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旌旗》
1
() 不大的房间里光线昏暗,或许是为了营造一种气氛,唯一一扇向阳的窗户也被封死了,而且封得严严实实的,连一点光线都不透。四面的墙壁上没有任何装饰物,**的墙皮因为cháo湿的关系已经变得斑驳,偶尔有些地方还有大片的湿痕,就像……就像我身边这个家伙的癞痢头一样恶心人。
“癞痢头”,哦,不是“癞痢头”,是来自内务人民委员部明斯克地方局肃反行动委员会的阿夫杰伊·瓦西里耶维奇·瓦伦金中尉同志。尽管任何一本马列著作亦或是党纲党章中都没有规定,伟大的,富有远见的,永远忠于苏维埃政权、忠于苏联人民的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同志也从没有提到过,但给自己的同志起绰号总是不好的——尽管在目前的局势下,今天的同志说不定就会成为明天的阶级敌人,可在他正式变成敌人之前,或者说,在他反动的面目彻底暴露出来之前,他总归还是我的同志。
忘了自我介绍,嗯,按照正常的介绍程序,我要先大声说出我的名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目前是明斯克共青团市委的宣传干部……不好,顺序错了,重新来。
我叫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苏维埃社会主义加盟共和国白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明斯克市特罗扬诺夫镇人。我的父亲达维多·季诺维耶维奇·恰普林,母亲马秋莎·季托夫娜·巴雷科娃,都是1914年加入布尔什维克的老党员,他们在1920年保卫苏维埃政权、抗击白卫军的革命战争中英勇牺牲,烈士编号:“Ж270392”、“Ж310287”。作为根正苗红的革命烈士后人,我自幼在党的关怀下幸福成长,并有幸在列宁格勒国立大学哲学系深造四年。1934年,我光荣的加入了布尔什维克党,并在同年,进入明斯克共青团市委。一年后,因工作成绩突出,表现优异,受团市委的委派,我进入刚刚建成的沃斯托兹那雅特训学校,接受了为期六个月的特别培训——培训内容保密,保密等级:Л209(1935),保密授权单位:内务人民委员部。
这就是我的个人简介,也是我的人事档案中主要记载的东西。当然,在我聪明头脑的最深处,还藏着另外一份大相径庭的个人简介——姓名:陈成,xìng别:男,年龄:45岁到负100岁之间(这个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没法计算了),民族:汉,籍贯:中华人民共和国河北省保定市北市区,政治成分:群众(不是没机会入党,只是舍不得交党费)。祖上三代富农,到我这就成了贫下中农,做了一辈子的小科员,崇拜上帝、真主、释迦摩尼以及满天神佛,年轻的时候喜好是泡妞、买彩票,而立之年后的喜好是看别人买彩票、幻想着泡妞。生平的志向是“过猪一样的生活,而且除了自己之外,全世界都是母猪”,最喜欢的一句名人名言是马克思说的:“一切财产都是偷来的。”
咳咳!
扯得有点远了,毕竟陈成那个名字已经彻底离我远去了,我现在叫弗拉斯·达维多维奇。
在眼前这间不见天光的破房间里,我正在参加一场审判,秘密审判,法官、审判员、记录员以及控方代表、公诉人等等等等,这些角sè都由三个人来扮演。我是记录员、控方代表;公诉人是癞痢头……啊不,是阿夫杰伊·瓦西里耶维奇;至于法官和审判员,则是堆砌在最右边的那一坨“臭狗屎”。
请原谅我,我又给同一阶级立场的革命同志起了绰号,而且很不人道的用了“臭狗屎”这个明显带有污蔑xìng的名词,不过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我实在找不出一个比“臭狗屎”更有污蔑xìng的名词了,第二,用臭狗屎来称呼这个家伙,并不是对他的人身攻击,而是对他**裸的恭维。对这家伙的出身,我认为非常值得考证,我怀疑他那位粗心大意的母亲在抚养他的时候,是不是已经把孩子给扔掉了,却把尿戒子给养大了。瞧瞧他那张烂窝瓜一般的臭脸,多像一个最招苍蝇喜欢的、团成了团的尿戒子啊。
带着臭狗屎味的“尿戒子”名叫亚历山大·埃内斯托维奇·贝科夫,来自于国家安全总局明斯克局,他最喜欢说的一句话就是:“以苏维埃人民政权的名义,判处你死刑,立即执行!”
三个人组成的审判庭,规模似乎小了点,不过在“斯达汉诺夫劳动竞赛”jīng神的鼓舞下,我们的工作效率却是一点都不低,草包似得法院、检察院的工作效率和我们比起来,简直就拖沓的可怜。列宁同志在评价我党行政机关和国家机构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些机关里“英勇肯干的人可能只有几十个,而呆着怠工或半怠工、钻在公文堆里的人却有几百个”。从目前的状况来看,这种说法一点错都没有,简直是鞭辟入里,入木三分。
就在过去的三天时间里,在针对“‘四月水兵被服厂’反革命怠工事件”的审理调查中,我们这个三人组成的审判庭,已经揪出了两个“第五纵队yīn谋集团”、一个“富农帮凶反革命集团”以及四个资产阶级民族主义反动分子。前后,共开庭审理案件42宗,确定36人有罪,判处12人死刑,9人无期徒刑,15人劳动改造。
瞧瞧,这是什么样的效率?那些法院、检察院的人在这样的成绩面前,难道不应该感到羞愧吗?
“……现在,我以苏维埃人民政权的名义,判处你死刑,立即执行!”
该死的,“臭狗屎”刚才说了些什么?走神了,没听清楚啊。
我抛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扭头朝旁边看了一眼,只看到“臭狗屎”面无表情的站在那儿,制服肩头的两颗星星在昏暗的灯光下灼灼生辉。
癞痢头的阿夫杰伊·瓦西里耶维奇背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打盹,胡子拉碴的嘴角上都挂了口水了。
没办法,只能靠自己把记录补上了,罪名嘛,随便胡写一个算了,反正这种记录也没人看。不过,刚才那个犯人叫什么来着?德米特里·乌斯京诺维奇……姓什么来的?叶尔皮洛夫还是叶夫列莫夫?靠,孙子,活该被判死刑,整个名字都让大爷记不住。
两个名字都写在纸上,然后拿笔轮番点着,“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耶!最后一个字落在叶尔皮洛夫上面了。好彩!拿过审讯记录,写好年月rì,写上胡诌的罪名,最后写上犯人的名字——德米特里·乌斯京诺维奇·叶儿皮洛夫。
被吓得尿了裤子的叶尔皮洛夫亦或是叶夫列莫夫很快被两名内务部的执行jǐng察拖出去,隔了几分钟,外面传来“嘭”的一声枪响,这个倒霉催的家伙就去追随马克思了——我敢打赌,马克思他老人家这会肯定不缺人手用了,要不说革命者不信上帝呢,就算有上帝,也早被死了的革命者用人海战术干掉了。
阿夫杰伊被枪声惊醒,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扭头看看我,又扭头看看另一面的亚历山大,伸手拿过亚历山大放在桌上的打火机,送到嘴边哈了一口气,随后,意气风发的举起手,在面前的判决书上用打火机结结实实的砸了一下……这厮,真他妈的太有才了,打火机都能当公章用,他就不适合干公诉人这个角sè,人民陪审员倒是挺适合他。
亚历山大·埃内斯托维奇就像是没看到阿夫杰伊出的洋相,他趁着下一个犯人还没有被带进来,房间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的机会,干咳一声,说道:“咳……,阿夫杰伊·瓦西里耶维奇同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下面一个要审理的,是四月水兵被服厂原机要员捷莲娜·罗曼诺夫娜·古洛娃。”
嘴里这么说着,他将两份材料分别递到我和阿夫杰伊的面前。
“在一周前,有人举报她因为她的父亲被列为富农,而对苏维埃政权心怀怨恨,并经常在公开的场合,发表一些诋毁苏维埃人民政权的言辞。”亚历山大的目光闪烁,说话也是一停一顿的,就像是每一句言辞都是刚刚构思好的,“本着不放过任何一个敌人,但也绝不使任何一位同志蒙冤的原则,我对这些举报的内容进行了详实的调查。”
忽悠,继续忽悠,我对他的这种说法大为不屑。本来嘛,这个三人审判小组是三天前才宣布成立的,小组成立的当天,才拿到的各种举报材料。这三天来,我们每天都忙着宣判,只有晚上才有休息的时间,难道说利用那么一两个晚上的时间,jīng力充沛的亚历山大·埃内斯托维奇同志就能进行足够详实的调查?哼哼,这种话拿来骗骗马克思、列宁同志还成,想骗我?歇菜吧你。
2
() 阿夫杰伊虽然长了一个难看的癞痢头,却并不意味着他的脑子比别人笨,相反,他的思想和他的头型一样丑陋,总是带着那么多的yīn暗面,总是会怀疑一切,总是喜欢用质疑的目光审视一切,所以,亚历山大忽悠不了他。
脸上没有半点尴尬的表情,阿夫杰伊慢吞吞的放下打火机,找出他的公章,在之前那份宣判书上扣了章,这才用一根手指的指肚揉搓着红肿的酒糟鼻,闷声闷气的嗯了一声。
见阿夫杰伊没有反应,亚历山大又把目光投向我。我立刻抛开心中的鄙夷,对他报以一个足够令人感觉温暖的微笑。
亚历山大是个小人,臭不可闻的小人,对付这种人,我会在心里报以最诚挚的鄙夷,能对他下手的时候,绝对会准备好最锋利、最卑鄙的刀子,但在面对面相处的时候,我却只会给他最媚俗的奉承和最马屁jīng的笑容。
显然是从我的笑容中得到了鼓励,亚历山大jīng神一振,先是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上半截身子都扭过来,原本缩在制服大衣袖子里的手鬼鬼祟祟的伸过来,将一个蓝碎花手绢折叠成的小包塞到阿夫杰伊的手里。
“就我得到的调查结果,类似这样的指控并没有切实的证据,”就像是桌子下面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亚历山大继续严肃的说道,“相反,我走访的几位工人兄弟对她都给了不错的评价,基于这些人提交的供述,我认为,那些对捷莲娜的指控应该是……应该是不能成立的。”
那个小花手绢的包直接到了阿夫杰伊的手里,我只能看着,一层层的布料被阿夫杰伊这家伙掀开,里面露出来的却是一沓花花绿绿、上面还扣了镰刀锤子印章的票子。
哈,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可不陌生,团市委对面那个居民消费品配给站就是发放这种票子的地方,凭着这种票子,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消费品配给站领取同面值的生活物资,像什么鱼子酱啊、鲜肉啊、糖啊、香烟啊之类的东西。
这年头就算是**的公务员家里都没有余粮啊,更何况是我这么清廉自守的共青团干部,所以,这些配给券应该也必须有我的一份,否则的话,亚历山大刚才所说的那些就都是屁话,我才不会理会。
“亚历山大·埃内斯托维奇同志的做法很正确,列宁同志告诉我们:不用相当的dú lì功夫,不论在哪个严重的问题上都不能找出真理;谁怕下功夫,谁就无法找到真理。亚历山大·埃内斯托维奇同志的做法,无疑是从根本上论证了这句话的正确xìng,”阿夫杰伊眼睛看着面前桌上的审判书,双手却在下面熟练的将那些配给券过了遍数,而后,在说话的同时,准确的分了一半出来,递到我的手边,“同时,也给我们敲响了jǐng钟。捷……”
大概是忘了待审犯人的名字,阿夫杰伊又把脸往前凑了凑,瞅了一眼审判书上的条目,接着说道:“捷莲娜·罗曼诺夫娜同志的案件告诉我们,并不是每一项指控都是成立的,在今后的案件审理过程中,我们应该花费更多的力气去核实案情、检验证据。”
这个癞痢头,真是太不地道了,明明已经收了人家的东西,却还要额外提出更多的条件。什么叫“在今后的案件审理过程中”?说白了,他还不是在告诉大家伙的,以后他要想捞个什么人出去,别人也不能拦着嘛。
丢包袱谁不会啊?老子比你们这两块货擅长多了。
“两位同志经验丰富,对我来说,在今后的审讯过程中,最主要的工作还是学习。”我给出一个最最马屁jīng的笑容,言辞恳切的说道。
是啊,难道需要学习的地方还少吗?至少这两个家伙徇私舞弊的做法我得学个通透。
嗯,除了对他们的徇私舞弊感觉不爽之外,别的还是比较让人满意的,尤其是手上的配给券——一共十张,每张都是200卢布的。上帝,这家伙打劫了消费品供给委员会吗?不然从哪里搞到的这么多配给券?
该死的,我现在一个月的配给额度都不到100卢布,这100卢布的配给券,就能换回3俄镑的肉、1俄镑的糖外加两打鸡蛋和一条香烟。可恨、可恼啊,这个臭狗屎一样的东西凭什么就能过上这么滋润的rì子,而我却要在清水衙门般的团市委混吃等死?
不行,得想个法子改变现状,既然到了这个时代,那就得有一番收获。我也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过的舒心一点,舒服一点,不愁吃,不愁穿,兜里有点钱,手上有点权,身边有那么十个八个的漂亮女人,仅此而已。哼哼,要是谁敢拦在我的前面,想让我过的不舒服,我就让他连rì子都没得过。
姗姗来迟的秘密jǐng察终于把犯人押了进来,捷莲娜·罗曼诺夫娜,这个让亚历山大不惜花费大价钱挽救的女人,终于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好吧,我得承认,臭狗屎一般的亚历山大确实走了狗屎运,而我和阿夫杰伊则成了天字第一号的蠢蛋,就为了那么区区两千卢布的配给券,竟然就把这么一个女人送到了亚历山大的怀里。
被两名秘密jǐng察押送进来的捷莲娜只带了手铐,却没有戴上沉重的脚镣,或许是因为受了惊吓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羁押所的条件太差,她那张标准的瓜子脸显得异常苍白。一条灰sè的长围巾包裹在她的头上,只在前额的部分露出一缕黑sè的头发。头发的发穗有几绺披散下来,遮住了一道细长浓黑的黛眉,可是在眼部长长睫毛的衬托下,这样的形象却令她看上去更加的妩媚xìng感。
一个被关进羁押所的犯人,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好衣服穿,捷莲娜的身上就穿了一件稍有些紧身的长袖绒线衣,素黑sè的,左侧下摆处还结了一个四角的布片补丁。下身是一条土黄sè的男式列宁裤,整条裤子明显不称她的腿型,太短了,露出下面半尺长的一段小腿。真难这女人没有在羁押所里冻死,今年这该死的冬天可不是一般的冷。
“坐下!”两个秘密jǐng察都出落了一副死人脸,不懂的怜香惜玉,押着捷莲娜走到对面那张孤零零的铁椅子前面,一把将她推的扑倒在椅子上。而后训斥一声,就把椅子上连着的一条锁链套在她的脖子上。
“咳!”今天亚历山大干咳的次数似乎多了点,就像是嗓子里塞了鸡毛一样,“捷莲娜·罗曼诺夫娜,我们手上掌握着关于你的6项检举指控,这些检举和指控,证明你已经站到了无产阶级的对立面,是苏维埃政权的敌人,是人民的敌人,对此,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吗?”
这是程式化的一套说辞,我发现亚历山大这个角sè真的很好扮演,因为他在每一场审判中首先所说的都是这么一段话,就连罪名都是按套路定的。
捷莲娜的目光极度木然,她朝亚历山大看了一眼,淡蓝sè的瞳仁不易察觉的跳动了一下,而后说道:“我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亚历山大·埃内斯托维奇同志,不过,你不打算为我解释点什么吗?”
我靠,这女人有个xìng,我喜欢。
亚历山大那张尿戒子脸登时涨得通红,他支支吾吾半晌,手里的检举材料拿起又放下,折腾了将近半分钟,却是一句话都没能说出来。
“咳咳……”阿夫杰伊还是比较厚道的,拿了人家的好处,他还知道要替人家解除尴尬。见亚历山大差点被这女人一句话噎死,他拿起面前的材料看了看,插口道,“捷莲娜·罗曼诺夫娜,我这里有份材料,上面提到你在三年前,也就是1935年的6月,曾经有一次可以光荣入党的机会。但是你却拒绝了,放弃了这个对你来说应该是至关重要的机会,为什么?难道你对我们的布尔什维克抱有敌意吗?”
“不,我对任何人都没有敌意,”捷莲娜的视线挪动分毫,焦点恰好落在阿夫杰伊的脸上,不无嘲讽的说道,“我只是喜欢平静的生活,而事实证明,做一个普通的市民,即便是晚上睡觉也要比你们这些布尔什维克安心的多,难道不是吗?”
这案子不用审了,就凭这几句话,我就能判断出来,眼前这个女人要比过去几天里处决的那些犯人更加反动,但她却不会被判处死刑,甚至连劳动改造都不会有,因为三人审判小组里至少有两个人不会判她有罪。至于我?嗯,我得承认,我很欣赏这个女人,至于她是不是消极怠工的反动分子,是不是yīn险丑恶的“第五纵队”成员,关我鸟事?国家的敌人自有国家的暴力机关去对付,我只是一个小公务员,每月拿着几十卢布的工资,住着不到三十平米的破房子,看得到天,看得到地,却看不到自己幸福生活的小公务员,我哪有那么多的jīng力为国家大事cāo心?
3
() 无趣而又尴尬的审判根本没法进行下去,三个审判者都想给犯人开脱罪名,想要判她无罪,可犯人自己却像是一心求死,什么话不该说她说什么,什么不该谈她谈什么,只弄的审判者比她还心虚。
要说还是来自国家安全总局的同志有魄力,眼看着案子越审越麻烦,亚历山大直接宣布了他的调查结果,粗暴的终止了捷莲娜对她自己的“有罪辩护”,当庭宣布她无罪。
好吧,我承认这样的审判几近儿戏,以至于当亚历山大宣布审判结果的时候,捷莲娜看向我们的目光中都充满了嘲弄和不屑。
不知为什么,审完了捷莲娜的案子,目送她离开审讯室之后,我的魂也像是坠在她丰满的屁股上飘走了,当然,据我的观察,癞痢头和臭狗屎也是如此,以至于在审理随后三个案子的时候,全都有些无jīng打采的。
最后一个被审理的对象,是四月水兵被服厂的厂党组书记、厂长,名字叫什么我不清楚,不好意思,走神走的厉害,基本上什么都没记住,只知道他被判了死刑。而随着那一声了然无趣的枪响,这一天的审案工作也结束了,接下来,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主审官就得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都是搞革命工作的,再苦再累也没人管饭。
抱着一整天的审判记录材料,我跟在阿夫杰伊的后面出了审讯室,沿着幽暗cháo湿、冷冰冰如同冰窖一般的走廊离开羁押所,外面就是内务部明斯克局的大院子。
天sè将晚,还下着雪,柳絮般的雪花在回廊风的吹动下只往领口里钻,冷得令人无法忍受。
斯大林建筑格局的内务局大楼前挂着巨大的横幅,上面红底白字的书写着口号:“抛弃旧方法,即辩论的方法,采用新方法,即连根拔除和粉碎的方法,与**分子坚决斗争。”
仅仅隔着一条红sè大街,对面便是劳动改造管理局,经内务部几个审判组判处无期徒刑亦或是各种有期徒刑的罪犯,会直接从羁押所押解出来,递解到劳动改造管理局,然后再分配到明斯克下属的6个劳改营。当然,还有一些更加倒霉的,则需要坐上火车,前往荒芜人烟且环境恶劣的西伯利亚。
不是很宽敞的大街上颇为冷清,厚厚的积雪铺在街道上,都看不到多少脚印的存在。
我沿着街道向斯维斯洛奇河的方向走了一段,路过苏维埃工人联合社的时候,亢奋了一整天的大脑总算是冷静下来。
亢奋?是的,是真正的亢奋,近乎歇斯底里的亢奋。审判时,那种随时可以将犯人生死cāo纵在手心里,左手上帝,右手死神的无上快感,的确能够令人血脉沸腾。看着一个个犯人在对面的铁椅子上痛哭流涕,声嘶力竭的为自己辩护;明明知道他们极有可能蒙受了冤屈,却如同猫戏老鼠一般看着他们用苍白的语言陈述自己无罪的事实。在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就是掌握着万物生死的神灵,上帝又怎么样?这三天里,那些亵渎信仰的神父都枪毙好几个了。
不过亢奋过后,冷静下来的时候,留在心底的却是无尽的空虚以及同空虚一般无尽的恐惧。
捷莲娜说的那句话闪现在脑海里,她说她三年前拒绝加入布尔什维克的理由是想夜里睡的安稳一点,哈,这是多么经典的一个解释啊。过去三天里,被判处死刑的倒霉鬼,清一sè都是布尔什维克,不幸的是,我也是布尔什维克中的一员,而且是一位机关干部,公职人员,尽管我所在的机关是个清水衙门,可那也改变不了什么。
唉,想那么多干什么。
一阵冷风吹进皮衣的衣领,我打个冷颤,从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
点上一支“卡兹别克”,深深的吸一口,辛辣的烟味呛的我禁不住咳嗽两声。粗制滥造且不带过滤嘴的“卡兹别克”用的是阿斯莫洛夫烟草,对于抽惯了烤烟的我来说,抽这东西简直就是一种折磨。不过我不会嫌弃它的,毕竟相比起那种味道跟朽木一般的马合烟草比起来,这种烟抽着还算柔和的。最重要的是,以我的级别,一个月只有两包“卡兹别克”的供应量,在互助社里,一包这东西就能换到一俄镑鲜肉。
重新迈开步子,我朝团结工人大桥的方向走,厚重的毡皮靴踩在半尺深的积雪里,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这让我禁不住联想到了团市委值班室的那张破床。原来的团市委第一书记阿纳托利?弗拉索维奇,总是偷偷摸摸跟宣传办的记录员法伊娜?亚科列夫娜在那张床上搞事情,那种嘎吱嘎吱的声音曾经给团市委的人们带来不少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在两个月前,阿纳托利?弗拉索维奇已经成为了过去,他被人检举参与了以明斯克市委第一书记费多西?费奥多托维奇为首的“反工人阶级集团”,随后,依照刑法第54条第14款的规定,被判处死刑。最具讽刺意味的是,当时阿纳托利也是一个三人审判小组中的成员,和我现在的工作一样,他是被内务部的jǐng察从审判场上直接带走的。
阿纳托利死后的团市委,成为内务部明斯克局、明斯克国家安全总局调查的重点单位,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团市委所有头头脑脑都被一扫而空。风sāo的法伊娜在家中上吊自杀,“以她的死对苏维埃革命政权进行了最后的也是最恶毒的攻击,”为此,她的父母、妹妹被所在单位开除,社区配给委员会断停了对她们的所有生活必需品配给。
很幸运,我从那场涤荡了整个市团委的风cháo中存活了下来,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我的背景很清白,根正苗红,我的父母都是立场坚定的布尔什维克,而且当年牺牲的时候,所在部队正是布琼尼指挥的第一骑兵军。那可是斯大林同志亲自下令组建的部队,是他老人家的嫡系,过去两年,多少将军、元帅都被枪毙了?可看看出自第一骑兵军的那些人,布琼尼、伏罗希洛夫、铁木辛格、罗科索夫斯基、朱可夫,这些人不都活的好好的?所以说,斯大林同志的嫡系部队里,绝对不会也绝对不能出现敌人,而作为骑一军烈士的后人,我这个无官无职的红二代,自然也是可靠、可信的。
冰封覆血的斯维斯洛奇河像一条白sè的蛆虫一般趴在城市的夹缝里,十几个不知烦恼为何物的孩子,在冰面上追逐嬉戏。过了横亘在大河上的团结工人大桥,对面有一片建筑了一半的施工工地,那是正在修建中的市委大楼。
每次看到这个夏天即能建成的大楼,我的心里就感觉很好笑,很明显,只要历史不发生改变,再过两年,德国人的装甲铁骑就会踏破这个城市,之后,延续近四年的战争,将把这个城市彻底摧毁,瓦解成一片废墟。这栋jīng心设计的大楼,估计最大的作用就是给这片废墟添点废料罢了。
在过桥后的第二路口左拐,踏上巴甫洛夫大街,再顺着街道一直向东,过两个路口,就是所谓的工人一号新村了,我的住所就在这里,一栋帝俄时期修建的三层小楼。跌宕的岁月已经将这栋建筑摧残的不成样子,我甚至担心大声打个喷嚏,是不是会把它摧垮。
想到晚饭还没有吃,兜里又有助人为乐得来的十张配给券,我没有直接回住所的破楼,而是转了一圈,去了临近的社区配给站。
呵呵,配给站,在我眼里,所谓的配给站就是只配让人骂它没有小“**”的站,偌大一个仓库里,东西只有那么几样,负责分发物品的肥大妈还跟上帝似得。对拿着几卢布配给券过来的人,她报以厌弃的目光,对拿着几百卢布配给券过来的人,她报以憎恶的目光,总之就是没个能入她眼的活人。孙子,别落我手里,不然审都不审,直接就她判个死刑,还得分五次执行。
一俄镑食用糖、一打鸡蛋、一俄镑鲜牛肉、一俄镑烤肠外加一听鱼子酱,真奢侈啊,不过老子有钱……不,是老子有票,随你怎么羡慕嫉妒恨。嗯,香烟也要来几包,不抽他nǎinǎi的“卡兹别克”了,直接换“勋章”,咱现在吸烟的待遇上自己实现干部化。
所有东西都用一个牛皮纸袋子装起来,抱在怀里,雄赳赳气昂昂的出门——一票在手,天下我有,爱咋地咋地。
从配给站出来,我抱着东西正想来个苏联式的过马路,横下里突然伸过来一只干枯的爪子,一把揪住我的大衣袖子。
我怀里抱着东西,箍住纸袋的右手里还拿着刚才换回来的一些小额配给券,这只突然伸过来的手,不是想要抢劫吧?这年头在大街上抢劫,难道不要命了吗?
停下脚步,我扭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这只爪子的主人竟然是一个身上裹着破毡布的枯瘦老妇。
4
() 老妇?没错,就是老妇,标准的俄罗斯籍老妇人,看样子差不多得有五六十岁的样子,脸如枯槁,那一道道的皱纹像是沟壑一样,干瘪的嘴唇冻出了一条条裂纹……只要看一眼这张脸,不用任何解释都能明白什么叫做沧桑了。
我怀里抱着的袋子以及手里捏着的配给券,显然就是老妇人盯住的目标,她盯着我的手,干涸的眼窝里似乎都放着光。
想打劫啊,大婶?你的年纪也实在太大了点吧?用力挣挣胳膊,挣不开,老妇人抓得很紧。
幸好,老妇人虽然紧盯着我手里的东西,却没有真个扑上来抢,她嘴里咿咿呀呀的咕噜一番,同时朝我比划了两个手势。
感情老妇人是个哑巴,难道是乞讨的?嘿,眼神真好,今儿刚发了笔小财,就被乞丐给盯上了。算啦,谁叫咱心软呢,既然被乞讨的缠上了,怎么也得发发善心,多少的施舍一些了。
看看手上的配给券,最小面值的也是五卢布以上的,现金的话,今天出门好像连一戈比都没带。没关系,这种事难不住咱。
怀里的袋子交到左手,伸着右手从里面拿出一节烤肠,原本是想掰成两块的,想了想,感觉老妇人也挺不容易的,所以就一整根的送了过去。
老妇人飞快的接过烤肠,侧过身,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她的身后竟然还有两个人: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的超大号破棉袄。一个估计有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个子不是很高,最多到我胸口的位置,干瘦干瘦的,一头留成大辫子的头发都脏的看不出原来的颜sè了,灰不溜秋的。
烤肠直接被老妇人递给了小女孩,一俄镑十二根的烤肠,每根平均下来不到四十克,估计连个孩子的肚子都填不饱。
小女孩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接过烤肠,连上面的扎绳都不解,就那么塞进嘴里狼吞虎咽的,让人看了心酸——当然,也仅仅是心酸而已,别指望有人会可怜她们,这年头谁能顾得上谁?最重要的是,这三个人肯定来自于某个被剥夺了非法所得的富农家庭,是富农分子,是我们这种工农阶级的敌人,根本不值得可怜。
紧了紧大衣的前襟,我不再看这三个人,抱着怀里的袋子就朝马路对面走。
“嘎吱嘎吱……”
踩踏积雪的声音有些错乱,明显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
回头瞅瞅,果不其然,一老二小的三个人就像是鬼影子一样,紧紧跟在我的身后。看到我回头,老妇人就像是卖牲口的贩子一般,急慌慌的把那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拖到前面,一边拍打着她的腰、臀,一边朝我呃吧呃吧的怪叫。
我立刻就明白了老妇人的意思,这种事情放在过去叫自卖为奴,是旧社会人吃人现实的一个绝佳体现,可奇怪的是,在如今的苏维埃政权体系下,这种现象竟然再次出现,而且一点都不罕见。究其原因,没别的,就是在剿灭富农的政策下出现的。
随着斯大林同志《论苏联土地政策的几个问题》一份报告的诞生,苏联人民委员会主席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莫洛托夫同志牵头组建了专门委员会,集中全力消灭富农。凡是家里做生意的,不管是开了小油坊、小磨坊的,还是出租农具、出租房屋的,一律都是富农。家里人均年收入超过300卢布的,家庭每年总收入超过1500卢布的,也是富农——幸亏这个标准只适用于农民,否则的话,像我这样的公职人员,估计有很大一批要被划分为富农了。而对付这些富农的方法也很简单,没收包括动产不动产在内的全部私有财产,更倒霉一点的,还得被流放西伯利亚。简单一句话,这年头的富农连狗的不如。
有些头脑比较聪明的富农,为了让自己的孩子不至于做一辈子的“富农狗崽子”,就会找一些根正苗红的人家,把孩子送出去,而眼前这位老妇人,估计也是有了这种心思。另外,估计也是看中了我手上的东西。
可惜啊,难道她就没看出我的年纪还不适合有那么大的女儿?如果不是女儿,那……仔细看看小姑娘,满脸的泥垢,只能看出脸型不错,至于长得如何却是半点都看不出来。看看身材,好家伙,标准的竹竿都没这么直溜的,瞅瞅胸脯,虽然冬天穿的比较厚,可好歹得有个形状显现出来吧?人家这么大岁数的小姑娘,好歹有两小笼包了,这位倒好,估摸着也就两鸡蛋,还他娘是煎过的。
没兴趣!
扭过头,不理会满脸期待的老妇人,我径直过了马路,径直进了破破烂烂的公寓楼。转上楼梯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赫然发现老妇人三个竟然也跟着过来了,她换了一脸哀求的表情,站在公寓楼的门口看着我。
不能心软啊,我在心里告诫自己,随即脚下不停,噔噔噔的上了楼。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对于人这种动物来说,似乎并不是天地不仁,而是人自己不仁。帝俄时期的旧社会是人吃人的,而现如今的苏维埃,似乎同样也是人吃人的,只是吃人的换了个借口罢了。生在这样的世道里,什么都要的,就是妇人之仁要不得,会害死自己的。
三十几平米的小房子空了一整天,冷的跟冰窖似地,进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铁皮炭炉点起来,然后就着炭火煎一块肉排,荷包两个鸡蛋,两节烤肠熏到流油,前两天剩下的半瓶劣质伏特加也拿出来。等到一切弄好了,房间里也暖过来了。
满满的摆了一桌子吃食,自斟自饮的喝着小酒,看着今天早上出版的《真理报》……其实我挺喜欢现在这种生活的,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太危险,让人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的感觉,我很乐意这么平平淡淡的生活下去,直到躺进坟墓的那一天。或许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候,我把眼睛一闭,再一睁,哈,又回到我熟悉的那个地方去了。
唔,一直向斯大林同志看齐的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叶若夫同志辞去内务人民委员部主席职务,但保留内务人民委员的身份。这条消息很不错啊,尽管报纸上给出的理由,是叶若夫同志要把更多的jīng力放在人民水运委员会的工作上,但我却非常清楚,这条斯大林亲手豢养的恶犬,已经到了被宰杀掉的时候了。
叶若夫同志是多么天真而又愚蠢的人啊,明明只有小学文化水平,却偏偏要去搅动汪洋大海般的一潭浑水,结果水搅混了,却把自己给淹死了。
我一向认为给别人当枪使并不可耻,毕竟能当枪使就证明自己有些能力,可是在当枪的同时,也要记得什么叫做收敛,至少不能在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把主人所有的敌人都干掉。狡兔死、走狗烹,这样的道理都不明白吗?
再有,叶若夫同志显然不懂得什么叫做低调,他只看到别人把他的画像同斯大林同志的画像摆在一起,是在肯定他的工作成绩,是在羡慕他与斯大林同志走的近、关系铁,难道他就没有看到这是对他的一种捧杀吗?斯大林同志是什么人?他是神,是这个国家唯一的最高统治者,他甚至不希望自己的画像同马恩、列宁同志的画像摆在一起,这么一个人,他能容忍你叶若夫的画像存在?你是什么东西?
人可以有野心,但却不能没有自知之明啊。
叶若夫是没救了,现在之所以还没人直接动他,是因为需要一个过渡期,而之前他所推行的那些政策,将由他的继任者,也是他的死刑执行人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贝利亚同志接手。前世的所知告诉我,贝利亚要下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内务人民委员部和国家安全总局,换句话说,有些人的好rì子快要到头了。
一顿晚餐吃了将近一个小时,当天份的《消息报》也翻了一遍,当我将最后一口伏特加灌进喉咙的时候,不知为什么,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刚才那个老妇人的脸。
看看窗户,上面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冷霜,外面的温度估计能到零下十几度了,那三个人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冷不冷啊?有没有点东西吃啊?能不能找到睡觉的地方啊……
哎,还是心肠太软啊,算啦,不可能让她们到我这来过夜的,总共三十几平的房子,容不下四个人,要不给送点吃的吧,反正又不缺那一口。
伟人曾经说过:一个人做一件坏事并不难,难得是一辈子只做坏事不做好事。瞧瞧,这句话在我这得到验证了。
桌上吃剩下的烤肠、肉排都拨到一个盘子里,面包也拿了一大块,犹豫了一下,又在盘子里倒了些鱼子酱,感觉着应该足够三个人吃了,我才端着出了门。
5
() 房间里不是很暖和,而仅仅一门之隔的走廊里,却是冷得掉渣,往门口一站,只需要呆上四五分钟,就能让人冻个透心凉,你甚至都能听到自己血液凝结的声音。
快步下楼,听着皮靴敲打木质楼梯发出的“咚咚”声,我突然感觉有些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似地。
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窗户的楼门外空空如也,除了满目的苍白之外,就是苍白满目。
难道那一老两小的三个人走了?默默冰冷的脸,我的心里忽然感觉有些遗憾。
就在我准备转身重新回到楼上的时候,十几米外公寓拐角的地方,突然跑出来一道瘦高的身影。这道影子经过一道从楼上照下来的灯光,我才看出是个穿着破烂袍子的中年人,这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偷了一身半大棉袄,正一边跑一边往身上套。
等等!
半大棉袄?我突然想到了那个穿着大号棉衣的小女孩,尽管只是一瞥,我却感觉这件半大棉袄似乎就是从那个小女孩身上扒下来的。
来不及细想,我撒腿朝公寓拐角冲过去,才赶到地方,就发现避风的角落里歪坐着三个人,不是那老妇人她们还能是谁?
或许是为了彼此取暖,三个人在墙角内挤成一团,也不知道她们是睡着了还是冻死了,即便是小女孩身上的棉衣被扒走了,也没人动一下。
我走过去,蹲下身子,现在老妇人的肩膀上推了推,感觉她的身子很僵,推不动。手上加些力气,再用力推一下,老妇人干瘪的身子顺势倒了下去,可抱在胸前的两条胳膊却还保持着坐着时的架势。
无声的叹口气,我调转目光,看向蜷坐在另一边的那个小姑娘。她那条脏兮兮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辫稍上挂满了冰棱。伸手在她肩膀上推了一下,只感觉她的身子很轻,轻轻一下就推倒了。
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情绪就像喷涌的泉水一样,瞬间便填满了我的胸腔,我冲动的跪倒在地上,手忙脚乱的摘掉手套,弯腰揽过小姑娘的身子,在她纤细的脖颈上试了试。
还有些温热,人没有死!
我的心里忽然间感动的无以复加,天知道这种感情是怎么出现的,那份慈悲,难道我是观世音菩萨亦或是菩萨的亲戚吗?
再看看小的,刚才那个可恶的家伙已经把她的大棉袄扒走了,现在小女孩的身上就还剩一件不知道是白sè还是灰sè的棉单一,小小的身子僵的像是块木头,包括脖颈,露在外面的部分全都冰冷。只是小女孩的抗寒能力明显是最强的,我把她扶起来的时候,她竟然还迷迷糊糊的说了些什么,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楚。
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想太多了,我一条胳膊夹一个,将两个女孩都夹在腋下,转身就朝住所里跑——得亏我如今这副身体足够强壮,否则的话,即便是两个女孩的身体很轻,我也不一定抱的动。
至于老妇人的尸体,对不起,我不可能帮她处理后事,反正人已经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在这片局势动荡的土地上,并没有入土为安那一说,明天清晨,自然会有清理街道的劳改犯为她收敛尸体。
相比起外面,我狭小的住所里只能用温暖如来形容。可惜我那轧丝的行军床太小了,躺不下两个人,只能把被褥铺在地上,让两个女孩再躺在上面,炉火通红的铁皮炭炉尽可能摆放的近一点,让她们尽快回暖。
收拾完这一切,我就坐在行军床上木愣愣的看着她们,隐约中似乎想了很多东西,但又像是什么都没有想,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那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知道做善事有什么好处吗?如果让我回答的话,我会说:做善事可以让人睡个好觉。这是真的,我可以用我的布尔什维克党证发誓,自从来到这个年代之后,我从未像今晚般睡的安心,没有噩梦,没有癔症,也没有被尿憋醒。
就那么坐在光板的行军床上,背靠着墙壁,我一觉睡到天蒙蒙发亮。
窗外有人在吹口哨,声嘶力竭的,我知道那是劳动营管理局的人在驱赶着囚犯打扫街道上的积雪。
抹了一把脸,我正想着从床上下来,眼角的余光一瞥,赫然发现床边的炭炉旁跪坐着一个人,心里骤然间吓了一跳,再去细看,才发现是个打着大辫子的小姑娘。直到这时,我才想起自己昨晚还救回来两个人。
小姑娘怀里抱着那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听到床上的动静,她身子明显一颤,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张布满尘垢的脸上因为流泪的关系,已经脏的没法看了。
“你……你醒啦,”我从床上跳下来,蹲在被褥边上,问道。也许是刚睡醒的缘故,嘴里有些干涩,说话的声音也有几分沙哑。
小姑娘不说话,只是把小女孩往她怀里揽了揽。
“你……昨天那位……”我敢发誓,我绝对不是做报丧官的料,对那个老妇人的死,我都不知道应该怎么跟这小姑娘说。
“伊柳莎病了,”小姑娘应该是知道我要说什么,很可能早就有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她打断我,轻声说道,“先生,您能救救她吗?”
