律宾游击队完成。但前面一系列战斗打下来,麦克阿瑟认识到,单靠游击队恐怕难以完成这一使命,而他对“拯救”整个菲律宾群岛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未获得联席会议正式批准的情况下,麦克阿瑟从克鲁格的“白杨树部队”中抽出两个师给第八集团军,授权艾克尔伯格发起“胜利战役”。 第383页 有人天生就适合啃骨头,而不是取巧。艾克尔伯格就是这样的战将,他总共实施了52次登陆作战,逐个儿拿下了包括宿务、棉兰老岛等诸多岛屿。这些岛屿中,美军最后一个占领的是棉兰老岛,它是麦克阿瑟在解放菲律宾中曾经考虑的第一个进攻目标,如今却阴错阳差地跑到了末尾。 麦克阿瑟对艾克尔伯格的指挥非常满意。6月3日,在艾克尔伯格等人的陪同下,麦克阿瑟登上“博伊西”号巡洋舰,从马尼拉出发,沿着当年他逃出科雷希多时的路线,对已接近尾声的胜利战役进行了战场巡视。 在巡视的过程中,他们曾乘着吉普车,冒雨在泥泞的路上走了八个小时,行程达到190千米。强烈的颠簸使得艾克尔伯格的牙齿像竹板一样咯咯作响,全身各个关节都疼痛欲裂,但比他大整整六岁的麦克阿瑟仍精神抖擞,身体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越玩越上瘾 继“胜利战役”之后,意犹未尽的麦克阿瑟又把目光瞄向了更远的南方,决定向曾被他用“蛙跳”方式甩到背后的婆罗洲等地发动进攻,这就是“双簧管”战役。按照麦克阿瑟的说法,“双簧管”战役是为了彻底切断日本的石油和原料供应,实际上早在1945年春天,美国潜艇和空军部队就已经完成了此项任务。一些人认为,麦克阿瑟不过是打得手痒,闲不住,还想继续打下去。 你这里倒是越玩越上瘾,可旁边还有没轮到上场的呢。麦克阿瑟的“双簧管”计划一公布,澳大利亚人就急了起来。当初纽几内亚战役打得那么苦,澳军没少流血牺牲,现在美军在菲律宾不断攻城略地,澳军却一直被留在纽几内亚,干着清剿日军残兵的杂差,这不是卸磨杀驴吗?是不是觉得别人家的骨肉,总是煨不热? 麦克阿瑟本想让艾克尔伯格继续负责“双簧管”战役,但来自澳洲的批评声让他不得不重新考虑,于是默斯黑德中将指挥的澳大利亚第一军团被替换上阵。 澳大利亚军队在婆罗洲登陆。心肝都不能托着五脏,拥有共同利益的盟军之间也不免有纷争,不过要是不这么争一下,澳军也不可能从麦克阿瑟手里得到表现的机会 6月10日,麦克阿瑟和肯尼站在“博伊西”号的舰桥上,观看了澳军在婆罗洲汶莱湾登陆的过程。 澳军成功登陆两小时后,麦克阿瑟与肯尼等人登岸。当时附近仍响着一片日军的步机枪声。肯尼感到很紧张,然而麦克阿瑟还是和以前登岸时一样,表情轻松自如,显得非常开心。他一边不断地向前走,一边与路边的美军巡逻兵交谈,问他们在朝什么方向射击。 过了一会儿,站在麦克阿瑟身边的一位摄影记者被日军狙击手击中了肩部。看到这一情况,肯尼实在忍不住了,硬是拉着麦克阿瑟回到了“博伊西”号上。 麦克阿瑟哪儿是耐得住寂寞的人,第二天他又上岸了。穿过一块沼泽地后,一行人爬上了一辆吉普车,继续向丛林深处进发。 行不多远,他们被一个澳大利亚上校给拦住了,表示这里已进入了最前沿,十分危险,不能再往前去了。麦克阿瑟用手一指,说他已经看到了,前面至少500码外的地方全是澳军,哪儿是什么最前沿。 麦克阿瑟是五星上将,那位上校不问都知道眼前的人是什么级别,但他并没有被吓住:“将军,那不过是一支前进巡逻队。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正在敌人的火力范围内!” 麦克阿瑟甩开上校,自顾自地走了过去,一边走还一边说:“如果你看不见他们(指日军),你就不能打击他们。” 上校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我这还是生平头一回看到一位总司令当尖兵。” 在肯尼等人眼中,麦克阿瑟确实是在“寻找更多的麻烦”,一个总司令哪儿用得着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汶莱的战斗很快就结束了,麦克阿瑟又跟随澳军向巴厘巴板进发。 盟国海军在巴厘巴板附近曾遭受到最惨重的损失和失败。麦克阿瑟在舰上就告诉默斯黑德:“今天我们可以把三年半以前的旧帐清算一下了。” 7月1日,澳军在巴厘巴板登陆。日军在这座石油储量丰富的港城建立了非常难以对付的海岸防御工事。为摧毁这些工事,第七舰队发射了38000发炮弹和7300枚火箭。 进攻军队在登上海滩时没有遭到什么抵抗,人员也无一伤亡,但在内陆,他们遇到了顽强的抗击。随同大部队登岸的麦克阿瑟选择了一座小山丘作为观察阵地。小山丘的周围全是澳军士兵,他们趴在散兵坑里朝日军射击,而日军阵地距此只有200码,显然这回老麦在不知不觉中又充当了一回尖兵。 煽情但绝不矫情,豪迈但绝不粗俗,亲民但绝不做作。这是麦克阿瑟受到士兵热烈追捧和爱戴的重要原因 打着打着,日军一挺机枪扫了过来。周围的人全部卧倒,只有麦克阿瑟仍站在原处,身体挺得笔直,手里还拿着一张地图。 一个士兵急忙大喊:“卧倒,快卧倒,将军!”麦克阿瑟就像没听到一样,仍然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前方,给人的印象,好像日本造的子弹没有一发能把他打倒一样。 这次经歷真的把大家都给骇住了。麦克阿瑟回到马尼拉的时候,谁都不同意他再上前线。一家报纸还直接对他发出劝告:“您真以为危险是那么甜滋滋的吗?是她的脸蛋白皙,使您沉迷不能自拔吗?下次碰到这种情况,卧倒,将军,卧倒!” 第384页 7月4日,麦克阿瑟正式宣布菲律宾战役结束,被零散分割于北吕宋山区的山下部队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要解决它,也不过是一刀了断的事。至7月底,澳军夺取了婆罗洲的所有目标,“双簧管”战役完成得像“胜利战役”一样漂亮。 三年来,在麦克阿瑟主持的西南太平洋战场上,共有八个集团规模的日本陆军被击溃或丧失战斗力,即便是那些没有被完全消灭的部队,也被孤立地分隔在太平洋的各个小岛上,他们对盟军进军日本已构不成任何实质性威胁。 第三十一章 谁也活不成 在莱特战役中,参与作战的海军陆战单位不仅有陆战航空队,还有第五两栖军的两个榴弹炮营,他们曾与陆军的重炮营集中在一起,对步兵实施过火力支援。 据说有一次,麦克阿瑟视察这两个榴弹炮营时,发现一门榴弹炮上被人用粉笔写下了标语:“凭着上帝和少数陆战队的帮助,麦克阿瑟已经收復了菲律宾。” 这是典型的陆战队风格,如果你不了解和熟悉陆战队,会觉得这群人该有多么自大:收復菲律宾主要是陆军的功劳,你们不过是起辅助作用,难道就可以喧宾夺主了? 所幸麦克阿瑟并不计较细节,他在意的只是他老麦的大名有没有被忽略。看到标语后,他先是感到惊异,接着便笑逐颜开,看上去非常高兴。 在莱特战役临近结束时,榴弹炮营正式归还了建制,这一次,他们将参与进攻硫黄岛。 硫黄岛是美军即将踏上的第一片日本国土。这是一座火山熔岩冷却后形成的火山岛,岛上覆盖着一层火山喷发造成的硫黄,因而整个岛屿终年瀰漫着蒸汽和硫黄味,显得生气勃勃。 硫黄岛最长处8千米,最宽处4千米,总面积20平方千米。从空中望去,它就像一块肥猪排,是一个标准的弹丸之地。即便就军事战略角度而言,硫黄岛也构不成马里亚纳群岛那样的“防波堤”作用,与沖绳“日本本土大门”的地位更是相去甚远。照理,美军完全可以用“蛙跳”战术将其置于一边,只用海空军封锁监视,任其自生自灭。类似的例子,在太平洋战争的中后期比比皆是。 之所以不能跳过硫黄岛,是为了给空袭日本打开方便之门。 ★成本与收益 至麦克阿瑟发起吕宋战役时,美军以马里亚纳群岛为基地,已对日本实施了六次空袭。尽管美国国内媒体对空袭行动进行了大量宣传,但实际上并没有取得什么像样的轰炸成果。 美国陆军航空兵总司令阿诺德上将对此很不满意,特把李梅少将从欧洲调来进行指导。 李梅时年只有38岁,是当时美国空军最年轻的将领。他说话不像一般军人那样粗着嗓子,扯着喉咙,而是很轻很柔,隔得稍远就听不到他的声音,实际上他非常勇勐,曾多次在欧洲战场执行危险的轰炸任务。 与很多空军将领不同,出身于工人家庭的李梅并没有在军校就读过,他硬是凭藉出色的战绩,从一名普通的b-17轰炸机飞行员一步步晋升成为将军。正是因为自己有这样一路搏命打拼的经歷,他对部下的要求也非常严厉。一名飞行员用略带夸张的口气评价道:“李梅将军接管空军后,就是要让我们全部送死!” 李梅注重发挥空军部队的勇敢精神,不过他经过认真考察后发现,空袭不成功,并不是b-29的飞行员不敢出击或是水平不行,而是确实存在着一些客观原因。 首先引起李梅关注的就是硫黄岛。硫黄岛几乎处于东京和塞班岛的正中间,一旦b-29靠近硫黄岛,岛上的雷达就可以提前两个小时向日本本土发出预警。接着,当身形巨大的b-29机群飞越硫黄岛上空时,岛上小而灵活的日军战斗机就会蜂拥而上,打乱轰炸机的队形。甚至当受伤的b-29返回基地时,还会再次遭到硫黄岛日机的拦截,很多飞行员和机组成员就是在这样的战斗中葬身大海的。 李梅向阿诺德报告,硫黄岛已对飞行员构成严重威胁,影响了美军对日本本土的攻击,必须把它拿下。在阿诺德的提议下,美军参谋长联席会议正式责成尼米兹组织硫黄岛战役。尼米兹对此非常重视,他在珍珠港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地图,尼米兹在地图上划出了一个射向日本心脏的箭头,而硫黄岛就处在这个箭头经过的线路上。 为了便于就近指挥,尼米兹特地将指挥部从珍珠港移至关岛,并组织人员先后对硫黄岛进行了371架次的空中侦察。 自1945年初起,按照既定的轮换制度,斯普鲁恩斯接替哈尔西担任海上作战的战役总指挥,第三舰队也重新改名为第五舰队。斯普鲁恩斯最初对进攻硫黄岛持积极态度,因为他和尼米兹一开始都认为,攻占这么一座小岛不会有什么特殊困难。直到看过航空照片以及根据照片制作的泡沫乳胶模型后,他们才感到哪里不对劲。 照片和模型显示,硫黄岛上遍布碉堡、炮位和地堡。在三个飞机场周围,有着许多紧密联繫的战壕和防守据点。 按照过去的经验,如果地面就搞得这么复杂,地下一定还有大规模的战壕和隧道网。斯普鲁恩斯估计,这些战壕和隧道网应该就埋在一座名叫折钵山的死火山下。 折钵山位于硫黄岛的南端,是该岛制高点,虽然它仅仅只有170米高,但因为耸立于海上的缘故,很有些威武的架势。山上重炮和迫击炮阵地密集,仅腹部山嵴就有200多个炮位和21个碉堡,从而对南部海滩构成了严密的火力控制。 第385页 硫黄岛北部宽,南部窄,北部属于高地,海滩上岩石纵横,无法通行,只有南部靠近折钵山的宽阔地带才适合两栖登陆。这就意味着,美军登陆时将遭到炮火的无情阻击。 长期指挥两栖登陆战的美军高级指挥官,左一是斯普鲁恩斯,左二是霍兰·史密斯。他们不同的性格作风,从神情动作中就可以看得出来 硫黄岛有高人啊,美军要突破如此不同寻常的防御系统,势必要付出很高的代价。 斯普鲁恩斯的两栖作战班子还是和以前一样,由特纳和霍兰·史密斯这一对老搭档组成。史密斯在仔细研究航空照片之后,立即断言这是“我们必须占领得最费力的地方”,并且具体化了美军为此可能要付出的伤亡代价:两万! 在任何一个美军高级指挥官的算盘上,别说两万,两千就够他心惊肉跳的了。何况是斯普鲁恩斯,他向来都非常重视战场经济学中的“成本与收益”:为了一座弹丸小岛,流这么多子弟兵的鲜血,真的值得吗? 当李梅前来协商如何用他的航空兵支援登陆作战时,斯普鲁恩斯很慎重地提出了这个问题。李梅也很干脆地下了结论:“没有硫黄岛,我不能有效地轰炸日本!” 与原先的成都基地相比,以塞班机场为主的马里亚纳航空基地更为方便,但距离日本本土仍然很远。将近1500海里的距离,使得飞机的载重量受到很大限制,除去必需的燃料重量外,每架飞机能携带的炸弹由10吨减至3吨,连b-29最大载弹量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这让飞行员轰炸时颇有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感觉。 与此同时,因为距离远,战斗机无法进行全程护航,b-29飞机必须在8000到9000米的高度飞行,既费油,又难以实施准确轰炸。此外,b-29在来去的路上还经常遭到日机的拦截,飞行员怕这怕那,自然对轰炸行动也有一定的影响。 如果美军能够占领硫黄岛,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硫黄岛会成为美军实施远程轰炸的理想中继基地。经过硫黄岛的中转,b-29航程可减少一半,载弹量则增加一倍,从硫黄岛起飞的美军战斗机能够为b-29提供全程护航。更重要的是,硫黄岛可以作为b-29的备降机场,供空袭中受伤的b-29紧急降落或加油,称得上是b-29一艘不沉的航母。 李梅的话让斯普鲁恩斯尽释前疑,他长舒了一口气:“这解除了我的一个思想负担。” 成本很高,但是收益也相当可观,这笔买卖还是划得来的。斯普鲁恩斯最终下定决心,即便付出巨大代价,也要攻取硫黄岛。 ★不寻常的对手 从硫黄岛的防御构建上,美军将领们都已经预计到,在这座到处散发着硫黄气味的小岛上,一定会有一位不寻常的对手在等着他们。 没错,这个人就是到岛上才半年多时间的栗林忠道中将。 栗林外表短小精悍,出身于武士家庭,到他已经是第六代了。在军校学习时,栗林就是一个优异生,从日本陆军大学毕业时以第二名的成绩获颁天皇御赐军刀,乃所谓的“军刀组”成员。同期生中,他第一个晋升少将,称得上是仕途坦荡,但因为主要担任骑兵部队指挥官或幕僚长,知名度并不太高。 栗林被派到硫黄岛属于临时救急。在包括硫黄岛在内的火山列岛中,只有硫黄岛适合建造机场,但日本除了在该岛建立电台和气象站外,对它并不是很重视。 马里亚纳战役一打响,就把日本政府吓了一跳,当时的东条内阁这才着急忙慌地对硫黄岛的防守进行部署。在这种情况下,栗林被从中国东北调到硫黄岛,负责岛上的防御。 栗林忠道。栗林的经歷和山本五十六存在某种相似之处,他曾在美国四处週游,对美国国力有较深认识,因此极力反对日本对美国开战。但在太平洋战争中,他打美军又打得最狠,被美国军史作家评价为“难得的敌方名将” 栗林曾出任日本驻美国大使馆武官助理、驻加拿大大使馆代理武官,对美国军事也有一定研究,在日本陆军将领中比较少见。硫黄岛与东京近在咫尺,日本政府对硫黄岛的得失自然也十分在意。被美军攻势搞得焦头烂额的东条把守岛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栗林身上:“军部和国家就靠你去守卫这个重要岛屿了。” 栗林登岛后两个星期,就有51架美军舰载机飞来。它们击落了66架起飞迎击的日机,然后对硫黄岛进行了轰炸。 美军的意图是要毁灭岛上的航空力量,目的虽未达到,但是栗林已经清楚地意识到,这是硫黄岛面临进攻的前奏,早早晚晚,那些美国大兵一定会跟着登陆的。 栗林的正式职务是第109师团师团长。第109师团是一个临时拼凑的番号,一共才5000多人,另外海军守备队还有6000人。靠这么一点人手能否守住硫黄岛,栗林的心里着实有些发虚,不过在下属面前又不得不硬着头皮装自信。 海军工兵专家堀江义孝少佐到任,栗林请他喝酒。酒过三巡,栗林对堀江说出了自己的打算:“敌人来时,我们牵制住他们,然后我们的联合舰队就会过来勐揍他们。这就是说,我们在这里的作用是大规模的牵制行动。” 堀江是情报参谋出身,在海军军令部有朋友,所以比一般的海军人员更了解前线内幕。他知道早在十天前,联合舰队就已经在马里亚纳海战中一败涂地。 第386页 “将军,已经没有什么联合舰队了,只剩一些零星分散的海军力量,但他们没有攻击力。你没有听说‘阿代号作战’的结果吗?” 堀江的话让栗林怅然若失。如果真像堀江所说的,联合舰队已遭到毁灭性打击,不仅再也谈不上什么牵制,硫黄岛的反登陆作战也将在几乎没有海空支援的情况下进行,这太糟糕了。 为了掩饰自己失落的情绪,栗林便说堀江一定是喝醉了酒,才会不顾场合地乱讲一通,而且即便联合舰队真的不能前来支援,也不用过分担心,因为“这个岛(指硫黄岛)属东京都管辖”,大本营不会眼巴巴地看着硫黄岛不管的。 要换成别人,这时候就该知情识趣地闭上嘴。但堀江是个书生气十足的人,他仍然很直白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今天,我在空中看到这个岛时,我想最好的办法是让它沉入海底,只要有足够的炸药就行。” 栗林被触中痛处,只好重复道:“你醉了。” 第二天上午,栗林把堀江带到了折钵山下的海滩上。栗林往沙滩上一趴,做出刚被海水冲上岸的样子:“你瞧,这个海滩很宽,敌人必然会在这里登陆。他们没有别的选择。”栗林的意思是这个地方防守不难,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让美军攻下。 接着,栗林又带着堀江,花了两个小时的时间巡视了机场。堀江在参加侵华战争时一条腿受过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这种巡视对他来说着实是个苦差使,但栗林不但不肯让他中途退出,还不时用手杖朝他瞄准,做出模拟射击的动作。 ★回天无力般的悲哀 栗林折腾来折腾去,与其说是在给堀江树立信心,倒不如说是在给他自己打气。另一方面,栗林虽然位居陆军中将,但有关海军的很多内幕他也并不清楚,因为海军每次打了败仗,对外都是丧事当喜事办,弄得大家都不知道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自从受了卖糖的骗,至今不信口甜人。堀江带来的消息固然令人扫兴,然而栗林相信它是真的。打仗跟搞宣传的区别,就是得到的情报不能有太多谬误,栗林由此对堀江另眼相看,再次邀请这位“活百科全书”共进晚餐。 突然得到中将的特别青睐,堀江也感到有些吃惊。他猜栗林可能是对他透露的消息感兴趣,于是便来了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几杯酒下肚后,便说起了中途岛惨败以及目前海上防御的可怜境况。除了海军高层,日本人对这些消息都是一知半解,就算是栗林这样级别的陆军将领也是第一次听说,他一个劲儿地摇头,表示堀江的话值得推敲。 堀江认为栗林不相信自己,嘴上的闸门更加关不住了。当栗林听到联合舰队已后撤至菲律宾时,脸都白了,但堀江完全没有顾及他的感受,仍然滔滔不绝,而且越讲越激动,眼中都泛出了泪花。 1944年6月19日,马里亚纳海战中的“火鸡猎杀战”就发生在这一天。堀江说这一天标志着联合舰队和日本的末日,接着,他又清了清嗓子,说出了自己的见解:“如果我们每个人在死前都能杀敌十名,那么全世界就会了解,真正打赢这场战争的是我们!” 栗林也动了感情,深深地嘆了一口气,说道:“啊,你说的这些事我一点儿都不知道。” 栗林没有重复堀江喝醉了之类的废话,他从衣袋中拿出了一包自杀用的氰化钾,对堀江说:“我个人至死无怨。” 直到此时,堀江才明白栗林的心情,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两个人就那样一直默默无语地坐着,感受着一种回天无力般的悲哀。 栗林确实能在堀江那里找到共同语言。堀江不仅将一些不含水分的情报透露给了他,还从工兵专家的角度,向栗林提出了重要建议:防御工事应以地下坑道为主,混凝土与天然岩洞相结合,中间以交通壕相连接。 栗林(左二)在部署防御。无论是守还是攻,无论是弱还是强,都不要以为动动小指就可以跳到台上去忽悠别人,得用点儿脑子 堀江甚至主张将大多数炮兵阵地也建成半地下式,这样尽管会损失射界,但可以提高在勐烈轰炸下阵地的生存能力。 栗林接受了堀江的建议,他下令疏散平民,加速修筑地下防御工事。当时对栗林非常有利的一点是,由于太平洋诸岛屿相继被美军攻占,原先的僧多粥少变成了僧少粥多,硫黄岛可以得到充裕的建筑材料。 在硫黄岛修地堡其实相当不易。这座岛的地下到处都是硫黄,作业人员必须戴上防毒面具,以防吸入有毒气体,而且作业时也没有什么工兵设备,能使用的工具通常只有圆锹和十字镐。 日本兵每天在闷热潮湿的地下像工蚁一样劳作着。他们平时的生活异常枯燥乏味,能做的事也就两样,除了作战训练,就是干此类牛马活。 到1944年仲夏时,硫黄岛的坑道工事已初具规模。按照栗林和堀江的想法,美军既然占有绝对的海空优势,滩头作战便难以奏效,他主张凭藉折钵山和北部的元山的有利地形,实施纵深防御。 但是,这一防卫计划遭到了海军守备队指挥官市丸利之助少将的反对,市丸坚持要歼敌于滩头。栗林的参谋长堀静一大佐、第二混成旅团旅团长大须贺应也都站在了市丸的一边。他们的理由是,南部海岸紧靠一号机场,不防守海岸,也就意味着只能放弃一号机场,而岛上的三个机场中,只有一号机场的跑道长度足以容纳轰炸机起落。 第387页 实质上,这些人都跟栗林原来一样,对马里亚纳海战和“火鸡猎杀战”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不知道联合舰队已经败到连家都不认识了。他们还蛮有信心地认为,只要战斗一打响,联合舰队就会赶来支援。 堀江虽然有些呆气,但他知道不能把真相告诉所有人,否则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会缺乏保障,那些失去理智的傢伙没准儿能拿刀活噼了他,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栗林那么冷静有头脑。 海军和陆军不对付,这个栗林登岛时就知道,可让他郁闷的是,自己的幕僚和部下竟然也会跟自己唱对台戏。他对堀江说:“日本已经到了穷途末路,而这些人的反应还这么慢,我可耐不住性子了。” ★风中之烛光 矛盾被摆到了桌面上。市丸带上浦部圣中佐等三名海军军官,来跟栗林进行辩论。浦部圣声称,海军军令部要求在一号机场四周建造碉堡,并准备送来300挺机枪和必要的建筑材料,只要这么做了,硫黄岛就是不可攻克的。 堀江首先代替栗林回答:“在塞班和关岛的海滩,我们的枪炮支持了多久?请你告诉我。还有,塔拉瓦的海滩碉堡究竟发挥了多大作用?敌人军舰的大口径炮就可以摧毁任何碉堡。在数以百计的军舰大炮和飞机的轰炸下,做这种正面防守是徒劳无益的!” 堀江说,最好的防御办法就是从山洞里狙击敌人,而不能死守滩头。他建议,不如把海军送来的机枪和材料转用于加强折钵山、元山地区的防御。 栗林简明扼要地做了总结:“我同意堀江少佐的意见。” 浦部在舌战上不敌堀江,只好勉强笑着对堀江说:“我特别惊讶的是,一向被认为对海军友好的堀江少佐反对我。” 堀江实在忍不住了:“要是我没有看到关于瓜岛、塞班岛和关岛的战报,我可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海军的意见,可现在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这样做。” 当天的辩论不了了之。栗林虽然对海军的意见不以为然,但又不能跟海军闹翻——海军一变脸,没准儿会连根毛都不吐出来,这样没嵴梁骨的事他们可完全做得出。 于是,第二天,栗林提出了一个折中的防卫方案,即以纵深防御为主,以滩头防御为辅,滩头部分归海军,纵深部分归陆军,各干各的。海军送到岛上的材料也一分为二,一半让海军拿去建筑海滩碉堡,另一半归陆军使用。 浦部在辩论中吃了瘪,折中方案让他有了台阶可下,顿时高兴起来:“昨天,我已答应给你们足够建筑300个碉堡的材料,我一回到日本,就想方设法弄够350个碉堡用的材料。” 与海军达成协议后,栗林召集所有军官,正式宣布了他的作战计划和纪律,要求没有他的命令,一律不得向美军登陆艇施射,也不得阻止对方在海滩登陆。直到美军向纵深推进至500码时,再一齐开火。 堀静一和大须贺应仍然表示反对,但栗林根本不理睬这两个二愣子。他还决定改变过去的死拼战术,严禁“万岁突击”式的自杀冲锋,尽量採用近距射击、分兵机动防御、诱伏等战术。 堀江关于“杀敌十名”的说法给了栗林很大启发,他告诉部下们:“敌人一旦侵入本岛,每个士兵都必须抵抗到底,阵地就是自己的坟墓。每个士兵都要尽最大努力杀敌十人。” 栗林除精通用兵之道外,还擅长写诗,是号称能文能武的诗人将军。他按照这些战术要求,写了一首供官兵传唱的《硫黄岛防卫之歌》,并制定了一套规则,称为“圣战誓言”。“圣战誓言”或被制作成标语贴在工事墙上,或被印成小册子发给每个士兵。后来,美军在很多日本兵的尸体上都发现了这种小册子,他们吃惊地看到上面写的不是“为了胜利杀死十个美国人”或是“杀死十个美国人,我们就有一线生机”,而是“在你死之前杀死十个美国人”。 从空中鸟瞰硫黄岛,可以看到岛上火山喷发形成的滚滚浓烟,它的下面已经被日军改造成了另一个世界 截至1945年2月,硫黄岛的防御体系已基本完成。日本人在8千米的岛上挖了25千米长的地道。地道的墙上都统一涂着清漆,并且还装了电灯用以照明,里面宽敞得足以让部队直立跑过。在这座多层地下军事城中,栗林的办公地点设在地下22米处,野战医院建在地下14米处,医院的床铺是硬从墙上凿出来的。而核心的通信中心深入地下约23米,经过长达150米的隧道才能到达,中心顶部是3米厚的钢筋水泥层,四壁是1.5米厚的钢筋水泥墙,称得上是铜墙铁壁。 南端的折钵山几乎被完全掏空了,所筑的地下坑道就有九层之多,被完全改造成了一个巨型碉堡。日军的工程师们用混凝土加固墙壁,再在表面涂上灰泥,里面设置了排水系统和通风管,电、水、蒸汽样样俱全。 如果说还有不足之处,就是栗林原计划在元山地区修筑28千米长的地下坑道,由于时间不够,当美军发动进攻时只完成了70%,约18千米,而且折钵山和北部的元山之间也没有坑道相连接。 与工事进度相应的是,岛上的海陆军增加到两万人,并配备有许多大口径火炮和炮弹。同时,栗林为树立自己的权威,找藉口免去了堀静一和大须贺应的职务,把两人都送进岛上的地下医院“恢復健康”去了。 第388页 不管做多少准备,栗林都很清楚,硫黄岛最终必然还是要失守。他在给家人的信中说:“敌人不久将要在这个岛登陆,他们一登陆,我们必定逃脱不了阿图岛和塞班岛的命运。” 在稍后的家信中,栗林把话说得更为明确:“我的生命犹如风中之烛光,命运必然与塞班、提尼安和关岛的指挥官一样,我已不存在活下去的可能性了。” 1945年1月21日,栗林又一次强调:“不要再祈祷我回家,我已註定要死在硫黄岛。我不在乎我的坟墓在哪里,我的骨灰也不会被送回家……” 没有骨灰,也可能会有衣冠冢之类的东西,并很可能被政府或军方继续拿来作为宣传的材料。栗林很讨厌这些,他专门嘱咐道:“请在我墓上放一块石头,简单地刻上‘陆军中将栗林忠道之墓’就可以了。别让记者在他们的作品中渲染我,即使在死后,我也要保持清白的名声。” 诡异的是,栗林写下这封信的前一天,1月20日,正是美军进攻硫黄岛的原定日期,只是因为计划参战的海军有相当部分支援了莱特战役、吕宋战役,而战役进展又较为缓慢,所以尼米兹才被迫将进攻日期推迟到了2月中旬。 不过,与栗林紧锣密鼓地组织防御一样,美军在进攻方面的准备也早就提前开始了。 ★只有让陆战队来啃 事实证明,美军高层对硫黄岛战役的艰巨和困难有着充分的心理准备。除了航拍照片中看到的那些以外,进攻硫黄岛也很难取得像其他地方那样的突袭效果。 据说,夏威夷很早就有情报泄露了出去。美军当局为此在夏威夷实施了反情报战,他们大摆迷魂阵,让人在酒吧和旅馆到处散布假消息,说这次攻击的对象并非硫黄岛,而是台湾岛。可是,后来发现日军压根儿没有上当——其实就算情报没有外泄,稍有些军事头脑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美军对硫黄岛是势在必得。 进攻硫黄岛的任务交给了海军陆战队。经过无数次实战的检验,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队员已被证明是当时太平洋战场上最出色的战士。尽管陆军中也有一些师接受过两栖作战的训练,比如克鲁格的“白杨树部队”,但它们承担的都是一些敌情比较简单、任务也相对轻松的登陆行动,像硫黄岛这样的硬骨头,必须也只有让陆战队来啃。 第五两栖军所辖的陆战四师、五师作为主力,第三两栖军所辖的陆战三师作为预备队,分别在夏威夷和关岛进行了艰苦的两栖作战训练。夏威夷有一个地方同硫黄岛的火山地形极为相似,那里成为训练的绝佳场所。美军甚至还找到了一座与折钵山相仿的小山,士兵们在山上练习了攀登。 支援登陆作战的tbm。tbm实际上就是tbf“復仇者”鱼雷机,由通用汽车制造的称为tbm。到硫黄岛战役打响时,日本海军已无还手之力,绝大多数tbf、tbm已不用再发射鱼雷,它们转而被改装成了下滑轰炸机。美国第41任总统乔治·布希当时驾驶的就是实施下滑轰炸的tbf 1945年2月2日,尼米兹自关岛总部飞抵乌利西环礁。他登上了斯普鲁恩斯的旗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巡洋舰,对硫黄岛作战的准备情况做进一步检查。 自1944年8月起,只要天气条件允许,李梅在马里亚纳的陆军航空兵即对硫黄岛进行大规模空袭,海军也出动了舰船进行饱和轰炸。从航空照片上可以看到,硫黄岛上每平方英里的面积上就有5000个弹坑。如此大的弹药消耗量,在太平洋战争中也是罕见的。尼米兹看过后,也认为美军投下的炸弹已“足以把岛上的一切炸成粉末”。 可是斯普鲁恩斯告诉尼米兹,其实这样勐烈密集的轰炸,效果十分有限。原因是日军把大部分防御工事都修筑到了火山熔岩中,工事上覆盖的黑色火山灰层削弱了炸弹和炮弹的破坏力,即便露在表面的部分,由于使用的是水泥与火山灰搅拌而成的混凝土材料,质地坚固异常,能够摧毁的面积也很有限,并且日军总能在空袭后迅速予以修復。 硫黄岛没有被炸成粉末,防御设施反而有增无减,原来有450处,现在已发展到700多处,原有两个机场,现在已扩增为三个。有很多次,第一天斯普鲁恩斯得到报告,说岛上被炸得都不敢吱声了,结果第二天飞机飞过去,马上遭到日机和高射炮的“隆重接待”,而且“规格”比上次还要高。 这些困难都是能够预料到的,斯普鲁恩斯还想到了另外一个困难,那就是“神风敢死队”的自杀式飞机。这群不要命的主儿已经给美军舰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他担心,一旦发起登陆战,硫黄岛外的支援舰队会不会再遭到类似的突然攻击。 斯普鲁恩斯的想法是出动航母舰载机,先行对东京地区的航空基地网进行压制,让日本人想发疯都找不到飞机可用。 尼米兹同意了上述计划。2月10日,斯普鲁恩斯和第58特混舰队司令米彻尔一道,率航母编队驶离乌利西,经马里亚纳群岛直扑日本本土。 斯普鲁恩斯知道,如今空中能对美军构成一定威胁的,只有“神风敢死队”。因此他特别规定,每艘航母上只能搭载30架轰炸机和鱼雷机,其余全部装战斗机,这样就能防患于未然。除此以外,一贯谨慎的斯普鲁恩斯还实施了严密的防护措施,加上恶劣天气的掩护,当舰队到达日本外海时,一直未被日军发现。 第389页 美军航母编队用两天时间完成了空袭。两天里,他们共在空战中击落日机332架,地面击毁177架,还对一些机场、飞机制造厂造成了破坏。 斯普鲁恩斯想达到的目的基本达到了,当天下午,航母编队便离开日本外海南下,以参加已经打响的硫黄岛战役。 ★你们这些兔崽子 就在航母编队攻击日本本土的时候,2月14日,美军火力支援舰队离开塞班,前往硫黄岛。 陆战队和海军本为一家,但随着陆战队的不断壮大,心气的不断提高以及战事的日益残酷,他们不仅与陆军,与海军的摩擦也日益激烈起来。 在着名的贝里琉岛战役中,一名战地记者在运输舰的军官餐厅里看到了这样一则启事:《美国海军陆战队员致美舰官兵》。 第一条:“海军诸位甚至敢冒着牺牲宝贵生命的危险,冲到离日本岛屿不到10海里的地方,各位是何等英勇啊!我们的痔疮是何等样地为你们流血啊!” 第二条:“我们衷心祝愿:一、在陆战队员全体下船后,你们的军舰立马吃一发日本鱼雷;二、你们的海军乘员流落在橙三海滩。” 第三条:“我们海军陆战队员最后要对你们海军全体最最亲爱的官兵所说的是:‘×你妈的,你们这些兔崽子!’” 基层官兵的对立和不屑情绪,也多少影响到了高层,尽管高层指挥官们更多的是从战略决策的角度产生分歧。 为了支援火力多少的问题,负责陆战队的史密斯和负责登陆的特纳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史密斯对海军陆战队在塔拉瓦岛血战中付出的惨重损失记忆犹新:“我无法忘记塔拉瓦环礁湖和海滩上死去的陆战队队员的样子,他们死于对防御工事的攻击行动中,这些工事本应由海军的炮火摧毁。” 通过塔拉瓦战役等实战,史密斯已经体会到,短时间的舰炮火力往往只能造成硝烟瀰漫的效果,看似壮观,其实只能影响观测弹着点,并不能真正摧毁日军精心修建的防御工事。要想发现和摧毁目标,就必须使用各种不同的舰炮,从较近的距离进行精确射击,而这需要足够的炮击时间。 支援硫黄岛登陆作战的美军战列舰。逐一查验轰击效果,美国的精确打击概念从那时候就萌芽了 史密斯希望特纳能在十天里,用战列舰和巡洋舰对硫黄岛进行连续不断的轰击。但是特纳认为他办不到,因为军舰无法携带那么多弹药。史密斯又改口说九天行不行,特纳仍然大摇其头,说支援舰队只能实施三天的炮击,而且他坚持认为,对这样一座弹丸小岛,三天就足够了——截至2月15日,军舰已向硫黄岛发射了21926发炮弹,难道这么多炮弹都是白扔的? 特纳,人称“短吻鳄”;史密斯,绰号“咆哮的疯子”。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将官司打到了斯普鲁恩斯那里。斯普鲁恩斯也觉得很难办,要延长火力支援的时间,他就必须把航母编队也投入进去,但航母编队已随他空袭日本,后者是封锁硫黄岛的前提,同样无法撤销。于是,斯普鲁恩斯只好安慰双方:“我知道你们的人会干掉那些东西。” 2月16日晨,支援舰队到达硫黄岛海域,开始实施预先的火力准备。 所有战列舰和巡洋舰都划分了地段,分片承包,对日军工事进行逐一摧毁。凡已查明的轰击目标,均已在海图上预先标明,击毁后还要一一加以核对,同时,新发现的目标也被随时标入海图。 一开始,美舰只能缓慢地寻找那些几乎看不见的目标,发射炮弹的间隔时间因此也很长。用一名战地记者的话来说,这既像是在拳击比赛的第一回合,运动员会採取闪避和佯攻动作,以寻找对手的破绽,又好像是一群狩猎者包围着一头受了轻伤但很危险的野兽,只能慢慢逼近,一边试探它的实力,一边诱惑其做出反应。 日军没有什么反应,除了偶尔有人在未经批准的情况下往外打了几炮外,连回击的枪声都听不到。栗林就像一个玩牌高手,他知道他的火炮阵地一旦被美舰发现并当作直接目标,就很难倖免,所以不到最后的紧要关头,他绝不会下令开炮射击,这也是几个月来美军的炮击和轰炸难以取得成效的一个重要原因。 支援舰队继续进行射击,为保证炮击的准确性,几艘战列舰甚至开到距岸边仅三千米处进行直接瞄准。但此时硫黄岛的上空阴云密布,加之岛上硝烟瀰漫,仿佛是披上了一件护身斗篷,炮击效果很不如人意,一直到傍晚,预定的750个目标仅仅摧毁了17个。 2月17日,天已放晴,能见度良好。在12艘登陆炮艇的掩护下,载运水下爆破队的快艇在岸边急速转弯,约一百名蛙人跳入海中,在水下和海滩上寻找水雷和障碍物,但最终只发现和引爆了一颗地雷。 扫雷行动引来了日军的零星炮火。“潘萨科拉”号重巡洋舰赶去助战,但它过于靠近海岸,日军一个炮台长实在经不住诱惑,擅自下令开炮。“潘萨科拉”号连中六弹,死伤了一百多人,急忙退出战斗。 过去几个月里,美舰也时不时地对硫黄岛实施轰击,所以他并不确定美军是否要展开登陆,但驶近岸边的炮艇和巡洋舰还是引起了他的警觉,而且包括“潘萨科拉”号在内的美舰离得实在太近了,栗林甚至可以看到脖子上围着毛巾的美国水兵像旅游者一样在朝岛上眺望,还能听到从船上顺风飘来的流行音乐。 第390页 他们是要来硫黄岛“郊游度假”的,绝不会随随便便开几炮就走,那个最后的紧要关头来了。上午10点30分,在确定美军即将展开登陆行动后,栗林打破射击禁令,下令几座炮台同时向炮艇开火。 炮艇上装有火箭,发现日军开火后便用火箭进行回击。这一回击不要紧,藏在折钵山脚和硫黄岛北端的重炮阵地也忙不迭地实施了齐射。转瞬间,随着天崩地裂般的一阵巨响,从百余个美军意想不到的位置上飞出了无数炮弹。登陆炮艇没有装甲,12艘炮艇当即被击沉9艘,击伤3艘,艇员死伤196人。 岛上日军竟然还拥有这么多隐蔽的火力点,这一情况令支援舰队指挥官布兰迪少将大为震惊,他立即下令对这些刚暴露出来的目标进行轰击。 ★丑得不能再丑 首先受到牵连的是硫黄岛二号机场的两架“零”式。这两架“零”式一直藏在水泥墙里,任美军横炸竖炸,都碰不到它们,但两名飞行员接到命令,要他们实施自杀式攻击,与航程内的最大军舰相撞。其中的一名飞行员打起了退堂鼓,死活不肯上飞机。同僚对他说,反正你都得死,早死晚死还不一样?这人急了,说他头疼欲裂,上去了也不能撞美军的军舰,只能撞自个儿脑袋。 上司看他赖着不走,就临时找来一批飞行员,问谁肯报名。众目睽睽之下,有人自告奋勇爬进了机舱。两架“零”式从掩体滑行到跑道,再飞上天空,但在掠过折钵山时就被美军炮火包围,双双坠入大海。 由于需要重新调整炮击部署,当天美军的轰击很快就结束了。栗林认为自己已通过炮战挫败了登陆,便喜滋滋地给大本营发去了报捷电。大本营除将栗林夸奖了一番外,还通过“东京玫瑰”对外狂吹,说美军的登陆已被轻松击退。 如果算细帐,栗林在这次炮战中其实得不偿失,一批隐蔽的火炮阵地及防守范围都给暴露了。布兰迪回去后修改了炮击方法,确定将炮火集中在陆战队将要登陆的东南海滩周围。 笼罩在浓烟中的硫黄岛。对美军的支援火力而言,这应该是多次打击后的“再加工”了 2月18日上午7点45分,布兰迪发出命令:“准备对海滩射击。”尽管当天早上天空布满乌云,还不时下雨,但美军在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仍然给硫黄岛带去了摧毁性的打击。第一次炮击过后,航空照片就表明,海滩上的半数碉堡和大部分地堡都被连根拔除。 舰炮轰击很快达到了高潮,硫黄岛几乎完全被轰击造成的硝烟所笼罩,难见天日,日军龟缩在坑道里无法活动。航母上的舰载机也全力出击,有的参与轰炸,有的观测校正弹着点,还有的向日军阵地投掷燃烧弹,烧掉阵地伪装,使之暴露,以方便舰炮将其消灭。 在勐烈的海空火力下,日军地面工事遭到了严重破坏。布兰迪乐观地向特纳发去电报:“我相信明天可以登陆。”特纳听了非常高兴。先前他因工作过度和神经疲劳生了场大病,现在尽管大病初癒,但他仍然决定第二天亲自指挥火力支援。 这只是海军的看法,陆战队方面并不这么认为。史密斯就抱怨说,海军说好要在白天用34个小时实施炮击,可是满打满算,陆战队真正得到的预先火力支援不过是13个小时,而这么一点儿火力支援是远远不够的。 不管怎么说,海军答应的预先火力支援时间已经结束,现在得看陆战队自己的了。 2月18日晚,运输舰上的陆战四师、五师官兵开始列队领取食物,检查背包、用具和武器。这时候官兵们还没有明显的紧张情绪,更无人畏葸不前,大家的神情举止与前一天都差不多。 要说有谁会感到特别不安,那个人则非陆战队员们的“总管”史密斯莫属。早在几个星期前,他就以第五两栖军军长的身份,给海军陆战队总司令范德格里夫特中将写信,直接表达了自己的担忧:“我相信(登陆行动)将是成功的,但一想到可能发生的伤亡,我就极其不愉快。还是祈求上帝把整个战役取消吧。” 2月19日凌晨3点半,陆战队开饭了。大战在即,陆战队员们的焦虑和紧张已经掩饰不住了,面对餐盘里的牛排煎蛋,大多数人都没什么胃口。 吃过早饭,走上甲板,天色已经大亮。透过晨雾远远望去,硫黄岛犹如一座渺无人烟的荒岛,若无提示,没有人想到在被云层遮没的折钵山上还潜藏着那么多杀机。 从舰桥上看,硫黄岛的轮廓更像一个海中怪兽,折钵山是头,海滩是脖子,其余部分连同灌木丛和棕色的悬崖峭壁是躯体。 属于日本的岛,似乎也带上了日本的特色。人们可以看到岛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岩石,它们经过风吹雨打和海水沖刷,变得越来越像日本人常常搜集来装饰庭院的卵石。 如果不是置身于战争情境中,真可以说硫黄岛像一座日本式的小花园,其中不乏小巧精緻,可要是加上是非观念,那就不同了。一名战地记者从“美学观点”对硫黄岛进行了观察,他的结论是这座岛“丑得不能再丑”。 ★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这一天的天气好得出奇。经过一夜的狂风恶浪,海面变得风平浪静,硫黄岛上天高云淡,晴空万里。对美军来说,无异于抽中了一支上上籤。 第391页 早上6点,特纳的登陆编队、斯普鲁恩斯和米彻尔的航母编队全部集结于硫黄岛西北海域。海上顿时变得樯橹如云,热闹非凡,宛如“最繁忙时候的纽约港”。 全部舰船组成一个半圆形,伸出去居然有11千米那么远。之后这个半圆形逐渐收缩,里面星罗棋布的运输舰和登陆艇则朝海岸线前进。整个场面就像是一部好莱坞大片,只不过它是要花30亿,而不是300万投资的超级豪华巨片。 早上6点40分,支援舰队开始登陆前的炮轰。五分钟后,九艘装备多管火箭炮的炮艇也勐烈开火,在极短时间里,它们就向岛上倾泻了9.5万发火箭弹,平均一艘炮艇就打出了超过一万发火箭弹,着实为前天被击沉击伤的同伴争了口气。 向硫黄岛发动冲击的美军登陆舰只。照片由一名海军摄影师拍摄,他当时搭乘一架海军搜索飞机,在海军舰队上空进行了俯拍。画面充满动感,展示出登陆舰群的夺人气势 登陆前的这次舰炮射击是硫黄岛战役中最为勐烈的一次,虽然射击时间很短,但是因为天气晴朗,目标清晰可见,效果非常理想。有人引用邱吉尔的名言来形容:“世界上还从来没有如此强大的舰队向如此小的岛屿,发射过如此之多的炮火。”在一名随军记者眼中,这是他有生以来看到的“最可怕”的一次炮击:“虽然炮击我看过许多次,但我仍不由得想起‘谁也活不成了’这句话。” 上午8点3分,炮击暂停,120架舰载机对硫黄岛东南海滩、折钵山、一号机场进行密集轰炸。这些飞机来去匆匆,一倒腾完,舰炮马上接力,炸得整个海岛烟尘瀰漫,火光沖天。紧接着,舰载机又俯冲下来,对海岸实施扫射。 在直接火力准备的同时,登陆艇正在进行换乘。在登陆艇放下笨重的斜板后,lvta两栖战车一辆接着一辆地蹦入海里,就好像“世界上所有的母猫一齐生小猫了”。 与过去的履带登陆车相比,两栖战车是一种真正完善的水陆两用牵引车。它的车上有一个可以旋转的装甲炮塔,配备有37毫米和75毫米火炮。每辆两栖战车不仅可运载大约20名陆战队员,还能击毁敌军的滩头防御工事,并给予登陆的陆战队员以直接支援。 上午8点30分,第一批68辆两栖战车离开出发线,噼波斩浪,在震耳欲聋的发动机轰鸣声中,向硫黄岛海岸发起冲击。 8点59分,舰炮火力开始实施“滚动的掩护射击”,这是美国海军借鑑陆军炮兵的战术,在太平洋战争中做出的第一次尝试。其要诀为,当登陆的第一攻击波开始向滩头前进时,舰炮射程即向前伸展200码,以后在一定的时间间隔下,再向前移动一定的距离。通过这种方式,配合登陆部队向岛屿内陆推进。 经过钢铁暴雨的不断沖刷,此时的硫黄岛看上去就像一头扭曲变形的“怪兽”,炮火掀起的灰色尘雾和黄白相间的硝烟,几乎完全覆盖了海滩,使得军舰上的人们根本看不到海滩登陆的情况。 硫黄岛上的日军似乎已被完全炸蒙了,不管对方怎么折腾,都保持着死一般的沉寂。包括特纳在内的现场指挥官都认为,即便前面那么多次的炮击都不太令人满意,但这一次他们给予硫黄岛的打击应该是最沉重、最有力也是最切中要害的一次,岛上日军在对外防御方面已经无能为力,类似塔拉瓦岛血战那样的情况不会再出现了。 陆战队正在登陆。在两栖登陆战中,一般守方都会竭力不让攻方上岸,像硫黄岛这样的开局比较少见 当北方吹来一阵清风,将小云朵从碧空中驱散过去后,特纳正式下达命令:“登陆部队登陆!” 跟海军高层指挥官们一样,一直到登陆前的最后时刻,参加第一攻击波的很多陆战队员都相信这场登陆战不会很艰难。陆战队员布坎南时年18岁,他真的把轰炸硫黄岛当成了观看好莱坞大片,坐在登陆艇上还回头问同伴:“你认为岛上会有日本人留下来等着我们吗?” 一开始,登陆行动确实非常顺利,两栖战车群和陆战队的登陆过程都像钟錶一样准确。岸上只能听到零星的枪声,间或有一两发迫击炮弹落在登陆区域。陆战队员们对此议论纷纷,都认为这种情况实在是太好了,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它是真的。 在舰上用望远镜观看登陆的海军军官们也变得轻松起来,许多人都有一种感觉,海滩上的日军工事只是为一场规模有限的战斗准备的,对登陆行动构不成多大威胁。特纳甚至认为照此发展下去,美军只需五天即可占领全岛。 日军看起来已不是什么麻烦,让美军感到头疼的是海滩上铺着的一层黑沙。硫黄岛的黑沙实际上是火山灰,质地轻松柔软,身体较重的人踩上去会一直陷到膝盖。两栖战车放出了所载队员,正要往前开时,突然发现它们已经半身陷入了火山灰,履带在细粉沙土里直打滑,刚出水面就不能前进了。 太平洋乃至全世界的岛屿,类似硫黄岛这样的地形很少,而美国人登上硫黄岛还是几十年前的事,大家对此毫无心理准备。就连作战计划的制订者们都失于防范,他们用这样的语句描述硫黄岛的海滩:“地表提供了很好的登陆滩头,部队在任何地点都可以顺利地前进。” 以往美军登陆滩头时,大多会碰到珊瑚暗礁,所以履带登陆车才有大显身手的空间。硫黄岛倒是好,登陆艇可以直接到达滩头,而不用停在暗礁的边缘等待履带车的转运。但是,后续的一批又一批登陆艇恰好被两栖战车挡住了,根本无法抢滩上岸。艇上的陆战队员也只好下来,涉水登岸。 第392页 陆战队员们全都背着沉重的背包,在沙土中无法快速前进,只能慢慢爬行。很多人意识到背包是个大麻烦,只留下枪枝弹药,把防毒面具等眼前用不上的东西都倒了出来,准备回头再来取。 在第一拨陆战队员前进的同时,后继批次以五分钟的间隔陆续登陆,登陆行动看上去“像军事演习时一样平安无事”。 突然,犹如平地响起一声雷,日本人发炮了。 ★碰上去就是一个死 美军连续不断的炮击和轰炸,几乎把硫黄岛地面上的一切都给毁坏了,这不假,然而日军的地堡和半地下掩体损失轻微。挨炸时,躲在地下的日本兵一直用手指拼命塞往耳朵,竭力忍受着炮弹带来的巨大冲击波。栗林已经上过一次当,他不会再上第二次了。他给士兵们的最后指令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死前如果不看到和打死十个美国兵,就绝不轻易开火。 日军还有数量可观的火炮藏身半地下掩体中,覆盖在掩体上的混凝土厚达一至两米,很难被发现和炸毁。需要射击时,炮手会把炮从掩体钢门或钢轨上推出来使用,有的则从炮眼中直接施射,位置只比地平线略高一点。 之前陆战队的轻松登陆,不过是栗林设下的陷阱。他原计划在美军靠近一号机场后再开始反击,但是登陆滩头混乱不堪的状况让他认识到,眼前正是时机,一旦集中火力反击,美军登陆部队立刻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 栗林向士兵们发出命令:“为英雄之战祈祷吧!”随着一声令下,南北两端山地上的各种火炮和迫击炮,都开始向滩头以及邻近海面实施勐射。日军对美军的登陆点和攻击线路进行了预先标定,还针对炮手、观测人员与通信人员之间的协同进行过强化训练,所以炮火异常精准。美军完全被准确而密集的炮火压制在滩头,炮弹飞过陆战队员的头顶,不断在后面的两栖战车四周爆炸。 任何一种武器都会有它的缺陷。因为要增加浮力,以便在水中安全航行,所以两栖战车的装甲厚度不够,非常容易被击毁,也很难保护所装载的陆战队员。一些队员被炸落水,他们想游泳上岸,但是沉重的背包又把他们拖入了水底。 见势不好,已接近岸边的登陆艇纷纷向海上撤退。这一突发状况让军舰上的人们非常不安,他们可以远远地看到折钵山上日军开炮的情形。那些炮口不断喷吐着火焰,使得折钵山看上去就像是挂满了闪亮饰件的圣诞树一样。 陆战五师被压制在滩头上动弹不得,可以看到基本上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隐蔽 “圣诞树”下的大兵们可遭了罪。他们起先没有遇到太多困难,已经一口气向前挺进了200余米,现在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完全钉死了。除了炮弹外,陆战队员还面临着更多的危险。那些外表似乎毫无危险的沙丘,里面却隐藏着日军的机步枪,狭窄的枪眼距离地面只有几厘米高度,而且正对着他们的前进路线。 一名随队军医偶然一回头,看到了一幅令他终生难忘的惊悚画面:日军的机枪子弹如雨点般泼向一辆刚登陆的两栖战车,车上的20名陆战队员的身体被机枪子弹无情地撕碎,然后勐然倒下。 日军的火力如此勐烈,谁都知道碰上去就是一个死,但滩头的陆战队员既没法躲,又不能后退,只好趴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尽量贴紧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土,然后听任炮弹从身边唿啸而过,或者在跟前落下爆炸。 