小姑娘的语气出奇的平静,不,准确的说,应该是麻木,那种看透生死,无喜无悲的麻木。
“哦,伊柳莎……是你的妹妹吗?”我伸出手,用手背在小女孩的额头上试了试,有点烫,应该是发烧了。
小姑娘点点头,视线同我身上收回去,落到小女孩的脸上。
我干咳一声,爬起身,从房间里一通翻找,可惜,一点能退烧的要都没有找到。
“在家里等我一会儿,我去找点药回来。”放弃了毫无意义的努力,我胡乱的披上大衣,一边说着一边朝门外走。
小姑娘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始终低着头。
我出了门,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房门锁死,这才一路小跑的下楼。离着住处不远就有一家卫生站,但现在这个点卫生站是肯定不开门的,幸好,市里的第一福利医院离这里也不是很远,只隔着两个街区,十几分钟跑个来回没有问题。
四五点钟的天还是黑漆漆的,街道上却已经不是很冷清了。离着公寓楼门不远的地方,停着一辆嘎斯大卡,三个背着枪、穿着军大衣的士兵守在车边,监视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犯人清扫积雪。
走过公寓拐角的时候,我特意看了一眼,不出所料,老妇人的尸体已经不见了,倒是地上的积雪中留下了一道扭曲的拖痕。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先生,早上好。”从卡车边走过,一个背着枪的士兵招招手,热情的问候道。
“早上好,”我换上一副笑脸,回应了一声。
在团市委工作就这样,虽然是个清水衙门,但却跟每一个单位都有关联,毕竟任何一个单位都有团组织的存在。在如今的苏联,想要加入共青团可不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不像后世国内,到了年纪就能申请。在这里,入团是要经过严格审查的,家世背景不好、思想觉悟不高、学习工作表现不积极,沾到任何一条都得不到批准。
这个背枪的士兵应该是个团员,而且还是积极求上进的那一种,不然也不可能认得我。
简单的一句问候,我从卡车便快步走过,直奔两个街区外的福利医院。
尽管时下的局势动荡,而且生活物资的配给严重不足,但社会福利还是做得很好的,比如医院,只要拥有公民的身份,换句话说,只要不是反动分子、富农帮凶、外国间谍,拥有一份正经的工作,任何人都可以享受免费医疗待遇。到医院里就医取药,不需要带钱,有工作证就可以了。
这段时间,医院里的工作格外忙碌,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今冬的气温格外低,而明斯克又没有后世那种集体xìng的液化气供暖系统,冻伤的发病率相对来说也就偏高了。
医院里的条件很简陋,就是一个三层的帝俄时期旧建筑,入门是挂号处,也没有所谓的急诊、门诊,这个时间要想看病拿药,只能到所谓的“革命值班室”。
在挂号处挂了个号,而后直接顺着走廊到值班室,跟值班的医生说明来意,开了份药单,什么阿莫西林、阿司匹林的都要一点,这年头药品虽然并不短缺,但为了遏止黑市交易,医院的药品也不是敞开供应的。
药房在二楼,我从值班室里出来,朝走廊最左侧的主楼梯口看了一眼,距离有点远,反倒是右侧的偏梯近一点,想了想,索xìng转向右走,准备从偏梯上楼。
走廊很安静,只有我的脚步声咔嗒咔嗒的响的很有节奏,可是当我走到偏梯拐角处时,一个很清晰的声音从头顶传过来。
“……以为只有你男人想和我上床吗?哪个男人不是同样的心思,”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沙哑中带着一种莫名的xìng感,听着似乎有点熟悉,“你的诬告对我能起作用吗?哈,我只要勾勾手指,那些审判我的人还不是像狗一样对着我流口水?不怕告诉你,多洛菲娅,既然我活下来了,你就准备着付出代价吧。现在我已经再没有任何顾虑了,你说我是个婊子,没错,我就是个婊子,只要有人能让你死,我就陪他上床,我什么都不在乎……”
捷莲娜!
我的脑子里哄的一声炸响,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油然而生。
6
() 捷莲娜说她自己是个婊子,我看这个名词对她来说绝对是名至实归,她就是个婊子,而且是个浑身流着毒水的婊子。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检举她的人应该就是个名叫多洛菲娅·费奥凡诺夫娜的女人。
诚然,像疯狗一样胡乱咬人,为了一己私仇而栽赃陷害的人很卑鄙,作为受害者,她有权利报复,甚至有权利将对方置于死地。可问题在于,她对多洛菲娅说的那番话意图何在?
就眼前这种局势,任何人都是朝不保夕的,我,亚历山大还有阿夫杰伊,我们三个今天可以是三人审判小组的成员,明天就可能成为别人审判的对象。试想,听了刚才那番话的多洛菲娅,如果再弄一份检举信出来,以包庇反革命分子的名义将我们三个告了,最直接的后果会是什么?
好嘛,一个反革命嫌疑犯,三个分别来自明斯克团市委、明斯克国家安全总局、内务部明斯克局的包庇者,四个人凑在一起,一个反革命yīn谋小集团便新鲜出炉了。这样的事情不仅检举者喜欢虚构,那些动动手就能把我们弄死的上位者同样喜闻乐见,明斯克的肃反任务明天又能完成四个指标了。
如果可能的话,我绝对不介意为捷莲娜这女人准备最恶毒的死法,四十个五十岁的老光棍、一片人迹罕至的谷子地,就是这种死法所需要的道具。
不过老光棍、谷子地都好找,我的活路呢?我的活路可是不好找啊,可以预见,那个什么多洛菲娅要不了多久就会想到检举这条路,挣个鱼死网破的决心也不会很难下,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哪还顾得上拿什么药,那小女孩的死活当然没有我自己的死活重要。
跌跌撞撞的冲出福利医院,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找亚历山大和阿夫杰伊想办法。
国家安全总局实行的是干部异地任职原则,亚历山大并不是明斯克人,不过即便如此,他在这里还是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而且是一套dú lì的小楼,跟他的住所相比,我那里只能算是狗窝——还是流浪狗的狗窝。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路赶过去的,也不知道路上摔了几个跟头,当我站在他住所房门外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内衬全都湿透了。
厚重的双扇木质门被我拍的砰砰作响,可是好久都听不到里面的动静,怒了,抬脚就要踹,却发现门边上挂着一串绒绳,感情是有叫铃的。
用力扯了几下叫铃,约莫四五分钟的样子,里面终于有了动静,是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有棉拖在木质的地板上拖沓。
“谁?”是亚历山大的声音,只是听起来有些慵懒,估计是被我从被窝里闹醒的。
“我,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我回答道,因为心虚的缘故,我在说出名字的时候,还朝四周看了看。
大门吱呀一声敞开,只穿了一身睡衣的亚历山大探头出来,疑惑的看着我,问道:“是你,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你老实告诉我,那个捷莲娜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心里充满了怨念,根本顾不上多说半句废话,质问的同时,一把推开他,快步走进门。
亚历山大被我推了一个趔趄,看样子是有点火气上涌。他一把揪住我的胳膊,压低声音说道:“只是一个女人罢了,难道你还嫌得到的好处不够多吗?”
“一个女人当然不算什么,可你知不知道,她就要把咱们都害死了,你那点配给券就想把我的命都换走吗?”我一把甩开他的手,近乎怒不可遏的大声说道。
“命?怎么回事?”亚历山大吓了一跳,他飞速的锁上门,一边推着我往里走,一边小声问道。
听他似乎在刻意的压低嗓门,我皱皱眉头,问道:“怎么,你这里有人?”
亚历山大脸上尴尬的表情一闪,朝我做了个稍后的手势,而后一溜烟的跑上楼。没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人被他从楼上带下来,女人还是半裸的,一边下楼一边往身上套这一件破旧的“淑巴”。
我看着亚历山大把这女人推到门口,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签了字,塞进女人怀里,心里禁不住骂了句“禽兽”。不用问,这女人肯定是他从劳动营里带回来的,类似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人去管。
“到底怎么回事?”把女人送走,一转脸,亚历山大就从一个面目萎缩的猥亵犯,变成了一脸正气的国家安全总局军官,说话的时候,都能听出杀气来。
我在心里狠狠的鄙视他一番,嘴上却把适才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同时也说出了我的担忧。
亚历山大不是傻子,可以说能混到国家安全总局去的人就没有傻子,大名鼎鼎的克格勃啊,那可是真正的jīng英汇聚之地。
听我把话说完,他立刻就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xìng,眉头几乎攒成了屁……这个词太粗俗了,嗯,几乎攒成了“菊花”。
“阿夫杰伊知道了吗?”在大厅里来回踱了两步,亚历山大沙哑着嗓子问道。
“我从医院直接就到你这来了,还没来得及通知他。”我说道。
亚历山大想都不想,走了两步就想去打电话,但就在拿起听筒的一瞬间,他手上一顿,又飞快的把电话放下,说道:“走,这件事必须尽快解决掉,不过必须有阿夫杰伊的配合才行,咱们这就去他那里。”
我现在是满脑子的空白,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听他的。
亚历山大是中尉,而在待遇最好的国家安全总局,他这个级别的军官是配车的,不管去哪都很方便。
一分钟都不能再耽搁,我和亚历山大直接出门,开车去阿夫杰伊的住处。
相比起亚历山大的住处,阿夫杰伊的居所就有些偏远了,他住在滨河大道的“光荣水兵新村”,从亚历山大住处过去,有将近十五分钟的路程。
等我和亚历山大找到阿夫杰伊的住所,他已经起来了,正在给他的两个儿子做早餐。
阿夫杰伊四年前丧妻,之后一直未婚,现在身边除了两个年幼的儿子,就再没有什么人了。
当听到我带去的消息,这个老jiān巨猾的内务部jǐng察中尉倒是显得很冷静,他反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知不知道多洛菲娅家庭的具体情况。
我对类似多洛菲娅这样的检举人信息没什么了解,但亚历山大却知道的很清楚,这次过来,他显然也有了准备,身上就带着关于这女人的家庭信息。
“现在咱们已经是同一条战线上的战友了,”翻阅了一遍多洛菲娅的信息记录,阿夫杰伊思索了几分钟,而后抬头看看我,又看看亚历山大,面无表情的说道,“而且是真正地战友,对咱们来说,这是一场旨在突围的战争,要嘛一起全都死,要嘛一起逃出去,再没有第三种可能xìng。你们有什么异议吗?”
亚历山大沉默不语,我也没什么可说的。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了,大家明显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至少按照我的品xìng,只要我被抓了,绝对会毫不犹豫的把这两个家伙一块拖下水。将心比心,估计这两个家伙比我也好不到哪去。
“好,现在,咱们已经达成一项共识了,那就是要团结起来共同应付这次危机。”阿夫杰伊点点头,继续说道,“在我看来,要想度过这次的危机,实际上并不难,咱们只要做到一点就可以了——让有可能给咱们带来麻烦的家伙,全都永远的闭上嘴。”
“也包括捷莲娜?”亚历山大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的说道。
我一听这话,就忍不住想要找块砖头把这厮的脑袋拍扁,这次的事情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话,根本就不会发生,而他呢,到了现在竟然还惦记着美人的事呢。
阿夫杰伊倒是也没说话,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好吧,怎么动手?”亚历山大也不敢再多说废话了,现在可不是怜香惜玉的时候,而是你死我活的危急关头了。
“现在除了咱们自己,没有任何人值得信任,所以只能咱们自己动手。”阿夫杰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如果不是看得到他的嘴唇在动,甚至都搞不清楚是不是他在说话。
阿夫杰伊似乎已经有了全盘的打算,他把这两句话说完,也不等我们的反映,就那么自顾自的站起身,进了不远处的卧室。没一会功夫,等他重新出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手枪。
作为一个伪军迷,虽然太多军事知识我不懂,但一些基本的武器装备我还是认得的。阿夫杰伊拿出来的手枪,是一把托卡列夫手枪,也是现在苏联国内军人配备最多的一种制式手枪。
“弗拉斯,医院那边的麻烦由你来解决,”阿夫杰伊走过来,直接把枪递到我的面前,同时说道,“至于亚历山大,那个女人家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那你呢?你干什么?”亚历山大对杀人这种事一点都不抵触,他只是对工作的分配有些不满。
“难道你们把人杀了这件事就完了吗?”阿夫杰伊哼了一声,说道,“我总要找两个替死鬼把这件案子承担下来,免得局里有人追查。”
7
() 我可以对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斯大林同志发誓,杀人这种事情我从没想过,至少,我从没想过用我的双手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胆小是天生的,我的胆子虽然不小,但却真的没有那股勇气干掉一个活生生的人,更何况还是在医院这种公开场合里。
可惜的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如果我不杀人的话,别人就会来杀我。
如何选择?这是个很麻烦的问题。
当我再次回到福利医院的时候,天还是蒙蒙黑的,可恶的亚历山大甚至还开车把我送了过来。我很清楚,按照阿夫杰伊的想法,怎么杀人是次要的,主要的是我们三个有一个算一个,人人手上都不能干净,只有那样,这个小团体才算凝结的紧密,才没有后顾之忧。
“弗拉夏,抓紧行动,咱们的时间不多了。”亚历山大肯定是明白阿夫杰伊的想法,在我下车之前,他还拍着我的肩膀,一脸审慎的叮嘱。
该死,他还真把我当成自己人了,就连对我的称呼都变了。弗拉夏,弗拉夏,这是他可以随便叫的吗?
嘎斯吉普很快卷着烟尘消失了,空荡荡的福利医院门前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在没过脚踝的积雪里站了将近五分钟,直到双脚被冻的几乎麻木了,才咬咬牙,鼓起为数不多的那么点勇气,朝福利医院的大门走去。
已经是六点多钟了,可医院里还是没有多少人,前厅走廊里空荡荡的,和我刚才离开的时候差不多,只是感觉气氛上有些yīn森。
高筒皮靴的鞋底敲打着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一只手揣在怀里,摸着阿夫杰伊给我的那把托卡列夫,每走几步就忍不住回头看看,我总觉得后面有人在跟着我。
捷莲娜在被宣判无罪之后,就住进了福利医院,按照亚历山大的说法,她的病房在住院部的201房间,是个单人病房。巧合的是,当初检举捷莲娜的多洛菲娅,竟然也住在这家医院里,病房却是在313。
本着就近原则,我自然是要先去二楼干掉多洛菲娅,但考虑到杀人后还需要逃走,先去二楼就有些不太合适了。在楼梯转角犹豫了很久,我终归还是选择了一个自己认为最稳妥的方式,直接上了三楼。我考虑着,在三楼干掉多洛菲娅之后,如果引起什么混乱的话,也可以在逃走的时候顺路在二楼除掉捷莲娜。
心里似乎把一切都盘算好了,可就是没算到自己事到临头,是不是真能下的了手。
只有三层楼,按道理说爬起来应该很轻松,可这一路上去,我却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似得。好不容易按着病房门牌号找到地方,又犹豫了许久,最终咬着牙,隔着糊了一层报纸的门上玻璃朝病房里窥探一眼,里面很安静,病床一共有四张,却只有一张床上有人。
那个人应该就是多洛菲娅了,她面朝里躺在床上,从窗口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不巧的是,病床边上还有一个男人,正趴在床沿上睡觉,应该是多洛菲娅的丈夫。
妈的!被亚历山大他们玩了,多洛菲娅既然在这里住院,怎么可能没有人陪床?定下策略之后,就想着杀人的事了,却忘了这个很关键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现在也没有回头路了,我急促的喘了几口气,希望能把忐忑的情绪稳定下来,但显然没有任何效果,握住门把的手抖得厉害,就像是患了帕金森。
“吱呀!”
老旧的木质房门没有关严,随着我的手一哆嗦,房门陡的敞开一道缝隙,同时发出虽然细微但却异常清晰的声音。
我就感觉心脏一下子窜到了嗓子眼上,浑身的血液也随之上涌,冲到了脑门上。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敞开的门缝里,我似乎看到趴在床前的那个人动了一下,像是要快醒过来的样子。
脑子里有嗡嗡的杂音,两只耳朵就像是着了火一般的灼热,骤然间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勇气,我什么也顾不上了,拔出那把该死的手枪,迈大步子冲了进去。
从门口到多洛菲娅的病床,总共只有三五步的距离,我两个跨步便冲过去,随即举枪对准趴在床边的家伙,扣动扳机……
我扣,我扣……
连着扣了两三下,他妈的,手里的枪就像是木头削出来的玩具,半点动静都没有。
保险!脑子里陡然间想起亚历山大交代的事情,手枪的保险还没有打开!
脑门上的冷汗一瞬间流下来,我真是恨不得在自己脸上狠狠抽两记耳光。幸好床上的两个人都没有醒过来,我哆嗦着嘴唇,手忙脚乱的去找枪上保险的位置。
不对头!
就在低头摆弄手枪的时候,我的视线被地上的一样的东西吸引住了——血迹,一大片的血迹,床下的地面上,以那个趴在床边的男人为中心,一大片腥红的鲜血凝结在地面上。
这是怎么回事?!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那么傻愣愣的站了半分钟。
门外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很杂乱,一听就知道有很多人正在朝这边跑过来。
我木然回过头,机械式的朝门口看过去,正好看到两个穿着手持步枪的士兵从门外涌进来——土灰sè的制服、帽子上带有蓝sè的装饰边,是隶属内务部的士兵。
门外陆续还有人涌进来,光是当兵的就有六七个,最后一个进来的,则是一名面无表情的中年军官,看前襟上那对sè红的菱形领章,上面有两个长方形的金sè小方块,这是一名少校。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你想将你的反革命罪行进行到底吗?!”少校留着满脸的络腮胡子,他一进门便冲着我大声喝问道,可以肯定,只要我不放下枪,那些簇拥在前面的士兵就会把我打成蜂窝煤。
如果到了这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有问题,那就是实在太傻了。我看看床上那两个人,再看看堵在门前的士兵,吐口气,默然无语的将手枪扔在地上。
随着手枪“咔嗒”一声跌落在地,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士兵快步走上来,撩起手中的步枪就朝我面门砸过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脸上一麻,整个人顿时失去了知觉。
………………
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一阵冰冷刺骨的感觉将我硬生生催醒,我睁开眼,一道利刃般的强光刺入眼底,那种几乎令眼球爆裂开的感觉,令我禁不住发出一声惨叫。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现在的时间,是1938年11月25rì,下午4时28分,地点是白俄罗斯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内务人民委员部明斯克局羁押所。”没等我从难以忍受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旁边响起,“现在,我,安德烈·阿尔卡季耶维奇·沙塔洛夫以及来自国家安全总局明斯克局的瓦季姆·维肯季耶维奇·库里加诺夫少校同志、明斯克市委的达尼尔·杰尼索维奇·菲拉托夫同志,将分别代表内务人民委员部、国家安全总局和布尔什维克党组织,就‘巴季洛夫反革命yīn谋集团’案件对你进行审判。在审判正式展开之前,希望你能明白,负隅顽抗,同工人阶级政权、同斯大林同志领导下的苏维埃人民对抗是没有出路的,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的全部犯罪证据。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老实交代你的问题,交代你们这个yīn谋集团所策划的一切破坏活动,接受彻底的、进一步的革命改造。”
这话听着很熟啊,我几乎有一种要拿笔做记录的冲动了——过去一直觉得这项工作很枯燥,很无趣,可是现在,即便我想做这项无趣的工作,恐怕也没有机会了,因为我已经成了那个被记录的对象。
我使劲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同时努力偏过脸,试图躲开来自正面的强光照shè。
“咔”,一声轻响,对面的人很人道的关掉了强光灯,我的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你有什么要说的吗?”黑暗中,刚才那个声音继续说道。
“巴季洛夫反革命yīn谋集团?巴季洛夫是谁?”我沉默了良久,咽了口唾沫,问道。
主持了那么多次的审判,我早就明白这里面是个什么套路了,就像这个什么安德烈·阿尔卡季耶维奇·沙塔洛夫所说的,负隅顽抗是没有任何效果的。不管最后是枪毙还是流放,这时候都要老老实实的交代罪行,而且是对方说什么就承认什么,否则的话,只能多吃苦头。
“叶尔马科·伊万诺维奇·巴季洛夫中校,国家安全总局明斯克局局长、第一书记,你敢说你不认识?!”强光灯没有打开,倒是有另一个声音做了解释,这说明我的猜错没有错,这些人要弄死的并不是我,而是某个或是某些大人物。我只不过是不幸又可笑的成为了这场绞杀引线罢了,说白了,就是炮灰。
“把证人带上来,我想他还是需要一些提醒的。”又有一个声音说道。
随着这个声音落地,旁边一扇铁门被打开,顿时,一缕柔和的光线透shè进来,同时,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看着这道身影,难以置信的甩甩头,又用力挤了挤眼睛,这才最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这个瘦瘦小小的身影,竟然是我收留的那个小姑娘。
8
() 有位厚黑的前辈曾经说过,做人绝不能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做坏人就要一辈子做坏人,一件好事都不能做,做好人就要一辈子做好人,一件坏事都不沾,否则的话,就会有报应。
过去,我对这种说法并不太重视,现在报应果然来了。
小姑娘只被我收留了一晚,现在就成了指控我的证人,在她的嘴里,我俨然就成了一个反革命yīn谋小集团的马仔,与来自国家安全总局的亚历山大等人一起,多次策划反动活动。我相信这小姑娘并不是有人特意安排到我身边去的,因为她根本什么都不懂,在控诉我的罪行的时候,还需要对着手上那张小纸条来念,而且念得磕磕巴巴的,看上去比我还紧张。
在小姑娘之后,又陆续有人进来作证,对我的犯罪活动进行控诉,捷莲娜出现了,阿夫杰伊出现了,还有两个是我的邻居,甚至还有三四个我压根就不认识的人。
随着一个个的证人出现在我面前,说着那些我都不知道但他们却一清二楚的事情,我渐渐的就麻木了——这是真正地麻木,明知自己死定了,却还有一种想要放声大笑的冲动。
当最后一名证人被带走之后,我痛痛快快的认罪了,至于认什么罪,自己有什么样的犯罪行为,都不用去构思,那些证人已经把需要承认的东西都告诉我了——这就是类似审判最具讽刺意味的地方,最为犯人,除了要承认自己有罪之外,还要有很不错的记忆力。如果记不住那些证人所说的话,不能把这些罪行严丝合缝的扣到自己身上,就免不了要遭受一场毒打。
事实证明,我的记忆力很不错,在我的指控下,包括亚历山大在内,国家安全总局明斯克局以及明斯克市委,总共有三十二人被牵扯进来,一根盘踞在明斯克市、潜藏极深的反革命小集团彻底浮出水面。
交代到最后,我的脑子里甚至出现了一种病态的思维,每交代出一个人来,我都会有一阵的快感,就因为陪着我一起上路的倒霉鬼又多了一个——这种快感不值得庆幸,至少对我来说,它是一种悲哀。
“在这里按上手印,”当把最后一个可以交代的问题交代晚,对面坐在最右侧的中年人满意的点点头,将审讯记录拿来给我,让我在上面按了手印。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鉴于你的犯罪事实和犯罪活动对苏维埃政权所构成的危害,现对你判决如下:开除党籍,取消作为一名苏联公民所享有的一切权利和福利,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不得缓刑,不享受特赦权利。”甚至都没等我在审讯记录上按好手印,最终的宣判结果便下来了。
我听得一愣,刚刚沾上印油的手指头,在审讯记录上猛地划了一道子。
竟然没有判我死刑?!
上帝,竟然是无期徒刑啊,太幸福啦!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大的惊喜吗?
“你应该觉得庆幸,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我们之所以对你做出如此宽容的审判,不是因为你罪有可恕,而是因为你的父亲,达维多·季诺维耶维奇同志,以及你的母亲马秋莎·季托夫娜同志,他们是真正地好人,是无私的布尔什维克战士。你继承了他们的血脉,却没有继承他们的品格,这即是你的损失,也是你的悲哀。”递给我审讯记录的家伙站在我面前,两只眼睛盯在我的脸上,面无表情的说道,“做好准备吧,三天后你会被送到列宁格勒,那里的军事要塞修建工作急需人手,希望**上的惩罚能够清洗你肮脏的灵魂。”
话说完,这家伙便从我手里夺过审讯记录,转身走回审判席,再不多看我一眼。
随后,我被两名内务部的秘密jǐng察像拖死狗一样拖出审讯室,关进羁押所的一所牢房。
内务部的羁押所绝对不是享福的地方,这里甚至都不能算是给人住的地方,没有炭炉,没有卫生间,只有一间六、七平方大小的小屋子,四面不见光。如果说我原来的住所是间狗窝,那这个地方……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了。
囚犯是没有半点人权的,囚室里和外面一般的酷寒,被褥却薄的透光,每天定量的食品供应为五百克,早中晚只有三块大小不等的干面包,没有蔬菜、水果,更不要说肉食。
尽管吃不饱,还整天冻得像条死狗一样,可我仍旧觉得很庆幸,至少我比亚历山大强多了,这个倒霉的家伙在我入狱的当天就被枪毙了。
在我入狱的第三天,也就是即将被押往列宁格勒的当天,已经晋升为上尉的阿夫杰伊来看过我,从他口中,我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正如我猜想的那样,整个事件实际上就是一个针对国家安全总局明斯克局的yīn谋,有人要搞掉身为局长的叶尔马科,可这家伙的级别太高,上面又有人撑腰,想直接对他动手不太容易。按照正常的思路,在这个时候从他的亲信那里下手无疑是个很好的办法,于是倒霉的亚历山大被列为整治的目标之一。恰好在这个时候,亚历山大为了捷莲娜那个女人出了纰漏,原本按照那些人的想法,是希望通过捷莲娜这个女人,将亚历山大圈起来的,可没想到,他们做通了捷莲娜的工作之后,还没等她挑唆着多洛菲娅继续检举,就被我很巧合的得到了消息。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癞痢头”阿夫杰伊顺势给我们出了个主意,让我们去干掉捷莲娜和多洛菲娅,却在我们走后,立刻就送出了消息。多洛菲娅和她的丈夫在我进入医院之前就被抢先一步干掉了,我很倒霉的进了病房,顺理成章的被定为杀人灭口的凶手。
有了具体的罪行,什么问题都好说了,整张大网随即撒下来,国家安全总局明斯克局从上到下,大批人被牵涉进了这个案子。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像亚历山大他们那样的人,在这几年里不知道构陷了多少人,也不知道把多少人送上了刑场,如今,国家安全总局变天在即,明斯克局自然也要换人,这种换人自然还是要采用清洗的办法,至于我,只不过是一个撞进大网的倒霉鬼罢了。
三天,短短的三天,在我的眼里却像是三十年那般的漫长,当第三天冷的几乎能够透入骨髓的寒夜过去,黎明到来的时候,我被带出羁押所,连同十一名犯人一起押上一辆卡车,前往火车站。那里有一列前往列宁格勒的专列,从明斯克以及附近几个城市押解过来的劳改犯,都将乘坐这趟列车北去。
对我来说,从登车的那一刻起,明斯克这个城市就将暂时离我远去了,前面等待着我的,是一个早已耳熟能详的城市和一段不可知的未来。
…………………………
押送劳改犯去往列宁格勒的专列,从明斯克出发去往西北方向的维尔纽斯,而后,会从那里折向北,一路去往列宁格勒州的通泰里。
铁皮的货车车厢像个闷罐,只有两个篮球大小的开窗,用来给里面的人透气。像这样的一节车厢里,往往会装上二三十个人,两个可以躺下的地方都没有——不过这样也好,人多挤一挤,至少不会觉得太冷。
我躲在车厢的角落里,双手抱着披了一条毡毯的盖膝,默不作声的坐在地上。身边的两个犯人就紧紧挨着我,挤的严丝合缝。而隔开三五个人,另一侧的角落里却空出足够容纳三个人的地方,一个身材魁梧,壮的像头熊一般的家伙,就独自一人躺在那儿,身上还盖着两条毡毯。
毡毯是刚才上车前发的,每人一条,虽然毯子不厚,而且粗糙的扎手,但总归能用来取暖。我亲眼看到那个身材魁梧的家伙,从旁边人手里夺走了属于人家的毯子,而且还朝周围的人怒眉怒眼威胁一番,使得没人敢于出来抱打不平。
类似这样的事情,任何一个监狱里都会有,见怪不怪就好了。
“当当……”
车厢口上突然传来一阵敲打铁器的声音,紧接着,堵在门边的人被推开,两名士兵各自提着一个铁皮桶爬上来,很快,一股浓浓的肉香味飘满了整个车厢。
押运看守们开了恩,鉴于这一趟去列宁格勒的路程不短,天气又冷的要人命,为了让劳改犯们尽可能活下来,在列车开车之前,给每个劳改犯下发四天的口粮。除此之外,每人还有一块肉排——尽管肉排还没有巴掌大,薄的像一张纸,但那好歹也是肉,吃了就能多一点存活下去的希望。
三天的羁押生活,每天不到五百克的食品供应,我早就饿的饥肠辘辘了,在领到属于我的那一份食物——一条硬的能打死人的面包、一小块肉排的时候,我恨不得立马就把它们都吃了。可我知道这东西不能吃,现在都吃了,等不到列宁格勒我就得生生饿死。
发放食物的看守们很快离开,车厢铁门咣当一声合死,我坐在角落里,深吸一口气,而后小心翼翼的将干面包掰成两半,把那片肉排夹在里面,正想着把它揣进怀里,等扛不住的时候再拿出来吃一点,横下里突然伸过来一条胳膊,劈手就把我的面包抢走了。
9
() “烂的发臭的白鬼,啐!”夺走我命的家伙正是那个熊一样的壮汉,没错,对我来说,面包就是我的命,没了它也就没了我。最可恨的是,这家伙不仅夺走了我的面包,还在我的脸上淬了一口唾沫。
“白鬼,”那是俄罗斯人对像我这样的白俄罗斯人的蔑称,如果放在别的时候,我会对这样的蔑称置之不理,我甚至还会忍下来唾面自干。但是现在不行,他把我的“命”夺走了。
壮汉抢走了我的面包、肉排,又去抢别人的,只是他再抢的就是肉排了。整个车厢里二十几个人,竟然没有人敢于反抗,就那么任由他将所有的肉排抢走,用顺手抄来的毡毯兜了,得意洋洋的转回他的角落。
我曾经认为,龟孙子般的行事风格和最马屁jīng的笑容是趋吉避凶的利器,它可以让我在事业上走得很远,但是过去一段时间的经历却让我彻底明白了,这样的认知是多么的不完整。很多时候,凶险都是避不过去的,龟孙子般的行事风格和最马屁jīng的笑容固然可以让我走得很远,可若是加上不择手段的邪恶思维以及钢铁般坚硬的心肠,却可以让我走的更远。
牛顿说:如果说我比别人看得更远些,是因为我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而上位者则说:如果说我的权力比别人更大些,是因为我站在了更多的尸体上。
我不想死,我也不想整天呆在眼前这样的酷寒环境里,过着这几天一般食不果腹的rì子,而要想改变这一切,显然不能等着命运来垂青,我必须挺直了腰杆子,把命运踩在脚底下。
看着那个壮汉将从别人那里抢来的肉排塞进嘴里,独自一个人吃的眉开眼笑,再回想自己这些天过的生活,我突然热血上涌,猛地站起身。
篮球大小的方形透气孔就在旁边,我上前一步,手一伸,从透气口外折断了一根食指粗细的冰凌,死死的攥在手心里,那种冰冷的感觉并没有让我沸腾的血气平复下来,相反,却令我更加的亢奋。
飞快的向前迈出两步,撞开挡在身前的一个犯人,我径直站到了壮汉的面前。这家伙压根就没有抬头,自然也意识不到已经大祸临头,他正一手拎着那个兜了肉排的毡毯,另一只手捏着一块肉排,伸着紫红的舌头去舔肉排上的油脂。
我一声不吭,瞅准了他胡子拉碴的下巴,抬脚猛地踢了过去。
我的靴尖准确的踢在壮汉下巴上,将他张开的双颚踢得猛然合拢,嘎嘣一声,两排牙齿骤然合拢的同时,半个拇指长的一块舌头被整个咬断,仅留一条肉筋连接在一起。
“啊……”壮汉双手捂着血流不止的嘴巴,一边惨嚎一边瞪大了一双眼睛惊恐的看着我。
我抽搐着嘴角,抬腿将他蹬倒在地,而后不等他挣扎起来,一个纵身扑上去,死死压住他,握着冰凌的手高高举起来,对准他朝上的左耳孔猛然戳下去。
过去看过一个电影,上面有个女人用冰锥杀人,当时的画面配音中,有“扑哧、扑哧”的声响,但现实中,这种声音并不存在。尖锐的冰凌从壮汉的耳孔处一戳而入,在某个地方卡了一下,但随着惯xìng力的施压,我感觉手在顿了一下之后,又下沉了将近两公分。紧接着,一股大力从身下传来,我整个人被弹起来,蹬蹬的后退两步,撞上两个人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股大力来自于壮汉的膝盖,他竟然只用膝盖弓起的力量就把我推了出去。不过再把我顶出去之后,他也到了濒死的边缘,整个人躺在地上剧烈的抽搐,双眼暴睁,把眼角都扯裂了,原本捂在嘴上的双手像僵尸跳动时一样,笔直的伸出去,在车厢的铁壁上死命的抓挠,几个手指的指甲都抓断了,把车厢壁上抹得到处都是血。
我试图从地上站起来,但双腿虚软的厉害,一点力气都使不上。还是那句话,不管心里发狠发到什么程度,在第一次真正下手结束一条生命的时候,任谁都不可能心平气和。
“嘿,怎么回事,里面在喊什么?!”就在这时,外面有人咚咚的敲打车厢们,应该是负责押运的士兵听到了什么,所以过来询问。
“有人……”我身后有个家伙条件反shè般的喊道,听那尖细的声音应该是个女的。
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我猛地从地上跳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谁在回答。
出声的是个靠在门边的女人,个子很高,头发披散着,看不到长相,当看到我的目光扫过去的时候,她本能的打了个哆嗦,已经喊出来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我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直到她畏惧的躲闪开,这才提高嗓门,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答道:“有人觉得气闷,想要到门边喘口气。”
车厢外传来说笑的声音,紧接着,刚才那个声音便训斥道:“都闭嘴,再吵闹就枪毙!”
我不再接口,而是面无表情的在整个车厢里扫视一圈,不出所料,车厢里二十几个人,每个被我视线扫到的人都噤若寒蝉,那个壮汉还没死透,仍旧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抽搐,没有人想变成他那样子,自然也没人敢来招惹我。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到车厢外说笑的声音去远了,这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到双脚还在微微动弹的壮汉身边,缓缓蹲下身子,先伸手在他沾满鲜血的脸上拍了拍,紧接着便用这只手拾起掉在地上的半块肉排,连肉带着上面沾染的血污,一块塞进嘴里。
说实话,当我把那块肉排放进嘴里的时候,恶心的就像整个肠胃都在翻涌,恨不得当场就一口呕吐出来。但我知道我必须忍着,我要让车厢里的每个人都认识到我的恐怖,让他们明白我是一个不能招惹的存在。
胃里的翻涌最终被我忍住了,但车厢里的其他人却有忍不住的,我分明听到几声干呕的声音。
拽着壮汉的衣领,将他扯的平躺开,又将被他压在身下的那个毡毯包袱拎出来,随手放在脚边,当然,我的那份面包以及壮汉自己的那份也被我一块搜了出来,放在包袱上面。
“从这里到维尔纽斯,再到列宁格勒,至少需要三天四夜的时间,刚才分配给每个人的食物,就是剩下这些天大家用来活命的东西,”我将毡毯包袱解开,露出里面兜着的一块块肉排,头也不抬的说道,“有人多吃一点,就得有人少吃一点,多吃的人固然能够吃饱,但少吃的人却可能连命都留不住。我不想死,而且我相信,你们中也不会有谁想死,所以……”我在壮汉已经开始变得僵直的身上踢了一脚,“所以这家伙就得死,换成别的任何一个人,也只能这么选择。现在,都来把自己的肉排领回去吧,只能拿自己的,谁都不能多拿。”
整个车厢里没有一丝动静,每个人都面带怯sè的站在那儿,小心看着我的脸sè,似乎是在窥探我说的是不是真心话。
我对这种结果非常满意,也不理会他们的反应,径直拿了我自己的面包以及壮汉的那一份食物,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面对的车厢壁坐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估计是有人鼓起勇气行动了。有一个人动就会有人跟上,很快,最初的安静被短暂的混乱打破,我扭头看了看,只见一群人都围在那里,为数不多的三四个女人因为力气小而被堵在最外面,只能无奈的等着。
每人一块的肉排刚才被壮汉吃掉了两片,我又把他那份收入囊中,到最后势必会有人领不到,不过那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环境,身小力弱者即便今天能够幸运的活下来,明天也不一定能坚持的下去。
壮汉原本是这群犯人中的最强者,我把他杀掉了,多少有些残忍的手段震慑住了所有人,所以我就能享受壮汉原来享有的特权。
身边的位置一下子空了出来,最初紧挨着我的人,现在都尽可能躲开我,把更多的空间让给我。相比起恶形恶相的壮汉,我虽然更加的残忍凶狠,但却很公平,我既没有抢夺别人的食物,也没有霸占别人的毯子,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已经给了每个人公平的生存机会。
短暂的混乱很快结束,每个夺回自己肉排的人都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位置上,我看到刚才那个站在门边的高个女人拿了最后一块肉排,却被身边另一个稍显粗壮的女人劈手夺去。高个女人本能的做了一个抢夺的反应,都很快便放弃了,她看了我一眼,稍稍犹豫片刻,竟然直接朝我走了过来。
“刚才……刚才我不是要出卖您,对不起。”女人走到我身边,撩开披散在脸前的乱发,小声说道。
我瞟了她一眼,没说话,这女人的脸上很脏,又是泥又是土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不过看眉眼应该长的很不错,眉毛很细很长,眼睛很大,青蓝sè的眸子给人一种不甚安份的感觉,鼻梁细长挺直,鼻尖竟然还略带鹰勾。
“那双靴子如果您不需要的话,能给我吗?”女人见我不说话,索xìng蹲下来,一只手搭放在我伸直的腿上,柔声问道。
有意思,我知道这女人是什么意思,在眼前这该死的环境里,生存是每个人唯一关心的事情,至于类似尊严什么的,对我们这些人来说实在是太奢侈了,根本无需考虑。
之前的遭遇,令我对女人没有任何好感,但生理上的需求却是任何人都摆脱不了的。考虑到今后几天还要在这个该死的车厢里呆着,我倒是不介意多找点乐子。
“它是你的了。”我看了一眼女人脚上穿着的短筒麝皮靴,看得出来,这女人原来的家境应该相当不错,毕竟这种靴子不是一般人能穿的上的。但值得讽刺的是,这种价格不菲的靴子,在保暖效果上却并不怎么强。
“谢谢,我叫加莉娜,加莉娜·亚罗斯拉夫娜·卡西亚诺娃。”女人道了谢,又飞快将自己介绍一下,紧接着便跑过去,将壮汉脚上那双高筒马靴扒了下来,而后重新回到我的身边,心安理得的挨着我坐下。
加莉娜·亚罗斯拉夫娜·卡西亚诺娃?这是个聪明的女人,聪明的很不可靠,因为她和我一样,为了能够活下去把什么都抛弃了。
对这样的女人自然无需客气,就在她换靴子的时候,我将壮汉的面包掰了一块,扔到她的怀里,同时手腕一转,顺势把手探到她的腰际,别开她裤子上的系带,摸索着伸到里面。
女人身子一僵,很快又松弛下来,她扭头对我笑了笑,伸手摸到我两腿之间,在那个已然有些隆起的部位上轻轻的按揉两下。
“呜!”
就在这个时候,车厢陡然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刺耳的汽笛声响起——这辆驶往列宁格勒的囚车终于开动了。
感受着女人温暖且富有弹xìng的肌肤,我的心情突然变得好起来,在经历了此前的种种之后,我像是从迷茫中突然找到了新的方向。
列宁格勒,那里可能是我惨淡人生坠向更深地狱的地方,但也有可能是我获得新生的起点。我不相信命运,所以,那里究竟是一处地狱还是获得新生的所在,关键还在于我自己,之前的悲催是因为我没有准备,没有真正适应在这个世界里的生存方式,而现在,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
10
() 劳动营的男营和女营之间并没有什么隔离的东西,就那么紧挨着,在这个地方,绝大多数人每天都在挨饿,根本没能力想别的事情,什么男女之间的界限已经变得很单薄了。
当我走到女营区的时候,可以看到一些体格强壮且聪明一点的女人,就那么赤身**的站在雪地里,用地上的积雪擦拭身上的污垢。这种方法不仅能够清洁身体,还能够增强身体的抗病和抗寒能力,只要长期坚持,总能增加一些活命的系数。
那么多白花花的身子站在雪地里,要是在外面恐怕早就引来围观了,估计还会有好事的人吹上两声口哨,品评一下哪个身材更好,哪个更丰满。可是在这儿,绝对不会有人多看那么一眼,即便是那些看守,而对犯人来说,如果这些白花花的身子换成白条猪,估计对他们更有吸引力。
对于我这么一个突然出现眼前的男人,这些女人丝毫没有遮掩身子的意识,相反,她们不仅不躲避,还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勾勾的看着我……哦,不是看着我,而是看着我手上提的袋子。
我忽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应该先来找了加莉娜再说的,带了吃的东西到营房区,简直就是自找麻烦,饥饿会令人发狂,而当一个饥饿的人见到食物,那就不是发狂的事了。
眼看着有几个胆大的开始跃跃yù试,我停住脚步,从袋子里掏了几个苹果出来,远远的扔到十几米外的雪地里。知道什么叫做聪明人吗?所谓的聪明人就是永远不做矛盾中心的那种人。
劳动营里的任何一个人犯人都不敢单独站出来同我对抗,更别说是这些女人了。所以,我现在就是给她们一个可以争抢的目标,相对于我手里提着的袋子,那几个被扔出去的苹果显然少得可怜,可对与这些女人来说,去争抢那几个苹果显然更加安全,因为那样做不用得罪我,只需要跟和她们一样的人竞争就够了。敢觊觎我手上东西的女人,铁定都是比较彪悍的,她们理所当然的会认为自己得到那几个苹果的几率更大一些。而一旦没了这些彪悍女人的带领,剩下的那一部分就更没有勇气来抢我的东西了。
看着六七个女人像一群猎狗一样冲出去,我抿嘴笑了笑,把手里的袋子往背后一甩,一脚踹开一个蹭到我身边的家伙,快步朝加莉娜的营房走去。
加莉娜的营房是个只有十名犯人居住的小营房,这是我给她安排的,相比起那种动辄三四十人挤在一起的大营房,这里的环境相对来说好一些。加莉娜就是她这个小营房里的头,而她之所以能够成为“头”,并不是由于我的支持,只是因为她能吃得饱,时不时的,还能为同营房的人带回些吃的。
推门进入营房的时候,加莉娜正坐在床上看一本破破烂烂的书,在床边上,还有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孩子蹲在那儿给她洗脚,水盆里热气腾腾的,竟然用的是热水。
“弗拉夏,你怎么来啦?”看到从门外进来,加莉娜扔掉手里的破书,愕然道。
听她喊出我的名字,原本在各自床上躺着的几个人也纷纷爬起来,用一种贪婪的眼神看向我。
“给你们送点吃的,顺便找你有点事。”我拎起手里的袋子晃了晃,笑道。
营房里登时混乱起来,所有人都从床上跳下来,呼啦一下围到我的身边。
“苹果和鸡蛋一人一个,甜橙两人一个,面包你们可以多拿一点,哦,这根红肠也给你们分了吧。”我给每个人做着分配,同时,也掌管着在场每个人的喜怒哀乐,毫不客气的说,我对这里的任何一个人提出任何一种要求,她们都不会拒绝,哪怕那种要求很低级很过分。
知道权力的本质是什么吗?我的理解是,权力的本质就是对分配权的掌握,谁可以得到什么,得到多少,什么时候可以得到,这是权力存在的根源。至于说什么生杀予夺,那都是由分配权衍生出来的,也是受分配权cāo纵的。所以,纵观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体系,归根结体,他论述的就只有一个问题:分配。分配的根源、分配的前提、分配的实现路径、分配的社会基础以及与社会基础相配套的分配原则,就是这些。什么奴隶制、封建制、资本主义、**,它们只是一个标签,就像人的名字,脱离开与它们相配套的分配原则,这些标签将没有任何意义。
了解这些东西并不是没有意义的,至少它能让人明白,什么样的权力是必须第一个抓在手里的,而什么样的权力可以暂时放一放。
“走吧,到我那去。”带来的东西分了一圈,袋子明显见瘪,我扎紧袋口,带刚刚穿上靴子的加莉娜说道。
“要不要叫上乌斯娅?”加莉娜问道。
“乌斯娅?”我可不知道这名字的主人是谁。
“嗯,乌斯娅?奥古斯特沃夫娜,她前天说你让她今天过去的。”加莉娜点头说道。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有一头金发的“小狸猫”,原来她叫这个名字。
“去吧,我在前面的路口等你们。”迟疑了一下,我最终还是点点头。
从加莉娜的营房出来,我走到女营区与男营区之间的北侧路口上。这时候的雪愈发大了,路口的转弯处,四五个囚犯正木然的将一具倒毙在路边的尸体抬上推车。在整个苏联,劳动营绝对是最早实现**的地方,这里没有所谓的私有财产,就连身上的衣服,一旦人死了,也会瞬间被扒得jīng光。完全的按需分配,只是需求往往都不能被满足罢了。
我在路口不过等了两三分钟,加莉娜便带着乌斯娅过来了,这个一头金发的小狸猫显得很是欢乐,白的近乎病态的小脸上,竟然有了几分红润。
“嘿,弗拉夏,下午好,”跟在加莉娜的身后,乌斯娅远远的就跟我打招呼。劳动营里的女人往往都是这样,某种交易只要做过一次,所谓的羞耻心就会被痛快的丢进yīn沟,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会被她们很理xìng的视作理所当然。
“被服厂的工作怎么样,还算清闲吗?”等到两人走进了,我掏出一个苹果递给乌斯娅,顺势用手背在她细嫩但却脏兮兮的脖颈上蹭了蹭。
“谢谢,”乌斯娅没有直接答复我,她把苹果接过去,双手捧着抱在胸前,微微扬起脸,嘴里无声的念叨了两句什么,紧接着就想用手在胸前比划一下。
“啪!”
加莉娜一个耳光打过去,打断了她接下来的动作。
乌斯娅被打的趔趄两步,扭头看过去的时候,正好迎上加莉娜凶厉的眼神,整个人也瞬间清醒过来。她是个虔诚的东正教教徒,尽管用身体做交易是东正教的教条中严厉禁止的,可她似乎为自己违反教义找到了某种依据,所以仍旧把自己当成教徒来约束。
信教在劳动营里同样也是被严禁的,违反者会受到严厉的处罚,加莉娜那一记耳光并不是伤害她,反倒是在保护她。
“对不起!”清醒过来的乌斯娅先道了歉,随即拿起苹果,津津有味的咬了一口。
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神经足够大条,只是啃了一口苹果,就让她把脸上的疼痛忘记了,整个人瞬间又变的欢乐起来。
“嗯,真甜,应该是从摩尔达维亚运过来的吧?”乌斯娅抿着嘴唇,像是要把苹果含化了一样,“你们不知道,我曾经去过那里,很小的时候,可惜,现在已经记不得当初去的地方叫什么名字了,只知道那里傍依着普鲁特河,风景可漂亮了。”
嘴里含着一块苹果,说话的声音难免不太清晰,乌斯娅有点恋恋不舍的将苹果咽下去,又看看手里缺了一小块的苹果,犹豫了几秒钟,用袖口在刚才咬过的地方擦了擦,这才把它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被服厂的工作当然好啦,”踮着脚尖在雪地上走了两步,乌斯娅继续说道,“只是一些针针线线的活,不用太累,嗯,最重要的是,很安全,没有什么危险。”
乌斯娅的肚子里就像是藏了一个话匣子,只要打开了,就会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没了,而且她的思维极富跳跃xìng,刚才还说着一件事嘿嘿傻笑,笑声没停,便又突然跳到另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上,然后说着说着,又会突然停下来,目光呆滞的看着地上发呆。
我很清楚,乌斯娅并不是xìng格如此,她这是一种病,是心理学上所说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被囚禁在这个谁都不能信任、人吃人的劳动营里,她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有多大是可想而知的。之前我对她的照顾,虽然只是基于一种交易,只是为了玩弄她的身体,但我总是给了她照顾,所以,她便对我产生了一种依赖感。现在,她之所以在我面前这么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并不是因为她话多,她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讨好我,加强在我面前的存在感。
我敢打赌,只要我现在冷下脸来臭骂她一顿,再把她赶走,然后连续几天不理会她,她很快就会jīng神崩溃。
11
() 一路回到我的营房,离着还有一段距离,我就看到有两个士兵站在我的门口,正一边抽着烟一边说笑些什么。看到我过来,他们停下来,其中一个对我说道:“弗拉斯,阿基姆·安季波维奇同志命令我们给你送过来一些用品,你看一下,还有什么需要的。”
嘴里这么说着,士兵转过身,替我将房门推开。
“谢谢,”我道了声谢,走到门口。
敞开一道缝隙的房门里,有一股煦暖的空气流出来,木炭燃烧的味道很浓,有些刺鼻,但对我来说,却比任何一种花的香味都好闻。
营房仍旧是原来那个不大的营房,只是里面完全变了个样子。桌椅板凳,这些原来根本没有的东西,全都有人了,还竟然有序的摆放在营房内唯一的那扇窗户前面。我原来那张破烂木床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张宽大的松木双人床,床上叠放着整齐的三张被子,都是全新的,床褥则是一张黑熊皮毛皮,两套干净的内衬和棉袄,整整齐齐的叠放在这张熊皮上。
刚进门口的地方,摆放着一个盆架,上面放了一个全新的白搪瓷脸盆,靠墙的地方还有一个水缸,水缸上倒扣着一个滚圆的松木澡盆……最令人感觉欣喜的是,那张摆放了厚厚一沓稿纸的书桌边上,竟然还有一个厨箱式的收音机。
站在门口,我禁不住有些愣神,之前想到过阿基姆他们会给我一定的优待,但却没想到会有这种程度的优待,毕竟那个设计方案是否可行还说不清楚。
“弗拉斯,你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给我开门的士兵在一旁问道,我想他现在一定困惑死了,想不明白营里的头头们为什么对我这样一个犯人如此优待。
“哦,暂时没有了,谢谢。”我回过神来,道了声谢。
两个士兵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
等到他们走远了,加莉娜才带着乌斯娅挨挨蹭蹭的跟上来,两人只朝房间里看了一眼,便齐刷刷的愣住了,将近两三秒钟之后,加莉娜突然发出惊喜的尖叫,幸好她反应过来的快,及时把嘴巴掩住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看得出来,加莉娜是在竭力遏制激动的情绪,她从我身边挤进屋子,就在我前方两步远的地方旋转了一圈,面sè涨红的说道。
“啊,真暖和,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这么暖和过了。”乌斯娅也抢在我前面冲进屋子,径直跑到那个炭盆旁边,一边把双手伸到炭火上取暖,一边喃喃的自语道。
“我说过,有付出才能有回报,这只是阿尔谢尼对我之前那些付出的一点回报罢了。”我故意做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进了物资,随手把拎着的袋子放在门边,轻声笑道。
“哦,你把你的那份图纸交给阿尔谢尼了?”加莉娜立刻便明白我的意思,她的眼珠转了转,迟疑着问道。
呵,这个浑身散发着sāo狐狸气味的女人啊,果然不是个值得信任的家伙。我对她实在是太了解了,以至于她身上有多个痦子我都清清楚楚的。
“你把你的那份图纸交给阿尔谢尼了?”这句话听似疑问,实际上却是惊讶,从昨天晚上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她就总是一副yù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她没说出来的那句话是什么,无非就是阿尔谢尼他们为了贪功,会不会直接把我灭了口。我也知道她没问出来的原因,其实是希望我闯一闯,试一下,如果成功了,就像现在这样,她也能从中得到实惠,如果失败了,死的人只是我,跟她没有一毛钱关系。
不是我多疑,她肯定就是这么想的,这女人就是这样的xìng格,就是这么一种人。而且我根本不介意她这么想,她虽然是我的女人,但我所需要拥有的只是她的**,并不是她的思想,换句话说,我需要的只是实惠,而不是某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自打我被关进羁押所的那一天起,我就把自己的灵魂献给了魔鬼,丘比特的金箭对我来说是剧毒,我可消受不起。在如今的我看来,一个男人想要某个女人从**到jīng神都依附与他,是完全懦弱的表现。就像对加莉娜,她可以耍一些小聪明,可以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可以向满天神明祈祷我早点死,可只要我还活着,哪怕只有一个口气了,她就不敢朝背叛我的路上迈出哪怕一微米。这就是我要得效果,没错!
“啊!”没有得到我的答复,加莉娜借着四处打量的动作来遮掩自己的尴尬,但是很快,她又发出一声尖叫,紧接着,整个人飞快的跑到桌子旁边,捧起放在桌上的一个盘子,兴奋的说道,“草莓,竟然是草莓!”
不是很大的盘子里放着满满的一盘草莓,尽管个头不是很大,但是那种鲜嫩yù滴的样子,却能把人的口水都给勾出来。
这是好东西啊,别说是在劳动营里,即便是当初我在明斯克的时候,也没办法在冬天搞到这玩意。
原本跪在炭盆边的乌斯娅也回过头,看着加莉娜手上的盘子猛咽口水。
说真的,不是我嘴馋,但在经过了几个月的劳动营生活之后,我真的很想尝尝鲜,草莓这种新鲜玩意对我的诱惑力同样也很大。但我懂得如何克制自己的口舌之yù。
我喜欢草莓,但我可以不吃,我要的是可以决定谁能吃草莓,谁不吃到草莓的权力。同样的道理,我喜欢钱,喜欢女人,喜欢享受,但这些我可以都不要。我可以穿着粗布烂衫,过一种苦行僧式的生活,但我却要掌握分配这些东西的权力,这才是我的目标,是我现在唯一追索的东西。
“你们分着吃了吧,”从乌斯娅的身边走过去,顺便拉着她的手,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我随口说了一句,默然走到床边。
单手在床上按了按,很松软,估计垫了几层棉垫子。被子很重,但也很厚实,别奢望这里会有什么棉绒的被子,那对一个囚犯来说过于奢侈了。
床边的新衣服仍旧是犯人的囚服,只不过是全新的,摸上去还有些cháo的感觉,应该是刚从仓库里提出来的。
摸摸口袋,从棉裤衬里的夹缝中掏出私藏的那包烟,抽出一支点上,闭着眼睛深深吸一口,正准备把肺叶滤过的烟气吐出去,嘴唇上突然感觉到一丝冰凉。睁眼看看,却是乌斯娅拿了一枚草莓送过来,满脸讨好的表情,想要把草莓塞进我的嘴里。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我正想让这女人滚到一边去,却瞟见加莉娜正在桌子边上幸灾乐祸的看着,嘴里还叼着半颗草莓——就像我了解她一样,加莉娜也了解我,她看我的样子就知道我此刻心情不好,而每到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总是表现的不近人情。
硬生生克制住心头的烦躁,我挤出一丝笑容,伸手推开乌斯娅送到我嘴边的草莓,又顺势在她丰满且充满弹xìng的屁股上揉捏一把,笑道:“你们去吃吧,别来打扰我,我要想点事情。”
乌斯娅欢快的点点头,半点都不知道自己险些挨上臭骂,真是头猪一样的女人啊,有的吃就能快快乐乐的,一点都不在乎给她吃食的人是不是在打她那身肉的主意。
回到桌边的乌斯娅很快就加入抢食的队伍,她和加莉娜两个人吃的汁水淋漓,满脸幸福。我没她们那么容易满足,我还得想很多事情,考虑很多问题,所以我没有她们幸福,也比她们老的快,甚至会比她们死的早,但她们有得没得吃,却得由我来决定。
加莉娜的yù言又止似乎很有道理,对于阿基姆和阿尔谢尼来说,我是个他们随时可以干掉的囚犯,所以,干掉我,夺走原本属于我的设计,似乎也没有任何问题。但这女人显然少考虑了一些问题,那就是阿尔谢尼这个家伙虽然是工程设计方面的白痴,却是政治斗争中的好手。他应该很明白他上面那些人根本不会相信他能弄出那么专业的设计方案,所以,他在杀我灭口,夺走属于我的设计的同时,也等于是将一个把柄交到了那些能够决定他生死的人手里。阿尔谢尼不是傻瓜,他知道那么做绝对不明智。
至于安德烈上校,他或许是这方面的内行,但因为阿尔谢尼他们知情在先,他也不可能傻到对我动手。按照最聪明的思路,安德烈的选择就是安抚住我,给我尽可能好的待遇,同时,淡化我在那份设计中起到的作用,而将那份设计的功劳归于“集体的智慧”。
我甚至能够想到那份设计通过专家论证之后,安德烈会怎么样向上打报告,他能写的无非就是“在以斯大林同志为核心的布尔什维克党zhōng yāng的领导下,在列宁格勒军区以及国家安全总局的直接指挥下,第29研究所充分发挥集体的智慧和能动xìng”如何如何如何。这样的报告打上去,他的功劳一点都少不了,别人还给他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什么是政治的智慧?政治的智慧说白了,就是偷吃还能吃的光明正大、理直气壮。
而对于我来说,我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从今以后,我再不会提与“斯大林钢桥”有关的任何事情,人要知足,我明白这个道理。
12
() “嘟!”
尖锐的口哨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我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推开挡在身边的女人,用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鞋子,正准备去洗上一把脸,挂在墙边的一方白毛巾却让我清醒过来。
该死的,我已经不用和普通犯人一样去广场集合了,根本没必要起这么早。
都说人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过去一直不信来着,如今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过去几天,尽管不用“闻哨集合”,可只要听到哨声,我还是会条件反shè一般的起床、穿衣,这种习惯都成了一种病了。
床上睡的像白条猪一样的女人是乌斯娅,她现在已经搬到我这里来住了,至于加莉娜,她还留在自己的营房里,不为别的,就因为玛特辽娜也被安排到了那里。
提到玛特辽娜,我就感觉有些郁闷,这个女人似乎不那么好摆弄,有点小脾气,很是倔强,倒是她那个风韵犹存的母亲很懂得变通,为了在这里过得好一点,什么都能舍弃。我在考虑,是不是哪天把这半老徐娘弄过来……
啧!这么邪恶的想法似乎有点禽兽了,不过......两条腿走路的是禽,四条腿走路的是兽,不想做禽兽,似乎也只能多考虑一下第三条腿的因素了。
乌斯娅睡觉的时候有个习惯很不好,她竟然打鼾,而且睡得越香甜,鼾声就越大。幸好这女人总是爱做恶梦,很少能睡得香甜了。
往床上瞅瞅,我刚才那么推她,她竟然都没有醒过来。就是见不得别人比我睡得舒服,真想把她打击起来。
算啦,懒得继续理会她。
洗了把脸,我抖擞jīng神,走出煦暖的营房。
营地中心的广场上,犯人们已经集中起来,几个身体强壮的犯人,正大呼小叫的巡查一个个营房,他们中领头的一个名叫阿列克谢·尼古拉耶维奇·巴什塔纽克,这家伙现在接了我班。
知道这个人的出现意味着什么吗?这就意味着我已经没有退路了,如果不能一直向前,我的下场会变得很惨,很惨。
“嘿,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早上好。”营房前,两个背着枪的士兵正说笑着经过,看到我站在门前,他们笑着招呼道。
“早上好。”我朝他们招招手。想必工兵营的这些士兵已经知道我“线人”的身份了,这两天来,他们见了面都会主动跟我打招呼,而对我的称呼,也从过去的“弗拉斯”变成了更加正式、礼貌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
三分恩情不如一分怕情,瞧瞧吧,这就是一个最生动的证明,我敢肯定,如果不是有一个“线人”的身份,我即便是用再恶心的手段来拍他们的马屁,这些大头兵也不会把我当人来看。
醒醒吧,全世界的工人阶级兄弟们,老马那一套只是理论,是教科书上的东西,并不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普遍真理,历史唯物主义和政治经济学告诉我们,只有暴力手段支撑下的权力,才是纵横四海的唯一硬通货。
站在门廊前做了几个扩胸的动作,舒展一下懒筋,我迈开步子,朝犯人们集合的地方走去。
尽管有了全新的建桥方案,但毕竟还没有通过专家论证,所以河上的工程还不能停下来。而持续了几天寒雪天气,又加速了奥赫塔河河面凝冰的速度,零下四十多度的低温,往往只是一晚上的时间,就能将整个河面冻住,偏偏有些地方又冻得不是很结实。对于那些被选出来破冰的女囚犯来说,这样的天气是最要命的,只要有一个不小心,就再也没有爬上河堤的机会了。
当我走到广场的时候,那个叫阿列克谢的家伙也带着人寻完营房,正在那儿分配上工的人手,看他那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分明是对刚接手的这份工作非常满意。
在广场东面,靠近铁丝网隔离墙的木制旗杆下方,六七个背着枪的士兵正凑在一起,嘻嘻哈哈不知道说些什么。我看到厨房的那个死胖子也在,便摸出口袋里的香烟走了过去。
这几天我已经打听到了死胖子的情况,他叫多瓦济·巴萨卡什维利,就这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格鲁吉亚人,也只有格鲁吉亚人才会起这么愚蠢的名字。
“嘿,多瓦济,早上好,”尽管心里从没把死胖子看的比猪高贵半点,而且一直惦记着怎么弄死他,可这些天每次看到他的时候,我总会很友善的打招呼。
“噢,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先生,早上好,”死胖子原本背对着我,听到我的声音,他扭过头来,一脸谄媚的笑道,“您还是起的这么早吗?真是勤奋啊。”
这死胖子是在嘲笑我吗?我在心里又给他加了一个必须死的理由。用最虚伪的笑容对待人、用最yīn暗的内心揣摩人、用最卑劣的手段对付人,这才是为上者制胜的王道啊。
“谈不上勤奋,只是睡不着,”我走到近前,忍着心疼的感觉,给聚在一起的士兵们每人派了一支烟,换回来的,则是很快融入他们这个小群体。
跟几个大兵聊了一会儿天气之类的无关痛痒的话题,我转口对死胖子问道:“多瓦济,今天是谁出勤?”
所谓的出勤,就是工兵营派出士兵监督囚犯劳动,一般都是一个连的队伍出去作业。
“是加夫里尔·达尼尔洛维奇少尉的连……”
“对,就是我们连,真他妈的,偏偏轮上这样的鬼天气……”
没等死胖子开口,几个抽着烟的士兵便替他抢答道。
这些低素质的大兵就有这么个好处,他们判断人的标准就是看你够不够大方,大家凑在一起,只要派上几支烟,或是分着喝上一小瓶伏特加,这些家伙就会把你当成朋友。
“哦,那,加夫里尔·达尼尔洛维奇少尉同志呢?”我继续问道,“我想找他借两个犯人,呵呵,我那有点活需要人去做。”
这么说着,我又把烟派了一轮,最后把已经干瘪下去的烟盒,连同里面剩下的几支烟一块塞到那个咒骂天气的士兵手里。
“呵,这种事情哪需要找少尉同志批准,”不出我的意料,士兵随手将烟盒揣进军装口袋里,紧了紧背在肩上的枪带,说道,“你需要用谁?我带你领人。”
“是个新来的犯人,好像是分到了四营,叫韦罗亚,韦罗亚·维里亚耶维奇·乌斯坚科。”我跟着大兵走了几步,说道。
士兵眨眨眼,没搭腔,他哪知道谁是乌斯坚科。
劳动营无疑是锻炼人的好地方,它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一个胖子锻炼成瘦子,把瘦子锻炼成小鸡子,而从入营那天起就跟小鸡子一样的乌斯坚科,此时已然成了“瘟鸡”,偏偏这只瘟鸡还扛了一大卷缆绳,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只蜗牛在跳舞。
我朝蹒跚的乌斯坚科指了指,告诉身边的士兵要找的就是这个人,士兵也没考虑我为什么找一个骨瘦如柴的家伙去干活,就那么径直走过去,在乌斯坚科的屁股上踹了一脚,让他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别人,立刻跟我走。
与刚来的时候不同,此时的乌斯坚科已经再没有几天那种傲然的气质,他的目光呆滞,面sè苍白,走路的时候像是连脚都抬不起来,每走一步,鞋尖都会在经过的雪地上蹭出一道深沟。
我知道他正处在劳动营的适应期,每个犯人都是这样,从刚来时的稍有个xìng,到短时间后呆滞彷徨、jīng神恍惚,再到后来的饥饿疯狂,直到最后的麻木。而类似乌斯坚科这样的人,他连第二个阶段都不可能挺过去。
“跟我走,”上下打量这家伙一眼,即便是心智坚定,我也禁不住有些叹息的冲动。这是个真正地医学专家啊,如果说当初没有做出过成就的话,也不可能获得勋章的,可瞧瞧他现在的样子,真是比个乞丐都不如。
不知道乌斯坚科在想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想吧,他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跟在我后面,一瘸一拐的随着我走。
我知道乌斯坚科被分到了哪个营,也知道他的营房在什么地方,我没有带他到我那去,而是直接去了他的营房。
犯人的营房自然没有我的营房条件好,里面冷得像冰窖一样,而且cháo湿的很,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比冻在冰天雪地里强,所有有些老犯人就会想尽办法逃工。我带着乌斯坚科走进营房的时候,里面就有三四个犯人躲在yīn暗的角落里,估计是买通了那个叫阿列克谢的家伙,逃过了早上的集合。
看到我跟着乌斯坚科进来,几个犯人吓了一跳,一个个面sè惨白的瑟缩在角落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才懒得理会这些肮脏的家伙,径直走过去,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张床上狠狠踹了一脚,低声喝道:“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家伙一声都不敢吭,连滚带爬的逃出了营房。
“韦罗亚,把你那几本军医杂志拿出来,我有个问题要问你。”等到几个闲人都消失了,我转过身,对一脸木然的乌斯坚科说道。
原本还一副死相的乌斯坚科就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我的眼神里充满了jǐng惕。
13
() “放心,我对没收你那几本破杂志没有任何兴趣,”我一眼窥破他的心思,耸耸肩说道,“否则的话,几天前我就不会把它们还给你了。”
在乌斯坚科的眼里,我的人品显然没有任何可信度,他还在犹豫,就像是压根没听到我说什么。
“好吧,那我就直说了,”对这样的书呆子,没什么好说的,我只能直来直去,“我问你,对盘尼西林,或者说是盐酸巴氨西林这个新发现,你了解多少?”
乌斯坚科的眼神一变,从jǐng惕转变为讶异,他迟疑了一下,用极其沙哑的嗓音问道:“你也知道盘尼西林?你是学医的?哪个学院毕业的?”
“我是从列宁格勒国立大学毕业的,”我不无自豪的说道,这年头想进入列宁格勒国立大学,不仅要有学习成绩,还要有根正苗红的家世背景。
“你的导师是谁?罗布宁诺夫还是康斯坦丁?”乌斯坚科的眼神更亮了,他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都不是,”我知道他说的两个人,肯定都是列宁格勒国立大学医学院的教授,但我都不认识,“我是主修的哲学,并不是医学。”
“不是医学?”乌斯坚科眼睛里的身材迅速暗淡下去,但很快又换成了鄙夷和不屑。像他这样的高级知识分子就是这样,总认为自己研究的领域是最重要的,却对别的领域不屑一顾。
“虽然我不是主修的医学,但却很关注这方面的发展,比如说盘尼西林,需要我为你介绍一下现在国际上对它的研究情况吗?”我全当没看到他的眼神,继续说道。
“当然,”乌斯坚科耸耸肩,语气轻蔑的说道,“我想,如果你能说出它的分子式或者是结构式,就已经能够证明你对这项新发现有足够的了解了。”
该死!我怎么可能记得青霉素的分子式?还结构式,结构式是什么?我又不是学工科的,别说青霉素的分子式,我连元素周期表都只记得一个“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剩下的就一概不知了。
真是死硬分子啊,怪不得会被送到劳动营里来。同志们,要引以为戒啊,这就是学习工科的坏处了,学的越好,越没脑子,半点斗争的策略都不讲。
“我找你来,不是让你考究我的,”我有点恼羞成怒了,粗暴的说道,“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盘尼西林显然是一种效果很好的抗菌素,对杀灭革兰氏阳xìng菌有极为显著的效果……”
“哈,盘尼西林是抗菌素吗?对杀灭革兰氏阳xìng菌有显著的效果?这是谁论证过的?试验简报在哪里?”乌斯坚科插口嘲弄道。也是,这些东西还没有公开发表呢。
“如今,你的研究需要做的,就是如何改进盘尼西林的菌种,增大它的产量,最好是能够实现工业化的量产,由此产生的药品,将对军事医学的改进产生巨变xìng的作用。”我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说道。
“你是上帝还是他的亲戚?”乌斯坚科用看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我,漠然道。
“对你来说,我就是上帝,至少在这个该死的劳动营里,我就是你的上帝。”我冷冷的看着他,几秒钟之后,狠狠的吐了口气,说道,“你想换一个暖和一点的营房吗?想吃顿饱饭吗?想得到药品治疗你rì益严重的扁桃腺炎症吗?想继续你的医学研究吗?这些我都能给你,难道我还不算是你的上帝?”
“怎么可能,你也只是个犯人。”乌斯坚科显然不信我的话,他嘲笑道。
“犯人和犯人也是不一样的,”我不想再跟他多说半句话,“你自己考虑一下吧,想不想改变目前的生存环境,决定权在你自己的手里。如果想好了,可以随便找个老犯人,他会带你找到我的。”
话说完,我转身走出营房,对这种不知变通、不识时务的烂木头,多跟他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折磨。
营房外,门边的角落里,那几个被我轰出来的犯人瑟缩在雪堆里,就像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你们几个,”朝他们走了几步,照准旁边一个雪堆踢了一脚,把一篷积雪踢到他们身上,我说道,“把里面那个混蛋收拾一顿,下手别太重,别给我打死、打残了,听懂了没有?”
见他们畏畏缩缩的答应了,我才摆摆手,说道:“滚吧。”
看着几个犯人一窝蜂的涌进营房,我冷冷一笑,头也不回的朝伙房所在的方向走去。
领了两份早餐,还专门多加了四个煎蛋,我一路回到自己的营房。
乌斯娅还在床上赖着不起,或许是感觉热了,这家伙把身上的杯子都踹掉了,雪白的**横陈在黑sè的熊皮褥子上,白的亮眼、诱人。
或许是肚子里憋了火气的缘故,我看着床上的乌斯娅竟然情动了。没说的,反正独自也不饿,先玩玩游戏再说。
早餐放在桌上,我又往炭盆里丢了两块炭,而后三把两把褪了裤子,小跑几步跳上床,也不叫醒熟睡的乌斯娅,就在她两腿间抠了抠,感觉到那份湿滑,就一下扑上去。
小船入港,乌斯娅轻哼一声,从睡梦中苏醒过来,她扭回头看了我一眼,正想说点什么,只听“咚”的一声,紧闭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几乎是一种出自本能的反应,我猛地从乌斯娅背上翻下来,顺手扯过旁边的被子,将我们两个盖住。
“弗拉夏!哈哈,弗拉夏!”冲进来的人是阿基姆,他那张大脸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激动的,涨得通红,几乎成了猪肝sè。甫一进门,他连营房里的状况都没看清楚,便舒展着双臂,大声说道,“你简直就是我的天使,知道我现在最想做什么吗?我……哦?!”
咋咋呼呼的说了一通,阿基姆骤然打住,看样子他直到现在才发现情况不太对头。
幸好上衣还没有脱,我尴尬的把下身裹在被子里,撑起上身,对他说道:“阿基姆·安季波维奇同志,您这是……”
阿基姆并不是一个好sè的军官,至少来到劳动营之后,我还没听说他跟哪个女犯人有染,这时候,他的眼神也根本没往我身后的乌斯娅身上瞄,而是仍旧那么兴奋的看着我,说道:“刚才回来听他们说你已经起来了,怎么又跑到床上去了?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赶紧从那该死的床上下来,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阿基姆无论是管理部队还是劳动营,都只有一个特点:简单粗暴。他就那么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又一阵儿风似得转身出去了。
身后的乌斯娅吓得不行,整个人都瑟缩在被子里,我这时候也没心思安慰她,只能按照刚才阿基姆说的,在最短的时间里穿上裤子,出门去见他。
看刚才阿基姆兴奋的样子,我便知道很可能是那份“斯大林钢桥”的设计方案,通过了专家论证,只是这才几天的时间啊?是不是太快了点。
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我从营房里出来,一眼就看到阿基姆正在廊阶下的雪地上来回踱着步子,嘴里叼着的那支香烟吸得很凶。
“哈,弗拉夏,快过来!”看到我出现,阿基姆抖手把烟屁扔掉,而后用力朝我招了招手。
我急忙小跑着赶到他面前,说道:“阿基姆·安季波维奇同……”
循例的招呼还没打完,我就被这头棕熊一样的家伙紧紧搂进怀里,不仅如此,这家伙还张开血盆大口在我左右两边脸上各自用力亲了一下——靠,这家伙口真臭,估计这辈子就没刷过牙。
“是阿基姆奇克,记住,以后要这么称呼我。”把我从怀里推开,阿基姆双手握住我的肩膀,面sè严肃的说道。
“是,阿基姆奇克,你这是……”我强忍着擦脸的冲动,小心翼翼的问道。
“瞧瞧这是什么?!”阿基姆朝我挤挤眼睛,神神秘秘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长方形锦盒,而后一只手托着盒子底部,另一只手将盒盖掀开一道缝隙。
“勋章?”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的确,盒子里就是一枚勋章,阿基姆拿着它当宝贝一样,只让我看了一眼就把盖子扣上了。
“咳!”重新把锦盒揣进怀里,阿基姆又摸出一份红皮的证书,递到我的手里。
我掀开看了看,这是与授勋配套颁发的证书,上面写的大概内容是:鉴于列宁格勒军区边境防卫第七集团军第十四师dú lì工兵营在“斯大林钢桥”研发设计方面所起到的不可忽视的重要作用,经列宁格勒军区政治部申请,红军总政治部、全苏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批准,特授予该单位“荣誉”勋章,以资奖励。
我知道,一枚勋章,而且还是奖励给一个集体的勋章,在物质上并没有什么令人兴奋的,但对于阿基姆他们这样的指挥员来说,这枚勋章的获取,却是把一个实打实的资历放进了兜里。这是一份必然要装入个人档案的荣誉,是要跟随他们一辈子的,由此,也难怪阿基姆如此的兴奋了。
14
() “嘿,这可是件值得好好庆祝一下的好事。”我笑笑,说道。话说出来,我就感觉到后悔了,这句话说的没错,但语气不对,酸溜溜的。
对于“斯大林钢桥”设计这件事,我肯定改变不了任何东西,之前早就有了这方面的觉悟,既然如此,在如今这个时候,就完全没有必要闹情绪了,那没有任何意义,我讨厌做没有意义的事情。
尽管一般人处在我这种情况下,都可能会有情绪上的不平衡,需要一定的发泄,可我能把自己当成一般人来要求吗?当然不能,我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将心里的每一种情绪都掩藏起来,不能轻易被任何人察觉。
果不其然,阿基姆听出了我语气中那种酸溜溜的味道,他呵呵一笑,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一边推着我往前走,一边说道:“弗拉夏,说真的,我从没想过你的那个设计能带来这样的效果,具有这么重要的意义……嗯,不仅是政治意义,还有军事上的意义。”
我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地听着。贝雷桥这种装配式桥梁在军事上的重要作用是不言而喻的,尤其是在大兵团、机械化的战场条件下,这种桥梁构建设计的用途更广。类似阿基姆、阿尔谢尼他们这样的外行不会知道这些,但是那些jīng通这方面知识的人,却是可以一眼看出来的。
“知道莫斯科对这项设计有多么重视吗?安德烈上校的报告当上去不到半天,所有的相关设计数据、图纸就都被封存了。过去几天,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同志在列宁格勒、亚历山大·伊尔拉里奥诺维奇同志在莫斯科,分别组织列宁格勒工程设计院和莫斯科工程设计院的数百名专家对这项设计进行了周密的论证。”阿基姆继续说道。
我知道他口中所说的“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是指的rì丹诺夫,此人现在是布尔什维克党zhōng yāng政治局候补委员、zhōng yāng宣传鼓动部部长、列宁格勒州州委书记,同时,还兼任列宁格勒市市委书记、列宁格勒军区军事委员会委员。
而亚历山大·伊尔拉里奥诺维奇,则是如今的莫斯科市委书记、布尔什维克zhōng yāng政治局委员,亚历山大·伊尔拉里奥诺维奇·耶夫略莫夫。此人是拉扎尔·莫伊谢耶维奇·卡冈诺维奇的嫡系、死忠、走狗,与格奥尔基·马克西米利安诺维奇·马林科夫是同样的货sè,列宁格勒人喜欢将他们称为“莫斯科机关派的三头红狼”。
“你知道过去几天我和阿尔先奇克承受着多大的压力吗?说真的,我甚至连觉都睡不安稳,唯恐你的设计没办法通过专家论证,甚至是完全就不可行。幸好……”在我肩上用力拍了一下,阿基姆吐了口气,笑道,“你没有让我们失望,当然,也没有让始终关注这件事的斯大林同志失望。”
我再次笑了笑,岔开话题,问道:“安德烈·维肯季耶维奇上校同志怎么样了?”