想在沙滩上挖一个坑或者掩体完全不可能。火山灰太滑,又太轻,简直就像是流沙,任何东西碰到都会将坑埋起来,一个坑刚刚挖成,就被旁边的火山灰给填满了。 日军的炮弹在硫黄岛松软的海滩上留下了许多弹坑。一般来说,刚落过炸弹的弹坑,再落进一发炸弹的概率很低,还可以避免飞溅弹片的杀伤,然而在硫黄岛,这样做也未必保险。 一名老兵带着几名新兵跳进了一个弹坑里。新兵低声问他:“你觉得这场战役会很困难吗?”老兵愤愤地答道:“这是一场该死的杀戮!”话音刚落,一发迫击炮弹就击中了他们藏身的弹坑。一名新兵感觉有什么东西撞到后背,滑落到了地上,他回头一看,竟然是老兵的头颅! 登陆滩头已宛如喷射着勐烈火焰的人间地狱,在某些地方,已经散发出很浓的焚烧肉体的气味。触目所及,到处是血淋淋的肢体,其中最恐怖的场景之一是,一名陆战队员的胸部被炸开,内脏上满是火山灰。 砸向沙滩的炮弹不断溅起砂砾,砂砾散落到了那些脸朝着天、一声不响、一动不动的伤员身上。一名伤员难以忍受,他慢慢地从担架上坐起,绷紧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大张着嘴发出了高声尖叫:“天哪,天哪,万能的上帝啊!”然后便呜咽着倒在了地上。 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美军在滩头的情况一度变得非常危急。指挥船的无线电接收器里不断传来惊恐的唿喊声:“情况十分糟糕,敌人迫击炮和机枪火力很密集,整支部队都被迫击炮和火炮压制!”“立即清理那些死尸和重伤员!” 史密斯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不过,有一点他事先也没有能够完全预料到,美军虽然已经尽最大可能避免了在塔拉瓦岛上遇到的那种地面火力拦截,但硫黄岛的死神是来自地底下。 第393页 陆军记者马修斯坐上两栖战车的时候,并不感到特别害怕。这是他参加的第一场战斗,死亡不是没有想过,但在他的脑海里,绝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至多只会是身边战友的死亡,他会为对方感到悲伤,而他自己则永生和不可毁灭。 一名被日军射杀的陆战队士兵。他躺在火山灰沙滩上,手中还握着枪,不远处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支援和登陆的舰船 可当马修斯嘴里嚼着口香糖,踉踉跄跄地登上海滩时,所有类似超人的想像便全部土崩瓦解。他一个劲儿地对自己念叨着:“快跑,快跑,快跑,赶紧离开海滩,除非绝对必要,否则千万别停留在海滩上,他们正瞄准着海滩,他们一定会打死我……” 可是想快却快不起来,身上的装备,松软的沙土,都限制了他的速度。随着炮弹的落下,火山灰就像黑色的水柱一样在周围不断溅起。他觉得口干舌燥,想把嘴里的口香糖吐掉,却怎么也吐不掉,他的嘴唇和下颌都被口香糖粘住了。 这绝不是他在报纸上读到过的那些攻击,既无山唿海啸,也无众志成城,除了炮声和子弹,一切都沉默得可怕。马修斯看到周围的士兵都像他一样,在跌跌撞撞地四处奔跑。勐然,他听见有人在喊:“卫生兵……” 声音非常悽惨,这可不是印象中陆战队的战斗啊。印象中,陆战队员应该大喊:“打死这帮小鬼子!” 马修斯循声望去,喊叫的人坐在低洼处,已毫无生气,像是一座雕像,显然已经受了伤。在这名受伤队员的左边,有三个士兵奇怪地堆在一起,看样子已经死了。 马修斯怕得要命,为了寻找一个更好的隐蔽位置,他竭力把双腿从沙土中抽出,向一座小沙丘爬去。 他好不容易登上了沙丘顶端,本来想跳进一个弹坑,身体却陷在沙中拔不出来了。马修斯后悔莫及,早知如此,就在低洼的地方待着算了,在这上面不是更容易被打中吗? 最后,他滚进了一个洞里,暂时安全了。他想咽点儿唾液,但肿胀的舌头碰到的只是渴得冒烟的口腔,使劲儿干呕了一阵后,才有了唾液。 马修斯终于成了一个老兵,因为他知道自己也可能被打死,没有死不过是运气不错而已。 在海军陆战队的各个单位中,陆战四师、五师都是成立稍晚的部队,尤其是陆战五师,像马修斯这样的新兵就更多。虽然他们在加利福尼亚和夏威夷的军营里接受过系统训练,对子弹飞过的嗖嗖声已习以为常,但实战很快让他们领教了其中的区别。一名队员从两栖战车上跳下来时,想法几乎和马修斯一模一样:“该死的,那些人真的朝我开枪了!” ★克服恐惧 让陆战队员们格外头大的是,他们并不知道子弹和炮弹从何而来,一眼望过去,几乎看不到一个日军,日军全都隐蔽在地堡里,这让他们有劲也无处使。 小伙子布坎南起先担心岛上没有日本人给他打,现在仍然见不到一个日本人,可是自己的部队已死伤枕藉。他问身边的一个同伴:“你看到那些日本人在朝我们开枪了吗?” 同伴面无表情地答道:“没有。你朝他们开枪了?” 布坎南异常愤怒地回应:“没有!不过他们永远也打不到我,我还从未被击中过!” 陆战队训练课程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教会士兵克服恐惧,在硫黄岛战场上,用勇敢克服恐惧,也成为许多新兵的共同选择。一名陆战队员的下颌被打得只剩一点儿皮肉吊着,他自己走到团部的急救站,忍痛接受包扎,却拒绝后撤。他想说话,但是说不出来,又没有纸笔,只好跪在地上写字。火山灰挖不了坑,同样也写不了字,他用手一划,四周的黑沙便立刻填了进去。无奈之下,伤兵恨恨地搅拌了沙子,只好让人把他带走了。 陆战队採取了匍匐前进的方式。在火山灰上爬行是一个很奇怪的体验,它给陆战队员们带来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人觉得自己像是在滑石粉上攀岩,有人觉得像是穿行于成堆的贝壳当中,还有人觉得沙滩仿佛是大片大片的谷堆,又仿佛是深厚的雪地,整个战斗过程就像是“要在一大箱松散麦子里战斗一样”。更有一位随军记者发散思维,在肚皮里即兴写起了稿子:“硫黄岛是多么可怜的一块地方,没有水,没有蝴蝶,几乎看不见鸟,也看不出会有什么野兽生存,什么也没有,只有沙子和泥土。”按照预定计划,陆战四师从右翼攻占一号机场,陆战五师从左翼攻占折钵山。陆战五师比四师晚了大约20分钟才遭到炮击,而且他们这一侧受到的日军炮火也相对较弱,所以部队进展情况较好。28团一营穿越岛的最狭窄部,切断了折钵山与其他地区日军的联繫,二营随后便向折钵山发起了攻击。 前进中的陆战四师。眼看着战友倒在沙滩上,但已无人能够顾及。图中能清晰地看到折钵山,也就意味着山上的日军要实施俯射并击中目标,是件易如反掌的事 相比之下,陆战四师的处境可以用“苦难”二字来形容,在日军勐烈炮火的阻击下,他们几乎寸步难行。 危急时刻,还是挨过陆战队讥讽的海军最可靠。在这次登陆行动中,登陆部队的每个营都配备有舰炮火力联络队,能够及时召唤舰炮火力的支援,而空中的校射飞机则负责测定日军的火炮位置,引导舰炮将其消灭。全天美军共消耗127毫米以上口径的舰炮炮弹38000余发,火力支援之勐烈和有效,在太平洋战争的歷次登陆战中都没有先例。 第394页 在舰炮火力的大力支援下,陆战四师终于得以艰难地向前推进。 所有的陆战队员都在海边苦战,在日军炮火的压制下,他们中除一部分低头隐蔽或等待进攻机会外,许多人都在冒着密集的弹雨发起冲击。 当时日军枪弹的密集程度以及杀伤力之大,被形容为“像在雨中走路而没有被淋湿那样令人不可思议”。同时,日军所处位置也决定了枪弹命中的准确率:美军士兵登上海滩的时候,山上的日本人不仅能够看到他们,甚至还能清楚地看到他们手臂上的徽章。 美军陆战队的士兵们就好像是射击场里的鸭子,走入了敌人已经事先演练过好几个月的阵地,等待着被射杀。在这里,经验已经变得毫无用处,无论你是老兵还是新兵,是英雄还是懦夫,都在共同走向死亡。 巴斯隆是瓜岛战役中的着名战斗英雄。在瓜岛战场上,他一个人用两挺重机枪守一个要点,硬是让日军无法通过,因此享有“一人军”的美名,同时他也是二战中第一个被授予荣誉勋章的美军陆战队员。 巴斯隆本来已调回国内服务,但他拼命地要求调回前线,重新接受战斗任务。他率领陆战五师的一个机枪排,沿着海岸向日军阵地前进。当爬过第一座高地时,他就突然被迫击炮炸飞了。他临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跟上啊,你们这帮傢伙,我们一定要把这些机关枪弄到高地上去!” 另一个与巴斯隆知名度相仿的是陆战四团的张伯伦。在太平洋战争前,他就是驻菲律宾的美国陆战队员,科雷希多沦陷时,他逃到山林中,并成为菲律宾游击队的一位着名领袖。后来,他被任命为美国陆军军官,但他辞去了这一官职,执意要求重回陆战队做一名上士。 张伯伦是在前进时被流弹打死的。当时有一位同伴正和他走在一起,之后这位同伴告诉别人:“张伯伦)在完成许多英勇事迹后,却这样平凡地死去,似乎更是悲剧中的悲剧。” 在陆战队中,没有几个人敢拍胸脯说,自己的战斗能力和经验能超过巴斯隆和张伯伦。很多陆战队员都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我肯定会中枪,没有谁会逃过!” ★双腿都是软的 即便是在空中作战的美机也面临着高射炮的严重威胁。在硫黄岛厚厚的混凝土掩体里,藏匿着多达300门25毫米以上口径的防空高射炮。那些熟练的日军高射炮炮手的任务,就是把进入硫黄岛上空的美军飞行员给打下来。 日军高射炮的炮火异常勐烈,也异常精准,空气中到处瀰漫着黑烟。此时进入硫黄岛上空的美机,就像地面部队的处境一样,等于是在没有掩体保护的情况下,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勐冲。一名美军飞行员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可怕极了,身体在发抖,从飞机里爬出来的时候,双腿都是软的。” 从飞行员的视角出发,当高射炮向他射来的时候,能看到的是一个个小红点。当这些小红点越来越近时,就会变得跟棒球直径那么大。多林斯少校驾驶的战斗机不幸被“小红点”击中了。 在飞机往下坠落的同时,多林斯竭力提升高度,以避免飞机坠毁在陆战队员聚集的沙滩上,但飞机损坏过于严重,多林斯尝试了很多种办法都没有用。于是,他毅然放弃了跳伞求生的机会,驾驶飞机朝两队登陆艇之间的海面冲去,以自身的机毁人亡,换取了地面部队的安全。 在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后,美军再次推动了战斗进程。上午10点半,陆战队已有八个营上岸。五分钟后,陆战五师的一营a连成功穿越沙滩,到达西部海滩边,对摺钵山上的日军形成包围之势,这成为美军赢得胜利的一个先兆。 在编制方面,美军此次也做了一个新的尝试,即给每个陆战师都配备了战斗补充兵,并组成预备队。在制订作战计划时,他们就考虑到死伤一定很惨重,若不及时补充,势必减少有效兵力和降低作战效率。然而到了11点,当各团预备队实施登陆时,原本对美军有利的天气条件突然发生了变化,海上风向逆转,强劲的阵风吹得许多登陆艇失去控制乃至倾覆,预备队无法循序渐进地依次登陆。结果是大家扎堆上岸,前面是被日军火炮炸坏的登陆艇和两栖战车,而后续的人员和物资还在源源不断地上来,整个海滩上变得一片混乱。 停靠于滩头的即lsm战车登陆艇。在两栖战舰的家族中,按照体重不同,lst战车登陆船属于小型舰,lsm则属于中型舰 由于海滩上尘土飞扬,硝烟瀰漫,使得军舰上的观察人员无法看清滩头上的情景,更不知道陆战队发动的进攻有多么糟糕。特纳也因此受到了影响,认为陆战队最初上岸时并没有遇到什么抵抗,虽然后来有日军大炮和迫击炮进行轰击,但从八个营的兵力已经成功登陆,预备队也正在上岸的情况来看,战斗过程应该是比较理想的。也就是说,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 陆战队的伤亡情况尚未报来,特纳就按照自己的印象和判断给尼米兹发去电报,称:“伤亡轻微。” 这当然不是事实。实际上,陆战四师、五师不仅伤亡惨重,而且步履维艰,四师在正午过后才前进了450米,就被日军的密集火力压得无法前进。为了扫除障碍,四师只得请求坦克增援。 第395页 运来坦克的是lsm战车登陆艇。lsm是战车登陆船的升级版,长62米,宽10米,可载运5辆坦克和44名人员。相比普通的战车登陆船,它的最大优势是能够像运输舰一样实现长距离载运,时速达到12海里,航行半径3000海里。 这种两栖登陆工具早已研制出来,但直到此次硫黄岛之战才开始大量使用。lsm停靠滩头后,立即放下跳板,坦克、火炮、推土机、开山机等重装备源源不断地被送上岸。 但大多数“谢尔曼”坦克也像两栖战车一样陷入了火山灰中,其他勉强能开动的坦克不是在滩头触雷,就是在支援陆战四师的过程中被日军的战防炮和速射炮击中。 “谢尔曼”的500马力汽油发动机是二战中最优秀的坦克引擎之一,这使得它的最高公路时速能够达到47千米,并且能够在行进中瞄准开炮。如果在平常路上,战防炮和速射炮要想捕捉它颇不容易,但这是在黑沙滩上,行动蹒跚的“谢尔曼”很快成为日军反坦克炮的绝好靶子。 与德国、苏联的中型坦克相比,“谢尔曼”在装甲防护上有相当大的差距,特别是汽油发动机周围的装甲防护不足,一旦中弹就会马上起火,几乎就和“零”式的缺陷一样。美国有一种叫“朗森”的名牌打火机,其gg词为“一打就着,每打必着”。美军就把“朗森”作为绰号,送给了“谢尔曼”坦克。 无论是地雷埋设区域的广泛程度,还是反坦克的火力强度,硫黄岛的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都可以排到最前列,他们仅独立的战防炮营就不少于五个。许多“谢尔曼”被反坦克炮“一打就着”,剩下的坦克被迫撤回,陆战四师的攻势也只好在一号机场边上停了下来。 ★高明的浑蛋 到下午1点,特纳不得不暂停登陆,因为滩头实在太拥挤了。就在这个时候,罗塞尔少尉率领舰炮火力联络队登上了硫黄岛。 包括罗塞尔在内,联络队员们全都身背无线电通信器材,行走很是吃力。当他们爬上一座小沙丘时,一发迫击炮弹落下来,罗塞尔的左腿几乎被炸断。乐观的罗塞尔一边让士兵给他扎止血带,一边跟大家讲笑话,缓解众人的紧张情绪。 笑话没讲一会儿,又一发迫击炮弹飞来,两名士兵被炸死,罗塞尔的右腿中弹。 联络队还有一兵一官,两人一起趴在地上。可是日军的炮弹仍然没放过他们,第三发炮弹在上方爆炸了。这回罗塞尔肩部负伤,剩下的那个士兵右腿被炸断,他一言不发地拖着断腿爬下了沙丘。 至此,联络队只剩下了罗塞尔一个人。他想,应该没事了吧——全身上下几乎都炸到了呀。 可是轰炸不是说结束就结束的。迫击炮弹来了,罗塞尔被抛到空中,然后掉了下来。 罗塞尔已经不在乎了,反正炸多少下都是炸,命就交给这个破岛了。他准备看看时间,就在抬腕的一剎那,弹片击中了他的手腕。手錶不见了,代替手錶的是手腕上一个鲜红的洞。 罗塞尔几乎有一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被钉上十字架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不少两栖战车都陷入了沙中,但远处正在设立的指挥部,显示陆战队已在硫黄岛站住了脚 在向岛上派遣更多的舰炮火力联络队的同时,特纳还向岛上派去了海军工程营。这些富有经验的建筑工人和志愿者,将用推土机清理登陆场,为两栖战车、坦克及其他重装备开闢道路。 两个小时后,有“海上蜜蜂”之称的海军工程营再次创造了奇蹟,美军恢復登陆,混乱秩序也随之改观。栗林不能阻止这两个小时,被一些军史专家认为是他在指挥上所犯的一个极大错误,因为未来的胜负就决定于此。 到黄昏时,所有各师的预备队都上了岸,登陆的美军陆战队已达3万人。全天有548人阵亡,1755人负伤,伤亡数约占登陆总人数的8%,而美军还没有到达计划中定的目标线。 在指挥船上,史密斯研究着当天的报告,总体来说,战斗进展比他想像的要慢,伤亡数字读起来却显得很是残酷。他皱着眉头对战地记者说:“我不知道他(指栗林)是谁,但这位日本将军看起来是个高明的浑蛋!” 日本的陆军将领一般呈现为两个类别,一类自当兵起就打仗,可是因为习惯服从,不习惯自己动脑,所以就算当了官也没有自己的主见,同时又因为考不上重点军校,失去了进一步深造的机会。另一类官阶很高,但依凭的仅仅是士官学校和陆军大学时期的学歷,缺乏高强度战斗才能磨鍊出的胆略、才干和实战经验。 按照美国人的体会,日军军官自大佐以下,大多作战勇勐而且自觉性强,只是智力和想像力差一些,作战时没有什么独创性。大佐以上,差异就特别大。有的非常卑鄙怯懦,比如菲律宾战役中的富永恭次,开始组织“特号部队”,撺掇或威逼着别人去实施自杀式攻击,到头来自己倒第一个逃往台湾,任由自己的部队被敌人消灭。更多的人是像塞班之战时的南云、斋藤、井桁那样,在鼓励部下拼死作战后,他们就先行自杀了。这么做,就日方的道德讲无可指摘,但用美方观点来衡量,是十分迂腐的,因为他们完全没有尽到领导者的责任——还想赢,就带着部下继续沖,赢不了,那就在投降书上签字,哪儿有这种自己一死了之,眼睛一闭、一了百了的事? 第396页 史密斯征战多年,他认为自己在硫黄岛上才算真正碰到了日本的一位名将,从纯职业军人的角度出发,他愿意对这位对手表示敬意。 栗林在硫黄岛一战中的表现,确实可以用臻于完美来形容。在滩头美军的印象里,白天一天日军的炮火都是密集的,像雨珠一样就没断过。实际上,栗林一直掌握着射击的节奏,为了尽可能地节省弹药,岛上的许多炮台根本就没有开火。 美军有那样的印象,是因为日军一直保持着较高的作战效率,除杀伤美军的大量兵员外,他们的战防炮和速射炮还击毁了28辆坦克。 第三十二章 地狱里的噩梦 栗林和他的部下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他们把手上的钱一共12万日元全部烧掉,以此“捐赠给国库”。但栗林并不想跟那位守卫塞班岛的斋藤一样,让部队傻乎乎地做无谓牺牲,他在使用兵力方面一如使用弹药,非常精打细算。 在美军登陆的当天晚上,日军通常都会发动大规模自杀式袭击。为此,天一黑,海上的军舰就不间断地向硫黄岛上发射照明弹,黑夜被照耀得如同白昼。同时,为防止日军渗透,岛上美军各部队的口令不是起汽车的名字就是起树木的名字,而且全部挑选日文中很难发音的词语,使得日军即便掌握也无法利用,因为他们只要一开口,别扭的发音就会暴露身份。 可是,大规模夜袭和渗透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栗林不派士兵出来冒险,只命令炮手用炮火进行骚扰。 不可思议的是,日军在黑夜中的炮击竟然也和白天一样精准。美军的弹药堆积点一个接一个被击爆,给周围的陆战队员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和心理震撼。美军开始怀疑附近有日军的炮兵观察哨,不然无法解释这一切。 经过仔细搜索,一名陆战队员发现海滩上有一艘搁浅的日本运输舰,里面传来了很轻的“嘀嘀嗒嗒”声。这名陆战队员和其他几个队员一起爬了进去,里面果然有一个鬼魅似的人影——身上背着无线报话机的炮兵观察哨。 ★“洞穴里的神风敢死队” 除掉观察哨后,日军炮火的准确性显着下降,可是由于滩头阵地非常拥挤,美军伤亡仍然很惨重。日军炮击的武器除野战炮、海岸防御炮、迫击炮外,还大量使用了火箭,这是太平洋战争中前所未有的现象。 日本人所用的火箭并不是常规火箭,是日本海军航空部队军械部通过特殊方法,用八英寸海岸防御炮的炸弹改装成的火箭,被放在木架上用电发射,称为“炸弹火箭”。这些“炸弹火箭”射程接近2000米,沿45度弧线飞行到美军阵地后,触地即炸,给美军造成了不小的混乱和伤亡。另外,它们在飞行时还会产生一种可怕的尖啸声,在心理上也会给对手造成一定的威慑。 对登岛的美军陆战队来说,在硫黄岛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几乎就是白天地狱杀场的延续,乃“一场地狱里的噩梦”。第二天拂晓,黑沙滩上遍地都是尸体,样子极为恐怖。一位战地记者说,他在太平洋的其他任何战场都没见过这样血肉模煳的尸体,有的躯体四肢居然彼此相隔有十多米远。 史密斯已经明白,他只能一码一码地占领硫黄岛。2月20日,陆战四师再次向一号机场发起进攻。为扫除盲雷,陆战队从船上将军犬带上了岸。有一只猎狐犬不顾周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叼上一颗手榴弹就东奔西跑,并且把手榴弹当作玩具滚来滚去,有时还抛向空中。起先众人尚未在意,后来军犬叼着手榴弹跑到掩体里来了,掩体里的士兵吓得急忙四处散开。 士兵命令猎狐犬把手榴弹放下,不听;用食物引诱,不理;拿木棍赶,没用。有人说,越跟它讲理它越有劲,干脆不搭理。几分钟后,猎狐犬自觉无趣,这才放弃了嘴上的新鲜玩意儿。 贪玩的军犬对部队突破雷区可是做了大贡献。在舰炮和坦克的直接支援下,陆战四师终于攻占了一号机场,并一举切断了岛南日军与元山之间的联繫。 美军刚刚占领一号机场,脚跟还没站稳,工兵就开始全力抢修机场设施,铺设钢板,以便让机场尽快投入使用。 往南,陆战五师主攻折钵山。除了山上炮兵阵地的严重威胁外,折钵山本身还是一个优良的观察站。尤其是山顶的观察哨,日军站在那里可以看清楚美军的一切行动,他们不仅能准确指引和校正纵深炮火的射击,还可以通过地下电话线向北面元山一带的日军通风报信。对每一个陆战队员来说,仅仅这种被观察就非常可怕,对他们的心理和士气都造成了极大压力。 折钵山虽然是座死火山,但仍在不断地喷发烟雾,被美军称为“热岩”,把它视为比飞机场更吸引人、炙手可热的一个攻取目标,他们希望用最快的速度攻取。 攻击折钵山的仍然是陆战五师中最为精锐的第28团。他们在正式投入进攻前,让舰炮轰击了整整50分钟,再用两个营并列展开进攻,然而进展非常缓慢。 折钵山从底部到斜坡,蜂窝一样地布满了日军的防御工事。这些工事都建在舰炮无法够到的岩洞中,彼此还可以互相支援,除了从正面硬攻,美军没有更好的办法把它们一一攻下来。 硫黄岛之战的恐怖还在于,日军不像美军那样为了胜利而战,他们战前就知道一定会输,同时日军也不是为了生存而战,他们生存的目的,只是像栗林“圣战誓言”中所说的那样,“在死之前杀死十个美国人”。 第397页 岛上的所有日本人都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为了给美军造成最大程度的伤亡,他们成了“洞穴里的神风敢死队”。 有人打比方说,在硫黄岛上打仗,就好像是你晚上回家时在车库里碰到了一个袭击者。你手上带着刀,用刀捅他,他不停手;你用刀把他的右手剁了,他用左手卡你脖子;你朝他没命地乱砍,他还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恶狠狠地爬向你。 这不是人,这分明就是游戏中血不流完绝不罢休的殭尸! 美军在硫黄岛上曾抓到一个战俘,这名日俘是因为失去知觉被抓获的。他交代说,他在学校时老师教给他的作战原则是:“就算胳膊和腿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张嘴,也可以朝敌人吐唾沫。” 围绕着折钵山的战斗十分惨烈紧张,28团在三个小时的时间里才向前推进了区区50多米。 上午11点过后,坦克前来助战。同时,美军的飞机、舰炮以及已在滩头建立起来的105毫米榴弹炮阵地,28团自身拥有的37毫米战防炮、75毫米山炮,也使出浑身解数,一齐加入战斗。 部队又启动了,然而进展依然有限。因为主要工作仍要由陆战队员用火焰喷射器和炸药包来完成,有的岩洞实在无法靠近,只好出动推土机和开山机将洞口封闭,这样才能肃清日军的抵抗。直到黄昏,28团总共才前进了180米,约合200码,真的是一码一码地前进的。 ★潜行的狼 这又是血腥的一天。丧葬兵施密特所在的部队本来应该在登陆第一天上岸,但因为当时的滩头过于拥挤,不得不等到第二天下午两点登陆。 在此之前,大家只好挤在狭小的登陆艇里,在海面转来转去。对施密特而言,那是一个非常痛苦的经歷,因为他晕船。虽然施密特尝试着睡去,然而稍一合眼,就被颠来倒去的呕吐感给弄醒了。 直到上岸,施密特才发现,岛上的世界非他能想像,眼前的情景比晕船更让他难受。 作为一名丧葬兵,施密特曾在塞班岛埋葬过阵亡士兵。在那里,每个阵亡的陆战队员都会被埋在一个单独的墓穴里。硫黄岛不行,这里的尸体不仅多,而且非常凌乱,难以分清谁是谁。于是只好挖了一座30米长、3米宽的集体墓穴,一次埋50人,一排排地将人埋进去。 一名战死的日本兵被埋在沙土堆下,旁边就是陆战队士兵的散兵坑,反正谁死了都只能先这么埋着 埋葬时,要做祷告仪式。可无论是丧葬兵还是随军牧师,都不知道这些死者究竟是犹太教徒、天主教徒还是什么其他教徒,最后牧师随机应变,笼而统之地举行了一个通用仪式:“怀着上帝的仁慈,我们将你们深埋在大地中。” 天一黑,除了继续用火炮和“炸弹火箭”做文章外,栗林又翻出了新花样,他开始组织夜间偷袭。被栗林称为“潜行的狼”的小股日本兵偷偷地从栖身的掩体爬出来,通过未被发现的地道钻入美军后方,趁美军士兵休息的时候发动袭击。 晚上大约9点的时候,陆战队员梅耶斯正在自己的散兵坑向四周眺望,这时他突然觉得眼前一亮,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梅耶斯很快明白过来:有人在朝他们扔闪光弹。 随后,他听到旁边散兵坑里传来悽惨而绝望的喊叫声。散兵坑一般是两个人一坑,梅耶斯及其同伴立即从散兵坑中站起,他们看到两名“潜行的狼”在用刺刀戳两名美军士兵。 “狼”也看到了他们,其中一名日本兵立即扔来一颗手雷。那是一颗哑弹,但还是砸中了梅耶斯同伴的脑袋,并使之失去了知觉。梅耶斯举枪将其击毙,这时步枪却卡了壳。 另一名日本兵向梅耶斯扑来,千钧一髮之际,梅耶斯迅速从身上摸出手雷,拉响引信后扔了过去,日本兵应声倒下。 梅耶斯从散兵坑里一跃而出,用卡巴刀割断了敌人的喉咙,然后他迅速跑到刚刚遭袭的散兵坑,里面的两名美军士兵已经一死一伤。 梅耶斯知道周围可能还有更多的“狼”,他朝其中奄奄一息的士兵大喊:“你有武器吗?” 通过指点,梅耶斯从死亡的士兵身上只找到了一把带血的手枪。这时,果然又有两个“狼”沖了过来。梅耶斯没有用那把手枪,他还是依照刚才的做法,接连甩了几颗手雷过去,将日本兵炸倒后,再跑过去逐一解决。 因为这次英雄壮举,梅耶斯获得了海军十字勋章,但他终其一生都忘不了散兵坑里那两位同伴撕心裂肺的唿救声。 在另一个掩体里,士兵们曾感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接着便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好像是有什么人在楼下敲暖气片一样。一名士兵惊惧不已:“我的天哪,日本人已挖到我们底下来了?” 当时其他人谁也没有吭声。事后判断,那可能只是一次轻微的地震,但也可能是“潜行的狼”在地道里穿行。总之,对渗透者的恐惧已经占据了每个士兵的心,使他们疲惫的精神和肉体更加不堪重负。 2月21日,岛上的战斗仍在激烈地进行中,依然是进展有限和伤亡较大,前线部队急需补充兵员。虽然各团预备队早已上岸,然而多数补充兵都缺乏战斗经验,使用他们的最好方式,应该是战场打得顺的时候让他们上去接受锻鍊。按照现在这种糟糕状况,补充兵不但不能帮上忙,还可能会拖后腿。 第398页 史密斯决定把作为预备队的陆战三师21团投入战斗。参谋长联席会议本来希望把陆战三师作为一个整体保存下来,用于沖绳战场,但现在战事紧急,也顾不得了。 21团乘着登陆艇奔赴硫黄岛,没想到天气不帮忙,登陆艇无法靠岸,在海上转了六个小时后,他们又被送回到运输舰上。 神风特攻机的近距离照片。这架飞机已被高射炮击中冒烟,机身略向左倾斜,仍兇勐地撞向美军舰船 海军当天不仅遭遇了恶劣的天气,还受到了自杀式飞机的攻击。这是日军大本营专门为支援硫黄岛守军成立的“第二御盾特别攻击队”,全部由联合舰队的岸基航空兵组成。 黄昏时分,五架从东京附近飞出的特攻机冲破美军战斗机的警戒网,撞上了老重型航母“萨拉托加”号。“萨拉托加”号燃起大火,火尚未扑灭,又有五架特攻机飞来,其中四架被击落,最后一架投下炸弹,在航母的飞行甲板上炸开了一个大洞。受创严重的“萨拉托加”号不得不告别航母编队,直接开回美国进行大修。 距离“萨拉托加”号几海里外,“俾斯麦海”号航母也被一架特攻机撞到了。遭到撞击后,其他军舰的舰员能通过昏暗的暮色,清楚地看到“俾斯麦海”号上出现的火光。 “俾斯麦海”号是一艘“吉普航母”,不像重型航母那样坚固,由于燃起的大火无法扑灭,终于在午夜后葬身海底。除此之外,第五舰队另有一艘“吉普航母”、一艘运输舰、两艘战车登陆艇被特攻机击伤。整个硫黄岛之战,日军共出动特攻机568架次,规模超过了雷伊泰湾海战,正是从硫黄岛开始,日军的神风自杀逐渐成为其标准的空中攻击模式。 斯普鲁恩斯之前为了预防“神风突击队”的攻击,曾不顾战前不宜分兵的禁忌,指挥航母编队空袭日本本土机场,同时硫黄岛离日本本土机场也较远,所以最初两天他的舰队才能安全无恙。然而由于硫黄岛迟迟难下,航母编队无法移动,使得最后的损失终于难以避免。 ★从“热岩”变成了“火岩” 东京方面并不清楚特攻机的具体战绩,不过美军被困于折钵山下的情况他们是知道的。得意之余,东京广播破天荒地抬高了一下他们的对手。 特纳绰号“短吻鳄”,一方面与他两栖登陆指挥官的身份有关,即像短吻鳄一样,既生活在水里,又生活在陆地;另一方面则是指特纳的性格,那就是只要咬住什么,就绝不松口。特纳的这个绰号也被日本人知道了,他们夸赞特纳有出色的决断力,斯普鲁恩斯有强烈的进攻精神,所以美军才敢到离日本本土这么近的地方来攻城略地。 欲扬先抑。东京广播声称,美军在硫黄岛已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欲进不得,欲退不能。他们叫嚷着要留下特纳的项上人头:“特纳)别想活着回去,决不能也一定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斯普鲁恩斯、特纳、史密斯的日子确实很不好过。三天来,陆战队死伤人数已达5312人,国内新闻界知晓后一片譁然。各报当时就说,硫黄岛战役打得比塔拉瓦战役还要差劲。还有一家华盛顿报纸甚至建议,为了让陆战队能够喘口气,干脆使用毒气。 对付隐藏在坑道和岩洞中的日军,美军这时最常用的办法就是使用火焰喷射器,但毒气显然比火焰喷射器更有效、更实用。 禁止使用毒气是《日内瓦公约》中明确规定的,使用毒气也不是一件体面的事,罗斯福和尼米兹不是肩上毫无责任的报纸主编,哪儿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美军使用火焰喷射器向躲藏在地下坑道中的日军攻击。对付岩洞和地道,火焰喷射器通常是美军常用的武器之一 2月22日,下了一整天的滂沱大雨,天气又冷,美军登陆部队被迫暂停进攻,抓紧时间进行战地休整。休整之后,折钵山的战斗更趋激烈,陆战八团几乎全靠手雷、炸药包、火焰喷射器一步步前进。到下午3点半,他们终于完成了折钵山的合围,除西海岸一条300多米宽的狭长地带外,整个“热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负责守卫折钵山的日军指挥官厚地兼彦大佐电告栗林:“目前敌人正用火焰喷射器焚烧我军。如我们坚守阵地,必定被敌人消灭,我们想冲出去做最后攻击。” 栗林知道厚地是想发动最后的自杀性冲锋,这就意味着,折钵山可能很快就会失守。如果说一号机场是栗林本就想放弃的,折钵山可不一样,他希望能够守得越久越好,那样对岛上其他地方的防守也会更有利。于是他断然否决了厚地的请求,并冷冷地质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会使折钵山在三天内陷落?” 栗林太自信了,美军尽管不会使用毒气,但他们将投放另一件必杀器,这就是凝固汽油弹。 美国科学家在科研中发现,把环烷烃、棕榈酸同汽油混合在一起,能产生一种类似于凡士林状的、黄色的、有黏性的煳状物,这种煳状物粘到物体上就会慢慢燃烧,凝固汽油弹由此诞生。作为一种理想的燃烧弹,它能够粘到任何物体表面,无论房顶、墙壁还是人。而且,它一旦燃烧便无法被扑灭,因为它不溶于水。换句话说,如果你手背上不慎落了一小滴凝固汽油弹,那你只能等着它自己烧完为止,想用力将火拍灭,结果只能导致手指连同整只手都被烧焦。 第399页 可怕吗?非常可怕。2月23日晨,硫黄岛和往常一样阴冷,还伴着狂风暴雨。美军出动飞机,在一个半小时的时间里,围着折钵山山顶往下投掷凝固汽油弹。汽油弹沿着山坡一路烧下去,整座山都燃烧起来,从“热岩”变成了“火岩”。 美军登陆的第一天,一个日军士兵还在他的日记中自负地写道:“今天我们消灭了那些已经登陆的人。”但在这天清晨,面对汽油弹的无情攻击,他变得沮丧无比,在临死前一刻,他问道:“我们得不到支援,难道我们打败了吗?” 天气转晴后,一直密切观察着战场情况的28团二营营长詹森中校断定,部队可以开始攀登折钵山了。他拿起电话,从e连调来了由希勒中尉率领的一个排,作为第一批攀登折钵山的部队。 e排出发时,詹森让副官从地图箱中拿出一面美国国旗交给他们:“如果你们爬上山顶,就把它竖起来。” 詹森所用的词是“如果”,也就是说,他派出去的人有可能最后一个也上不了山顶,半路上就被日军干掉了。有人已经在为e排担心:“我觉得这是在让他们送死,那里的日军一定有准备。” ★这一幕太美了 e排一共有44人,同样非常紧张。直到在山下准备攀爬时,这些人中仍没有一个认为他们可以顺利完成任务。大家都认为,攀登火山的道路上,一定会有很多日本兵朝他们疯狂扫射。军医布莱德利比别人还多一层焦虑,他一直在想,假如队友受伤,他该怎样把伤员背回来。 登山之前,e排注意到,汽油弹已把整座山都烧焦了,士兵们不由得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山上的人是怎么忍受这一切的啊!” 知道投了汽油弹,但谁也不知道汽油弹的效果如何,只知道自个儿的小命就攥在自个儿手心里,所以他们上山时,只要见到掩体就往里面扔手雷。 折钵山没有可攀登的路径,到处都是炸得粉碎的岩石,陆战队员只能用膝盖爬行,用双手揪住一切可以抓住的物体向上攀登。他们当中很多人都背着武器,还有人背着火焰喷射器。这样的攀爬方式非常吃力,假如日军趁机开火,别说反击了,躲都没地方躲。 令人惊异的是,并没有人从岩洞里朝e排射击,也没有一个日本人手拿军刀砍过来,甚至连一颗手雷都没有扔出。他们自己也觉得奇怪,便开始奓着胆子朝山洞里查看。他们看到洞里有些日本兵还有唿吸,但已经动弹不得,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一个个都呆坐在洞里,好像喝醉酒了一样,昏昏沉沉,眼睛虽然睁着,却是睡着的姿势。当美军出现在洞口时,都没有人知道去拿身边的枪枝。 最合理的解释是,在雨点般的汽油弹燃烧之后,山中的氧气都被吸走了,导致山洞里的大部分日本兵窒息而死,没死的也陷入了昏迷状态,再也无力反抗。 e排呈蛇形前进,逐渐越爬越高。当他们在近乎垂直的山坡上出现时,山下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海滩边、北部陆地上的陆战队员全部把目光集中在他们身上,就连军舰上的水兵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几乎所有人都在想:天哪,他们就要成功了! 尽管已爬了三分之二,沿途也没有受到任何袭击,e排的人还是没有安全感。他们时刻都在准备着,会不会有日本兵突然跳出来,或是他们中的某个人踩上地雷。 用了将近40分钟,e排才爬到山顶,他们终于成功了。 排长希勒下令:“找一根旗杆把那面旗子竖立起来。”一名士兵从日军掩体里找到一根大小适中的木棍当作旗杆,把国旗绑在了上面。 上午10点20分,e排在大风中将旗杆竖了起来。随队摄影师记录下了这一时刻,也随之产生了硫黄岛第一张插旗的照片。 插上折钵山的第一面美国国旗。“持枪哥”的这一造型是应摄影记者的要求特地摆出来的,其实当时山上已不需要特别防卫了 从下面海滩向上望,这面小小的国旗几乎看不见,但是登陆部队都知道国旗已在硫黄岛的制高点升起。山下掩体内爆发出一阵欢唿声,眼睛里闪着泪花的士兵们高兴得你捶我打,军舰也汽笛齐鸣,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表示庆贺。 当时,一名受伤的陆战队员正从小艇上被放进吊篮,准备进入医疗船进行治疗,突然,一切都停止了。这名伤兵急忙侧身问道:“怎么了?”身边的人激动地指点道:“看那里!” 他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的正是折钵山顶的那面红白蓝的星条旗,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和其他人毫无二致:“这一幕太美了!” 硫黄岛之战时,原海军部长诺克斯已经去世,继任者福雷斯特尔在史密斯的陪同下,前来硫黄岛视察。两位高级指挥官注视着山顶迎风飘扬的旗帜,都非常激动。福雷斯特尔告诉史密斯:“折钵山顶升起的那面旗,意味着海军陆战队从此后五百年的荣誉。” 四小时后,战车登陆艇将一面新的更大的国旗送上了硫黄岛。詹森中校转身对副官说:“有个狗娘养的想要那面国旗(指插上山顶的第一面旗),但他拿不到手。” 詹森想把第一面国旗换下来作为纪念品进行保存,同时换上大旗,也便于全岛的陆战队员都能看到。这次找来的旗杆是一根重达100多磅的排水管,得六名士兵齐心协力,踮起脚,像在雪地上走路一样,才能把旗杆竖起来。 第400页 因为只是换旗,这一举动当时并不引人注目。美联社随军记者罗森塔尔是一位职业摄影师,曾在帛琉群岛和关岛拍摄过登陆情况,但他到硫黄岛太迟了点儿,只勉强赶上了拍摄换旗。这位摄影师是个胖子,在山顶上不容易保持身体平衡,照片是他在仓促中抓拍的,他本人对此并不满意。 其他摄影师见状,便建议罗森塔尔多拍几张不同的照片,最好能让陆战队员们摆摆造型什么的。 陆战队员虽然在作战中非常勇敢,但面对镜头时通常都很腼腆拘束,不愿意配合。之前在第一次插旗时,一名16岁的陆战队员就拒绝了摄影记者要他摆姿势的要求:“你要的是好莱坞电影里的海军陆战队员!” 为了不虚此行,罗森塔尔一个个地做说服工作,最后20名陆战队员终于答应帮他出镜秀一把。罗森塔尔自己最满意的一张照片,就是这20个人围在国旗周围,挥舞着枪枝欢唿的镜头。 罗森塔尔把胶捲带到关岛,沖洗出来后发往了美国。还好,美联社的编辑很有水平,独具慧眼,没有採用认为最好的那张照片,而是发表了罗森塔尔认为仓促和粗糙的那一张。 “六勇士插旗照”见报后立即引起巨大轰动,并随即传遍了全世界,罗森塔尔因此也一举成名。美国摄影杂志评价道:“那一刻,照相机记录了一个国家的灵魂。” 当硫黄岛上升起第一面美国国旗后,美军就开始漫山遍野地进行搜索,对日本人的洞穴逐个儿进行检查。 陆战队员豪厄尔在硫黄岛一战中获得了海军十字勋章,他参加了对山洞的检查。最初,他们没有什么大的发现,后来突然有一个日本兵出现在山洞口。 美军在整个太平洋战争中最为着名的一张照片。上面的美国国旗已经是第二面,但这张照片远比第一面旗的照片更出名 这个日本兵手里拿着一支步枪,但是并没有将枪对准美军士兵,似乎也没打算开枪,只是像疯子一样大声尖叫着。 如果日本兵放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默默地从洞里走出来,毫无疑问,他会成为战俘。可是这种样子,即便他不开枪,豪厄尔等人也只能将其击毙。 在这之后,陆续又有人出来了,但是每次都只出来一个,而且都像第一个日本兵一样,手里拿着步枪或者军刀,疯子一样到处乱跑,直到成为枪下鬼。 检查过程中,豪厄尔遇到的只是这样一个接一个奔赴“灵魂狩猎场”的“疯子”,没有遇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显然地堡中残存的日军已经崩溃。不过,让豪厄尔永远无法理解的是,这些人为什么不干脆投降呢? 为了攻取折钵山,28团阵亡了895人。史密斯特地把这个团作为军预备队留在折钵山,让他们负责继续肃清山里的日军,其余两个团继续在北部协同四师进攻元山地区的日军。 直到一星期后,28团对摺钵山的检查和肃清才最终结束,但是这种战斗已经没有任何困难。史密斯的原意也是要让这支劳苦功高的精锐部队得到休息和调整。 从折钵山的山顶向北望去,可以看见处处都是硝烟,远处的炮声像雷鸣一般震耳。28团的将士都很清楚,那里的战斗仍然艰难和残酷。 ★火刚熄灭的地狱 28团在折钵山顶插上国旗的当天,四师在五师两个团的协助下,正向二号机场发起总攻。这次美军的进攻准备非常细緻,把海岸火炮阵地、舰炮、舰载机的潜力都发掘了出来,但是地面部队到达二号机场附近时,马上就像被钉子钉住,上不去了。 从二号机场开始,硫黄岛的地貌出现了变化,岩石嶙峋的荒山秃岭代替了火山灰丘,让人有从太平洋的海滩一下子来到美国西部的感觉,一名陆军记者形容是“火刚熄灭的地狱”。 事实上,这里是日军纵深防御地带的外围边缘,也是栗林准备做最后一搏的起始点。就地形条件而言,它比折钵山还难搞,因为没有侧翼,其防线横越全岛。 日军高地防御火力之强劲,简直超出了美国人的想像。除了像折钵山一样的火炮和迫击炮外,此处的地堡比折钵山的还多,枪眼密密麻麻,起码有好几百个,不走到近处根本发现不了,而等你发现时,早被枪眼里的机枪扫倒了。 陆战队简直是在用血肉来和钢铁水泥拼命,战场上到处是被炮弹炸得粉碎的岩石,到处是烧焦的火山灰,到处是海军陆战队士兵残缺不全的躯体。 一支部队在听到号令向前冲锋时,有人忽然看到前面一名队友直挺挺地坐在地上。他跑过去,在队友后面喊了句:“喂,伙计,怎么了?” 队友完全没有反应。这名士兵很奇怪,就走到队友前面,这时他看到了终生都忘不了的一幅惨景:队友只有半截身体嵌在沙土里,下半身已经不翼而飞。 原来队友早就被炸死了。这名士兵当时就控制不住自己,弯着腰剧烈呕吐起来。 整整一天,美军在北部的推进极为缓慢,犹如蜗牛爬行,全天只有右翼前进了约300米,左翼和中间几乎毫无动静。 如果不是南面攻下了折钵山,这真是丧气的一天。看到山顶的国旗后,已登上硫黄岛并把司令部建于岛上的史密斯,通过用于指挥登陆行动的扩音器宣布:“折钵山我们拿下来啦!海军陆战队第五师已把国旗插上折钵山,干得漂亮!” 第401页 大家听得高兴,但是史密斯又在扩音器里画蛇添足来了一句:“我们只要再前进2630码就可以攻下全岛了。” 立刻有人嘟哝道:“只要’,说得轻巧……” 史密斯自己还是有信心的,兵力不够,就增加兵力,把生力军开上去,这就是业已登岸的陆战三师21团。这个团久经沙场,属于精兵部队,且实力尚未损耗,比友军更具攻坚实力。 史密斯把四师、五师的师长找去协商,两位师长也一致同意由21团直接沿中部进攻二号机场,四师、五师则分别在左右向前推进。 战地记者询问史密斯,这场战役还需要打多长时间。史密斯回答:“今天不算,还有五天,上星期我曾说过,这次战役需时十天,我现在没有改变这个想法。” 特纳原来说五天即可占领硫黄岛,事实证明他错了。史密斯在此基础上翻一番,他希望自己的预测是对的。2月24日,在他的策动下,美军发动了一场强有力的进攻,以求打破战场僵局。 上午9点30分,在火炮掩护下,21团二营率先向前跃进,和前面的部队一样,它被挡在了防线以外。 此时三营突然发起冲锋,陆战队员们拿着手榴弹和刺刀,奋不顾身地向日军阵地扑去。 这是自美国南北战争以来,美军最果敢、最坚决的冲锋之一。它显示出,只要有战术需要以及认为具有价值,美国军人的热血精神可以被扩展到无限大。 日军一直认为用火力就可以阻止美军的进攻,但没有想到对方也会悍不畏死,也会不顾伤亡。战场的奇蹟就发生在这一瞬间,三营冲力之勐,让他们一头撞破了似乎牢不可破的日军防线。 防守高地的日军主力是独立第145步兵联队。这支部队原计划增援塞班岛,因塞班失守才转至硫黄岛,战斗力居岛上各部之首。被三营沖开缺口后,145联队竭力进行封堵,两军在据点和工事之间展开了惨烈的血战。 战斗场面看起来就像是停留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美军用他们的所有武器进行近战拼杀,当武器被火山灰塞住不能使用时,就用枪托、镐头进行肉搏。双方伤亡之惨令人毛骨悚然,三营的一个连在几分钟内就损失了四名军官。 缺口是关键,史密斯把附近的预备队和坦克全都集中起来,从缺口处沖入。冲进缺口后,这些后续攻击波又绕过日军的据点,从侧面和后方进行攻击。 硫黄战事进入第五天后的航拍照,美军已在利用一号机场。如果仅凭照片判断,要占领硫黄岛似乎已经板上钉钉,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多米诺骨牌效应”带动了二营,趁日军火力减弱之机,他们也开始往前勐冲,使得缺口被迅速扩大。沿着缺口,二营、三营一口气向前推进了730米,拔除了近800个碉堡。 至此,美军已控制了硫黄岛近一半面积,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极其高昂。陆战队总计伤亡数已达6000人,其中阵亡1600人,另有558人患上了战场疲劳症。 ★绞肉机 美军对二号机场南端的突破固然重要,但距离在硫黄岛上取得胜利,还差得很远。 在21团的前方又出现了一个宽900米、纵深180米长的高地。该区域集中了800座大大小小的地堡,每座地堡都有一扇厚厚的铁门和一门带有轨道的大炮。要轰击的时候,铁门一开,大炮出来,等到要防守了,再把铁门一关,几乎是风雨不透,外面很难攻得进去。这些地堡联繫密切,且能互相支援。 可以说,类似的防御系统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个国家都是罕见的,硫黄岛防御体系的精华部分全集中在这里。 美军要进入北部高原,此处是必经之地。史密斯不得不再次增兵,陆战三师师部奉命登岸,和师部一起来的还有该师所属的第九团以及一个野战炮兵团。21团随之归还建制,这使岛上美军作战部队达到了三个师,是海军陆战队在统一指挥下的最大部队。 自2月25日起,三师居中,四师、五师分列左右,三个陆战师并肩向东北推进。迎接他们的是一场异常艰险的征程,攻破一座日军据点,都像是要连根拔掉一只被敲碎的牙齿那么困难。部队有时一整天只能前进三到四米,等于是没挪步。 三个师里,四师面对的地形最为恶劣,皆为山地,每次都要仰攻才行。在形状上,这里的山地就像一个向各方面辐射出去的轮辐,中心的382高地乃硫黄岛第二制高点,一度是日军的主要雷达站。 栗林部署在382高地的兵力并不雄厚,他真正的目的不是将高地当作据点,而是作为诱敌工具,引诱美军上钩后围在里面打。 四师所属的陆战23团不知是计,该团的前卫部队起初很轻松地就到达了山顶,但是很快,他们的所有增援就被完全切断,周围的日军从各个角度向他们实施纵射,甚至从其后方发射炮弹。在交叉火力网的覆盖下,这个一共四个排的前卫部队损失极其惨重,连伤兵都无法后运。残部勉强支持了八个小时后,通过烟幕掩护才算撤出了陷阱。 日军不断使用这样的计策来对付美军,一周内,同样的事情一再发生,这使得四师不得不痛下决心,首先扫除附近的日军支援阵地,然后才向高地发起进攻。 五师方面的情形与之相仿,他们遇到的362高地只比382高地低了20英尺。同样,日军也是先让对方轻而易举地攻上山头,接着以密集火力封锁退路,最后用纵深火力和兇勐反击对攻上高地的美军进行杀伤。 第402页 居中的三师的“待遇”算是最好的,可是打来打去,他们也发现了一个规律,那就是过了一道关还有一道关,下一道防线只会比前面一道更坚固,更难撼动。 美军陷入了惨烈的消耗战中。四师面对的382高地被称为“绞肉机”“肉磨”,四师伤亡率因此高达50%以上,有经验的连排长和军士长伤亡殆尽,许多连队的连长都由少尉或上士担任,而班排长则大多由普通士兵充任。到该师所属的24团攻占382高地时,已经有好几个连几乎全军覆灭。 四师的一名中尉军官在作战日记中坦承,像他们这些军官要把士兵送上前线,都需要极大勇气,因为自从这个师成立以来,他们所认识的许多人都已阵亡。送士兵上前线,就跟将士兵推入鬼门关一样令人不堪忍受。 另外一件需要极大勇气的事,就是往前推进。第一天推进100码,第二天早上起来,数一数少了多少人,然后再往前推进。 这位中尉所说的100码背后,是整整500人的伤亡。可以说,前进的道路都是用战友的生命和鲜血堆积起来的,这听起来非常残酷,可又别无他法。 伤亡的不断增加,使海军陆战队和陆军,乃至尼米兹和麦克阿瑟之间的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矛盾重新浮出水面。当尼米兹回国述职时,旧金山一家报纸在头版发表社论,认为美军在硫黄岛损失惨重,“在真正打到日本的要害地区前,有被拖垮的危险”。该报还暗示损失大的原因是海军和陆战队方面领导无方,是在用美国子弟的生命做不必要的冒险,而如果让“美国最优秀、最成功的战略家”麦克阿瑟来指挥那就不一样了,因为“他的智力和策略都胜过日本人,能猜透日本人的心事,比日本人想得更远”。基于这个理由,报纸唿吁应该把太平洋战场的最高指挥权交给麦克阿瑟。 这种带有中伤式的说法令尼米兹十分不满,同时也使知晓内情的陆战队官兵怒不可遏。其实,陆战队本身也一直在设法减少各条战线的伤亡。但是中部高地地形复杂,不像折钵山那样是单独的一座山,在两军阵地犬牙交错的情况下,不可能再指望用大面积投放凝固汽油弹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伤兵在离开硫黄岛的登陆艇上。陆战队飞得还不高,但跌得已经很重 在中部高地,解决日军地堡的现行办法一般分两种。比较容易发现和接近的地堡,可以靠火焰喷射器、飞机火箭、榴弹炮、越野卡车上发射的火箭筒来摧毁。其中最有效的武器除了火焰喷射器,就是飞机火箭。只要地面人员精确地测定地堡方位,为飞行员指明目标,飞机就能成功地用火箭将地堡送上天。 难以接近的地堡,则须先用混凝土堵塞岩洞口,再用开山机、推土机捲起几立方米的泥土,将岩洞予以完全覆盖。后一种办法的缺陷是,由于日军在建造地堡时“狡兔三窟”,封一个洞口往往难以奏效,日军或者从其他洞口继续出入,或者在美军离去后想方设法掘开被封的洞口。 针对这一情况,先前媒体提出的使用毒气的方案再次被搬上桌面。这次系由马歇尔办公室郑重提出建议,即在封闭地堡之前,美军是否还要向地堡内灌入毒气。 当时美国军火库已储存了大量毒气,只要开禁,马上就可以动用,但是马歇尔的建议仍然遭到了否决。罗斯福和尼米兹一方面还是认为“美国不应首先违反《日内瓦公约》”,另一方面,他们也投鼠忌器,害怕日军得到消息后,会对美军战俘实施可怕的报復行动。 尼米兹非常清楚地知道,若不使用毒气等非常措施,将因此“丧失许多优秀的海军陆战队员”,然而他对此也无可奈何。 ★更多地耍心机 3月1日,美军终于攻占了二号机场和岛上最大的定居点元山村。然而史密斯所说的十天之期早已过去,日本人还占据着硫黄岛的很多地方。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就是一号机场的启用,海军工程营已将跑道修復并延长至900米。 3月3日,第一架美军飞机在泥泞的一号机场跑道着陆。这是一架从马里亚纳群岛起飞的c-47医用飞机,机上满载着药品和邮件。之后飞来的是一架大型运输机,为岛上美军带来了两吨半的迫击炮弹。 3月4日,一架刚刚轰炸过东京返航时发生故障的b-29在硫黄岛紧急降落。排除故障后,b-29又安全飞回塞班岛。硫黄岛的价值开始得到体现,陆战队的鲜血没有白流,一直站在旗舰上观战的斯普鲁恩斯对此感到满意,因为这证明了他下决心占领该岛的决策是正确的。 同一天,栗林通过设于父岛的电台向大本营发去了一封内容很长的电报,实际上是一封告急电。 硫黄岛战没发展到第二阶段的时候,栗林已经认识到,他取得胜利的希望十分渺茫。在这座岛上,美军固然精疲力尽,可日军也拼得差不多了,栗林告知东京,他的部队“已丧失大部分火炮、坦克和三分之二的军官”。也许他还可以凭着北部高原的天险再拖一段时间,可胜利已基本不能考虑在内了。 硫黄岛与东京不过相隔570海里,栗林希望大本营能及时向他伸出援手:船只、大炮、飞机,更重要的是还要有足够数量的生力军,这样他才有把握击败疲兵久战的美国海军陆战队。栗林很直白地说:“把这些东西送给我,我才能守住这个岛屿,否则我就无能为力了。” 第403页 硫黄岛与东京的距离确实不远,可是大本营在援救方面也真的是毫无办法。联合舰队的舰艇早已大部分沉入了海底,大本营就算表现一下姿态也做不到。没有船只,武器和部队自然都无法运往硫黄岛。 联合舰队能做的,只是派特攻机趁晚上发动袭击。特攻机一批批偷偷地进入硫黄岛海域,有时一晚上要来好几次,美军在硫黄岛上不断发出空袭警报,使得岛上的陆战队都感到十分紧张。不过在这么多次出击中,“神风敢死队”只有三次闯过美军战斗机的拦截线,其中两次算是真正投了弹,但造成损失的最多也不过是美舰,岛上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栗林和部下的命运已经註定了。为了继续与美军打持久战,他们只能更多地耍心机。美军的攻击有一个通常程序,即先用飞机轰炸,继之舰炮轰击,接着地面炮火射击,最后才是步兵冲击。掌握这个规律后,当前面三个前奏开始时,日军总是一声不响地藏在岩洞和坑道里,以躲避美军的炮火,一俟炮声停止,他们马上就进入阻击阵地,时间之快可以用分秒来计算。採用这个方法,日军的阻击效力发挥到了最高限度,美军攻势常常因此瓦解。 陆战队用炸药包炸开的一座碉堡。日本兵尸体横陈的景象,显然让站在沙坑旁的这名军人感到了惊悚和害怕 应该说,日本人是比较会总结经验教训的,但更擅长此道的还得数美国人。3月7日拂晓,美军採取了一种新式的攻击方法,步兵事先不做任何准备,就藉助黎明前的黑夜,一鼓作气冲上始终难以攻克的362高地,打了日军一个措手不及。 在阻击阵地已被美军发现的情况下,日军再施一计。当陆战队准备召唤后方炮兵,用火力来摧毁日军阵地时,面前的日军突然消失了,那情景就好像是土行孙玩地遁术,仿佛是地面把这些日本兵全给吞食了。 炮弹浪费了,但日本兵其实并没有走远,他们躲进了伪装得很好的地下坑道,不声不响地潜伏着。一旦美军不知不觉中闯入他们的狩猎范围,也就是距离只有几米的时候,他们就会突然开火,这样不仅能做到弹无虚发,而且可以最有效地隐蔽自己——被打死的人永远不可能发现和报告杀手的藏身之所! 有时,这些岩洞甚至就在美军的脚底下。美军一个上尉连长站在一个山坡上指挥作战,没想到山坡下的岩洞里就藏着日本兵,而且拥有一门75毫米山炮,炮声一响,把这位连长震得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本掩体为私人财产 美军的伤亡数字已达到了瘟疫流行时的程度,截至3月4日,共伤亡16000人,其中约3000人阵亡,战斗持续的时间也大大超过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预计。 不断累加的伤亡和疲惫,使美军许多部队的作战效率降到了原有标准的一半,甚至更少。按照美军的习惯,很注意让前线部队进行休息和调整,但由于兵员越来越少,休息的时间也越来越难以保证。 实际上,在硫黄岛的所谓休息,也只不过具有象徵意义。因为日军的炮火可以覆盖整个岛屿,不管前线突击部队,还是28团这样的军预备队,都没法完完全全地睡个好觉。 好在陆战队员都天生具有一种乐观和幽默的精神,这使得他们能始终保持高昂的士气。在美军的岩沿里和掩体外,到处都贴着一些让人忍俊不禁的语录: 两名陆战队员将火焰喷射器对准阻碍他们前进的日军防御工事。因目标过于显眼,火焰喷射手往往会成为敌方狙击手的活靶,同时他们也很少成为战俘,作为报復,被俘虏的火焰喷射手通常会被就地枪决 这里是折钵山不动产公司,海景秀丽,凉爽宜人,可以每夜免费看烟火! 本客栈不日开张,我们希望专门用以招待美军! 请注意,本掩体为私人财产,并非联邦房建局资助建成。本掩体并非为舒适而是为争速度而建! 美军强大的财力和资源,也为陆战队的这种乐观精神提供了坚强后盾。停泊在硫黄岛海面的支援舰队所载的食物,足够亚特兰大所有市民吃上一个月,光带来的香菸就有一亿支,保证每个陆战队员身后都有1322磅的粮食补给,想抽香菸也应有尽有。 相比之下,岛上剩下的大约7000名日军就可怜了。整个硫黄岛战役期间,大本营为岛上部队运送给养的行动只成功过一次,那是一次夜间空投。飞机投下了装有药品和弹药的降落伞,代价是三架日机被岛上的美军夜间战斗机击落。 日军的饮水、食品和弹药严重短缺,别的还好说,最要命的是硫黄岛上没有淡水,主要依赖收集雨水。即便在美军登陆之前,像栗林这样的最高指挥官,平时也只有一杯水可用以洗脸,实际上也只是拿来擦擦眼睛。然后他的副官再用这杯水洗脸,副官洗完后,栗林还要留着它上厕所后用。栗林曾在家信中说,他每次视察完防御阵地后,都梦想着能喝到一杯凉水。 但栗林已经算不错了,给他的水是按指挥官的标准配置的,一般来说,士兵们还没有这么多水可用呢。尤其到了战时,日军成天钻到挖得很深的地下坑道里。硫黄岛本身就不是一个冷却得很好的火山岛,地下一直不断往上喷发热力。一些美军陆战队员甚至利用这种热量来煮咖啡,洗热水澡,而当他们享受这一切的时候,地下那些日本兵所受的痛苦可想而知。 第404页 这就叫贫莫与富斗。打到最后,大家拼的还是本钱,本钱不够,就是把泥菩萨叫醒也不顶用。3月7日,美军发动总攻。担任中央突破任务的陆战三师按照罗盘方向推进,遇到实在难以突破的日军阵地就绕过去,这使得他们从日军的坚固防线上杀出了一条血路。 三师的狂飙突进,将岛上日军一剖两半。接替大须贺应担任旅团长的千田贞季少将、海军警备队司令井上左马二大佐都认为,局势已毫无希望。尤其是井上,他对摺钵山顶的那面星条旗非常在意,并对千田分析说,美军在一号机场的守卫一定非常薄弱,他的海军部队可以渗透进美军防线,到达机场后,先摧毁停在机场上的b-29,然后登上折钵山,换上日本的膏药旗,那该是多光彩的一件事。 井上的话很对千田的路子,他随即致电栗林,请求允许他发起最后的总攻。栗林向来视坚守阵地打持久战为守岛宝典,部下如此愚蠢而不切实际的计划几乎把他气疯了。他否决了这一计划,并告诉千田,离开岩洞只会空耗兵力,加速硫黄岛的失守。 千田比他的前任还有个性,根本不想听上司的,而且他也实在受不了钻岩洞的生活了。在千田那像迷宫一样闷热的指挥部里,温度已经达到48c,跟蒸笼一般,与其被活活蒸死,还不如出去碰碰运气呢——运气走时,固然潮水似的往下退;运气来时,说不定也能火焰似的往上升。 一直想出去,从未实现过,如今一定得试试。3月8日晚,千田把旅团全体军官召集到指挥部,宣读了自己所拟的总攻命令,决定主动向美军发起攻击,“我本人将始终沖在诸位之前”。 千田拿出一杯水,让军官们彼此传递,以示接受命令。谢过众人之后,千田说:“咱们在东京靖国神社再会吧!” 千田是要在次日,也就是3月9日动手,但是他的命令在以口信方式传送到一英里外的海军警备队司令部时,却出现了错误,变成了当晚发动总攻。原因是12月8日,日本袭击了珍珠港,从那以后,每个月的8日都被日本人认为具有特殊意义。井上方面毫不怀疑,3月8日当晚就是个好日子。 按照井上转发的命令,从各部队凑集的约1500名海军官兵,拿着步枪、手榴弹、轻机枪乃至竹枪,在黑暗中蹑手蹑脚地朝出发线摸去。 海军少尉大曲觉是“炸弹火箭”的负责人,在硫黄岛之战头几天,就是他率领“炸弹火箭”部队给美军造成了巨大杀伤。当时他正带着140人在一个22米的岩洞里屯守,他接到的命令是把部队带到二号与三号机场之间的海军基地,与其他部队会合。 离开岩洞后,由于不断遭到美军火炮和迫击炮的攻击,加上迷了路,大曲到达目的地时,他的部队只剩下了15人。海军警备队原计划调集的1500人自然也大大缩水。 到了午夜,这一千多名士兵便向陆战四师23团的前线阵地展开了冲锋,所有人身上都挂满了手雷和炸药包以及其他各种爆炸物,没有一个人做了生还的准备。 ★错误的夜袭战 毫无疑问,这是一次自杀式的攻击,但又区别于通常意义上的万岁冲锋。千田和井上的计划不是像蛮牛那样横冲直撞,冲到哪儿是哪儿,而是做有目的的大规模渗透,即在穿过美军防线深入其后方地区后,尽可能地破坏美军一切设备和物资,比如补给仓库、坦克、摩托化运输工具等。 计划订得很好,但是由于缺乏组织纪律,士兵们冲锋时全在高喊“万岁”,就算美军原先都在睡觉,他们这么一嚷嚷,也都被吵醒了。 美军陆战队员从新兵开始就接受过严格的战斗训练,即便勤杂人员也具有一定的战斗素养,在发现对方发动突然的夜袭战后,他们本能的反应就是卧倒,并向任何移动的目标开火。 美军还向日军必经之地发射了照明弹,藉助照明弹的光亮用火炮对暴露的日军进行射击。借着照明弹望去,迫击炮弹炸起一根根泥灰柱,日军被炮弹和子弹包围,到处都可以听到各种各样的惨叫怪叫,其悽惨景象让置身其间的人们恍如已脱离了人间。 经过激烈战火的洗礼,硫黄岛早已面目全非,连山上的树木都显得格外狰狞 参加夜袭的日军都知道他们的任务不是冲进美军的防御阵地,而是绕过去,到对方的后方营地去捣乱。有许多日本兵如愿以偿,可悲的是他们碰到了更多的岩洞和地下坑道,那些原先都是日本人的“专利”,现在却遭到“盗版”,被美军据为己有了。 美军在日军原有基础上进行了改造,变成适合自身的掩体。在美军后方,从指挥所到勤务部队、预备队,全都有这样的保护工事。 这一次,变成了日本人在地上,美国人在地下。美军也像过去他们的对手做的那样,死守在原地不动,等到日军走近了,再用强大的火力把敌人撕成碎片。 大曲少尉没能绕过防御线,他和他那15个兵躲在弹坑里或岩石后边,被美军的机枪压得一动都不能动,整整一个小时后才偷偷熘回了原来驻守的岩洞。 大曲认为他的海军战友可能已夺回了折钵山,而自己却没有参加,想想实在不甘心,于是又串联了几百人,准备找一个陆军军官带路,重返夜袭场。他们好不容易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一个陆军单位,但是洞里的人都说不知道当天晚上有什么总攻。 第405页 我们海军在那里被美国人打得跟肉末似的,你们作为发起人,居然说不知道?大曲怒不可遏,他指责这些陆军临阵脱逃,说着说着,几乎要与一个陆军大尉大打出手。 这支日本陆军属于第26坦克联队本部。所谓坦克联队,当然早已是一个没有坦克可用的步战部队。联队副官闻讯赶来,他告诉大曲,不会再有什么总攻了,千田的命令已被栗林取消。 这时联队长西竹一中佐也走了出来。西竹一出身名门,在日本是个男爵,也是当时日本最有名的骑手,在1932年洛杉矶奥运会上,他与他的爱马曾获得过个人跳越障碍冠军。他不仅证明了副官的说法,而且希望大曲及其部队能留下来,给他充当补充部队。 大曲仍然不相信总攻已经取消,更不愿意就这么把部队交给西竹一——你给了他,就算是他的,再用就是冤家了,与其这样,还不如独自带着去参加总攻呢。 西竹一以为凭自己的身份和面子,大曲一定会屁颠儿屁颠儿地立即表示顺从和追随,没想到对方这么不识趣,于是便没好气地撂了一句话:“如果谁要想死,随时都可以去死,这里离美军阵地只有50米!” 大曲恨恨返回,但是当他把部队集合起来时,才认识到参加总攻已经来不及了。大曲十分沮丧,他只有15个兵,要独立守岩洞都很难,想来想去,还是把部队交给了西竹一。 至于大曲自己,已经受够了“山洞战术”,他向西竹一提出,他自愿充当“人肉炸弹”,去炸美军的坦克履带。得到的答覆是没问题,几天内就会轮到他。 到了第二天拂晓,渗入美军防线和后方的日本兵已经到处都是,最大渗透距离已达1600米。但是他们既没能把美军的防线切断,也无法使美军的后方陷入混乱,换句话说,根本就没有什么太大的战术价值,只不过是让他们自己陷入绝境而已。 陆战队员在展示缴获的日军旗帜。日军把他们的旗帜看得很重要,旗帜被缴获,往往是一个成建制日军单位已被歼灭的证明 这次错误的夜袭被彻底粉碎,日军至少伤亡了1000人。栗林白白损失了大量有生力量,给他以后的作战带来了极为不利的影响。 栗林虽然阻止了总攻击计划,却留不住发起人千田的心。3月9日晚,千田把附近部队集中起来,他两手各拿一颗手榴弹,头上裹着一条涂有膏药旗标志的白布条,率领一帮人冲锋了。 不出栗林所料,攻击依然毫无作用和价值,包括千田在内的出击者几乎全部战死。 当天下午,陆战三师攻至西海岸,占据了一段约为800米的海岸。21团一营最先到达海岸边,陆战队员们用海水洗脸,光着脚丫在海浪中嬉戏。作为战绩的证据,该营营长还在一个军用水壶里装满海水,并在水壶外面贴上“只供检验不能饮用”的标籤,派人送给了师长厄金斯少将。 ★死亡谷 3月10日,陆战三师在将日军防线截为两段后,开始向两边扩张战果,以策应四师、五师的攻击。 按照史密斯的判断标准,硫黄岛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他通知海军,他不再需要舰队的帮助,岛上机场即可为陆战队提供必要的空中支援。鑑于舰队长时间停留在硫黄岛海域确实有一定的风险,斯普鲁恩斯的航母编队和特纳的支援舰队都陆续返回到了基地。而他们的舰载机则依託岛上机场,对已经光秃秃、乱七八糟的硫黄岛继续进行常规性的轰炸。 日军的标准与史密斯完全不同,尽管他们的防御态势相当不利,仍依託工事死战不降,尤其在栗林直接指挥的“死亡谷”,抵抗最为激烈。 栗林对全岛地形非常熟悉,他选择的“死亡谷”位于北部高原的南端,处在一个四面峭壁的崎岖峡谷内。谷地内设有许多大小炮位,可以从各个角度进行发射,所有岩洞都用钢铁和水泥予以加固,中间用复杂的地道相连。对于这种坚固据点,美军的大炮和坦克无从发挥威力,在重火器失去作用后,战斗完全变成了双方步兵之间的苦战。 主攻“死亡谷”的是陆战五师。该师28团在肃清折钵山的日军后早已归建,所以五师的建制是齐全的。但由于战斗激烈,其兵员损耗非常大,三个步兵团的平均伤亡比例为75%,只剩下了一个骨架子,所补充的都是零星杂牌的人员,比如新来的补充兵,或者师部的文书、炊事兵、技术兵、卡车司机等,包括在这个地方派不上用场只能当步兵用的炮兵。 一天一天,一次一次,勇敢的士兵们爬下“死亡谷”战斗,许多人下去后就再也没能上来。日军往往会先任由他们进入谷地,再用炮弹将他们炸得粉碎。在接连不断的血战中,五师一个营作为战斗力量再也不復存在,另一个营在几天内损失了三个营长,其中一个被砍了头,一个踩了地雷,最后一个失去了左臂。倖存的官兵全都疲惫不堪,许多人因为长时间苦战,已经变得心理失常。 美军想尽一切办法来对付吞噬他们生命的“死亡谷”。装甲护身的开山机经过连续挖掘,终于挖掘出一条道路,让喷火坦克开了进去。 这种喷火坦克系由m4“谢尔曼”坦克改装而成,其实主要就是将坦克火炮拆除,装上了重型火焰喷射器。在“死亡谷”,喷火坦克一天要消耗1万加仑的油料,日军的地堡渐渐吃不住劲了。接着,陆战三师也赶来支援。两个陆战师协力共进,日军控制范围被压缩得越来越小。 第406页 日本海军少尉大野利彦刚刚大学毕业,在硫黄岛出任高射炮台台长,他原来有54个士兵,此时被打得只剩下5个。六个人全都挤在一个三米见方的地堡里,地堡的出入口已被堵死,他们只能从炮眼中爬进爬出。 幸运的是,他们找到了两箱压缩饼干和糖果,还有三大袋砂糖以及半桶淡水,这让大野欣喜不已。本想先吃上一顿再说,但众人实在都太困了,趁着美军进攻的间隙,他们往水泥地上一躺,便唿唿睡了过去。 突然,大野被外面传来的声音惊醒了。他爬起来顺着炮眼向外望去,看到了一顶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钢盔。 美军正在“死亡谷”中捣毁一个洞穴据点,这个据点由三层碉堡组成,易守难攻 不好,美国人又杀过来了!大野急忙拔出手枪,再看,钢盔已经消失了,随后他听到了咝咝声,美军从炮眼里塞进来的一颗手雷落在了水泥地上。 一名士兵眼疾手快,起身跳到大野前面,将毯子往手雷上一盖。手雷爆炸了,但因为被毯子盖住,弹片没有飞溅,也没有人受伤。 美军塞完了手雷,又试图将一束炸药棒塞进来。大野抓起毯子塞进炮眼,想要用它把炸药棒往外推——光推是推不出去的,不过至少可以为工事里的人争取一点儿躲避的时间。 在感到双手乏力后,大野纵身往后一跳,身子紧贴着墙,喊了一声“注意”。听到他的声音,众人都用拇指塞住耳朵,中指堵住鼻孔,其余两指捂住嘴巴,准备好迎接炸药棒的爆炸。 炸药棒爆炸了,剎那间,整个工事好像离开了地面一般,大野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啊!”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通道口已经被炸掉了,工事里浓烟滚滚。大野问部下们:“你们没事吧?” 只有一个士兵呻吟着做出了回答。顺着通道口射进的一束光线,大野看到这个士兵的头上在流血,沙子如同胡椒粉一般落在他的皮肤上。 外面的人影挡住了亮光,是一个美军陆战队员正向下探视,察看炸药棒的效果以及还有没有活着的人。 大野忙用手捂住受伤士兵的嘴。美军没有发现他们,转身对付下一个地堡去了。 大野所在的地堡是一个例证,从这时起,包括“死亡谷”在内,日军已无法进行大规模阻击,只能人自为战地组织小股抵抗。 ★这是一次赌博 英雄惜英雄。单从职业军人的角度,美军对栗林坚忍的意志和巧妙的作战方式还是很佩服的,但他们更希望到这一步,对方能够罢手,以减少彼此无谓的伤亡。 陆战四师师长凯兹少将第一个向栗林发出劝降信,信中首先对他的无畏精神和英勇作战表示了敬意,接着说明,即使他继续抵抗,也毫无取胜的可能,只能徒然地使更多的生命牺牲。凯兹保证栗林所部只要停止抵抗,就能依照《日内瓦公约》受到人道主义的待遇。 栗林对此不予理睬,他通过无线电告诉在父岛进行联络的堀江:“我对这种幼稚的把戏嗤之以鼻。” 劝降信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美军只能继续加强进攻。3月16日,又有800余日军被歼灭,史密斯当天宣布美军已占领硫黄岛。与此同时,日军残部依然在抵抗,有的地方战斗还相当激烈。栗林从硫黄岛发电:“战斗已接近尾声,老天也在为我军官兵的英勇顽强掉泪。” 于是,陆战三师师长厄金斯少将开始做第二次尝试。厄金斯想的比凯兹更周到,因为栗林过去曾向他的部下下达过死战到底的命令,现在要他站出来投降,对一位讲信用的战将来说,未免有点儿说不过去,起码没法自圆其说啊。 厄金斯决定另闢蹊径,给145联队的联队长池田益雄大佐写劝降信。145联队仍是防守“死亡谷”的主力,只要池田有所动摇,厄金斯估计栗林就有台阶可下了。 厄金斯把送信的任务交给了刚刚被俘的两名日本兵。这两个人都隶属于145联队,知道自己联队指挥所的大致地点。 日军习惯残酷地对待所有战俘,他们认为如果是美军俘虏了他们,对他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然而等到真正被俘后,日俘们才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美军给予他们的是人道主义待遇。一个硫黄岛上的日俘对此感到十分震惊:“他们(指美军)对我们很人道,日美之间的差别竟如此巨大。” 要在战场上俘获一名日军士兵并不容易,一般都是在日本兵受伤或失去知觉的情况下才有可能。照片中,因为害怕日本兵会拉手雷自爆,陆战队员小心翼翼地给了他一根烟,以示优待俘虏 另一名日俘原以为如果他向美军投降就会被砍头,结果不但没有砍头,美军还给他治伤,给他喝可乐。他很真诚地对看押的美国兵说:“我们完全是军国主义教育,都要求为天皇效忠,军队把我们看得微不足道,像被踩在脚底的小虫子。我们以为美国人也会像我们的军队那样像虫子一样对待我们,但美军救了我的命。” 派去送信的两名日本兵的心情与之相符,感动之余,他们自愿冒着危险担当信使。不过,为了让他们不会因此受到上级的责难甚至惩罚,厄金斯还是在劝降信上特别做了补充,申明两名日本兵被俘的时候已经失去了知觉,而且手上也没有武器,同时如果有必要,他们仍有为祖国牺牲的决心。 第407页 陆战三师的很多参谋人员和军官都不看好此次劝降行动,劝厄金斯放弃。因为他们认为那两个日本兵被俘没多长时间,能不能信任还是个问题,一旦脱离美军的掌握,势必一去不归。 日俘逃走还是小事。出发前,厄金斯为他们配备了一套无线电对讲机,这在当时的美军中都算是最新设备,两个日俘学了两个小时才学会。参谋们就怕这一重要设备就此落入日军手中,对讲机的内部构造也会泄露给日本人。 如果两个日俘很重要,厄金斯当然会有所顾忌,但栗林的保密意识很强,自从美军登陆之后,他便尽量销毁一切含有情报内容的内部文件,就算是各部队的指挥所,在美军占领之前,也会先行炸毁。在硫黄岛的日军中,别说普通士兵,就是一般基层军官也无法掌握总体部署,所以日本兵被俘后虽然很愿意合作,却提供不了多少有价值的情报。 基于这个原因,厄金斯认为即便两个日俘真的不再回来,对美军而言,也不是一个重大损失。至于那套对讲机,地堡内的日军短时间内不可能琢磨出什么来,应该不会对美军造成危害。 这是一次赌博,赌赢了,收穫丰厚;赌输了,不过是小亏了那么一点儿,完全值得干一把。 ★他们是我的人 两个日俘走出美军防线不久,就碰到了一个饿得半死的日本兵。带头的日俘在对讲机中的唿号为“朱”,“朱”利用口袋里的美国香菸和干粮,轻而易举地就说降了对方。当这个日本兵自己走到美军前哨阵地时,嘴里还嚼着“朱”给他的饼干呢。 日军要求士兵绝对和无条件地服从上级命令,军官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士兵进行体罚。这种训练方式不仅破坏了士兵的思维能力,也把他们转变成为“靠条件反射盲目执行命令”的人。实际上,只要摆脱了军队体制的束缚,有些日本兵是很聪明的,也很善于随机应变,比如“朱”就是这样。在两个人继续前进的过程中,“朱”发现一个岩洞里躲着六个日本兵,看样子,这六个日本兵并无投降的打算。于是“朱”赶快说,他们是从美军阵地上逃回来的,对讲机、香菸、干粮也都是抢来的,而其他人则已在与美军的肉搏战中丢了性命。 换句话说,他们还是逃出虎穴的英雄,靠这套谎话,两个人居然成功地矇混了过去。不久,另一名日俘不小心摔断了腿,只好停下来休息,“朱”继续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 “朱”所说的145联队指挥所距离美军前线仅500多米,但他们出发六个小时后,“朱”才通过对讲机报告,他已到达目的地。接着美军便失去了“朱”的消息,而且整整一个晚上音信皆无。大家都认为“朱”不会回来了,就连原先最乐观的人也都不再抱有希望了。 然而“朱”并没有背弃自己的使命。145联队指挥所所在的那个岩洞里挤满了日本兵,当晚,“朱”很难接近指挥官,于是他找到了池田联队长的传令兵,请其把劝降书代交给池田。 日军战俘正在吃着美国士兵给他们的军用口粮。日本兵在战场上不肯投降,有多种复杂的原因,但在被俘后,一旦受到出乎意料的优待,他们转变的速度也很快,从太平洋战场到中国战场,都是如此 “朱”守在岩洞边等候,这一等就是半个小时,他越来越紧张,生怕出现什么不测。最后传令兵居然回来了,并告知大佐正在开会,信件已经交给了另外一位副官,副官答应马上代为转送。 这下子,“朱”无论如何也不敢再在岩洞里待下去了。他从岩洞里熘了出去,回头找到了另一个同伴。 时已拂晓,两个人可以回去復命了,但他们觉得此行还未有着落,对不起厄金斯的嘱託,遂决定继续留在日军防线里,用对讲机为美军炮兵指示射击目标。 陆战三师终于又从对讲机里听到了“朱”的声音,在那一整天中,两名日俘都在指示目标。这工作相当危险,除了两个人可能被日军发现外,炮弹有时也会落在他们附近。 到黄昏时分,“朱”才告知师部,他们准备回来了,请前哨阵地注意迎接,但前哨阵地一直没有看到他们。直到第二天一早,陆战五师师部打来电话,说有两个日本兵由敌方区域进入了他们的防线,已经被当作战俘收容了起来。让他们诧异的是,这两个人虽然是地道的日本人,也不会说英语,却携带着一部美国最新式的对讲机。 五师师部叫来了翻译官,翻译官一问,他们说自己是陆战三师的人,对讲机是陆战三师师长厄金斯亲手交给他们的,除非接到厄金斯本人的直接命令,否则他们宁死也不会把对讲机交出来。 厄金斯得知后,马上亲自接过电话说:“没错,他们是我的人。” 给池田的信同样没有任何回音,池田到底是否收到了信以及他的反应如何,没有人知道,因为后来和池田在一起的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3月21日,父岛的堀江通知栗林,他已经被晋升为大将,日本国内报纸均赞扬他的英勇防守是对全体国民的一个巨大鼓舞。栗林则通过堀江向东京报告,顽抗仍在继续:“我们已经五天没吃没喝了,但是士气仍然高昂。” 第408页 2月至3月的30天,是太平洋战争史上最惨烈的一个月。在这段时间里,美日两军的伤亡人数曲线陡然上升,整个二战期间的伤亡人数也再次达到最高点。 3月24日,美军将残余日军压缩至岛北部约2100平方米的狭小范围内。这是史密斯宣布占领硫黄岛之后,又经过整整一周的激战才得到的结果。 ★最艰苦的一仗 为了安抚美国民众对于巨大伤亡的忧虑,美军重新申明占领硫黄岛,并在一处被炸毁了的日军碉堡旁举行了简短的升旗仪式。 一名上校代表尼米兹宣读占领告示,随即三名陆战队员将一面国旗拴在一根24米长的杆子上,在司号兵吹起的升旗曲中,他们升起了国旗。 与上次在折钵山顶升旗后的欢声雷动相比,这次升旗仪式完毕后,没有人交谈——就在上校宣读占领告示的时候,硫黄岛北部的隆隆炮声几乎打断了他的发言,所有在场的人心情都无比沉重。 主持仪式的史密斯含着眼泪对副官说:“这是迄今为止最艰苦的一仗。” 在“死亡谷”的地下深处,栗林也举行了一场处理旗帜的仪式,不过他不是升旗,而是焚毁军旗,销毁密码本,准备实施最后的决死反击。 在升旗仪式上,美军官兵向高高飘扬的旗帜敬礼。举行这次仪式也是为了鼓舞士气,实际上岛上的战斗并未停止 当天下午5点35分,栗林向东京发出了最后的诀别电报:“战局到了最后关头,目前已弹尽粮绝,(但是)想起祖国对我恩重如山,我粉身碎骨,毫不后悔。除非夺回本岛,否则日本将永无宁日。我真诚希望,我的魂魄在皇军捲土重来之日担任先锋。” 栗林以最后一道命令激励他的士兵:“我们要插入敌人内部去把他们消灭。我们要抱紧炸弹,沖向敌人的坦克,把它们炸毁。我们的每一发炮弹都要不失误地打死敌人。” 类似“圣战誓言”式的口号被再次提出:“我们死一个人,就要敌人死十个,人人都要把它当作任务来完成,谁也不准再考虑自己的生命。本人将始终在诸位前面!” 3月25日,栗林派人设法通知散布在岛上的每一个日本兵,只要还能够行动的,须携带武器于夜间在三号机场附近的山区集合。 当天日落前,父岛的堀江收到了栗林发出的最后一封电报,而且是明码:“父岛全体官兵们,永别了。” 接到栗林的通知后,海军守备队的市丸少将把尚能战斗的60名部下召集到自己的地下岩洞里。他发表讲话说:“本岛失陷意味着美国佬的军靴不久将踩上我们的祖国,然而诸君是日本武士,切不可急于求死,要趾高气扬地活着,尽量杀敌,为七生报国而战。谢谢。” 在蜗居岩洞的这段日子里,市丸想得还挺多,他专门写了一封给罗斯福总统的信,认为是美国发动了这场战争,而不是日本:“从你的所作所为来看,白种人正以牺牲有色人种为代价,独占世界之成果。” 是啊,如果没有美国,日本完全可以在亚洲称王称霸,所谓“水路上有船,人头上有钱”,走哪儿灭哪儿,那该多惬意啊。在给罗斯福的信中,市丸很委屈地说道:“我们所要求的,只不过是要你把原属于东方的东西归还给东方而已。” 只有到了这一步,日本人才觉得自己晦气。他们从没有认真想一想,若不是自己贪心,得了一千非要一万,以及习惯于把承诺别人的事抛到东洋大海,如今又怎会落得如此狼狈? 就在午夜前半小时,市丸将近百名伤员留在洞内,自己与那60人离开了山洞。他们刚刚出洞,就遭到美军大炮、迫击炮和机枪火力的勐烈射击,最后连同市丸在内,仅剩十余人到达集结点。 在指定的集结点,栗林凑齐了350人的海陆军队伍,这些人手中既有自己的武器和干粮,也有从美军手里抢来的武器和干粮。3月26日凌晨,他们趁着夜色,绕过美军阵地和巡逻队,向美军后方袭来。 与十天前相比,美军的警惕性已经大为降低,尤其是后方人员,以为战斗即将结束,完全想不到会大祸临头。日军潜入二号机场不远处的美军宿营地时,营帐里的人都在唿唿大睡,有些人当场被打死在板床上,到死连被谁打死的都还不知道。 袭击者全都半裸着身体,一路上见什么毁什么,如果营帐里住的全是航空队的地勤人员,也许他们就能杀光所有人,然后占领二号机场了。因为这些美军地勤人员没有受过地面作战的训练,就算是捡到一支枪,也只会朝四面八方乱射一气。 美军的幸运之处在于,日军的攻击重点恰好集中在第五工兵营头上。第五工兵营担负着管理滩头的任务,但他们接受工兵专门训练之前,都接受过战斗兵的训练,知道如何加强警卫和应付袭击。在黑暗中,他们各自为战,对偷袭的日军实施了反击。 夜战中让美军最头疼的是分不清敌我。参加袭击的日军都是富有经验和战斗纪律性的老兵,作战时不狂唿乱喊,不随意暴露自己的位置。相反,除工兵营之外的其他美军人员在混乱和惊恐中到处乱钻乱跑,影响了工兵营的射击。 不过天亮之后,这些问题便不存在了。附近的陆战队闻讯赶来,会同工兵营进行毫不留情的猎杀,现场留下了223具日军尸体,其中196具都在第五工兵营的范围内。 第409页 经过仔细检查,美军在遗尸中找到了40把军刀,说明许多日军军官都参加了偷袭战,但没有一具死尸是栗林。后来证实,栗林带伤和他的参谋中根兼次大佐一起逃回了岩洞。 完成了最后一搏,栗林认为自己死期已至。当天清晨,他面向北,朝天皇皇宫方向跪了下来,叩拜三次后,他用刀刺进了自己的腹部。中根见栗林的头垂了下来,便举起军刀朝他的脖子砍了下去。 中根掩埋了栗林的尸体,把事情告知栗林的参谋长高石正大佐。高石与中根一起回到栗林的切腹地点,双双开枪自杀。 市丸也得知了栗林的死讯,当晚他带着十个日本兵冲出岩洞,向美军发起自杀式冲锋,被美军机枪打得稀烂。 由于岛上日军分布非常散乱,第26坦克联队的西竹一中佐从未接到栗林的反击命令,对袭击一无所知。他自己选定了一个袭击目标,率领着包括大曲在内的200名日本兵独自实施了夜袭。 夜袭时,西中佐手持曾在奥林匹克运动会上使用过的马鞭,胸前口袋里放了一撮赛马的鬃毛,向美军发起了冲锋。结果是他们捅了“马蜂窝”,被袭击的目标不是美军后方单位,而是一线战斗单位。从晚上起,他们就一直被勐烈的火力压制,动弹不得,天亮后,美军的手雷更是雨点般地飞来。 西中佐只得重新选择岩洞躲避。这位奥运冠军后来的命运无从得知,原因是和大部分日军军官一样,所部无人倖存。 至此,硫黄岛之战才算真正结束。小矶在广播里称:“硫黄岛的失陷是整个战局中最为不幸的事件。”但是,他很快又补充了一句,“这个民族将会战斗到最后一人,粉碎敌人的野心。” 栗林的结局,用美军陆战队一位军官的话来说,是“他对他的国家已尽到了职责”。这位身后极尽哀荣,被奉为日本战争英雄的将领,虽然没有真的能够以一个日本兵换取十个美国兵的生命,但他也应该感到满意了:在太平洋战争中,硫黄岛之战是唯一攻方伤亡大于守方伤亡的两栖登陆战。 在这场残酷的防御战中,日军阵亡2.2万人,美军伤亡2.8万,美日双方伤亡比率达到了1.23:1。美军平均每天伤亡高达800人,其中陆战三师伤亡60%,陆战四师、五师伤亡75%,史密斯的第五两栖军几乎因此失去了战斗力。 海军陆战队在硫黄岛上建造的阵亡士兵墓地。密密麻麻的墓穴,向人们展示着战斗的残酷和士兵们的牺牲 美军在血战中也充分发挥了英勇精神。硫黄岛战役一下子产生了27位荣誉勋章获得者,尼米兹称赞说:“在硫黄岛上打仗的美国人中,非凡的英勇是他们共同的美德。” 第三十三章 银色魔弹 占领硫黄岛之前,美国的对日轰炸行动始终是雷声大雨点小,既不足以炸得对方跳起脚来,与美国人想要达到的战略目标也相去甚远。就连李梅都对他的轰炸机部队很不满意:“这支部队被吹得神乎其神,实际上却没有真正取得多大的轰炸效果。” 如果李梅继续放任这种状态,不光重用他的陆军航空兵总司令阿诺德会大失所望,整个战略轰炸方案也将被彻底抛弃。再延伸开去,陆军还会失去对b-29的掌控,这种二战中最昂贵的武器非常有可能落入海军之手,从而使得陆军建立独立空军的梦想化为泡影。 他必须得多动动脑子了。 因为患有轻微的面瘫症,李梅似乎永远都紧锁着眉头,在思考着什么,而在旁人的眼中,这位高大健壮的空军将领也确实就是一个思想者。一位部下说起李梅:“他好像没有太拼命工作,但他比我所见到的任何人都善于思考。” 就轰炸机的性能而言,b-29是无可挑剔的,它拥有飞机发展史上的许多个“最”,即机体最大、最长、最宽、最重、最快,飞行距离也最长。阿诺德因此视之为结束战争的银色魔弹,他把爱将李梅从欧洲调来太平洋战场,为的就是要证明b-29有打胜仗的能力,以及美国耗费在b-29制造上的巨额投资能够见到成效。 那么,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来自于西伯利亚的妖风 战术恰当与否,引起了李梅的反思。当时,美国空军採用的是高空精确轰炸战术,这种轰炸战术在欧洲战场被证明是成功的,由于装上了新的高科技瞄准器——诺登轰炸瞄准器,轰炸机可以精确锁定目标,从五英里的高空一熘烟投下炸弹。李梅曾参与过对德国的战略轰炸,对此有切身体会。 可是当高空精确轰炸移至日本时,却出现了严重的水土不服的现象。b-29的飞行员常常会被一种神秘风暴袭击,变得无所适从:如果b-29与风向垂直飞行,飞机就会向两边“滑动”,脱离原有的攻击区域;如果逆风飞行,飞机就成了不会移动的靶子,非常容易被防空炮火击中;如果顺风而飞,速度又太快,根本没法使用诺登瞄准器进行瞄准。 这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妖风有一个学术名词,叫气流风。日本自恃有神风护佑,气流风发作时,真像有众神发威在保护着这个“日出之国”。 怪力乱神那一套,不是李梅需要考虑的,他所想到的,只是如何避开不利条件——既然气流风在高空才会出现,那我们就到低空去! 第410页 这架b-29轰炸机在轰炸日本本土时遭到勐烈攻击,导致液压系统损坏剎车锁死,在降落的时候断成两截。b-29的一大优势就是飞得高,地面高射炮中只有口径最大的才能达到它的飞行高度,若降低高度,必然会让b-29面临极大危险 听说要实施低空轰炸,b-29的飞行员全给吓傻了。为什么要高空轰炸?无他,就是要防止被地面炮火击中。飞行员在三万英尺的高度盘旋时,可以通过俯视地面来看清高射炮阵地向他们射击的情况。现在倒好,等于是直接飞进对方的黑色炮火圈了,这就好像是让士兵突然离开散兵坑和掩体,朝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勐冲一样。 这是要让我们去送死,去自杀啊! 李梅解释说,他不是让大家白天去轰炸,是晚上去。日军夜间防空火力极其薄弱,正好乘虚而入,而且晚上也不可能遇到大量日军战斗机的拦截。 这么说了,大家还是怕。美军的高射炮专家也告诉李梅,这么做将失去70%的b-29轰炸机。 可李梅不但真的要去做,还推出了更为大胆的举动,他下令卸除b-29除尾炮以外的所有武器,这样每架飞机就可以多带2700磅凝固汽油弹——那种在美军攻占硫黄岛的折钵山时,曾产生过令人毛骨悚然效果的新型燃烧弹。 其实早在二十多年前,美国着名的空军理论家米切尔就曾预言,美国会用燃烧弹来收拾日本。原因是日本城市密集,纸张、木头和其他易燃烧的建筑物遍地皆是,只要将燃烧弹投射到这些最易遭到攻击的大片目标上去,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将整个城市化为灰烬。 1940年初,在中国一手创建“飞虎队”的陈纳德致信阿诺德,提出了相同的建议,他指出,只需出动500架美军飞机,向本州和九州投掷燃烧弹,就能烧毁日本的工业心脏。 阿诺德回信说可不能这么干,美机应该打击军事目标,怎么能随便空袭城市和平民呢? 到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已经变成了像魔鬼一样的国家,“美国就像狼群一样吼着要轰炸日本”,很少有美国人在意轰炸行动是否野蛮了。可是阿诺德和他的陆军航空兵还十分在意自己的形象,主张“理想轰炸区域应该包括合法的军事目标或者是离军事目标最近的地方”。 李梅的办法是先斩后奏。在实施夜间低空轰炸和使用凝固汽油弹之前,相关计划,他一个字都没有透露给华盛顿方面和阿诺德。 阿诺德于李梅有知遇之恩,他不能因为计划的失败而坑了这位上司。他已经想好了,只要不预先向阿诺德报告,阿诺德就可以不因此承担责任,一旦计划失败,劳而无功,那么后果至多也只是自己被免职或上军事法庭而已,阿诺德还可以指派他人接替,并有机会从中获取想要的战果。 日本大部分是山区,工业和人口主要集中在沿海城市。美国对日轰炸的目标之一就是通过轰炸城市,来摧毁日本的工业。这次李梅选择了东京作为大规模夜袭的第一个试验对象,只要对东京的轰炸能够成功,他就可以把同样的模式复制到其他城市中去。 这是一个巨大的赌注,李梅是在用自己的前途以及麾下的300多架b-29和3000名空勤人员作为赌注来冒险。从此,李梅指挥的这次对日空袭行动就被称为“李梅赌注”。 ★无人能活着回来 3月9日,李梅正式向飞行员下达任务,准备以东京为目标实施一次夜间低空轰炸。交代完任务后,他强调:“我把你们送到5000英尺的高空,不带枪炮和弹药。” 飞行员们听完之后如堕冰窖之中,一股冰冷的恐惧感直逼心头。大家都觉得,李梅下达这样的命令一定是疯了,至少是丧失了理智。要知道,在4000~6000英尺这个高度,日本人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用高射炮把他们给打下来。 有人把李梅的命令当成了死刑判决:“天哪,这真是残酷至极,他(指李梅)的胆量,我们的鲜血。”还有人已经在抗议:“这会将飞机置身于炮火之中,飞机的设计不适合这样。我们不懂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李梅在做出一项决定之前,通常都会倾听别人的意见,而自己一言不发,但只要他决心已定,就不会为之改变。他毫不犹豫地继续向飞行员们下达命令:“你们要驾驶着b-29轰炸机往前沖,击中目标,如果没有击中,你们就要被解僱!” 夜间轰炸,要想精确锁定目标是不可能的,飞机只能不加区别地狂轰滥炸。李梅非常清楚这一点,他告诉飞行员:“不管你们多么小心,你们都会炸死许多平民,成千上万的平民。” 这是不得已,然而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必须的。同样是实施轰炸,日本和德国的情况大不相同,德国工业集中,摧毁几个固定目标,就能摧毁它的工业体系。在日本的城市里,许多家庭就像车间一样,为附近的工厂生产组装零件,而每个工厂又如同根系成网状的大树,延伸至周围生活区,既吸纳工人又搜集零件。换句话说,日本工业的三分之二都分散在家庭作坊以及只有30个工人——甚至不到30个工人的小工厂里。要摧毁它的工业,就得把这些小工厂全部炸掉,也就必然殃及一个个平民家庭。 屠杀平民必然牵扯到是否道德的问题,飞行员在轰炸时不可能不心存顾虑,李梅的理解是:“任何战争都是不道德的,你要让这些问题困扰了你,就不是好士兵!” 第411页 他进一步阐述说,如果美国空军不能摧毁日本工业,陆军就要被迫直接进攻日本。“想想看,那样的话,会有多少美国人丧命?有人说会达到100万!” 李梅问飞行员们:“你们是想杀掉日本人,还是让日本人杀死我们美国人?” 没人再吭声了。李梅讲话非常简捷,四两拨千斤,就让人知道他肯定考虑过所有的选择,然后才选择了唯一的最佳方案,大家只需执行,其他完全不用多管。 当天下午5点34分,在李梅的参谋长鲍尔斯准将的指挥下,334架b-29轰炸机从塞班岛和提尼安岛的机场起飞,唿啸着向东京飞去。 起飞前,飞行员们的心情都非常沉重,不说哭丧着脸,反正没有一个人有好脸色。留在后方的战友纷纷到停机坪跟朋友进行告别,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再也见不到老伙伴了,“无人能在这样的高度飞行而活着回来”。 外面刮着风,天很冷,b-29在低空的空气湍流中颠簸着前进,快到东京时,天气才开始转好。飞行员将无线电调到“东京玫瑰”,他们听到电台中一位军队发言人正在提醒东京居民,说明天就是建军节,东京市中心将举行游行,为此大家要打起精神。这位发言人最后说了一句:“黎明前最黑暗。” 晚上的东京夜空满天星斗,街道上已没有什么来往车辆和行人,大部分商店和戏院都上了门板,但这座城市并没有睡着,人们还是挺“精神”的。 不过现在东京城的不眠不休,却与美机轰炸无多大关联,那都是日夜加班加点的家庭小工厂在开工。“东京玫瑰”也只是让大家做好第二天游行的准备,没有说晚上会遭到轰炸,按照它的报告,美机仍在距东京80千米处盘旋,眼下不会有任何危险。 ★“火焰风暴” 3月10日零点15分,由最有经验的飞行员驾驶的两架导航机交叉飞过目标上空,一齐投下成串燃烧棒,在地面上勾画出了一个燃烧着的x形图案。 紧随其后的是飞行队主力,三架一组,对准“x”进行轰炸。b-29装有定时器,能够保证飞机每隔50英尺便投下500磅汽油弹,这样的话,每架b-29的载弹量都可以覆盖宽350英尺、长2000英尺的地带。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日军战斗机没有一架起飞迎击。探照灯疯狂地朝上空照射着,高射炮弹一个接一个开花,可是仍然毫无效果。 究其原因,日本的防空炮射程只能达到5500英尺,其他的防空设施虽可达到1万至2万英尺,有的甚至还在2万至3万英尺之间,但唯独缺乏5500英尺到1万英尺之间的防空设施,因为根本没人想到美机会在这种高度飞行,除非疯了。 “疯了”的李梅歪打正着,成功找到了日本在防御上的最大漏洞。 正在进行轰炸的b-29机群,机翼下方即为富士山 在发起轰炸行动之前,为检测汽油弹的杀伤力,美国专门在犹他州盐湖城的一处实验场建立了“小东京”。 东京的特点是木屋多,特别容易引起大火,由于东京最早的名字叫江户,有人便给这些火灾起了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叫作“江户之花”。美国人要看一看汽油弹能否引爆“江户之花”,他们将曾在日本工作过的木匠和建筑设计人员组织起来,以真正的日本木头为原料,在“小东京”修建了24个日式房间。房间装修力争原汁原味,家具全是真的,工作人员还从夏威夷运来了当时已很难弄到的日式榻榻米地板,衣柜里也全部挂满了衣服。 飞机向“小东京”投放了不同类型的汽油弹。它们中的大多数虽然燃烧强烈,但往往仅能点燃一个单独区域,只有一种m69型号的汽油弹可以超越这种限制,它不只能点燃一处地方,还能形成久不停歇的燎原大火。 这次轰炸机带来的就是中选的m69。人们用苏芬战争时的苏军燃烧弹为之命名:莫洛托夫面包篮。从外形上看,它跟普通炸弹似乎没有半点关系,那是一种六边形的管子,管子中填满了装在袋里的凝固汽油。m69上还系了一条三英尺长的飘带,用以减缓降落速度,防止落得太快而直接进入建筑物和地下室。 由于先前b-29对东京造成的破坏不是很大,日本老百姓对这种“超级空中堡垒”并不是特别恐惧,他们将之称为“蜜蜂”。有人到农村买食品,还敢停在路边观看渐渐飞来的“蜜蜂”,看着它们“像一群群珍珠色的鱼在海洋中游动”。 当“蜜蜂”像巨龙似的铺天盖地而来,汽油弹下雨一样倾泻时,地面上的人全都惊呆了,他们争先恐后地跳进了家用防空洞。这个时候,还没有人想到“蜜蜂”所下的蛋会与以往有不同,他们只注意到汽油弹不是直接落下,而是慢慢飘下来的,就像是银色水流的瀑布。有人一边向天空张望还一边打趣:“真好看!” 然而很快,“莫洛托夫面包篮”就彻底打破了任何美学上的构思和臆想。m69一触及地面,红色的火焰瞬间燃起,它们从一幢建筑物跃至另一幢建筑物,把城市的黑夜照耀得如同白昼。 东京虽有8100名经过训练的消防员和1117件救火器材,各个角落也都储有消防用水,但根本不足以阻挡大火的蔓延。仅仅半个小时,消防队就全垮了。在一些消防站内,只剩下烧焦的尸体和消防车。 第412页 人们被迫放弃了灭火的企图。大火更为骄狂,它的灼热气浪与冷空气形成了强劲的对流风,风速高达每小时50千米,形成犹如从地狱蹿出的“火焰风暴”。 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所过之处,几乎将所有东西都点燃了,连金属都被高温熔化,在令人窒息的高温中,人和木头都在燃烧! 许多躲在防空洞里的人都被活活烤死了,有的人脸上还显露着粉红色。四下奔逃的人群更是在劫难逃,大火蔓延的速度比勐兽还快,而在大火沖近之前,滚滚而来的热浪就已经把人击倒了。 很多人认为水能灭火,于是不顾一切地跳进附近的池塘和河流中,但是大火形成的高温将池塘里的水也煮开了。池塘就是大锅子,试图在水中避难的人全被滚烫的水活生生地煮死了。 就连投弹的美军飞行员都闻到了一股血肉烧焦的味道,那是在地狱中才能看到的情景。大家心里都很难受,但是正如李梅曾告诉过他们的:“要赢得战争只能这样,特别是全面赢得战争。” 在飞行队出击后,李梅一直在他位于关岛的指挥部内焦急地等待消息,他一边抽着雪茄菸,一边来回踱步,时不时地还看一看表,嘴里喃喃自语:“我们应该收到鲍尔斯的报告了,看来他们遇到麻烦了,都是我的错!” 李梅素以沉稳和镇静自若的风格闻名空军,可这时连他的助手克斯勒准将都看出了他的焦虑,只能不停地在旁边进行安慰。 克斯勒劝李梅去卧室睡一会儿,反正急也没用,李梅回答:“我睡不着。