“他现在可得意着呢,”阿基姆抿抿嘴唇,说道,尽管他掩饰的很好,但我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些许的不满,“作为最早主持这项设计的人,同时还是第一个打报告上去的人,他当然是得了首功的。rì丹诺夫同志亲自给他申报了‘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的个人荣誉称号,明天的《消息报》上,还会有一个表彰他的专门文章。”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往我身边凑了一步,压低声音补充了一句:“我还听说,月底的时候,他要去一趟莫斯科,斯大林同志会在克里姆林宫亲自接见他。”
我咂咂舌,做出一副艳羡的表情——嫉妒的情绪不能让人看出来,但羡慕的情绪却必须让人看出来,尽管很多时候羡慕和嫉妒只有半寸之遥的差别。
“好啦,不要羡慕别人了,”阿基姆呵呵一笑,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安德烈·维肯季耶维奇上校只不过是得到了他应得的荣誉。最主要的,他并没有忘记你……”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我们恰好走到他的营房门外,阿基姆停下来,转身面对我,先给我整了整凌乱的棉衣领子,又给我使了个眼sè,这才当先迈上廊阶,推门走进营房。
我心里还在回味着他说的最后一番话,安德烈只是得到了他应得的荣誉,这句话很有深意啊,我敢肯定,这是阿基姆对我含蓄的jǐng告。
是的,“斯大林钢桥”的事情就这样了,能够从中受益的人已经都得到了好处,至于像我这种原本应该受益却什么都没得到的人,就得老老实实闭嘴。不要闹,也不要不甘心,否则的话,不止得不到任何好处,还有可能把小命都搭进去。
不过阿基姆的这种jǐng告显然是多余的,我的态度很端正,很懂得摆清自己的位置。
跟在阿基姆的身后,我也步上廊阶,只慢他两步跟着进了营房。
才进门,我就发现营房里的气氛不对头,里面有人,而且不止一两个。
阿基姆进了门便闪到一边,表情肃穆的站在门侧,而在他身后,屋子正zhōng yāng的位置上,一张长条状的木头桌子摆放在那儿,后面端坐着三个人。
三个人,两男一女,两个男的都穿着制服,其中一个是穿的国家安全总局的蓝sè军装,另一个则是穿的内务人民委员部的茶灰sè制服。唯一的女xìng坐在中间位置,只有她穿了一身便装,而且是一件列宁式的黑sè开领皮制风衣。
在进门的一霎那,我的目光就集中到了这个女人的身上,怎么说呢,这个年纪看上去不过三十出头,容貌艳丽、打扮入时的女人,能给人一种很冷酷、很危险的感觉,她看向人的目光里似乎充满了挑剔,而且扫过来一道视线,似乎都恰到好处的停留在你存有缺陷的地方。总而言之一句话,在她的目光里,我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一样,寸缕无着的袒露在那儿,身上的全部零碎都被她看得一清二楚。
“你可以出去了,阿基姆·安季波维奇同志,记得在外面把门带上。”从我进门,女人的视线便汇聚在我身上,直到我正式走进来,她才漠然说道。
我能听到身后阿基姆走路、关门的声音,但却不敢回头,这女人的气场太强了,就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让我连回头看一眼的动作都不敢做。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等到房门在我身后咚的一声闭合,率先开口的却是坐在左侧的那个内务人民委员部军官,他面无表情的举起一份档案,对我说道,“直到今天找你来的原因吗?”
我摇摇头,同时在心里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极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有人向列宁格勒国家安全总局提交了特赦申请,要求对你,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给与政治特赦,”穿着国家安全总局制服的中年人说道,“经列宁格勒总局局党委、列宁格勒内务人民委员部党委的批准,现在,我们将对你进行政治考察,以确定政治特赦的逐条款是否对你适用。”
这人铁定是列宁格勒系统下成长起来的干部,对于这一点其实很容易区分。如果是别的地方成长起来的干部,比如说明斯克,那么其在介绍自己单位的时候,会说“国家安全总局明斯克局”,在整个苏联,唯有列宁格勒系统内的干部会把“列宁格勒”放在单位名称的前面,也就是“列宁格勒国家安全总局”。
“我们调阅了你的人事档案,对你的反革命罪行做了充分的了解,也从中发现了一些可能存在错疏的地方……”中年人继续说道,但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插口打断了。
插嘴的人就是中间那个女人,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冷的似乎能把空气凝结,而且我发现,她的五官虽然jīng致、相貌也很艳丽,但脸上的肌肉却像是僵硬的,说话的时候,只有两片单薄的嘴唇在动,脸腮上的肌肉却是纹丝不动的。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你承认你的罪行吗?”女人劈头就给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是个很刁钻的问题,如果我说不承认,那么她肯定会说我的认罪态度不好,不符合特赦条例中首款首条的规定。如果我说承认,那也是个麻烦事,别忘了,当初明斯克给我的判决是不能享受特赦的。
幸好,听到有特赦的时候,我已经冷静下来,而对于我来说,要应付这种刁钻的问题并不难,这女人虽然刁钻,可她却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在罪行前省略了“反革命”这个前缀。没有了这个前缀,我就可以认罪——每个人都有罪,只是罪行大小有所区别罢了。
“我承认我有罪,”经过短短几秒钟的思考,我的心里已然有了一个腹稿,“我的罪行中最严重的那一部分,就是忽视甚至是违背了尊敬的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志以及忠诚可靠的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同志对我,对每一个布尔什维克党员的教导。”
15
() “自从光荣的旨在保卫新生苏维埃政权的国内战争胜利以来,尤其是自胜利的十大召开以来,面对国内苏维埃政权rì益稳固,国家建设全面振兴的大好局面,我放松了对阶级斗争以及阶级敌人的jǐng惕xìng。”我看到对面女人皱起了眉头,显然她也发现了我在偷换概念、避重就轻,不过我的语速很快,见她想要开口打断我,马上就引用列宁的语录,“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志曾经对我们指出:社会的历史不是一些偶然被加数的总和,不是杂乱无章的‘布朗运动’,而是一个有规律的前进的过程。它的矛盾不仅表现为对旧世界和对一切妨碍前进的事物的批判,而且也是社会进步的源泉和动力。在还存在剥削和剥削阶级的情况下,这种进步是在不可避免的要进行斗争的条件下取得的。”
一句列宁同志的话,就把女人已经送到嘴边的刁难憋了回去,在苏联,尤其是如今的苏联,列宁同志的教导是不容置疑的,引述他的话自然也是不容打断的,只要稍有政治觉悟的人就不会犯这种错误。
“对于一名列宁**青年团的干部来说,忽视甚至是淡化阶级敌人的存在,无视普遍存在的阶级斗争,就是一种犯罪,它会导致对现实形势的错误分析,会使那种自我安慰的小资产阶级享乐主义观念泛滥,甚至会导致党的全部活动变样,党的纪律会由此变得松散,那些把无原则、个人安逸和升官观念视为唯一准则的人却能得宠。”通过列宁的一段话,我将话题转向了批判所谓的“阶级斗争过时论”。
对“阶级斗争过时论”的批判,是近几年来布尔什维克党zhōng yāng一直在提的论调,是贴合大方向的,但问题在于,这种批判属于党内批判,是同志式的批判,持类似论调的人与反对这种论调的人之间,并不存在你死我活的阶级矛盾。
我将自己的罪行归为“持‘阶级斗争过时论’的犯了错误的党内同志”,自然也可以避开对面女人对我的刁难。
总而言之一句话,我就是用强调阶级斗争重要xìng、普遍xìng的论调,来自己展开自我批评,把自己的罪行牢牢圈在忽视阶级斗争这一点上,对别的一概不提。
这样,我就能把自己摆在一个很有利的位置上。如果说这女人继续刁难我,追问我有没有别的罪行,那也好办,我可以以阶级斗争普遍xìng为出发点,声称正因为我忽视阶级斗争的重要xìng,所以才受到了阶级敌人的欺骗,犯了一些不该犯的错误。而根据这些,我还能给她连篇累牍的啰嗦一通。
特赦审核的审核官既然有三个人,那就不可能完全由这个女人来发问,她提的问题占据时间太长,旁边两个审核官总会找机会插两句嘴的,不可能让她一个人主导全局。所以,我就是拖,也能把她对我的刁难拖过去。
不过出乎我预料之外的是,那女人除了开始的时候似乎有打断我的意思之外,后面听我滔滔不绝的说了一通,她竟然没反应了,甚至直到我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之后,她都没有再提出一个问题。
“那,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你认为在劳动营这段时间的改造中,你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吗?”穿着内务人民委员部制服的家伙问道。
“是的,”我特意站直身子,面sè严肃的说道。
“那你认为你应该,或者说,你认为自己有资格获得这个特赦的机会吗?”他继续问道。
又是一个陷阱问题,我可以肯定,如果我说我有资格获得这个特赦的机会,并将大量的jīng力花费在阐述理由上的话,最终的结果定然会让我失望。知道吗,这些家伙需要的并不是我给出的任何理由,当然也不是我对过去一段时间优良表现的阐述,他们要看的只是我在回答这个问题的表现,所以,我需要表现出来的应该是我认错的态度,而不是别的任何东西。
沉默片刻,我组织了一下语言,同时做出一副犹豫不决、思想斗争激烈的表情,随即,我耸耸肩,吐了一口气,做出一副释然的表情,说道:“不,尽管我很想说,我完全有资格获得这个特赦的机会,但我的良心,我的党xìng原则告诉我,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资格这么说。”
“为什么?”穿着国家安全总局制服的中年人显然对我的回答很感兴趣,他朝桌子前凑了凑,问道。
“我也说不好,”我努努嘴,一脸坦然的说道,“但就在刚才,就在我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脑子里首先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我需要这个特赦的机会,我已经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错误都改正了,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在这个该死的劳动营里待下去了。”
“哦,这么想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中年人继续问道。
“当然是不对的,只有唯心的社会mín zhǔ主义党人才会将自己视为没有任何缺陷、不烦任何错误的人。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同志曾经在谈论批评与自我批评的时候专门指出过:‘除了两种人不会犯错误之外,人都会犯错误,一是没出生的人,另一个是死去的人。’”我“痛心疾首”的自我批评道,“而在刚刚过去的党的**上,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同志也专门指出:‘布尔什维主义的力量在于:我们不怕承认自己的错误。’可就在几秒钟之前,我竟然忘记了这些教诲,为了获得一个特赦的机会,在jīng神上、内心最深处,萌生了唯心的、社会mín zhǔ主义的、完全右倾化的错误思想,噢,这是多么危险的观念?作为一个虽然被开除党籍但却始终将自己视为一名布尔什维克的人,难道我不应该为此感到惭愧吗?难道我还有资格获得这样一个宝贵的特赦机会吗?”
靠,我发现自己真的很做演员的天分,就这么说着说着,我的眼睛里竟然真的流出泪来了,天杀的,这眼泪哪里来的?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如果,我是说如果……”坐在中间的女人再一次开了口,她紧紧盯着我,用冰冷的语气说道,“如果这次你能够获得特赦,你希望能够到什么样的岗位上去继续工作?”
“对不起,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获得特赦,所以,即便是这个‘如果’变成了现实,我还是要留在通泰里劳动营,”我毫不犹豫的回答道,“因为我认为只有最艰苦的环境、最冷酷的磨练,才能进一步坚定我的意志,净化我的思想,让我摆脱所有低级的、非无产阶级的肮脏东西,成为一个真正坚定的、纯粹的、不沾染一丝污垢的布尔什维主义者。”
这绝对是我的真心话,至少有一部分是真心的。我想留在通泰里劳动营,这一点毋庸置疑,在如今的大环境下,全苏联境内难道还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吗?的确,这里的环境却是很艰苦,但那只是对普通犯人来说的,而对于我来说,这里要女人有女人,要食品有食品,因为乌斯坚科的存在,我甚至还有一个重大的立功机会。我现在需要的就是安静的蛰伏下来,等到大清洗的风浪过后,再找机会冒头。
要想做大事的人,必须耐得住寂寞,对这一点,我深有体悟。
“好啦,你先出去吧,”对面的三个人交头接耳一番,最后,还是由中间那个女人开口,对我说道,“如果有了进一步的结果,会有人通知的,当然,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我们也会找你进一步核实。”
“谢谢。”我恭恭敬敬的给三人分别鞠躬,分别道谢,而后吐了口气,转身出门。
营房外,阿基姆正叼着一支烟在廊阶下来回踱着步,看到我出来,他脸上一喜,快不迎上来,问道:“怎么样,弗拉夏,表现得怎么样?”
我默然摇摇头,故意语气沉重的说道:“不太乐观啊,别忘了,我的判决上可是禁止特赦的。”
“那有什么,白鬼作出的判决也能做数吗?”阿基姆不以为然的说了一句,但很快便想到我也是白俄罗斯人,所以干劲尴尬的一笑,解释道,“别介意,你知道我不是说的你。”
“没什么,”我笑了笑,说道,“虽然我出生在明斯克,但伤害我最深的,也是明斯克。”
且不管阿基姆的大俄罗斯民族主义情绪是不是正确,但至少他说出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苏联的民族政策并不是那么和睦的,不管官方如何否认,作为加盟共和国,白俄罗斯人的地位绝对没有俄罗斯人的地位高。
“不用想那么多,”阿基姆被我表现出来的失落情绪蒙蔽了,他拍打着我的肩膀,笑道,“即便是不能通过特赦又怎么样?反正只要你人在这里,我和阿尔谢尼奇克就不会亏待你。”
16
() “弗拉夏,虽然勋章没有你的,荣誉称号也没有你的,但该有的实惠我和阿尔谢尼奇克都帮你争取到了,”亮着灯光的营房里,阿基姆将桌上原来摆着的酒杯、菜盘都推到一边,颇为大气的将几个账本一样的记录薄堆在我面前,说道,“这是通泰里城区内的军属公寓资料,你大可以挑一套好一点的。”
我吸了一口烟,缭绕在眼前的青烟熏得我有点睁不开眼,随手拽过来一个本子,我一边眯着眼睛查阅,一边玩笑道:“都是革命同志,我也没有太高的要求,嗯,公寓嘛,只要是dú lì的,有个大一点的客厅,客厅里有个壁炉,公寓外有个dú lì的院子,最好再有个游泳池也就可以了。”
阿尔谢尼被刚刚咽下去的伏特加呛了嗓子,剧烈的咳嗽一通后,用力拍打着我的后背,大声说道:“弗拉夏,我一个尉官,到现在也只有一套两居室,你的要求是不是太高了?!”
“哦,是这样吗?”我选定了一套位于“工人新村”的一居室小房子,嘴上却说道,“既然这样,我就降低点要求,嗯,壁炉可以不要了。”
阿尔谢尼无语,而对面的阿基姆看到我手指的那套房子,二话不说就把记录簿抢过去,噌噌噌的往后掀了几页,找到一个位置,指给我看:“这套怎么样,劳工局的集体公寓,三居室,公寓里还配有免费的公共浴池。”
我摇摇头,说道:“三居室的房子我一个住着太空了,我看……”
“阿尔谢尼奇克,你夫人不是在劳工局工作吗?她对那里的情况应该比较了解吧?”阿基姆不等我把话说完便抢着说道。
“那里的环境的确不错,公寓是前年才新建的,离着红旗广场很近,地段也算是不错。”阿尔谢尼的目光闪了闪,含糊其辞的说道。
我要是连这个话都听不出来,那就是傻的了,不用这两个家伙把话说的太白,我便迟疑着说道:“要说地段是不错,不过我一个人住,不喜欢太喧闹的环境,更何况三居室对我来说大了点。”
“唉,对啦,阿尔谢尼奇克,你现在住在哪儿?”语气稍一停顿,我紧接着说道。
“红sè轻骑兵社区,就是紧挨着波捷任大桥的那个社区,”阿尔谢尼干咳一声,说道。
“那离咱们这里岂不是很近?”我装出一副愕然的表情,说道。
“步行大概要有个五六分钟吧,”阿基姆笑道,“要我说,既然弗拉夏不想住太大的房子,又想住的离劳动营近一点,那不如先把劳工局那边的房子要下来,然后再跟阿尔谢尼奇克换一下。”
“这不太好吧?”阿尔谢尼迟疑着说道,不过他的眼神却出卖了他,那灼灼的亮光瞒不了任何人。
“这有什么不好的,你现在住的房子对弗拉夏来说正合适,可对你来说就不太好了。你的两个孩子都不小了,两居室怎么够住?再说,你夫人上班的地方离住所也太远了,多不方便。”阿基姆看着我,说道。
“我看就这么定了吧,反正只是换住,你情我愿的,也算不得违反纪律。”我笑道。
阿尔谢尼坐直身子,后背靠在木头椅背上,看看我,又看看阿基姆,最后才用试探的语气问道:“要不……就这样?”
“就这么定了。”阿基姆伸手抓过他自己的那个杯子,举起来,笑道,“为弗拉斯的特赦,也为阿尔谢尼奇克的新居,干一杯。”
叮!三个杯子碰在一起,一股弄弄的“你好我好他也好”的气氛在稍稍有些刺鼻的伏特加酒jīng气味中荡漾。
我从不相信这世上存在什么这样亦或是那样的敌人,归根结底,敌人只有一种,那就是因利益相左而出现的敌人。
就在几天前,我和阿基姆、阿尔谢尼之间的关系,还是看守与囚犯、苏维埃红军战士与反革命改造分子的关系,而现在,我们却成坐在一起喝酒,勾肩搭背的朋友。命运的诡变难道不是很有趣的吗?
组织上作出的表态是很迅速的,昨天下午做的特赦审查,今天上午结果就出来了,为我送来结果的人是安德鲁上校,还有那个冷的像是冰渣一样的女人。我,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在“有条件的情况下”获得了组织的特赦,这个所谓的有条件,就是组织上会随时观察我的表现,如果有必要,我还的特赦还有可能被撤销,只不过到那时候我就不用进劳动营了,而是要直接上刑场。
“我会盯着你的!”这是那个冷冰冰的女人对我说的,说真的,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看我那么不顺眼,难道她长了一双透视眼,可以直接看到我的内心最深处?
安德烈上校私底下跟我介绍了这个女人的情况,这女人叫瓦列娜?尼古拉耶夫娜?戈卢别娃,是个很有手腕、很有能量且喜怒无常的女人。她也是出身列宁**青年团的团干部,曾经担任过列宁格勒团市委副书记,如今,则是列宁格勒州列宁**青年团执行委员会第一书记、列宁格勒市宣传鼓动部部长,同时,还兼任列宁格勒市资格审查委员会委员。
只看这女人的一大串头衔,我就知道自己现在惹不起人家,这要放在国内,她的这些头衔加在一起,比正厅级干部还要高半格呢,最要命的是那个宣传鼓动部部长的官衔。尽管宣传鼓动部就相当于国内的宣传部,但在苏联,这个主抓意识形态的部门却是实实在在的要害部门,权力大的很。rì丹诺夫、苏斯洛夫、契尔年科,这些人都是搞意识形态工作的,都不是等闲人物。
对于惹不起的人,我会躲着,至少在我惹不起她的时候我会尽可能躲着她。
对于我获得特赦之后的工作安排,在安德烈的帮助下,我被分配到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处”,并全面负责这个临时xìng机构的rì常工作。
所谓的通用物资供需站,就相当于国内民政局下属的军供站,它的左右是沟通通泰里驻军与列宁格勒军区总后勤、食品与卫生部门、物资与技术供应部门之间的联系。原本通泰里并没有这个部门,但是随着卡累利阿地区的局势持续紧张,莫斯科对芬兰用兵的意图rì益明显,为了保障一线部队的军需供给畅通,列宁格勒军区才临时申请设立了这么一个部门。
一个临时戳起来的摊子,除了我之外,其他的人手都需要临时招募,又受到N+1个部门的交叉领导,可想而知它还能做点什么。按照我的理解,这部门就相当于一个变相的邮局,大宗的军需都是列宁格勒军区后勤部门直接调拨的,我管的这个摊子,也就负责些零碎了。今天这支部队需要补充两箱香烟,我安排人去物资供应站领过来,再送过去,明天那个部队需要两盒药,我再安排人领了送过去,也就是这么点事了。
不过这样也好,一个门槛上都长了草的清闲部门,正适合安排我这么个闲的蛋疼的人过去。
尽管负责的部门很清闲,尽管官职也不在三级干部任命的序列之内,但我该享有的待遇却是一点都不少,免费的三餐、免费的医疗、一年冬夏两次为期半个月的免费度假等等,最主要的是,我还可以享受到一套不超过三居室的免费住房——在住房的待遇上,不仅比我原来的标准高,甚至还超过阿基姆他们的标准。
只是我的思想已经转变了,当初在明斯克的时候,我做梦都想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但是现在,我倒是宁可把大房子送给别人赚人情——住再大的房子也无助于权力的攒取,在这方面,人情才是实实在在的。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我从来不把安逸和享乐看作是生活的目的——这种理论,我把它叫做猪栏式的理想。”
经历了此前的种种,我很清楚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幼稚,我那时的生活观念岂不就是一种猪栏式的理想?
有机会换一套房子,而且还是一套三居室,阿尔谢尼自然是高兴,从他的眼神里我就能看出来,他对我是真的很感激。我敢肯定,至少在我们两人之间没有发生利益冲突之前,他会把我当成自己人,我们之间有真正地同志式的友谊。当然,同志式的友谊嘛,有共同的志向,有共同的利益,这份友谊才会存在,反之,我还是我,他还是他。
别看阿基姆作为营长,级别上要比阿尔谢尼高一点,可问题在于,阿尔谢尼是政治委员,是归军区政治部直管的干部,人事权上,却要比他这个营长大一些。所以,阿基姆今天就是个就是个牵线的,同时通过我从阿尔谢尼那里捞一份人情。
三个人,每个人都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一顿小酒自然是喝的畅快淋漓。阿基姆和阿尔谢尼酒量都不小,三个人中只有我最差劲,尽管其间我不断提醒自己少喝,少喝,可最后还是喝的个酩酊大醉。
17
() 一场宿醉的后果,就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头疼yù裂,两条腿就像被人抽掉了骨头,绵软无力不说,走起路来还轻飘飘的,总感觉脚底下垫了一层厚厚的棉花。
不过喝醉了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营地里的哨声没能把我叫醒,也不知道这能不能算是个进步。
酗酒不是个好习惯,对于一名志向高远的布尔什维来说,这个缺点一定要改正!就着乌斯娅给我打的凉水,狠狠地冲了一把脸,我在心里给自己提了醒。
“弗拉夏,你听说了吗,昨天河上又出事了,”缩手缩脚的站在一边,等着我洗完脸,乌斯娅递过毛巾,小心的问道。
“嗯?出什么事了?”我把毛巾摊开,整个敷在脸上,闷声闷气的问道。
“听说是破冰的时候,有人出了错,把四号桥的三号墩弄垮了。”乌斯娅小意的说道。这女人不仅有些神经质,而且胆子还特别小,明明是跟她没关系的事,她也会担惊受怕。
“垮了就垮了,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很不舒服,说话的语气难免也带着几分不耐烦。
“可是……可是我听加莉娜说,营里要把在四号桥破冰的人全都枪毙,那可有九个人呢。”乌斯娅磕磕巴巴的说道,我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到几分哀求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我把毛巾从脸上拿下来,抖手摔在她怀里,没好气的说道,“给她们求情?且不说这个情我能不能求得下来,就算能求得下来,我能那么做吗?破坏桥墩,这是什么样的行为?这是对国家财产、对军事设施的恶意破坏,是**裸的反革命行为,这样的……”
靠,不对!
我正说到高兴的地方呢,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是加莉娜告诉你的?”话头猛地顿住,我迟疑了一下,转口问道。
“嗯,”乌斯娅的脸sè有些黯然,我怀疑那几人中应该有她认识的。
“你给我把她叫来,”我才懒得看她那副哭丧着脸的死样子,挥挥手,说道。
乌斯娅站着不动,明显是还想求我把某个人救出来。
对女人总不能一味的强硬,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没有太多的心机,她可以说是把自己的一切都给我了,像我这么有良心的人,总不能仍把她当狗一样看待。
“乌斯娅,不要那么不懂事,”舒缓一下语气,我拉起她的手,在她嫩滑的手背上亲吻一口,说道,“你要知道,我现在已经得到了特赦,而且有了一个全新的岗位,我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怕的犯人了,对待任何一件事,我都要考虑很多因素的。再有,我新加入的那个部门,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人手上有短缺,所以呢,我想从劳动营这边找几个政治稍微可靠的犯人,过去给我帮帮忙。这件事还需要得到阿基姆他们的批准,如果能够通过的话,我就会把你和加莉娜带过去。”
乌斯娅的手一抖,原本晦暗的眼睛里也突然跃出兴奋的光彩。
我故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继续说道:“我是这么想的,尽管不可能把你们彻底带出这里,但每天白天的时候,你们至少可以出去喘口气,而且工作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你瞧,我的这个想法还需要经过阿基姆他们的批准呢,哪还能再为了别的事去求他们?”
乌斯娅紧紧咬着嘴唇,她被我许下的愿景吸引住了。
我相信这女人的心里肯定很为难,一个是自己的美好生活,一个是旧识的xìng命,两者只能选其一,谁轻谁重?
哼哼,我敢肯定,乌斯娅会放弃她那个很傻很慈悲的念头的,毕竟……
“那如果我留在这里,弗拉夏,你能不能跟他们说一下,求他们放过谢尔娜?”我的念头还没转完呢,乌斯娅便松开紧咬的嘴唇,支支吾吾的说道。
靠!疯啦,这女人完全疯啦!
我愕然片刻,猛然甩开她的手,愤然道:“你以为这是在菜市场买土豆吗?还讨价还价的!”
乌斯娅被我甩了一个趔趄,站稳身子的时候,还是用那种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简直不可理喻,我懊恼的不去理这疯女人,闪身出了营房。
贼老天,到哪里都那么不顺心,短短不到一个月里已经下了七八场雪了,今天竟然还下。
雪花不是很大,飘飘闪闪的,落到脸上倒是能带来一丝沁人的清凉。
好吧,我承认我是恼羞成怒了,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乌斯娅这女人的选择出乎我的意料,我不喜欢这种料准了结果可答案出现时却超出我预料之外的感觉。
不过仔细想想,我的确不该跟这女人发脾气,对于她做出那样的选择,我应该感觉高兴才对,毕竟那只能证明她是个可以信任的女人,如果换成加莉娜,她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另一种选择。
难道身边有一个值得信任的女人不好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算啦,脾气既然发过了也就那样了,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愧疚,似乎也没必要向乌斯娅道歉,以她的xìng格,肯定不会把这点委屈放在心里的。
站在营房外的廊阶上抽了一支烟,让波动的情绪冷静下来,我稍一思索,径直朝阿基姆的营房走去,我要去看看昨天出事的那一组里都有什么人。
赶到阿基姆的营房,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这家伙正盘腿坐在床上看一份文件。
“嘿,弗拉夏,早上好,”看到我进来,阿基姆笑着问候一句,而后继续低头看他的文件。
“早上好,阿基姆奇克,”我回了一句,而后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在床沿边坐下,随口问道,“阿尔谢尼奇克呢?我的公寓申请交上去了吗?”
“他去列宁格勒了,回来的时候,会顺便帮你把申请交过去,”阿基姆低着头笑道,“毕竟这也是他的事情啊,你不着急他都会着急的。”
“呵呵,那倒也是,”我笑了一声,随即便试探着问道,“对啦,听说昨天河上出事了?”
“你听说啦?”阿基姆终于舍得放下那份文件了,他抬头看了我一眼,而后便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跟我说了一遍。
说起来事情很简单,其实就是个意外xìng的事故。
犯人们在河上破冰并不是用冰镐砸,而是用爆筒炸。所谓的爆筒很想木柄手榴弹,只是比手榴弹长一点,粗一点。破冰的时候,五个爆筒捆成一束,然后在事先选定的爆点上打一个洞,再把点燃的爆筒塞到洞里。这样,爆筒内的高爆炸药会在起爆的瞬间,将方圆丈余的冰层掀翻。
说起来这似乎是很简单的活,但危险xìng却很高,其中最危险的部分,就是爆筒爆炸之后不仅会炸开冰层,很多时候还会在河面上激起巨大的水浪,在这种水浪的作用下,更大范围内的冰层都有可能出现断裂、崩塌。犯人们只要跑得稍慢一点,就会掉进河里,活活淹死。
昨天破冰的时候,就出现了水浪冲击冰层的事故,虽然没有人落水,但一块从河面上翘起来的巨大冰块却撞塌了一处桥墩的支撑架,而坍塌下来的支撑架,又好死不死的砸在一艘施工船上,导致两名工兵受伤,其中一个伤势还很严重。
事就是这么个事,并不像乌斯娅说的那样,把什么桥墩都弄垮了,但问题在于,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关键是摊在什么人身上了。如果是当兵的惹得祸,充其量就是个处分,可惹祸的偏偏是犯人,那这事就不是事故了,而是很严重的政治事件。
政治事件?这东西好啊,我相信阿基姆也好,阿尔谢尼也罢,铁定都会毫不犹豫的给出这种定xìng。枪毙几个犯人,向上面打个报告,既能显示自己同阶级敌人斗争到底的决心,又能显示自己积极的工作态度。
换成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听阿基姆介绍完经过,我呵呵一笑,做出一副很随意的表情,说道:“呵呵,这些家伙,还真是够倒霉的,说说看,这些倒霉蛋都有谁?”
原本按照我的想法,是打算在不惊动阿基姆的情况下,打听一下这些犯人都有谁,可没想到阿基姆这家伙鬼的很,他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心思。
“弗拉夏啊,我的弗拉夏,”把两条盘着腿从床上放下来,阿基姆拍打着我的肩膀,一脸猥琐的笑道,“你这家伙,在我的面前还总是遮遮掩掩的,说吧,是不是想给你哪个小情人求情了?”
“哈,被你看穿了,”我索xìng丢开脸皮,直截了当的承认道。
阿基姆伸着食指,朝我脸上点了点,嘴上却很爽快的说道:“就知道你是这个心思,等等,我去给你把名单拿过来。”
跑到桌边一通翻找,当阿基姆再走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拿了一张信笺,他将信笺递到我的面前,说道:“幸亏阿尔谢尼没有把这份名单带过去,不然的话,这件事还不那么好办。”
我心不在焉的点点头,视线飞快的在信笺上扫了一眼,而后指着上面的两个名字说道:“就这两个人,都帮我留下来吧。”
18
() 我要救下来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乌斯娅提到的那个谢尔娜,谢尔娜·瓦列里耶夫娜·巴格达萨良,一听这个姓就知道她很可能是个亚美尼亚人。之所以把这女人救下来,并不是我对她有什么企图,我只是小小的满足一下乌斯娅的愿望罢了,反正只是顺带手的事。
我真正要救下来的人,是两人中的另一个:玛莎·帕甫洛夫娜·卡柳rì纳娅,救她的原因也很简单,就因为她是玛特辽娜的母亲。
从阿基姆的营房出来,我直接去了关押着玛莎的牢房——不要以为劳动营里就没有牢房,相反,作为关押犯人中的犯人的地方,劳动营里的牢房更加像是地狱。如果地狱和劳动营的牢房都是我的私产,我绝对会把这里的牢房租出去,自己去地狱里住。
一个最多只有几平米大小的房间,屋顶上开了一个尺余见方的小窗口,还没有镶玻璃,雪花伴着寒气从这个洞口吹进来,让人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找不到,这就是牢房里的环境。
“对待阶级敌人、间谍和破坏分子,我们唯一的手段就是碾碎他们!”整排牢房的外墙上用红sè的油漆书写着这样的标语。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叶若夫说的话,可悲的是,他自己很快也要被碾碎了。
劳动营的牢房是禁区,尽管门外守着的两名士兵认识我,可在放我进去之前,他们还是循例验看了阿基姆特签的手令。
整个牢房实际上就是由一栋毁坏的营房改建的,里面总共只有五个囚室,昨天关押进来的九名囚犯就被分别囚禁在这五个囚室里。
原本按照我的想法,是打算直接去看看玛莎的,可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错搭了线,我竟然想到了先去看看那个叫谢尔娜的女人究竟长什么样。
向带我进来的士兵询问了谢尔娜所在的囚室——就在进门后左手边的第二个囚室里。过去开了门,朝里面看一眼,狭小的囚室里只有一个枯瘦如柴的小女孩,看着最多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她蜷缩在囚室的角落里,咋一看去,就像是那里堆了一堆破布一样。
听到囚室铁门的响动,小女孩抬头茫然的看了一眼……
上帝!
知道被电击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在看到小女孩相貌的那一刹那,我的感受就像是遭了电击一样。<ww。ienG。>
并不是小女孩貌美如花,是个实打实的美人胚子,也不是说她丑的胜过无颜,如果单从相貌上讲,她充其量也就是个普通人,而且是个瘦的跟骷髅一样的普通人。她之所以能带给我这样的感觉,是因为她那张脸令我想起了一个人——那个曾经在伙房里同死胖子玩“背背山”,最后冻死在女营区路边的年轻人。两人的长相是如此的酷似,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样。
我终于明白年轻人为什么死命的把那块面包护在怀里了,我也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会死在女营区的路边上了,只是这种明白远不如不明白的好,我的胸腔里就像是钻进去了一个人,他正用一把匕首在我的心尖上一下一下的捅着。
在我的脑海里,似乎又出现了那个年轻人倒毙在雪地里的影像,那凝固了的绝望的表情、卷曲的身体、恐怖弯折着的手指……这是心魔,我知道,尽管我从不去想,但那个年轻人的死绝对和我有关,我那一摔,定然是摔伤了他的尾椎骨或是盆骨,而在劳动营里,受伤就等于是死亡。
杀人的事我不是没做过,但我可以发誓,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从没杀过任何一个与我无冤无仇、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可那个年轻人……他让我的发誓变得一钱不值。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要找的那个玛莎就在这边。”耳朵边隐隐约约传来士兵的声音。
“哦,”我用力甩甩头,将充塞了脑子的愧疚与懊悔统统甩出去,最后看一眼茫然瞅着我的谢尔娜,挪步朝士兵所在的那处囚房走去。
“这是钥匙,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士兵守在门边,一边跺着脚一边将一串钥匙递给我,说道,“一会请帮忙把门锁上,这该死的地方太冷了,没人喜欢留在这儿。”
我很想跟他开两句玩笑,套一套近乎,但因为心情的关系,却连句玩笑话都想不出来。
士兵将钥匙交到我的手里,自己搓着双手离开牢房,估计是躲回旁边的营房里取暖去了。
我拎着钥匙,把囚房的铁门打开,还没等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就有一道人影从眼前闪出来。我吓了一跳,本能的就想往旁边跳开,可两条腿却被这道扑出来的人影死死的抱住。
“弗拉夏,弗拉夏,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要救我,一定要救我啊,”不用说,扑出来的这道人影就是玛莎,她像条癞皮狗似的跪在我面前,死死抱住我的双腿,泼妇般的哭嚎着,“我是冤枉的,我不是反革命……”
我的裤子可是昨天刚换的,全新的茶灰sè军裤,哪舍得让她把一脸的鼻涕眼泪擦在上面。
“你先起来,我知道你不是反革命,先起来……”我用力挣了挣,试图把她从身边踢开,结果这女人却抱的死紧,而且我越挣她就越是往我身上挤。
“弗拉夏,你去跟那些人说说,让他们放了我,我会报答你的,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玛莎就像是疯了一样,根本不听我说什么,只是一个劲语无伦次的哀求,“我知道你喜欢玛特辽莎,你帮我这一次,我让她陪你睡,怎么样?帮帮我,我真的不想死……”
说真的,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准确的说,是自从看到玛特辽娜她们母女两之后,我就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那种足以满足男人内心最晦暗yù望的情景。但不知为什么,此刻,当眼前这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真的跪在我面前,声称什么都可以为我做的时候,我竟然没有丝毫兴奋的感觉。我的脑子里闪过的,却都是那个倒在雪地里的年轻人的影子,还有那个蜷缩在墙角里的瘦小身影,相比之下,玛莎,这个带给我亢奋幻想的女人,只能让我感觉厌恶。
厌恶感催生了无名火气,我一把按住她的头,将她有力从我身边推开。
“啊!”玛莎被我推得摔出去,四仰八叉的躺倒在地上。
“你不用像条狗一样的求我,我会把你救出去,”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我一边擦拭着她留在我裤腿上的鼻涕眼泪,一边面无表情的说道,“而且,我不但会把你从这里救出去,还会给你安排一份更好的生活。以后,你不用再做任何危险的工作,甚至每天还能享受一些zì yóu的空气,不用挨饿受冻,不用担惊受怕。但你也记住自己刚才说的话,那你是你向我做出的承诺,如果不能兑现,我今天能把你救出去,明天自然也能再把送回来,你听清楚没有?”
“我听清楚,听清楚了,我愿意,我什么都愿意答应你。”玛莎飞快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边啄米般的点着头,一边连声说道。
“滚进去,”我一把拉开囚房的铁门,冷声道,“现在还不是带你出去的时候。”
眼见她一脸惊恐的朝我身边爬,像是又想抱住我的腿,我慌忙退后两步,用尽可能柔和的语气对她解释道:“不用担心,时间不会太久,也许到了晚上你就能回营房睡个安稳觉了。”
“真的?你不骗我?”玛莎听了我的解释,总算是不在朝我身边凑了,她跪在地上,哼哼唧唧的问道。
“骗你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不耐烦的说道,“快点起来,我还要找阿基姆他们给你求情呢。”
“弗拉夏,你千万不要骗我,这该死的地方我是多一分钟都呆不下去了,我会疯掉的,我真的会疯掉的……”玛莎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她一边可怜巴巴的看着我,一边嘀嘀咕咕的走进牢房。
我心情不好,实在懒得再在这里耽搁半分钟,全当没听到玛莎的哀求,我随手锁上门,一刻也不停留的离开牢房。
外面的雪还在下,天sè似乎也显得愈发yīn沉,那该死的的太阳就像是一千年也不会再出现一样,让人愈发感觉憋闷。
在卫兵的营房交回了钥匙,我茫然往自己营房所在的方向走,昏沉沉的脑袋里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装填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理不出头绪。
我或许是个恶棍,是个把灵魂卖给了魔鬼的混球,但我毕竟还是个人,至少是个靠双腿行走的灵长类动物,我也渴望看到美好的东西,体验到那种美好的感情,但现实却没有为重生之后的我提供那样的条件。
好吧,既然周围充满了黑暗,那就让我在黑暗里沉沦好了,为什么又偏偏让我接触到巴格达萨良兄妹这样的人?为什么在我正为那个哥哥的死而深深忏悔的时候,又把玛莎这样的女人甩到我的面前?难道说美好的东西总是需要下作的玩意去衬托、凸显吗?别的人我不知道,我只感觉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
19
() 桌前的小灯泡一闪一闪的,光线忽而昏黄忽而白灼,晃的眼睛有些酸涩。
坐在桌前的椅子上,看着摊放在桌上一份报纸,我相信我此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今天一整天我的心情都不好,倒不是与眼前这份报纸上刊登的某条消息有关,相反,报纸上的一份专版,给我指出一条全新的进步方向。
报纸是今天发行的《红星报》,注意,这份《红星报》可不是国内发行过的那份“红星报”,而是苏联红军的机关报,它的主要配发部门,就是苏联红军的军队系统。
今天的《红星报》用整个头版头条,刊登了斯大林同志在联共(布)**开幕式上所做的报告。
这份报告很长,但我所关注的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其内容是斯大林针对党的宣传机构在今后一段时间的主要任务所做出的最新批示,以及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工作提出的最新要求。
在国内,准确的说,是在前世的国内,任何一个熟悉共青团工作的人,一看到这份报告所涉及的内容,首先就会想到一个名词:“jīng神文明建设”。
是的,报告中这一部分内容如果单独列出来,可以说就是论述的jīng神文明建设的重要xìng及其主旨内容的,但在这个年代的苏联,还没有所谓“jīng神文明建设”的词汇,与之相仿的只有一个“社会主义文化建设”。而相比起前一个词汇来,后一个词汇所涵盖的内容显然狭窄了,人们一听到“文化建设”这个词,首先就会直接把它同“文化教育”划上等号,而“jīng神文明”这个词,则涵盖了思想道德和科学文化两个方面。
自从受了玛莎的刺激之后,这两天来我几乎没干别的,就是在翻阅之前斯大林同志做过的报告、发过的评论xìng文章,从一些细微的变化中,研究他思想观点的每一点微妙变化。
知道什么叫做政治觉悟吗?如果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所谓的政治觉悟并不是拍领导马屁、口头上迎合上级、跟风随大流,那不叫有政治觉悟,而是单纯的谄媚。要谈政治觉悟,首先就得有一个立场的问题,也就是通常所说的政治立场,说白了,就是你站在什么样的立场看待问题;其次要谈的就是政治修养,通俗的解释,就是你的肚里得有“货”,而官方一点的说法,就是你得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来充实、武装自己,你得知道马列谈了什么,怎么谈的,而到了需要用的时候你还得能够娴熟的拿出来运用这些理论;最后一点,也是最危险的一点,就是你跟着前两者所得出的政治感悟,或者说是政治判断、政治观点。如果你根据这两点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苏维埃政权可以在资本主义社会里通过合法普选建立,而不需要革命,那你就是“拉萨尔主义分子”或是“机会主义分子”。如果你得出的结论认为苏维埃政权不应该强化组织结构,而应该给与每个人绝对的zì yóu,那你就是“巴枯宁主义分子”或是“无zhèng fǔ主义分子”。如果你认为苏维埃政权无法在苏联这一个国家单独搞社会主义建设,那你就是“托洛茨基分子”……等等等等,这种因观点错误而不幸获取的头衔,我可以给你罗列出至少十二大门类四十几条小款,对得上任何一条小款,都能让你yù仙yù死。
怎么样,很危险吧?没错,就是很危险,毫不客气地说,尤其是在苏联国内现今的政治氛围下,任何敢于大声说出自己政治感悟的人,都是在冒险。毕竟有感悟不等于有觉悟,哪怕一句话说的不谨慎,被别人挑出错漏,都会招来天大的麻烦。知道乌斯坚科为什么被判刑吗?就因为他在基辅国立大学的学报上发表文章,捎带着批评了李森科将政治斗争引入学术讨论的做法。就为这屁大点的事,他被判了个无期徒刑。
不过那些真正有智慧的人也早就说过了,有危险的地方就会有机遇,要不怎么会有“危机”这个词呢?
政治觉悟要怎么表现出来?难道靠整天埋头工作去表现吗?那显然是不成的,这玩意必须大声说出来,引来别人的关注,尤其是那些上层人物的关注,才能算是表现出来了。而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的政治觉悟大声说出来,至于表现它的载体、诱因,便是斯大林同志在**开幕式上的这篇报告。
当然,要想表现自己的政治觉悟,同时又尽可能的规避风险,还是有一定技巧可循的,我的技巧便是绝不会对通篇报告做全面的解读。之所以这样,有两点原因,一个是通篇的解读往往不能深入,不能挖掘出jīng髓,另一个原因,就是讨论的范围太广,涉及的内容太多容易出纰漏。
斯大林同志在**开幕式上的讲话,涉及到了很多内容,像什么世界的主要矛盾和趋势、加速国家社会经济发展的战略方针、对外政策的基本目标和方针等等若干问题,他都提到了。对这些问题,我一概忽略不谈,只论述一个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内容。
见微知著、础润而雨,如果我能把这一个问题吃透,论述清楚,把握准了脉搏,难道还会有人质疑我对斯大林同志讲话jīng神的深切体悟吗?
这几天,我一直都在整理相关方面的东西。自十月革命以来,最先提出文化建设这个问题的,自然是列宁同志,他才推行新经济政策的时候提出了一个“文化\革命”的口号,其涉及的内容包括:扫除文盲,发展教育、文化和科学,培养具有**道德的一代新人。从这里可以看出来,列宁同志对文化建设的解读,是包括文化和道德两个方面的。
而在列宁同志去世之后,斯大林同志继承了文化建设这项方针,只不过在最初的一段时间里,他强调的只是文化这一领域,比如说,他在列宁同志逝世一周年的纪念会上曾经强调:文化建设的第一步就是要首先扫除文盲。之后,他在1927年联共(布)十五大上谈到消除官僚主义这个问题的时候,也强调了文化建设的重要xìng,认为“消除官僚主义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提高工农文化水平”。就在十五大闭幕后不久,斯大林同志在《消息报》上发表了《民族问题和列宁主义》一文,在文化\革命的建设内容里,第一次引入了义务教育的概念。由此,从十五大直到第五个五年计划完成,苏联正式普及了全世界最早的七年义务教育。
以1928年召开的列宁**青年团第八次全代会为分水岭,斯大林同志所倡导的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内容中,开始逐渐加入道德建设的内容。了解苏联历史的人都应该知道,“干部决定一切”的的口号,也是最早出现在这次会议上的,而在提出这个口号的同时,斯大林同志着重强调了干部素质的问题:“干部的素质应当包括:具有较高的马列主义理论水平,高度的mín zhǔ作风和大公无私jīng神,此外要具有较高的文化水平、速度观念,不断更新知识的求知yù望等等。”
由此,从1930年的**,一直到刚刚开幕的**,斯大林同志每次谈到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内容,都会提及两个方面的内容,即文化和道德。尤其是在**的开幕致辞上,他先后两次提到道德建设的重要xìng:“党在无产阶级专政时期的重大任务之一,就是开展以无产阶级专政和社会主义的jīng神改造老一代和教育新一代”,“应该强调列宁主义的宣传,因为这种宣传在**教育方面具有决定意义。”
我整理了这些年斯大林同志做的一系列报告、发表的一系列文章,通过对比分析的方法,察觉到了他在对待文化建设这一工作上的态度、观点变化。但这种所谓的变化,也只是一个认识的问题,还没有上升到理论的高度。
理论的重要xìng在于它具备规范的指导xìng,是一个带有方向xìng的东西,国人都知道,国内任何一位领导人执政期间,都会形成自己的理论体系,“小平理论”、“三个代表”、“和谐社会”,这些都是。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将斯大林同志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上的观点、态度,整合成一套系统而完备的理论——这是一项大工程,不可能一蹴而就,需要按部就班、有条不紊的逐步铺开。
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我计划推行的步骤,是先向《消息报》位于列宁格勒的通讯社投一篇稿子,这篇稿子是用来试水的,内容不会太多,只会以斯大林同志历次针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谈话内容为依据,点出“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新名词以及它所涵盖的两大基本内容。
只是肚子有料是不够的,还得掌握“抖”的艺术,说白了,就是怎么让别人知道你有料。由此,什么都不留,一次就把所有“料”都抖出去,显然是不理智的,而是应该分清步骤,一点一点的往外掏。这样做,一来比较安全保险,二来也有更多概率可以引来上层的关注。
20
() 可以说,我现在的想法已经很成熟了,但仅仅是想法成熟还没有用,毕竟别人看不到我的思想——要是能看到的话,我就麻烦了。好的想法还必须用好的语言总结出来,形成文章,让别人看到并获得他们的认可才行。
如今的我麻烦在于,这篇试水的文章暂时没想到好的开篇。
别以为理论的东西都是走套路,很好学也很好总结,实际上这种东西无论是学起来还是研究起来,都不比化学、物理那些东西简单。每一个名词、每一句记言都是固定的,不能随意更改,不能引用错误,更不能曲解其义。化学、物理的分子式或是公式记错了,还可以重新改过,而这东西要是弄错了,很可能就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桌前的灯光还在忽明忽暗的闪烁,那份《红星报》仍旧摊在我的面前,手里的笔已经沾过几次墨水了,但一边的稿纸上却仍旧空白一片,连个字母都没有——不是我眼高手低,而是的确不好下笔。
我想过用拉扎尔·莫伊谢耶维奇·卡冈诺维奇在1937年zhōng yāng全会上致辞中的一句话做开篇,但又想到这家伙的下场很不好,实在担心将来会被人揪出来说事。也想过用列宁同志在《无产阶级革命和叛徒考茨基》一文中的句子起领开篇,但又考虑到这篇文章的战斗xìng太强,用在这里似乎不太合适……
寻章摘句老雕虫,可有的时候没办法,这个老雕虫是非做不可的。
越是没有头绪,情绪越是烦躁,脸前的灯光还闪个不停,弄的人头昏眼花。
算啦,先不想了,写文章就是这样,有的时候没有头绪就是没有头绪,想的再多都没有用。
扔下手里的墨水笔,我用力抻个懒腰,两手扶着桌子站起来,下身不同,原地做了两个扭腰侧转。
夜已经很深了,不敢在我前面睡下的乌斯娅,这会已经趴在窗边上睡过去了,或许是因为姿势不对,拧着了脖子,打出的鼾声带着呼噜呼噜的痰音。
我打了个哈欠,走到放着脸盆的地方洗了一把脸,醒了醒神,正准备回到桌边继续将那篇评论上一个五年计划优异成绩的文章看完,垂在裤缝边的手指突然碰到了口袋里的烟盒。
取出一支烟卷叼在嘴里,我看了看趴在床边睡得正香的乌斯娅,最终还是走到门边,伸手拉开了房门。
营房外月光清冷、寒气逼人,就在映着雪地而显得分外亮堂的夜sè下,一道消瘦的身影象鬼魂似得在离我营房不到几米远的地方来回溜达。
只看了那道人影一眼,我就把他给人出来了,不是乌斯坚科还能是谁?
根本顾不上多想什么,我随手丢掉手里的烟卷,快步赶到他的身边,一把揪住他的手腕,拉起就走。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疯了,这么晚了还在不呆在营房里睡觉,却跑到这里来闲逛,难道他不知道自己是犯人?不知道被巡夜的士兵看见,会被当场开枪打死?
“韦罗亚,你是不是不想活了?!”直接把他拽进我的营房,刚关上房门,我便迫不及待的呵斥道,“你知不知道要是被那些巡逻的看见,会直接把你打死?”
此刻的乌斯坚科哪还有曾经的那种倔强和高傲,他茫然的看着我,好半晌之后才双手捧着脸蹲下去,哽咽着嗓子说道:“难道我现在还活着吗?不,我已经死了,从被送进审判室的那一刻就死了。“
“你死掉的只是jīng神,但你的**还活着,还能呼吸,还能思考,所以你就应该坚持你自己的工作。“我趁机旧事重提,将继续研究的想法灌输给他。
乌斯坚科摇着头,哀声道:“没用的,我的研究只是腐朽发臭、令人作呕的资产阶级伪科学。“
很好,这家伙已经从入狱最初阶段的思想抵触、迷茫,发展到了现在的自我否定阶段,在这个阶段上,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会逐步的从内心世界开始转变,从迷茫的认为自己可能有罪,发展到坚定的认为自己就是有罪并应该为这份罪行付出代价。如果任由乌斯坚科自己沉沦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不是jīng神崩溃,就是会变成一个诚实改造的优秀犯人。可惜啊,这家伙同我的计划相关,所以我不能任由他沉沦。
“嘿,韦罗亚,你看着我,”我也蹲下身子,就蹲在乌斯坚科的面前,双手按住他的肩膀,大声说道,“嘿,我让你看着我!”
乌斯坚科抬起头,两只血红的兔子眼盯在我脸上,只是眼神显得极度空洞。
“韦罗亚,你用真心话告诉我,科学真的分阶级吗?”我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乌斯坚科不说话,只是瞳仁却在左右晃动,显然是想要回避这个问题。
“不好回答?那我换一个方式来问,你告诉我,数学是什么阶级?物理、化学又是什么阶级?资产阶级的化学元素表是什么样的,工人阶级的化学元素表又是什么样的?两者有什么区别?“我一连串的问道。
乌斯坚科的嘴唇开始颤动,这一连串的问题其实很好回答,答案都是显而易见的。
“我的韦罗亚,我看过你的档案,你是个有十二年党龄的老布尔什维克了,难道你能因为一点点波折、磨难,就放弃了对真理的追索吗?你向李森科那样的人低了头,承认自己的研究是资产阶级的伪科学,那么我要问你,你将科学的马克思主义放到了哪里?就算是教条主义者都应该知道,马克思曾经在他的《资本论》中明确提到过:‘科学技术本身没有阶级xìng。’你的认罪就是对马克思主义的背叛,你就成了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者。”我板着面孔说道。
乌斯坚科虽然是个有十余年党龄的老布尔什维克,可他毕竟只是个医学工作者,要论起对马列的研究和学习,十个他也不是我的对手。
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不再理会蹲在地上的乌斯坚科,站起身来,朝后看了一眼。
或许是刚才说话的声音太大了,惊动了趴在床边瞌睡的乌斯娅,这女人此刻已经醒来,正在桌边倒水,只是两只眼睛却始终担忧的看着我们这边。
如今的乌斯坚科已经陷入了jīng神的泥淖里,要想抽身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必须给他一定的时间,而在这段时间,当然也不能让他闲着,给他一份他最感兴趣的工作,让他继续他的研究,或许更有利于帮助他恢复jīng神创伤。
当然,我也不是单纯为了做好人而做好人,毕竟我的计划中用得上这个家伙,而且像他这种思想爱钻死胡同的人,往往都是那种不计较个人得失的人。如果说他真的能够在“盘尼西林”的研究上做出成绩,做出实实在在的成绩,估计简单的一句口头赞扬就能把他打发掉,而且他还不会有任何意见。至于剩下那部分功绩……大头当然还会是集体和领导的,我嘛,现在也不知道能捞到多少。
“好啦,我的韦罗亚,没时间纠缠这些微不足道的个人问题了。作为一名布尔什维克,而且是一名老资格的布尔什维克,哪怕是受到了组织上的误解或是别人的迫害,也应该坚持自己的党xìng原则,难道不是吗?”我给乌斯娅使了个眼sè,让她把刚刚斟好的那杯水给乌斯坚科送过去,同时说道,“过分计较个人得失并不符合布尔什维主义的原则,你应该集中jīng力,抛却个人的荣辱,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的科学研究上。”
拉开书桌下方的第二个抽屉,我从里面找出这两天拜托阿基姆搜罗来的《军事医学杂志》,拿在手里,朝恢复了一点jīng神的乌斯坚科说道:“这是我专门为你找来的,你应该知道在劳动营里,要想找到这些杂志需要花费多大的力气。没别的,我只希望这些东西能帮你早点振作起来。韦罗亚,咱们手里掌握的时间,真的不是很多啦。”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乌斯坚科正在喝水,慢慢的一缸子水被他一口气喝了个干净,那种咕咚咕咚的声音,真是让不渴的人听了都口感。
也不知道这个家伙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当他把水喝完之后,手里的搪瓷茶缸也不放下,就那么径直站起身,眼睛直勾勾看着我,走过来,说道:“有没有什么吃的?肚子饿了。”
吃的?哈,整个劳动营里要想找点吃的还真不容易,但我这里除外。
让乌斯娅拿了两节冰凉的烤肠过来,推到他的面前,我说道:“自己拿去烤烤,别的也没什么了。”
乌斯坚科不动,他看着烤肠咽了口唾沫,迟疑片刻后小声问道:“我想通了,准备接受你之前跟我提过的建议,只是不知道你的许诺现在还做不做数。”
“当然,”我很好的掩饰住了心里的兴奋,故作平静的说道,“如果你方便的话,明天就可以跟我走,我会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21
() 因为担心乌斯坚科自己回营房不安全,和他商量好了后续工作的时候之后,我还专门把他送了回去,不过一路上倒是没有碰到什么巡夜的士兵,一切都还算顺利。
或许是因为摆平了乌斯坚科的事情,我的心情很愉快,回到营房之后,重新坐到那闪烁不定的灯光下时,我只感觉像是被老马同志附身了一样,才思泉涌、灵感不绝。
“要创造科学的社会主义,就必须领导科学,就必须用科学知识武装起来,并善于深刻地研究历史发展的法则。而工人阶级,当他还是工人阶级时,是不能领导科学,推进科学并科学地研究历史法则的。”
用斯大林同志在《略论党内意见分歧》一文中所说的一段话领起全文,先系统歌颂一番前几个五年计划中国家所取得的社会主义文化建设成就,其中也不忘剖析斯大林同志的指示jīng神对每一番成就的指导xìng作用。而后,再分条逐项的总结、论述一下斯大林同志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的每一项建议、指示的关键xìng作用以及我从其中领会到的感悟。最后,在将成绩与未来的计划结合起来,阐述一下文化建设与道德建设两者同等重要的原因,并在其中加入“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合二为一的全新概念。
当然,本着成绩归于领导、荣誉归于集体的jīng神,我必须非常隐晦、自然的在文章里,将“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新概念,归为对斯大林同志各次讲话jīng神的深刻领会。通俗的解释,就是这个词不是我发明创造的,而是我通过对斯大林同志讲话jīng神的深入学习、认真探讨“领悟”到的。
再进一步解释,那就是这个新概念是斯大林同志提出来的,只是他老人家没有明确的把这个词说出来,我只是抓住了他老人家深邃智慧的一缕尾光,才能替他把这个话说出来。至于说为什么之前别人没有领会到这个词,偏偏是我领会到了?这个问题我绝对不会去讨论,谁看了文章谁自己去理解。
说实话,原本没想把这篇试水的文章写得太长,但一写起来就发现收不住笔了,我似乎从这类写作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发现了体现自己价值的方向。一笔在手,马、恩、列、斯统统附身,整篇文章洋洋洒洒的写了26页,其中仅仅引用列宁同志的话就有14处,引用斯大林同志的教导则有21处,几乎每页都有一句了。我敢说,这篇文章要是落到斯大林同志的手里,有些引用的句子,他自己都不一定知道是哪来的。
整篇文章写完,我又仔细的从头到尾通读两遍,等感觉没有什么错误的时候,抬头看看,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一整夜的时间就那么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乌斯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来了,她就在我身后的炭盆边上,光着屁股蹲在那个大澡盆里清洗身子——劳动营里住过的女人,似乎全都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了,这家伙,她难道就不怕有人闯进来吗?
整理着手上的稿子,按照一页一页的顺序排列好,在最后一页上缀上我的名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再加上一个化名:尼古拉·达维多维奇——投稿是必须要缀上真实姓名的,不然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至于说为什么还要用上化名,主要原因就是“弗拉斯”这个名字不符合布尔什维主义的jīng神,它来源于传说中牛的保护神。再有,“弗拉斯”这个名字同“弗拉季”读音相近,而弗拉季则是“控制”的意思,比如符拉迪沃斯托克,弗拉季高加索,就分别是控制东方和控制高加索的意思。用这样一个名字,给人的观感不太好。
你说我容易吗?投个稿都得这么殚jīng竭虑的,几乎要把所有需要规避的地方都考虑到。
把最后这一点工作收尾,我取过一个大信封,写好邮递单位,封死封口,然后深吸一口气,将整个信封连同里面的稿件使劲团成一团,再用力揉搓一番。
这是个最简单的做旧手法,牛皮纸的信封经过这一番揉搓,再展开的时候,就显得非常邋遢了。经过这么一番加工,我再看看布满皱褶的信封,满意的点了点头。
之所以要把信封弄得都是皱褶,自然也是有原因的,我要让看到这份稿件的人产生一个第一印象:这份稿子是我犹豫再三之后才投出去的,也就是说,在投稿的时候,我没有任何信心。没有信心自然就没有野心,至少野心不会很强大,在惯xìng思维的支配下,一般人都会这么考虑的。
等我把一切都弄好,再转过身的时候,乌斯娅已经擦完了身子,正背对着我,用一块干毛巾擦拭身上的水渍,那窈窕且线条毕露的背影,令人看了禁不住心跳减速。
我把信封揣进怀里,悄无声息的走过去,从背后拥著她,一只手穿过她腋下,探到前面,握住她浑圆且弹xìng十足的一团rǔ肉,一面轻轻揉搓的着,一边亲吻着她的脖颈,说道:“我先去一趟阿基姆那里,你记得动作快一点,一会叫上加莉娜她们,哦,还有乌斯坚科,到营区广场等我。”
乌斯娅扭过头,欢喜的看我一眼,而后凑过xìng感的小嘴,在我脸上亲吻一口,轻声嗯了一下。
我之前就答应今天带她们去新的工作单位看看,也就是所谓的“通用物资供需站”,别看是个刚刚成立的闲散部门,除了我之外连一个单位员工都没有,但正常的办公地点还是有的,就在离劳动营不到两公里的奥赫塔河河弯码头边上,一栋帝俄时期的二层dú lì建筑。
楼是破旧的危楼,我去看过,里面也没有什么办公设施,就连桌椅板凳这些东西,都是我托阿基姆帮着搜罗的,市政管理部门除了给安排了一栋小楼、挂了个单位牌子之外,就什么也不管了。另外,人员编制上,上级单位似乎也没有给我增员的意思,我就是个光杆司令,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我甚至怀疑这个工作就是安德烈凭着手上的职权专门为我安置的,目的就是让我在这里混吃等死。
既然是个小部门的领导,不管这个部门多么的清闲,我总能找两个人来帮忙的,尤其是还不用给这些帮忙的人支付工资。
我已经跟阿基姆和阿尔谢尼打过招呼,从劳动营借几个犯人过来帮忙,对于这两个通泰里劳动营的土皇帝来说,这点小事当然不在话下。可对于乌斯娅她们来说,这份工作却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离开自己的营房,我径直去了阿尔谢尼的营房,把那份投稿的信件交给他,拜托他帮我转递到邮政电报局,顺便也将借用犯人的名单和申请交给他,以便由他备档。
阿尔谢尼办事很痛快,对我一次借用五六个烦人的事,他一句话都没问,反倒跟我谈起了搬家的事。按照他的说法,我的住房上面已经批下来了,这两天他会做一些准备,直接和他的家人搬过去,至于他房子里的那些家居用品,都会给我留下来,算是对我的一点点报答。
我也没跟他客气,类似这样的小恩小惠,直接接受是很好的,有利于增进彼此间的感情。
从阿尔谢尼那里出来,我又去了趟阿基姆的住处,没别的事,就是跟他打声招呼。
等把该办的事情都办完,我再次来到营房广场的时候,乌斯娅她们一伙人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我出现,原本和女儿玛特辽娜呆在一起的玛莎立刻飞快的奔过来,挂着一脸令人恶心的谄媚笑容,又是夸我今天的穿着得体,又是告诉我她女儿昨天提了几次我的名字。说实话,这个女人长的还是很不错的,玛特辽娜的美貌就是遗传了她的基因。或许是因为和她女儿一样跳芭蕾舞的缘故,如今年近四旬,体态却没有像大多数斯拉夫裔中年妇女那样发胖变型,反倒是仍旧保持的窈窕有致,说她是个标准的貌美熟妇半点都不夸张。
同样的职业,同样的美貌,但与她女儿玛特辽娜的高傲相反,玛莎简直就是个标准的下贱货,她的身上似乎是集中女xìng所有的缺点:怯懦、虚荣、寡廉鲜耻……
如今的玛莎是真的想要把她女儿推销给我,不为别的,就因为我有能力让她免做那些危险的工作,也有能力让她吃饱、穿暖,在劳动营里过上高人一等的生活。她跟加莉娜还不一样,加莉娜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出卖的也只是自己,而她,她的志向只是那么点可怜的玩意,却乐得为了那么点玩意出卖一切。
知道嘛,我喜欢与人接触,与各种各样的人接触,不管是伟光正型的人物,还是下三滥型的角sè,都能让我在接触中受到一些感悟,学到一些做人的道理——不要认为下三滥式的人身上没有优点,就像玛莎,至少她的生存适应能力比大多数人都强,而对于一个人来说,生存难道不是第一位的吗?
22
() “这里哪像是一个物资供需站啊,”站在破破烂烂的小楼前,玛莎一只手牵着天鹅般高傲的女儿,皱眉看着楼前那两株估计早已枯死的冷杉树,撇嘴说道,“就算是合作社的配给站都比这里的条件要好一些呢。”
其实不用她说,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这里的条件很差。小楼还是帝俄时期修建的,至少都有二三十年的历史了,楼墙四角风化的很厉害,墙体上原有的雕像,不是风化掉了,就是被人为的砸损了,楼门台阶边的一尊石雕像,别说是脑袋,就连上半边的身子都整个没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人来。
“不会啊,我感觉挺不错的,”乌斯娅显得很兴奋,她仰着头,一会儿看看这儿,一会儿又看看那儿,说话的时候还原地旋转半圈,面向十几米外的奥赫塔河河弯大堤,笑道,“瞧,还能看到奥赫塔河呢,啊,我从没发现,冰封的奥赫塔河竟然是这么美的!”
这女人,自从离开了劳动营就变得异常兴奋,我相信她现在即便看到一坨狗屎,也能联想到美丽的海螺壳。
玛莎轻蔑的瞟了她一眼,回过头来的时候,迎上我的目光,讨好的笑了笑,还特意将扯住身边的玛特辽娜,朝我身边凑了凑。对于玛莎来说,她对我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抱有敌意,对乌斯娅如此,对加莉娜也是如此,只是她绝不敢用那种轻蔑的目光去看加莉娜,估计她也能感觉到加莉娜是个危险人物。
尽管加莉娜和乌斯坚科一路走来沉默不语,但我看得出来,他们也很兴奋,虽然天气很冷,他们身上穿的也不算厚实,但在这样的天气里、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却能享受到zì yóu的空气——zì yóu这玩意不能吃不能喝,也不能抵御严寒,但却没有人想要失去它。
我扭头看看近在咫尺的玛特辽娜,这个明明还不到十七岁,却成熟的如同一颗多汁樱桃一般的女孩,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沉默少语,但她那对孕满了清水的眸子,以及时不时踮起的脚尖,却告诉我她此刻的xìng情非常愉快。
“放心吧,这里的条件现在确实很简陋,但你们可以相信我,要不了多久,现在的一切都会改善的,我有那份信心,当然,也有那份改变一切的能力。”我信心十足的说了一句,趁机握住玛特辽娜垂在身侧的小手。
玛特辽娜的手猛地抖了一下,然后开始使劲的挣扎,想要把手从我的手心里挣开。
小样,给你脸你还上了劲了,我就是不松手你能怎么地?在整个通泰里劳动营,我看中的女人就没有弄不上床的,没对你用强那是咱不屑于那么做,却不是被你那份高傲给震住了。
冷冷的瞟她一眼,我手上使劲,握住她手的力道越用越大,没一会儿,玛特辽娜秀美的小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挣扎的力道却是越来越小了。
这就对了嘛,既然答应跟我出来了,得了我的好处,那就得学会什么叫顺从,我不相信感情,也懒得谈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我讲的是掌控、是把握、是cāo纵,你可以选择不喜欢,但却不能选择不接受。
玛莎显然看到了我正在做的事情,她不仅没有阻止我,反倒一面谄媚的朝我笑了笑,一面偷偷在玛特辽娜的细腰上掐了一把。
“走吧,进去看看,”我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一边用拇指的指肚在玛特辽娜柔嫩的手背上轻轻的摩挲着,一边笑道,“虽然这地方不怎么样,但里面还是很宽敞的,在新的工作人员到来之前,你们每个人都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
“真的吗?那我可希望这里永远都不要来什么新的工作人员了。”一听这个,玛莎顿时忘记了刚才的抱怨,她也不嫌这个地方破旧了,嘴里叫了一声,第一个冲上落满了枯枝败叶和残雪的石质台阶。
双开扇的厚重木门上挂着大锁,玛莎冲到门前用力推了推,又回头催促我们快点。
我随手把钥匙抛给她,扭头对兀自眺望着奥赫塔河的乌斯坚科说道:“韦罗亚,你可以自己挑一个临时的办公室,至于实验室,整个地下室都是你的。这两天我会去找安德烈·维肯季耶维奇上校同志,把你这项试验的重要xìng告诉他,如果顺利的话,他应该可以帮你搞到你所需要的实验设备。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些话你都记住了吗?安德烈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人,而且你也知道第29研究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他肯定会找人验证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如果你不能打动他的话,可以肯定,他绝不会为你提供任何支持的。”
“我不会弄虚作假,”乌斯坚科看都不看我,仍旧望着冰封的奥赫塔河,说道,“你所说的那些究竟是否可行,我现在没有任何把握,至于那个什么安德烈,我只能告诉他一旦试验成功,收获的意义会有多么重大,剩下的事就和我没有关系了。”
“你能把这些做好就足够了。”我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安德烈也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从上次对待贝雷桥……不,是“斯大林钢桥”设计方案那件事上就可以看出来,他的骨子里有一种赌徒式的本xìng。我相信,只要我和乌斯坚科能把那张“大饼”给他画出来,让他能够联想到香甜的味道,他就舍得给我们提供“面粉”。
“啊!”就在这时候,早一步消失在楼门里的玛莎突然发出一声尖叫,不过谁都能听的出来,她的这声惊叫里更多的却是惊喜和亢奋。
我正准备拉着玛特辽娜进去看看,这疯子一样的女人又拎了一瓶大肚香槟冲出来,刚一看到我,就冲我喊道:“弗拉夏,这是你为我们准备的吗?噢,你实在是太体贴了。”
娘的,鬼才知道这香槟是从哪来的,况且以我现在的身份,哪里搞得到这种高档货。我记得很清楚,前两天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破烂的小楼里什么都没收拾,到处乱七八糟的,我还准备着让今天这几个免费劳动力帮我收拾一下呢。
香槟是“拉什娜”牌的,是产自乌克兰的一种抵挡香槟,其实同真正的香槟比起来,它只能算是一种起泡酒,不过即便是这种档次的玩意,市面上也很少见,说它是高档货一点都没错。
尽管不知道东西是哪来的,可我也不能把事实说出来,而是微微一笑,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玛特辽娜走进楼门。
与我第一次见到的情况截然不同,小楼里显然是被清理过了,原本堆放在迎门厅里的那些杂物,这会全都没了影子,就连墙壁上原有的斑驳,也被新刷的油漆遮掩住了,空气中充斥着一股松油的清香。
“还有什么惊喜吗,弗拉夏?我看到那个宽敞的房间里还有好多东西。”玛莎也不理会她的女儿,追在我的后面问道。
见鬼,我哪知道她说的是哪个房间?不过看楼里的情况,之前肯定是有人安排着打扫过了,估计不是阿基姆就是阿尔谢尼,这段时间我也没有关心劳动营里的事情,他们从营里弄些犯人过来清扫,我也不可能知道。
故意不去理会玛莎的问题,我装模做样的四处打量,还专门走到墙边,用手指拭了拭墙上的油漆,嗯,还没干呢,应该是整理的时间不长。
果然,玛莎就是个贪吃好嘴的人,见我不搭腔,她也丝毫不介意,自己拎着那瓶香槟兴冲冲的朝左侧走廊那边去了。
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她,见她即将拐进走廊,我才干咳一声,转过身,朝跟在后面的几个人摆摆手,暗示他们跟着一块去。
拐进走廊的玛莎,直接进了左手边的第一个房间,我跟在她身后,第二个进门。才一进门,就可以看到房间右侧靠墙的那张崭新办公桌上,零零散散的堆放了一大堆东西,仔细一看,基本上都是吃的。有几种水果,还有鲜肉、鸡蛋之类的东西,最令我开心的是,桌边一角上还放了两条烟,是灰sè包装的“莫斯科”。
玛莎嘴馋,她抱着那瓶香槟,挑了一个润红的苹果,在那条比她的手干净不了多少的裙子上蹭了蹭,就放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大口,我甚至能清晰看到苹果的汁水从她xìng感的双唇间飞溅出来。
看到我进来,玛莎鼓着嘴巴,朝我谄媚的一笑,随即似乎才想起自己正在偷吃,脸sè变了变,讪讪的退向一边,可能是有些不甘心,脚下迈出第二步的时候,她又飞快的从那个袋子里掏了一个苹果出来,做贼般的塞进怀里。
“不用藏了,都是给你们准备的,我说过,既然跟了我,我就绝对不会亏待你们的。”我瞟了她一眼,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施施然走过去的时候,随手将压在一袋甜橙下的纸条收起来。
纸条上只有简单的一句话,大意是“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能保守秘密的人、管住自己嘴巴的人,才是真正聪明的人。”最后的落款是“安德烈·维肯季耶维奇”。
23
() 我是个聪明人吗?暂时我还不敢说,但至少我绝对不会犯那些愚蠢低级的错误。
在我看来,安德烈是个不错的人,他懂得在自己得好处的同时,也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与施恩者一定的回报,也正因为如此,才有了我的今天。但我绝对不会感激他,因为我所得到的都是我应得的。
认为他是个不错的人的结果,就是我不介意送更多的功劳给他,而不感激他的结果,就是需要卖掉他的时候,我也绝对不会手软。
瞧,就基本面来说,我这个人还算是不错的吧,至少我没有恩将仇报的打算。
搬到新单位的头几天,就像之前想象的那样,工作极度的清闲,办公室里那部电话,除了阿基姆、阿尔谢尼打来过两次之外,自始至终就没有响过。
没有工作,我也乐得清闲,每天在单位唯一的一件事,就是翻看各种政治理论书籍,像什么《马克思全集》,列宁的《哲学笔记》、《黑格尔逻辑学》之类的。这种东西咋一看很枯燥,可一旦看进去,就会给人一种近乎魔咒般的兴奋感,是的,它会让人不由自主的认同其中所讲到的那些道理,觉得那就是真理,就是事实。
乌斯坚科已经开始为他的试验做前期准备,这些准备工作并不难,但却引来了其他几个人的不满,不为别的,就因为他需要将那些很好吃的东西放到发霉。类似这样的行为如果放到劳动营里去做,估计可怜的乌斯坚科会被饥饿的犯人们剥皮拆骨,生生吞掉。幸好的是,在这里他还有我的支持,别的人即便是有再大的意见,也得老老实实的保留。
除了做这些前期准备之外,乌斯坚科还交给我一份长长的物品单子,嗯,这是一份让我看了之后禁不住头皮发麻的清单,这家伙,除了需要显微镜、培养皿、试管、红外线灯这一类的东西之外,竟然还需要罐车之类的大家伙。等我找他询问这些大家伙的用处的时候,他却用看白痴一样的眼光看我,从头到尾都不给我半点解释。
好吧,专业的事情就应该交给专家去办,我相信乌斯坚科也不可能傻到去贪污罐车那样的大家伙,至于逃跑……谁会开着那种东西逃跑?
不过即便知道乌斯坚科可以信任,但仅凭我的能力,显然是没可能为他搞到这些东西的,即便是想要说服安德烈,就看这份清单恐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
唉,有些事情还是想的太简单了啊,非官方的东西看来的确不太可信,我所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估计也没能真正打动乌斯坚科。
暂时没有能力解决的问题可以放一放,我不是个急xìng子,急xìng子对于解决问题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益处。
这两天我一直在关心的事情,是那份稿子带来的后续影响,说真的,我对那份稿子是抱有很大期望的,不说别的,至少它的政论xìng很强,应该说也是完全贴合上层政策指向的。可令我感觉不安的是,这份稿子在我邮寄出去之后,不仅没有见报,甚至就连一丝反馈都没有,就像石沉大海,而且还是半点水花都没有溅起来的那种。
这种诡异的反应,令我变得心神不宁、焦躁不安,心情自然也好不起来,而且这样的情况随着一天天的流失变得越来越严重,昨天晚上,我甚至因为焦虑而失眠了,冥冥中,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我觉得应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今天的天气与我的情绪呈绝对的反比,清早一起来,煦暖的阳光便出现了,这预示着残酷的冷冬即将过去,卡累利阿短暂的暖已经悄然临门。
八点多钟的时候,通用物资供需站接到了自成立以来的第一个任务:安排人去一趟罗布蒙索夫集体农庄的红sè民兵指导处另一份信函,再送到通泰里地方武装后备委员会去,哈,这些家伙,显然是把我的部门当成快递公司了。
说真的,对这样的任务,我根本就不想理会,可像加莉娜、乌斯娅她们,却一个个都抢着去,就连对我向来不假辞sè的玛特辽娜,都显出一副跃跃yù试的表情。我知道,她们本身并不是看中这个任务,而是希望能够走得更远一些,呼吸更多的新鲜空气。
好吧,既然都想去,都不愿意在这守着我,那就都去好了,反正我相信她们也不敢私自潜逃。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仍旧充斥着清香的松油味,我侧着身子坐在那张简单但却崭新的办公桌后面,微微低着头,眯缝着眼睛,细细的品味着下身传来的阵阵快感。
洗干净的玛莎看上去比脏兮兮的时候更加艳丽,她的皮肤很白,虽然已经年近四旬,但肌肤的纹理依旧很紧致,没有半点松弛的迹象。
玛莎被送进劳动营的罪名,是富农家属,我感觉这个罪名对她来说是名至实归的,这女人不但贪图享受,而且保养的非常好,一双小手即便是手心上的皮肤都异常娇嫩,没有半点茧子。此时,她正跪在地上,用这双娇嫩的小手和xìng感的小嘴帮我泻火。
如果说乌斯娅跟我的享受是毫无抗拒的顺从,那玛莎带给我的,则是无微不至的撩拨与邪恶心理的宣泄。成熟的女人就有这一点好处,她总能准确把握住男人的兴奋点。
看着玛莎那张与玛特辽娜有八分相似的脸蛋在我胯下有节奏的前后摇晃,两只淡蓝sè的眸子却讨好的和我对视,任由我的yù望在她xìng感的小嘴里进进出出,我心底里升腾的黑暗情绪愈发高涨,禁不住一把揪住她的发髻,将她从地上扯起来,死死的按趴在办公桌上。
玛莎穿着的直筒式萨拉范给我提供了方便,而裙底的衬裤因为消瘦的缘故也变得宽松了,懒得去解那条宽松的裤带,我揪住臀梢的一点布料,猛力往下一扯,只听……“叮铃铃”的一阵儿脆响……
说真的,这响动让我在亢奋中愣是失神了几秒钟,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
但我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桌上的电话响了。
忍耐着几乎难以遏制的烦躁,我伸手把电话听筒抓过来,还没等我开口,里面便有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吗?这里是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我是瓦列娜·尼古拉耶芙娜……”
“哦,您好,瓦列娜……”我一听到这女人的声音,原本亢奋的情绪就像被泼了一瓢冷水似得,瞬间便冷却下来。
“我现在给你四个小时的时间,”瓦列娜就像是没有听到我的问候一样,自顾自的继续说道,“限你在四个小时内赶到列宁格勒,赶到这里来,听明白了吗?”
“啊,听白明白了,瓦列娜……”我的心猛地悬了起来,但嘴上却毫不犹豫的说道。
再次不理会我的回答,甚至都没等我把话说完,对面的电话便挂了。
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我手里握着听筒,半晌都没能做出半个动作。
那个冰块一般的女人专门给我来了电话,开口首先说的是“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这就说明她是以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的名义打来这个电话的。随后,她还很冷漠的给我限定了赶到那里的时间,这就说明她找我不太可能会是什么好事。
我敢肯定,这次瓦列娜找我,肯定与那份投出去的稿子有关,苏联对报刊发刊的内容施行三级政审,各级团委是第一次审核单位,所以,我的那份稿子肯定会被送到她那里审核的。稿子发出去之后,就如同石沉大海,今天,作为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第一书记的瓦列娜,又以这样的口吻和态度让我过去,估计我是有点凶多吉少了。
难道那份稿子的内容中存在什么问题?
我歪头苦苦的思索,不应该啊,我已经非常谨慎了。
“怎么啦,弗拉夏?”玛莎趴在桌子上,扭头看着我,一脸疑惑的问道。
“你先出去!”我朝她摆摆手,没好气的说了一句。
或许是见我脸sè难看,玛莎一句话都不敢多问,提着裙摆噔噔噔的跑出房间。
等她从外面将房门关上,我一边飞快的系着裤子,一边从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里找出稿子的备份,用最快的速度通读一遍……我记得没有错,至少以我的能力,无法从这篇文章中找出什么错漏或是犯忌讳的地方来。
难道是为了别的事情?