通常我的睡眠很好,可今天晚上不行。” 到了1点15分,仍然没有收到报告。难道真的赌输了?李梅感觉自己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他拭去满头的汗水,对克斯勒说:“这次轰炸行动都出自我一个人的决定,由我承担一切责任,我将向华盛顿报告。” 话音刚落,通信军官推门送来了鲍尔斯的报告。听完报告内容,指挥部内一片欢唿。 ★看上去不错 鲍尔斯报告:“已经投弹,目标地区一片大火,高射炮火由密到疏,极少战斗机。” 在轰炸过程中,鲍尔斯乘飞机在高空来回巡弋,他拍摄了大火燃烧的照片,并不断感慨:“我从没见到过像东京这样的场面!” 李梅如释重负,但他知道自己的这次赌博还没到最后见分晓的时候,中间可能还会出现许多问题,因此并没有完全放下心来。 直到侦察飞机带着照片返回,确证空袭行动取得圆满成功,他才露出了笑容:“看上去不错。” 2点37分,飞行队结束轰炸飞回大本营。在他们身后,蔓延于东京的烈火还在燃烧,“火焰风暴”仍在继续。 在此次轰炸行动中,除美军铁定要抹掉的22座工厂全部被毁外,东京建筑物的25%、中心商业区的63%、工业区的20%被彻底烧毁。仅仅根据尸体辨认,官方统计就有8.3万人死亡,40万人受伤。这是战争史上单独一次轰炸造成的最大伤亡和损失,比后来日本在广岛和长崎遭受的原子弹轰炸的损失总和还要大。 被汽油弹攻击后的东京市区。美军计划要抹掉的全抹掉了,剩下的都是非轰炸目标 专家曾警告李梅,轰炸行动会给美军带来难以估量的损失,但实际上伤亡率只有5%,与预测的70%相去甚远。飞行队有九架b-29被击落,五架被重创,受重创的飞机均在近海迫降,飞机上的大部分空勤人员也被美军潜艇救起,最后安全返回了基地。 依靠更加神乎其神的赌术,李梅一举扳倒了神风。 在后方,他的上司阿诺德已经心脏病发作住进了空军医院,原因就是获悉了李梅所下的赌注。空袭成功的消息让老爷子坐在病床上都笑了起来,他给李梅写信,第一句就是“致我亲爱的李梅”,然后是“我高度赞扬你和你所指挥的军队的出色行动”。 一人有福,托带满屋,整个美国都在为之沸腾。原先最让李梅和他的飞行员们纠结的就是道德问题,用一个参与轰炸的飞行员的话来说:“我们没想往人身上扔炸弹,可是当你在3平方英里的区域轰炸22个军事目标时,你不可能既击中目标又炸不死人。”如果美国公众知道飞行员们曾往平民区倾倒汽油,他们肯定会控诉的,而且按照美国的传统价值标准,也绝对有理由进行控诉。然而这一切并没有发生,事实上,到了1945年,几乎每个美国人都同意,落在日本和德国土地上的炸弹都是这两个国家罪有应得。 到二战接近尾声,德国眼看着就要败了,可是太平洋战争却进入了白热化阶段。战斗一天比一天惨烈,美军越靠近日本本土,行动就变得越困难,前线子弟兵过着如同炼狱一般的日子,而且还看不到尽头,美国政府和民众异常焦灼不安,他们寄希望于通过对日轰炸达到摧毁日本的目的:“不要给它的工厂留一块瓦片,直至在日本再也看不到一台电动机、蒸汽机或柴油机,看不到化工厂,连一本讲这些东西怎么生产的书也毁掉。”罗斯福的儿子兼顾问艾略特·罗斯福更是公开声称:“要炸得日本只剩一半人口!” 李梅轰炸东京,按照《时代》杂志的说法,便是“梦想实现了”,美军可以用燃烧弹,“把日本的城市像秋天的落叶那样烧掉”。 第413页 即便美国这样的自由社会,此时敢用人道主义的名义公开出来为日本平民辩护的,也只是极少数。在舆论的广泛支持下,华盛顿方面指示李梅,虽然报界不乏质疑的声音,但完全用不着去理会,“我们督促你继续勐烈袭击,这对根除敌人国内的工业是完全必要的,这是一种战略轰炸”。 就连阿诺德也通过写信来鼓动李梅:“如果需要的话,你将能够摧毁所有工业城市。” 既然起了风,少不得要再下些雨,加上又卸除了思想上的包袱,李梅自然没有收手的道理,他下令展开更多的火攻战:“我想在未来十天里击垮日本所有的主要工业城市。” 3月10日晚,317架b-29轰炸名古屋,尽管名古屋的消防设施比东京还要先进,仍然遭到惨重损失,市中心5平方千米的区域化为灰烬。 至3月19日,美军共出动b-29轰炸机1600架次,投掷燃烧弹近1万吨,名古屋、大坂、神户有83万平方千米的地区被烧成白地。 十天为期,李梅暂时歇了下来,而歇的原因,其实是储存在马里亚纳基地的燃烧弹已经全部消耗光了! ★往死里整的节奏 假如日本人有足够理智,东京等城市也许永远都不会遭到空袭。先前美军攻占马里亚纳群岛以及对德国的轰炸,都已经表明,美国完全有能力毁灭日本所有城市。就在东京被炸后,消防长官还向天皇汇报,表示他和他的部下在大火面前无能为力。 问题就在于日本始终不肯承认他们已经失败。尽管从他们无精打采的脸上,完全可以看出这些潜藏的想法,但就是没有一个日本人允许自己说出“日本败了”的话。 有这些潜藏想法的人中,就包括裕仁天皇自己。在空袭东京结束八天之后,天皇穿上元帅服和军靴去调查伤亡情况,他看到了焦土和死尸,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乘着轿车返回了皇宫。 天皇不会说“日本败了”这样的话,不过有人得倒霉了。 这个倒霉蛋就是小矶。这位过渡首相自任职起屁股下的交椅就不稳当,他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便把战争出现转机当成了自个儿胸口上的一抹护心毛——用于金刚护体当然不可能,但一遇到反对声,至少还能拿出来挡挡煞吧。 丢失硫黄岛和轰炸东京,顿时让这撮护心毛也变得一钱不值,无论主战派还是“蠢蠢欲动”的求和派,都对小矶失去了信心。裕仁天皇对此十分不安,他召见内大臣木户幸一,让木户出面召集重臣徵求意见。 到了这个时候,所谓的重臣们也没几个敢讲真话的。说好听点儿,这叫事关国之大体,所以出语谨慎;说难听点儿,就是明哲保身。木户问什么,回答都是东不着边,西不着际,弄得木户始终不得要领。 只有前首相近卫还算坦率,他当着天皇的面表态承认:“尽管十分遗憾,我认为日本这场战争已经打输了。”近卫提出的办法,是先用政变将军队里的“死硬派军国主义者”一网打尽,然后再直接与美英谈判。 政变太吓人了。天皇和木户都不能接受,他们能接受的是与盟国展开和谈。 其实小矶私下也想过和谈。他认为要体面地与美英谈判,关键还是要与中国的蒋介石言和,可问题是小矶没有这方面的路子,难以得其门而入。 意识到自己的内阁岌岌可危,小矶仍试图挣扎。他用丢卒保车的办法,向天皇和木户建议对内阁进行大改组,但对方反应非常冷淡,基本上是不把他当回事,天皇只对垂头丧气的小矶说了一句“慎重研究”,就把他给打发走了。 天皇的话很婉转,那就是要小矶下课滚蛋的意思,拎得清的,就应该赶快捲铺盖准备走人。可小矶并不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他找到裕仁的叔叔东久迩宫稔彦王,对东久迩宫夸口说,只要把杉山换掉,让他兼任陆相,就“会把这场战争打好”。 不知道东久迩宫有没有转述,反正天皇仍是不表态,而小矶面对的,也依然是要把他往死里整的节奏。 一气之下,小矶便对木户说:“我明天就辞职,你们抓紧时间另请高人吧。” 内大臣最重要的职能就是挑选新首相。4月5日,小矶正式向天皇提出辞呈,木户则分别试探了四位军方大佬的态度,他们分别是陆军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陆相杉山元、海军军令部总长及川古志郎、海相米内光政。 木户希望这四人中有一人能站出来主持局面,但四人都掌握战争中枢,知道战争已经打不赢了,谁也不愿意接下这烂摊子。米内倒是给木户推荐了一位——海军大将铃木贯太郎。 铃木做过裕仁的侍从长,天皇曾亲切地称他为“亲父”,木户觉得这个推荐人选还算靠谱。如果在平时,木户可以直接向天皇提出建议名单,但这回的新首相人选不比其他,不仅要进行和谈,还要能够被陆军接受,也就是说,要避免小矶身上的所有弊端,木户不得不慎之又慎,他决定召集重臣议决。 下午5点,重臣们都被召到皇宫。东条第一次以重臣身份出席会议,他一开口就咄咄逼人:“战争期间政府更迭频繁不好,下届内阁必须是最后一届!目前,国内有两股思潮,一派人认为为了确保国家的未来必须打到底,另一派人则想迅速实现和平,即使无条件投降也在所不惜。我认为我们必须先解决这点。” 第414页 东条的态度很明显,他反对任何主和派人士组阁。其他重臣没他这么不着调,但又不愿意跟东条公开冲突。 海军大将冈田启介支持铃木当选,他打起了圆场:“下一届内阁必须考虑各种各样的问题,和战问题不能在这里决定。” 室内一阵沉默。有人开始假惺惺地附和东条,说战争一定要打到底,更多的人模稜两可,能打太极就打太极。 当天主持会议的是铃木,眼见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是议而未决,他便建议从重臣中选择一人担任首相,并且提出了近卫:“当首相是很累的差使,我想请我们当中最年轻的近卫公爵出任。” 近卫哪里肯蹚这股浑水,马上就谢绝了,于是铃木便被作为木户和冈田的意中人选被提了出来。 听说将由铃木组阁,在座各位都表示贊成,只有东条不同意,他提议由陆军教育总监畑俊六元帅出任首相。 马上水到渠成的事,没想到被东条横插一脚,木户努力控制着自己的不满情绪:“我个人意见是,希望铃木阁下能出马。”说着,他把脸转向了东条:“我们必须以比你更大的视野来看待时局。” 东条一直认为,木户是促使他下野的罪魁祸首,现在木户语含讽刺,新仇旧恨便一齐涌向心头。他双眼瞪着木户:“挑选首相)要非常谨慎。不然,我怕陆军会不服,如果是那样,新内阁就会垮台。” 东条想用这句话来吓倒木户,不料反而把木户给激怒了:“陆军不服可是非常严重,你自己是否也这样想?” 东条哼了一声:“我不能说我不这样想。” 木户怒不可遏:“这次会议的气氛确实是充满反军情绪的。国民也许会不服从陆军!” 冈田也大声说:“在这样一个危急关头,一个曾当过首相的人怎敢说陆军会不服?” 东条也知道话说得过了头:“对不起,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我的意思是说,陆军不会同意这样的人选。” 在取得会议大多数人的支持后,木户进呈天皇,通过了新首相的提议。晚上10点,铃木被召进天皇的书斋,裕仁只对着这位海军大将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命令阁下组阁。” 铃木并不想接受这个差使。他是个老资格军人,早在中日甲午战争时,就作为水雷艇艇长率部突入威海卫,到了日俄战争,已经是颇具声望的驱逐舰队司令了。只不过好汉难提当年勇,铃木时年78岁,连背都驼了,而且他也知道新首相有多难当——和谈,军队不乐意;不和谈,军队又打不下去,最后他只会是受夹板气。 铃木对天皇说:“陛下器重,我不胜欣喜荣幸。可我不过是陛下的一个卑贱海军军官,对于政治毫无经验,也没有政见。我恳请陛下宽恕,我不能领陛下大命。” 天皇笑了笑:“铃木,我懂得你的意思,也理解你的处境,但在紧要关头,除你之外,没有人能担当此重任。我委你以大任就是这个原因。” 铃木明白了,他不能辞职,天皇还需要由他来收拾残局。 4月7日,铃木成立了新一届内阁。多年混迹于日本官场的经验告诉他,如果他宣布日本已经必败无疑,哪怕只对内阁宣布一下,他也会因此被迫离职或遭到暗杀。 为了能够维持下去,他只能玩弄一下“腹功”,即一面竭力寻求和谈,一面装得与东条一样要把战争进行到底。 第三十四章 置身于铁岛之上 铃木就职前,当木户徵求军方四巨头的意见时,那四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正在进行中的沖绳战役,并把沖绳战况与日本要不要“打到底”联繫在了一起。 日本与台湾岛之间是琉球群岛,在琉球群岛的正中,即为守卫日本本土的最后一个重要堡垒——沖绳岛。 沖绳乃至整个琉球明清时代实际上属于中国的势力范围。自明朝开始,琉球王国即为中国的附属国,向王朝进贡。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19世纪中晚期,裕仁的祖父明治天皇派兵入侵琉球王国,四年以后,日本宣布正式吞併沖绳,并派知事取代了沖绳王。 沖绳虽是琉球群岛的第一大岛,但作为殖民地,它起初并不受到重视。在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头三年里,驻岛日军不到600人,直到1944年4月1日,意识到沖绳迟早会成为美军进攻日本的跳板,大本营才急急忙忙在沖绳配置了新组建的第32军。 第32军军长牛岛满中将麾下包括第九师团、第24师团、第62师团,皆为精锐部队,其中的第九师团更是老牌师团。除此之外,牛岛还拥有一个独立混成旅团、一个坦克联队、两个船舶工兵联队以及各种炮兵部队、勤务部队、民间防卫队,应该说兵力相当雄厚。 到1944年底,日军大本营却出现了判断失误,他们认为美军会进攻台湾岛,就把最有战斗力的第九师团给抽走了。 ★惊你一身冷汗 美军要攻的当然不是台湾岛,而是沖绳。美军攻占塞班岛后不久,斯普鲁恩斯将军就率先建议占领沖绳岛,认为这座岛可为陆军航空兵提供基地,以便与马里亚纳基地遥相唿应。不过当时参谋长联席会议还在犹豫要不要进攻台湾岛,斯普鲁恩斯的建议没能立即得到採纳。 第415页 等到麦克阿瑟进攻菲律宾并发起吕宋战役,参谋长联席会议又考虑把吕宋岛用作进攻日本本土的前进基地,但后来感到吕宋机场距离日本本土仍然有些远,无法对日本的工业中心进行有效轰炸。这样,斯普鲁恩斯有关占领沖绳的提议才正式得到认可。 硫黄岛战役期间,尼米兹利用回国述职的机会,向参谋长联席会议和罗斯福汇报了进攻沖绳岛的作战方案。由于美军在硫黄岛伤亡惨重,媒体对尼米兹和陆战队高层有着各种指责和谩骂,尼米兹尽管并不是一个过分计较名利的人,但他也有自己的尊严,绝不愿意被人骂成是让子弟兵送死的刽子手,所以在谒见罗斯福之前,他的内心非常忐忑,也十分渴望在敏感时刻能得到总统的理解和支持。 如尼米兹希望的那样,罗斯福丝毫没有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接待尼米兹时十分亲切和热情,并最终批准了作战方案。 尼米兹看到,几年的殚精竭虑已经完全摧垮了罗斯福的健康,使得这位总统衰弱不堪,不仅说话困难,双手不停地微微颤抖,而且身上的衣服也松松垮垮,就好像是挂在一副骨架上一样。 这可能是将帅之间的最后一次见面了。尼米兹意识到,他必须尽快结束太平洋战争,让罗斯福能活着看到胜利。 1945年3月15日,尼米兹回到关岛,对沖绳战役进行总体部署,在此前后,斯普鲁恩斯也同时展开了海上行动。 一般说来,一场登陆战的启航距离远一倍,登陆战的难度就要加大几倍。沖绳岛与日本本土相隔如此之近,使得每个人都明白这场战斗会有多么艰苦。日本东京广播电台一再声称,美军若接近日本本土防线,将会遇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强烈的抵抗,最终还将遭到灭顶之灾。最后那句话可能是信口雌黄,但从硫黄岛一战来看,仗确实是越来越难打,日军的防御能力并不是摆着看看的。 作为沖绳战役的海上总指挥,斯普鲁恩斯最为关心的问题是,日军的空中防御力量究竟会对美军舰队造成多大危害。 如果没有“特攻作战”这种在美军看来不可思议的战术,日本海陆航空队本来和它的海军一样,早已变得不堪一击。或者退一步说,在“神风敢死队”尚未形成气候的时候,其取得的战果以及对美军的危害性,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大。 问题是,“神风敢死队”必然会形成气候。因为要驾驶特攻机实在太简单了,飞行员无须掌握复杂的技术动作,只要会开飞机,然后记住一发现目标,就不顾一切地撞上去即可。集体攻击自然吓人,即便是单人攻击也同样能惊得人一身冷汗。 3月初,当第58特混舰队还在乌利西锚地休整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停泊在礁湖里的“伦道夫”号航母放起了电影,机库中间甲板上挤得满满的,全是来看电影的舰员。电影正放着,好多人觉得航母在轻微地抖动,转瞬之间,巨大的爆炸声便把电影里人物的讲话声全给淹没了。 警报汽笛大作,观众们纷纷返回各自的战斗岗位,尽管银幕上的对话还在继续,但谁也顾不上去听上面的人说些什么了。 “伦道夫”船艉的飞行甲板起了火,从别的船上可以看到火倒映在昏暗的水面上。幸好在损管队的努力下,火没有继续蔓延,最后被扑灭了。 舰员们当晚都以为是一架f6f“地狱猫”出故障,撞在船上引发的事故。第二天早晨,等船艉凉下来后一查看,发现了一架日机残骸,这才知道是“神风敢死队”干的好事。 日军飞行员驾驶飞机飞行了800海里,在撞击之前,就知道自己绝无生路了。对于这种疯狂的攻击行为,在场的人无不毛骨悚然。 撞在美军航母甲板上的特攻机尾部残骸。这是一架“彗星”式俯冲轰炸机,本来是用以替代99式“舰爆”的,但在日本海军完全失去制空权的情况下,只能沦为自杀飞机了 “伦道夫”号被撞事件再次引起了斯普鲁恩斯的注意。他估计,一旦美军登陆沖绳,必定会遭到日军航空兵的全力反击,尤其是特攻机的拼死撞击。尽管这些特攻机从来没有改变任何一场战役的最后结局,但不可否认每一次都对美军构成了不小的威胁。 为防患于未然,斯普鲁恩斯将登陆行动提前十天,与米彻尔率领第58特混舰队离开乌利西锚地,悄悄地向日本近海驶去。 ★拖油瓶 在舰队行进过程中,大家的一个共同担忧是:“在舰载机攻击日军机场之前,我们是否会暴露?” 3月18日,当舰队到达距九州东南约90海里处时,各舰警戒雷达的萤光屏上果然出现了“幽灵”。一架单引擎日机从云层里钻出来,向舰队俯冲下来。在甲板上观看的人们起初以为是特攻机,但随即日机便投下了银光闪闪的炸弹,证明不过是一架普通的攻击机。 在雷达发现目标的第一时间,美舰就实施了对空射击,高射炮弹撕破云天,将这架日机给当空打爆了。 整个白天,舰队一直遭到日机单机或小机群的攻击,但这些都不是特攻机,各舰也都未遭到大的损伤。 与此同时,美军舰载机扫荡了日本九州的所有机场。看起来斯普鲁恩斯发动的这次突袭战是成功的,日军完全没有戒备,舰载机群所到之处,遇到的只是很薄弱的防御,大部分机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飞机仍然安稳地排列在机库前,只有地勤人员像受惊的兔子一样四处乱跑。 第416页 舰载机使用的武器是安装于起落架上的火箭弹,飞行员按一下仪表上的按钮即可完成发射。这些火箭弹具有发射快、点火急、喷火长、爆炸勐等诸多优点,它们像绷直的直线一样向目标直冲过去,其精确度与爆炸力相当可观。 机场变成了一片火海,浓烟烈火足以吞没机场上的一切。有些机场的日机在紧急情况下强行起飞,但很快也被数量和质量都占绝对优势的美机机群给击落了。 那一天,大约有375架日机在地面被摧毁,另有100架日机被击落。 正要敲得胜鼓回营,米彻尔接到侦察机报告:“日军大型战舰在吴港集结。” 吴港是九州南部的一个重要港口,那里藏着联合舰队残余舰船的情报应该是确切的。米彻尔把眉毛一扬:“为什么不去攻击吴港呢?” 舰载机群于是又乘兴向吴港飞去。他们飞越了好几座日本城市,但一发炸弹也没投,直到进入吴港,才冒着高射炮的勐烈炮火,对停泊于港口的军舰实施攻击。 在空袭来临之前,联合舰队剩下的几艘军舰已经撤离港口,所以舰载机击沉的只是一些小船小舰,其收穫远不能与空袭日军机场相比。 第一天,斯普鲁恩斯和米彻尔赚得盆满钵满,但是第二天,日本人开始要求还本,通过伪装和疏散得以倖存的日机展开了反噬。 美军航母“企业”号、“富兰克林”号都受了伤,“企业”号据说是在忙乱中被自己一方炮火误击中招的,“富兰克林”号则是挨了日机两发炸弹。 中弹航母损失的严重程度,主要不是取决于炸弹的落点,而是爆炸点。因为爆炸点不同,有时航母可能毫髮无伤,有时却可能危害成灾。落在“富兰克林”号上的炸弹穿透了机库甲板,而“富兰克林”号当时正好在组织舰载机起飞,机库里全是加满油并且挂满炸弹的飞机。炸弹爆炸后,立即在机库内引起了可怕的连锁爆炸,结果有800多舰员丧生,舰体本身也遭到重创。 不过“富兰克林”号的损管队很得力,使得航母不仅没有沉没,还靠自身动力返回了美国本土。这种情况在二战乃至海战史上都很少见。 护航的“圣达菲”号巡洋舰正贴近“富兰克林”号,向其提供援助。图中可以看到“富兰克林”号已发生严重倾斜,甲板上的人们一边疯狂灭火,一边尽力採取措施进行修补 第58特混舰队的远程突袭使得许多日军机场化为废墟,在此后的三周内,“神风敢死队”也几乎未能进行反击。但是斯普鲁恩斯的损失也不小,在日机的反击中,他一共有包括“企业”号、“富兰克林”号等三艘航母受伤并退出作战序列,而这时美军尚未在沖绳登陆。 填补空缺的是英国远东舰队的航母。本来英国人跟沖绳战役毫无关系,但在美国宣布要在1945年进攻日本本土后,英国首相邱吉尔认为,英国也应该加入太平洋战场,这样才能与美国一样成为占领军。 罗斯福答应了邱吉尔的要求,然而金格和尼米兹站在实战的角度,却都感到英国人的想法很不现实。因为英国航母既不是为了支援大规模登陆作战而建造的,也未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来了就怕难以适应,忙帮不上,反而添乱。另外,远程作战的航母编队对后勤供应的要求极高,尼米兹尽了最大努力,才勉强满足第五舰队在后勤方面的需求,他认为英国远东舰队一来,只会令后勤供应更加紧张。 在英美首次会谈中,尼米兹直截了当地提到了英国舰队在海上的续航能力问题。英国舰队方面不肯丢面子,马上说他们的舰队有自己的后勤部队,可以海上加油,并能保证舰队一个月内可在海上连续航行八天。 尼米兹微微一笑,表示不太相信,但既然英国舰队已口口声声说要自给自足,总统又卖了面子,就不便再把对方拒之门外了。 结果不出尼米兹所料,英国人说了大话,他们所属的补给船只大部分仍需要由美国提供,甚至英国航母的舰载机都是美国的,因为英军舰载机的战斗活动半径太小,不适于远程作战。 从实力上看,英国远东舰队也只有四艘航母,尚不及第58特混舰队的一支航母大队。原先连斯普鲁恩斯都觉得这个“拖油瓶”式的角色很难安排,不过在美军损失三艘航母后,英国舰队倒正好派上用场。斯普鲁恩斯将之命名为第57特混舰队,任务是阻止日军从台湾岛方向派来的援军,并封锁沖绳与台湾岛之间的一些岛屿,使日军不能使用这些岛上的机场。与此同时,第58特混舰队本身则负责阻止日军从日本本土前来增援。 ★提前拔除了一颗钉子 基于沖绳岛在日本本土防御中的重要战略位置,它被称为日本的“国门”,沖绳岛登陆战也因此成了“破门之战”。为了打好“破门之战”,美方制订了“冰山行动”计划,这是一个规模堪与诺曼第登陆相比的庞大军事计划,所用兵力几乎囊括了太平洋战区所属的全部陆海军。 攻占沖绳岛是进攻日本本土的前奏,行动计划之所以取名“冰山”,就是要显示美军的实力和雄心:如此多的部队也仅仅是冰山露出水面的一角,水下更多更厚的部分,将在登陆日本本土时出现。 第417页 由于美国陆军部的坚持,执行类似作战任务的老搭档第一次被拆开,特纳仍是执掌支援舰队的总指挥,但登陆部队的总指挥由史密斯换成了陆军中将巴克纳。 在塞班战役中,“咆哮的疯子”史密斯撤换陆军步兵师师长的做法,曾大大激怒陆军,现在陆军部希望巴克纳能让陆军的腰杆挺得更直。巴克纳指挥的第十军团由海陆部队共同组成,一半是陆军,一半是海军陆战队,前者为陆军第24军,后者是第三两栖军,皆为有战斗经验的精锐部队。 第十军团的全部兵员计六个加强师,15.4万人,而根据情报,沖绳岛上的日军只有约七万人,仅在人数上,美军就超过日军一倍有余。包括尼米兹在内的海陆军将领们都认为,战争固然可能会很艰苦,但要打垮沖绳岛上的日本兵应该十拿九稳。 大家都觉得胸有成竹,有些细节上的问题就容易被忽略。在沖绳岛西南有一座由十余座岛屿组成的庆良间列岛,主要岛屿礁石林立,地形崎岖,无法修建机场,日军认为该群岛对于美军沖绳登陆作战没有多大作用,因此防御力量非常薄弱,同样,“冰山行动”计划的大多数制订者也觉得庆良间列岛没有多大价值,可以不予重视。 唯一看好庆良间列岛的人是特纳。他认为虽然列岛岛面一时用不上,但庆良间海峡却值得拥有。庆良间海峡海面开阔,水深数十米,且海峡两端可以布设反潜网,乃天然的避风锚地,特纳根据硫黄岛战役的经验,认为在靠近战场的海域最好能取得这样一个前进基地,从而为第五舰队的紧急修理和补给提供方便。 最后,大家都被特纳说服了,攻取庆良间列岛成为沖绳战役的第一步。 3月26日,美军支援舰队对沖绳实施炮击,以吸引日军注意力,掩护真正的登陆行动。当天步77师登陆庆良间列岛,日军的抵抗非常微弱,到黄昏时分,美军已占领了列岛的四座岛屿,并开始在庆良间海峡布设浮标等锚地设施。 第二天,77师继续向其余岛屿扩展,很快就占领了整个庆良间列岛。当天,美军的供应舰和其他后勤辅助舰陆续进入列岛,并在此建立起能够对舰队进行补给和小修的海上基地。 对美军而言,占领庆良间列岛还有一个意外收穫,那就是俘获了250余艘自杀摩托艇、100余发“人操鱼雷”(即载人的自杀鱼雷)。这时美军才知道,原来庆良间列岛还是日军的自杀艇基地,日军准备在美军沖绳登陆时,用这些自杀艇来实施夜间“特攻作战”。特纳的远见卓识,不仅让美军获得了一个初具规模的前进基地,还为登陆行动提前拔除了一颗钉子。 攻占庆良间列岛之后,77师又占领了离沖绳岛更近的庆伊濑岛。两个炮兵营在岛上建立起阵地,他们的155毫米野战炮可以发射到沖绳岛南部,对登陆部队进行有力支援。 下面就该轮到沖绳岛了。 自进攻庆良间列岛,美军对沖绳岛的火力准备就已经开始了。在登陆前一周,仅特纳的支援舰队就消耗炮弹四万余发,空中支援更是竭尽所能,参加轰炸的除第58特混舰队的航母舰载机外,还有来自马里亚纳、吕宋岛,甚至中国大陆的陆军航空兵。参战飞机各负其责,有的炸日军机场,有的炸防御工事,有的校正舰炮火力,有的实施空中警戒。由于数量过于庞大,美军还专门成立了空中支援控制分队,以对所有参战飞机进行统一指挥和协调。 沖绳岛上一切能看得见的地方,包括坟地都遭到了轰炸,但令人奇怪的是,牛岛没有进行任何还击,沖绳岛上的七万日军就好像完全不存在似的。 3月31日,支援舰队的炮击达到最高峰,爆炸声如同雷鸣一般。驱逐舰来回巡逻,按照做数字题一二三四的顺序,将3英寸和5英寸炮弹一排排射向岸上的密林。外围的巡洋舰和战列舰承担着更重要的任务,它们的6英寸、8英寸乃至16英寸口径的炮弹集中飞向陆地目标,这些目标先是跳一跳或者抖一抖,接着便沦为一阵烟雾或者一堆废墟。 水下爆破队开始行动。蛙人们戴着鸭脚蹼、护目镜,拿着捆有许多炸药的拖缆,向海滩游去。步兵登陆艇在他们后面进行掩护,用机关枪向海滩上任何可能的阻击位置进行扫射。 蛙人们得以毫髮无伤地全部登岸,没有一颗子弹落到他们身上,这是水下爆破队做梦也想不到的——只要挨上日军狙击手的一颗子弹,蛙人身上的炸药就可能会爆炸,大家原以为多少都会付出一点儿伤亡。 美军巡洋舰的主炮塔向沖绳岛上的日军阵地勐烈开火,火炮引起的震动使得镜头画面都出现了一定程度的模煳 浅滩上纠缠一团的倒刺铁丝网和电线桿,被蛙人们用炸药炸开,登陆部队登滩的道路由此畅通。 为什么爆破如此成功?也许直接负责登陆准备的布兰迪少将可以给出一个说法,因为当天支援舰队向沖绳岛发射了2.7万发炮弹,这是太平洋战争以来从没有过的。 硫黄岛的炮击准备也是由布兰迪负责,如果说那次还存有遗憾的话,这次他可以负责任地说,沖绳这里的火力效果绝对是摧毁性的。 炮击停止,布兰迪宣布:“准备工作已足以保证登陆成功。” ★愚人节 4月1日,对沖绳的登陆行动终于开始了。拂晓时分,1400艘军舰穿过波涛汹涌的海面,从四面八方向沖绳岛聚拢过来。 第418页 凌晨4点,特纳下令:“开始登陆!”话音刚落,布兰迪的支援舰队便再次发出吼声,犹如海上要塞一般的战列舰排炮齐轰,随着炮膛闪出炽热的火光,一发发大口径炮弹像钟摆一样有节奏地落在沖绳岛上。举头望去,银光闪闪的舰载机群以整齐的队形向前移动,对岸上目标实施新一轮扫射。 特纳选定的登陆点为沖绳岛的西南面海岸,但为了分散日军的注意力和兵力,陆战二师执行佯攻战术,首先在东南海岸实施了登陆。 到上午8点,特纳为他的登陆部队揭开面纱,主攻部队乘坐着履带车或登陆艇,排成五个攻击波向滩头冲去。半个小时后,第一攻击波的士兵看到,沖绳岛的海岸似乎全是烟雾迷濛的悬崖峭壁,仔细一打量,才发现已经靠岸,所谓的“悬崖峭壁”是一堵三米高的围墙,墙上到处是炸弹和炮弹轰开的缺口。 履带车上早就备好了爬墙用的梯子。士兵们有的蹬梯而上,有的沿着炸弹缺口直接往上爬,爬墙的时候大家悄然无声,但每个人的心里都多少有些忐忑。登陆的美军几乎全都参加过两栖登陆战,那种一轰之后便可以全歼岛上的日本人从而让他们顺利登陆的神话,已经没人相信了。不管先前的大炮飞机有多勐,士兵们都清楚地知道,岛上一定还会有日本人存在,问题只在于什么时候向他们开火。 蛙人为什么没有受到袭击?原因很可能不是布兰迪这些高层指挥官想像的那样,什么日军阵地被完全摧毁了。更大的可能,是那些躲在暗处的日军狙击手或炮手知道你当时不是真正登陆。现在一旦发现你真登陆了,那就是苍蝇见到血,要么不开火,一开起火来就会没个完,有得你好受。 士兵们胆战心惊地翻过墙,继续向前缓缓推进。在他们面前展现出一片台地,从表面上看,那是一片荒芜的空地,但从军事上来说,这样的地形,却是野战炮和轻重机枪的理想阵地。 走在前面的士兵开始感到头皮发麻,生怕遭到突如其来的射击或者踩上地雷,然而这些情况都没有出现,四周只有美军自己的炸弹和炮弹在震撼着大地,除此之外,无任何险情。 对这些现象,新兵在庆幸之余,也许还会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日本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莫非他们兵败如山倒,全都逃走了? 见多识广的老兵可不会这样想,他们会轻蔑地一笑:“别着急,这里可能跟硫黄岛的情况一样,当我们的第一批军需物资运到海滩时,日本人就会露面了。” 可不,刚登上硫黄岛那会儿,不是也认为没事了吗,结果就被拦在滩头上,进不得进,退也不得退。日本人,任何时候都不能忽视他们那小脑袋里藏着的种种诡诈,所谓“贼有贼智,盗有盗法”,总会在想不到的时候来算计你。 然而老兵们这次没猜对。上午9点,太阳升起,阳光碟机散了淡淡的晨雾。除了一拨接一拨的登岸部队外,lsm战车登陆艇也开了上来,第一批军需物资到位了,但是仍然没有遭到日军的炮火阻击。 当美军登陆沖绳时,岛上显得十分平静,这让久经沙场的老兵们反而又惊又疑 战车登陆艇“吐”出的大批火炮坦克一上岸,即沿着围墙缺口的跳板,追上了在前面等候的士兵,并引导他们持续前进。 一路上还是看不到日本兵,举目四顾,只能见到四周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景物,以及脚下还散发着烟火味的焦土。沖绳岛原来的风景不知怎样,但就算曾经再好看,现在也荡然无存了。如果不报名字,初来乍到的美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个天涯海角。 接着往前走,士兵们发现了一座座用混凝土铺就的炮兵阵地,有的甚至完好无损,然而所有阵地上都已空空如也。沖绳岛显然被日本人打造成了战争王国,不过它似乎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 第一攻击波只花三个小时,就到达了原定要在三天后才能到达的目标线。步七师一名士兵登上一座山头后自言自语:“我活得比我原来估计的久了。” 一名随军记者如实向后方报导:“我们在规定登陆时间开始后一个半小时上岸,没有人向我们开枪,甚至连脚也没有湿。”这样的登陆行动简直像是和平时期举行的一次演习,岸上和船上的人都在问同一个问题:“日军在哪里?” 要说是陆战二师的佯攻把日军全都吸引了过去,也不大可能,因为就连陆战二师本身,也在没遇到日本兵的情况下就轻松上岸了,又谈何吸引?考虑到4月1日是西方的愚人节,很多人都有置身梦境的感觉,甚至想是不是日本人开的愚人节玩笑,因为“这简直令人难以相信”。 ★愿者成交 按照计划,美军继续向内陆挺进,准备控制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美军估计,他们得苦战好几天,经过一番血战才能予以完全占领。 可是他们又猜错了,上午11点30分,美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机场,而且更加让人惊讶的是,机场设施全都完好无损,许多停在跑道上的日机尚未来得及飞走。 特纳给尼米兹发去电报:“没有遇到日军火炮轰击舰只的情况,我们的很多坦克和大炮都登陆了,现在部队正向内陆挺进,而预备队也已开始登陆。” 下午,往内陆挺进的美军只遇到了少数日军狙击手和炮手的零星射击,抵抗极其微弱。在滩头上,物资卸载正加紧进行,至日落时,已有五万余人和大量军需物资上岸,速度之快,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天黑之前,美军已经建立起一个正面约14千米、纵深达5千米的登陆场。 第419页 美军在沖绳岛建立起的滩头阵地。随着大批战车登陆艇和运输舰的到来,军需物资和装备被源源不断地运往该岛 自美军在太平洋上发起大规模的两栖登陆战以来,除了在瓜岛登陆那次未遭到过抵抗外,此次登陆是代价最小的一次:一天下来,美军只战死28人,27人失踪。 白天露面最多的日本人,居然不是岛上的日本兵,而是日军飞行员。分散在沖绳岛前的舰艇遭到了几次日机的空袭,但是没有一次空袭真正奏效,而且参与作战的十几架日机中没有一架是特攻机。 美军舰队只受到一些小损伤,轻伤的军舰只需在就近的庆良间列岛进行维修,即可继续投入战场,而更多的军舰都还没有见到日本飞机接近,空袭就结束了。 日军的空中反击,与预料中那种垂死挣扎式的大规模袭击显然也有着不小距离。 黄昏过后,美军做好了迎接日军反扑或夜袭的准备,可还是没有一个日本兵撞到枪口上来。美军在晚上也不是没有损失,一共折了两个人——一个死于事故,另一个死于疾病。 从高层指挥官到基层士兵,无不认为这次轻松愉快的登陆过程是个奇蹟。难道日本人在耍什么阴谋诡计?不可能啊,让你顺利登滩或许可以叫作“诱敌深入”,那机场又岂有白送的道理? 天下的事,是真难假,是假难真。三军已经登岸,读谷和嘉手纳机场已经拿下,经过修復和整理,它们很快就可以供美军飞机使用。这都是以往要耗费许多代价才能夺来的,如今轻轻松松送到你手上,要再说不开心,那不是犯贱吗? 现钱买现货,愿者成交,特纳赚了。他向尼米兹和斯普鲁恩斯发去总结式的报告:“登陆顺利,抵抗轻微。” 现实情况与计划差得实在太远了,巴克纳等登陆部队指挥官当天一直工作到深夜,与幕僚们一起对计划进行修改,以使得美军能适应环境和条件的变化。 原计划中规定,第24军和第三两栖军要齐头并进,每个军在最前线都要各摆两个师,其他师以及预备队殿后。巴克纳决定,如果第二天战场局势没有根本变化,美军即打破这种攻击顺序,以最大的力量和最快的速度向前推进。 4月2日,不出所料,日军的抵抗仍然非常微弱,无论第24军还是第三两栖军都没有遇到多少日本人,于是美军按照巴克纳的部署迅速扩展其攻击正面,为保证各战斗单位之间不产生空隙,原先殿后的师属、军属预备队一起进入了第一线。 没有抵抗,反而让人心里不踏实了。当各部队依令前进时,很多士兵心里都直打鼓,就怕掉到日本人设好的陷阱里去。所有部队也都保持了谨慎的态度,步调非常一致。 白天结束时,美军已经一口气冲过了原计划四天后才能到达的目标线。巴克纳大受鼓舞,他告诉各部队,只要情况许可,可以不必等候新的命令,自行向前挺进。 4月3日,海军陆战队总算发现了几座有日军占据的地堡,这让大家几乎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这几座日军地堡与硫黄岛上的地下工事类似,地堡里的守敌也和硫黄岛的日军一样顽强,但架不住人手少,美军用通常的火焰喷射器加炸药包的方式就解决了问题。 先前陆战队疑惑的是为什么遇不到日本兵,现在他们则奇怪,为什么日军防线上只有区区几座地堡,难道他们认为这些地堡是金刚所铸,别人撬不开? 没有谁是天生的受虐狂,战事的出奇顺利,令每个士兵脸上都洋溢着抑制不住的笑意 4月4日,日本人又消失了。陆战一师和六师横跨整个岛屿,到达东海岸的中城湾。全岛很清楚地被切成南北两半,美军原计划十五天才能完成的任务,仅仅四天就完美收官。 ★菊水特攻 陆地上的殊死苦战完全消失了,不过类似场面却在沖绳岛海域的上空得到了重现——日机发起了一波又一波的自杀式攻击。 应该说,用飞机撞击船舶,并不是日本人的专利。美军飞行员有时也会这么做,当然是在极少数情况下,例如飞行员受了伤,或是飞机已经毁坏的时候。中途岛战役中,美军就有过好几个这方面的例子。 日本人做得绝的地方,是把纯属自愿的英勇行为上升到了一种有组织的战术手段。从雷伊泰湾大海战开始,“神风敢死队”就让美军领教了这种自杀战术的滋味,自那以后,美军对特攻作战有所认识,斯普鲁恩斯每次发起大规模两栖登陆战,必要先把预防工作做在前面。 这次沖绳战役也一样,斯普鲁恩斯用横扫日本机场的方式,迫使日军空中力量消停整整三周时间,其实主要防的就是特攻机。 问题是再怎么横扫,都没法斩草除根。三周后,缓过劲儿来的“神风敢死队”马上对沖绳海域的美军舰队进行了零星攻击。 奉命出击的特攻机都只携带单程燃料,而将剩余的空间全部腾出来携带炸弹,然后飞机被要求对美舰的要害部位,如烟囱、机舱、弹药舱进行撞击,以达到“一机换一舰”的目的。 在美军登陆沖绳的前一天,斯普鲁恩斯的旗舰“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重巡洋舰就被一架特攻机撞个正着,特攻机所携炸弹穿过数层甲板,将巡洋舰的舰体炸开了两个大洞。受伤的“印第安纳波利斯”号先在庆良间锚地实施初步抢修,之后又返回后方的海军工厂进行大修。斯普鲁恩斯本人也被迫将指挥部移至“新墨西哥”号战列舰。 第420页 4月4日当天,沖绳岛上的美军是顺风顺水,怎么打怎么有,但海上舰队再次吃了个大亏:一艘运输驱逐舰被特攻机撞中,并受重创而沉没。 同一时期,第57特混舰队即英国远东舰队也遭到特攻机的袭击。当时有一架由“零”式改装的特攻机垂直撞向航母,大概本来是想钻烟囱的,但没有对准,结果冲上了飞行甲板。 英国航母从飞行甲板到弹药舱、机舱等要害舱室,全都安装着50毫米厚的重型钢甲板,非常坚固,特攻机上携带的500磅炸弹,只能在甲板上留下一个不到8厘米深的凹痕。与之相比,美国航母吃亏就吃亏在飞行甲板大多为木制,很容易被击坏。 截至4月5日,被日军轰炸机和“神风”特攻机击伤的美国海军舰船已达39艘,其中就包括1艘护航航母。 沖绳海域的袭击行动皆由联合舰队统一指挥,然而面对“神风敢死队”报上来的战绩,丰田司令官却并不感到特别满意。 被“神风”“惠顾”的英军航母“胜利”号。虽然船上已燃起大火,但由于採用了装甲飞行甲板,其生存能力远优于美军航母。这次撞击实际上仅仅给“胜利”号的飞行甲板上造成一个不大的浅坑,一小时后就恢復了飞机起降能力,两天后完全修復 按照日本人的说法,他们的每一个飞行员都是候补的特攻队员,但在沖绳海域上空飞过的日机编队,绝大多数还只是一般的轰炸机和战斗机,执行的不过是普通的攻击任务。 对于真正的特攻机而言,成功的机会也相当有限。被用作特攻作战的全是陈旧的老式飞机,型号也没有一定的规格,战斗机、轰炸机、鱼雷机,甚至是教练机都可以搬过去,称得上是鱼龙混杂、无奇不有。至于驾驶人员,更是什么人都能往里塞,除了现役航空兵中的菜鸟,航空学校刚刚淘汰下来的学生,还有一部分是来自海陆军乃至平民的“志愿人员”,里面不乏铁了心准备“以身殉国”的脑残。 好多“志愿人员”在加入“神风敢死队”之前,连怎么开飞机都不会,这就需要加以训练,但因为极度缺乏汽油,训练的次数不可能太多,而且日军高层想得也很清楚,反正是自杀,昙花一现的买卖,要掌握那么多空中技能干吗?没那个必要。 两项技术必不可少,一是让飞机起飞,二是让飞机在空中停留一段时间,直到撞向舰船。特攻队员只需要练这两项,练好了就出发。 如此低劣的飞机性能和飞行技术,使得大部分特攻机在接近目标之前就被美军战斗机和高射炮给击落了。 侥倖冲过了双重拦截,并不意味着特攻机随后就会撞向舰船。尽管日本用于宣传和洗脑的机器无比强大,尽管特攻队员在出发前都表示过誓不生还的意愿,但人的天性都是惧死恋生,到了这个时候,眼看着要走向死亡,往往会畏惧不前。 为了确保特攻队员不在最后一刻把飞机拉起来,“神风敢死队”里还有一种飞机:引路机。引路机属于非自杀式飞机,驾驶员都是有一点儿飞行时间和经验的航空人员,他们除了为那些连航向都辨别不清的特攻机引路以及报告战果,还有一项秘密任务,那就是监视特攻机,看这些自杀攻击者到了紧要关头,是否真敢豁出性命去进行撞毁式的俯冲攻击。 即便横下一条心真敢撞了,最后挨得着挨不着美舰的边儿,还得两说,飞行员心理紧张和飞机机件失灵,都会把特攻机引入海里,前功尽弃。 另一方面,美军主力舰上往往都配备极强的高射炮火力,足以阻止大多数特攻机接近,而且要把这样的巨型战舰撞沉,必须撞好些部位,也就是说,要拿不止一架特攻机去换。如撞伤“印第安纳波利斯”号那样,飞机撞中的恰好是舰体要害,那真得有点儿买彩票中奖的运气才行。因为这个缘故,特攻队员一般都不愿意招惹美军的大舰,他们宁肯攻击正在巡逻或担负前哨任务的单独驱逐舰,以及一些小型的辅助舰艇。 由此可知,引路机观察人员的收穫往往都有限,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拿出各种赏心悦目的报告,里面有的是出于种种原因进行了夸大,有的却是观察员本身水平有限或确实分辨不清,比如他们会把驱逐舰当作巡洋舰,把战车登陆艇当成航空母舰,而辅助运输船居然也能被错认为巨型战列舰。 “美轮美奂”的报告被送上去后,日军指挥官在惊喜得狂唿乱叫之余,会再夸大修饰一番,再进行公开发布。美军舰队在沖绳明明只有一艘“吉普航母”和两艘战列舰略受损伤,到东京广播电台播出时,就变成了四艘航母、六艘战列舰,外搭整整一支运输舰队被炸毁,至于炸伤或疑似炸沉的那就更多了。 对于这种荒诞不经的广播,被蒙在鼓里的日本老百姓选择了照单全收,深信不疑,如丰田这样的高层军事首脑,虽然明知其中掺了太多水分,但出于自身的心理需要,也宁愿相信它们是真的。 丰田对战报不满意,不是说他认为战果都是假的,而是他觉得美军舰队既然有上千艘舰船,按照这种速度短期内还是炸不完的。一句话,要配合沖绳岛上的反登陆作战,必须得加量加价才行。 4月6日,沖绳海面的上空从拂晓起就布满乌云,风速达到每秒八到十米,眼看着海浪从西北边滚滚袭来。跟在汹涌海浪后面的,就是丰田即将展开的大规模自杀式攻击行动,代号“菊水特攻”。 第421页 所谓菊水,也就是水中的菊花,它是那个立下“七生报国”志愿的楠木正成的专用纹章图案,丰田以此命名,实际就是要效仿楠木正成的凑川之战。参加“菊水特攻”的除了“神风敢死队”,还混编了海陆航空队的非自杀式飞机,飞机总数达到699架,其中特攻机355架,参战的特攻队员一律穿上礼服,佩戴特别荣誉勋章。 斯普鲁恩斯和米彻尔对此早有准备,他们在沖绳岛西北边部署了一队驱逐舰,作为雷达哨舰。这些哨舰摆出半圆形阵势,像忠诚而又机敏的警犬一样,随时观察着天空中可能出现的任何动静。 下午1点,雷达显示屏上出现了第一批密密麻麻的“幽灵”。收到哨舰发出的警报后,各航母立即清理飞行甲板,出动战斗机前去迎敌。 ★纯粹的自杀行动 日军的特攻机携带的燃料有限,无法做机动飞行,遭遇美机攻击时,它们一概不予还击,甚至也不想还击,真的就如待宰的羔羊一般。当然特攻机旁边也还有“零”式护航,但是护航机的数目太少,而且在空战中也不是美军战斗机的对手。 这一天美机以损失2架飞机的代价,击落了300架以上的日机,其中仅“约克敦”号航母所属的一支由4架飞机组成的飞行小队,就击落了50架特攻机,而自身一弹未中。 美军遭难的主要是舰船,又以外围的那些哨舰艏当其沖。有相当一部分特攻机逃过美机的截击后,第一时间就朝这些驱逐舰蜂拥而上。处于沖绳岛正北海域的“布希”号驱逐舰很快被三架特攻机撞毁,邻近的“科尔洪”号驱逐舰赶来支援,也被三架特攻机撞毁。不久之后,两艘驱逐舰双双沉没。 向美舰进行自杀攻击的一架“零”式。不管“零”式最后能不能撞上来,这情景都让船上的人不由得感到肝颤 紧接着,有约200架特攻机钻入沖绳内圈。美军舰队用密集的高射炮进行阻杀,弹片纷落如雨,竟然砸伤了船上的38名美军士兵。尽管如此,特攻机仍然撞伤美军中小型舰船22艘,撞沉运输驱逐舰和战车登陆艇各1艘。 在实施空中突袭的同时,丰田还准备了另一种形式的自杀性攻击。“菊水特攻”开始前,他通知联合舰队的所有指挥官:“帝国命运完全赖此一举,卑职已号召,组织一支海面特攻部队……” 经过雷伊泰湾大海战,联合舰队的舰船已大多命赴黄泉,只有栗田舰队保存了一些实力,它们被重新整编为第二舰队,包括超级战列舰“大和”号、“矢矧”号轻巡洋舰以及八艘驱逐舰。舰队曾经的掌舵者栗田健男中将因在海战中出现重大指挥失误,被伊藤整一中将替代。 丰田所指定的“海面特攻部队”就是第二舰队,他要把自己兜里仅剩的这点儿本钱全部掏出来,用于支援沖绳岛上的日军。由于日本燃油严重短缺,丰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为第二舰队搜集到2500吨燃油,这点儿燃油尚不及“大和”号燃油舱容量的一半,即便供舰队单程前往沖绳,也只是勉勉强强。另一方面,在丰田孤注一掷,决定将航空兵力全数投入“菊水特攻”的前提下,第二舰队将得不到任何空中掩护。换句话说,这支舰队一旦出发,就只能像特攻机群那样有去无回了。 丰田此议一出,内部的吐槽声便如冰雹一般落下来,因为即便对战争一窍不通的人都不难看出,“海面特攻”完全没有取胜的可能,是一次纯粹的自杀行动。 军令部几次促请丰田重新予以考虑:虽说日本已经濒临全线溃败,但也不用如此冒险,而且在明知第二舰队到达沖绳的可能性不大的情况下,死那么多海军官兵,对改善战局又能起多大作用呢? 酒红人面,钱黑人心。长期的山穷水尽似乎已经让丰田完全丧失了理智和头脑,他以前就不是一个很接地气的人,现在干脆两脚都不沾地了。他气沖沖地回覆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即使(第二舰队)不能到达沖绳,也可以将敌人空中力量的半数吸引过来!” 丰田的意思,他是把“大和”号这些残存军舰当成腊肉了,只要美国人见了掉口水,就可以减轻美机的空中压力,从而帮助沖绳岛上的牛岛再反过来砍美军几刀,那样的话,日军打赢沖绳战役并不是没有希望。 有人把丰田的思维比喻成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户贫苦人家,因为买不起蚊帐,儿子为尽孝道就往自己身上涂酒,以此把蚊子吸引过来,以保证父母晚上能够安睡。孝子的这一行为没能吸引蚊子,但是感动了老天,老天出面拯救,把蚊子都赶走了。 到了这个地步,军令部的高官们也都不同程度地在做着白日梦,他们虽然觉得丰田的计划经不起推敲,然而故事里不是说了嘛,孝子就算吸引不了蚊子,还能感动老天呢,那就死马当活马医,试一试吧。 丰田的参谋长草鹿是“海面特攻”的反对者之一。他认为,以“大和”号为核心的第二舰队可以在保卫日本本土的战斗中发挥更大作用,没有必要这么早就逼着海军官兵去送死。 可是军令部都通过了,丰田更是一副谁敢挡着就派谁第一个去特攻的架势,弄得草鹿也不敢多说什么了。不过最让他感到难堪的是,丰田还指令他去向第二舰队司令官伊藤整一中将递交命令,并阐明理由。 第422页 见到伊藤,草鹿言不由衷地说了一通大道理,什么这既是日本的最后机会,也是联合舰队的最后机会;什么第二舰队在沖绳海面突破美军舰队后,就可以让舰船搁浅,而以“大和”号舰炮的口径和射程,摧毁岸上美军阵地绝无问题,云云。 伊藤倒也不是一个不识大体之人,他在开战时就身居军令部次长要职,若不是日本战事濒危,也不会下调到联合舰队。皱着眉头听完之后,伊藤只问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在途中就受重创,不能继续前进,那我该怎么办?” 对伊藤的问题,草鹿根本不知道如何作答,他只好说:“这要你们自己去决定。” 伊藤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请不必为我不安。我的心情很平静。我没有什么值得遗憾的,我心甘情愿出征。” ★霸王硬上弓 草鹿来到“大和”号的当天,伊藤召集各战队司令及舰长举行了联席会议。 伊藤把草鹿带来的命令一宣布,会场上立刻炸了锅,几乎所有与会者都露出了苦恼的表情。只有一个人是笑着的,那就是“大和”号舰长有贺幸作大佐,但有贺笑有个前提,因为这厮不管伊藤说什么,他都会拍着个胖肚皮,露出一副乐呵呵的傻模样。 除了没心没肺的有贺,其余十几个人都强烈反对用特攻方式出战。