我左思右想,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哦,不,我做的不对的地方可能还有很多,但至少没有哪一个是应该由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来管的。
算啦,不想那么多,“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反正又没有什么要命的把柄落在那女人手里,我就不信她能咬掉我的鸟。
这女人也不知道吃错那瓶药了,就是要跟我过不去,从通泰里到列宁格勒市,足有上百公里,让我四个小时赶过去,她也真是够狠的。
24
() 以我的身份,显然没资格拥有自己的行政用车,阿基姆他们倒是有,但这件事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要是他们知道我可能犯了什么事,没准会抢先一步把我给卖了。
这里必须感谢一下伟大的“二五计划”以及二五计划期间兴起的“斯达汉诺夫劳动竞技”运动,正是在二五计划期间,苏联发展起了近乎完备的公共交通运输事业,如今,从通泰里到列宁格勒,不仅有铁路衔接,还有一条平坦的公路。
遗憾的是,火车每天只有一班,坐火车过去对我来说显然不太现实,倒是公共汽车比较多,就是坐着不太舒服,而且花费的时间要长一些。
一想到瓦列娜那女人挂着冰凌一般的脸,以及她那双似乎能够看透别人思想的眼睛,我就有点胆寒,因而也不敢过分耽搁,将单位的事情简单安排一下,我便急匆匆赶往最近的公交车站。
一路赶往列宁格勒很顺利,这年头在苏联国内,除了乌克兰有民族主义分子组织的游击队在零星活动之外,大部分地方的治安环境都是极其好的。那些所谓的流氓地皮、车匪路霸们,不是被枪毙了就是去当官了,像出来混这种很没前途的职业,已经绝少有人干了。
到了列宁格勒,已经是下午一点钟,我又用了二十分钟的时间赶到位于涅夫斯基大街的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这地方总能给人一种yīn森恐怖的感觉,不为别的,就因为它的斜对面便是红海军北方舰队政治部所在地,而北方舰队政治部的隔壁,便是列宁格勒内务人民委员部大楼。
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和列宁格勒市团市委在一个地方办公,是典型的一套行政楼两套班子,大楼是两年前刚刚盖起来的,标准的斯大林式建筑,四四方方的,大气而坚固。
在门卫处问了瓦列娜办公室的所在,我在大门前溜了两圈,又吸了一支烟,这才揣着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上了楼。
瓦列娜的级别不低,她的办公室自然也不是我那个破破烂烂的地方可以比拟的,当我找到她办公室的时候,枣红sè的双扇门敞开着,朝里面看一眼,可以看到有四五个人站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面,而办公桌里坐着的,正是面罩寒霜的瓦列娜。
不知道为什么,这女人似乎很jǐng惕,我只是站在门口朝里面偷看了一眼,她便有了感应,原本低着的头猛然抬起来,面无表情的朝我看了一眼。
我挤出一丝笑容,朝她点了点头,还试图举起手来跟她打个招呼,没想到她根本就不理我,只是扭头跟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人说了点什么,还从抽屉里取出一份东西,交给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在瓦列娜面前表现的很恭敬,他很快便拿着那份东西退出来,走到我面前的时候,面无表情的说道:“你就是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
“我是,”我的视线在他手中那份东西上一瞟而过,同时微笑着说道。
年轻人手上拿着的是一份档案袋,里面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他也不理会我的示好,仍旧用那副毫无表情的死样子说道:“跟我来吧,有些问题需要跟你核实一下。”
我默然点头,跟在年轻人的身后继续走向走廊的里侧。
“进去吧,”年轻人很快在一间办公室的门前停住,他推开房门,朝里面甩了下头,说道。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他面前迈过去,走进房门。
这应该是个小会议室,里面的空间很宽敞,房间正zhōng yāng的位置上,摆放着一张椭圆形的小会议桌,估算一下,差不多能坐十几个人。
房门正对着的一面墙壁上,悬挂着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四人的画像,画像下方挂着一条一尘不染的红sè条幅,上面是段很常见的口号:“走无产阶级专政之路,一切政权归苏维埃!”
“坐下!”年轻人指了指会议桌尾端拐角的那个位置,用明显带了命令的口吻对我说道。
我默不作声的走过去,在他指定的那个位置上坐下,双手规规矩矩的搭放在膝盖上,双目平视,尽可能做出为心无愧的姿态。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我这里有一份稿件的影印件,上面的署名是你的名字,”年轻人在我正对面的那张椅子前站定,抖手将那份文件袋摔在桌上,用力朝我这边一推,说道,“你现在可以看一看,是不是你投出来的。”
哼哼,这年轻人一看就没有在基层工作过,他想在我面前表现出一副很有气势的姿态,但却没有这方面的熟练经验。他推出来的文件在桌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却最没有恰到好处的滑到我面前,而是走到一半就停住了。这活如果交给我来办,我会让文件稳稳当当的停在对方面前。
现在文件停在桌子中间,要嘛我得起身去把它取过来,要嘛年轻人就得给我送过来。如果是我起身的话,我坐着他站着时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就没了,如果是由他自己给我送过来……那他还有个屁的气势可言?
哎,要不怎么说基层历练很重要呢,如果现在是一场审判,这个年轻人是法官的话,我将有很大的几率驳他个哑口无言,不管是心理素质、应变技巧亦或是理论把握,他都不太可能是我的对手。
我心神大定,至少已经没有刚进楼时那么紧张了。
用尽可能缓慢的速度站起身,我看着那份档案袋,缓缓的弯下腰,直到整个上半身都趴到了桌子上,这才伸出手去,将档案袋捏在手里。
整个过程我都做的很缓慢,而且根本不去看年轻人的脸sè,当把档案袋拿在手里之后,我用同样缓慢的速度重新做回去,慢条斯理的将档案袋里的稿件影印本掏出来。
没有直接去看影印本上的内容,我先把折开的档案袋封口折叠好,双手拿着袋子,小心翼翼的放在一边,这才双手捧起稿件,慢条斯理的逐页翻看。
别以为我这番做作是吃饱了撑的难受,这是在对面的年轻人施加同样的心理压力,我在用这样的动作向他施加心理暗示:我很冷静,我问心无愧。
我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怎么进入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的,但他既然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出不耐烦的姿态来,那就说明他丝毫没有“同阶级敌人作斗争”的经验,否则的话,他不会这么有耐心的。
影印件上的内容的确与我投的稿件一般无二,我细致的查看了一遍,没有任何问题。
“是的,是我投递的稿件。”将折叠的影印本按照原来的纹路重新折叠好,又把它塞回到信封里,我抬起头,面sè平静的看着年轻人,说道。
“你为什么投递这样的稿件?你的目的是什么?!”年轻人大声问道。
“这是我对斯大林同志讲话jīng神的一点体会,”我坦然道,“不,不应该说是一点体会,而是深刻的体会,是从jīng神到灵魂的真实展现。之所以把它写出来,并投递到报社,我没有任何不可告人的目的。列宁同志曾经说过:‘写作事业应当成为无产阶级总的事业的一部分。’所以我把这些体会写了出来,唯一的目的,只是希望与所有相同立场的工人阶级兄弟、革命同志分享这份体会,当然,我也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批评指正,让我得到进一步端正立场的动力。”
“你是在篡改列宁同志的言论吗?”年轻人明显的吐了一口气,他像是抓到了我的把柄一样,恶狠狠的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列宁同志的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他应该说的是:‘推动社会主义的科学文化……”
“推动社会主义的科学文化快速发展,是无产阶级事业的重要一部分。”我打断他,紧接着他的话头说道,“没错,这是列宁同志在八大上谈及文化革命时所说的,但我的引述却来自于列宁同志1905年发表的《党的组织和党的出版物》一文。怎么,你没有看过那篇文章吗?”
跟我比寻章摘句吗?靠,你小子毛长全了?哥哥我曾号称是党史办的百科全书,你跟我玩?玩不死你。
年轻人显然是没看过那篇文章,也是,写那篇文章的时候,列宁同志还是社会mín zhǔ党的一员呢,而在现在的苏联,社会mín zhǔ党都成大反派了。
“你一个刚刚获得特赦的犯人,也有权力谈论这种问题吗?”年轻人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的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大声说道。
“包容是无产阶级先进xìng的一大体现,这也是劳动改造政策的一个根本出发点,任何否认这一观点的人,都是在质疑无产阶级的先进xìng。”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漠然的语气说道。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在三人审判小组里干过的,要论扣帽子,别人不说,至少这rǔ臭未干的小子远不是我的对手。
“咳!”
我的话才刚刚说完,门口的位置突然传来一声清冷的干咳,瓦列娜面无表情的从外面走进来。
25
() “你先出去,”走进门来的瓦列娜看都不看我,她朝那个被我逼到jīng神角落里的年轻人摆摆手,说道。
年轻人这会额头上都冒汗了,他如逢大赦般的站起身,朝外走的时候,还撞到了身前的一把椅子,险些没摔倒在地上。
“看过那份影印件了?”等到年轻人出了门,瓦列娜施施然走到我对面的那把椅子前,安然坐下之后,看了我一两秒钟,这才说道。
我点点头算是做了回答。不得不承认,这女人的气场很强,从她进门那一刻起,我就感受到了很大的jīng神压力,刚才对阵年轻人时的那份从容,也不知道跑哪去了。
“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过来吗?”瓦列娜右胳膊放在桌上,胳膊肘撑着桌面,竖起的右手握成拳,垫在削尖的下巴上,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问道。
“是跟这份稿子有关吗?”我吁了一口气,反问道,“我刚才又看了一遍,就我个人来看,它应该不存在什么问题。”
“没错,这份稿子当然没有问题,”瓦列娜出乎我意料的点了点头,说道,“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要说,这篇文章写的很好,很jīng彩,我相信即便是正式的评论员,也很难写出这么jīng彩的东西。”
我无语的耸了耸肩,还给她一个困惑的表情。
“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什么吗?我说,我会盯着你的。”瓦列娜继续说道,“你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吗?”
我摇摇头,继续沉默。
“客观来说,你是个很有才能的人,”瓦列娜难得的给了我一个正面的评价,“从这篇文章上就能看出来,你的政治嗅觉很灵敏,对理论上的东西把握的也很jīng准,思维的逻辑xìng强,善于总结分析,对宣传鼓动xìng的语言,似乎天生就有很强的cāo控力。从这一点上说,你应该能够成为一个很有前途的苏维埃干部。”
“谢谢,”没想到这女人竟然会这么夸奖我,我禁不住向她道了声谢。
“谢谢?你以为我是在夸奖你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瓦列娜冷漠的笑了笑,话锋一转,说道,“不,我不是在夸奖你,我只是在为你的才能感到惋惜罢了,因为除了这些优秀的才能之外,你简直就是个毫无半点优点的渣滓、恶棍、混蛋!”
这就骂上了?我一口气没上来,险些被活活呛死。
“对你的特赦审批,是以两票赞成一票反对的结果通过的,没错,我反对给与你特赦的机会,因为在我看来,整个通泰里劳动营所有的犯人都可能是无辜的,都可能有资格获得特赦的机会,但唯独你,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唯有你不是无辜的,也唯有你没资格获得特赦。”瓦列娜似乎完全无视我的窘迫,毫不客气的继续揭露我,“我调阅了你当初的全部卷宗,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你在担任明斯克‘水兵被服厂’反革命事件三人审判小组成员的过程中,竟然将四名死囚的名字都登记错了,换句话说,你是在梦游的状态下便对至少四个人判处了死刑。那是四条生命,难道你就没有想过他们是多么的无辜吗?”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瓦列娜的指责,我竟然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说真的,当初在三人审判小组的时候,我从来都没考虑过那些犯人的心理,对我来说,那只是一份工作,工作中是不能带入个人感情的,只要能迎合上级领导的思路不就可以了吗?前世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工作的,我不认为那有什么错,而且我有理由相信,在我生活的那个年代里,像我这样工作的人会有很多,不然怎么会有所谓的zhèng fǔ公信力缺失的说法?
“在我看来,像你这种有才能却没有丝毫党xìng原则,政治嗅觉敏锐却没有任何善恶立场的渣滓,要比那些阶级敌人更加危险。再yīn险狡猾的敌人,也只能从外部对我们的革命事业发动攻击,而你以及像你一样的人,却会从内部侵蚀我们的工人阶级政权,腐化我们的苏维埃事业。”幸好,瓦列娜似乎并不知道我在劳动营里的表现,她对我的指责也仅限于明斯克那段时间的表现,但她接下来所说的一段话,却令我如坠冰窟,曾经有过的对美好前途的憧憬,差点瞬间全数破灭掉。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别把我当成安德烈·维柯基耶维奇上校那样的人,他是个唯人才论者,可我不是,我更看重一个人的灵魂。你是个有野心的人,这一点我能看得出来,但我还是要重申一次,我会盯着你的,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你绝对没有任何出头的机会。像这种文章……”朝我面前的那份影印件指了指,她说道,“你当然可以写,那是你的zì yóu,但你要想把它投出去,却首先要过我这一关,我绝不会给你哪怕一丝一毫的机会的。”
这个恶毒的女人,她竟然敢把话跟我说的这么清楚明白?!
她说她不是安德烈那样的唯人才论者,那肯定就是个唯本质论者了,而按照她刚才的说法,我显然是个本质极其恶劣的“渣滓”,没错,“渣滓”,她用这个词对我进行了两次恶毒的人身攻击。
好吧,恶毒的人身攻击我能忍受,可她还说了什么?她尽然说我的稿子没有机会投出去?她是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的第一书记,掌握着对稿件三级政审的第一层,当然有资格说这种话,可问题是,她利用手中的权力这么打压我,难道不是迫害吗?
混蛋啊!我jīng心安排的这么一条晋身之路,就被她这么活生生的堵死了!
我的手在发抖,可以肯定,我现在的脸sè肯定是一片刷白的。而对面的瓦列娜却看都不看我,她双手按着桌面,缓缓地站起身,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你可以回去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该说的话,我已经都跟你说清楚了,对你这种人,哪怕多交谈一句话,都会让我感觉恶心。”
“那你枪毙我好啦!”我也不知道是从哪冒出来的勇气,竟然用力在桌上拍了一巴掌,跳起身来吼了一嗓子。
这一嗓子吼出来,我登时便后悔了,做人不能这么冲动啊,万一她要是真的让人把我拖出去毙了,我又能找谁哭去啊?
幸好瓦列娜的脚步虽然顿了一下,但却只是回头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而后便直接出门而去,再没跟我说一句话。
我茫然的在椅子上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在这年头,被瓦列娜这样的人盯上绝不是什么好事,我跟她的地位相比差得太远了,放在国内,这就是副主任科员级别的乡镇公务员同正厅级干部之间的差距,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玩死我。幸好,这女人已经马列那一套洗白了脑子,她讲党xìng原则,讲公理良心,否则的话,她随便给我扣个帽子,我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也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只感觉头心的部位一鼓一鼓的胀痛,两只眼睛也酸涩发痛,这是血压升高的表现。
这该死的地方,我是一分钟也不想多呆了,我要回通泰里去,那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虽然条件恶劣,但却成了我最熟悉的地方,我可以躲到那里舔舐一下伤口,再重新找一条晋身的路子——我就不信凭她瓦列娜一己之力,能把我谋求进步的所有通道都堵死。
心里如此安慰自己,实际却仍旧免不了失魂落魄,从执行委员会的楼上下来时,我甚至还跟人家撞到一起,把自己摔了个大马趴。
逃也似的离开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我一刻也不停的赶到车站,结果却错过了最后一班客车,只能再回头往火车站赶,希望能搭乘火车回去。
从列宁格勒通往通泰里的唯一一班火车,是夜里十一点钟的,凌晨一点钟抵达通泰里,我买了票,就在火车站外的广场上枯等了五六个小时——我没有公民证,也没有单位开具的证明信,根本没可能住进宾馆。
列宁格勒早的夜晚很寒冷,徐徐吹来的西风就像幽灵手里的刀子,总能趁你不注意的时候,在你身上狠狠地剌一下,让你许久缓不过劲来。
我瑟缩着身子,蹲在站前纪念碑的围栏边上,两条胳膊紧紧抱在胸前——我想我现在的样子肯定很落魄,上午来的时候,没想到会有流落街头的状况发生,所以没有穿大衣,这会却会被冻的像一只褪了毛的鹌鹑。
嘴里叼着的烟卷闪着微弱的红光,因为嘴唇哆嗦的厉害,整根烟卷也跟着抖动。
不远处的阅报亭边上,围着一群拎了大包小包的旅客,应该都是在等火车的,看着他们彼此说笑的样子,我只感觉自己似乎离这个世界,不,准确的说,是离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氛围非常遥远。
26(前面发错了)
() “嘿,同志,借用一下你的火柴。<ww。ienG。>”就在我茫然无措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本能的抬头看了看,只看到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站在我身边,正面带笑容的弯腰看着我。
年轻人最多不过二十五六岁,标准的瓜子脸上架了一副黑框眼镜,身上穿着一件很常见的灰sè列宁式呢料正装,垂在裤缝边的左手里提着一个黑sè的皮质手提箱,臂弯上还搭了一件青蓝sè的大衣。
“谢谢,”年轻人见我看着他,却什么动作也没有做,先是楞了一下,随即笑道。
“哦,不用客气。”我回过神来,把早已冻的失去知觉的双手送到嘴边,用力哈口气,暖了一下,这才摸索着掏出火柴,递到年轻人面前。
年轻人接过火柴,又朝我笑了笑,这才转过身,快步朝不远处的一个人走过去。
我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那个人,是个穿着很正统的老头,留着斯大林式的短寸头,腰杆挺得笔直,面部线条很明显,给人一种很硬朗、jīng神很矍铄的感觉。
这老头看着很眼熟啊。
这是我看到老头第一眼时的感觉,只是当我仔细去想的时候,却又想不起曾经在那儿见过他了。
年轻人借火柴显然不是给他自己用的,他给那老头点了一支烟,又说了一句什么,转身就往回走,但刚走了两步,就被老头喊住了。
因为离着一段距离,站前广场上又很喧闹,我也没听到他们说的是什么,只看到那老头朝我指了指,很是随意的挥了挥手,年轻人像是答应了什么,再往回走的时候,却把那盒火柴塞到了他臂弯里搭着的那件大衣口袋里。
“同志,谢谢你,”年轻人很快又走回到我的身边,他先是很有礼貌的道了谢,紧接着便问道,“你是在等车吧?去哪儿?”
“通泰里,”我点点头,简单的回答道。
“没带行李吗?”年轻人将那件大衣抓在手里,又问道。
我疑惑的摇了摇头,要是放在前世,在车站上有人这么问我,我就得考虑是不是要报jǐng了,不过眼下倒是没有必要,这年头,还没人敢在火车站上干抢劫的事。
“来列宁格勒是办公事的吧?”年轻人笑了,他将手里的大衣递到我面前,说道,“把这个穿上吧,这里晚上的气温很低,不比通泰里好多少,你这样子会冻坏的。”
“哦,这怎么可以,”尽管很想把这大衣穿到身上,可我还是瑟缩着站起身,推辞道,“我的火车也快发车了,再坚持一会就可以了。”
“拿着吧,”年轻人笑的很真诚,他把大衣塞到我手里,说道,“都是革命同志,不用客气。我叫瓦西里·拉夫罗维奇,在州委国民教育委员会工作,下次有机会再来列宁格勒的话,再把它还给我就可以了。”
年轻人在大衣上轻轻拍了拍,又朝我挥挥手,算是道了别,转身就朝那个老头走去。
一听到国民教育委员会这个名字,我的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丝亮光——我想起那个老头是谁来了。
弗拉季连·叶夫谢耶维奇·别利亚科夫,两次苏维埃人民代表、列宁格勒州州委委员、列宁格勒州国民教育与文化委员会主席。
我靠,我刚才竟然没想起这个人的身份来!不过这老头到火车站来干什么?不会是等火车吧?
就像是为了印证我的猜测,等年轻人走到身边的时候,老头扔掉手里的烟头,同年轻人说笑两句,而后两个人迈步朝车站里去了。
我抓着那件大衣站起身,明明是想抬脚走出去的,可脚底下就像生了根一样,一步都没迈出去。冥冥中,我发现自己之前的思路存在一个天大的纰漏,我的智慧被惯xìng的思维方式左右了,以至于忘记了前世在品评历史人物时经常用到的一个词——时代局限xìng。
……………………………
我病了,从来到这个时代、这个空间之后第一次生病,病情来的很突然,也很凶猛,但却在情理之中,jīng神上受到的煎熬、难耐的焦灼,再加上被生生冻了大半个晚上,即便我的体格很好,也肯定扛不住。
发病是在从列宁格勒返回通泰里的当天,那一天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将近四十度的高烧让我整个人都迷糊了,而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将近三天。
今天是我返回通泰里的第四天,我的病情虽然基本缓解了,但还没有彻底痊愈,感觉着就像是饿了四五天的样子,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
不过我并没有选择继续在床上躺下去,而是一早便爬起来,安排好了一整天的工作计划——我可以发誓,即便是在前世,我都没有这么认真的工作过。
知道我要做什么吗?没错,我要转变自己对工作的态度,至少,是要让那些始终在暗中盯着我的人,明确看到我在工作态度上的转变。
通泰里通用物资供给站,也就是我现在负责的单位,过去,在我的观念里,这就是个既没有实权又没有实惠的边缘部门,是专门让我这种人混吃等死的地方。我当时唯一想的,就是通过重生所带来的“金手指”,实现一个跨越xìng的发展,跳出眼前这个狭小的发展空间,一跃成龙。但是一趟列宁格勒之行,令我彻底认识到这种想法的不切实际xìng与危险xìng。
瓦列娜对我的威胁很大,我相信,她说要盯着我绝不是一种恐吓,但她说不会给我投稿的机会,这却是一种**裸的恫吓,如果我执意想把稿子投出去,她也不可能把所有的途径都堵死。知道她对我最大的威胁在哪儿吗?并不是她那份对稿件政审的权力,而是她资格审查委员会委员的那个身份。
前世的时候,国内同样也有资格审查委员会这个部门,不过这个所谓的资格审查委员会,只是用来审查人大代表资格的,它与苏联目前的资格审查委员会作用不同,职权范围也查的很多。
在如今的苏联,资格审查委员会是最高苏维埃常设的四大委员会之一,各级资格审查委员会不仅审查苏维埃人民代表的资格,还负责审查预算、审查干部等等等等。换句话说,我要想在列宁格勒州的官员体系内脱颖而出,始终还是无法绕过瓦列娜那一关的。她是资格审查委员会的委员,那份我看不见而她却能看得见的人事档案里有什么、会被加入些什么,我都做不了主,她却能做一些cāo作。
知道我现在的弱点是什么吗?一言以蔽之,那就是“言正而身不正”。讲政治嗅觉,讲马列理论研究,我有常人难及的优势,但我似乎天生就是那种说一套做一套的人,回想过去的所作所为,我似乎只把党xìng原则那些东西当成了约束别人的玩意,自己却从来没有遵守过。
这样能行吗?当然,在我重生之前的那个世界里,讲一套做一套的人有的是,那时候所谓的党xìng原则只有新闻联播上听得见,而在现实中却是“政绩至上”,上下人等讲究的是“政绩在手,天下我有”、“招商引资两个亿,谁还管你泡小蜜”。可是在这个年月里,至少是在瓦列娜的身上,我感觉到了时代不同所造成的人的为官理念的不同。
通泰里只是个小地方,在这真正地基层,往往也是最黑暗的地方,我在这里可以不讲党xìng原则,可以为所yù为,但只要想继续往上爬,想要掌握更多、更大的权力,我就必须,至少是表面上做出“言行如一”的样子。
越是sè彩斑斓的毒蛇,往往毒xìng越强;越是从心里开始坏掉的苹果,往往外表越光鲜;臭鸡蛋臭的不是皮,**的枯木常常会有一层坚硬的外壳。我从没说过,甚至从没想过要做一个正人君子、道德典范,但即便是恶棍,也没必要在自己的脑门上沾个标签。品xìng有瑕疵的人往往更能走的顺风顺水,但恶贯满盈而且坏的天下皆知的傻瓜,却注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瓦列娜当着我的面,将我斥责为渣滓、混蛋,哈,没错,我就是渣滓,就是混蛋,但她对我斥责还不够完整,更准确的说,我还是不甘寂寞、野心勃勃的渣滓,是意志坚定、抱定一个方向永不言弃的混蛋。
说实话,我并不憎恨瓦列娜那个女人,不为别的,就因为她的存在给我提了个醒,她对我的斥责只能算是帮我查漏补缺,让我得以绕过前进道路上的一个暗坑。从现在起,我要改变自己的做派,将所有黑暗的东西深埋在心底,在用马列理论武装自己的同时,给自己披上更加光鲜,甚至是光芒四shè的外皮。
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站这个用来禁锢我的冷衙门,从今天开始将不会继续冷下去,我要在这个平凡的岗位上,干出一番骄人的成绩。瓦列娜是列宁格勒资格审查员委会的委员,却不是列宁格勒资格审查委员会47名委员的集合,我要用我的行动和我的表现,争取到另外那些委员们的认可。
她不是要盯死我吗?我对她唯一的报复方式,就是用冷酷的现实来告诉她,就算她把两个眼珠子粘在我的屁股上,也阻挡不了我前进的脚步。
(晕,第一次发的时候审查没通过,也不知道什么字眼用的不对,索xìng把后面一部分删了重写的,结果再发的时候就把删掉后一部分的那几百字发出去了……不好意思。)
27
() 谢奥塔-塞雷斯克地区,苏芬卡累利阿边境上一片辽阔的丛林,距离通泰里87公里、距离伦博洛沃124公里,向北,则距离芬兰境内的军事重镇武奥塔不足100公里。
自从苏芬关系趋向紧张以来,边七集下属的第十坦克军便在这里安排了一个坦克旅,以保证在战争打响的时候,可以迅速向扼守曼纳海姆防线中路前沿的武奥塔实施突击。
进入三月份的谢奥塔-塞雷斯克还是一片冰天雪地的世界,前两天的一场北风,又为这里带来了一场寒流,像今天,即便是正午时分,气温也有零下四十几度,骑在马上,鼻孔里呼出来的热气,几乎一见风就会变成冰渣子。
我骑在一匹枯瘦的老马背上,整个身子蜷的像虾米一样,冻得几乎完全失去知觉的脸,深埋在腥臭的马鬃里,希望能靠这样的方式躲过风雪的侵袭。
在卡累利阿这样的近极地区,三月份的白天是很短暂的,每天太阳都是从东南方升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四分之一圆的半弧,而后就在西南方落下去了。而我呢,会在每天天不亮的时候就从通泰里出发,沿着苏芬边境线一路向东北方向巡行,先后走访十四个边七集下属部队驻地、九个前哨站、四个边境地域的集体农庄。这样的走访一趟下来大概需要两到三天的时间,而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我已经先后走了五个来回。
“骑老马的胡萨克,”这是边七集边境驻防部队的士兵们给我起的绰号,“胡萨克”在哥萨克语中是信使的意思,而我所充当的角sè,也和信使差不多。
卡累利阿地峡地区地理环境复杂,气候条件恶劣,邮政电报局的人往往会把需要发送给边境驻军士兵的家信留存起来,每一两个月,随同军需物资一同送到部队驻地。而现在,我以通用物资供需站的名义,将这份送信的工作接了下来,信件每两天递送一次,无论什么样的天气,都不断绝延后。
记得第一次送信的时候,我在靠近波塔塞斯赫驻军营地的时候,差点被值暗哨的士兵开枪打死,而现在,十几个部队驻地的士兵几乎都认识我,不管我到了哪里,都会受到热情的款待。
横亘在冰原上的谢奥塔-塞雷斯克林地就像一头匍匐的巨兽,快要坠下地平线的惨白sè太阳,就那么有气无力的悬挂在林带与地平线的交接处。
驮着我的枣红sè老马停下了它的脚步,“吭吭”的打了两个响鼻,紧接着又甩了两下大头。
我抬起胳膊,把头上的防风帽往额头上压了压,挺起腰朝白茫茫的前路上看了一眼。前方距离我不到十几米远的地方,正有三个抱着枪的士兵从雪地上爬起来,他们身上的白sè披风将他们与雪地融为一体,不仔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
“嘿,胡萨克!”三人中领头的是一名中士,他远远的朝我打了声招呼,而后便带着两名士兵跑过来,一边搀扶着我下马,一边笑道,“这该死的鬼天气,原本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怎么能不来,我这里可是有你们部队的三十几封信呢,”我笑着从马背上爬下来,因为双腿发麻的缘故,落到地上那一刻还险些摔倒,幸好旁边的两名士兵及时扶住了我,“哦,还有阿布拉姆同志要的报纸。”
中士叫什么名字我不清楚,但我却知道他们这支坦克旅的政治委员,阿布拉姆·安东诺维奇中校,一个才刚刚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是个出身骑兵部队的军官。
“辛苦你啦,”中士解开披风前襟的系带,将披风摘下来披在我的背上,随后,在我后背上轻轻一拍,笑道,“走吧,我带你去营地……瓦西里,帮胡萨克把马牵上。”
旁边的一名士兵应了一声,从我手中接过马缰。
说真的,不是我自我感觉良好,在过去所跑过的这些驻军部队里,我绝对是个极受欢迎的大好人。边七集的士兵来自苏联各地,他们驻守在这环境恶劣、穷乡僻壤的地方,唯有偶尔收到的家信能够给枯燥而单调的生活带来些许乐趣。过去,他们需要等上两三个月才能享受一次这样的乐趣,而由于我的出现,这种局面才得到改观,至少家乡的来信他们可以及时收到了。
再有,我给他们带来的还不仅仅是家信,还有既可以调剂jīng神状态又贴合革命主旋律的故事……
“胡萨克同志,今晚你会在我们的营地里留宿吗?”正想到讲故事的事,替我牵着马的士兵紧追两步,走到我的身边,一脸期盼的问道。
我扭头看看他,士兵很年轻,最多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稚嫩的下巴上还没长出胡须,只有一层淡淡的绒毛。
绰号被叫得次数多了,似乎就成了名字,我敢说这小伙子都不一定知道我叫什么,“胡萨克”似乎就成了我的名字了。
“恐怕是的,”我看了一眼西边的天际处,在天地相接处,只有一抹淡淡的余晖还映衬在雪原上。
“那你还会继续讲上次那个故事吗?”小伙子紧跟着追问道,“玛丽娅·尼基福洛夫娜同志她们能顶得住那些可恶的白匪吗?她们可是只有五个人……”
“是六个人,瓦西里,是六个人,”背着枪走在一边的那个士兵替他更正道,“你把瓦斯科夫准尉同志忘记了。”
“我可不喜欢瓦斯科夫准尉那样的人,他太骄傲了,”小伙子撇撇嘴,嘀咕了一声,而后,又不无遗憾的补充了一句,“真遗憾,那些从莫斯科来的人还没有走,也不知道今晚有没有机会继续听胡萨克同志的故事。”
两个士兵讨论的正是我上次来的时候所讲的故事,故事大概内容,是一个名叫瓦斯科夫准尉和他指挥下的五名女兵英勇抗敌,保卫新生苏维埃政权的事迹。
没错,整个故事实际上就是作家鲍里斯·瓦西里耶夫那部脍炙人口的名作《这里的黎明静悄悄》,我甚至连里面几个主要角sè的名字都照搬了过来,唯一改变的,只是时代背景——卫国战争改成了保卫新生苏维埃政权、反击白卫军的国内革命战争时期。
要将一部革命题材的主旋律改换成口头叙述的故事,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相对于来讲,口头讲述的故事需要更强的趣味xìng和感染xìng,否则的话,就没办法吸引听众,更没可能在听众的脑子里兴成画面感。
不过,幸好的是,我做起这种事情来却是驾轻就熟的,其中需要的小技巧还难不住我。
第一次来谢奥塔-塞雷斯克驻军营地的时候,我是很偶然的开始讲述这个故事的,最初跑来听故事的也只有区区十几名士兵,随后,每次我过来,跑来听故事的士兵就会多出很多。三天前的那个晚上,我讲故事的地点便换成了营地中心的空场,三堆篝火的旁边,聚拢了数百名士兵。那天晚上,我正好讲到瓦斯科夫准尉带着五名女战士去消灭两名白匪军,结果却遇上了16名敌人,在原著中,这是西牛岭战斗的情节。
“莫斯科的人?”我没有过分关注讲故事的事情,整个故事原本就在我的脑子里装着呢,倒是年轻士兵无意中透露出来的一个信息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是几个知识分子,来我们部队做采访的,听说他们准备写一篇专门报道我们边七集的纪实文学,”带路的中士抢先回答道,一方面是jǐng惕xìng低,另一方面也是完全把我当作了自己人,类似这样的消息,中士对我没有丝毫的隐瞒。
这个消息令我禁不住有一种想要跪地欢呼的冲动,上帝啊、佛祖啊、前哲先闲们啊,我的机会终于再次出现了!
半个多月风里来、雪里去,卡累利阿地峡边境线一带几乎跑遍,脚指头都冻成了玉米槌,我为的是什么?发扬不怕吃苦、不怕受累的革命主义jīng神吗?去他娘的革命jīng神吧!我是想做一个拥有正面形象的“人”,而不是一个拥有正面形象的鬼,如果不是抱有目的,我才不会这么糟蹋自己呢。
目的?没错就是目的,我之所以在风雪中颠簸半个多月,除了树立起自己的正面形象之外,就是为了等今天这样一个机会。
月初那一场大病之后,我就制订了要给自己树立正面形象的计划。但通泰里毕竟是“基层”,而且绝对是基层中的基层,这里天高皇帝远,消息闭塞,我在这里即便是做的再多,哪怕比雷锋还雷锋,比焦裕禄还焦裕禄,上面那些大人物也不会关注到我的事迹。
幸好的是,苏芬边境上的局势越来越紧张了,我很清楚,一场战争即将到来。而作为战前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近几个月里,必然会有大人物到边防一线视察工作,至少,也会有负责宣传鼓动工作的领导,来这里转一转,找一些正面的形象做宣传。以正面形象的可爱可敬,来反衬阶级敌人、国外敌对势力的凶恶、yīn险,这是战争舆论宣传最惯用的手法。
我很熟悉这些套路,自然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只是我从没想过,这个机会竟然会来的这么快,甚至快的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了。
28
() 驻扎在谢奥塔-塞雷斯克边境地区的这支坦克旅,营地设立在丛林身处,我与巡哨的三名士兵相遇之后,又向林地里穿行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算是到了驻地。
营地规模很大,呈环形布局,最外围拉建了铁丝网隔离带,里面一圈是营地观察哨,再往里便是营房区,而驻停坦克的地方,则是营地zhōng yāng位置的空场。
按照过去接触过的士兵、军官的说法,整支坦克旅共有三个坦克团的配置,但我来过这么多次,怎么看都觉得这里不可能驻扎了三个团,撑死了,也就是一个满编团的样子。不过这也不好说,没准还有两个团在外机动呢,类似这样的事情,我是不可能了解到的。
几十封信都装在一个麻布口袋里,我进了军营,那个叫瓦西里的小伙子便把我的老马拴在一栋营房外面,至于那些信,自然会有专人负责发放。
尽管来的次数不是很多,但因为工作xìng质的缘故,再加上我经常跟士兵们混在一起,很会做人,所以营地里的士兵们不管我认不认识他们,见了面都会很热情的打个招呼,称呼我一声“胡萨克”。
带我回来的中士径直领着我穿过营地广场,去往西侧的一片营房区,前几次来的时候,营地里都会把我安排在那边的一栋营房里休息,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要去西侧的营房区,必然会经过旅部指挥所,我特意观察了一下,希望能看到那些从莫斯科过来的记者,但是很遗憾,除了来来往往的士兵,我没看到任何一个像是记者的家伙。
中士对我很热情,他把送到休息的营房里住下,又忙里忙外的给我张罗取暖的炭炉、热水,最后,还给我送来一份热乎的红菜汤。顺便告诉我,旅部政治委员阿布拉姆中校已经知道我来了,他叮嘱我先好好休息一下,晚餐的时候营地里有联欢活动,到时候请我过去热闹一下。
我笑着答应下来,心里却想着,即便是不给我这样的邀请,晚上我也会过去凑热闹的。
送走了中士,我一个人躲在营房里,隔着那扇糊了半截破报纸的窗户朝外面张望,希望能够看到一两个我希望看到的身影,同时,却在心里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很多事情是急切不得的,过分的急切只能暴露自己的功利心,从而令自己的计划变得漏洞百出,我已经犯过这样的错误了,也从中吸取了教训,现在,我绝不会允许同样的错误再出现第二次了。
半个月的时间是短暂的,尽管我在这一段时间里做了很多的工作,在边境的各个驻军点、集体农庄、哨所都收获了一些好名声,但总的来说,这点效果应该还是远远不够的,毕竟这点好名声还无法构成现实的影响力。
可放在眼前这种局势下,一切的不可能都有变成可能的机会。莫斯科要对芬兰用兵,战争的紧迫感很强,按照宣传鼓动工作的套路,这时候需要有好的、正面的“典型”出现,以此来鼓舞士气。
严格来说,一个在特殊时局下被树立起来的典型、模范,其实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他唯一能收获的不过就是一时的风光罢了,等到风光过后,人们就会渐渐把他遗忘,若干年后谈起来,也只能勾起人们的一点回忆和感慨而已。但对于我来说,情况却是完全不同的,我不是一个只懂得埋头苦干的“积极分子”、“劳动模范”,我有更大的野心,也有与这份野心相配套的能力,所谓的模范称号、荣誉光环对我来说狗屁都不是,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
在窗口处观望了许久,始终都没看到我所寻找的目标,倒是看到营地广场上,正有几十个士兵在往几辆卡车上搬运油料桶。我脑子里转了转,视线向下身一看,一个大胆的念头瞬息间浮现出来。
悄无声息的掩到门边,隔着门上的缝隙朝外窥探一眼,确定没有人之后,我飞快的松开裤带,褪下裤子。
别误会,我没想着练葵花宝典,当然也不可能挥刀自宫,我只是在打我双腿内侧那两块伤疤的主意。
这段时间因为总是骑马四处奔波的缘故,我两条大腿内侧被马鞍磨出了两块棱锥形、巴掌大小的伤口,那可真是磨出来的伤,整块皮都被蹭掉了。最初的时候疼得要命,走路的时候都合不拢腿,这两天伤处总算是结了疤,只要不是摩擦的厉害了,倒也不至于疼的那么难以忍受。
弯下腰,我瞅着大腿内侧那两片还是鲜红sè的血疤,酝酿了良久,只感觉心跳的厉害,气管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似得,呼吸都有些困难……就是下不去手。
隔着房门,外面有靴子踩踏积雪的咯吱声,还有人说笑的声音,估计是从这里经过的。
我咬咬牙,从口袋里掏出手绢,团成一团,塞进嘴里,用牙关咬死了,而后什么也不想,就那么抬头看着屋顶,将曲起来的四根手指头在左大腿的伤疤处猛地一挠……
知道被活生生扒皮,而且选择的是最稚嫩的一块地方,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我算是体会到了。那种瞬间爆发出来的剧痛,令我眼里金星直冒,腿上的肌肉猛地绷起来,就像是要从骨头上脱落一样。牙齿咬着嘴里的手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留下来的冷汗,就从脸腮上扑簌簌的滑下来,一直流到嘴角。
我真的很想大声的惨嚎,虽然解不了疼,至少也能发泄一下,可我心里很清楚,这时候我根本不能叫出声来,否则这疼就算是白熬了。
等着那种迫切想要大声嚎叫的冲动劲过去,我昏头昏脑的看看那块伤疤,还好,虽然没有把整块血疤都揭下来,但已经抓掉大半块了,剩下那一部分也跟皮肉分开了,只有最上面一段还连着拇指粗的一片血肉。殷虹的鲜血从伤疤揭开的地方渗出来,很快就在大腿上汇成一道血流,七扭八扭的流进裤筒里。
我不给自己继续犹豫的机会,趁着锥心的痛楚劲还没有过去,换了一个手,用左手蜷起的手指,在右侧大腿的伤疤上又是猛力一挠……
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把这份痛苦熬过去的。那种感觉,就像是剧痛再次袭来的时候,造成了短暂的失忆一样,我只知道当我再次清醒的时候,人已经靠在了木制的墙壁上,两条腿似乎失去了知觉,大腿一下的部位一点都不听使唤,倒是两处伤口仍旧疼得要命,但却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背靠着墙壁,我喘了几口气,等到伤处的剧痛转化为麻木,我才整理一下裤子,也不理会仍在渗血的新伤,就那么直接把裤子穿上,系好裤带。
我不知道自杀的人在干掉自己之前在想些什么——因为即便是处在地狱般的逆境中,我都不会选择这条路,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现在做的这些事,至少不会比自杀需要的勇气少。
揭破旧疤对我来说绝不是今天所要承受的最痛苦的那一部分,最痛苦的那一部分还在后面呢,我必须穿着裤子,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从营房里走出去,加入到那些正在搬运油桶的士兵中。是的,我要跟他们一起劳动,一起工作,直到找一个最自然、最无懈可击的机会,将我腿上有伤的事实暴露出来——如果找不到这样的机会,我这番苦也就白受了。
呵,我想,如果我做的这些事被别人知道了,肯定会有人把我看成疯子,可我很清楚自己并没有疯,我只是有强大的执念罢了,更准确的说,是我对权力的渴望已经超过了对**的珍惜。
林则徐有句名言:壁立千仞,无yù则刚。对他这句话,我是百分之百的不认同,千仞之壁是因为无yù才显得那么“刚”吗?不,它的“刚”并不是因为无yù,而是因为足够“高”,足够伟岸,以至于令人望而生畏。
我现在要追求的就是那个“高度”,说白了,就是权力,为了追逐向往中的权力,我什么都豁得出去。
相信我,“人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句话是至理名言,关键一点,就是要看这个人的心里有没有执念,有没有追求,有没有足以让他宁可舍弃一切都想要得到的东西。
裤子摩擦伤口的感觉难以形容,那滋味就像是裤裆里被人塞了一团火,它不仅让你痛苦,还会让你烦躁。不过痛苦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一次一次的痛苦叠加在一起,你最后得到的将不再是痛苦,而是麻木,以及由麻木所带来的近乎变态的刺激xìng快感。
正因为痛苦有这样的特点,当我在营房里溜达着转了不知多少圈之后,最终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我已经能够表现的很自然了,尽管伤口附近的肌肉还在抽搐,伤口上可能还在流血,可我已经能够无视它了。
29
() 前世就知道俄国人喜欢简单粗暴的东西,就像他们脾气,就像他们研制出来的各种东西。柴油机,如果不是喜欢简单粗暴的东西,谁会用这玩意?