想想看,在没有直接空中掩护的情况下,向完全掌握着制空权的美国海军发动进攻,跟主动送上门去让人家吃掉又有什么区别? 你说要是趁着黑夜偷袭,或许还有办法,可是根据丰田那道脑子进水的作战命令,第二舰队却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进发,这无异于是把自己暴露在了海面上——美国的b-29和潜艇天天都在联合舰队所在的濑户内海周围侦察,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知道了,美军飞机会放过这个大快朵颐的好机会吗? 就连平时最冷静的舰长都控制不住了:“这样作战,我们肯定会在中途被敌机击沉。第二舰队是日本海军留给国民的最后一笔财产,我坚决反对无故将这笔财产抛弃掉!” 另一名舰长也发作起来:“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只有同在本土登陆的敌人相拼杀而死,才是我们的最终归宿。什么特攻作战,简直浑蛋透顶!” 见部下们开了头炮,驱逐舰战队司令小泷大佐干脆把矛头指向了发布这道命令的高层:“联合舰队司令部设在防空洞里,面对国家生死存亡的大决战,他们究竟在想什么?我们请他们从防空洞里出来直接指挥作战!” 丰田上任后从未到海上临阵指挥,后来,随着形势日紧,又躲到了防空洞里,躲在防空洞里倒也罢了,还吆喝着驱赶别人去送命,这确实太让小泷等人不忿了。 半年前的雷伊泰湾大海战,第二舰队内部也有过议论和不满,但军官们的反对意见如此集中,情绪如此激烈,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实际上也是最后一次。 联席会议不欢而散。草鹿和伊藤只得又召开了第二次会议,这次两人把话挑明了:不是徵求你们的意见,这是霸王硬上弓,行得干,不行也得干。 海军虽说自由度比陆军要大一些,可是绝对服从命令的原则在哪儿都一样。既然伊藤都表态要干,军官们也就没法顶着了,他们终于垂下了头:“那么,就干一下试试吧!” 说完之后,众人匆匆忙忙地回到各自的战舰上,为出击做准备。水兵比他们的长官有觉悟多了,很多人都认为自己的军舰不仅能够在沖绳岛搁浅,而且还能登陆与美军进行肉搏战,为此,他们把刺刀都拿了出来。 按照命令,刚到舰上实习的海军学校毕业生可以返回陆地,这批人正处在哭着喊着要给人当枪使的年龄,居然都不肯走:“一旦回国,我们拿什么脸去见自己的父兄?请务必让我们参战吧!” 舰长们不能说你们去了不过多添点儿炮灰而已,他们只得好言相劝:“这次战斗决定只让有实战经验的人参加,你们没有战斗经验,对作战将是一个累赘,因此才下令让你们上岸。” 经过劝说,年轻人都乘着小艇上了岸。他们上了岸还不肯走,全都列队站立,呆呆地望着舰队,直到太阳落山才恋恋不捨地悄然离去,全然不知道船上有人想走还走不掉呢。 晚上,伊藤为舰长们举办告别酒会。在酒会上,很多人都显得有些失态,他们一口气喝光了三十多瓶酒,却无一人醉倒。舰队的酒会结束,舰长们又参加各自舰上的告别宴会,继续喝,总之是一醉方休,提前酒精中毒没法走路才好。 以往出征前,为了展示自己的“英雄气概”,舰长们至少在同僚及部下面前都要装得有说有笑,更有甚者还会表现得特别兴奋,做出千欢万喜、头颠尾颠的表情。这一次大家都知道可能是一生中最后一个夜晚,脸上肌肉均做抽搐状,连做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动作都极其困难。倒是年轻的少壮军官显得毫无畏惧,该吃吃,该笑笑,高声唱起了《樱花之歌》。 一位日本诗人曾经这样写道:“欲问大和魂何在,且看野樱向阳开。”另有一句谚言:“美不过樱花,勇不过武士。”日本人向来都与樱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联繫,想到自己明天就要像樱花一样“凋谢”,熟知内情的舰长全都难以抑制地流下了眼泪,这个时候,只有他们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那种赴死前的悲怆与凄凉。 第423页 宴会到深夜还没散,“矢矧”号轻巡洋舰的舰长原为一大佐决定到各舱去查看一下。在轮机室,他看到有个轮机兵穿着满是油污的衣服,正在满身大汗地检查着发电机,原大佐便走到轮机兵身旁,询问对方为什么不去喝酒。轮机兵回答,他必须绝对保证军舰到沖绳后不发生电力故障,所以与战友换了班,自愿来承担发电机房的值班任务。 原大佐深受感动,加上喝了酒,浑身躁热,他没有走向自己的休息室,而是爬上甲板,一边流着眼泪一边大喊:“矢矧万岁!日本万岁!” 喊吧,连原大佐自己都知道,以后是喊一次少一次了。 ★不要老想到死 4月6日下午3点,由原大佐的“矢矧”号开路,第二舰队的十艘军舰缓缓驶出了濑户内海。 天气不错,是个出征的黄道吉日,所以丰田选择了这一天实施“菊水特攻”,但天气条件对对阵双方来说都是一样的,你觉得好,人家也觉得好。驶出内海的第二舰队刚刚编好航行队列,b-29就出现了,并对他们展开了轰炸。 显然,第二舰队已经被美军控制在了监视网内,“大和”号舰上的伊藤心情十分沉重。好在到黄昏时,负责观察“菊水特攻”的引路机报来了战果:目睹美舰有30艘沉没,20艘起火。 与以前一样,这也是一份虚远超过实的战报,不过它已足以令伊藤转忧为喜。另外,伊藤觉得草鹿也很够意思,自舰队出发起,这位联合舰队的参谋长一直乘坐着水上飞机尾随,直到燃料刚好够返航所需,他才向舰队挥手告别。 “矢矧”号的原大佐却不像伊藤那么壮志在胸。昨晚的一阵激情过后,他越来越感到“海面特攻”没有成功的希望,“矢矧”号上还有好些像那位轮机兵一样称职的水兵,他们不应该因为上司的愚蠢决策而轻易送命。 趁着夜幕降临,原大佐在甲板上召集全舰1000名官兵进行训示。他先是例行公事地宣读了丰田给第二舰队的最后一封电报:“帝国命运在此一战,(第二舰队)要光荣地战斗到死,全部消灭敌舰队。”接着,又说了一番心里话:“我们的任务,看来像是自杀,但我想强调说明,自杀并不是我们的目标,目标是胜利。你们并不是被赶上祭坛的羊群,一旦本舰受重创或打沉,你们要毫不踌躇地逃生,以便再战。” 很多基层官兵的脑子正在发热,全是如何跟美国人血拼之类,原大佐的大实话犹如给他们兜头浇来一盆冷水。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一名大尉嗫嗫嚅嚅地插话:“在军事学院时,教官教导我们要与军舰共存亡……” 原大佐打断了他的话:“在封建时期,生命是可以被轻易浪费的,但我们处在20世纪。我们要打赢这场战争,不要老想到死。” 晚上8点,第二舰队小心翼翼地驶过水雷区,进入太平洋,伊藤下令舰队以20节的速度沿九州海岸南下。 伊藤对白天十分忌惮,因为他知道b-29会侦察到自己舰队的下一步行踪,只有到晚上,b-29才会变得无能为力,但他不知道的是,美军潜艇无所谓白天晚上,而正是从这时候起,第二舰队的阴影出现在了美军潜艇的雷达萤光屏上。 这是两艘正在九州海域巡逻的美军潜艇。一分钟后,它们向斯普鲁恩斯发来电报:“一艘装甲舰和几艘其他敌舰朝正南180度航行。” 美军潜艇所指的装甲舰就是“大和”号。斯普鲁恩斯立即决定把战列舰编队派出去,任务是将第二舰队向南引诱,诱得越远越好,最终使其不能返回本土基地,也得不到九州岸基航空兵的支援。 4月7日凌晨2点,当第二舰队通过大隅海峡时,也隐约发现了那两艘跟踪监视的美军潜艇。伊藤意识到处境险恶,但事已至此,除了硬着头皮全速前进,他也再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早上6点,舰队进入九州西南海面。伊藤传令将队形改成以“大和”号为中心的环形队列,同时以五分钟为间隔,採取之字形曲折航线,以24节的速度向沖绳岛高速前进。 第二舰队没有护航机,没有侦察机,它的后面是紧紧尾随能断其后路的美军巡逻潜艇,前面是力量强大到可医小儿夜啼的美军第五舰队,已没有隐蔽的必要,也无退却的可能。伊藤唯一的指望就是像故事中所说的那样,老天被他这个“孝子”感动,亲自出面拯救,帮他打开一条通往沖绳的道路。 上午8点,天空乌云密布,大雨倾盆,似乎在昭示着一场海空战斗的即将来临。也就在这个时候,米彻尔第58舰队的侦察机确定了日舰队的位置。 按照斯普鲁恩斯的想法,准备让战列舰编队单独收拾来敌,在引诱日舰队南下后,用舰炮予以打击,但米彻尔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的舰载机飞行员完全有能力炸沉“大和”号。 “大和”号和“武藏”号号称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水面舰船,在雷伊泰湾大海战中,美国海军航空兵曾炸沉“武藏”号,然而因为缺乏旁证,也有人认为“武藏”号是被潜艇给打沉的。米彻尔一直不服这口气,现在“武藏”号的姊妹舰“大和”号突然出现,正好再炸炸看,因为它“提供了证明飞机优越性的大好时机,如果需要什么证明的话”。 第424页 侦察机一确定位置,米彻尔马上命令舰载机起飞,然后转身对他的参谋长说:“请通知斯普鲁恩斯将军,除非另有指示,否则我提议于12时进攻‘大和’号出击舰群。” 斯普鲁恩斯与哈尔西的指挥方式不一样,具体体现在对第58特混舰队的态度上,就是敢放手也肯放手,战术方面完全交给米彻尔掌握,他自己只管战略方面。不过在一些利害攸关的大决策上,斯普鲁恩斯仍会进行适当干预,比如在马里亚纳海战中,他与米彻尔就曾一度意见相左。正是鑑于这一点,在发给斯普鲁恩斯的电报上,米彻尔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多添了一句:“你攻呢还是我攻?” 斯普鲁恩斯即刻復电,在电报空白处批示:“你攻!” ★好像是纸煳的一般 上午9点,大雨中行进的第二舰队开始脱节。驱逐舰“朝霜”号掉队,它向伊藤发出信号说,是发动机出了故障,将设法修理。 11点30分,雨停风住,舰队东面8海里处的空中出现了一架飞机——一架美国飞机。附近一座岛上的日军观察哨也发来警报,告知有250架美机出现在周围海域。 第二舰队的气氛变得十分紧张。午后不久,站在“矢矧”号舰桥上的第二水雷战队司令官古村启藏少将第一个发现险情,他向原大佐喊道:“他们来了!” 当天阴沉兼暴雨的天气并不利于飞机飞行,5000~8000米的能见度,让寻找日舰的美军舰载机群也很费了一番周折,但众里寻他千百遍,总算还是让他们逮着了。 在第二舰队的左方先是来了2架美机,接着是5架,进而,由10架、20架、30架美机组成的机群,争相从舰队前方穿梭而过。到了后来,100架以上的美机大编队也过来了,它们以波浪队形迅速将呈环形队列的日舰包围起来。 佐藤下令舰队以5000米的间距散开队形,并以30节的高速拼命南下,企图在遭到美机攻击之前到达沖绳。让他感到庆幸的是,海上又下起了大雨,舰队被掩盖起来。 果真是老天可怜见啊。佐藤这声慨嘆只维繫了10分钟,10分钟过后,雨停了。 “矢矧”号的一个观察哨喊道:“左前方发现飞机!”原大佐闻声转过身去,他看到40架美机从低厚的云层中俯冲下来,向“大和”号直扑过去。 “大和”号上的高射炮和高射机枪赶紧开火,包括“矢矧”号在内的其他日舰也拼命向空中喷吐火舌。美军的攻击策略是用战斗机噼头盖脸地对高射炮进行扫射,以压制日舰的对空火力,与此同时,鱼雷机和轰炸机则冒着密集弹雨,从各个方向和角度向下投掷鱼雷及炸弹。 论对军舰的攻击威力,鱼雷机要大大超过俯冲轰炸机,但在太平洋战争初期,美军的鱼雷机并没有很好的表现。尤其是在中途岛战役中,从老的“破坏者”到新的“復仇者”,都没能取得大的战果,其作用也仅限于牵制和吸引日军战斗机,为轰炸机攻击创造条件。 既然鱼雷机不行,轰炸机行,美军便调整了航母舰载机的编成,鱼雷机数量遭到削减,减掉的数量被俯冲轰炸机所替代。一直到雷伊泰湾海战结束,美军才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在没有足够鱼雷机加盟的情况下,舰载机群在与日军舰队对阵时总好像缺着那么股劲儿。 于是鱼雷机再受青睐,美军航母舰载机的编成中又增加了鱼雷机数量,同时鱼雷机的攻击性能也有了很大提高。“復仇者”本身没有什么大的缺陷,它甚至拥有和俯冲轰炸机一样的俯冲攻击能力,原先之所以难以发挥水平,问题主要还是出在航空鱼雷上。 美国造的航空鱼雷曾是有名的臭弹,总是不爆炸,这样的鱼雷投下去再多也没用,但经过研发,这一问题已经得到解决,新一代的鱼雷无论是可靠性还是命中精度,都非昔日可比。 雷伊泰湾海战后,联合舰队龟缩本土,美军鱼雷机有劲也没地方使,现在它们终于找到了机会,可以痛痛快快地证明自己才是有资格痛宰日本军舰的头号杀手。 有制空权便有制海权,这是现代海战中无可辩驳的真理。“大和”号在舰长有贺幸作的指挥下,不断进行高速大角度机动,以躲避唿啸而来的打击,但是仍有一发鱼雷打进了“大和”号的左舷,另有两发炸弹在“大和”号的主桅杆后面爆炸,炸开了舰艉雷达室,里面的观测仪器全部被毁。 “矢矧”号受伤更重,共被三发炸弹、两发鱼雷击中,舰体剧烈抖动,给原大佐的感觉就是,“矢矧”号就好像是纸煳的一般,随时都可能沉入海底。 这一情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三年前的马来海战,只不过现在遭到屠杀的对象,由“威尔斯亲王”号、“反击”号换成了“大和”号、“矢矧”号而已。 随着美机的第一轮攻击结束,海上出现了短暂的宁静。在离“大和”号200米的地方,裹在烟雾中的“矢矧”号已奄奄一息。 被鱼雷和炸弹击得走投无路的“矢矧”号轻巡洋舰。联合舰队的没落不仅体现在数量上,也体现在作战能力上 “矢矧”号是古村的旗舰,眼看着它已完全失去了机动能力,古村决定转移到驱逐舰“矶风”号上去。就在“矶风”号奉令缓缓驶近“矢矧”号时,美军的第二攻击波已经杀到。 第425页 “大和”号再次组织防御,四艘驱逐舰围着它转来转去,“大和”号本身一边靠高射炮进行抵抗,一边也在左闪右晃。 由于美军第二攻击波中的部分飞机起飞较晚,所以它不像第一波那样集中攻击,而是分成几个波次连续不断地进行。这种阴错阳差造成的攻击反而让日舰失去了喘息之机,以致美机连连得手。 在美机节奏分明的兇勐攻击下,日军水手们就好像置身于铁岛之上,被一步步往死路上逼。对他们来说,最可怕的折磨还是来自于美军战斗机的扫射,那些银光闪闪的战斗机如同流星一般从头顶掠过,一顿弹雨扫过,或一发炸弹扔下来,甲板上都会歪七竖八地躺下一大堆人,受伤没死者有流出肠子的,有缺胳膊断腿的,鲜血顺着甲板的排水口往外流淌。这时“大和”号舰身已歪,速度也骤降至18节。 下午1点30分,第三攻击波旋风一样降临,并集中攻击“大和”号已损坏的左舷。“大和”号转身便逃,但左舷还是中了三发鱼雷,海水大量涌入,舰体继续向左倾斜。 到底是举世罕有的超级战列舰,“大和”号完善而庞大的注排水系统迅速消除了舰体倾斜,然而一发重磅炸弹恰好命中注排水控制舱,所有调节阀门都被炸毁,无法再进行排水。 负责排水的军官给舰桥打来电话:“进水已达到最高限度。为了阻止舰身继续倾斜,必须向右舷轮机室灌水。” 副舰长野村次邮大佐踌躇片刻,同意了这一排水方案。这时右舷舱室的人员尚未撤出,水却已经灌了进去。很多人死命地抓着梯子的铁栏杆,互相厮打,竞相逃命,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右舷被瞬间注入3000吨海水,数百官兵被汹涌而至的海水淹死。 “大和”号渐渐恢復了平衡,代价是丧失了一半的动力,速度锐降至9节。 到下午2点,“大和”号中了第八发鱼雷,这次是在右舷。应急轮舱室大量进水,水手被淹死在岗位上,军舰再次倾斜。 马步不稳并不是“大和”号出现的唯一状况,在浓烟烈焰的包围下,它的上层建筑已经面目全非,除完全丧失机动能力外,高射炮就像断了水源的喷泉一样,其火力已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慈悲的一击 不单是“大和”号,整个第二舰队都到了任人宰割的地步。“矢矧”号已中了12发炸弹、8发鱼雷,一些倒霉的舰员被炮弹撕成碎片,纷纷扬扬地撒向天空,飘落下来之后就消失了。 “矢矧”号本身也在迅速下沉,甲板上浸满了海水。原大佐往周围望去,其他驱逐舰不是在下沉就是在燃烧,显然它们已经自身难保,谁都救不了“矢矧”号。 下午2点5分,海水已经涨到大腿。随后,古村和原大佐就被吸入水中,在漩涡中挣扎了很久,他们才被抛上浮着一层油脂的水面。 6海里以外,舰载机正不慌不忙地围着“大和”号,像蚊子一样不停盘旋。美机的确可以做到气定神闲,因为作为此行最大的猎物,“大和”号显然已经在劫难逃。 下午2点12分,四架鱼雷机冲出云层,向“大和”号俯冲过去。 这是战斗,但更像是在表演,参与表演的美军飞行员动作娴熟,一气呵成,他们投下的两发鱼雷分别命中了“大和”号左舷的中部和后部。 “大和”号舰桥的警报板上红灯闪烁,那是一号炮塔和五个弹药舱的红灯,显示弹药存放的地方温度在上升。“大和”号一共携带了2000发18英寸口径的炮弹,只发射了3发,剩余的炮弹有连续爆炸的危险。 舰长有贺如被撕裂了喉咙一样朝副舰长野村大喊:“不能把水抽到弹药库去吗?” 野村只能报以苦笑。有贺的脑子十有八九是被飞机炸弹炸坏了,船上的注排水系统早已瘫痪,短时间内又如何能够救急。 野村下令升起紧急求救信号旗,通知驱逐舰帮忙接走舰员,但环绕“大和”号的驱逐舰也都知道它随时可能爆炸,都不敢靠近。 下午2点15分,又一发鱼雷击中“大和”号左舷中部。不过在野村看来,这倒是缩短痛苦的“慈悲的一击”,反正是迟早要发生的事,多延长哪怕一秒,就只能让他多煎熬一秒。 “大和”号左舷甲板已经浸水,舰身倾斜很快达到了30度,舰员已经无法站立,很多人不等舰长下令就自行跳海逃生。野村赶紧从第二舰桥上给有贺打去电话:“快完了。”他希望有贺不要犹豫,尽快发布弃舰令。 有贺知道“大和”号已无可挽救,他用传声管通知伊藤,纠正倾斜度无望:“舰队司令,长官身体贵重,请跟乘员一同离舰,我一人留下!” 接着他嘶哑着喉咙告诉野村:“副舰长,请立即离舰,向联合舰队报告战斗经过。我的命运与‘大和’号是分不开的,我无论如何不能离开这艘同我命运相连的战舰,所以我留在舰上,但你一定要活着回去。” 野村坚持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有贺不由分说:“副舰长,这是命令!”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有贺叫来一名水兵,指着舰桥的罗盘仪对他说:“我的游泳技术好,说不定我还会浮在水面上,那样有可能倖存下来。这儿有一些绳子,请你用它把我十圈二十圈地捆绑在罗盘上吧。” 第426页 水兵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命令,一时愣在那里,有贺加重了语气:“请满足我这最后的愿望,这也是上级对你的命令!” 当水兵把有贺绑在罗盘仪上的时候,有些水兵居然也效仿着要互相绑在罗盘仪箱上。有贺大声制止:“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年轻人应该往下跳,游泳逃生!” 伊藤也准备以身殉舰,他跟参谋长握了握手作为告别,然后让其他人离开舰桥。见幕僚们迟疑着不挪步,他生气地大声喝斥道:“年纪轻轻的,怎么能抛弃报效祖国的机会去白白送死呢?马上下去!” 伊藤的幕僚走下舰桥的时候,“大和”号已达到了80度的倾斜,甲板几乎与海面垂直。这座超级战列舰已变得像一条动弹不得的鲸鱼,大炮残骸、弹药、尸体开始无情地滑入大海。 下午2点20分,舰炮炮膛里的炮弹滑落下来,撞穿了弹药舱甲板,弹药舱里的炮弹终于被引爆了。远远望去,“大和”号上出现了一道炫目的强光,仿佛是金灿灿的朝阳喷薄欲出,之后,伴随着一声惊雷般的巨响,剧烈的爆炸几乎将“大和”号的舰体完全炸断。 “大和”号沉没爆炸时腾起的巨大蘑菇云,使得海面的军舰都瞬间变小了 烈焰沖天而起,翻滚的蘑菇状烟柱竟高达1000米,连110海里以外的岛上的居民都能看到火光与浓烟。“大和”号犹如被棺罩紧紧盖着,接着被强按入水下。海面出现了一个深达50米的漩涡,“大和”号副舰长野村以及一些逃生的水兵皆被吸入其中。野村先是沉入了身下那个深蓝色的无底洞,由于“大和”号的弹药在水下发生大爆炸,爆炸产生的气浪又将他重新推上了海面。 野村感到一阵阵窒息,看着波浪上面滚动的一个个火球,他心中产生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大和”号完了,日本海军完了! 随着“大和”号葬身海底的,有伊藤、有贺以下2498名舰员,仅269人获救。自服役起,“大和”号就被视为联合舰队的象徵,它的沉没,不仅标志着联合舰队的彻底覆灭,也宣告了海战理论中巨舰大炮主义的完全破产。 在“大和”号之前,“矢矧”号就已经被击沉了。几小时后,古村、原大佐及其他逃生者被救上了“初霜”号驱逐舰。尽管已是如此狼狈,可按照丰田的命令,这本来就是一次自杀式攻击,上级不让撤就不能撤,还得进。于是,古村只好给联合舰队发去一封电报:“我们目前正开往沖绳。” 事实上,第二舰队的驱逐舰不是被美机击沉,就是因受重创而自行凿沉。剩下的四艘驱逐舰,也只有“初霜”号等两艘留在原地,另外两艘已经踉跄着航行在返回日本的路上。 丰田的脑细胞并没有全部死光,一收到战报,他就知道原定计划彻底失败了。古村的电报尚未发出,余下的两艘驱逐舰便都收到了丰田关于取消特攻任务的指示,遂双双掉头返航。 联合舰队偷袭珍珠港之前,古村曾派搜索机对珍珠港进行过侦察,时过境迁,如今他却只有狼奔豕突的命了。奔逃途中,早已卸掉伪装的古村不断喃喃自语:“我算是够了。” 如果愿意,美军舰载机群还可以奋起直追,但显然米彻尔对当天丰硕的战果已经相当满意,他採取了任其逃逸、不屑一追的态度——放几个小卒回去给丰田报报信,讲讲第二舰队在刚刚结束的海空之战中如何被打到屁滚尿流,同样是件很快意的事。 斯普鲁恩斯还未动用他的战列舰编队,丰田派出的海上特攻舰队就被舰载机给消灭了。当剩下的四艘驱逐舰失魂落魄地逃回基地时,舰长们却出乎意料地收到了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来的战功嘉奖令:“由于第二舰队发扬英勇顽强、不怕牺牲的战斗精神,致使我‘菊水特攻机’取得了很大的战果。” 原来当天丰田又出动大批特攻机,对停泊于沖绳海面的美军支援舰队实施了第二次攻击。这次除有驱逐舰、登陆舰、军火船遭击沉或重创外,护航航母“汉科克”号和战列舰“马里兰”号也被击伤了,数以百计水兵的死亡,令支援舰队的士气都受到了影响。 就算第58特混舰队不去全力迎击日军的特攻舰队,支援舰队也难保不受损失,但米彻尔把舰载机派出去作战后,肯定加大了特纳支援舰队的防空困难和压力。从这个意义上,丰田把一部分功劳分给第二舰队,也算是事出有因。只是看到自己的舰队落到此等悽惨的境地,舰长们实在难以从嘉奖令中得到安慰,唯有面面相觑,无可奈何地报之以一丝苦笑。 第三十五章 战争也是一种探险 根据最初对沖绳战役艰巨性的估计,美军为各登陆部队都安排了轮换式的休息和调整恢復时间,但没有哪一支部队觉得他们是需要坐下来喘口气的。 在参战部队中,陆战一师应该说是最牛的,他们从疟疾横行的瓜岛、泥泞遍地的格洛斯特角、血流成河的贝里琉岛一路走过,什么样的苦战和意外都经歷过,然而在沖绳岛上,老兵们却只有揉着眼睛惊异的份儿。 新来的补充兵还问老兵,你们不是说日本人的抵抗多么多么顽强吗,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老兵只好红着脸一再赌咒发誓,保证在自己经歷的战斗中,从来不曾有过类似奇事。 第427页 海军陆战队的一名团级军官干脆写了张字条给师部军需官:“上校,请给我们一具日本鬼子的尸体,我的许多部下还从未见过日本人长什么样。请放心,我们会替你把他埋掉的。” 另一名军官则给他留在国内的战友写去了一封信,信中说:“此地一片和平景象,真是太古怪了!” 这名军官能想像得到对方读信时的惊讶表情,因为他的战友是在贝里琉岛战役结束后被调回国的,拿沖绳的情形与贝里琉岛一比,确实是“太古怪”了。 ★请君入瓮 在将岛上日军像切苹果一样切成两半后,巴克纳指挥第十军团兵分两路,第三两栖军向北,第24军向南,逐步向纵深推进。最初几天,推进过程依然顺利,沿途至多只会遇到些藏在岩洞或其他掩蔽物后面的散兵游勇,消灭他们也花不了太多力气。 岛上战斗结束得越快,海上支援舰队面临的压力就越小。登陆部队旋风般的突进,让特纳欣喜不已,4月8日中午,他给尼米兹发去电报:“我可能疯了,不过看来日本人好像已放弃了战争,至少在这一段地区是如此。” 尼米兹却没有这么乐观,他在復电中明确告诉特纳:“把‘疯了’后面的字全部删掉!” 尼米兹如此谨慎,是因为他已经从截获和破译的日军密电中闻出了一股不寻常的味道,那就是沖绳岛上的日军可能并不是放弃抵抗,而只不过是在请君入瓮。 登陆部队很快就有了同感。当天,陆战六师作为第三两栖军的前驱,通过了崎岖多山的半岛颈部。从这里开始,岛上的地形变得越来越险恶,这让陆战队员本能地警觉起来,海岛作战的实践告诉他们,不怕鬼子人多,就怕地形复杂。从缴获的文件和俘虏口供中,也证实在沖绳岛的北部确实还有一些成建制的日军,尽管数量不详,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日本兵十有八九还会以山区作为自己的藏身之处。 果不其然,陆战队第二天就在山地遇到了不少日军,并且遭到了对方的强烈抵抗。陆军境遇与之相仿,他们也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沖绳岛南部的山地和敌人挡住了。 这一切正如尼米兹所料,全是有意为之。其中有一个人对此起到了关键作用,他就是日军第32军高级参谋八原博通大佐。 美日陆军的决策方式很不一样。美国的军事主官在研究参谋们收集的情报资料后,都是由他拍板,决定如何採取行动。日本陆军不一样,指挥官大多不太管事,具体酝酿作战方案的是高级参谋。 第32军军部就是这样一个典型。军长牛岛对部下较为温和,且不喜独断,大事小事主要听幕僚的意见,而一众幕僚里,除参谋长,便数八原的分量最重。 八原也确实起到了他的美国同行难以想像的作用。他是日本陆军中公认的军事奇才,性格偏于内向,平时脸色总是阴沉沉的,与人交往时甚至显得有些过分冷漠,人送外号“死顽固”,但此君却有许多不同于一般军官的真知灼见。像八原这样的奇才怪才,过去的日本海军里大概只能找到两位,分别是山本和南云在鼎盛时期的首席幕僚——“黑岛怪参谋”和“神经病源田”。 八原认为,战争是一门学问,指挥战争不能光靠脑子发热或想当然,归根结底还是要依赖于理性思维和科学判断。他的这一认识与美军较为合拍,但显然与当时日本陆军的主流思维模式背道而驰。 围绕着沖绳岛的防守,两种完全无法调和的作战理念自然而然地打起了架。大本营的防守原则是把整个沖绳岛都控制起来,不管美军在哪个滩头登陆,第32军都要在滩头上将其击溃。八原的意见则是,由于日本陆军长期奉行轻步兵的战术理论,导致重型师团较少,第32军虽有些重装备,但数量和质量都非常有限,说得更清楚一点,就是滩头守了也等于白守,而且根本就守不住,倒不如实施机动的纵深防御战术,这样更节省兵力,也能给予美军以更大的杀伤。 双方的另一个重大分歧集中在岛上机场。在纽几内亚战役中,日军曾企图用飞机轰炸的方式摧毁位于莫港的盟军航空基地,最终无功而返。原因是莫港基地由六条相邻的飞机跑道组成,即使炸了其中的一半,另一半照样发挥作用,基地并不至于瘫痪。 大本营的参谋们从这一战例中得到启发。他们把沖绳岛设想成一个巨大的航空基地,认为第32军只要像莫港那样多修建一些机场,这个塌了那个用,然后在航空兵的协助下就可以消灭美军登陆部队。 八原对此同样不以为然。让航空兵做主打不是不行,问题是日军已严重缺乏飞机和飞行员,就算是特攻机,也是打一架少一架,这样的航空部队如何指望?另外,美军能守住莫港基地,并不光是飞机跑道多,更主要的还是雷达和反空袭网较为强大,而日军并无这样的条件。如果修建了机场却无法保护,无异于是在给美军送礼。 经过一番激烈争论,八原的观点在第32军内部得到了支持,牛岛也表示认可,然而包括牛岛在内,没人能拗得过大本营。 ★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 在大本营看来,我这里布置了任务,下属部队只要照做就行,其他闲话尽量少说少提。在硫黄岛一战中,栗林根据堀江的建议,起初也不想守海滩,最后不得不守,表面看来是屈从于驻岛海军的压力,其实同样是被大本营根深蒂固的决战论给逼的。 第428页 现在牛岛也是如此,他曾背着大本营,把所有部队都调去修筑防御工事,修建机场的活则全部交给了劳工。结果大本营也不是好煳弄的,多名中将级特派员被派到沖绳岛视察,发现机场进度缓慢,他们将陪同视察的第32军参谋长长勇狠批了一通,威胁说,如果不予整改,大本营将解散整个第32军军部。 第32军军部的合影。前排标1的是牛岛,标2的是长勇,标5的是八原 尚方宝剑一晃,牛岛不敢再犟着来了。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第32军的大部分精力都被迫放在了修建机场上。 除了机场,第32军的防御部署基本上也只能照着大本营的吩咐办,也就是均分开来,一摊一摊地守,哪一摊都不能落下,并且预计美军登陆后,大家还得一拥而上,不让美国人轻轻松松地上岸。 牛岛不像栗林那样有胆魄,又被大本营盯得太紧,看起来八原似乎没有了用武之地。事情出现转折,是从第九师团被调走开始的。 所谓宁可无了有,不可有了无,何况第九师团还是牛岛原来辖有的三个师团中最为精锐的部队,这么一调,等于抽走了牛岛手中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原先的防御计划被完全打乱了。收到大本营的徵调命令后,牛岛的心像被割了几片肉一般,那个难受。 起先他还以为第九师团是被部署到菲律宾的,最后却发现调去的地方是台湾岛,从牛岛到整个第32军指挥层一下子就被激怒了。 台湾岛当时和沖绳岛一样,都是美军下一步登陆作战的可能目标,两座岛的驻军也正在争夺有限的战争资源。只是在日本的指挥体系中,驻台湾岛的第十方面军在级别上要高于第32军,显然是这帮人暗中策划,影响了大本营的部署。 大本营在调走第九师团时,曾许诺以本土的第84师团进行填补,但末了大本营自食其言,理由是日本本土可能很快也将遭到美军攻击,实在难以从本土抽调部队增援别的地方。 大本营的这一做法犹如火上浇油,直令牛岛、长勇等人怒不可遏:你们一口一个“国门”,说我们是守门员,可实际上对沖绳的重视程度不过如此! 和硫黄岛上的栗林一样,第32军对大本营存有的那点儿希冀也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既然认识到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大本营的一套就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了,牛岛决定採用八原的办法,海滩不守了,机场也不守了。大本营问起来,回答简捷明了:分不出兵,要守的话,你们得再派人来。 到硫黄岛战役打响前后,大本营已被搅得手忙脚乱,不仅派不来步兵,就连航空兵都打了水漂——大本营看重机场的目的,不过是认为可以作为航空兵的起飞基地,原来他们说要派300架飞机来执行这一任务,可是直到美军登陆,总共也没几架飞机被部署到沖绳岛。 大本营也难啊,整个日军的防御体系就好似没底的吊桶,只管漏,不是这里漏就是那里漏。漏来漏去,连他们对自己的战略方针都逐渐失去了信心。除了岛上的新部署获得批准外,第32军要求破坏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的请求也得到同意。 这就是美军登岸时,日军基本採取不抵抗策略的原因。至于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破坏是要破坏的,只是下手晚了。为了在美军占领前对机场予以破坏,牛岛部署了一个特设联队,这个联队的大部分人都是沖绳岛上的壮丁,不仅作战素质不高,武器装备也完全谈不上,日本人瞧不起他们,称之为“饿鬼部队”。 早在支援舰队进行火力准备时,特设联队就已经被炸得溃不成军。美军现身后,这些人一闹而散,自然也没有余力去破坏了。 牛岛本不想守住机场,加上对特设联队的乏力估计不足,所以让美军捡了个大便宜,但是当美军向沖绳岛的南北两端尤其是南端延展时,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在讨论如何部署防御时,八原一共起草和提交了四种方案,每一种作战方案都对应着一种作战方式,也代表着各个时期不同的战术理念。 第一种方案是在第九师团被调走后,将剩余兵力分散开来,对沖绳岛进行全面防御。这种方案对大本营的意图未做任何更改,也正是大本营喜欢的,就战术理念而言,可以被看成是“瓜岛模式”。 八原自己否决了“瓜岛模式”。因为在瓜岛战役中,日军甚至还未和美军主力全面接触就崩溃了,说明它是下下策。 第二种方案是将第32军部署于拥有读谷机场和嘉手纳机场的中部平原,也就是美军登陆滩头的对面。如此做法,虽然可以保住大本营视若珍宝的两大机场,但要在开阔的平原进行防守,就只能像塞班战役时一样,对美军实施自杀式攻击,结果不仅会伤亡惨重,过早地失去战斗力,而且极可能导致第32军陷入灭顶之灾。“塞班模式”是下策,所以也被八原否决掉了。 ★上上策 接下来的方案是将部队部署于沖绳岛北端山区,也就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现在进入的区域。这里有很多天然洞穴,比较容易改造成防御工事,而且这片山区无战略价值,美军短期内不会重点进攻。 这一方案如果要找相应的模式,非吕宋战役莫属。山下后来就是将部队撤到吕宋北部山区去的。“吕宋模式”对保存部队实力而言,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然而八原认为它仍是不得已的情况下所出的中策。 第429页 回到吕宋战役上,山下统领的部队并无很强的战斗力,他当然只能那么做。第32军不一样,尽管缺了第九师团,但剩下的两个半师团还算兵强马壮,此外,为了最大限度地填补第九师团调离后形成的真空,牛岛已经尽可能地把驻岛海军和后方部队全部改编成了一线步兵。这些步兵虽然装备低劣,也没受到过多少训练,但起码在主力部队缺员时可以进行补充。 后卫部队缺了,牛岛再来个拆东墙补西墙,将3900名沖绳百姓作为劳务部队临时编入第32军,600名学生则被分配到各司令部充当传令兵、勤杂兵和报务员的助手。 美军情报估计岛上日军只有约7万人,但第32军的可作战兵员实际达到了10万之众。如果把这10万人马全都塞到不值钱的山窝窝里去,造成兵力上的极大浪费不说,知道的人,也必然会认为第32军是十足的懦夫。 下下策、下策、中策都讲完了,八原开始竭力推销他的上上策,也就是第四种方案。 沖绳的首府那霸和老城首里都在南部,那霸是第32军军部及军港所在地,更重要的是南部同样有山区,日军若全力以赴,不仅可以守住那霸军港,还可以用大炮对读谷和嘉手纳机场进行封锁,让美军有了机场都用不爽。 就思路来看,它与栗林在硫黄岛战役中使用的战术最为接近和相似。八原推出“硫黄岛模式”后,果然一眼就被牛岛、长勇相中,第32军军部的其他成员也都表示满意。 八原据此对防线重新进行了部署,除派两个大队在岛的北部做象徵性防御外,其他部队全部开往沖绳岛南部。一个月后,他对新防线进行视察,结果发现防线整体仍过于薄弱,恐怕难以抵御美军的密集攻势。在徵得牛岛和长勇的同意后,八原又进一步缩短了各部队之间的距离,第32军主力所在区域也相应变得越来越小,其集结范围仅占全岛总面积的八分之一。 尽管像刺猬一样扎堆到了易守难攻的最南端,但由于认识到大本营对沖绳岛已爱莫能助,无法再派援兵来,第32军的官兵还是打不起精神来。 事情也明摆在眼前。战前他们估计美军将有6~10个师在沖绳登陆,一个美军师的火力约为日军师团的5~6倍,整整多出3~7个师,这就意味着美军地面部队的火力至少是日军的15倍,甚至更多。这还不算上美军占有绝对优势的海空军力量。 如此悬殊的实力对比,没打两下,第32军就可能输得跟死人差不多了,光靠山区又能挡得几时?出路出路,有出无路,很多人想着想着,便把心灰到了大西洋,从上到下都陷于沉闷绝望的气氛之中。 八原给第32军找到的法子,就是像硫黄岛的栗林那样,全力修筑和利用地下坑道。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本名为“必胜之路”的小册子,作为防御作战的指导性文件。在这本小册子里,八原提出,只要拥有完备的坑道设施,要战胜人数、火力和技术都占有优势的美军就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因为“胜利的信心来自于坚固的堡垒”。 岛上日军被鼓动起来,开始干劲十足地大挖坑道。不过天下事总是讲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沖绳岛南部表面全部由珊瑚石构成,厚达10~20米,像钢筋混凝土一样坚硬,而日军缺乏挖地道的机械设备,土木作业完全依赖铁锹、锄头等原始工具,挖掘难度非常之大。士兵们挖着挖着,铁锹、锄头常常被挖成断柄,直到珊瑚层被挖穿,下面出现了松软的红黏土,作业过程才变得顺畅了一些。 ★一次都未刷到要害 沖绳岛北部的土质与南部完全不同,挖坑道相对要轻松得多,但八原认为,南部坚硬的土质正是他需要的。 由于美军潜艇很早就对沖绳海域实施了封锁,使得沖绳岛难以获得必需的物资装备,在修筑地下坑道时,第32军基本就处于一穷二白的状态:既无水泥,也无钢筋和炸药。 缺了水泥钢筋,你就是挖了坑道,上面掉一发炸弹下来,还是够呛。要知道,坑道不仅用来藏身,更主要的还是防空袭和炮击。厚厚的珊瑚层解决了这一难题,它就像是给坑道做的钢筋混凝土盖子一样,就算是美军弹飞如雨,只要拿“盖子”一盖,就不用害怕了。 水泥钢筋虽然可以用珊瑚层代替,但坑道顶部总得用什么东西撑起来,否则很容易塌。 能想到的就是木头,沖绳岛南部没有大片森林,松林都集中在北部,于是,第32军便在北部森林给各部队划分伐木区,每个师团和旅团都要抽调数百人组成伐木队负责伐木。 松木伐下来了,得往南送。从北到南,有近65千米的路程,沿途没有铁路线,只能用卡车运输。第32军虽然配有卡车,像第24师团还有专门的运输联队,但在美军此前对沖绳岛发起的空袭中,岛上储存的汽油大部分都已被摧毁,第32军被迫利用甘薯中提炼的酒精作为燃料,这当然无法满足长途运输的需要。 研究来研究去,最后的办法仍是让各部队自己动手,用当地一种称为“塞比尼”的小型船只作为工具,从海上将木材运往各自位于南部的防御阵地。 莱特战役结束后,从莱特岛机场起飞的b-24轰炸机开始进行每天的例行侦察,飞行员一瞅,日军正从北向南运木头,马上就用机枪对船只进行扫射。日军不得不改在晚上进行水上运输,运输效率也由此大大降低,不过到1945年3月底,沖绳岛南部的地下坑道已基本就绪,各部队也早就进入坑道隐蔽。等到美军大规模登陆的那一天,第24师团和第62师团已在坑道内待了100天,第44独立混成旅团的时间短一些,也待了50天。 第430页 虽然美机每天都对沖绳岛实施航空侦察,但是美军并不知道日军主力到底在哪里,航母舰载机和舰炮只能从沖绳岛的表面一遍遍地刷过去,刷的次数多,却一次都未刷到要害,而且日军以珊瑚层当盖的坑道体系也确实可以有效抵御美军的勐烈炮火。 看到美军的16英寸舰炮拿他们的坑道毫无办法,长勇得意了,他专门在第32军军部的坑道旁竖了块牌子,上写:“天堂般的洞穴战司令部。” 第32军猜到了美军的登陆点,但是按照八原制订的方案,他们採取了不抵抗策略,没有对美军的登陆行动做出任何反应,其用意就是允许美军“充分登陆”,将美军“诱至得不到海、空军火力掩护和支援”的地方,再一举歼灭其登陆部队。 八原的部署本来应该是很完美的,然而就因为牛岛失于计算,结果还是在机场方面出了点不大不小的漏洞。当获知美军居然轻而易举地便抢占了岛上两座最重要的机场后,大本营不由得大为光火:机场费了牛劲才修起来,你们却说修了也守不住,要毁掉,以免落入敌人之手,可你们倒是毁啊,全都心急火燎地躲坑道里去了!把你们当块材料抬举起来,你们倒越发得意了,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是不是? 收到大本营的电报,长勇又气又恼,脸上热辣辣地跟块火炭相似的。 在第32军军部,如果说八原算知识分子的话,长勇就是个莽夫。他早年在参谋本部坐办公室时就喜欢招风揽火,曾多次捲入军事政变,也因此受到审查,被下放到了部队。长勇最惊人的表现,也可以说是他的成名之举,是在日苏张鼓峰战役进入谈判阶段时,爬到苏军能看得见的山坡上睡大觉,还打着很响的唿噜。 靠着这个不知所谓的“搏出位”举动,长勇再次受到重用。他本人性情暴躁,打勤务兵、副官或下级军官的耳光是家常便饭,同时他还喜欢抽菸喝酒,嗜酒如命,在被派到沖绳担任第32军参谋长后,经常一个人坐在指挥所里,一边品着好菜,一边喝着纯正的苏格兰威士忌,一旦酩酊大醉,就会拿着指挥刀乱舞一通。 像绝大多数日本陆军将官一样,长勇性情偏执,崇尚进攻,并且容易将战略判断建立在自己的狂热之上,而不喜欢冷静客观地分析现实。他之所以同意八原的方案,一方面是出于对大本营忽视沖绳以及不能调来援兵的愤恨,另一方面是实在被逼得走投无路了,但这并不表明他和八原之间取得了真正的一致。 现在大本营来了兴师问罪的电报,长勇便对先前的安排后悔起来。就在4月3日那天晚上,他主持召集参谋会议,提出就算顾及军长牛岛的名声,也应该立即发起一场大规模攻势,以日军擅长的夜间渗透和近战方式重新夺回机场。 ★抵抗转强 日本陆军指挥层做出决策时,一般都要举行参谋会议,听取参谋们的见解,然后採取举手表决的方式,决定议案是否通过。与美军相比,这种方式无疑赋予了参谋更大的权力。第32军的参谋普遍年纪轻,职务低,没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被这么一煽动,都纷纷举手表示同意。 年轻参谋中只有长野英夫少佐对发起进攻提出了疑问,但是他的意见很快就被其他人的口水给淹没了,其中航空兵参谋榊直道少佐最为踊跃,那样子仿佛只要一出兵,夺回机场便是滚锅中爆出一个豆儿,轻而易举的事。 眼看会议就要定调,一直默不做声的八原发话了。他毫不客气地指责在座的参谋们是眼高手低:“如果你们认为美国人将被我们打得措手不及,简直是完全的妄想!” 八原话一出口,立刻招来一堆白眼:你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 八原并不理会旁人的态度,他断言,如果第32军贸然进攻,不出几天,肯定会完全失去战斗力,精心修筑的坑道工事也将白白浪费。 你说完了?说完了。好,长勇腾地站起身,大声宣布,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这次进攻就算通过了。 半小时后,所有参谋着装整齐,佩戴着绶带勋章走进了牛岛的办公室。牛岛作为最高军事主官,可参加也可不参加参谋会议,但按照日本陆军的传统,一般情况下他不会对决策程序进行干涉。现在既然大家都嚷嚷着要打,他也同意出动大部分兵力夺回机场。 八原仍不肯放弃,在师旅团长来领受命令时,他还试图进行游说,无奈木已成舟,在命令进入实施阶段后,再费尽口舌也无济于事了。 第32军定于4月6日对机场发动总反击,就在4月4日下午,航空兵转来侦察报告,告知在那霸南部海域发现有美军3艘航母、50艘运输舰在活动。八原情急生智,赶紧将这个情报呈报给长勇,并且告诉长勇,美军很有可能从那霸实施登陆,如果他还要坚持发动反击,就等于为美军从侧后偷袭创造了机会,后果将是灾难性的。 牛岛、长勇一听就蒙了。迂迴包抄和偷袭是日本陆军的惯用战术,他们岂能不识其中厉害,于是只得临时取消反击行动。 如今能够差使第32军的不光有大本营,还有驻台湾岛的第十方面军,对第32军来说,那也是上级。听说4月6日的行动已经取消,第十方面军司令部马上向牛岛下达了新的反击命令。 这次的命令没有任何含煳,非常具体和明确,连时间都给牛岛定好了:4月8日。 第431页 牛岛虽然不像长勇那样鲁莽,但充塞在他脑子里的,也全是进攻至上的观念,躲在地下坑道里打坑道战实乃不得已。现在上司有令,说要拉出去打,那还有什么可迟疑的。牛岛随即签发命令,将4月6日的行动内容挪到了4月8日。 眼看就要出窝,4月7日下午,情报显示有数百艘美军舰船又在向那霸西边移动。 日军利用沖绳独特的墓室构建成坚固工事。战场突然就变得险恶起来,看起来好像是累积起来的运气都透支了,其实是里面早就暗藏着阴谋 美军并不想在那霸进行二次登陆,舰船之所以移来移去,主要还是要选取一个适当位置,以便为南下的陆军地面部队提供火力支援。不过日军并不清楚这些,牛岛、长勇都感到自己的侧背有受袭之虞,不需八原多费口舌,已经签发的反击命令被迫再次搁浅。 取消反击行动,对牛岛来说其实是福,而不是祸。4月8日下午,当美军第24军进军至首里以北山区时,被嘉数高地挡了个正着。 嘉数高地两面是山,中间呈马鞍形,上面长满野草、灌木和小树,乍一看,既不高也谈不上有多崎岖,但日军在高山上构筑的防线却令人嘆为观止,其复杂和完善程度甚至超过了硫黄岛。 沖绳岛山区的许多地方都有一些可用以藏兵和防守的天然岩洞,只要稍加改造,即可成为极难区分且易守难攻的防御堡垒,嘉数高地的有些岩洞非常大,里面能够容纳多达1000名士兵。此外,沖绳居民仍遵从中国习俗,坟墓大多为圆形建筑,日军不顾许多冲绳老年人的反对,强行将山间墓地也都改为机枪巢。 通过错综复杂的地道的连接,岩洞、坟墓与修筑的地下坑道结为一体,构成了连续不断的火力网。当天下午,美军便见识到了它的厉害,前线部队停滞不前。 一战时期,只要在前线挖上一条条壕沟,就可以阻挡敌军的步伐。现在随着飞机大炮坦克的加强,一方面,炸弹、炮弹、坦克履带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壕沟变成平地,另一方面,守军也必须建立起一道对付空中力量的屏障,所以防御工事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重大变革。从硫黄岛到沖绳岛的防守战,正是这一变革的具体体现。 直到碰了壁,美军才终于明白,原来岛上的日本人既没有逃走,也没有放弃抵抗,他们只是躲在了最难以攻克的地方,随时准备将前来进攻的美军打到遍体鳞伤。 嘉数高地扼守公路,是通往首里的关键要地,纵使进攻难度再大,美军也无法将其绕开。4月9日上午,第24军所属的第七师和第96师对高地发动了新一轮勐攻,但还是攻不上去。日军的防御阵地伪装得太巧妙了,美军飞机飞低至3米高,才看到4~5个暗堡,实际在那个区域分布的日军不少于5000人,可见隐蔽工事之多。 到傍晚时分,由于弹药耗尽,且伤亡惨重,美军前线部队报告:“敌人的抵抗转强。”巴克纳只得传令收兵,面对着日益增强的抵抗,他决定将原作为留船预备队的第27师也抽调到南部战场。 ★和尚道士的命 4月10日至11日,沖绳岛上连续暴雨,已经被炸弹深翻过的土地更加泥泞不堪,美军无法使用坦克助阵。在此情况下,一字排开的三个步兵师虽从高地两翼反覆发起进攻,然而均无斩获。 在进攻中,巴克纳发现对方的火力一点儿不弱。防守嘉数高地的第62师团本身是一支轻型步兵师团,当时组建的目的就是反游击作战,所以没有配备重武器,火力不强、机械化能力不足是该师团的主要缺陷。不过八原却未雨绸缪,向大本营争取到了一支数量可观的炮兵部队,这些炮兵部队一部分来自于日本本土,一部分来自于中国东北。与此同时,八原还通过大本营调来了中将级的炮兵专家,组成第五炮兵司令部,对炮兵进行统一调度和指挥。 作为一支旅团规模的特种部队,第五炮兵部队辖有四个炮兵联队和三个迫击炮大队,炮兵联队主要使用150毫米榴弹炮和150毫米加农炮,迫击炮大队则装备了320毫米迫击炮,这种超级口径的龙头迫击炮可发射300千克的重磅炸弹,曾在硫黄岛战役中使用过,尽管它的实际破坏力并不是那么可怕,但听起来仍令人发憷。 第五炮兵部队将所有火炮隐藏在防御阵地的中心地带,集中起来对进攻嘉数高地的美军勐轰,几乎是弹无虚发。太平洋战争开始以来,美军还是第一次遭遇如此勐烈的轰击,至此,指挥层清楚地做出判断,即美军已进入日军主防御阵地的范围。 终于见着真人了。巴克纳决定继续保持对嘉数高地的压力,同时准备于一周后发起大型攻势,争取一举突破日军防线。 在发动进攻这一点上,大家都想到一起去了。八原和长勇以及他们各自支持者之间关于反击的争论从未停歇过。