堆得像山一般的油料桶里,装的都是柴油,这是给坦克用的,我混在那些士兵里,将一桶桶的柴油从广场搬进油料库,直到天sè全都黑下来的时候,这个活才算干完。
卡累利阿的夜很冷,冷得近乎残酷,但却也很美,繁星点缀的夜空纯净的不染一丝尘埃,仰头望着这样的夜空,总能让人浮想联翩。
下午还堆砌着大量柴油桶的广场上,现在已经点燃了数堆篝火,六辆T-26坦克被士兵们开过来,呈半弧形停放在篝火旁边,一辆编号309的坦克炮塔上,穿着少尉军服的年轻人一边朝我招手,一边吆喝道:“嘿,胡萨克,到这来,到这来!”
站在坦克下边的一个士兵以为我没听到少尉的招呼,又接口喊道:“胡萨克,快到我们这边来!”
我站在几个士兵中间,正在跟他们说笑,听了对面的喊叫声,先是朝站在坦克上的少尉挥了挥手,又跟身边的几个士兵道了别,这才朝那辆坦克走过去。
“胡萨克,晚餐估计还要等一会才能开始,”我走到坦克旁边的时候,少尉正好从上面跳下来,他捏着我的肩膀,笑道,“在这之前,先给我们讲讲那个故事吧,我们都想知道瓦斯科夫准尉和他的五位女兵同志怎么样了。”
“那还用说,别说只是十几个白匪分子,就算是再多一些,我们的瓦斯科夫也不会惧怕的。”
“是啊,是啊,他可是个富有经验的老兵呢……”
四周响起一阵唧唧喳喳的迎合声,扭头看了一看,眼前晃动的全都是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也不知道是谁在搭腔。
“还在想什么?我的胡萨克同志,大家都在等你的故事呢。”少尉见我左顾右盼,忍不住催促道。
他嘴里这么说着,脚下便朝我迈了一步,而后也不等我反应过来,双手朝我腿上一抱,把我整个人抱起来就朝坦克的履带挡板上放。
“啊!”这一下可是要了我的老命了,我只感觉双腿弯曲的那一瞬间,腿根内侧的部位像是被人狠狠割了两刀一样,钻心的疼痛令我禁不住大呼一声。
尽管我一直在等一个暴露伤势的机会,但却不是现在,因为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这一声大叫也绝不是装的。估计我两处伤口经过这么长时间又结了疤了,因为没有包扎,定起的血疤应该是粘住了裤子,刚才这一下,黏在血疤上的裤子被扯开,估计连带着把血疤又一次扯脱了。
“怎么啦,胡萨克?”少尉见我跪在履带挡板上,面sè苍白,额头上都渗出了汗水,慌忙紧张的问道。
尽管少尉脸上的紧张很真诚,可我心里还是把他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不过在具体的表现上,我还是尽可能挤出一丝笑容,对他摇摇头,说道:“没什么,就是腿上有点伤,现在还没能痊愈。”
一听说我有伤,少尉脸上的紧张之sè更浓了,他一只手搭载我的脚踝上,一边扭头四顾,一边大声喊道:“卫生员,卫生员……阿西莫夫,阿西莫夫在哪儿?!”
随着少尉的叫喊声,聚拢在周围的士兵们开始嗡嗡的议论,更多的人踮着脚朝这边观望——这些大兵看来是真把我当成自己人了,他们对我的关心从眼神里都能感受得到。
嗯,不错,效果很好。我心中暗喜,不过很可惜,那些莫斯科来的人并不在现场,不然效果就更好了。
在这个时候,我当然不能继续蜷缩在坦克上哎哎叫疼了,那怎么能彰显出我不顾个人安危的革命主义气节?
在少尉手背上拍了拍,我强忍着锥心的疼痛爬起来,先是小心翼翼的坐稳了,这才强笑道:“一点小伤,没必要这么紧张。”
随意安抚了少尉一句,我朝四周看了一圈。今晚过来凑热闹的士兵比上一次还多,以几堆篝火为中心,四周聚满了人头,而几辆坦克上更是挤满了人,就连我这辆坦克的炮塔上,都不知什么时候上去了五六个人。那一双双眼睛里,充满了热情和期待,让我都禁不住有些激动了。
这些在**大旗下饱受熏陶的大兵都单纯的很,他们的观点中,人似乎就分为两种:阶级敌人和阶级兄弟。对待敌人如同冬天般寒冷,对待同志如天般煦暖,这种jīng神在他们的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过去,我曾是他们的阶级敌人,而现在,我却是他们的阶级兄弟——不过,那只是他们自己的想法,我可没这么想过。
“好啦,同志们,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我在坦克上坐定,逡巡一圈的目光收回来,亮开嗓子,大声说道,“想必你们也很高兴再次看到我吧?”
语气顿了顿,我话锋一转,用调侃的口吻继续说道:“不过我相信肯定有些同志心里是这么想的:噢,鬼才希望看到你这个家伙,我们只是希望听到瓦斯科夫准尉同志和他的女兵的故事。”
四周响起一片笑声,嗯,是善意的笑声,很善意。
“好吧,既然大家都是这么想的,那么下面就该请瓦斯科夫准尉同志和他的女兵出场了,”我咳嗽两声,清理一下喉咙,说道,“上次咱们说道瓦斯科夫准尉同志接到了新的命令,他带着手下的五名女兵到西牛岭去了……”
讲故事也是一门技巧,你要想把故事讲的引人入胜,首先就要把自己的感情投入进去,你的眼前要形成故事中的画面,你只是在用自己的感情讲述画面中的内容。
作为一名曾经从事过团员工作的人,我很擅长给别人讲故事,而且也很善于投入感情,并以这份感情感染别人的情绪。
当我绘声绘sè的讲到瓦斯科夫准尉如何教给他的女兵学野鸭子的叫声、如何用裹脚布裹脚的时候,在场的士兵们发出哄然笑声。当我讲到五个女兵洗澡时,如何珍惜的使用一块香皂的时候,士兵们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会心的微笑。但是本着尊重原著的原则,今天晚上的故事情节绝对不会让人始终愉快。
索尼亚死了,她为了找回瓦斯科夫准尉的烟盒,死在了一个蓝眼睛的波兰白匪军手里;里莎死了,她仰头看着天上旭暖的阳光,一点点的沉进了沼泽;胆小的嘉尔卡也死了,然后是热尼娅为了引开敌人而牺牲,最后,受伤的丽达为了不落在敌人手里,用瓦斯科夫准尉留给她的手枪自杀了。
周围的人群里有清晰可闻的啜泣声,站在坦克下的少尉,也在擦拭眼角,别说是他们,就连我自己的眼眶里都酸酸的。
当我讲到最后,瓦斯科夫准尉冲进教堂,干掉最后一个白卫军,大声喊着:……五个姑娘,只有五个,可你们别想过去,别想……的时候,也不知道谁在人群里愤怒的大喊一声:“打倒豺狼白匪军!”
好嘛,这一嗓子不要紧,原本气氛压抑的广场上顿时炸开了锅,原本在我身后炮塔上坐着的一个小伙子,嗖的一声就蹿起来,一边喊着:“打倒豺狼白匪军、保卫苏维埃政权”的口号,还一边拉枪栓。要不是腿上有伤,我非得有多远就躲多远,免得一个不小心被人家开枪打死。
荣誉可以让人热血沸腾、激情澎湃,但仇恨却可以让人无所畏惧、舍弃一切。任何一个故事的作用,都是为了让人把自己的情感代入进去,随着里面角sè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而类似《这里的黎明静悄悄》这样的故事,也就是为了让听到、看到这个故事的人,对德国入侵者报以仇恨的。鲍里斯·瓦西里耶夫同志构思的故事、塑造的人物都很成功,当然,我借用的也很成功。
坐在坦克上,我看着四周激愤的士兵们,哈,多么单纯的一群人啊,若是我前进道路上遇到的都是这样的人,那该多好啊。不过我很清楚那只是一种奢望,在如今的苏联,尤其是中高层里,类似瓦列娜那样的人应该很多——有革命激情、革命理想和革命原则,但也有斗争手段和谨慎思维。他们是在残酷的斗争环境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不会害怕斗争,也有丰富的斗争经验,要想骗过他们的眼睛,就必须变成了他们一样的人,至少要披上一层和他们一样的外皮。
“你很会讲故事,不过这个故事可不太好,结局太悲伤了。”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清脆却柔柔细细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豁然回头,只看到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正蹲在我后面,一张秀美的瓜子脸上,还带着很和煦的笑容,只是那两只大大的眼睛红肿的厉害,破坏了她jīng致五官的美感。
“你就是胡萨克吧?哦,不对,应该叫你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女人见我回过头,笑了笑,把一只莹白如玉的小手递过来,说道,“我是薇拉·捷连季耶夫娜·韦利霍娜,《真理报》记者。”
30
() 女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姑娘,她太年轻了,最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很稚嫩。
她穿着一件棕灰sè的皮夹克,黑sè的翻绒领将她原本就很白皙的肌肤衬托的如同暖玉一般晶莹润泽,金sè长发在脑后盘成髻,一顶雪白的狐皮圆帽歪扣在头上,几缕笔直的垂发从帽角探出来,挂在右边的鬓角上。
这样一身偏西化的打扮,在如今的苏联国内并不常见,这令女孩给人的第一观感比较另类,但那种知xìng的美感却很能吸引人。
当然,我关注的并不是这女人长的怎么样,穿着打扮怎么样,她又不是我的女人,又不会……至少今晚不会陪我上床,我才懒得理会她长的漂不漂亮。我真正关注的,是她的身份。
《真理报》的记者,竟然是《真理报》的记者,哈,难道我不是很幸运吗?
苏联国内的报纸很多,直属的系统也不尽相同,像我过去一直在关注的《消息报》,那是最高苏维埃的机关报,而《真理报》则是布尔什维克党zhōng yāng的机关报。啧,怎么区分呢?直观一点介绍,你可以把《消息报》当成是全国人大的机关报,而《真理报》则相当于《人民rì报》。
“你好,薇拉·捷连季耶夫娜同志,你可以叫我胡萨克,说真的,我比较喜欢别人这么称呼我,”脑子里转着千般念头,我同眼前这位年轻的记者握握手,笑道。
“那好吧,胡萨克同志,”薇拉笑笑,站起身子,从身边绕过来,站在坦克前方的瞭望口处,背靠着炮管,“真遗憾,刚才那个故事我没有听到前面的部分,嗯,好像你有一段结尾还没有说吧?”
我点点头,将最后的结尾简单的说了一遍。这部分内容很简单,就是若干年后,瓦斯科夫准尉带着他的女朋友去无名烈士墓前祭奠,很短的一段。
“这是你根据真实的故事改变的吗?还是你自己构思出来的?”薇拉歪着头,听我把简单的结尾讲完,先是脸露哀伤的叹了口气,这才小声问道。
“是我自己构思的,”我毫不犹豫的说道,滚远点吧,鲍里斯同志,你的故事已经变成我的了,鉴于你现在籍籍无名的现实,我的行为也算不上剽窃。
“那你是怎么想到这样一个感人的故事的呢?”薇拉显然对我很感兴趣,她歪着头追问道。
“这算是采访吗?”我故作坦然的笑道,“如果是采访的话,我建议你多采访采访他们。”
伸手朝围聚在广场上的士兵们指了指,我语气坦荡的说道:“他们才是和故事里里莎、热尼娅她们一样的人,才是那一群最应该接受采访的人,是一群最可爱的人。”
站在坦克下面的少尉显然听到了我这句话,他“呀”的轻呼一声,而后在我后背上用力拍了一巴掌,那张沧桑的大脸上却是感激的表情。
“最可爱的人?!”薇拉眼前一亮,樱桃般嫣红小巧的小嘴微微开合,将我说的这句话默念两遍,随即飞快的从夹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用本子里夹着的钢笔,将这段话记了上去。
我装作没看见她的动作,用一种肃然的语气继续说道:“任何的故事都来源于生活,这是物质决定意识的客观规律所决定的。在过去的半个多月里,我始终奔波在这一带的冰原上……”
作为一名脚踏实地……哦,不,是脚踩祥云、为善急yù人知的好人,我当然不能敞开了为自己歌功颂德,不过嘛,在不经意的字里行间,却必须将自己的辛苦表述出来。
为自己歌功颂德也是一门艺术,瞧,我现在可是在赞扬别人的功劳,但一句“始终奔波在这一带的冰原上”,不就将我的辛苦表述无遗了。
“像眼前这样的营地,通泰里一带共有十四个,除此之外,还有九个前哨站,相比起这样的营地,那些只驻守了三、五名战士的前哨站更加艰苦。”我说道,“像这些地方,都有很多感人但却不为人所知的事迹。”
“能给我举几个例子吗?”薇拉离开炮管的位置,凑到我身边坐下,兴致勃勃的问道。
“当然可以,”我点点头,说道。
不是吹的,就在过去的半个月里,我的确搜集到了不少可以拿来“歌颂”的事迹。比如说距离谢奥塔-塞雷斯克不到60公里的基什诺沃,那片该死的水网地形很让人头疼,边七集在那里设了一个前哨站,安排了七名士兵值哨。一份月起暴风雪的时候,通往基什诺沃的道路完全阻塞,负责提供后勤补给的连队整整两周都无法将物资运上去,结果,等到持续的暴风雪过后,后勤补给送上去的时候,七个大兵都死僵了。前哨站是配有滑雪车的,开始的时候,别人都不理解这七个大兵为什么不自己撤回来,最后,有人找到了一名中士留下的rì记,那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最后一段时间的生活。
用rì记上的话说,他们之所以不撤退,是因为岗哨对面有芬兰人的营地,那些芬兰人总会趁他们不注意的时候,砍倒前哨站树立的国旗杆,撕毁国旗。正是因为担心那些芬兰人再过来捣乱,他们才坚守在哨所里不肯撤退。
嗯,很好,很有国家荣誉感,很尽职尽责,但在我看来,这几个家伙都吃了鸡屎了,害的脑子也变成化石了,怕那些芬兰人撕毁国旗,把旗子扯下来带走不就得了?犯得着在那死扛着?
不过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当着薇拉的面,我都得做出一副伟光正的形象,用沉痛的语调、悲痛的心情以及憧憬的眼神来表述我对这些事迹主人的深刻缅怀。
语言没有感染力的人做不成好干部,不能充分调动别人情绪的干部则做不成大干部,瞧瞧薇拉那对越来越红肿的眼睛,我觉得我已经具备做大干部的条件了——都是瓦列娜那个混蛋,她被个人的情绪左右了,失去了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的觉悟,变成了腐朽的、堕落的、资产阶级的基因论者,为像我这样优秀的布尔什维主义者设置重重障碍,阻止我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
嗯?为苏维埃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添砖加瓦!这么优秀的句子我之前怎么给忘记掉了?回头有必要在薇拉小记者的面前表述一下,估计她又会拿那个小本子记下来,然后便用那种崇拜的眼神看我。
嘿,忘记是谁说的来着,“一个牛B的罪犯背后,肯定会有一个牛B的律师。”我觉得这句话虽然很有道理,但却很资产阶级,作为一名布尔什维主义者,我认为这句话应该修改一下:“一个牛B的党棍背后,肯定也必须要有一个业务素养强大但情商低下的很傻很天真的记者为其摇旗呐喊、歌功颂德。”瞅瞅一直在抹眼泪的薇拉,难道她不是一个很好的记者苗子吗?
我为薇拉讲述了很多我亲眼所见亦或是亲耳所闻的事迹,当然,这些事迹中有些很有代表xìng,有些也很普通,不过,不管是否有代表xìng,这些事迹都可以算是闪光点。
“于普通处见非凡,”听我讲述了一堆事迹,薇拉一对眼睛红的像兔子眼一样,她抹了一把挂在脸腮上的泪珠,脸微微仰了一下,而后看着我说道,“我从没想过,在这些不知名的小地方,竟然有这么多感人的事迹,在我过去的观念里,总是认为这种地方黑暗、肮脏的东西会更多一些。”
“这是很正常的,现在报纸、杂志上谈论的黑暗的东西太多了,要想发现这些感人的事迹,你得换一副眼光,”我竖起两根手指,朝她眼睛的位置比了比,笑道,“闪着光的眼睛,闪着光思想,总是更容易发现闪光的东西,难道不是吗?我们生就一双眼睛,原本就是用来向往光明的,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整天盯着那些黑暗的东西呢?”
嘿嘿,小妞,我把话说的够白了吧?瞧瞧,我发现了多少闪着光的事迹,这不就说明我的思想也是光芒四shè的吗?
薇拉显然又从我的言论里找到了什么jīng彩的部分,她目光闪了闪,再次将那个笔记本打开,在上面飞快的记录了一段话——有前途,我很满意。
我说的这段话里,隐隐含有批评现今报纸、杂志上主流舆论的意思,这原本是很犯忌讳的一件事,不过我也不是无的放矢,更不是在冒政治风险,这只是我根据前世所知以及目前局势做出分析之后,得出的一个针对舆论导向的预判。
没错,像目前这种整天喊打喊杀、单一强调阶级斗争的舆论环境已经维持不了多久了,叶若夫已经成了待宰的猪头,要不了多久,他就被人以“人民敌人”的罪名推上刑场了。下一步,莫斯科会想办法逐渐降低清洗的调门,我考虑这种趋势已经出现了,有人公开提名彼得·波斯佩洛夫出任《真理报》主编,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31
() 想到波斯佩洛夫那个老滑头,我就忍不住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不用怀疑,这家伙就是个老滑头,不认识他?哈,一介绍就知道了,赫鲁晓夫拿出来把斯大林挫骨扬灰的那份秘密报告——《关于个人崇拜及其后果》,就是这老滑头领着一帮人攒出来的。
之所以说我对他有一种亲切感,是因为他死的那一年正好是我前世出生的那一年,伟大且具有纪念意义的1979年。之所以说他是老滑头……这个不用解释了,能活活熬死列宁、斯大林、赫鲁晓夫,还差点把勃列rì涅夫也熬死的老怪物,仅凭他能够一直风调雨顺的活到老死,大家也该想得到他是如何的滑头了。
“你说的对,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我们生就的一双眼睛是用来向往光明的,没理由整天盯着那些黑暗的东西。”薇拉挥舞一下拳头,像是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表明决心。
我笑了笑,没有再接口。在这个时候,我必须表现的矜持一点,对名利无所求的人嘛,怎么可能追着一个记者滔滔不绝的说个没完呢?
“不过,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说了那么多别人的事迹,为什么始终都没有提到你自己?”薇拉曲着两条长腿,又往我身边凑了凑,问道。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一脸淡然地说道,心里却在欢呼:这家伙终于想到我的事情了。
“是吗?那为什么这里的战士们都叫你胡萨克?”薇拉追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胡萨克应该是顿河哥萨克传说中的信使吧?”
“是的,我就是个信使,我所做的也都是我的本职工作,”我看了她一眼,笑道。
小姑娘盯着人看的眼神很纯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她的家境应该很不错,绝对是那种自幼在父母荫庇下顺风顺水的成长起来,没有经历过挫折,对社会yīn暗面没有任何了解的人。对于这样的年轻人,我喜欢用“理想主义者”这个名词来称呼她,我喜欢她们这样的人,也喜欢和她们这样的人相处——只有和她们相处多了,我才能更深刻的认识到“理想主义”是多么要不得的。
“送信是你的本职工作吗?可我怎么听说你是在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站工作的?”薇拉显然是打听过我的情况,她毫不松懈的继续追问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个通用物资供需站是什么样的部门,但邮政电报局应该不是归你们管辖的吧?”
“邮政电报局的那些大爷哪会像胡萨克这样工作,”那个少尉不知道又从哪转了回来,他听到薇拉的话,禁不住撇撇嘴,插口道,“那些邮差总是挑三拣四,他们嫌我们这里的条件恶劣,道路难行又不安全,只来过一两次就再也不来了。如果没有胡萨克,我们这里的战士就只有等后勤物资运送过来的时候,才能接收到一次家信。”
少尉插嘴的时机可谓是恰到好处,只不过这家伙充其量也就是高中文化水平,话说了一堆,却分不清主次,而且修饰xìng的定语用的太少,不能充分凸显出我的伟光正形象。最要不得的是,这家伙的政治觉悟是处在水平线以下的,为我歌功颂德的同时,还把邮政电报局给扯了进来,难道他不知道这样会拉仇恨的吗?
“不能这么说,”我摇摇头,用很内敛的语气说道,“邮政电报局的同志工作业务量大,有些偏远的地方难免照顾不到,至于我,呵呵,反正也要往这边跑,顺路把信带过来也是应该的,嗯,这也算是社会主义建设资源的合理利用嘛。”
少尉对我说的话不以为然,他撇撇嘴,嘴唇上的小胡子都摸到鼻尖了,不过他也没有继续抓住邮政电报局的官僚作风不放,而是拍拍我的小腿,说道:“走吧,胡萨克,晚餐就要开始了,在这之前,先让阿西莫夫给你处理一下受伤的地方。”
“受伤?”薇拉jīng神一振,亮着两只小眼睛,急迫地问道,“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受伤了吗?”
“只是一些小伤罢了,”我摆摆手,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
“再轻的伤在这种地方也要抓紧处理,”少尉双手扶着我,帮我从坦克上跳下来,嘴里却说道,“我们连里有一名战士,只是手指划破了一个伤口,因为处理不及时,染上了冻疮,最后不得不把整根手指头都切掉。”
我靠,不是吧?!
我听的暗自心惊,我的伤处可在两条腿的腿根上呢,这要是截肢的话,难道让我靠仅存的那条“小腿”走路?尽管我很羡慕罗斯福先生的地位,却从没羡慕过他的腿啊。
薇拉显然对我受伤的话题很感兴趣,她跟着我跳下坦克,也不用人邀请,就跟着小尾巴似的跟在我们后面,一路朝营房区走去。
少尉口中所说的阿西莫夫,是坦克旅卫生队的军医,我之前就想过,既然一个少尉军衔的人就能直接叫他的名字,想必这个阿西莫夫的军衔级别也不会太高。结果,事实证实了我的猜测,阿西莫夫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生涩、内向的一个新兵,他在第一眼看到薇拉的时候,竟然把一张小脸涨的通红,说话也结结巴巴的——这样的表现让我很放心,至少他不太可能看出我的伤是自己抓破的。
营房里点了两个炭炉,煦暖入,跟在我身后走进营房的薇拉,像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打量,看到墙壁上悬挂的标语,她都要在那个小本子上记下来。
“请坐到这里来,胡萨克同志,”阿西莫夫的眼神总往四处打量的薇拉身上瞟,可那张长了胡须的嘴却在同我说话。
真是一个具有革命浪漫主义jīng神的年轻人啊,只是他“浪”错了对象。
我无语的坐到床帮上,心里却不乏恶意的嘲弄着这个搞不明白自己身份年轻军医,革命式的爱情也是要讲出身的,要想打薇拉的主意,阿西莫夫同志恐怕还得在十年内给自己的领章上添三个红sè小方块。
“是怎么受伤的能告诉我吗?”等我坐上床,阿西莫夫总算是把盯在薇拉身上的视线收了回来,他扶着我的肩膀,笑道。
“在马鞍上磨得,”我指指受伤的地方,说道。
“哦,那倒是没什么关系,”阿西莫夫明显是吁了口气,看来这家伙业务水平也不怎么样,我要是受了枪伤的话,他没准还处理不了,“把裤子脱下来吧,我帮你包扎一下。”
我做出一副为难的表情,看了一眼正往这边凑的薇拉。
“都是革命同志,有什么难为情的,”少尉在一边笑道。
靠,你都四五老十了,当然不用难为情,我一个二十出头大好青年,还不得装装嫩?
薇拉也不在乎我受伤的地方在哪儿,听了少尉的话,她不但不避嫌,反倒又往前凑了凑,那张熟樱桃般的小嘴还嘀嘀咕咕的念叨着什么,让人禁不住会有一种把什么东西塞进去的冲动。
我自然是希望薇拉能够亲眼看到我的伤处,也只有那样,我在她眼里的形象才会高大起来。
没什么好说的,我站起身,撩着棉衣的下摆,松开裤带,双手揪住裤腰,一点点的把裤子往下褪。
“呵呵,是不是没有包扎,血疤凝在裤子上了?”阿西莫夫见我褪裤子的动作慢得离谱,禁不住笑道,“没关系,咬咬牙扯下去就好了,只是……”
我没等他把话说完,就猛地把双手往下一扯,裤腰瞬间褪到膝盖弯上,将大腿根处的两个伤位全都暴露出来。
“啊!”一直盯着我腿上看的薇拉尖叫一声,整个人像见了鬼似的猛地背过身去。
“怎么这么严重?!”我听到阿西莫夫抽了一口凉气,停顿将近两秒钟后,才语气艰涩的问道。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伤处,难怪会被薇拉吓了一跳,两条大腿根上的伤疤实在太丑了,怎么形容呢,就像是有人把两个发了黑霉的烂柿子摔在那一样,红的、黑的、不红不黑的,就那么恶心的两团。
晕了,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弄得太过分了。幸好,在旁边皱着眉头的少尉替我做了解释,他咬着牙说道:“每天在马上骑行上百公里,半个月不间断,旧伤叠着新伤,谁都会这样,尤其是不怎么会骑马的人,更……我当初刚进骑兵部队的时候,也受过这样的伤,那滋味……啧啧啧。”
“这样的伤太危险了,染上冻疮的可能xìng很高,”阿西莫夫的眉头都快攒成麻花了,他拎过自己的简易药箱,一边翻找着东西一边说道,“你应该早点找医生做包扎的。”
我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薇拉,这小姑娘已经回过头来了,只是脸sè刷白刷白的,两片小嘴唇抿成一条线,唇角的部位还微微向下弯出一点弧度。
“没想过会这么严重,”我一脸轻松的说道,“开始的时候倒是疼过一阵儿,时间长了就没感觉了。”
阿西莫夫没再说什么,但看向我的眼神却明显带着一种钦佩的意思,而少尉却是叹了口气,在我左边的肩膀上用力拍了拍。
32
() 革命的同志永远都不用为孤单寂寞担心,因为在通往光明的、战斗的道路上,总会有抱着共同志向的人加入你的队伍,陪你一起风餐露宿,陪你一道奋勇前行。
瞧,在经过了半个多月的餐风饮雪之后,我的奋斗之路上就多了三位同伴:一位热情高涨、立志发掘潜藏在人民群众中的一切闪光点的记者同志——薇拉·捷连季耶夫娜;两位负责保护她人身安全的红军战士。
因为坦克旅的旅长、副旅长都出了政治问题,目前正在接受调查,便由实际主持坦克旅工作的阿布拉姆中校,代表边七集的集团军指挥部给我分配了一个艰巨的任务,让我带着薇拉·捷连季耶夫娜同志到集团军下属的各个前哨站、部队驻地去采访。换句话说,我现在成了薇拉同志的向导。
经过在坦克旅营地的一晚接触,如今的我在薇拉眼中俨然已经成了英雄般的存在,按照她自己透露的消息,她准备将这次前来卡累利阿搜集到的材料,汇总成一篇报告文学,名字就叫《与“胡萨克”同行——探访最可爱的人》。
薇拉甚至还向我征询意见,想问问我这篇文章应该怎么写,我当然不会给她任何意见,这篇文章一旦发表,我是头一号的受益者,她可以向任何人征求意见,唯独我不成——不仅不能给她提供意见,我还得执意反对她的文章使用与我有关的标题,甚至反对她在文章中提到我,更有甚者,我还将此前在明斯克犯过错误,并为此被判过刑的事情告诉了她。
是的,在过去经历的问题上,我基本上没有为自己做任何遮掩,当然,在通泰里劳动营中的生活,我是不会向她说明的……总而言之,除了在明斯克所犯的错误之外,我展现在薇拉面前,基本上就是一个完全正面的形象,而且是非常谦虚、内敛的正面形象。
接受了向导的任务,我带着薇拉三个人离开谢奥塔-塞雷斯克,沿着边境下一路西行,利用六天的时间,走访了分布在这一线上的十四个边七集部队驻地。不得不说,我在之前半个月里所做的工作还是很有效果的,至少,那些部队的战士都认识我,没错,认识我,这就是个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迹。“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干部必须下基层。”类似这样的倡导可不是国内首先提出的。
原本按照我的想法,是打算同薇拉多相处一段时间的。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是彼此交往的过程中逐渐形成的,用官面的话来说,那叫“从认识到再认识是需要一个过程的”。但是很不巧,就在离开谢奥塔-塞雷斯克后的第七天,我正准备带着薇拉一行人离开塔莎基营地的时候,一通从通泰里打来的电话打乱了我的全部计划。
电话是从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站打来的,打电话的人是加莉娜,她在电话上告诉我,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给我去过一个电话,通知我务必在当天赶过去。
在接到这个电话的第一时间,我脑子里首先浮现的就是瓦列娜那张冷酷无情的脸,难道说这女人堵死我一条路之后还不甘心,仍旧在处心积虑的找我麻烦?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还惹不起这女人,更何况电话是以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的名义打来的,我不能不及时赶过去。
尽管心里郁闷的要死,我还是不得不装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样子与薇拉告别,骑马连rì赶回通泰里。
当我冻得像死狗一样赶到通泰里的时候,已经是当天下午黄昏时分,要想当天赶往列宁格勒显然已不可能,于是我给州团zhōng yāng挂了个电话,说明原因。接电话的是个女人,不过并不是瓦列娜,通过接电话的女人,我获知找我的人也不是瓦列娜,而是目前暂时主持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主要工作的第一副书记,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拉普捷夫。
我一听说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的主要工作由戈尔杰伊代理主持,立刻便明白瓦列娜出事了,只是我也不知道电话中的女人是谁,所以没敢多问。
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拉普捷夫,这个名字我前世就听过,此人可以说是我的“同类”,他从列宁格勒大学新闻系毕业之后,便直接进入了列宁格勒市团委,而具体的时间几乎与我加入明斯克市团委的时间相同。但是和我比起来,戈尔杰伊显然更懂得钻营,他在短短两年后,便从列宁格勒市团委调任托斯诺市团委,出任托斯诺市团委的团委副书记。
前年的时候,“共青团案件”被揭发,时任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书记的阿列克谢·巴甫洛维奇·塞维利耶夫因“反对党、反对苏联人民的罪行被揭发”而被捕,并与一个月后被枪毙。当时,参与揭发塞维利耶夫罪行的人中,就有戈尔杰伊,而在塞维利耶夫被处死后不久,他便从托斯诺调回列宁格勒,正式出任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第一副书记。
州团zhōng yāng第一副书记,同时又是代理第一书记的戈尔杰伊找我,原本应该是好事的,至少要比瓦列娜找我好得多。但我却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我的所知告诉我,这混蛋充其量还能再风光上多半年,他那条悲催的小命将随着叶若夫的嗝屁而一同完蛋。
说真的,哪怕是没有前世的所知,我也会尽可能离戈尔杰伊这种人远一点的,我坚信一个道理:出卖人是没有问题的,但绝不能构陷人。为什么?因为能被出卖的人,身上总会有可以被人家拿来出卖的罪行,而构陷就太不靠谱了。做人不能只图一时跳的欢,还得考虑一下将来会不会“拉清单”。
瓦列娜说我是个渣滓,没错,我就是个渣滓,但我也是有原则的渣滓,就像她自己,如此的羞辱我,阻挡我追求进步的机会,可我呢,尽管恨她入骨,却从没想过告她的黑状,编她的小材料。为什么?不是不能为,而是不屑于去为,更准确地说,我是不想让自己身上背这么一个污点。
在苏联的体制内为官,与前世国内的情况还稍有不同,苏联人不太重视所谓个人生活作风的问题,搞搞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没什么,虽然也会招来批评,但绝不会要人命。可构陷就不同了,翻翻历史教材就能看出来,那些靠构陷爬上去的人,有几个得到好下场了?
我不喜欢瓦列娜,却更不喜欢戈尔杰伊,两相比较,我倒是更希望瓦列娜呆在州团zhōng yāng书记的位置上,至少她是个讲党xìng原则的人,也没想过要我的命。
哎,头疼啊,对我来说,这注定是个难熬的夜晚!
不过,再漫长的黑夜也总有过去的时候,当东方初亮,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来的时候,我便离开通泰里,第二次前往列宁格勒——这个该死的,总是会让我头疼甚至伤心的地方。
…………………………………………………
一般的电视节目里,所谓的大反派都是能从相貌上看出来的,要嘛尖嘴猴腮,要嘛yīn暗猥琐,所以,当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相貌英俊的戈尔杰伊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实在很难把他同“反派”这个名词联系在一起。
现在,这位相貌与心肠成绝对反比的家伙就坐在我对面,我和他之间,只隔了一张不到半米宽的办公桌。
办公桌上放着一份报纸,是今天才出版的《共青团真理报》,这是苏联列宁**青年团的机关报。
戈尔杰伊脸上带着很阳光的笑容,将这份报纸放在我的面前,什么也不说,只是朝报纸上指了指,那意思就是让我自己看。
我拘谨的坐在椅子上,表现出一副很紧张的姿态,但看似躲躲闪闪的目光,却飞快将这份报纸的头版浏览了一遍——该来的事情终归还是来了,这是我看到头版消息后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报纸头版的消息用了一个醒目的大标题“可耻的叛徒终将受到人民的审判”,副标题是“科萨列夫匪帮覆灭”。
科萨列夫就是几个月前刚刚被解除职务的全苏列宁**青年团zhōng yāng总书记亚历山大·科萨列夫。
这个坚持原则、不识时务的家伙终于死了,而他的死,则预示着36年列宁**青年团十大上选出的一名团zhōng yāng总书记、九名书记中,已经挂掉了五个,剩下的四个人则都在劳动营里接受劳动改造。
“不是这里,我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向后翻,对,向后翻,继续……”戈尔杰伊估计是察觉到了我的小动作,他等了我几秒钟,才干咳一声,说道,“对对,就是这里,看看这篇评论怎么样?”
直到我翻到第四版,评论员文章的那一部分时,戈尔杰伊才让我停下来,他用右手的食指在报头上用力敲了敲,笑道。
“这是……”我只讲那篇所谓的评论员文章看了个开头,整个人便愣住了,这分明就是我当初想要投出去,却被瓦列娜挡回来的那篇文章嘛。
33
() 《将“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理论贯穿到共青团工作中去》,这是文章的标题,严格来说,它并不能完全算是我投出去的那篇稿子,因为有人对其中的部分内容做了修改,将体悟xìng的论调,转换成了肯定的论调,并与列宁**青年团的组织、宣传工作做了紧密的结合。
再看看文章的作者,赫然只有一个人的名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你妈,用的是真名啊!
我有一种晕晕的感觉,可以肯定,瓦列娜是绝对不会将这篇文章交给戈尔杰伊的,这家伙是个臭虫,估计整个列宁格勒团委系统内,都不会有多少人对他存有好感。那么问题就出现了,他是怎么看到这篇文章的?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这篇文章写得很不错,对领袖斯大林同志在社会主义文化建设及道德建设上的指示jīng神,把握的很准确。知道我第一眼看到这篇文章时有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没错,是惊艳,惊艳的感觉,我从未想到过,在我们列宁格勒的团委系统内,竟然会有理论钻研如此jīng深的年轻同志。好,好啊,非常好!”戈尔杰伊挥舞着右臂,面sè亢奋的连说了几个好,正准备递给我一支香烟,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
他朝我点点头,示意我先等一下,而后伸手抓起电话。
“嗯,我是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戈尔杰伊抓着听筒放到耳边,另一只手还在从烟盒里掏香烟,只是他才说了一句话,掏烟的那只手便突然顿住,而后不由自主的把身子站直,说话时的调门也压低许多,“哦,您好,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书记同志。”
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很小,我听不清说些什么,但从“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书记同志”这个称呼上,我判断打电话过来的人,应该是阿列克谢·亚历山德罗维奇·库兹涅佐夫,此人是rì丹诺夫的死党,也是他现在的副手。了解苏联历史的人应该知道一个“列宁格勒事件”,那是贝利亚与马林科夫一干人炮制出来的,也正是在那个案件中,rì丹诺夫受到牵累,而库兹涅佐夫等一批人则被枪决。正是这起事件,给所谓的“列宁格勒传统派”以沉重打击,而以马林科夫为首的“莫斯科机关派”则一时风头无两。
“嗯,嗯,是的,是我疏忽了……我之前的报告完全属实,瓦列娜·尼古拉耶夫娜·戈卢别娃搞官僚主义那一套,打压、迫害有才能的年轻同志,这一点是有事实依据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就是个最生动的例子。”戈尔杰伊对着听筒,面sè严肃地说道,“对,对,嗯,没错……是这样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现在就在我这里,好的,我会把州委和您的指示转达给他的,好的,就这样,请代我向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同志问好……再见。”
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如果我没猜错的,这应该是说的rì丹诺夫,这家伙现在越来越了不得了,刚刚召开的**上,才四十岁出头的他成功入选zhōng yāng政治局委员,可以说是深得斯大林的信任。
放下电话的戈尔杰伊明显有了心事,他紧紧攒着眉头,一边搓着双手一边在办公桌后来回的踱步。
我没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不明所以,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发愁,不过他在开始的时候说了一句“是我疏忽了”,想必是有什么事做的不对领导心思。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现在等一下,我处理些事马上就回来。”在后面转了几圈,戈尔杰伊似乎想到了什么,他将手里的烟盒放到我面前,笑着说了几句话,转身便急匆匆的朝外走去。
我的心猛然便悬了起来,这就把我晾这儿了,难道说出了什么问题?