八原虽然几次制止了长勇的冒险,但他在幕僚群中属于少数派,再怎么较劲,总有撑不住的时候。早在4月8日,在长勇的指示下,八原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制订了一个夜袭方案。 之前还要想办法钻到机场附近去打,现在美军攻到了门口,当然就不用跑那么远,只需让第62师团就近实施反击即可。长勇的意思,是将第24师团所属的第22联队派到前线,纳入第62师团指挥范围,同时让第62师团配合该联队全力出击。 八原已经意识到这是一场必定要失败的进攻——讲穿了,第32军就是和尚道士的命,跟福禄全不沾边,能不能守住洞口还得看运气,要跑出去砍人,十有八九反被人砍。为了减少损失,多留下点防守兵力,他暗暗叮嘱第62师团长藤冈武雄中将,可以少投点儿部队出去。 第432页 藤冈的主要精力用于防守嘉数高地,这时候要抽调兵力本来就很吃力,有八原为他做主,自然乐得顺水推舟。于是第62师团各部仍防守原有阵地,藤冈只调了师团的三个预备大队参与夜袭。 第24师团是从中国东北调来的关东军重型师团,该师团的特点与第62师团正好相反,它是为应付诸如日苏诺门罕战役那样的武装冲突而组建的,因此武器配备较为精良,不仅每个联队、大队乃至中队都有自己的炮兵部队,师团还有一个专门的运输联队。 要在东北平原与苏联人打机械化战争,第24师团再合适不过,但在夜雨天搞偷袭,就不如第62师团那么灵活了。在这次夜袭中担任主攻的第22联队便遇到了这种尴尬。联队长吉田胜中佐到沖绳岛还不满一个月,他在召集军官训话时不无忧虑地说:“你们将摸黑行军,到一个不熟悉的地方去,路不好走,敌人的炮火也会很勐烈。” 4月12日晚,第22联队採取鳗鱼型曲折行军方式,冒着大雨向前线进发。吉田胜要求对此次行动严格保密,一到达预定地点,即挖好掩体,并在天亮前将掩体伪装好。 吉田胜担心泄密,但美军事先并没有探知到夜袭计划的半点儿风声。在过去的战役中,美军很容易在日军的营地及尸体上找到有价值的情报资料,然而从贝里琉岛战役起,一直到硫黄岛战役,这样的好事越来越少。日军越来越重视保密工作,在撤退或失守阵地时,他们会烧掉所有无法带走的资料,之后别说文件,美军连尸体口袋里的日记本都很难找到了。 美军固然不知道日军当晚会发动夜袭,不过他们非常清楚,对方有拿夜袭和侧面机动当灵丹妙药的嗜好,因此一到晚上,舰炮打得甚至比白天还欢畅。第22联队不得不经常化整为零,以躲避炮弹,这使得行军队伍拉得很长,比“鳗鱼”更甚,指挥官很难进行控制。 除了进行轰击,美军支援舰队还不停地向岛上发射照明弹。一直摸黑走路的日本兵一时难以适应,很多人瞬间失明,队伍只得一会儿走一会儿停,很耽误工夫。 好不容易到了前线,吉田胜和他的部下都傻眼了,因为他们不知道指定的任务区域到底在哪里。 ★特攻年 第22联队对沖绳岛的地形不可谓不熟,而且行军时也带上了地图,问题是现在的沖绳早已面目全非。美军舰炮摧毁了岛上的许多村庄和树木,不管是凭记忆还是看地图,村庄和树木都是至关重要的标志物,当它们突然全部消失后,众人连自己的确切位置都搞不清楚,当然更不知道应该朝哪个方向突破。 第62师团的三个预备大队距离前线相对较近,才未在黑暗中迷路。当晚他们按计划到达了北部集结区,还没来得及修筑工事和掩体,就被照明弹的亮光给罩了个严严实实,随即美军的炮弹便唿唿地飞了过来。 三个大队,一个全军覆没,另外两个也折损了一半,残部失魂落魄地逃回日军防线之内。只有没能到达预定地点的第22联队因祸得福,暂时逃过一劫。 虽然事实证明八原的观点是对的,夜袭行动等于送死行动,但在得知第62师团未尽全力,乃是出自于八原的授意后,长勇还是暴跳如雷地将八原叫去痛骂了一顿。从此以后,两人的分歧和矛盾更加激化。 刚刚击退日军的夜袭,沖绳海面上的美国海军就听到了一个令他们无比震惊的消息。4月13日黎明,2000艘舰船上的扩音器都不约而同地喊叫起来:“注意,注意,全体人员注意!” 美国陆军士兵在唿叫炮火支援。说句不分斤掰两的话,日军要是想出来向美军发动进攻,怎么着都只能是一个死,区别仅在于死相到底有多难看而已 要舰员们注意收听的内容是:“罗斯福总统逝世。再播一遍,我们的最高司令罗斯福总统逝世。” 许多年轻的士兵和水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从小到大,他们除了罗斯福,就不知道白宫还有别的人,尤其在这样的非常时期,罗斯福已成为引领他们走出困境和迈向最终胜利的一面旗帜。在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旗帜怎么可能说倒就倒?由于太多人对罗斯福逝世的消息提出质疑,特纳不得不亲自出面,对这一消息予以证实。 就在4月12日中午,吃过午餐的罗斯福总统让画家给他画一幅水彩肖像。过了一会儿,他闭上眼睛低声说:“我头痛得很。”说完便倒下失去了知觉。两个多小时后,这位旷世巨人的心脏永远停止了跳动。 华盛顿传来的噩耗亦使位于关岛的太平洋舰队司令部大受震动。尼米兹的心情十分沉重,虽然那次与罗斯福的最后见面,已经让他生出了一种不祥之感,可他还一直心怀侥倖,认为总统至少可以活到盟军全面获胜的那一天。 美国是一个自由的社会,尼米兹对罗斯福的一言一行也不是全都拥护和贊同,然而毋庸置疑的是,罗斯福始终对海军建设贯注着巨大的热情,甚至于如果没有他的支持,尼米兹未必能得到施展抱负和宏图的机会。 斯人已去,只有他的音容笑貌以及亲切、友好的态度仍浮现在眼前。尼米兹在写给夫人的信中说:“罗斯福逝世)就我来说,我深深感到这是我个人的损失。” 这是让尼米兹备受煎熬的一段日子,坏消息接踵而来。由于地面作战遇到挫折,支援和掩护舰队都只能继续停留在沖绳海面,面临的危险也相应大大增加。 第433页 1945年被一些日本史学家称为“特攻年”。在沖绳战场,只要天气情况允许,特攻机的小规模袭击和一般空袭几乎天天不落,每隔几天,丰田还会发动一次类似于海啸式的“菊水特攻”。4月6日至7日发动的第一次“菊水特攻”被称为“菊水一号”,在那次作战中,出击日机共被击落335架,约占出击总数的48%。其攻击之疯狂以及损失之惨烈,不仅令前线官兵为之失色,就连曾担任过驱逐舰队司令的现任首相铃木贯太郎也坐不住了。 铃木出身于海军,他认为日本海军与陆军是有区别的,日本陆军打仗就是两个字——“玉碎”,而海军用兵的惯例是将九死中求一生作为限度,因此他把军令部的参谋们召到自己的官邸,谈了自己对“菊水特攻”的看法:“全然没有生还希望的用兵,在严格意义上很难说是作战,关于这一点,应予以考虑。” 首相的话并没有对前线作战产生任何影响和作用。说到底,在资源枯竭且飞行员技术极其低劣的前提下,除了特攻战,日军大本营实在也没有其他选择了。 ★樱花弹 4月12日至13日,也就是岛上日军实施夜袭的同一时期,丰田发动了“菊水二号”。 在“菊水一号”中,由于损失的飞机来不及补充,参与“菊水二号”的飞机数量明显减少,总共是392架飞机,其中特攻机202架。为了弥补飞机数量不足的缺陷,日军在攻击战术上做了一些改进,以前都是特攻机直挺挺地殭尸一样往上沖,现在改成先用战斗机吸引美军战斗机,等美军战斗机燃料耗尽,返回航母加油时,特攻机再飞至舰队上空进行攻击。 此外,日军还大量准备了“樱花弹”等新的自杀式武器。之前美军曾注意到,在几架双引擎日机的机身下装有两个很小的襟翼。一开始他们没搞清楚这是做什么用的,后来经过研究才发现,这两个小襟翼居然就是“樱花弹”的旋翼。“樱花弹”其实是一种由双引擎轰炸机运载的单人驾驶滑翔机,远远看去,就像装了小翅膀的鱼雷一样。当接近攻击目标时,“樱花弹”即脱离母机的挂弹装置,由飞行员操纵着,依靠惯性和滑翔能力撞向攻击目标。 “樱花弹”装有800千克高爆炸药,如果真的撞到舰船上,杀伤力不可低估,不过能撞到舰船的机会其实并不多,整个沖绳战役中,只有四艘驱逐舰被“樱花弹”击中,而据日本东京电台透露,日方总共使用了300发“樱花弹”。由此可知,大部分“樱花弹”没有击中目标,中途就掉海里去了,这使美国海军对“樱花弹”有了新的认识,称之为“八格弹”,意即“蠢弹”。 尽管“蠢弹”的实际作战效能并不突出,但在初期却让美国海军着实感到恐怖。在4月12日的“菊水二号”作战中,“艾贝尔”号驱逐舰就被“樱花弹”拦腰炸成两截,当即沉没。另一艘驱逐舰也被“樱花弹”击中爆炸。 经过“菊水二号”,日军以损失飞机205架的代价,共击沉美军驱逐舰、登陆艇各一艘,击伤包括战列舰、驱逐舰在内的各式舰船13艘,许多海军官兵在空袭中被打死打伤。 舰船倒也罢了,沉了可以再造,关键是官兵们为此而流的鲜血。尼米兹对部属的伤亡痛彻心肺,在每天给夫人的家信中,他都提到了这种痛苦的心情。 美军在读谷机场缴获的一架“樱花弹”。它的舱门从里面不能打开,也没有起落架,无法驶回基地降落在跑道上,这就决定了驾驶“樱花弹”的飞行员从开始飞行的那一刻起,就只有死路一条 如果巴克纳可以及早结束岛上作战,美军舰队就不用白白地在海上挨炸,到底岛上发生了什么情况,为什么会毫无进展呢?尼米兹很想就此问一问巴克纳,但他非常清楚“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道理,向来也很少干涉前线将领的指挥,这使得他内心十分矛盾和纠结。 在击溃日军的夜袭后,岛上的美日两军主要进行的是炮战,以炮对炮,你轰我,我轰你,似乎不见巴克纳有什么积极的措施。唯一能使人得到一些安慰的是北部战况稍算顺利,海军陆战队克服重重困难,占领了除本部半岛以外的大部分地区。4月16日,经过三天激战,陆战队又攻下了怪石嶙峋的八重岳。站在八重岳的山上,整个本部半岛一览无余,至此,北半部的战斗实际已经结束了。 美军并不了解牛岛的具体部署,不知道日军主力全在南部,北部只有两个大队,而且南部防御体系之复杂也非北部可比。指挥层所掌握的情况仅仅是,北部都快要“结帐”了,南部还没有一点儿眉目,连究竟鹿死谁手都还说不清楚,这怎么能行? 企盼中的速战速决变成了海陆两方面的消耗战,而且眼看着有演变成另一个瓜岛战役的趋势。4月16日,海军陆战队司令范德格里夫特带着两名幕僚来到关岛指挥部,请求尼米兹能派他去视察沖绳,以便亲自解决那里出现的问题。 尼米兹没有同意,他让范德格里夫特先视察关岛和硫黄岛的部队,表面的解释是沖绳岛战斗激烈,危险性太大,任何高级官员都不能随便冒险前往。范德格里夫特是如此,其他人也一样不能破例——要是可以去,他尼米兹早就去了。 第434页 内心深处,尼米兹一方面仍不想打破自己不轻易干预前线作战的惯例,另一方面,他也必须顾虑到,范德格里夫特代表着陆战队,而现在岛上的陆战队又归巴克纳指挥,派范德格里夫特登岛,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对巴克纳指挥上的某种不放心。尼米兹希望能够一碗水端平,以免引起海陆两军之间不必要的纠纷。 可是形势的发展却不容许尼米兹如此气定神闲。就在4月16日当天,丰田实施了“菊水三号”作战,共出动飞机498架,其中特攻机196架。出发前,特攻队员举行了祝酒和祷告仪式,随后他们便从九州岛和台湾岛的机场起飞,在“零”式和其他轰炸机的护航下,朝沖绳海面的美军舰队袭来。 ★不沉之舰 “菊水特攻”中的日机被称为“浮着的菊花”,这次它们选择了集中攻击外围担任雷达警戒的驱逐舰以及各种小船。原因是后者不仅数量多,而且不像航母和战列舰那样,周围有一大群战斗机护卫,属于舰队中最为薄弱也最易受到攻击的部分。 上午8点,“拉菲”号驱逐舰率先发现日机的到来,它立即发出预警,并引导舰载机前去拦截。“拉菲”号遭到特攻机群犹如鬣狗一般的轮番攻击,尽管水兵们使出浑身解数,全力以赴地对空射击,但来自不同方向的特攻机太多,前后竟然多达22架,实在难以兼顾。 “拉菲”号一共击落了22架特攻机中的9架,但被另外5架撞中,还中了4发炸弹。军舰燃起熊熊大火,喷出的火焰和浓烟高达60米,后半部的火炮全部被炸毁,舰员也死伤了近三分之一。 经过损管队的努力,身负重伤的“拉菲”号不仅没有沉没,还独自开往庆良间列岛进行了维修。它因此赢得了“不沉之舰”的荣誉,成为美国军舰中摧不垮打不烂、福大命大的“拉坚强”。 在“菊水三号”中,美军被击沉运输舰和军火船各1艘,包括“拉菲”号在内,共有5艘不同类型的大小舰船被击伤,日军则为此损失了182架飞机。 就日机出击的数量和第五舰队庞大的体量而言,特攻机撞击成功的比例并不高,美国海军也远未到伤筋动骨的程度,问题是它对官兵的士气影响很大。 空袭的常规,是掷炸弹、放鱼雷,然后飞行员和战机一起返回。特攻战却从根本上改变了这一常规:飞行员和飞机居然可以被当作炸弹投下去! 这种情形下的作战甚至已超越了通常所说的殊死战斗的界限,增加了一种咄咄逼人的精神因素,毕竟,迎击一个誓死决战的敌人是一回事,自己遭到一个不惜与你同归于尽的敌人的攻击,又是另外一回事。 虽然在沖绳作战的各舰官兵还不至于被吓倒,但心里多少都有些忐忑不安。作为第五舰队最高指挥官,“活机器”斯普鲁恩斯向以冷静闻名,但现在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致电尼米兹:“敌人拼死空袭的技巧和效果,以及对舰只击沉击伤的比率都很高,应该使用一切手段来防止进一步的攻击!” 斯普鲁恩斯所说的“一切手段”,就包括派李梅指挥的陆军航空队去破坏九州岛和台湾岛的机场。可是那一带的机场不仅多而且散,且有高射炮严密防空,要予以彻底摧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另外当时李梅奉命攻击的重点区域也不在九州岛和台湾岛。 海军作战部长金格对此很有意见,认为海军做出巨大牺牲,完全是为了支援在沖绳岛上作战的陆军,然而陆军却似乎并不关心海军官兵的安危。他声称,如果陆军航空队不支持海军,他就让尼米兹撤离舰队,大家一拍两散。 金格所说的自然都是气话。尼米兹也希望在发动大型攻势后,能够一举打破沖绳岛南部的僵持局面,为此他要求第五舰队对巴克纳的陆上行动予以全力支援。 4月19日,经过10天准备,巴克纳终于下达了大规模攻击的命令。 陆军对进展缓慢已经做过一番分析,第24军军长霍奇中将预计,在沖绳岛南部,应该有6.5~7万日军藏在洞里,所以“这仗确实难打”。至于解决之道,“除了一码一码地把他们炸出来外,没有别的办法”。巴克纳所做的准备,主要就是集中炮兵部队和积蓄弹药,以提升火炮的打击力度。 早上5点40分,特纳支援舰队的6艘战列舰、6艘巡洋舰和8艘驱逐舰驶近沖绳岛,首先用舰炮勐轰日军防御体系。6点,陆军集结的27个炮兵营,总计324门重炮,对日军前沿阵地展开了长达40分钟的轰击,1.9万发炮弹飞上了日军阵地。在太平洋战争中,就一次炮击而言,这次是最勐烈的。紧接着,650架美机乌云压顶一般覆盖日军阵地上空,大量炸弹以及在硫黄岛战役中建立殊勛的凝固汽油弹被丢了下去。 直到巴克纳想要的火力效果完全达成,第24军的三个步兵师才向嘉数高地发起冲锋。一开始他们推进了500~800米,但随后情况就不对了。 在美军轰击时,日军都躲到了地下坑道里,等到炮火延伸,地面部队正式展开攻击,他们就进入阵地作战。因此虽然美军实施了前所未有的勐烈轰击,但日军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 ★硫黄岛战役的增强版 长勇盲目发动的“4·12夜袭”以及之前连续的炮战,都使得防御嘉数高地的第62师团实力大损。截至美军大举进攻前,该师团已经损失了35%的兵力和39%的火炮。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第62师团获准将预备队残部全部投入一线作战,师团各部的防御范围由此缩小,防守压力也大为减轻。 第435页 第62师团由日本“华中派遣军”组建于中国山西,是岛上日军中唯一一支有实战履歷的部队,其主体均为侵华老兵,作战经验丰富,且顽强兇悍。在高地争夺战中,他们寸土必争,不肯放弃每一座山头、每一座暗堡、每一条坑道,甚至每一块岩石。 美军几乎难以找到对方的防守漏洞,因为一旦哪个地方出现漏洞,日本兵就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予以弥补,根本不管自己是不是会在那里被打成筛子。 在日军的顽强抵抗下,美军一次又一次的攻势都化为泡影。一位美军将领说,沖绳战役让他联想到了凡尔登战役中的德军。德军虽然在凡尔登战役中失利,但其战术仍旧錶现出机动灵活、协调一致的特点。防守高地的日军也一样,美军一支先头部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一座山嵴上的日军防御工事予以分段摧毁。登上山头后,他们满以为可以顺利下山,继续往前沖,没想到的是这座山的阴坡还有防御工事,而且数量和攻克难度丝毫不比前面的阳坡少。 当天三个步兵师都沖得很勐,但无一例外均被击退。伤亡最重的是步27师,配合该师向高地勐冲的22辆坦克也全被击毁,可想而知战斗之惨烈。到黄昏时,第24军的死伤和失踪人数已达720人。 激烈的战斗整整进行了五天,美军的战果可以用微不足道来形容,每天的进展只能用米甚至用尺来计量,而这还要靠成打的牺牲和以升计数的鲜血来换取。可以明显看出,现在的沖绳战役已经偏离了与瓜岛战役形似的轨迹,要知道美军在瓜岛上作战并没有这么困难,某种程度上,它更像是硫黄岛战役的增强版——日军的兵力和要争夺的面积比硫黄岛上还要多得多。 岛上僵持局面的延长,使得第五舰队只能继续在沖绳岛附近海面上忍受自杀式攻击的袭扰。4月21日至22日,丰田发动“菊水四号”作战,共出动飞机317架,其中特攻机131架。 与前面三次菊水作战不同的是,由于损失飞机和飞行员太多,来不及补充,“菊水四号”不仅出击规模降了下来,原先的白天攻击模式也不得不改为夜间攻击,以降低自身的损耗。 白天容易发现目标,晚上相对来说就没那么好辨别了,在这种情况下,日机的攻击效率自然会打折扣,只是空袭对美军情绪上造成的影响还是一模一样。 面对自己舰船遭受的损失,急脾气的特纳认为陆军在打法上太过保守。他向巴克纳提出建议,要求在沖绳岛南部的日军防线背后发动一次两栖进攻,以打破岛上僵局,并提前派出运输舰在沖绳岛南部海岸活动,准备帮助进攻部队实施登陆。 经过炮火的重复洗刷,地面已经没有明显的堡垒或工事,威胁主要来自地下 特纳与海军陆战队做过无数次配合,他所提出的向翼侧运动战术,也正是陆战队在作战中追求效率的集中体现。可是他的建议遭到了巴克纳的拒绝。 巴克纳出身于军人世家,父亲是美国南北战争时的南军战将,他本人毕业于西点军校,性格刚勐且极富毅力。据说他为了训练自己不戴眼镜就能看书,他常常斜着眼睛看东西,参加阿留申群岛战役时,他更是不畏艰苦,曾睡在一张单薄的草蓆上,上面只盖一条被单。 但是对一名优秀将领来说,光是勇毅坚忍还是不够的。作为一名典型的美国陆军将领,巴克纳更倾向于有条不紊地向前挺进,他主张谨慎用兵,反对冒险,对陆战队的战术打法也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虽然遭到巴克纳的反对,特纳的想法仍在巴克纳的第十军团引起不小反响和共鸣。不仅军团参谋部支持这么做,就连一些陆军战地指挥员也表示贊同。 步77师曾参加过莱特战役中的奥尔莫克港登陆,那是麦克阿瑟在指挥艺术上的一大生花妙笔。该师尚未投入沖绳岛战斗,师长布鲁斯少将便向巴克纳毛遂自荐,要求让77师在沖绳南部海岸登陆,重演奥尔莫克港登陆的精彩场面。 可惜巴克纳不是麦克阿瑟,布鲁斯的请求同样未获批准。巴克纳给出的理由是:沖绳岛南部不是奥尔莫克湾,那里的暗礁太危险,海滩也不够宽广,不适于装卸给养,一个师的兵力在此处登岸会比较困难。同时由于沿岸多峭壁,易守难攻,到时步77师就算建立了滩头阵地也难守住,反而会被优势日军团团围困。 巴克纳的谨慎当然不是一点儿道理没有,但实在有些过了头。事实上,日军最害怕的正是美军可能从他们的后方实施登陆。前面牛岛、长勇两次被迫取消反击计划,都是顾忌美军会开闢第二战线,用牛岛的话来说:“如果真的那样,就会立时结束战斗。” 八原事先有针对性地在沖绳岛南部进行了兵力部署。除第62师团朝北面防守外,第24师团面向西南海岸线,第44独立混成旅团面对东南海岸线,都是出于类似的考虑。 至4月22日,第62师团已损失了一半兵力,北面防线变得千疮百孔。为了进行补救,八原拿出了两个方案,一是将第24师团、第44旅团北挪,以支援第62师团;二是索性放弃北防线,让第62师团南撤到首里防线进行防守。 选择第二方案,八原心有不甘,若是取第一方案,万一美军真的从南部登陆怎么办? ★钟不叩不鸣 八原判断第十军团已经有六个师登陆沖绳,可是部署在南部一线的仅有三个师,这使他相信美军下一步必然会在东南海岸登陆一个师或更多的兵力,那样的话,日军将被迫两线作战。 第436页 八原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于是决定去向长勇讨教。这是八原第一次就作战问题请教长勇,此前两人曾多次发生过激烈争执,然而纠结之下,八原也只好把自个儿的脸皮当牛皮象皮用,而不再当鸡皮猫皮使了。 长勇尽管大多数时间鲁莽冲动,但为人倒还有真诚的一面,看到八原登门求教,并没有摆臭脸说怪话,而且他决断力很强,考虑问题不像八原那样思前想后,犹豫来犹豫去。 长勇毫不犹豫地告诉八原,应该立即增援第62师团。至于美军会在沖绳岛南部登陆的假设,他认为不是不可能,不过到时再做出反应和调整也不迟,一来第24师团可以很快掉转过身,依靠洞穴工事进行防守;二来要让第五炮兵部队掉转身对滩头实施炮击,也不是很难做到的事。 长勇快刀斩乱麻式的指点迷津,让八原茅塞顿开且感激不尽。他赶快对防线进行重新部署,将第24师团、第44旅团的部分兵力北移至第一线。 这时的尼米兹也改变了主意。范德格里夫特结束在硫黄岛的视察后,突然接到了尼米兹一起去沖绳岛视察的邀请,这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范德格里夫特感到很是惊讶。 尼米兹是一个有原则的人,但也必须视情况而定。巴克纳的大型攻势已经证明无法改变岛上的僵持局面,他不能再坐视下去了。 4月22日,尼米兹和范德格里夫特搭乘c-47运输机,在12架战斗机的护卫下飞往沖绳岛。第二天,两个人会同斯普鲁恩斯,一道对岛上美军已占领地区进行了视察,接着又同第十军团的陆军指挥官讨论了战局。 尼米兹从中了解到,由于巴克纳拒绝採纳特纳等人的意见,海陆军之间已经逐渐产生出敌对态度,而且这种情绪和摩擦正变得日趋严重。 人有奇法,我有妙招,在战局陷于僵局的情况下,使用两栖进攻的战法,在敌人防线后面寻求突破,这有什么不对?没错,登陆的陆军部队被压制在南部滩头或遭遇较大损失的可能性也很大,然而唯其如此,陆军才有办法加快推进速度,从而使海军的支援舰队从令人生畏的特攻战中及早脱身。 尼米兹诧异于巴克纳的固执态度,他甚至怀疑,巴克纳之所以满足于这种按部就班的缓慢推进战术,只是为了减少陆军伤亡,而根本不顾海军支援舰队的安危。 范德格里夫特对在日军侧后实施登陆的方案也举双手贊成。尼米兹就此希望巴克纳多听听海军和陆战队方面的意见,没想到巴克纳却说这只是一场地面作战,言下之意,沖绳岛上的战斗是陆军的事,不需要海军插手过问。 巴克纳不说这话还好,一说立刻激怒了尼米兹。他冷冷地回敬巴克纳:“是的,这是一次地面作战,但问题是,我每天都要因此损失一艘半军舰!” 尼米兹仍坚持认为,怎么打是前线指挥官的事,他可以不予干预,然而有一点他得跟巴克纳讲清楚:“如果五天内这条战线不能取得突破,我将抽调别的部队来,这样我们大家才能出去,不受这些可恨的空袭之害。” 临阵换将素为兵家所忌,不能轻用,可是万不得已,尼米兹也只能这么做。 钟不叩不鸣,鼓不打不响,巴克纳终于从尼米兹的语气和脸色中感受到了压力。他同意在沖绳岛北部战斗接近尾声的情况下,将陆战一师和六师调到南部战场加强正面进攻,同时保证对战术进行改进。 不过巴克纳始终不肯採纳侧后登陆的方案,他认定,只要美军在南部海岸登陆,不管採取什么样的登陆方式,都将付出巨大代价。海军要予以支援,不是提供登陆艇,而应该用更大规模的舰炮火力,将敌人从据点中轰出来。 尽管尼米兹仍有保留意见,但为了弥补海陆军之间已经出现的裂缝,他还是接受了巴克纳的让步。 回到关岛,一向不喜欢跟新闻界打交道的尼米兹破例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会上他特地赞扬了陆军的非凡表现,对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在沖绳海做出的牺牲则选择了避而不谈。在军队内部,尼米兹也对陆军的战术予以肯定,指出巴克纳不同意开闢第二战线的判断不无道理,因为位于首里防线北部的美军炮兵部队尚无法覆盖南部海滩,自然也不能为登陆部队提供火力支援,而单靠舰炮火力是远远不够的。 尼米兹的这番话,或许言不由衷,或许对陆军过于迁就,但尼米兹自有他的处世之道,他坚持认为,现在的首要前提是保持军种间的和谐一致,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帮助美军走出困境。 尼米兹视察沖绳岛。从左至右分别为斯普鲁恩斯、尼米兹和巴克纳 第三十六章 多幸运呀,你还能活着 巴克纳没有自食其言,尼米兹一离开沖绳岛,他就用两翼包抄的战术取代了缓慢推进。日军防线由此遭到迂迴夹击,战斗进程也大大加快。 4月24日,美军取得显着进展,嘉数防线遭到突破,第62师团退至前田高地继续抵抗。也就在这天晚上,八原完成了对阵地的调整,第24师团和第44旅团的部分兵力北移到了新阵地。几天后,美军发现日军防线上有士兵佩戴着第24师团的番号标志,这才确认第24师团也开来了一线。 日军援兵上来的时候,正赶上美军进攻前田高地。尽管他们从总体上挫败了美军的攻势,但还是丢掉了前田高地东端的两座山头。为了防止美军藉此冲破防线,并从山后包抄过来,牛岛命令第24师团打破师团界限,不惜一切代价协助第62师团封住缺口。 第437页 然而对手冲击的速度比他的命令还要快。4月27日上午,在“谢尔曼”坦克的掩护下,美军再次对高地东端的日军残余阵地发起进攻,天黑前又占领了剩余的两个山头。 至此,前田高地东端已全部落入美军之手。为了执行牛岛的命令,第24师团派了一个联队过来封缺口,但现在缺口不用封了,他们要做的是再从美军那里把高地东端夺过来。 当晚,该联队所属的志村大队通过首里,向预定的出发线开去。从城市街道走过时,众人看到了一个无比惊悚的场面。原来有发美军舰炮的炮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一辆弹药车,结果炸死了几百人,地面上东一具西一具地躺满尸体,若不仔细辨认,还以为是被丢弃在外的布娃娃。再往脚下一看,鹅卵石铺就的道路上沾满鲜血,跟开了染匠铺一般,有的石墙上还有飞溅上去的人肉。 ★小狗们回来了 志村大队虽然名属第24师团,但以缺乏实战经验的新兵居多,也就是俗话说的,面子很艷,里面塞的却多是老棉花。大队的600多名官兵大多从未打过仗,有的还是第24师团调到沖绳岛后临时从首里师范学校徵召的学生。这些年轻人还没踏上真正的战场,精神上就已经饱受刺激,出城后,发现有炮弹飞来,他们赶紧在田间散开,唯恐一不小心也被炸得粉身碎骨。 到达出发线后,大队长志村常雄大尉亲自带领两个中队,冒着美军的迫击炮火力向高地进攻。凌晨时,他们爬上了一座陡坡,没想到在山坡下的公路上,美军坦克正一字排开候着呢。 所有坦克一齐开炮,火力异常威勐。顷刻之间,100多名日本兵便命丧黄泉,侥倖没死的手脚并用,往被挖通的坟墓里或岩石后面乱钻。 志村和七个部下蹲在一座坟墓里,当了一天的“活死人”,直到太阳下山,美军坦克撤走,才敢从坟墓里钻出来。 死里逃生的志村一检点部队,发现三分之一的士兵都翘了辫子。志村深感自己的大队已无进攻美军阵地的能力,可是联队部不管:你不是还有三分之二的兵力吗,断腿掉胳膊的全算上,最好当晚就给我把高地顶部拿下来! 志村只能服从,他在自己背上绑了块白布作为标记,沿着一条干涸的河床,率领部下向联队部所说的目标地点前进。 走到中途,志村脚一滑,掉进了一个伪装得很好的洞口。洞里面屈身躲藏着50个日军官兵,但只有几支步枪。一问,原来这伙人就是被美军从高地顶部赶下来的。 志村一进洞,洞里的人听说他带着部队上来了,全都含着眼泪欢唿起来。欢唿的人中居然还有一个大佐。志村希望这个大佐能说说他们经歷的战斗或者是悬崖的情况,以便作为自己进攻的参考,可那个傢伙就像是刚刚做过噩梦一样,提都不愿提,只是紧紧抱住志村:“今后,全靠你了!” 你这么大的官都靠不住,靠我能行吗?志村十分郁闷,大佐要端杯酒给他喝,也被他拒绝了。 离开山洞,志村率领部下继续前进,最后在高地边缘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4月30日上午,天一亮,在轻机枪的掩护下,志村大队的残部端着刺刀,高喊着向高地顶部发起冲锋。 所谓高地顶部,其实是一块孤立于山顶上的石灰石,从外形上看很像是一座耸立于城堡的塔楼,美军把它叫作“针岩”。志村原以为自己就算不死,也会像洞里躲着的那个大佐一样被打残,没想到冲锋相当顺利,在消灭驻守“针岩”的美国兵后,他们重新在高地东端拉起了一条200码的防线。 这种消耗战是八原所乐于看到的,也是沖绳日军唯一能做到的事 志村能够取胜,一方面是由于出击突然,没有退路的日本兵都有一股子冲劲和狠劲;另一方面,是经过连续的拉锯战,美军一线部队也已经精疲力尽,其中步27师受损最重,自登陆起该师已伤亡了2661人,许多部队的战斗力减弱到约40%,有的排只剩五六个人了,像“针岩”那里就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美国兵,自然经受不住日军几百人的冲击。 一方面是要对尼米兹有所交代,另一方面,前线部队确实急需撤下战场进行休整。4月30日,陆战一师与步27师换防,第二天,陆战六师也进入南部战场。 此时岛上的美军已增至17万,沖绳岛俨然成了“小美国”。美军完备的后勤体系为兵员快速流动提供了良好保障,经过加宽和改善的道路可供数万辆汽车和卡车通行,送上岸的弹药食品源源不断地被运往前线,海陆军的各种设施之间还架设了电话,以便陆战队和陆军能够更好地协同作战。 随着一声暗语:“小狗们回来了。”精神抖擞的陆战队员们上了前线,在进入陆军营地时,他们看到陆军同行不仅满身尘土,而且个个无精打采,就像一具具回魂尸一样。 一名陆战队员说了几句风凉话,别的人急忙制止。经过类似贝里琉岛那样“最糟糕的战役”,大家早已充分体会到了战争的艰苦、冷酷和非人道。这里没有人性本善,没有孩子气的天真,如果最终能够活下来,即使身上再脏,样子再狼狈,都能算是幸运儿。 当然敬畏不等于害怕。同样是那些一次比一次更惨烈的战役,不仅让陆战队员们学会了如何在巨大的压力下有效使用武器装备,还告诉他们,某种程度上战争也是一种探险,他们完全可以依靠严酷的训练、铁的纪律、良好的团队合作以及必不可少的好运气去闯过一道道看似难以逾越的关卡。 第438页 ★五则攻之 一进入南部战场,陆战队的士兵们马上就意识到,南线确实比北线艰巨。此处的日军像贝里琉岛上的敌人一样顽强,为了他们的天皇,几乎个个都甘于奋战至死,与之相比,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队员不会为了某个人去当炮灰,但他们知道要尽忠星条旗和自己的祖国,所以就要表现得更强硬、更忘我。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场不设时间限制的绵长苦斗。陆军拥有多个步兵师,因此可以整师整师地换防,比如巴克纳在将步27师对换到岛北面的同时,就由一直跃跃欲试的步77师代替了步96师,步96师休整十天后,再替换步七师。陆战队换不了,第三两栖军参加沖绳战役的原本有三个陆战师,但是因为担任浮动预备队的陆战二师已调回塞班岛,如今岛上就只剩下陆战一师和陆战六师了,没有其他陆战部队可以替换。 陆战队破解这道难题的办法,是每师在作战时,只将两个团并列在最前线,有时甚至只部署一个团,其余兵力都放在后方充当预备队,这样尽可能地使每个陆战队员都能获得休息,哪怕是短时间的。 早在一战时期,为了沖开对方的密集火力区域,突击队概念由此诞生。这种突击队不仅需要比一般步兵部队更精湛的技术、更灵活的身手,还要无所畏惧和能够承受重大伤亡。到了太平洋战争,美国海军陆战队就成了实际上的突击队,试想一下,如果没有他们的参与,仅靠陆军,要击破日军依靠洞穴坑道实施的定点防御,必然还要耗费更多的时间和付出更大的代价。 调整部署后的美军气势如虹,他们的阵地也距离日军越来越近。炮弹不断落在第32军司令部指挥所的洞口附近,在洞口站岗的日军哨兵接连被炸死。洞里的抽风机经常把由于爆炸产生的浓烟也抽进来,这使许多人惊恐万分,以为美军在实施毒气战,因此都戴上了防毒面具。 你落刀子、下剑雨都无所谓,关键是不能开外挂,那是极品大坏蛋啊!日本人自己一直都在研究和开发毒气,但因惧怕美军以牙还牙,所以在太平洋战争中一直没敢用过这一损招儿,第32军也对此毫无准备。长勇气急败坏,他召集参谋会议,坚决要对“极品大坏蛋”实施一次大规模进攻。 其实即便没有这些无孔不入的“毒气”,以长勇的性格他也憋不住了。第32军司令部设在首里城垛下方约30米处的隧道里,非常阴暗潮湿,在里面待久了,自然而然就会让人产生出一种幻灭感和压抑感。不单是长勇,第32军军部的大多数人都认为,如果任由美军这样步步逼近,所有日军都将战死在沖绳岛,而这座岛最后也必将落入美军之手。 长勇的想法是,事无三不成,前面进攻遭致失败,并不说明后面还会败。现在趁着手里还有实力和资源,不如痛痛快快打它一下,这样才能改变颓势,扭转被击溃的命运。 美军的连日轰炸,已经把参谋人员都给整惨了。当炮弹和“毒气”倾泻而下的时候,众人的眼泪都在眼眶里滴熘乱转,只是不好意思哭出来罢了。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口,而长勇的提议正好提供了这个出口。 毫无意外,参谋们大多举双手贊成,只有一个人不为所动,这个人当然又是八原。 在解决到底是防北边还是防南边的问题后,八原对重新建立的防线以及战况还是满意的。目前美日两军的火力对比是十比一,人员数量是二比一,也就是说美军占有绝对优势,但在日军的顽强防守下,美军每天也只能向前推进100米左右。到4月底,第32军已经在太平洋战争中创造了纪录,他们是第一支在美军登岛后能坚持30天以上,并保持完整防御阵型的日军部队。 美国大兵擂鼓一样敲门,纵然拳头都敲肿了,也难以把沖绳岛的大门轻易敲开。这正是八原在战争之初就要达到的效果,而长勇的动议显然与之背道而驰。 那次登门请教拉近了八原和长勇之间的心理距离,也让八原对长勇产生了些许好感,但这并不等于说他会在原则问题上自动让步。尽管明知自己在会上处于孤家寡人的地位,八原还是利索地站了出来。谁的鼻子底下都是一张嘴,你们还能不准我说话不成? 八原要说的是兵法。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回到现代战争上,要想打一场成功的进攻战,不说五倍于敌的兵力优势,三倍总要有吧?可是我们有三倍于美军的兵力吗? 除了兵力不足外,嘉数高地已落入美军之手,如果日军要发动进攻,就只能去进攻制高点上的美军阵地,那是一个非常吃亏的打法。他断言:“这样去採取主动,就等于不计后果的盲动,不啻于以卵投石,必将导致失败!” 失败的后果是什么?不仅是战斗的失利,还有成千上万人的损失。第32军的人马本来就不多了,再遭重大损失,让谁来防守沖绳岛? 在八原看来,第32军最后被消灭是不可避免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但起码可以用这种持久战和消耗战,来拖住美军对日本本土的进攻,因此,比较明智的办法是按现有打法继续打下去。 ★眼泪战术 八原雄辩滔滔,凭的不是意气,而是理性。见一些参谋已选择闭口不言,作为航空兵参谋的榊直道赶紧起身为长勇站台,其实也就是把长勇的那一套换个方式,重新兜售了一遍。 第439页 八原不是辩不过榊直道,而是双方的思维模式实在不在一个马车道上。见跟榊直道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八原索性拂袖而去,离开了参谋室。 在参谋中间,八原的人缘并不好。相反,长勇却很受一众恃勇斗狠的年轻参谋的欢迎。八原在场时,大家对他多少还有些忌惮,他一走,参谋们马上又全部站到了长勇的一边。 不过,这一回光靠“少数服从多数”,长勇已经没法随心所欲了。作战意图定下来,计划还得由八原来写,八原在情绪上非常牴触。受八原的影响,牛岛也对进攻表现出了谨慎态度,迟迟不愿予以批准。 在整整喝了一个小时的闷酒之后,长勇找到牛岛,质问对方为什么不肯签发进攻命令。牛岛说再等等看,长勇便借着酒劲,红着脸跟这位师团长大吵大嚷起来,一边吵闹,一边还像挥舞武器一样不停地晃动着手里的长菸嘴。 牛岛素以性格温和着称,他毫不动气地倾听着,并不时对长勇表现出的战斗精神表示赞许。周围的人都觉得牛岛够宽容够大度够有涵养了,可长勇仍然不肯罢休。 这样也不是个事儿。牛岛想了想,让传令兵把师旅团长都叫过来,看他们的意见到底怎样。 日本陆军长期以来奉行的战争策略,就是要通过进攻达到速战速决的目的,从侵华战争到太平洋战争都是如此。在这样一个传统思维和教育方式下成长起来的日本军人,内心都对进攻的有效性推崇备至。牛岛不是不想进攻,只是站在他那个位置上,不得不三思而后行。与之相比,一线的指挥官就没这么前怕狼后怕虎,在将官们应召来到司令部后,第62师团长藤冈武雄中将第一个对长勇的意见表示支持。 第24师团长雨宫巽中将也早就对防守战术感到失望了。虽然他这个师团从没和苏联老毛子真刀实枪地打过仗,却一向自认为拥有无穷大的进攻精神,击溃拥有先进装备的苏军三个师都不在话下,又岂惧美军? 师旅团长们众口一词,概括起来就是苦的不尽,甜的不来,再也不能一块石头抱到老了。牛岛原先就无定见,与会者这么一推波助澜,终于点头同意长勇的主张,下令在两天内组织反攻。 牛岛的关都过了,八原的关却还是过不了。急惊风撞到了慢郎中,这位有些书呆子气的参谋真要犯起倔劲来,别说长勇,谁都拿他没办法。为了能够打动八原,4月30日凌晨,长勇亲自来到八原的住处,一进门他就紧紧握着对方的手不放。 “没错,在过去的日子里,我们之间曾有许多矛盾和争执,但我俩如今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沖绳岛上。我们是一根藤上的瓜,谁也离不开谁,请你不计前嫌,支持我的进攻计划!” 长勇平时给人的一贯印象就是彪悍骁勇兼盛气凌人,但这回他不仅对部下说了软话,而且说着说着还老泪纵横。在如此突然且强大的情感攻势面前,即便是被参谋们公认为“冷血动物”的八原也坚持不住,开始随着长勇一道哭了起来。 除了施以眼泪战术外,当天受到长勇撺掇的牛岛还专门把八原拽到参谋室,劝他不要再嫌长嫌短,左不是右不是地难为长勇等人了:你就支持一下他们为进攻付出的努力吧。 八原恨不得生出几百个舌头来争辩,说明自己不是有意从中作梗,而实在是觉得发动这次攻势得不偿失:“进攻的结果与第一次不会有什么差别,同样是让士兵们白白送死,对改变战局而言也没有任何意义。” 牛岛听后,一脸平静地回答:“此次攻势将是一场光荣的自杀式进攻!” 在美军的持续推进下,牛岛毫无疑问也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他同样渴望殊死一搏,至少从心理上缓解这种难以忍受的压抑感。 要说压抑,八原也压抑,但他从大局出发,始终反对用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来确定决策,他认为自杀式进攻看着很“光荣”,其实是对艰苦局势的过早逃避,是一种不负责任的做法。无奈牛岛、长勇都把话讲到了这个份儿上,作为他们的部下,再犟着就有点儿给脸不要脸的意思了,八原只好做出妥协:“已经是会议决定的事情,我肯定会尽力配合。” ★如堕冰窖 八原开始埋头制订进攻计划,也像第一次制订计划时一样,他又塞进了“私货”,即在这场註定要失败的进攻中,想方设法减少兵力损失,其中之一就是让44旅团延迟一天投入进攻。 类似的事情,八原已经做过一次,而自打跟八原玩起了细腻之后,看似粗犷的长勇就慢慢展现出他的另一面:鼻头尖,眼睛亮,什么都瞧得出来。他很快发现了八原在作战计划中做的手脚,当即责令八原更正过来。 5月3日,攻势准备就绪。牛岛嘴上说“自杀式进攻”,其实也像长勇一样,指望靠这场进攻翻盘。他和长勇特地在指挥所举办了舞会兼提前庆功会,司令部一共有九名将官参与,八原也在受邀之列。岩洞里灯火通明,摆满食物和饮料,牛岛的威士忌、长勇的罐头食品都被拿出来与众人共享,在当时情况下,这就算是煮凤烹龙般的待遇了。军部的艺妓们则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旁边或斟或陪。想到第二天就可以把美军踢得跟鸡蛋一样在地上乱滚,一众人等高兴得甚至连屁股都笑了。 第440页 一片莺歌燕舞中,八原想到的却是滑铁卢战役前的惠灵顿舞会。在那次舞会结束后,惠灵顿成了击败拿破崙的英雄,拿破崙被打落凡尘,永无翻身之日。 在即将展开的攻势中,谁会拥有惠灵顿式的幸运,谁会落得拿破崙那样的下场?八原心中的答案与其他人完全不同。 就在军部舞会进行当中,攻势已经展开。5月3日黄昏,第五炮兵部队把平时捨不得用的火炮和炮弹都从山洞里搬出来,对美军阵地进行勐烈炮击。大本营同时响应,实施了“菊水五号”作战。 自“菊水五号”起,为填补损失的飞机数量,日军将水上侦察机也改装成特攻机投入战斗。美军被击沉驱逐舰和登陆艇各一艘,其他型号的舰船也被击伤了四艘。 午夜过后,特攻作战基本结束,60架非自杀式的轰炸机对美军后方进行轰炸,以掩护八原计划中的一个重要环节。在这个环节中,两个海运工兵联队将分别在美军后方的东西海岸登陆,以便进行日军自认为最擅长的侧翼包抄战术。 两栖登陆战的要诀是攻其不备,从西海岸登陆的第26联队不熟悉地形,尤其在黑暗中,更像去了头的蚱蜢一样不辨东西,他们居然在陆战一师的前线防御带附近上了岸。 听到动静后,陆战一师立即让对方见识了“瓜岛屠夫”的本色,在重机枪的密集扫射下,第26联队无一生还,留下的唯一俘虏是一只信鸽。 美军不杀俘虏,这一人道主义政策也惠及了信鸽,它被予以释放,带去了致日军的一封信:“我们把鸽子归还给你们,不过非常对不起,我们不能把你们的爆破工兵也同时还给你们了。” 沿东部海岸登陆的第23联队比这还惨。还没靠岸,他们就被美军的一艘巡逻艇给发现了,巡逻艇打出照明弹,把东部海岸照得如同白昼一般。第23联队所乘的驳船成了活靶子,大部分被击沉,少数上了岸的士兵也在平坦的滩头阵地上被尽数歼灭。 第32军军部并不知道两个负责包抄的工兵联队已经完了,这时他们最为关注的还是发起正面进攻。就在天亮前一小时,日军炮击达到高峰,震耳欲聋的炮声持续了半个小时,之后,天空升起两颗红色信号弹,那是启动进攻的信号,剎那间,早已蓄势待发的日本兵像潮水一样沖了出去。 按照八原制订的计划,担任主攻的第24师团率先发起突击。整个上午,第32军军部从该师团收到的零星报告,都是说行动进行得相当顺利,其中第32联队已占领真荣田山附近,接下来就可以往前拿下棚原峡谷了。 指挥所内一下子变得喜气洋洋,人人都像除了心头钉一样快活,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八原也主动与上司和同事们打着招唿,说着一些相互赞美的话。 牛岛感到了一身轻松,他开玩笑说现在就可以将军部移到真荣田,近距离观赏第32联队如何攻入棚原峡谷。 但这只是短暂的快活。中午过后,各参战部队将完整的报告送了上来,众人读完如堕冰窖,开始急得像转磨一样在洞里乱转起来。 ★谨慎过头 牛岛、长勇之所以如此冲动,急不可耐地要发起攻势,在一定程度上也缘于之前美军的压力时紧时松,让他们产生了错觉,以为对方的刀也生锈变钝了。其实那是因为在“菊水作战”中,特攻机击中了两艘美军运输舰,舰上三万吨子弹和炮弹被全部炸毁,地面部队的弹药供给也因此出现了不足。 不足是可以弥补的。美军指挥系统保持了他们一贯的高效率,斯普鲁恩斯当机立断,下令直接从菲律宾空运弹药。 空运弹药的成本当然会很高,但以美国雄厚的国力,承担这笔开销根本不成问题。巴克纳在一次记者招待会上也表达了同样的意思,即无论如何,美国大兵的性命是最重要的,为此即便把银子拿来当土似的丢,也完全值得! 一个是嘴上用功夫,一个是心里用功夫,结果当日军冒冒失失地发起进攻时,正好给美军已经满满当当的弹药库提供了大快朵颐的机会。位于最右侧的第89联队虽然一开始向前推进了几千米,但最终还是被拦在一片无遮蔽的开阔地里。美军的陆炮、舰炮以及战机排着队上,一会儿工夫,整整2000名日本兵就都被拿去打点了阎王爷,第89联队损失惨重,几乎丧失了一半人。 中间的第22联队为了加强掩护,特地施放了烟幕弹。因为要放烟幕弹,前进的步子就慢了,等到烟雾散去,美军的炮弹正好飞过来,把日军士兵们炸得魂飞魄散。 第24师团的三个联队中,只有左侧的第32联队依靠坦克联队的支援,算是小有成就,已到达真荣田山附近。这是沖绳战役中日军唯一一次使用坦克来担当进攻的角色,付出的代价是坦克联队几乎被打垮,中战车被打得动弹不得,只有一些轻战车还在先头部队后面跟着,但在夜色降临后,也被美军火炮给一辆接一辆地点了天灯。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第32联队在推进过程中还与第62师团一部搅和在了一起,部队被弄得乱七八糟,没法整理。 第32联队的先头部队是伊东孝一大尉率领的一个大队,他们成为日军当天取得突破的最大指望。即便在缺乏坦克支援的情况下,伊东大队长仍接到命令,要他继续向棚原峡谷发动攻击。 伊东已经被打醒了,知道若还是从正面硬攻,部队就算全部死光,也到不了峡谷。他改变策略,花时间对美军阵地进行了侦察,然后实施穿插,乘夜色越过公路,神不知鬼不觉地渗透进了棚原峡谷。 第441页 5月4日凌晨,伊东大队终于夺取了峡谷的控制权。伊东清点了一下人马,尚余459人,但是随队的无线电报务员已走失,没法发电报,伊东只得向军部所在方向发射了一颗预定的信号弹。 按照原定计划,第24师团不管从哪个地方取得突破,第62师团或第44旅团就要上去接力。在实际作战过程中,第62师团因自身防线薄弱,想上去帮忙也做不到,第44旅团倒是能动,事实上也准备动了,就是一旦伊东大队夺取棚原峡谷,就马上予以增援,可是他们一直没有接到八原的命令。 制订这次作战计划的是八原,具体负责指挥的也是他。八原不是没有看到伊东的信号弹,问题是他不确定这是否表示伊东真的已经占领了峡谷,他还想等电报来了予以确认,结果便造成第44旅团按兵不动,没有在伊东大队最需要的时候施以援手。在这之后,即便八原想调援兵也来不及了,因为美军已迅速对伊东大队形成包围。 棚原峡谷位于美军后方一千米处。显然,谨慎过头的八原错失了一次大好战机,如果他当时能够胆子再大一点儿,没准儿就能在战场上创造出一个奇蹟来。由此可见,一个善于谋划的军师不一定擅长现场指挥,八原跟长勇或者牛岛的角色位置真应该调个个儿。 5月5日凌晨,围绕棚原峡谷,两军展开了拉锯战。伊东凭藉战前在此开掘的地下坑道以及新挖的一些工事进行防守,美军则把迫击炮、手雷、火焰喷射器都用起来,铁扫帚般一座掩体一座掩体地扫过去。当天,有100多名日本兵被烧死或炸死,能让伊东感到些许安慰的,是原先走失的报务员又找到了部队,还能靠他和军部取得联繫。 第二天,经过持续的激烈交火,伊东大队只剩下不到150人。眼看着伊东自己都要进坟墓了,这时忽然有一块用纸包着的石头飞进了他的掩体,打开一看,原来是报务员刚收到的撤退命令——此时即使是长勇也能看出,反攻已经完全失败,如果不让伊东大队撤退,这个大队就一个人都回不来了。 陆战队的爆破兵用炸药引爆并摧毁了一座日军碉堡。日军攻势的再次失败只说明了一件事:你是哪个林子的鸟,就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哪个林子里待着为好 接到命令后,伊东赶紧组织撤退。伤员是没法带回去的,按照日军的规矩,伊东给他们分发了手雷,然后再把还没受伤的人集合在山脚下,到午夜时分才摸着黑进行突围。 在突围过程中,伊东的人马又报销了不少,真正突出来的,只有包括伊东在内的十几个人而已。 ★度日如年 5月6日,傍晚6点,牛岛使用加密的无线电报,命令所有参与进攻的部队回撤到5月4日前的阵地。随后他召见并向八原道歉,后悔自己没有听对方的话,贸然发起了进攻。 这的确是一个赔巨本的买卖,在为期两天的战斗中,第32军共损失了7000人:除了那两个一去不復返的工兵联队外,第24师团整整被削掉了五分之二。 为了支援这次攻势,日军的坦克大炮统统上阵且被毁得不轻。坦克联队从战场上撤出时,仅留下六辆坦克给牛岛作为纪念,它们就像莱特战役时的日军坦克那样,被用土掩埋起来,当作碉堡使唤了。第五炮兵部队投入作战的大炮多数被美军摧毁,与此同时,还白白耗费了大量炮弹,使得岛上无法补充的弹药储备接近枯竭,牛岛不得不下令节省弹药,之后每天每门炮的用弹量从50发减到15发乃至10发,其火力已下降到了最初的一半。 本来是想提高士气,打美军一个措手不及的,到头来不但落了个“江里来,水里去,枉费心机”的下场,肠子还被人踢成了三段,第32军内部一片愁云惨雾,士气也由此一落千丈。 5月8日,继击破日军的攻势后,又一个重大喜讯传至沖绳岛:德国宣布战败投降! 当天中午,沖绳海面的每一艘美军军舰都向日军阵地发射了三发炮弹,以示庆贺。第十军团参谋部内群情振奋,大家摩拳擦掌,都希望借着捷报频传的机会,向日军“发起决定性进攻”,必要的话,可以吸收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建议,在敌兵侧后伺机登陆。 美军士兵们通过收音机聆听德国投降的消息,欧洲战事已经结束,盟军在太平洋战场上取得完全胜利的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巴克纳没有听从参谋们的意见,他还是认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像现在这样逐步深入日军防线最为妥帖。 妥帖自然是妥帖了,但在避免冒险的同时,后者有可能带来的甜头你也就品尝不到了。在重新展开进攻后,美军才又一次体会到,打败日军白白送死的冲锋是一回事,要消灭躲在洞里的日军却依旧是另外一回事。 5月9日,美军在东海岸攻下了一座名叫锥子山的高地。高地上有日军留下的炮兵阵地,美军炮兵立即予以控制,准备反过来对日军发动急袭。可是天不助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重型武器和军用物资运不上来,只得暂时停止进攻。直到两天后,经过激烈的肉搏战,前线部队才终于又向前推进了800米。 美军那边不过是快与慢的问题,日军这边则早已是度日如年。尽管八原使出浑身解数,在发动攻势时,没有让另外两支主力整建制上阵,但仗打到现在,第62师团也仅剩下四分之一的兵力,第44旅团算是最好的,人马尚余五分之四。所谓折脚猫儿难学虎,断头鹦鹉不如鸡,第32军军部的唯一想法只能是守住防线,但就算是要实现这个目标,看起来也已经是千难万难。 第442页 在和航空兵参谋榊直道等人计议之后,长勇决定派榊直道去东京,面对面地敦促大本营对美军舰队实施大规模空袭,以求扰乱第十军团的海上供给线。 和尚跟着月亮,要真能借它点儿光倒也不错,但八原认为榊直道的东京之行不会起多大作用——从沖绳战役开始,大本营实施的“菊水作战”基本就没有停过,虽然确实对美军舰队造成了不小威胁,可对地面作战的影响实在有限。 再说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本营可用的作战飞机将越来越少,沖绳岛最后总是要丢的,又何必把飞机都拿来填坑呢,若是囤积起来用于日本本土防御岂不更好? 话虽这么说,可谁又甘心坐以待毙呢?所以八原不仅没有像以往那样对此进行反对和阻挠,还参加了榊直道的欢送会。 其实,不管长勇发不发求援信,大本营都在卖力地组织力量对美军舰队实施空袭,每次使用的航空力量也都几乎达到所能动员的极限。在五次“菊水作战”中,数百架特攻机冲破美军密集的高射炮火力网,把近20艘美军军舰送入海底,另有25艘军舰被撞到遍体鳞伤。 被自杀飞机撞中的“邦克山”号航母。火焰从甲板上喷出,舰上官兵慌忙躲避。虽然在沖绳作战期间,美军舰队已提高警戒,但仍有漏网之鱼,水兵们往往都要到攻击前一刻,才会惊觉大难临头 鑑于新手往往不敢也无能力攻击大舰,他们开始在特攻队员中增补一些经验丰富的老飞行员,以便将攻击范围重新扩展至航母级别。这种饮鸩止渴的做法固然不可能持久,但在宝贵的飞行人材耗尽之前,其攻击的威力和效率却不容小觑。 就在5月11日晚,日军实施了“菊水六号”,加上此前的“菊水五号”,总共出动飞机597架,其中特攻机300架。这一次,连第58特混舰队的旗舰“邦克山”号航母都遭了殃,它被两架特攻机撞中,损伤极其严重,死亡和失踪舰员达到396人,264人受伤。其中一架特攻机撞上“邦克山”号,爆炸产生的气浪将飞机发动机掀进舰队司令官米彻尔所在的舱室,舱内的14名参谋军官当场阵亡,米彻尔仅以身免。当他逃出来时,除了身上所穿衣服外,其他行李物品全被烧得精光。 只好换旗舰了。伤愈復出的“企业”号航母的桅杆挂上了一面蓝旗,上面有三颗白星,这正是米彻尔的旗舰标志。 ★一个孤零零的“幽灵” 在美国海军中,“企业”号是绝对的元老级战舰,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太平洋战争的缩影。在它身上,可以闻到珍珠港轰炸散发出的焦烟味,可以看到从中途岛死里逃生的飞行员们那苍白而坚毅的面孔,还可以回忆起瓜岛“铁底湾”时期一个个不眠之夜。 最残酷的海战、最冷血的厮杀、最难开启的航程、最令人心潮澎湃的两栖登陆战,它都身在其中,几乎一次都没有错过。最初同“企业”号一道并肩作战的兄弟航母,“列克星敦”号、“约克城”号、“大黄蜂”号、“黄蜂”号一艘接一艘沉入海底,它的首批敌手也相继毙命——最后一艘是沉没于恩加诺海的“瑞鹤”号。 硝烟散尽,“企业”号依然生龙活虎地游弋在海上,而且每次受伤,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重返战斗岗位。截至1945年5月初,由“企业”号舰载机独立炸沉的敌舰就有74艘,在与其他航母协同作战中击沉的敌舰更达到数百艘之多。 “企业”号完工于太平洋战争之前,老资格的海军军官们都认为,那正是“企业”号练就金刚不坏之身的秘密:战前时间宽裕,那时的人们制造每艘船都像制作一把竖琴一样精雕细刻,用尽心思和工夫。 不管是不是这个原因,“企业”号都成了美军军舰中的阿喀琉斯,那个希腊神话中无人可以打败的英雄。它也由此无可争辩地成为太平洋舰队的象徵,并被赋予了一种人格化的生命意义,水兵们亲昵地称唿它为“老e”(e是“企业”号英文单词的第一个字母)。虽然在某些方面,“企业”号可能不如那些新的重型航母先进,但只要它出现在海面上,就会立即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和欢唿:“老e来啦!” 5月14日晨,已升格为米彻尔旗舰的“企业”号航行至九州岛以南海面,准备出动舰载机攻击九州机场。 早上6点25分,护航战斗机与前来攻击的五队日机发生空战,飞行甲板上的人员眼看着几架飞机从云层中跌落下来,拖着火焰和烟雾栽进了大海。 这些来袭的敌机并不可怕,直到警戒雷达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幽灵”。 “幽灵”距航母20海里,舰上尾炮一齐指向这个方向,等待对方一出现便立即开火。一刻钟后,“幽灵”果然迅速向航母接近,它先是钻进云层飞了一会儿,接着便从2600米的空中下降。 此时“幽灵”与航母之间的距离已拉近至三海里。大家都看清了,这是一架“零”式。 “企业”号装备的127毫米高射炮开火了,“幽灵”马上缩回云层,反应极其快捷。 每个舰员都知道“幽灵”来者不善,绝不会轻易离开,因此所有眼睛都紧盯着飞机隐蔽的云层,雷达也保持着密切监视,甲板上没有起飞的飞机则全部泻空汽油入库,以免甲板被撞或被炸弹击中后发生连锁反应。 第443页 “幽灵”的确没有走,它还紧贴着船艉在飞行,不过由于受到云层的遮蔽,好像穿了隐身衣一样,舰员们凭肉眼发现不了。 在方位上,日机与航母呈30度角,速度大约为每小时450千米,据此判断这肯定是一架用于自杀的特攻机。能够罩住这架特攻机的只有雷达,依靠雷达的指引,127毫米高射炮、40毫米高射机枪全被集中起来,持续不断朝其射击。 不明真相的人看到这一情景也许会感到奇怪:航母上的枪炮都在朝着同一个方向开火,可那里除了云朵,什么也没有啊! 这个时候,唯有舰员们才能感受到那种直攫人心的恐怖和紧张。他们知道空中有一架不顾死活地要与舰只相撞的飞机,而且驾驶员不把自己撞到粉身碎骨就决不会罢休。这名驾驶员显然是一个非常老练的空战高手,从飞行技术到心理都极其成熟稳定,他一边从容镇定地向航母接近,一边敏捷地变换高度位置,在避免被过早击中的同时,也不让正在左右转舵的航母脱离自己的攻击范围。 早上6点56分,特攻机冲出云层,开始向“企业”号俯冲。目睹这一情景的人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有人周身血液都凝固了。谁都能看出,以飞行员驾驶水平之刁钻以及发动自杀攻击时那种义无反顾的决然态度,飞机一定会朝航母薄弱的地方撞过来,最后的结局是不管损失程度如何,舰员出现伤亡将註定难免。 经歷过这么多生死劫,“老e”早就知道什么情况是最危险的。舰上除了127毫米高射炮、40毫米高射机枪外,20毫米高射机枪甚至于步枪等各种口径的轻重武器也全都唿啸起来,大家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特攻机阻杀于半途之中。 ★绝处逢生 天空中的枪炮痕迹密如烟雨,日机机身多处中弹,机尾已经拖出火焰和黑烟,但除了微微晃动外,飞机并没有因此坠入海中。之后,飞机越来越近,眼看着机翼形成一条笔挺的直线,犹如一把雪亮的利剑扎向航母。 随着惊雷般的一声巨响,这个火光四射且尖声唿啸的流星滑过舰桥,径直撞在了前升降台的后面,整艘航母为之一震。 就在撞击前的一剎那,炸弹脱离飞机,接连穿透两层甲板,在一间塞满卫生纸的舱室上面炸开了。舱室里的卫生纸起到了类似弹簧垫的作用,结果爆炸力向上冲起,将升降台炸掉了三分之一,被炸掉的部分腾空甩出有100米远。 爆炸产生了炽烈强光,站在驾驶台后面的军官被这一强光刺激得眼花缭乱。他们勉强挣扎着看到一块长达40米的钢板已经像香蕉皮一样翻捲起来,仿佛飞鸟般迎空飞舞,再接着便落到了海面上。 被自杀飞机攻击的“企业”号航母。在遭到自杀飞机重创后,“老e”退出战斗,就此结束了自己在太平洋战争中富有传奇色彩的战斗生涯 除了制造时精益求精,拥有一支经验丰富、反应快捷的损管队,也是“老e”能够无数次绝处逢生的秘诀。仅仅几秒种时间,身穿石棉工作服的损管队员便冲上被滚滚浓烟包裹着的甲板,控制了船上的火势。 特攻机爆炸时的场面看上去惊心动魄,但“企业”号物质上的损失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除了破损的升降台、被掀起的甲板以及机库中被烧毁的几架飞机外,仅炸断了几根集流管,而且自始至终也没有造成难以控制的大火。 集流管被炸断后,船内涌进了2000多吨海水,修復甲板也得花上好几个星期的时间。不过在“企业”号的征战史中,这些都只能算是轻微的小伤,“老e”依旧可以像一个遍体伤疤的老兵那样,一边开着玩笑,一边让军医替他包扎伤口。 但有人永远都不能开玩笑了。“企业”号一共有14名舰员被炸死,这14名士兵从尘世间带走的最后一个印象,就是那架拖着火焰并急剧增大的特攻机,以及它那利剑般笔直的机翼。 死里逃生的人们同样忘不了刚刚经歷的惊悚一幕。日军飞行员的尸骨被捡拾起来,与被烧黑的飞机残骸一块儿陈放在甲板上。 透过军装和衬衣的撕破口可以看出,这是一个肌肉发达、健壮结实的航空兵。不过无论他生前做过什么,能力有多强,现在他就是一具残尸,而且只有上半身是比较完整的。 水兵们列队从这具残尸前鱼贯而过。他们的注意力不在肿胀的面孔、瘫软的脖子,或者是仍旧圆睁着的呆滞的眼睛上,几乎所有人关心的,都是日军军装上的黑色纽扣。那些纽扣上面雕刻着“神风敢死队”的队徽:一枝带三片叶子的樱花,大家心里所想的是,这些漂亮的战争纪念品不知会落在哪些幸运的高级军官手里。 战争会让人变得残忍和可怕,即便是从所谓文明社会出来的美国大兵,打仗打久了,心理上也会产生阴暗和冷血的一面。作为一个典型的美军陆战队员,莱基直言不讳地透露,其实早在瓜岛战役时,当听到“某某牺牲”的消息时,除非战死者是自己的亲密朋友,否则他并不会感到特别伤心。很多时候,为了不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一个冷血动物,他只能被迫做出悲伤的表情,装出如丧考妣的样子。 莱基开始以为只有他是这样,后来发现大多数人都是如此。他们如同那个“战利品狂人”一样,脑子里只接收两种信号,其一是逃得性命的暗喜,其二就是猎杀对手和获取战利品时的刺激。这是人性光辉被剥离后,战争褪色为单纯的死亡游戏的一种本能表现。 第444页 当“企业”号上的水兵看到返回的另外两艘航母时,脑子里的第一种信号开始变得愈加强烈起来。这两艘航母分别是“富兰克林”号和“邦克山”号,它们也遭到了特攻机的攻击,而且全被炸得焦头烂额,满船的尸臭竟至数日不绝。 “5·14攻击”令第58特混舰队损失惨重,米彻尔也不得不在三日里两易旗舰。怎样防范和对付特攻机,由此成为美国海军需要重点攻克的一大课题。 美国人理性和善于总结的头脑,是其撒手锏。他们运用统筹学原理,重新设计了舰队面对特攻机攻击时的战术:大型军舰比如航母和战列舰须与日机来袭方向保持垂直,这样既便于高射炮集中轰击,也可减少被特攻机撞中的概率;小型军舰比如驱逐舰和登陆舰则要与日机攻击航向平行,同时採取突然急转和增速的方式,尽可能让日机难以对准目标。 读谷机场,美军用防空炮对夜间来袭的日机进行射击。在密集的火力网下,可以看到机场上停靠的“海盗”式战斗机的轮廓 当然最好的办法还是防患于未然。美军在沖绳岛和附近小岛上都建起雷达站,陆基战斗机根据雷达预警的报告,不间断地实施空中巡逻警戒以及拦截。 大量战斗机迅速进驻沖绳岛上的嘉手纳和读谷机场,它们的频繁出击,在很大程度上遏制了日军在沖绳海面发动的空袭。 指挥空袭的丰田不爽了:早就说这两座机场重要,你们不听,任美国人捡了去,如今可给你们颜色看了。 再多说也是无益,第32军连自家防线都难以维护,哪里还能指望他们反击夺回机场。丰田只能自己想办法,他想到的办法是实施一次敢死空降突击。 ★空降突击 此次空降行动被命名为“义号作战”。大本营从陆军伞兵第一旅中抽调了120名精锐官兵,组成“义烈空降队”,由奥山少佐担任空降队队长。空降队原计划5月23日发起攻击,但因为天气不好,行动推迟了一天。 5月24日,傍晚6点40分,载运着空降队的12架轰炸机向沖绳岛飞去。途中因发生故障,有4架飞机返航或迫降,剩下的8架于10点抵达目的地。 日机以机腹着陆的方式分别在两处机场强行降落。未等飞机完全停稳,空降队即从机舱中跳下,向机场上停放的飞机投掷手榴弹和燃烧弹。 等到机场燃起沖天大火,美军守备部队才反应过来,急忙开火还击。经过短暂交战,突击队员连同机组人员共56人被全部消灭。 突击队除队长奥山的座机装有电台外,其他飞机均无通信设备,在飞抵目标后,奥山也中断了通信,因此空降队着陆和予以破坏的情况,日军指挥部全不知晓。丰田原计划在实施空降突击后,再发动一次大规模的航空兵攻击,但由于接下来几天的天气条件都不理想而被迫放弃。 事实上,这是一次较为成功的空降突击。到大火被扑灭时,两座机场已瘫痪了近三天三夜,美军共有7架飞机被击毁,26架飞机被击伤,另有7万多加仑的航空汽油化为灰烟,损失相当惨重。 两名陆战队员一边前进,一边用汤姆森冲锋鎗进行射击。这种无险可据的地形,迫使作战双方只能当面锣,对面鼓,拼个你死我活 缺少了陆基战斗机的预警和拦截,美军舰队的防空任务重新变得艰巨起来。但是正如八原预料的那样,无论空袭多么勐烈,能造成的后果至多也就是美军舰队受损失,巴克纳的第十军团不会也不可能受到太大影响。 当然美军在岛上的推进也一点儿不会轻松。在双方殊死争夺的前田高地,山头已被鲜血染红。美军一个步兵营在8天中减员过半,36小时内连着折损了8个连长。 日军也被打到了脚底直晃悠。以守卫“针岩”的志村大队为例,兵员已经从首里出发时的600人锐减至150人,且大多身负重伤,只能奉令撤往后方。 前田高地很快落入美军之手。攻下前田高地后,美军继续前推,m4坦克和改造的新型喷火坦克全都被投入了第一线。这些战场上的钢铁勐男冒着日军的枪林弹雨,一马当先地沖在最前面,m4碾轧日军的战壕,沖入日军的阵地,喷火坦克则张开大口,将凝固汽油射入日本兵躲藏的山洞和坑道之中。 一旦感觉防线有被突破的危险,日军就像防守前田高地那样,藉助夜色和烟雾的掩护,悄悄把部队撤往下一道防线,战斗逐渐发展成一种固定模式,即日军凭险死守,美军依靠勐烈火力的支援取得突破,接着,日军后撤到下一道防线死守。 这样重复的结果,就是日军防区变得越来越小。截至5月21日黄昏,美军已进入首里城的外围,并对首里形成三面包围之势。 眼看首里防线已接近崩溃,且再无预备队可以进行补充,八原首先想到的就是放弃首里,后撤到沖绳南端的喜屋武半岛建立新防线。可是这个想法,他却不敢当着面跟长勇讲。 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在中国古代的官渡大战中,袁绍因没有听从谋士田丰的话吃了败仗,回过头来,他不仅没有感佩田丰,还在又羞又恨的情绪支配下,把田丰杀了。第二次攻势失败后,长勇的心态与袁绍相仿,见到八原后那一张臭脸板得比铁片还难看,两个人的关系已经到了不能心平气和地进行交流的地步。 第445页 为了避免一见面就电闪雷鸣,八原让年轻参谋长野英夫去向长勇提出他的建议。听说要放弃首里,长勇果然一百个不情愿,不过他同意召开会议进行定夺——不是一般的参谋会议,而是包括了所有作战单位参谋长的扩大会议。 一开会,想法更多,三支主力部队的意见全不一致。第62师团说不是不能撤,是撤不动了,因为他们已经耗掉了几乎全部的实力。 与之对立的是第24师团,他们的运输联队还有八辆完好无损的卡车,这使得该师团更倾向于撤到喜屋武半岛。 同样支持南撤的还有第44旅团,但是旅团参谋长认为最好是撤到东部的知念半岛。理由是知念半岛拥有防御坦克的天险,而且由于四面不是海就是悬崖,美军很难通过两栖登陆来实施包围。 与会者众说纷纭,会议只能无果而终。长勇原本以为军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一边,未曾想三票中仅得一票,脸上的表情马上就起了变化。 ★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趁着长勇气焰稍减的机会,八原鼓足勇气找到他,指出第62师团和44旅团的想法均不靠谱:首里城过于拥挤狭小,一旦遭到围困,全都得做美军的炮下之鬼;在东部防线已遭突破的前提下,撤往知念半岛颇不容易,更重要的是那里的防御工事也很小,没法容纳第32军。 在八原看来,只有南撤喜屋武才是上上之策。它一方面具有知念半岛的优势,沿岸以天然悬崖作为屏障,基本不用担心美军的两栖登陆,另一方面又没有知念半岛的缺陷,地下坑道和储存物资足够第32军所需。 按照长勇一贯的恶劣脾气,八原猜想对方听后很可能会气得跟个活死人差不多,然后朝他大叫大嚷,他也已做好准备与长勇展开一场激烈的口舌之争。不料长勇此时苦守首里的信心已经动摇,再经八原正过来反过去地这么一分析,居然直接就同意了他的观点。 5月23日,牛岛也批准了八原的建议。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如何成功有序地撤往喜屋武半岛。毕竟第32军还有五万人马,加上伤员和火炮弹药,要想做到让美军没有丝毫察觉,本身就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会议讨论时,第62师团顾虑的也正是这一点。 八原最担心部队还没撤过去,防线已被捅穿,倘若后撤路线因此被渗透进来的美军拦腰截断,第32军就可能遭到合围,那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为了不让自己的担心成为现实,八原制订了周密的撤退方案。其中重要的一项是在5月25日,由第62师团残部主动发起攻势,不过这次进攻是假,抑制美军的推进从而为后面的大规模撤退提供掩护是真。 大本营虽然没法减轻第32军的防守压力,但在掩护撤退方面还是能帮上点儿忙的。自5月24日起,丰田接连下令实施了“菊水七号”和“菊水八号”作战。 在一架又一架特攻机的俯冲攻击下,美军水兵魂飞魄散,他们可以预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实在无法理解这种与西方哲学和思想完全不同的可怕行为。有那么一刻,他们甚至会忘掉自己以及自己危险的处境,不由自主地猜测起来:所有特攻队员都好像被施了催眠术,着了迷一样要寻找舰船同归于尽,这些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由此,美军中开始流传关于特攻队的种种说法和谣传。有人说,特攻队员参加战斗时会像僧侣那样穿长袍戴头巾,并且服用兴奋剂;有人说,特攻队员只要一走进飞机驾驶舱,就会被紧锁在驾驶舱里,就算想出来也没有机会;还有人则怀疑特攻队是一支经过特殊自杀训练的精英部队。 其实这些都是局外人的想像。特攻队员不会服兴奋剂,也不会被锁在驾驶舱里,而且成员中除了后期加入的少数老航空兵外,大多数都是在宣传的蛊惑下,自愿加入的普通日本青年,称不上是航空精兵。 青木保宪少尉就是其中之一。青木时年22岁,参战前在农校读书,后来应徵加入海军,并学会了开飞机。到太平洋战争末期,有经验的飞行员越来越稀缺,青木便被调到航校担任了教官。 “神风敢死队”要徵集志愿者,他们反覆宣传,说日本的生产率比美国要低得多,特攻作战是克服这一劣势的最好办法,谁只要有胆加入敢死队,一个人就可以干掉一艘美军航母或战列舰,让至少1000名敌人与自己一起葬身鱼腹。 在发动宣传攻势的同时,航校的所有教官、学员和飞行员都拿到一张纸,自愿者要在自己的名字上画个圈,不愿参与的画三角。 说好都是自愿的,有几个人想都没想就在自己名字上画了三角:你们就算是说出大天来,性命还是我自己的,不去! 轮到青木,他觉得画三角的都是老鼠胆,太不给航校争气了,与其这样,还不如参加敢死队,像宣传中所说的那样,撞沉一艘美舰,也算是英雄一场了。 画完圈圈,青木以特攻队员的身份前去接受训练。所谓的特攻训练非常简单,先是进行距离水面九米的低空飞行,爬高后即向一个控制塔开火。 都是一去不復返的人机,大本营既无条件也无必要在这方面花费成本,短平快地让你们适应一下,差不多就得了。 几个星期的训练很快就过去了。所有参与训练的教练机都被改装成特攻机,机身内安装了副油箱,机翼两侧则各安一发250千克的炸弹。这时青木才真正感受到自己画的那个圈圈的分量。 第446页 ★拼死出击 5月25日,青木所在的飞行队被调至九州岛上的出击基地。随着死神的一步步逼近,他整个人如同被火烧油煎一般。 其他人也是如此,先一批的六名特攻队员奉令参与“菊水七号”作战,但他们在飞走后又驾机飞了回来。看到同伴的窝囊样,青木觉得心里舒服了许多,甚至还产生了一丝优越感。 5月26日,青木将要参与的“菊水八号”作战进入倒计时,他刚刚产生的那点儿优越感顿时荡然无存。中午,美军对出击基地进行了轰炸,但是青木却躺在草地上石头似的一动不动,他的想法是反正都是死,被炸死了跟自我毁灭又有多大区别? 如果不知不觉中真让一发炸弹给报销了倒也好了,最难受的就是像现在这样,一步一挨地朝埋葬自己的土坑走去。青木在路边看到了一只苍蝇,他停住脚步,突然大声喊道:“多幸运呀,你还能活着!” 5月27日,出击的最后时刻到来了。青木似乎已经想通了一切,他的情绪突然又变得亢奋起来,他分别给家人写了明信片,作为最后遗言,誓言:“我神土绝不会毁灭。” 晚餐时,好多特攻队员只是轻轻呷了一口断头酒,青木却毫不犹豫地举起杯子干了个底朝天。不一会儿,他的脸色就变得通红,一位大佐问他:“你是不是觉得不舒服?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留下来,下一批再去。” 青木回答:“不,没有问题!” 即将执行“神风”特攻任务的飞行员,表情神态非常复杂 用完晚餐后,特攻队员们即乘着卡车来到机场。他们不像有些美军想像的那样穿长袍戴头巾,他们身上穿的都是画有“膏药旗”的救生衣,也就是说必要时候同样能选择逃生。 照例,特攻队出发前都要举行告别仪式。举行仪式时,青木听到一群参谋在交头接耳,在说话在发笑,他对此愤懑不已,感到他们的牺牲完全没有得到任何尊重。但是接下来主任教官的一席话令他不禁动容:“今天晚上是满月,它会照料你们的,所以你们并不孤单。我日后再去与你们团聚,请你们等待我。” 以主任教官平时表现出来的品德,青木相信对方一定能说到做到,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参战队员都因此流下了眼泪,觉得自己的拼死出击已经有价值并获得了认可。 青木乘坐的是一架双座机,他是指挥官兼领航员,另外还有一名更年轻的驾驶员横山。青木的职责之一就是要监督横山,以免他在半途中扛不住,掉转机头又飞回基地。 按照计划,“菊水八号”将在午夜12点开始,青木让横山降低高度,以便与其他特攻机一道发动攻击。这时相隔尚有一英里的美军舰队已开始发飙,高射炮火的闪光令青木的眼睛都无法睁开。 除了越打越准的高射炮外,他们的飞机还差点儿被一架“地狱猫”给逮住。特攻机上连支手枪都没有,碰上战斗机就是作死的节奏,青木和横山立刻被唬走了三魂,吓掉了七魄。幸运的是,“地狱猫”并没注意到这只“小龙虾”,当青木打开玻璃舱盖,站起来四下张望时,发现“地狱猫”已经飞走了。 继续往沖绳飞,他们终于发现了一艘美军驱逐舰,青木喊道:“俯冲!” 由老掉牙的教练机改装成的特攻机机身笨重,速度奇慢,一个俯冲之后,并没有撞上驱逐舰,而是“扑通”一声钻到海里去了。 青木和横山从水里爬出来,眼睁睁地看着飞机机头朝下地沉入了海底。他们给自己的救生衣充了气,准备向沖绳岛上游去,但是一艘军舰驶到了他们身旁——那是一艘驱逐舰,美军的。 一个用于救人的钩子搭住了横山的裤子,青山命令他:“把钩子踢开!” 横山使尽力气也没法把钩子踢掉,最后像条鱼一样被拖上了驱逐舰。在他后面,青木紧抓着他的胳膊,也沿着船侧的软梯爬了上去。 “你在往上爬?”横山回头一看,难以置信地叫了起来。 ★打错了算盘 在“菊水七号”和“菊水八号”中,日军共出动飞机737架。正如青木、横山遭遇的那样,为了增加特攻机的数量,在这两次特攻作战中,教练机也被改装成了特攻机,使得特攻机达到208架。尽管相当数量的特攻机都不可能撞中目标,但它给美军舰队造成的骚扰完全可以想像。 第58特混舰队的舰载机飞行员不得不每天出击,有时一天就要起飞好几次,这样连轴转的日子一过就是两个多月。为飞行员服务的机械师和维修队每天都要值班到深夜,等待对飞机进行检修和保养。 舰队的水兵也同样处于24小时待命状态。特别是驱逐舰,它们必须轮流进行雷达警戒,水兵在六天中有三天完全不能休息,只能抽空在甲板或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打个盹,吃饭也只能趁战斗间隙狼吞虎咽地嚼上几口干粮。 士兵累了困了,至多发几句牢骚,骂几句娘,若是指挥层都打熬不住,就会对整个战局产生直接的不良影响。沖绳战役已进行80多天,斯普鲁恩斯的班子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身心受到的压力简直要把他们给压垮了。为了保证战役指挥,尼米兹果断採取了一项前所未有的举措:在战役进行当中更换指挥官! 第447页 5月28日,哈尔西接替斯普鲁恩斯,米彻尔和特纳也分别被其他高级将领替换,第五舰队和第58特混编队同时被改称第三舰队、第38特混编队。 海上的真空袭和陆上的假进攻,果然在一定程度上迷惑了美军。侦察机虽然观察到日军在向南移动,但并不认为是在组织撤退。这时首里一带正好在下大雨,坦克陷在泥潭里动弹不得,前线的掩体也像漏了底的船一样,必须不断往外舀水才行,第十军团情报部门由此得出结论:日军在利用恶劣天气做掩护,用预备队来替换前线部队,“现在看来,日本人认为坚守首里是最妥善的办法”。 巴克纳和陆军的战术是逐渐包围首里,但海军陆战队不愿如此拖拖拉拉。5月29日,陆战一师向首里高地发动进攻,发现日军防线十分薄弱。第十军团情报部门据此才做出新的判断:“首里阵线的守军只是一个空架子,军队的大部分已撤至别处。” 5月31日,陆战队和陆军击溃日军的殿后部队,从两个方向开进了首里。首里是古代沖绳国的都城,此时这座城池已成一片瓦砾,大块大块的城墙像被推倒的积木一样东倒西歪,只有两个被炮火打坏的铜钟还能勉强被辨认出来。 占领首里让巴克纳欣喜若狂,认定:“将首里防线后撤,牛岛可打错了算盘。” 陆战一师一营营长罗斯中校冒着可能受到日军狙击的危险,勇敢地在首里城的城墙上升起了旗帜 为什么打错了算盘,巴克纳告诉身边的幕僚:“日本人没有办法再筑起另一条防线了。现在除了对付零星抵抗外,大功已经告成。” 巴克纳的话可以说对,也可以说不对。对是因为一般而言,弱势一方在这种临阵大撤退中往往会付出极大代价。第32军的撤退行动基本算是成功的,但在美军的勐攻和追击下,有足足2万名日军被消灭,要知道,在那次失败的攻势中,日军也才损失了7000人。在剩下的3万日本兵中,训练有素的精兵仅占20%。 另一方面,倾盆大雨在给美军追击造成困难的同时,也同样阻碍了日军对武器的搬运。第32军在撤退过程中损失了大量武器,只有五分之一的机枪和十分之一的重型武器随部队运至喜屋武半岛。 为了解决第32军武器短缺的问题,附近尚未遭到攻击的日军守备部队用小船运来弹药,但刚刚接近喜屋武就被美军击沉了。大本营冒险用飞机空投,投下的不过是些手雷、掷弹筒等小零碎,对第32军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巴克纳说得不对的地方,是牛岛又在喜屋武半岛依託可供防御的山峰建立起了新防线。与之前的前田高地相比,这道新防线更高,山势也更险,像一堵大墙拦住了美军的去路。 6月9日,在经过一阵炮击和轰炸后,美军踩过齐脚踝深的泥泞道路,向喜屋武防线东部的八重濑岳发起全线进攻。 美国人给八重濑岳起了个名字,叫它“大苹果”。八原用于防守“大苹果”的是第44旅团的两个联队,其中的第六特设联队是新组建的部队,全部由后方勤杂人员组成,从来没有打过仗,能对付着用,完全是秃子当和尚——将就材料罢了,因此很快就被美军给赶出了阵地。 情急之下,八原急忙将预备队派上来补漏。这支预备队是八原从第五炮兵部队、信号部队以及工兵部队中抽人手组建的,一样属于烂到掉牙的杂牌军,不仅没有经过训练,而且装备也非常拙劣。说是拿去补漏,结局却是被美军放进水晶茶碗,一口就吞到肚子里去了。 6月12日,美军攻克八重濑岳,防线西部的第24师团侧翼被暴露,第24师团长雨宫巽中将向第32军军部告急,要求赶紧组织力量重新夺回八重濑岳。 力量,力量在哪里呢?八原手上还控制着仅有的两个独立大队,不过那也是第32军最后的预备队了。 只有吃老本吃到死了。八原把牙一咬,脚一跺,干脆全派上去吧。 ★难解难分 在编制上,八原派出的两个大队均隶属于第62师团。第13大队接到命令先上,但一上来就气了个半死:美军占据着山头,他们得仰着头攻,几乎没有什么地形可作为掩护,完全暴露在美军的火力之下。头天战斗,第13大队便损失了一半人马。 陆战队士兵穿过一座已被战火破坏的村庄,路旁有阵亡日本兵的尸体。置身于这种狼藉一片的环境,显然谁的心情都不可能好得起来 第13大队好歹上来了,第15大队却还不知踪影。打人就要先下手,八原急得没法,他不惜打破正常指挥程序,绕过第62师团,直接向第15大队队长发去命令,要求对方立即发起进攻。 不是第15大队不想攻,是他们没那个能力。在预备向八重濑岳开拔的时候,美军坦克横在了前面。 第15大队没有反坦克武器,步兵跟坦克斗,犹如堂吉诃德在跟风车打仗,根本就无门径可入。大队长受伤后,坐在担架上指挥作战,可依然拿面前这些砍不开、扯不烂的钢铁战车毫无办法。 6月15日,美军在巩固了八重濑岳阵地后,又攻破了第44旅团的两翼防线。八原再无预备队可用,被迫拆东墙补西墙,将第62师团残部补充给第44旅团,第62师团长藤冈武雄中将也随之接过了第44旅团的指挥权。 第62师团的实力只剩下以前的60%,而且就这60%也不是开战时的那些人了,所以即便两支部队并为一支,还是挡不住美军的强大攻势,到6月18日,第62师团、第44旅团都被逼退至海边。 第448页 美军攻击西部防线的时间比东部要晚一些。原因是位于小禄半岛的日本海军分遣队对其侧翼具有一定威胁,若不事先剷除,往前攻时就有腹背受敌之忧。 这支分遣队原来就驻扎在小禄半岛,任务是保护海军港口以及航空站。8000多人的海军,加上1000多名沖绳国民自卫军,有接近10000人,但他们中大多数是信号兵、鱼雷保养兵、海军仓库兵和自卫队员,只有几百人受过地面战训练,装备也非常有限。 按照牛岛发出的撤退命令,分遣队应该在自行摧毁所有重武器后,向南撤退到喜屋武半岛,与陆军会合。结果分遣队司令官太田实少将错误地理解了命令,提前五天便开始了南撤。 撤到喜屋武半岛后,他们发现新阵地用起来不爽,于是又匆匆忙忙地回到了熟悉的小禄半岛。 美军用来对付这支鸡贼部队的是陆战六师,战斗用了一个星期才基本结束。在向第32军军部拍发最后一封电报后,太田实选择了自杀,但他的部队共有159人投降,是沖绳战役以来日军投降人数最多的一次。 一占领小禄半岛,在步96师的协同配合下,陆战一师即朝着日军的西部防线联手展开进攻。 美军在进攻东部防线时,日军防线出现了整体溃败的情况,伤亡数字飙升,每天被歼灭数量达到了3000人。多数日军退缩到岩洞之中仅仅是为了保命,而不再是以掩体为堡垒对美军实施积极杀伤。 巴克纳认为自己的反洞穴战术成功了,由喷火坦克和火焰喷射器组成的攻击火力,足以粉碎日军的地下坑道。 其实,他的这种战术并不是特别新鲜,火焰喷射器早就是攻克岩洞和地下掩体的必备利器,喷火坦克在硫黄岛战役中也露过脸了。美军之所以攻得如此轻松,关键还是东部防线上的日军缺乏训练和武器,根本就不是美军的对手。 西部防线就不同了。驻防此处的第24师团集中了第32军所余精兵,他们凭藉地形的掩护和精心构筑的防御工事,可以做到一人拼命,万夫莫当,而陆战一师也不是好惹的,双方杀得难解难分。 6月12日,就在东部陆军攻克八重濑岳的同一天,陆战七团的两个连使出海军陆战队的拿手绝活,以黑夜为掩护髮动奇袭,占领了山岭顶峰。 撤至喜屋武半岛后,第五炮兵部队的实力还算保存得相对完整,占总数一半的大型野战炮都能作战,其中包括16门150毫米榴弹炮。天亮后,这些集中在北面山坡的火炮切断了这支陆战队与其他部队的联繫。陆战队既不能进又不能退,只好就地掘壕防守。 在被死死钉住的那几天里,坦克扮演了陆战队救星的角色。北面山坡是陆战队获得援兵和弹药,运走伤员的必经之路,而除了坦克,任何部队都无法通过日军的炮火封锁线。 日军的火力实在过于勐烈和密集,在山顶的美军甚至都不敢直起身子,撤运伤员时都不得不把伤员放在雨布上,然后拖到坦克旁边,通过坦克下部的逃生舱送到坦克里。可以想见,倘若没有坦克的支援,遭到孤立的这两个陆战连铁定是完了。 被日军反坦克炮阻击的m4坦克。m4的车身外形较高,不易躲藏,在距离较近的情况下,反坦克炮可对它构成较大威胁 当然那些每天来往于山上的美军坦克也付出了不菲的代价。在日军反坦克炮的袭击下,前后共有21辆坦克被摧毁。 6月15日,陆战一师又实施了一次奇袭,各路人马合兵一处,突破了第89联队的防线。 仅隔两天,从小禄半岛开来的陆战六师快马赶到,挥手一记追魂剑,不仅噼开了第22联队的防线,还几乎将该联队全部包了饺子。 只有位于中部的第32联队的防线尚保持完整,也因此成为美军重点攻击的目标。黄昏,在奇袭方面已经玩得如鱼得水的陆战队一个迂迴,再次从背后向第32联队投去一桿标枪,从而把西防线的日军也挤压到了极限。 ★铁的准则 第24师团所余部队大多训练有素,且配备的武器弹药也较为充足,这使得陆战一师一侧的战斗始终进行得异常激烈,以至很多陆战队员都想起了贝里琉岛上那座曾被鲜血染红的“血鼻岭”。 由于伤亡较大,很多战斗补充兵都参加到一线作战中来。在沖绳战役初期,陆战一师也有一些补充兵,他们在参战前已在后方接受过一段时间的陆战队训练,所以战斗素质较好,也比较容易融入陆战队的氛围,而现在这些补充兵是直接从美国运来的,除了必要的新兵训练外,有关陆战队的训练只有短短几个星期,用陆战一师的标准来衡量,还远远不够格。 新兵怕炮,当新兵们第一次暴露在如此勐烈的炮火之下时,他们变得不知所措,作战效率也非常低下,老兵们看得直摇头。 接着,当需要将伤员从炮火下抬走时,一些新兵又表现得缩手缩脚,不敢或不愿意冒险前去抢救受伤的队友,他们“就像迷煳的小白脸似的把一切都弄糟了”。不放弃任何一个队友,向来都是海军陆战队里铁的准则,是谁也不能打破和轻视的,老兵们被激怒了,终于板起了脸:“你们到底去不去抬伤员,不去,就先开枪突突了你们!” 看着老兵们圆睁的怒目,新兵怯了,相比日军的炮火,他们显然更害怕这些桀骜不驯,任何时候都敢作敢为的老兵。 第449页 陆战队员正在救治自己的同伴。“不抛弃任何一个战友”,实际上也是卡尔逊“工合”精神的体现,即“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新手们不得不壮着胆子加入了抢救行动。其实他们并不是不勇敢,只是因为之前训练强度不够,短时间内难以适应周围这种极度恐怖和暴力的氛围。 不适应,就得强制适应,否则你永远成不了一个真正的陆战队员! 沖绳战役开始后的一段时间,因为战况顺利到超乎想像,担任浮动预备队的陆战二师曾被大家认为不再需要,尚未登岸就被送到了塞班岛,但实际上该师的陆战八团仍留在海面上待命。6月17日,陆战八团从喜屋武半岛附近登陆,正式投入沖绳战场。 陆战八团也是一支久经战阵的陆战老兵团。士兵们的技战术动作十分娴熟麻利,有的机枪手在自己重机枪的冷水套筒上刷了“日本佬復仇女神”的字样,还有的迫击炮手放弃普通的弹药袋,换上了一种特殊的军用背包,因为这种背包可以装更多的炮弹。陆战八团登岸之后进展极快,“走得就像蝙蝠离开地狱一样”,他们的及时加盟,对已经精疲力竭的陆战一师而言,不啻于添上了一台力道十足的发动机。 第32军没有援兵,连勉强凑出的预备队也打光了,下半世的光景已渐露端倪。即便最能支撑的第24师团也出现了严重缺员,只能利用战斗间隙将勤杂人员补充进去,但这些勤杂人员的武器都是空手两拳头,上面说要打,他们除了眼观鼻、鼻观心地答应一声外,什么都做不了。 这就叫大势既定。巴克纳用降落伞向牛岛送去了劝降书,他先肯定“阁下的部队作战英勇顽强,你的地面战术赢得了你对手的尊敬”,接着劝告对方:“你与我一样,也是个陆军将领,长期研究和运用步兵战术,相信你与我同样清楚,彻底摧毁本岛日军的抵抗,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巴克纳建议牛岛“体面地投降”,但牛岛只是报之以微微一笑,接着便趴在行军床上埋头写他的励志诗。长勇缺乏牛岛的这份涵养,他一会儿大哭,一会儿又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一样,握着战刀在洞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前线日军的炮火大部分都已经哑了,美军甚至认为第32军已没有大炮,或者是炮弹打光了,因此当巴克纳提出要亲临前线督战时,没有人觉得此举有太大的危险。6月18日,巴克纳登上陆战八团团部附近的一座小山,观察部队推进情况。在此之前的几小时内,这座小山未遭到过一次炮击,但巴克纳一上山,日军炮弹就打过来了,更加不可思议的是,第一发炮弹便击中巴克纳身旁的岩石,锋利的岩石碎片扎进了他的胸膛。 几分钟后巴克纳因伤势过重而停止唿吸,连抬下来进行抢救都来不及。在太平洋战争中阵亡的美军将领里,巴克纳的军衔和职务是最高的,他也是美国自南北战争以来,第一个战死疆场的陆军中将。 有人说,战争之神是嗜血的,它不会为那些过分怜惜士兵的将领安排好的下场。巴克纳一直笃信谨小慎微的“陆军式”指挥风格,以致宁愿拉长战役的时间,都不肯採取任何在他看来过于冒险的战术,可当胜利的曙光好不容易到来,逐步推进的战术即将取得成功时,他却意外地倒下了,让人不得不感嘆天命之难违。 ★你最好趴下 第三两栖军军长盖格代理了巴克纳的职务,成为指挥最多陆军部队的海军陆战队指挥官。当然这时候谁指挥其实都一样,战斗已到了收尾阶段,日军接近弹尽粮绝,以第24师团为例,每个大队都只剩下80支步枪、5挺机枪和5个掷弹筒,这在以前连一个中队的武器配置标准都达不到。 各部队之间的通信联繫也逐渐断绝。许多部队完全丧失了军纪,士兵们拒绝服从军官的指挥,他们开始抢夺食物和水,并对当地居民展开野蛮的大屠杀。 6月18日晚上,第32军军部举行了一次宴会。这也是第32军最后一次集体晚餐,与发动攻势前的那次宴会相比,不仅参与者的心情都苦涩无比,餐桌上的食品品种也减少很多——牛岛的威士忌在多次撤退中已丢失殆尽,只能拿日本土产的米酒来充数了。 但牛岛仍然不想和“投降”二字有任何瓜葛。他在山洞里给全军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规定前线指挥官一旦阵亡,其他军官可以不等上级命令就接过指挥权。当部队实在无法再组织抵抗时,也要“坚持到最后有秩序地死”,指挥人员从旅团级开始,直到师团级、军部,挨个剖腹自杀。 按照牛岛的指示,一些官兵将潜入北部山区开展游击战。入夜之后,这些人换上老百姓的衣服,三个或两个一组,仅携带手雷及轻武器就上了路。 此时随着包围圈的逐步缩小,美军已习惯对方的小规模渗透,一般夜间都会发射照明弹。照明弹将整个前线区域照得通明,趁夜突围的日军被发现后大部分倒毙在了行军途中。 6月19日,盖格乘胜追击,指挥海军陆战队和陆军兵分两路,像两把铁钳一样继续朝退守的日军包夹过去。 当陆战五团三营k连行进在泥泞的山路上时,他们看到了遭坦克碾轧后深陷在泥里的日军死尸,看上去就像被压扁的昆虫一样,情景既奇异又瘆人。 第450页 如果你认为从此可以一路坦途,那就错了。很快前面便传来“嘘……砰”的响声,有人喊道:“散开!”大家立刻像鹌鹑似的分散开来,包括“大锤”斯莱奇在内的十几个人躲进了浅水沟里。 日军的反坦克炮弹飞了过来,第一发越过一辆装甲车的车顶,在远处田野里爆炸,第二发炮弹击中了这辆装甲车的左侧,装甲车摇晃着停下来,开始冒烟。驾驶员试图发动引擎,但是紧接着又有两发炮弹击中了它的侧面。 千招万招,走为上招,再不走就晚了。驾驶室里的两名陆战队员赶紧钻出来,一阵飞跑后,跳进了斯莱奇他们藏身的那条水沟。 斯莱奇好奇装甲车里装的是什么,一问,才知道全是供给步兵连的弹药,炮弹、手雷、迫击炮弹什么的,这要燃火爆炸,车里和附近的人全得玩儿完,难怪这俩小子跑得如此气喘吁吁。 众人的小心脏全像鹿儿一般突突乱跳,只有一个人不但没有丝毫慌乱,居然还从沟里站了起来。 这是哪位大神?斯莱奇惊讶地抬头望去,发现此人身穿一件干净的粗布衣服,拿一台手提摄影机,原来是个战地摄影记者。他站起来是为了拍摄装甲车燃起的浓浓黑烟。 斯莱奇好心地提醒他:“嘿,兄弟,你最好趴下!那玩意儿随时可能炸得齐天高,它装的是弹药!” 记者转身朝斯莱奇望了一眼,眼神里全是不屑。显然斯莱奇等人趴在地上的动作很让他瞧不起。 一群胆小鬼,看哥的!记者端起摄影机,继续拍摄。 这时,装甲车的方向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爆炸,装甲车飞上了天。巨大的冲击波将记者掀翻在地。尽管他并没有受伤,但看得出来,这位“勇士”浑身颤抖,非常害怕。 在老兵眼里,记者和过去那些“纪念品猎手”都一样,整天在云端里过日子,平时习惯于喝喝热咖啡,看看报纸,出现如此反差再正常不过。斯莱奇乐得鼻子上都是笑,他靠近记者,再一次提示:“我告诉过你的。” 无数次与死神打交道的经歷,才能真正锤鍊出一个在战场上看得穿、把得定的老兵 记者已经被吓出了一身鸡皮疙瘩,随后便沿着水沟爬到后方去了,用斯莱奇的话来说,是“责任在召唤他往后方去”。 在将装甲车炸爆后,日军的火炮便将炮口对准了陆战队的坦克,但是m4“谢尔曼”可没这么好说话,几分钟之内,它们便让对方闭住了嘴。 ★于事无补 斯莱奇的经歷还不算太兇险。在双方近战的第一线,日本兵腰缠手雷,一窝蜂地从岩洞里冲出来,扑到美军坦克底下炸坦克。为了阻止这种不要命的“肉弹攻击”,步兵们被迫端起原本用来清剿山洞的火焰喷射器,直接把火往扑上来的日本兵身上喷。 当天的战斗异常激烈,达到了整个战役的顶峰。继巴克纳后,美军又一名将星殒落——步96师副师长伊斯利准将阵亡。 到这一天为止,日军在两处孤立据点尚能维持有组织的抵抗,一处在摩文仁村附近,第62师团、44旅团残部以及第32军军部都被驱赶到了那里,还有一处在真荣平村附近,负隅顽抗的是第24师团残部。 中午时分,美军坦克已接近摩文仁,牛岛所在岩洞的出口处不停落入坦克炮弹,听得让人头皮直发麻。就在这时候,长勇突然走到牛岛跟前对他说:“非常感谢你。” 见牛岛有些莫名其妙,长勇解释说:“发动攻势前,我本以为你不会听我的意见,而你却听了。”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牛岛只好回答道:“我想那样做会容易些,我向来都主张让部下自己做决定。” 长勇喘了口粗气:“我曾经想过,如果你不批准我的计划我就切腹,但你却依了我,而且还是笑着答应的,没让我费什么事……” 说出这番话时,两人都如泥塑一般静在了那里。良久,长勇才揭示了旧事重提的理由:“因为这件事,我想在今生你我分手之前,感谢你一番。” 后悔也好,矫情也罢,反正都已于事无补。当晚第五炮兵司令部人员全部自杀,牛岛则向大本营拍发了一份诀别电,里面抄录了他写的诗句:“弹尽弓矢绝,鲜血天地涂。魂其归来兮,守卫皇国土。” 无论哪一处据点都快顶不住了。6月20日,美军收拢铁钳,在第32军军部的岩洞,不仅可以听到坦克炮的声音,连美军轻武器的射击声也能清晰入耳。 美军通过坦克和游弋于海岸边的舰艇,不停地向岛上日军播放劝降书。与塞班岛和关岛的劝降效果不同,天快黑时,有4000多冲绳平民和800名日军官兵主动向美军投降。 两名日军官兵举着双手朝k连走来,在他们后面,一名日军狙击手正朝这两个“变节者”开枪,子弹掀起了路上的尘土,美军士兵大喊:“到这儿来躲着,你们这些浑蛋!” 投降的日本兵安静地走了过来,然后服从美军命令,让坐着就坐着,让蹲着就蹲着。 对打黑枪的日军狙击手和其他死硬分子,除了一个个干掉,并没有更好的办法。k连曾用日语向躲在一座灵堂里的日军喊话,让他们投降,但是无济于事,最后只好用机关枪整弹匣整弹匣地往里打,出来多少打死多少,直至全部消灭。 第451页 k连所在的五团三营是最早到达沖绳岛南部尽头的美军部队之一。当天晚上,他们在俯瞰大海的高地上构筑了防线。 这并不是可以用来睡安稳觉的夜晚。日军在四处进行偷袭,斯莱奇将他的迫击炮摆在靠近一条珊瑚路的岩洞里,以便可以发射照明弹或高爆炸弹。 陆战队员能清晰地听到有人从珊瑚路上走过,珊瑚被平头钉鞋踩得咯吱作响。有的新兵没有经验,还扣动扳机询问口令,结果惹得老兵们都笑起来——这个时候穿着平头钉鞋在黑漆漆的路上穿行的,除了出来偷袭的日本兵,还会有谁? 日本兵一边跑一边射击,子弹从斯莱奇的身边穿过,打到了邻近掩体边上。那个掩体里有一只火焰喷射器的氢气瓶,钢瓶被打穿后发出了尖利的咝咝声。 斯莱奇有些紧张地问火焰喷射手:“你这玩意儿会不会炸?” 对方若无其事地回答:“不,氢气瓶不会燃烧。” 射击战进行了一夜,前来偷袭的日本兵不是被打死,就是逃回了洞里,但在天亮前,两名日军军官爬上一座陡坡,往k连的一处炮兵阵地扔去几颗手雷,挥舞着军刀跳了进去。 见军刀砍了过来,一名陆战队员来不及射击,急忙用手中的卡宾枪进行遮挡。军刀切断了他的一截手指,卡宾枪的红木把也被切开,刀口一直切到了金属管处。 其他陆战队员立即端起卡宾枪射击。卡宾枪是一种用以替代m1式加兰德的半自动步枪,它由15发弹匣供弹,枪托上还可附加携带两个备用弹匣。因为具有弹容量更大和射击更为精准的优点,使得卡宾枪到太平洋战争后期已完全取代加兰德,成为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主要制式武器。 在卡宾枪的扫射下,两名日军军官都被打成了肉酱。当斯莱奇闻讯也提着枪赶过来时,他看到其中一名军官的半个脑袋都被打没了,只剩下一堆成为碎末的颅骨、脑髓和血浆。 ★他们用不着跟死人打仗 6月21日,牛岛、长勇确定要发动一次夜袭。与以往不同,这次夜袭的主要目的不是要夺回什么阵地,而是要利用这段时间进行自杀。 在军部人员的自杀名单中,参谋们并不被包括在内。长勇虽然与八原不和,但他对参谋的作用却认识很深,他认为,自杀已经使得日本陆军在太平洋战场上损失了大量的参谋军官,第32军绝不能再持续这样一个完全没有必要的做法。他允许军部的所有参谋活下来,并特别指派八原、长野英夫等人将沖绳作战的情况向大本营进行汇报。 八原请求牛岛允许他自杀,但被牛岛拒绝了:“你要是一死,就没有人知道沖绳战役的真相了。你要暂时忍辱负重,这是你的司令给你的命令。” 单纯从军事角度而言,第32军在沖绳战役中的表现是很出色的,正如长勇在他的诀别信中所言:“我军运用了一切能用的战略和战术。”之所以最后还是不免失败,原因还是“在物质上占优势的敌人面前,这些都没有多大效果”。 既然自认为已经尽到了职责,在即将自杀前,牛岛和长勇“并不遗憾、惊慌,不觉得可耻或内疚”。 6月22日,牛岛、长勇走出岩洞,在可以俯看大海的悬崖平台上先后切腹自杀。在切开自己的腹部之前,牛岛忽然说了一句:“沖绳人一定会恨我的。” 他的这句话不是没有来由。沖绳受中国文化的影响远多于日本,这也使得沖绳与日本在情感方面比较疏远,到了沖绳战役的最后阶段,日军便把一腔邪火都发泄在了沖绳老百姓身上,他们的屠杀造成了岛上大量平民的死亡。直到今天,沖绳居民与日本人之间还存在着一道难以填平的鸿沟。 在岛上,第32军的所有下属部队都已损失殆尽,剩下的人不是自杀,就是在进行“渗透”,也就是找空隙逃命。在海上,从6月3日到6月22日,日军又发动了“菊水九号”“菊水十号”作战,但能够出动的飞机和飞行员都越来越少,攻击效果也在不断递减,“菊水作战”只能宣告结束。 当天,第十军团在嘉手纳机场举行升旗仪式,宣布美军拿下了沖绳岛。 每个美军士兵都收到了尼米兹发放的慰劳品:两个新鲜的橘子。斯莱奇一边吃着橘子,一边望着蔚蓝色的大海,他不敢相信在沖绳岛的苦难已经走到尽头,按照他的直觉,这种战役是不会这么容易就落幕的。 果然,陆战队接到命令:“回到北部进行扫荡,在那个地区把负隅顽抗的日本佬全部扫清!” 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去扫荡本非所愿,更让人郁闷的是,他们还得负责打扫战场,掩埋日军的尸体。许多人抱怨起来:“上帝,为什么在我们杀死他们后,还要把这些发臭的浑蛋埋掉?让那些该死的后方部队去闻闻他们的香气吧,他们用不着跟死人打仗。” 7月2日,尼米兹正式宣布沖绳战役结束。从收尾到扫荡阶段,都有相当多的日军放下武器投降,这在以前是罕见的——就在6月15日前,战役持续了两个半月,但美军总共只俘虏到322名日军,而从6月15日到6月30日,仅陆战队就收容了日军投降人员4029人,这里面不仅有个人或小组投降,还有成建制的部队在军官带领下投降。前后加起来,投降日军总数达到7400人,是太平洋战争以来日军的首次大规模投降。实际上,他们大多是被强征入伍的沖绳本地人,并不情愿给来自日本本土的“日本佬”卖命。 第452页 一群日军俘虏正等待美军进行审讯。战前日本政府对沖绳籍日本兵和沖绳平民进行宣传,说他们一旦被美军俘虏,将遭到酷刑和杀害。在谎言被揭穿,发现可以得到“美国人比较人道的对待”后,沖绳居民大多选择了投降美军 在这场战役中,美军总共有7613人阵亡或失踪,3万余人受伤,而非战斗减员超过了2万人,比之前太平洋战场上的任何一次战役都要多。邱吉尔认为,沖绳战役完全有资格以史诗般的战斗,被列入世界上最激烈、最着名的战例之中而流传后世,但美军在战役中所付出的惨重伤亡,无疑让珍惜国人生命的美国人不敢再直面“史诗”,他们甚至没有举办任何与此有关的大规模庆祝活动。 战争是残酷的,其间充斥着暴力、鲜血和痛苦。当年和斯莱奇一起登上贝里琉岛的k连老兵只剩下26人,大约只有10人还没有受过伤。以斯莱奇亲眼所见,到真的兵刃相向,美日两军没有一个人会做到仁慈,以平常的标准来看,都称得上是残暴和野蛮的原始人。 那么多人死了,那么多人残了,那么多美好未来化为过往烟云,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 斯莱奇给出了属于他个人的答案:“如果生活在这个国家很美好,那么为其战斗也是美好的!” 第三十七章 我们赌赢了 早在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有日本外交家就认为,日本要想战胜英美,唯一的前提条件是德军将英美军的大部分力量长期牵制在欧洲。还有人说,如果日本事先知道德军攻不下莫斯科,就可能会考虑停止袭击珍珠港。 现实情况是,德国的战局与日本的战局一样急转直下,欧洲战场上的英美军在缓过劲儿后,还被大批地调来远东进行增援。与此同时,苏联也以形势发生“根本变化”为由,向日本发出了不再延长中立条约的通知。 当年日本人都不打听一下是谁买的胡琴,就先拉起来再说,现在他们终于要为这个愚蠢的举动埋单了。裕仁天皇很沮丧地对首相铃木贯太郎说:“战况似乎比我想像的更坏。” 铃木何尝不知道战局糟糕,可也正因为越打越糟,军方要求继续作战的压力就变得比以前还要多还要大,他就算是做做样子,也得搞出点儿奋发有为的表情出来。 罗斯福逝世的当天,铃木内阁即进行全民总动员,规定15岁至55岁的男性和17岁至45岁的女性都要加入国民义勇队,以便为实施本土决战做好准备。 嘴里说着东边,心里认的却是西边,铃木暗中一直没有放弃“和谈”的努力,但他遇到了和前任小矶一样的难题,即在偷偷摸摸的情况下,如何才能寻找到一条通往“和谈”的合适渠道。 ★烧到和炸到他们投降为止 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一场自己挑起的战争,差不多把日本的国际人缘都给耗尽了。好不容易,作为中立国的瑞典答应替日本向美国说说情,可是日本又嫌瑞典不够档次,把人家的好意给绕过了。最终,经过一番折腾,以日本海军武官藤村义郎中佐为首的密谋者才终于和艾伦·杜勒斯挂上了钩。 杜勒斯的正式身份为美国驻瑞士大使特别助理,但他实际上是美国头号间谍。杜勒斯供职的战略情报局(即中央情报局的前身),当时负责为美国总统提供战时情报,也就是说关系可以直接通到天。 1945年5月8日,在德国宣布战败投降的同一天,藤村用密电分别向海相米内和军令总长丰田发报,告诉他们,杜勒斯愿意充当调停人,而且美国国务院也已同意直接进行谈判。 一石击起千层浪,藤村的密电在海军内部引起了极大分歧。海军省主张抓住这一机遇,却遭到了丰田及其幕僚们的强烈反对。按照丰田的说法,自己开膛破肚打就的天下,绝没有让别人坐享太平的道理,美国如此爽快就答应谈判,其中一定还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不是想用来探测日本的战斗精神,就是要以此降低日军的士气。 藤村等了许多天,等到的指示是:“杜勒斯谈判极可能是美国的阴谋。” 藤村好不容易找到渠道,当然不捨得丢弃。他觉得上级的指示简直是在开玩笑——且不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谈判是“阴谋”,就算退一万步,真是美国人在耍什么手段,现在要想和人家讨价还价,还有比这个更好的办法吗? 这时,杜勒斯又提出了一个新的建议,日本政府可以派全权代表前来瑞士谈判,并表示美国将保证代表的安全。藤村认为机不可失,他将杜勒斯的新建议直接电告海相米内,在言辞中差一点儿连骂娘都用上了:做事要看风使舵,拜託先看看咱们现在处于何种境地吧,大哥! 米内被说得坐不住了。渠道虽是海军找到的,但谈判事宜还是应由外务省处理,因此米内把建议转给了外相东乡茂德。 东乡根本没有联繫藤村,倒不是说建议不好,而是他对杜勒斯信不过,以为凭藤村这样一个小小的海军中佐,哪里会真的找到什么有价值的渠道? 藤村遭到冷落,时间一长,他和杜勒斯都失去了继续跟对方打交道的兴趣和热情。 就在日本举棋不定,如同小孩子放鞭炮,对“和谈”又爱又怕的时候,李梅的城市火攻战却正逐渐走向高峰。 第453页 占领硫黄岛,让李梅得到了一个可靠的应急备降机场。在硫黄岛战役结束后的三个月内,共有超过850架b-29轰炸机降落在硫黄岛,其中的多数如果不降落就可能失事。这些飞机的乘员总数接近3万人,而且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航空人才,他们差不多是海军陆战队战死于硫黄岛人数的两倍以上,充分说明李梅要求占领硫黄岛的建议确有先见之明。 随着美军战斗机大量进驻硫黄岛,其战斗半径得以覆盖日本本土,可以有效掩护轰炸机对日本本土的战略轰炸。这也使得对日轰炸愈加频繁和激烈,轰炸效果也提高了一倍以上。 无情的轰炸,将一座座日本城市推向了被从地球上除名的边缘:1945年4月13日,天皇的部分皇宫在空袭中被烧毁,明治神宫尽成废墟;5月26日,东京40平方千米的城区被烧得精光;5月29日,横滨几乎被焚毁一空。 截至6月15日,美军出动b-29达6990架次,对日本城市进行了17次大规模轰炸,总计投掷燃烧弹4.1万吨,对264平方千米区域进行了毁灭性的破坏。李梅的对日轰炸比在欧洲更为有效,他在日本所破坏的地域面积是德国的两倍——东京和大坂的毁坏面积加起来,就几乎等于德国所有城市的毁坏面积。 李梅轰炸日本城市计划的第一阶段至此结束。他的轰炸机部队只损失了136架b-29,战损率仅为2.1%,甚至低于在美国训练时的损失。 空袭期间,美军飞行员完全控制了日本上空,“蜜蜂”不停地在东京上空嗡嗡嗡地飞来飞去。日本的高射炮对b-29已经无能无力,干脆停止了射击,而日机早在“菊水特攻”中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也没法出来保卫他们的领空。 b-29轰炸机在投掷燃烧弹,飞机下方是一座码头 阿诺德兴奋地告诉新任总统杜鲁门:“常规轰炸便可以轻而易举结束战争。”李梅也说:“我们可以一直烧到和炸到他们投降为止。”现在他唯一担心的问题只是:“到10月,就没有城市可以焚烧了。” ★不甘心 为了看一看日本是否可以继续把仗打下去,铃木内阁成立了一个特别调查局,秘密对日本的资源情况进行调查。 调查结果表明,局势比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事实上,早在偷袭珍珠港之前,日本就出现了粮食短缺,太平洋战争打了没多久,普通日本居民已经连鱼都吃不起了。到李梅发起火攻战,日本简直被烧成了石器时代,曾经繁忙的社区和小工厂成了沙漠一样的空地,除了成堆的灰烬、钢铁残片、砖头、水泥石块外,什么也没有。 日本的稻米产量下降至1905年日俄战争以来的最低点。政府不得不制订了把橡子制作成食物的计划,要求全体国民特别是小学生和被疏散者完成收集橡子的规定任务。大部分居民都营养不良,他们没有盐或酱油,每人每天只能领到一点儿日本豆面酱。蔬菜是更加不用想,能吃到空地上的几片树叶就很幸运了。有一户人家回来后,发现家里已被小偷光顾,但是除了所剩无几的大米和调味品被拿走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丢——这个时候,再没有任何东西比大米值钱了。 受劳动力虚弱和原料不足的影响,与袭击珍珠港前比较,日本的工业产值下降了50%。调查报告预言,用不了几个星期,日本各城市之间就不会再有铁路交通,钢铁船舶的建造也会停止。 除成立特别调查局外,铃木还成立了“核心内阁”,由首相、外相以及军方的四个首脑组成,所以又被称为“六巨头”。调查报告出笼后,便被呈报给“六巨头”审阅。 这时日本高层的氛围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大家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在一起讨论“和谈”,而不用担心遭到攻击或被开除出内阁。 曾作为调停渠道的国家被重新提了出来,中国、瑞典、瑞士,甚至是小小的梵蒂冈,可是先不管还能不能请动它们的大驾,一个难以迴避的事实是,以这些国家的面子和实力,日本如今能得到的价码都只能是向盟国无条件投降。 甘心吗?不甘心!就在德国投降时,东京大街小巷里的居民还笑话德国人,东京报纸更是大骂德国人不要脸,没有武士道精神。 日本非“懦弱”的德国可比,哥们儿现在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武士道精神!有了武士道精神,我们就永远不会死亡,永远不会无条件投降! 这正是日本人深信不疑的那一套。空袭期间,他们曾在东京公园里展览了一架坠毁的b-29,紧挨着的还有一架撞到b-29上使其坠落的“零”式,以此证明,b-29再庞大也没用,日本以小博大,可以用精神来战胜物质。 一名美军飞行员战俘甚至被剥光衣服,关进东京动物园的猴笼里供人参观,以便让前来参观的市民看清楚,轰炸他们的b-29飞行员其实就是眼前这副德行,并且从中得出结论:“白人士兵也许块头是日本兵的两倍大,但是那算不了什么,因为他们的心胸非常狭隘。” 作为一个海岛小国,日本在歷史上从来没有被外敌入侵过,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属于他们的思维,而这种思维有时连驻日多年的欧美外交官都搞不懂:“不知他们是严肃还是全喝醉了,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他们拒不承认战败的结局。” 第454页 日本百姓的懵懂和忍耐力也让西方为之咂舌:“民众没有明确的态度,他们对身体上遭受的痛苦逆来顺受,精神上对领袖充满信心。” 在否决中国和中立国的调停后,海相米内提议请苏联出面调停,他认为以苏联在二战中的力量和威望,应该能够保证日本体面地结束战争。 米内此议一出,立刻得到了陆相阿南惟几、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的随声附和,但是外相东乡茂德表示反对。 东乡在日本政坛属于亲苏派,不过只是表面亲苏,实际上他一直认为“苏联不可信”,而且他知道当年2月上旬,美英苏已在雅尔达召开了首脑会议,关于日本的问题必然已在这次会议上讨论过了,因此米内等人的想法非常不切实际。 东乡直言不讳地说:“现在要把苏联拉到我们一边来,很可能没有希望。从俄国过去的作为来看,我认为,要使它不参战恐怕都难办到。我看,最好还是与美国直接进行停火谈判。” 会议形成了僵局,军队方面已经明显地表明他们的态度,即谈判可以,但只可以通过苏联进行谈判,而东乡又认为苏联不可靠,请苏联人帮忙等于与虎谋皮。 这时候,首相铃木发话了。 ★要割这么多的肉 铃木上台后,一直在玩“腹功”,实际上就是在军方容忍的范围内打“和谈”的擦边球。现在眼看军队首脑已经同意让苏联调停,那就是好事啊,你东乡难道天真到以为军人会愿意低下头来和自己的敌人谈判,接受那些屈辱的条件? 他立即插话:“史达林有点儿像西乡,如果我们请他,相信他会代表日本做出一切努力的。” 铃木说的西乡是指日本近代史上的着名人物西乡隆盛。他曾是幕府将军帐下的武士,后来倒戈相向,协助讨幕军向幕府提出投降条件,使当时已被包围的东京城得以和平移交,史称“江户无血开城”。铃木的意思大概是说史达林会像西乡一样,帮助日本脱离这场劫难,但史达林既非日本人,跟西乡相比也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只能说老头子一着急,连逻辑都混乱了。 方案就这样初步定了下来。铃木让外务省去探一探苏联人的口风,他叮嘱东乡,一定要跟苏联讲清楚,若不是日本保持中立,苏联要想战胜德国绝对没有那么容易。再者,苏联若是能在这时候拉上日本一把,帮助日本在战败的情况下保持其国际地位,对苏联本身也是有利的,因为“在将来,美国可能变成苏联的敌人”。 铃木的预计是不差,可如果光靠这一套来忽悠人家,连他自己都知道不靠谱。毕竟日苏不是第一天打交道,苏联的脾性和胃口,可不是那些中介小国能比的。 铃木让东乡草拟了一份备忘录,在备忘录中他警告说,苏联提出的价码可能“比我们想像的高得多”,日本必须准备把中国的旅顺、大连、南满铁路以及千岛群岛北半部拿出来,作为交换条件。 一听要割这么多的肉,东乡预料“六巨头”里的几个军方首脑一定会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想到这些人竟然一致同意,并指示东乡立即展开交涉。 东乡暗中派人与苏联驻日大使马立克进行了接触,马立克对这桩交易很感兴趣,说让他考虑几天后再答覆。 其实,早在雅尔达会议上,苏联已答应英美,会在德国投降后的两到三个月内参加对日作战,所得到的好处是将库页岛南半部以及千岛群岛据为己有。马立克说考虑考虑,不过是为宣战制造烟幕弹罢了。 让东乡措手不及的是,与马立克接触的第二天,军方就改变了态度。6月6日,“六巨头”再次开会,军队首脑提出一份文件,正式确认要把战争进行到底。 敢情是这帮人回过味来了,几块准备割给苏联人的地方,挑哪一块都让他们心疼到发抖。反正好也是个过,歹也是个过,不如破罐子破摔,继续打下去吧。 东乡痛苦地站起来表示抗议:“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继续进行战争,如果负担极重的国民不愿意那又该怎么办?” 国民?国民算个屁啊!丰田听了一跃而起:“即使日本国民厌战,我们也要打到最后一兵一卒!” 阿南更是勃然大怒:“如果我们不能尽辅佐天皇之职,我们就应切腹,真诚谢罪!” 军人里面,米内算是唯一的温和派,但这时也只能保持沉默。在打到底的决议通过后,东乡失望地走到他面前:“今天我原指望得到你的支持,可我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6月8日,“六巨头”将决议呈交天皇裁决。天皇板着个脸,默默地听完了决议内容。在走出会议室后,他脸上不安的表情,连内大臣木户看到后都大吃一惊。 李梅发动的火攻战把皇宫都给烧了,天皇对于这份打到底的决议还能有多少信心呢? 如果说昭和时代的日本,有一个谁也不能反对的人,那就是天皇,即便是在打到底的决议已经被批准的前提下。6月22日,在木户的鼓动下,天皇将“六巨头”召集起来开了一个非正式会议,提出要採取“和平行动”,他当众问铃木:“什么时候把使者派到苏联去?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天皇说要派使者访苏,是因为东乡一直没有从马立克那里得到任何答覆,就连用新约代替即将到期的中立条约的建议都被拒绝了。在此情况下,他决定以近卫为特使,携带他的亲笔信前往苏联。 第455页 苏联回覆说,外交人民委员(即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即将随史达林去德国参加盟国会议,忙得很,没空接待! ★触目惊心的影像 史达林和莫洛托夫参加的是波茨坦会议。会议期间,美英中三国联合发表了《波茨坦公告》,除要求日本军队立刻无条件投降外,还明确规定,日本领土必须恢復中日甲午战争以前的状态,台湾岛、澎湖列岛均归还中国,投降后的日本其主权仅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由盟国指定的岛屿。 此时距雅尔达会议已过去了将近半年,在这期间,对日战争都是由美英中三国在操持着,没苏联什么事儿,而且到波茨坦会议的时候,天下大局已定,不需要苏军再搀和进来了,美国自然就对苏联表现出了不冷不热的态度,公告也是最后一个才拿给苏联人看。史达林既惊讶又恼火,在他的授意下,莫洛托夫打电话给美国新任国务卿贝尔纳斯,要求推迟几天发表。 波茨坦会议。会上发布了《波茨坦公告》,促令日本投降,该公告由美国总统杜鲁门、英国首相邱吉尔、中国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未实际与会,只是签名以示发表)联合发表。苏联领导人史达林虽然参加了波茨坦会议,但当时苏联尚未对日本宣战,故没有代表苏联签字,在苏联对日宣战后,公告才添补了史达林的名字 贝尔纳斯回答说,太晚了,公告已经发表,而且苏联人也没什么资格对此说三道四:“我认为,在你的政府尚未与日本交战时,磋商这个文件是不合适的。” 7月27日晨,日本监听人员收听到了《波茨坦公告》。日本政府和军队内部立刻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派。一派以东乡为代表,他们承认现实,认为穷遮不得,富瞒不得,既到了这种地步,不如索性坐下来与盟国直接进行谈判,通过谈判,或许还能得到一些让步。 另一派以军方为代表,说我们日本又不是磨坊里的驴,随便任人驱使,难道盟国让投降就投降,做梦! 军方一硬起来,骑墙的铃木赶快同意发表声明:“日本国政府认为这个公告是荒谬的,不予考虑。” 见中英美已表明态度,日本便把希望放在了苏联一边。不是说莫洛托夫和史达林去开会了吗?那我们可以等你们回来啊,木户一个劲儿地催促驻苏大使佐藤:“一日之差可能导致千年悔恨,请你即与莫洛托夫进行一次会谈。” 就在日本人一厢情愿地扒拉着算盘的时候,美国的第一颗原子弹已做好了运载的准备。 在决定使用原子弹之前,美国的军事领导人之间同样有过激烈争论。陆军航空兵总司令阿诺德认为,常规轰炸就能结束战争。 支持他这一论点的事实是,自6月以后,李梅就将空袭范围扩大至中小城市和交通线,而且李梅还实施了心理战,通过空投传单,事先告知日本平民将要轰炸的地点和时间,这更加剧了普通日本人的恐慌心理。截至8月初,共有850万城市居民逃往乡村,日本炼油能力下降80%,经济几近崩溃。 李梅甚至还说,如果在b-29炸毁日本所有城市之后,日本仍不愿投降,他还有别的进攻计划,比如将稻田洒上石油、落叶剂或生物制剂,让粮食绝产…… 听起来都够狠够绝,可当时支持他们观点的人却并不多。硫黄岛和沖绳战役真把美国人给刺激得够呛,沖绳战役的战报一公布,就在舆论界掀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美国公众想来想去想不通,为什么在军力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还会有7000多子弟兵命丧黄泉,你们在战报上不是说投在那座海岛上的炮弹和炸弹不计其数吗,怎么还会残存那么多日本人? 一名美国记者愤然写道:“为什么要掩盖沖绳岛上军事惨败的真相?沖绳之战完全是军事上无能的典型,比起珍珠港事件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美国在沖绳战役中是不是打了败仗?当然不是。尼米兹亲自动笔答覆,说明曾亲自登上沖绳岛,与巴克纳一起商谈战略战术,但美军面对的困难实在太多,就算当时巴克纳听从海军陆战队的话,从新的登陆点实施两栖登陆,这种巨大的伤亡仍是不可避免的。 最具说服力的不是尼米兹的现身说法,而是沖绳战役最后阶段实地拍摄的照片和电影,在看完这些触目惊心的影像后,美国公众才恍然大悟,原来日本人如此顽强,原来战争如此难打。 美国已经制订了一个全面进攻日本的战略,称为“倒台计划”。第一步是“奥林匹克行动”,预计于1945年11月1日实施,届时组织76.7万大军对日本南部九州岛进行攻击。在此基础上,于1946年3月1日展开“宝冠行动”,进攻本州领土。 麦克阿瑟负责这两次行动的地面指挥。他让陆军部长史汀生做好心理准备,因为这两次行动“将使美军伤亡100万”。史汀生随后得出结论:“打败日本会给日本造成500万~1000万的人员伤亡,美军则会有170万~400万的人员伤亡,这其中要包括惨死的40万~80万人员。” 应该指出的是,史汀生的估计绝不是危言耸听。按照打到底的决议,日本其时已完成“决号行动”计划,这是一个自杀性的保卫本土作战计划:日本将集结1万多架飞机(多数是匆忙改装的教练机)和235万人守卫他们的海滩,在这235万人背后,还有近400万海陆两军的文职人员、25万特种卫戍部队以及2800万使用旧式步枪、竹枪和弓箭的民兵。 第456页 可以想见,到了那个时候,日本就是一个无限扩大的硫黄岛或沖绳岛! ★先礼后兵 为了迅速结束战争,拯救美国人的生命,应该使用原子弹,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马歇尔、陆军部长史汀生都对此深信不疑,最后由杜鲁门拍板定案。 从波茨坦会议开始,美苏不和就初露端倪。杜鲁门一方面希望苏联能够尽早加入对日作战,另一方面又不愿给予史达林更多好处,因此双方的关系处理非常微妙。原子弹正好给他提供了一个筹码,在看完原子弹试验成功的报告后,杜鲁门表现得精神振奋。当他再次返回会议室与史达林交谈时,态度已经变了,“他(指杜鲁门)对俄国人指指点点,把整个会议都给垄断了”。 8月2日,波茨坦会议结束。杜鲁门找到史达林,装作很无意地提了一句,说美国现在拥有“一种破坏力异乎寻常的新式武器”。史达林也同样很随便地回答说,听到这个消息他很高兴,希望美国人“好好用它对付日本人”。 邱吉尔在知晓内幕后,与杜鲁门一样兴奋。他认为这样一来,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把苏联排除于亚洲事务之外:“我们不需要俄国人了。” 看到杜鲁门与史达林交谈完毕,他侧身向杜鲁门走去,然后诡秘地问道:“事情进行得怎样?” 杜鲁门耸耸肩:“他(指史达林)连一个问题也没有提。” 一个问题都没有提,那才叫史达林。尽管杜鲁门的话里没有半个字涉及“核”或是“原子”,可大家都是擅长于从心眼里细针密线进行盘算的行家里手,史达林又岂能不知道杜鲁门话里的玄机。果不其然,两小时不到,美军联合参谋部即收到苏联红军的报告:“苏联军队正在远东集结,准备于8月下半月开始对日行动。” “小男孩”,美国研制成功的首枚原子弹,以浓缩铀为原料 美国在发出《波茨坦公告》时,就预设了前提:先礼后兵,如果日本不接受最后通牒,那么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使用原子弹。 铃木内阁发表的声明被认为是对《波茨坦公告》的拒绝。8月3日,新上任的美国战略空军司令斯帕茨上将发出命令,要求一旦天气条件允许,就向日本投掷第一颗原子弹。 原子弹已提前两天在提尼安岛的一个炸弹仓库内装配完毕,它除了比普通炸弹更长更粗一些,外形上并没有太大区别。8月5日上午,天气预报表明午夜后的天气适宜起飞,黄昏前,名为“小男孩”的原子弹被装进了一架b-29轰炸机的弹舱。 强调天气条件,是为了防止b-29在起飞时坠毁。一般b-29失事还不打紧,若是装原子弹的掉下去,就会毁掉整个提尼安岛以及岛上的几百架飞机。 尽管老天很帮忙,但由于额外负重,当b-29轰鸣着奔出跑道时,看上去起飞还是挺困难,让看的人都捏着一把汗,恨不能上前出把力把飞机推上天空。 b-29的主驾驶员是当时美军最优秀的飞行员之一——蒂贝茨上校。在他从容不迫的操纵和指挥下,这架巨型银色轰炸机终于摆脱束缚,腾空飞上了夜空。 观看起飞的一名将军心有余悸地对身边的军官说:“我从未见过一架飞机起飞时要用这么长的跑道,我还以为蒂贝茨永远也无法把它拉上空中呢。” 蒂贝茨机组的目标是本州东南沿海的广岛,一座几乎还没有被战火损伤的城市。8月6日上午,8点14分,蒂贝茨下令:“戴上眼镜。”听到命令后,机组人员迅速戴上了一副电焊工用的深色护目镜,以便在原子弹爆炸产生强烈闪光时保护自己的眼睛。 扔原子弹前的最后15秒实施自动计时。8点15分16秒,随着炸弹舱门打开,“小男孩”落了下去。 广岛的天空闪现出一道刺眼的淡红色亮光,这座城市所有的时钟都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一刻。 ★不是恐吓,是真的 几秒钟之内,广岛的中心便被夷平了,但凡爆炸气浪波及的区域,片瓦不存。当倖存者恢復知觉时,他们发现周围没有人,也没有建筑物,只有一望无际的瓦砾。 大约20天后,这些倖存者中的大部分人也都死了,死于原子弹爆炸释放出的射线。 投放原子弹时,杜鲁门正坐着巡洋舰从波茨坦赶回国内。一名陆军上尉找到正在后舱食堂和水手们共进午餐的总统,呈上了史汀生关于已在广岛投放原子弹的电报。杜鲁门看完之后,抬起头:“上尉,这是有史以来最伟大的事件!” 说完这句话,他开始沉默不语。几分钟后,又一封电报传来,这一份是报告轰炸的结果:“干脆利落,在各方面都成功。” 杜鲁门一下子站了起来,他拿起一只叉子,向玻璃杯上勐地一击,食堂里顿时鸦雀无声。 杜鲁门意气风发地看着水手们,说:“是回家的时候了!”在获悉具体情况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欢唿起来。 接着,杜鲁门走进军官舱,他让感到吃惊的军官们都坐下来:“诸位,我们刚刚在日本投下了一颗威力超过2万吨tnt的炸弹。这是一次压倒一切的胜利。我们赌赢了!” 8月6日上午,白宫发表了杜鲁门事先准备好的声明,声明中说,如果日本仍拒不接受《波茨坦公告》中提出的条件,他们就可以“期待一阵毁灭之雨从天而降,而类似的事情在这个地球上还从来没有过”。 第457页 在得到有关广岛被炸的零星消息时,内大臣木户就立刻向天皇进行了报告。天皇的脸上露出了难以名状的痛苦:“不管朕本人会有什么遭遇,我们都必须尽早结束战争。这个悲剧绝不能重演。” 政府方面,东乡外相建议接受《波茨坦公告》,因为原子弹“已急剧改变整个军事形势,为军方提供了大量结束战争的理由”,可是军方却认为“不足惧”,至于施放原子弹,那不过是杜鲁门单方面的说法,怎么知道不是美国人在藉机恐吓我们呢? 被完全夷为平地的广岛,一名日本军人落寞地独自行走着。“小男孩”释放了巨大能量,加上核辐射,此前人类从未拥有过具有如此大的杀伤力的武器 日本这时候也在研究原子弹,于是政府便派核科学家前去实地调查。科学家到达广岛后视察了全城,当即得出结论:只有原子弹才能造成这样的惨象。 不是恐吓,是真的! 获悉美国人真的拥有并投放了原子弹,病急乱投医的日本政府又一次把希翼的目光停留在了苏联身上。东乡致电驻莫斯科大使佐藤:“局势急转直下,必须尽快澄清苏联的态度。请再努力,并即復告。” 莫洛托夫已经从柏林回到了莫斯科,他答应在8月8日晚上会见佐藤,但几分钟后又不加解释地把会见时间提前至下午5点。 日本驻苏大使馆的年轻外交官们都私下预测,假如当天会谈时间足够长的话,时局还有希望,若短时间结束,就一定会坏事。 下午5点前几分钟,佐藤揣着同样惶惶不安的心情走进了克里姆林宫,在被领进莫洛托夫的书房后,还未等他用俄语向对方致意,莫洛托夫就挥手打断了他:“我这里有一份以苏联的名义给日本政府的通知,我想向阁下转达。” 这是一份宣战书,意思是苏联已经加入了《波茨坦公告》,并将从第二天,也就是8月9日起加入对日作战。 苏联与日本签订的中立条约应于1946年4月13日才失效,而且根据规定,如果任何一方不希望延长,要提前一年通知对方,因此,日本人一直指望着能跟苏联续订新约,然而现在这个幻想被现实击了个粉碎。 苏联不仅不会帮日本说话,还要在日本掉进的那口井里再扔块石头,这是史达林早就蓄谋好的,但出兵时间从“8月下半月”提前到了8月9日,则与轰炸广岛密切相关。 几个月来,160万苏军早已集结于东北边境,他们面对的关东军只是一个空壳子——其精锐或断送于太平洋,或消耗于中国等其他战场,剩下的部队不但数量仅及苏军的一半,战力也不到战前的30%。苏军要予以击溃,实在是太容易了。 就在苏联对日宣战的当天晚上,一颗名为“胖子”的原子弹落于长崎。 b-29机组人员从空中看到,一个巨大的火球“令人难以置信地在人们眼前降临人世”。接下来火球顶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蘑菇,几秒钟后,蘑菇与茎干脱离,代之而起的是一个较小的蘑菇,就好像“一个被砍掉脑袋的怪物又长出一个新的脑袋”。 在它的下方,一座城市的中心被盪为平地,3.5万活生生的人从地球上消失了。 ★忍不住也得忍 一边是原子弹晴天霹雳似的爆炸,一边是苏军发起的排山倒海般的进攻,首相铃木告诉东乡:“让我们结束战争吧。” 徵得天皇同意后,铃木召开了“六巨头”紧急会议,提出事到如今,唯一办法就是接受《波茨坦公告》。 只一个苏军宣战,就已让军方丧胆,但阿南、梅津等人煮熟的鸭子嘴还硬,他们提出条件,说除非盟国允许日本自己解散军队,自己审判战犯以及限制占领军数量,否则陆军不同意投降——海军早已名存实亡,投不投降都是一码事,要不然丰田也得跟着上来扯半天。 讨论没有结果,铃木决定打破先例,由天皇决定,日本是立即接受《波茨坦公告》,还是要求取得陆军提出的条件。 防空洞里召开的御前会议气氛令人窒息。似乎是为了保持某种神圣感,天皇平时说话的语调跟机器人一样,但这一次他颇动了感情:“朕已认真考虑了国内外局势,并得出结论认为,继续战争意味着民族的毁灭,延长世界上人类的流血和残酷行为。” 他停顿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凝视着天花板,以便使自己的情绪平復下来。之后他告诉自己的臣僚,虽然《波茨坦公告》提出的解散日本军队、惩办战犯等条款都是他不忍看到的,可是时间已到,“现在是我们忍不住也得忍的时候了”。 天皇说完,与会的其他人全都站了起来,目送天皇缓步走出会议室。 天皇的想法就等同于命令,再没有什么好争的了。8月10日上午,日本政府召开帝国会议,决定在保留天皇的前提下,接受《波茨坦公告》。 钟不打不响,话不说不明。日本既已被撬动,美国也宣布了自己的底线:“从投降的时刻起,天皇的权威和日本政府将服从同盟国最高司令。”也就是天皇要不要留,怎么留,不是你们说了算,得看盟国我们的态度。 在日本表示可以接受《波茨坦公告》的这一天,李梅奉命没有派他的b-29扔炸弹,而只是在东京上空撒了传单。同时为了向日本施加压力,杜鲁门让斯帕茨再准备好两颗原子弹,一旦日本态度犹疑便投下去,投弹日期初步定在8月13日和8月16日,其中一颗将投在已经被炸得一塌煳涂的东京。 第458页 美国的答覆在日本高层再次引起激烈争执。阿南闯进木户的房间,气沖沖地说:“盟国的条件会毁灭大和魂,应该打一场决战。” 铃木主持的“六巨头”会议又搞不下去了,他只得第二次请天皇出面干预。这次涉及了天皇今后的命运和安危,在御前会议上,天皇裕仁已经是满脸泪水,他声音哽咽地说:“眼看着国家被占领,自己还可能被指控为战犯,是多么不好受,但我不能再让臣民受苦,我愿意冒生命危险拯救国民。” 见天皇说得如此悽惨可怜,当场有两个大臣控制不住自己,倒在了地板上。 高级将领们再也无话可说了,尽管他们中的很多人都知道自己难逃战犯宿命,但还是自发地在宣誓书上签字,表示服从天皇意旨。阿南在签完字后,就在陆相官邸切腹自杀,鲜血浸透了他生前所写的两卷条幅。 在昭和时代,日本政局一旦动盪,都会有许多不安分的少壮派军官冒出来闹事,这次仍不例外。叛乱者们杀死了近卫师团长森中将,然后伪装森的命令,企图清除铃木、木户、东乡等一干“奸臣”,同时找出和销毁天皇事先录好的广播录音胶片。 日俘在收听天皇发布的“终战”诏书。由于录音质量较差,再加上诏书使用了汉文训读体(阅读难度犹如中国古代的文言文),使得大部分日本民众很难直接理解诏书的含义,但他们知道天皇已经宣布日本投降了 结果是哪一样也没能得逞。天一亮,政变便土崩瓦解。8月15日,日本人从广播里听到了天皇发布的诏书,宣布向盟国无条件投降。 值得玩味的是,在这份诏书中,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投降”二字,但听众们痛苦和怀疑的眼泪都表明,这只不过是东方人为了保住面子的一种传统做法而已。如果说得更确切一点,天皇是给他的臣民们提供了一个洋漆马桶,外面看上去似乎还有些光彩,里面究竟什么样,每个人都很清楚。 羞辱也罢,痛苦也好,都比硬撑着要强上许多。起码寻常百姓是得救了,他们将从此远离战火、飢饿和死亡。 ★礼物 在李梅实施火攻的那段时间,哈尔西正指挥第三舰队在日本海岸附近随意出没,他的舰载机将炸弹、火箭和鱼雷下雨一样投在联合舰队的军港里,用哈尔西的话来说,那些军港都成了日本残余战舰送死的地方。 在持续四天的空袭下,包括丰田的旗舰“大淀”号在内,联合舰队几乎所有的巡洋舰和驱逐舰都被击沉,战列舰中只有“长门”号还一摇三晃地浮在水面上,五艘藏着准备用来进行本土决战的航母被炸得连动都不能动了。 哈尔西满意地向尼米兹报告,日本海军已经“不復存在”。把人家舰队都打沉了,你让联合舰队司令丰田住哪里呢?“蛮牛”很贴心地为对方准备了小棉袄——“他还可以到他‘大淀’号上的小舱里去,但是要穿潜水服!” 如果是在海上,哈尔西真正到了独孤求败的时候。他在战局广播中大声嚷嚷说,他现在唯一的遗憾是:“我们的舰只没有轮子,否则我们从海岸撵日本人时,就能一直把他们驱向内陆。” 8月15日,哈尔西接到信号:“空袭暂停。”他大声欢唿起来,随后依令召回了刚从航母出发的舰载机。 当部下们高兴得跳起来的时候,同样得知喜讯的尼米兹只是报以一丝愉快的微笑。他提醒他的士兵,仍旧要保持应有的警惕,查明并击落一切偷袭者,但尽可能不要採取报復手段,也不要“再以侮辱的词句辱骂日本民族和日本人”,因为这“不符合美国海军军官的身份”。 尼米兹的活已将近结束,而交给麦克阿瑟的使命却刚刚开始。当天下午,杜鲁门发来通知,指派麦克阿瑟为驻日盟军总司令。 得知自己被新总统委以重任,麦克阿瑟快活得跟只小鸟似的,他一改向来喜欢跟总统唱反调的劲头,立即致电杜鲁门:“我对你如此慷慨地给予我的信任深表感谢。” 按照麦克阿瑟的要求,他与美军将在日本的厚木机场降落。8月28日晨,美军飞机向厚木机场空投了一根大管子。负责接待的有末精三中将被吓了一跳,以为又是什么新型炸弹。虽然管子并没有爆炸,众人仍不放心,小心翼翼地把管子末端的螺帽卸了下来。 在拆除“爆炸机关”后,有末才发现管子里面是一面横幅,上写:“欢迎美国陆军——美国海军陆战队赠。”旁边还附有字条,要求把横幅挂在飞机库的一侧,以便让麦克阿瑟和他的军官们下飞机时能看见。有末害怕节外生枝,赶紧下令把美军陆战队的这份“礼物”给藏了起来。 不久,一架美军飞机着陆于厚木机场,麦克阿瑟的参谋坦奇上校走出机舱,成为第一个踏上日本国土的征服者——当然比陆战队的那面横幅还是晚了一些。 坦奇看到,在停机坪的一端,一群日本人正吶喊着朝他拥来,这使他顿时紧张起来。 战争已经把人的神经弄得高度敏感。在坦奇的认识中,日本是一个疯狂而野蛮的民族,而厚木机场又曾是“神风敢死队”飞行员的训练基地之一,更是疯狂中的疯狂。如今虽说宣布投降了,那也不一定管用,这群疯子不是要冲上来乱刃砍了我吧? 第459页 担心很快被证明纯属多余。拥上来的都是欢迎和接待人员,为首的就是有末。在把坦奇一行迎进帐篷后,有末请坦奇喝橘子水,为了表示没有下毒,他自己还先喝了一杯。 有末是中将,坦奇只是上校,但是中将对待上校毕恭毕敬,跟个爷一样地侍候,其态度的变化既大大出乎坦奇的意料,又让他着实有些领受不起。 这算是日本民族特性的另一面,当然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自我保护,而且也确实具有作用和效果。 日本人服了,亲眼所见,如假包换。 坦奇之后,美军四引擎运输机以每两分钟降落一架的频率,使第11空降师着陆于厚木机场。48小时不到,机场便被美军完全占领。 8月30日,麦克阿瑟乘坐“巴丹”号专机越过富士山,前往厚木机场。 在飞行过程中,麦克阿瑟与秘书讨论了他的管制方法:“很简单,我们将运用日本政府这个工具来实现占领。” 麦克阿瑟还兴致勃勃地表示,他要给日本妇女以选举权。秘书有些迟疑地说:“日本男人会不高兴的。” 麦克阿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我不管,我要使日本军方名誉扫地。妇女不要战争!” 有如此底气,是因为麦克阿瑟自认为熟悉日本人的性格,知道这个有“武士道”精神的东方民族有许多个不同侧面。他要用事实证明,他不仅是一个只有在战场上才能创造奇蹟的人。 着陆厚木机场便是其中的一个步骤。从具体指挥登陆的艾克尔伯格,到麦克阿瑟的亲信幕僚,都把这次着陆视为一次危险的赌博,但并没有能够改变麦克阿瑟的决定。 ★没有人能永远活着 “巴丹”号以比树梢高不了多少的高度盘旋于机场上空,可以看到地面无数的防空炮位,飞机上的人都悬起了心。 全世界都屏住了唿吸,而这种氛围和场合,却正是老麦乐于享受的。下午2点19分,“巴丹”号平稳地降落于机场,麦克阿瑟叼着玉米芯大菸斗第一个走出机舱。 他在舷梯上端停了一下,举目四望,然后自言自语道:“这就是结局。” 已经先行抵达机场的艾克尔伯格等人上前迎接。麦克阿瑟一边跟他们握手,一边用平静的语气低声说:“噢,从墨尔本到东京的路途真是漫长,不过,这好像是到了终点。” 日本政府凑了一大串他们能找到的最好的车辆——当然在美国人眼中,它们全都是破到不能再破的烂车。麦克阿瑟登上其中一辆出厂年份不明的林肯汽车,率领众人前往横滨。 由厚木机场前往横滨共有24千米车行道,道路两侧密密麻麻地站立着日本兵,他们全部背朝麦克阿瑟,以示尊敬。两个师团,三万名日军,依照保卫天皇的规格来为麦克阿瑟担任警卫。 进入宾馆后,旅馆经理和服务员几乎是以匍匐的姿态迎候着麦克阿瑟一行。如此大的排场和殷勤的接待,却让麦克阿瑟的秘书更加心生疑窦,他想对麦克阿瑟的食盘和食物进行逐一检查,但麦克阿瑟大笑着予以拒绝:“如果日本人下毒)那就谁也别想活了,可是没有人能永远活着啊。” 麦克阿瑟一登上日本的土地,美军战俘就被从战俘营里陆陆续续放了出来,首批获释的战俘中包括温赖特和帕西瓦尔。麦克阿瑟下令让他们参加受降仪式。 第二天,麦克阿瑟刚坐下吃晚餐,副官传话说温赖特已到了大厅,他立刻下楼前去迎接。 门开了,温赖特就站在那里。几年不见,这位部将像变了个人似的,他的皮肤像旧鞋鞋面一样,充满褶皱的军服挂在瘦得没有肉的身上,使他显得更加憔悴和苍老。 麦克阿瑟抵达厚木机场,立于他右边的是高级将领艾克尔伯格。经歷了那么多苦战,这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看到麦克阿瑟,温赖特笑了一笑,可当麦克阿瑟拥抱他时,他却说不出话来。 麦克阿瑟百感交集地把双手搭在温赖特肩上:“得了,瘦皮猴!” 正是“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温赖特哽咽着只说出了“将军”两个字,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等到麦克阿瑟让摄影师为两个人合影,温赖特才得以控制住情绪,并向老上司吐露了心声。原来他认为当初放弃菲律宾投降是不光彩的,自己常常感到这是一种“耻辱”,现在虽然被释放回来,也早已是前途尽毁,没有任何希望了。 麦克阿瑟听后大为震惊,他向温赖特保证,可以满足他提的任何要求。 温赖特用沙哑的声音说:“将军,我现在只想指挥一个军团。这是我一开始就要求的。” 麦克阿瑟非常爽快:“吉姆,你什么时候要你原来的那个军团,它什么时候就是你的,仍归你指挥。” 这回轮到温赖特吃惊了。他没想到自己以降将身份重回祖国怀抱时,还能被当成民族英雄看待。 温赖特的待遇也适用于其他所有盟军战俘。在麦克阿瑟的命令下,b-29被重新派上天,不过它们这次的任务不是去轰炸,而是向在泰国和中国华北的日本战俘营空投食品、药品救助盟军战俘。 在第一批美国陆军飞至厚木机场的同一天,第三舰队也驶入了东京湾,足以遮天蔽日的战舰群显示出太平洋舰队的惊人实力,也在提醒日本人,美国海军是促成日本惨败的重要力量。 第460页 当天下午,尼米兹乘海上飞机登上战列舰“南达科他”号。 尼米兹比麦克阿瑟到得早,这让他感到满意,但当他听说正式受降仪式将由麦克阿瑟安排和主持,并签署和平文件时,这位一贯低调的人终于表现出了难以抑制的愤怒。 ★最光明的日期 当初,麦克阿瑟和尼米兹同被授予五星上将。水兵们自发地为尼米兹制作了一副新领章,上面五颗星排成了一圈,尼米兹装作眼花,开玩笑地说:“好大一会儿,我才看见了星星。” 麦克阿瑟本来一脸得意之色,但当他看到前来会商的尼米兹已先于自己戴上五星领章时,脸色马上就变了,他命令副官第二天早上就拿一副新领章过来。黑灯瞎火的,副官们根本无从着手,最后只好发挥群众的智慧,把一块面值一角的菲律宾银币锉成了五颗星。 有些事确实没法低调。如果说戴五星领章多多少少局限于个人脸面,可在乎可不在乎的话,受降仪式不同,那是一种荣誉的象徵,而且不光关系到尼米兹一个人的荣誉,更关系到整个海军的荣誉。 在太平洋战争中,海军及其他的陆战队可谓身负重任,出生入死,一肩挑起了大多数重要战役,可是到了胜利时刻,却让一位陆军将领去担当主角,唱大戏,出风头,这算什么,难道日本主要是由美国陆军打败的? 对尼米兹不公平,他或许可以忍受,但对海军将士的极大不公,不可以容忍! 尼米兹那么好脾气的人也难得地咆哮起来,他决定不出席仪式,你们爱怎么折腾热闹,你们自己去弄。同时,他还将有关情况报告给金格,直接向上司表达了自己的不满。 金格一听杜鲁门这么偏心眼儿,马上找到总统,说如果你一定要让陆军将领主持仪式,可以,但仪式应在一艘海军舰艇上而不是在陆地上举行。 海军部长福雷斯特尔也闻风而动,说动国务卿贝尔纳斯:如果麦克阿瑟代表盟军在投降书上签字,尼米兹将代表美国签字。 在海军高层的极力运作下,这两个条件最后都得到了满足,这就叫高不了你,也低不了我。尼米兹觉得差不多公平了,态度才缓和下来,答应仍然会出席仪式。 9月2日上午,天空阴沉,乌云低垂,但是海上风平浪静。在举行受降仪式的“密苏里”号战列舰上,麦克阿瑟、尼米兹、哈尔西一起走过甲板,来到一张铺满文件的桌子旁边。然后,温赖特和帕西瓦尔应邀走到麦克阿瑟旁边,在桌子后面站着。 日方代表人选大费周章。天皇不可能来,铃木内阁已经辞职,继任首相东久迩宫是硬推上来的,而且他是天皇的叔父,看在天皇的面子上,也不能丢这个脸。剩下的一班文臣武将,个个都害怕承担投降的责任,当时的气氛,文官参加,便是表示这个人“完结”了,若是军人,无异于自杀。 最后选到的两个人,一个是前外相重光葵,一个是参谋总长梅津。重光葵一条腿在侵华战争中折了,是一个拄着手杖的瘸子,他的脸面和前途都没那么值钱,而且外交生涯也早就让他打造了一副烧不热、煮不烂的粗皮厚脸。梅津则有所不同,最初被推荐担任副代表时,他气得脸色发白:谁跟我这么过不去,变着法儿损我?你们要是敢这么干,信不信我剖腹! 让梅津心甘情愿地当强扭的瓜,还是靠天皇做了思想工作,否则梅津真可能去追赶阿南了。 重光葵代表天皇及内阁,梅津代表军方统帅部,当他们出场时,无数目光如疾风暴雨一般投射过来。一名日本代表团成员感觉那些目光像锋芒一样刺入了自己的身躯,甚至引起了肉体的剧痛。他从来没有想到,人们圆瞪的眼睛能具有如此厉害的杀伤力。 在众目睽睽之下煎熬了几分钟之后,他们开始聆听麦克阿瑟在麦克风面前发表演说:“我们不是怀着不信任、恶意或仇恨的精神在此相聚的,我们胜败双方的责任是实现更崇高的尊严。” 出乎日本代表的意料,麦克阿瑟的话里没有任何怨恨或復仇之意,这就是一个真正的胜利者的姿态,让你不服气都不行。 麦克阿瑟只用几分钟就结束了他的演说。随后他指了指桌子另一边的椅子,示意重光葵坐上去。 重光葵一拐一拐地走了过去,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老是摸摸这里,弄弄那里,迟迟没有在文件上签字。 哈尔西认为重光葵是在有意拖延时间,恨不能上去扇对方一耳光。他粗声粗气地催促道:“快签!他妈的,快签!” 倒是麦克阿瑟看出重光葵可能是真的有些弄煳涂了,于是转身对自己的参谋长说:“萨特兰,告诉他签在什么地方。” 重光签完梅津签,签字的表情都跟死人相仿。接下来麦克阿瑟用另外的笔,以盟国最高司令的身份在文件上签了字。以下,尼米兹代表美国,徐永昌代表中国,一个个盟国代表分别代表本国签字。 签字完毕,天空突然转晴,阳光透过云层照耀着大地。天边传来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400架b-29轰炸机和1500架运输机列队掠过战舰上空,以自己特有的方式向胜利者致敬。 在萨特兰中将的监督下,日本外务大臣重光葵代表日本政府签署了《降伏文书》,一旁协助重光葵的是同为日本代表的加濑俊一。后者负责撰写了此行报告,供天皇阅读 第461页 在“密苏里”号上发生的一切,为太平洋战争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只要人类歷史继续存在,这一天都是最光明的日子之一。 天皇虽然没有亲自参加仪式,但他对仪式的进行非常关注。日本代表团一回到东京,立即向天皇递交了参加仪式的情况报告。在报告的末尾,报告撰写者自问自答地提了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日本取得了胜利,是否会像这样宽宏大量地对待被征服者? 很明显,不会。 天皇看完报告,当着重光葵的面嘆了口气,表示同意报告的说法。 是有些迟,但还不算太晚,因为他们终于明白了,他们在战场上的失败,不光是输在物质力量上,更是输在精神和智力领域,那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感知范围和计算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