“铃铃……”
戈尔杰伊前脚出门,最多也就是不到十秒钟的工夫,桌上的电话再次叫起来。
我抬了抬屁股,有心替他接听一下,但想到这是个忌讳,立马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
这年头的电话可不是程控的,对面不挂线、接线生不理会,它还真敢给你响起来没完。
我等了十几秒钟,见始终没人过来接电话,心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门口,我是打算找个人过来接听。
走廊里很安静,一个人影都看不到,对面办公室的房门还上了锁。没办法,我顺着走廊朝外走,希望能在下一个办公室里找到人。
隔壁的办公室倒是开着门,里面有声音传出来,我吐了口气,走到门前朝里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正一人端着一个白sè搪瓷杯,站在一台箱式收音机前面说着什么。
收音机是敞开的,里面正在播放着一个人的讲话,声音和腔调都很熟悉,那是苏联党和人民的领袖,伟大的、立场坚定的斯大林同志的声音。他正在说……
“嗡”的一声响,我只听了他说的一段内容,脑子里就是一声炸响。
“……这个理论总结做的非常好,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简单却又具体,是的,这就是我一直在跟大家强调的……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我们有些年轻的同志,还是很注重理论修养的,这是一个优点,是一个值得我们每一位同志认真学习的优点……我曾经在**上针对干部工作的若干问题提出过明确的建议:我们有成千上万能干的有才能的年轻人,我们干部工作的主要任务,就是需要去了解他们,及时的提拔他们,使他们不至于停留在原有的工作岗位上开始腐朽……”
不要问我在听到这段谈话的时候想了什么,说真的,我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脑子里完全是一片空白。
“同志,你有事吗?”办公室里的那个小伙子发现了我,他扭头问道。
我茫然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转身就往回走,找人接听电话的事早不知道忘到哪去了。
戈尔杰伊还没有回来,办公室里的电话也不想了,我回到那把椅子前坐下,努力的平复了亢奋过头的情绪,心里揣摩着,试图将自己掌握的零碎信息串联起来。
桌上的报纸是今天出版的,而斯大林的讲话似乎也只能是今天或者是今天之前做出的,那么这里面就有一连串的问题出现了:我的稿子是如何传到莫斯科去的?又是如何落到斯大林眼睛里的?戈尔杰伊又是从哪儿得到的?他在得到稿子之后做了些什么?
像这些问题,凭我现在掌握的有限的信息,是不可能都得出答案来的,但根据刚才戈尔杰伊在电话中所提到的那些内容,我却可以根据逻辑做出一些假设。
假设xìng的推导并不是唯心的,而是一个很缜密的逻辑思维过程,在完善这个推导过程的时候,假设得出的结论越能同手中掌握的信息贴近甚至是吻合,那么这个假设就越接近于真相。
我先做的第一个假设,就是戈尔杰伊在接电话时所说的那句话——“是我疏忽了”,与我的稿件有关,那么他之所以说这句话就会有两个原因:第一,我的稿子有问题,第二,他在处理这份稿子的时候,在cāo作细节上有问题。通过刚才收音机中斯大林同志的表态可以看出,我的稿子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很明显,就只有第二个原因是成立的。
一份稿子,还有什么细节cāo作的问题?当然有,而且需要讲究的东西很多。首先一个就是发稿的时机,我不知道收音机里斯大林的讲话是今天发出的,还是刚刚转播出来的,如果是转播就没问题,但如果是直播,那么戈尔杰伊就有错误了,他不应该抢在斯大林同志做出正式表态之前把稿子发出去。更不应该的是,这份稿子今天见报,斯大林同志恰好就做出了这样的讲话。其次,发稿的报纸也不能随意,不过戈尔杰伊在这方面应该做的没问题,《共青团真理报》是很正式的报纸,登载这种文章是恰当的。再有,他把稿子修改了,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从戈尔杰伊刚才那副紧张的表情来看,再联系收音机里斯大林讲话的内容,很明显,戈尔杰伊修改后得稿子,并不是斯大林同志看到的那份,斯大林同志看到的是我的那份原件。
我那份稿件谈的是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的重要xìng,而戈尔杰伊修改后却成了它在共青团工作中的重要xìng,这显然与斯大林同志在讲话中所涉及的内容不相符。怎么着,领袖同志给与了肯定的理论xìng文章,注意是理论xìng文章,他戈尔杰伊都要拿来修改一下才发出去,这是什么意思?他戈尔杰伊有什么政治企图?他想向整个布尔什维克党和苏联人民表明什么?表明他比领袖同志更有政治觉悟吗?乱弹琴!
哈,事情可大可小,关键在于有没有人使坏,有没有人拿它出来说事,如果是别人,不一定会把这种事当回事,可考虑到戈尔杰伊的为人,我相信他很有理由为这个原本不是很大的错误提心吊胆。
34
() “铃……”
就在我努力整理思路的时候,面前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再次叫唤起来,真没想到,戈尔杰伊这家伙的业务还挺繁忙的。
这次,我放弃了继续出去找人的念头,管它是谁来的电话,反正又不该我来接听,如果真有急事的,让戈尔杰伊挨上一顿训也不是什么坏事。没人喜欢坏蛋,我当然也是如此,我之所以不喜欢坏蛋,倒不是鄙视坏蛋肮脏的灵魂,主要是……主要是同行是冤家。
不过很可惜,这会有人听到声音了,电话铃只响了几下,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没一会儿,伴着一声刻意的干咳,戈尔杰伊重新走回来。
我扭头看他的时候,这家伙的朝我笑了笑,只是那张英俊的破脸显得有点苍白,而且脸上的笑容也很牵强,明显是靠肌肉的抽搐硬生生拽出来的。
“喂,你好,我是戈尔杰……”戈尔杰伊径直走到办公桌里面,拿起听筒,才把话说了个开头,脸sè便骤然一变,“啊,您好,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同志……是的……”
嘴里说到这儿,戈尔杰伊扭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古怪,似乎充满了羡慕嫉妒恨。
“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我脑子里将记忆中的一些人名从头到尾梳拢了一遍。俄国人在彼此间的称呼上是有很多讲究的,像戈尔杰伊对电话中那个人的称呼,他没有称呼对方名字,也没有缀上父称,而是直接用了一个“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这是姓+职位的称呼方式。按照习惯,这种称呼代表了两个含义,戈尔杰伊跟这个人不熟,但却知道对方的地位很高,所以他采用这个颇为尊敬的称呼方式。
能和这种情况套上的人并不是很多,我很快便锁定了一个足以令我亢奋的目标——斯大林同志的秘书处主任、布尔什维克党zhōng yāng委员,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波斯克列贝舍夫少将。
说起来,波斯克列贝舍夫在我的眼里也算是一个传奇xìng的人物,他出身在一个鞋匠的家庭里,可以说是没有任何背景,他的一切成功都是靠的个人努力。他在莫斯科国立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进了克里姆林宫,其后,只用了短短四年时间,便获得了斯大林的赏识和信任,成为了他的私人秘书,而且在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看似不长,可问题在于,即便是斯大林的妻子、儿女,恐怕都没能在他身边呆那么长时间。
尽管前世的时候能够得到的有关于这个人的资料不多,但我相信,这家伙绝对是很懂得谋身之道且理论素养很高的人:如果没有高超的谋身手段,他不可能在斯大林身边呆那么多年,而且还能逃过赫鲁晓夫的清算,当然,也不可能始终那么籍籍无名。至于理论素养,哈,理论素养不高的人能给国家领导做二十年秘书?开什么玩笑?
“是的,我知道这个人,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哦,不,他并不属于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是的……好,好的,我会尽快通知他的。好的,再……”戈尔杰伊不可能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对着电话说了一通,最后说再见的时候,却只说了一半,估计是对方直接把电话挂掉了。
我低垂着眼睑,不去和戈尔杰伊的目光对视,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咱们刚才说到哪里了?”戈尔杰伊终于想起我来了,他放下电话,对我笑道。
我抬头看向他,并不搭腔,这家伙不可能不知道刚才说到什么地方了,之所以提这么个问题,不过是为了调动一下气氛,以便将刚才的话题很自然的继续下去罢了。
“哦,对啦,文章,你的文章,”果然,戈尔杰伊不等我开口,便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呵呵,你是不是很好奇,我是从哪里拿到你这篇文章的?”
我摇摇头,仍旧没有接口。
“我想你也是记不起来了,”戈尔杰伊从口袋里掏出一方素白的手绢,在额头脸腮上抹了一把——看来刚才接的那通电话,给了他很大的心理压力。
“还记得你上次从这里离开的时候吗?”吁了一口气,戈尔杰伊看着我笑道,“你从办公大楼的阶梯上跌跌撞撞的往外跑,跑得飞快,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啊,我想起来了!”我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对面这家伙从哪里搞到我的稿件了。
的确,上次离开这里的时候,我因为前途晦暗的缘故,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出门的时候,似乎跟什么人撞到了一起,当时也没去理会。至于说那份稿件的影印本,我一直以为没有带着呢,没想到却是跟人撞到一起的时候遗失了。如今看来,那个跟我撞在一起的家伙,就是戈尔杰伊了。
“非常抱歉,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同志,”明白了事情的缘由,我慌忙起身道歉。
“坐,坐,不用这么紧张,嗯,当然,也没有必要道歉,”戈尔杰伊显得很是平易近人,他连连摆手示意我坐下,同时别有深意的说道,“我知道,年轻人嘛,有些时候沉不住气是很正常的,更何况这件事错不在你。像你这种有觉悟、有理论素养的年轻同志,却无缘无故的受到官僚主义者的排挤、迫害,心里有失落,有不平,都是很正常的。”
这就递“小话”,造矛盾了?呵呵,还说我沉不住气,我看这家伙才是真正沉不住气的那个吧。见面两句话没说完,关系没拉近,好处也没许下来,就想让我给你当枪使?歇菜吧你!
的确,戈尔杰伊长的一边人才,身材也不错,一米八几的大个头,而相比起身材,他的地位显然更高,如果真的能整垮了瓦列娜,他很可能会接任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第一书记的职务。但狗屎始终就是狗屎,哪怕堆得像喜马拉雅山那么高,他充其量也就是坨大一点儿的狗屎罢了。就凭他现在的气场、耍弄权术的手段、看人的眼光,如果瓦列娜不那么坚持原则的话,玩十个他这样的货sè都不成问题。
说白了,戈尔杰伊纯粹就是那种混事的,他的野心很大,却没有与野心相匹配的能力与眼光,或许在他看来,谋求权力就只需要两种手段:构陷与逢迎。可他也不想想,单靠这两样手段能爬多高?能爬到斯大林那个位置上去吗?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因为等爬到一定高度的时候,他就没人可以构陷,也没人可以逢迎了。
当然,戈尔杰伊同志可能会说,他从没想过要爬那么高,他只是想在尽可能的范围内,多往上爬一点。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更佩服他了,他这就像是在OT状态下连开AOE技能,唯恐拉的仇恨不够高,唯恐自己死得太慢,就这么一块货sè,我能朝他靠拢?我能跟他组队?
“瞧瞧吧,你的这篇文章现在已经得到了斯大林同志的认可,刚才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专门打电话来问了你的情况,并亲自下达了将你调往莫斯科的命令。”戈尔杰伊拿过一支笔,在一张便笺上写了一个地址,说道,“这是你到莫斯科后所要报到的单位,你的人事关系今天下午就会转过去。”
嘴里这么说着,戈尔杰伊将便笺递给我。
我可以保持着脸上的平静,心里却是激动不已。莫斯科,那是我一直以来所向往的地方,尽管那里的政治斗争更加激烈,处境更加凶险,但对于我来说,只有那里才有更广阔的舞台,更刺激的机会。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是幸运的,不,这不应该算是幸运,而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相信,凭借你扎实的理论基础以及塌实肯干的工作作风,将来必然是大有前途的。”戈尔杰伊用拳眼嘟着嘴巴,咳嗽两声说道。
“谢谢您的鼓励,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同志,我会继续努力的。”我慌忙说道。
“不忙着谢我,我还有一项任务需要你去完成呢。”戈尔杰伊呵呵一笑,说道。
嘿,真不知道这块货长了个什么脑袋,我都已经觉得够蠢了,可他却偏偏认为自己表现的还不够白痴,这种人竟然也能够在前两年的时局中幸存下来,他是上帝的小舅子吗?
如果我是他的话,绝不会把工作调动的事情先说出来,我想,对于任何一个稍具政治斗争经验的人来说,这一点都应该算是常识。他想拿我当枪使,却又把我被调到莫斯科去的事情先一步通知了我,这不就等于是明白的告诉我:老兄,虽然我已经管不着你了,可我还想拿你当把枪使使,成不?
靠,果然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狗屎眼里出狗屎。但是很可惜,我不是狗屎,我是参了氰化物的砒霜。
“您请说,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同志。”尽管心里充满对这家伙的蔑视,我还是一脸肃然的说道。
“目前,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正在就瓦列娜同志的一系列问题展开调查,比如说官僚主义的作风问题,崇尚资产阶级的基因论、对进步同志排挤迫害的问题,等等等等。”果不其然戈尔杰伊随后便说道,“据我所知,你也曾受到过她的迫害,所以,在你去莫斯科之前,我代表团组织,要求你把那一段经历写下来,形成一份完整的报告。”
35
() 瓦列娜的问题并不是很严重,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只是在调查她所谓“官僚主义作风”、“在工作中,尤其是在提拔年轻干部的问题上,奉行资产阶级的基因论。”
“资产阶级的基因论”问题,就是由李森科提出来的,他在生物遗传学上推崇米丘林的观点,而把托马斯·摩尔根所提出的遗传基因理论归为腐朽的资产阶级的东西。当初乌斯坚科便是因为不赞同这种看法,而被投进监狱的。
既然“资产阶级的基因论”是生物遗传学上的东西,至少是科学领域的东西,那又是怎么跟瓦列娜扯上关系的呢?揪根问底,最直接的原因还是在我的身上。
我推测了一下,那天捡到我稿件的戈尔杰伊,很可能去找过瓦列娜,要嘛就是从瓦列娜身边的人那里打听到了一些情况,总而言之,他是了解到瓦列娜对我的看法以及她限制我向报刊投稿的态度。了解了这些东西,下面的事情戈尔杰伊便很好cāo作了,我的那篇稿子本身质量的确很高,理论上的东西不说高屋建瓴吧,至少在贴合实际的情况下,还有一些拔高的水平,而且又迎合了时下的政治主题。
尽管在进入斯大林时代之后,国家对文化层面的东西卡的比较紧了,但莫斯科对那些能够把握住政治主旋律,同时还懂得在适当的范围内加以发挥、拓展的,有较高政治修养的知识分子,还是很重视的,这种人经常会被破格提拔。一个最生动的例子:米哈伊尔·苏斯洛夫,另外,还有康斯坦丁·西蒙诺夫。
瓦列娜利用手中的权力给我设置障碍,不允许我投稿,不允许我向苏联人民发表我在理论学习中的收获,这难道还不是用官僚主义的作风迫害同志吗?她认为曾经犯过错误,就成了永远的罪人,没有悔改的可能,这难道还不是腐朽的资产阶级的基因论论调吗?从严格的意识上说,戈尔杰伊将这两个帽子扣到她头上,还是很有道理的,也不算是完全的污蔑她。
这年头,苏联的政权体系内讲原则,甚至讲原则讲到近乎苛刻的人还是有很多的,即便说这样的人占布尔什维克党员的绝大部分,我也会相信。讲原则的瓦列娜遇上了不讲原则戈尔杰伊,两人的第一回合交锋,以瓦列娜的完败落下帷幕,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两人的上面,还有一大堆讲原则的人。
犯了错误,就要接受处罚,这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戈尔杰伊找错了“证人”,我从没想过要给他这样一个人当枪使,一旦这件事我做了,将会成为我个人档案中一个难以抹去的污点,将来戈尔杰伊倒霉的时候,我势必也要被牵扯进去。
瓦列娜可以说是走了狗屎运,如果不是因为整件事都因我而起,即便是不恨她,我也不会在她落难的时候拉她一把。但是现在,为了跟戈尔杰伊这个“政治文盲”彻底划清界限,我不得不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拿出一份对她很有利的报告。
戈尔杰伊只是说让我写一份报告递上去,却没有给我规定报告应该怎么写,或许在他看来,以瓦列娜对我的所作所为,我铁定会将她描的有多黑就多黑了。但这家伙显然是小看了我,我绝对不让被个人的恩怨所左右,更不会被所谓的恩仇影响判断,我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往上爬,爬得越高越好,而在这往上爬的过程中,只要对我有所帮助,哪怕是仇人,我都能同对方暂时达成合作。
从戈尔杰伊的办公室出来,我手里多了一份记录着莫斯科报道单位的便条和一张接待所的介绍函。接待所是州团zhōng yāng的接待所,专门用来安排前来列宁格勒出差的团委同志,凭着这份介绍函,就可以在那里开一个房间。今天晚上,我必须用一晚的时间把报告弄出来,因为莫斯科那边催的很急,我后天就出发赶过去。
那张记录着莫斯科单位地址的便笺上,只有一段很简单的俄文:卢比扬卡大街14号。
呵呵,我想一提到这一个地址,很多人的脑子里首相想到的一个部门,就是现在被称为“国家安全总局”的克格勃,说真的,我并不希望是这个单位。幸运的是,国家安全总局的地址,是卢比扬卡大街11号,而14号则是另一个强力单位,同时也是国家安全总局名义上的上级单位“内务人民委员部”。
在前世的时候,我曾经一度认为克格勃就是当年菲利克斯·捷尔任斯基所创办的那个“契卡”,同时,还一直认为它从一开始就是个dú lì的单位。但在真正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才真正弄清楚克格勃同内务人民委员部之间的关系,就目前来看,作为克格勃前身的“国家安全总局”还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下属单位,至少名义上是这样的。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在地方上,甚至在单位内部,国家安全总局都不太服从内务人民委员部的管理,前者只是在名义上接受内务部的管辖,而在财政、人事等各方面的权力上,他们基本都是dú lì的,从某一种程度上说,国家安全总局甚至能够反过来对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某些权力进行钳制。
我曾经一度怀疑过,我当初在明斯克之所以被送进劳动营,很可能就是无形中被扯进了内务人民委员部与国家安全总局之间的权力争斗。
就目前来说,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内务人民委员部报道之后,会被安排一个什么样的工作,不过既然电话是波斯克列贝舍夫打来的,那想必这份工作应该与理论研究、文件起草之类的有关系,说白了,我要做的多半是个书记员之类工作。
是的,我从没想过能够凭借这么一篇理论xìng的文章一步登天,我只希望能够换一个工作的环境,换一个更容易得到晋升机会的环境罢了,而相比起通泰里那个该死的地方,莫斯科显然理想的多。
拿着两张破纸片,我顺着大楼的走廊一路朝外走,走出正门,正在步下楼前阶梯的时候,我的眼前晃过一道熟悉的人影,这道人影静静的站在台阶下,微微仰着头朝我看——是瓦列娜,她仍旧穿着那件风衣,仍旧穿着那双黑sè的平跟高筒靴,就那么站在台阶下冷脸看着我。
我半点理会她的心情都没有,道不同不相为谋嘛,尽管对我来说,道相同的人才是更危险的敌人,但我就是不想搭理她。
只是看了她一眼,我就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就那么往旁边拐了一下,试图从她身边错过去。
“你成功了,”没想到这女人竟然盯上我了,她紧追着我的脚步往旁边轻轻一迈,再次挡在我的面前,同时说道,“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很得意?“
我的视线在她挺起的胸脯上扫了一眼,哈,之前还没发现,这女人的胸脯竟然颇有规模,嗯,我要是不停步,就那么撞上去,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她的大胸弹开。
“得意?我为什么要得意?”有些念头只是在脑子里转一转就成了,谁都不会真的去做。我收住脚,面带笑容的看着她,说道,“就为了一篇文章的发表吗?那你真是小看我了,在我看来,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成功,只是我努力拼搏的第一份微不足道的收获罢了。”
“呵呵,看来你从戈尔杰伊那里得到了不少承诺啊,比起上一次来,你的自信心多了很多。”瓦列娜不屑的斜瞄着我,冷哼一声,说道。“不过,你真的认为有戈尔杰伊给你撑腰,你就已经胜券在握了吗?“
“你又错了,而且错的更严重了。”我低着头,仔细的折叠着手里的介绍函,同时头也不抬的说道,“第一,戈尔杰伊没有给我任何承诺,当然,他也给不了我什么承诺,因为后天我就要到莫斯科去报到了。第二,我的确是胜券在握了,但却根本不需要戈尔杰伊给我撑腰,想法,我相信到了明天,他就会把我当成最可恶的敌人。”
瓦列娜修长的眉毛微微一蹙,她显然是不明白我的意思。
“戈尔杰伊希望我能交一份报告,呵呵,你应该知道他希望得到什么样的东西。这份报告我会写,不过我并不打算按他的想法去写。你,瓦列娜同志,从来都没有用官僚主义的那一套迫害过我,你只是对我的要求严格一些罢了,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当然,也是我在报告中要写的内容。”我解释道。
“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瓦列娜素来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讶异,她微微张着嘴巴,愕然片刻,问道。
“别误会,我没想过要帮你,我只是在按照我的标准做事罢了。”我嗤然一笑,说道,“你说过,我是个渣滓、混蛋,对此,我完全承认,至于戈尔杰伊,我相信他在你的眼里同样也是个渣滓、混蛋,或许在你看来,我们两个人就是同一种货sè。但是现在我要告诉你,我们之间是有区别的……”
瓦列娜没有开口追问,只是冷漠的看着我。
我看看旁边,并没有人经过,这才往她身前凑了一步,小声说道:“我和他的区别就在于,戈尔杰伊恨不得每个人都知道他是如何的混蛋,而我则懂得给自己披一张正直的外皮。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你拦不住我,我前进的脚步只有和我一样的人才能阻止。”
“哦,对啦,”往旁边走了两步,我又升起了一个念头,有些话藏在我的嗓子眼里不吐不快,“最后还有一些话要送给你。我知道你会坚守自己的原则,但任何形式的斗争,都不是靠坚守原则来获得胜利的。所谓的原则,只有活着的人才配去谈,如果你死了,别说什么原则,就连你的墓志铭都是需要别人去写的,所以,瓦列娜·尼古拉耶芙娜同志,别为所谓的原则xìng殉葬,努力活下去吧,希望咱们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
36
() 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接待所的环境很差劲,里面的设施甚至还不如通泰里通用物资供需站办公室里的设施好,床单、被褥之类的东西都是旧的,而且不知道多久没洗过了,脏的很。
不过我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看重,布尔什维主义的战士嘛,怎么会看重物质上的享受呢?更何况这一晚上我还要弄一份言辞恳切的报告出来,根本也没多少休息的时间。
一晚上的时间,弄出来一份上万字的报告。这份报告当然不是戈尔杰伊希望看到的那种,他说瓦列娜阻止我投稿,是搞官僚主义的压迫,而我则把这种阻止说成是“负责任的爱护”。
是的,就是爱护,瓦列娜只是希望我能够进一步完善自己的文章,同时,进一步加强自己的理论修养,尽管她自始至终没有明确表示出来,但我却能够体会到她的深意。
一份报告,被我写的花团锦簇、声情并茂,而通过这份报告的描述,瓦列娜则成了一位虽然工作方式有些粗暴、脾气也不太好,但却认真负责、对同志面冷心热的好干部。
我不知道戈尔杰伊看到这样一份报告之后会有什么感想,会有什么表现,当然,我也没兴趣去了解这些东西,他可能会对我恨得咬牙切齿,也可能会臭骂我忘恩负义。不过除了这些,他还能怎么样呢?如今的我已经成了脱出囚笼的小鸟,列宁格勒,至少是列宁格勒团zhōng yāng的人,暂时是没办法奈何我了。
考虑到戈尔杰伊看到这份报告后可能会作出的各种反应,我没有直接去把报告交给他,而是将报告装进一个信封,交到了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的门岗,请值班的岗哨帮我转交。至于我自己,则直接搭车赶返通泰里——明天就要离开这该死的地方了,我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呢。
………………………………………………………
或许是倒寒的寒流过去了,通泰里难得有了一个煦暖的天气,正午时分,令人感觉暖洋洋的太阳挂在南天,吊梁屋檐上悬挂了一个冬天的冰凌,也第一次有了融化的迹象。
通用物资供需站的楼前台阶上,我同阿基姆拥抱了一下,回过身来的时候,又跟阿尔谢尼拥抱了一下。
阿基姆和阿尔谢尼开始并不知道我将调往莫斯科工作的消息,对于他们这两个原本原则xìng就不是很强的人来说,今天之所以过来,是因为我的一篇文章上了大报,其中的理论还得到了斯大林同志的认可。
别说是在通泰里这种小地方,即便是在全苏联的任何一个地方,这都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所以他们一听说我从列宁格勒回来了,便立刻赶了过来,一方面是为了向我表示祝贺,另一方面也是打听一下细节xìng的消息,当然,最主要的是还是为了跟我套套近乎。
我又不是瓦列娜,对原则xìng不强的人虽然没有什么好感,却也谈不上有恶感,再者,在我离开通泰里之后,这边有很多事情还需要他们两个人帮忙,因而,我也很乐意跟他们套套近乎。
中午的时候,就在我的办公室里,我们三个人喝了一顿小酒,其间,我刻意将波斯克列贝舍夫亲自打电话调我去莫斯科工作的消息遮遮掩掩的透露给他们。果然,这两个家伙对我的态度更显亲热,对我请他们帮忙的几件事,也拍着胸脯表示没有任何问题。
是啊,以我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把乌斯娅她们也带走,充其量,我只能带走一两个人,而在今后的一段时间里,她们的几个还得留在通泰里。
我考虑过了,几个人中,我会把加莉娜和乌斯坚科带到莫斯科去,至于为什么带她们走,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实际上对于我来说,这些人里只有乌斯坚科对我的前途有帮助,而几个女人,则完全是玩物一般的存在,我大可以把她们全都舍弃掉,任她们自生自灭。女人嘛,只要有了地位,就不愁找不到好女人。
不过做人实在不能太绝情,即便是不考虑这方面的因素,仅从谨慎小心的角度来考虑,我也得给这些女人做好稳妥的安排,至少不能让她们记恨我,否则的话,一旦她们中的某个人豁出去了,把我玩弄她们的事情闹出来,我很可能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哎,人无完人啊,我甚至都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当初就管不住自己的小弟弟呢?不过再仔细考虑一下,我对物质上的享受又不是很痴迷,如果再不好点女sè,那还追求那么多的权力干什么?难道还真是为了崇高的革命理想吗?这也太扯蛋了。
乌斯娅xìng格懦弱,比较好摆布,玛莎就是个虚荣心胜过一切的女人,至于玛特辽娜,我跟她还没有任何实质xìng的关系,所以只要给她们安排一个比较好的环境,即便是让她们暂时呆在通泰里,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加莉娜就不同了,这女人不那么好满足,所以我必须把她带在身边,才能感觉稳妥。
乌斯坚科就不必说了,这个人我是说什么都要带走的,如果这些人中我只能选择留下一个,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他,而后再把几个女人统统干掉——不用怀疑,如果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这种事情我绝对做得出来。
带走两个在劳动营服刑的囚犯,这种事情很麻烦的,对我来说是如此,对阿基姆他们来说更是如此,虽然我不知道他们要怎么cāo作这件事,但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很有把握。
瞧瞧,跟不讲原则的人交往就有这么一点好处,你有前途的时候,他们会不遗余力的帮你,哪怕是再大的风险他们也敢冒,不过一旦你前途暗淡了,再没人xìng的事他们也敢作。我现在还不担心阿基姆他们会出卖我,有“波斯克列贝舍夫亲自调我去莫斯科”这一事实摆在前面,他们对我绝对是死忠死忠的——至少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这是不会改变的。
站在楼前的台阶上,我看着阿基姆两人上了车,绝尘而去,心里漠然一笑,如果将来我手上掌握了足够的权力,这两个人我绝对要带在身边。不仅仅因为我们几个人彼此知根知底,还因为他们两个自始自终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带走乌斯坚科,这说明什么?毫无疑问,这就说明他们很会办事,很懂得怎么办事。
搓搓手,又在湿漉漉的台阶上跺了跺脚,我吸口气,转身回到了楼里。
二楼的走廊里很安静,加莉娜带着乌斯娅回劳动营去了,她们有些东西要带出来,然后搬到我和阿尔谢尼换来的那套房子里去住。虽然我已经调到莫斯科去了,但那套房子暂时还会给我留着,阿尔谢尼为了向我示好,特意表示允许乌斯娅和玛莎母女搬出来住。
“……这个时候,你还不肯为了咱们的将来做些什么吗?”
经过玛莎挑选的那个房间时,我隐约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是玛莎。
“玛特廖莎,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要替妈妈考虑一下吧?”她显然是正在同女儿玛特辽娜说话,听起来,情绪似乎有些激动,“刚才你也听到了,弗拉夏这次可是调到莫斯科去工作了,而且还是在内务人民委员部,这是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啊,你要是能跟着他,以后……“
“你不要说了,玛莎,“玛特辽娜打断她母亲的话,语气坚决地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和加莉娜、乌斯娅之间的关系,像他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真心的对我?他想要的只是我的……”
我在门前站住脚,没兴趣继续听她们说什么。玛莎现在想些什么我清楚得很,知道我要去莫斯科,却没打算带上她之后,这女人便忐忑的紧。她现在显然是又把主意打到了玛特辽娜的身上,希望我能看在她女儿的份上,把她们都带走。
“玛莎,”在门外咳嗽一声,我提高嗓门,说道,“玛莎,你在里面吗?”
“啊,弗拉夏,我在,我在。”房间里的谈话声嘎然而止,玛莎一边答应着,一边从里面跑出来。
“到我办公室来,有些事情我要跟你交代一下。”我见玛特辽娜没有跟出来,便趁着玛莎走到身前的时候,伸手摸上她峰挺的胸脯,一边用力揉搓着,一边大声说道。
“哦,好的,”玛莎吓了一跳,本能的握住我的手,同时扭头看了一眼,回过头来的时候,又连连朝我使眼sè。这样的事情她可不像被女儿看到,不然的话就没脸做人了。
我可没那么多顾忌,相反,心里还觉得很是刺激。上次的好事被电话打断,这回即将离开通泰里前往莫斯科了,我说什么也得把这风sāo的妇人办了,不然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或许没有下一次了也说不定。
抖掉玛莎抓在我手腕上的小手,我用力握住她的右胸,就那么扯着她回了我的办公室。
37
() 进入四月份的莫斯科仍旧有些微寒,但相比起该死的通泰里来,这里就能算得上是天堂了。
无论是我还是加莉娜,都是第一次到莫斯科来,反倒是乌斯坚科对这里很熟悉,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曾经来这里开过几次研讨会,甚至早些年的时候,还曾经在这里生活过比较长的一段时间。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列宁格勒火车站,不要误会,这是莫斯科几个火车中的一个,而不是列宁格勒市的火车站,一般从莫斯科出发去往列宁格勒方向的火车,都在这里发车。
因为我和加莉娜对莫斯科都不熟悉,所以带路的人是乌斯坚科。
前来莫斯科报道,我必须表现出一定的积极xìng,所以我专门叮嘱乌斯坚科,就在紧挨着卢比扬卡广场的弗尔卡索夫斯基胡同上,找了一家国营旅馆,从那里到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所在很近,走路过去也用不了五六分钟。
在我的印象中,作为苏联首都的莫斯科,似乎就是个花园一般的城市,但实际上却远非如此,相比起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这些形容词,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工业化城市。从列宁格勒火车站到弗尔卡索夫斯基胡同的一路上,高高耸立的烟囱随处可见,滚滚的黑烟弥漫在整个城市上空,让原本就显得yīn气沉沉的天空更加晦暗。
我用从列宁格勒那边开出来的介绍信,在那家名叫“红sè骑兵”的招待所里开了两个房间,把加莉娜和乌斯坚科安排下,随后便赶往卢比扬卡大街14号的内务人民委员部。
经过前两个五年计划的建设,目前,莫斯科的市内交通是很发达的,有轨电车密布环路,看着很笨重、外形也很单一的公共汽车往来交错,而在卢比扬卡广场一带,最常见的却是内务部用来押运囚犯的密封车,在苏联人的口中,这种密封车有一个很可怕的绰号:“乌鸦车”。对这玩意,索尔仁尼琴在他的《古拉格群岛》中有很形象的描绘,幸运的是,这种车我还没有坐过,不过书中提到的“泽克车厢”我却是已经享受过了。
在卢比扬卡广场的捷尔任斯基雕塑前,我小站了一会儿,距离雕像不到几百米的斜对面,就是卢比扬卡地铁站的入口处。前世的时候,在捷尔任斯基雕像被推倒的第二十个年头上,这个地铁站发生了一起爆炸案,我相信,如果那时候捷尔任斯基同志一手创立的契卡还存在,那些来自车臣的匪徒恐怕没那么容易得手。
算啦,前世的事情与如今我已经再没有任何关系,我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报到,然后看看新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工作永远都是那么繁忙,在这座东正风格浓厚的恢弘建筑前,军帽上箍着蓝边的内务部工作人员进出频繁,而我这么一个穿着黑sè呢料大衣的人参杂在其中,自然是非常显眼的。
“您好,同志,我是来报到的,”在大楼一层大厅,我被两个背着枪的士兵拦住。
“哪个部门?”其中一个士兵面无表情的上下打量着我,问道。
“我要知道哪个部门还用问你?”我暗自腹诽,嘴上却笑道,“现在还不清楚,我是从列宁格勒过来的。”
“那先去问清楚再过来。”士兵不耐烦的说了一句,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就想着把我推开。
“等一下,”就在我准备继续解释两句的时候,一个恰好从旁边经过的年轻人停下来,看着我说道,“你是从列宁格勒过来的?”
“是的,”我说道。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同志?”对方又试探着问了一句。
“对,我就是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我一喜,急忙说道。
“啊,你总算来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年轻人面带喜sè,他上前两步,握住我的手,同时说道,“昨天晚上才给列宁格勒那边打过电话,那边的人说你已经过来了,我等了你一上午,还以为你会赶早过来的。”
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发现他脸上的笑容很真诚,不像是在责怪我的样子,这才笑道:“没办法,火车在经过大诺夫哥罗德的时候出了点故障,晚点了,我才安排好住宿的地方就赶过来了。”
“住宿的地方?难道列宁格勒那些人没有告诉你,这边已经给你安排好宿舍了吗?”年轻人朝两名士兵打了个手势,而后一边带着我往里走,一边说道。
我没接他的话茬,只是笑着耸了耸肩。新到一个单位,必须表现的恭顺一点儿,抨击原来单位的领导,显然不是给新单位留下好印象的做法,不过我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却等于是用心理暗示的方法给了对方一个答案。
“真不像话……”年轻人显然对列宁格勒的干部没有好印象,他只是得到一个简单的暗示,便嘀咕着骂了一句。
“哦,对啦,忘我自我介绍,”嘴里嘀嘀咕咕的说了两句什么,年轻人才想起还没有介绍他自己,“我是伊万,伊万·伊格纳季耶维奇·马赫卡莫夫,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协调员,呵呵,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
听了伊万说的这番话,我愣了愣,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笑着说道:“你好,伊万·伊格纳季耶维奇同志。”
和一个在机要室工作的协调员做了同事,这就是我发愣的原因,说真的,在来莫斯科之前,我并没有对自己的工作岗位抱太大期望,没人能凭着一篇稿子飞黄腾达,我很清楚这个事实。但话说回来,即便是再糟糕的预估,我都没想过自己竟然被调进了所谓的“机要室”。
机要室是什么地方?这名字听着似乎很重要,实际上却是个闲的蛋疼的地方,在苏联的行政体制内,这个部门就相当于档案室、图书室和党史研究办公室的综合体,说白了,就是个茶水一杯、报纸一份就能轻松舒坦过一天的地方,当然,也是个混吃等死的地方。
老实说,我从未对自己的政治嗅觉产生过怀疑,但这一次我是真的有点搞不明白了,波斯克列贝舍夫亲自给列宁格勒打电话,把我调来莫斯科,难道就是为了把我闲置起来的?这说不通啊。
“不用客气,叫我伊万就可以了,”伊万很有点自来熟的样子,他拍拍我的肩膀,一边拥着我上楼,一边说道,“大家以后要在一起相处的时间长着呢,还是随意一点比较方便。”
我默然点头,因为心里有太多的疑惑,我也没有多说话的兴致。
“走吧,我先带你到人事局报个道,然后再带你四处转转,熟悉一下,”伊万也没注意到我情绪的低落,他仍旧是那么热情的说道,“对啦,你知道自己过来后的职务吗?”
“还不知道,列宁格勒那边只说让我来报到,别的什么都没说。”我摇头道。
“真是官僚,列宁格勒那边的人果然都不值得信任。”伊万摇着头,很是不以为然的说道,不过他很快就想到我也是从列宁格勒过来的,慌忙解释道,“哦,当然不包括你,弗拉夏。”
我强自一笑,表示不介意。
“那人事局那边应该会给你妥善安排的,”伊万也不知道我的职务是什么,“如果也是协调员的话,那咱们两个很可能还会成为邻居呢。”
话说完,他又开始给我介绍机要室的情况。按照他的说法,机要室原来一共只有七个人,但在年前的时候,原主任因为牵涉到一宗间谍案,已经被抓起来了,现在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所以目前整个机要室只有六个人,四男两女,就这六个人里,还有三个即将退休的老头子,现在基本上整天看不到人。作为唯一的一位青壮劳动力,伊万就承担了大部分的工作,包括跑腿的活也都是他的。
伊万口中所说的人事局,并不是国内所谓的人事局,而是整个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事局,就像国内某局的人事股一样。千万不要小看这么一个机关内部的人事局,它的权力可是不小,整个内务部无论是人事分配、干部任命、资格审查还是纠风纠记,都归它管。
我们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上了三楼,而后顺着三楼的走廊一路向东,直接进了东侧的套楼,按照伊万的介绍,人事局就在这一栋套楼上。
“好啦,弗拉夏,就是这里了,”伊万带着我走到一扇枣红sè的门前,他站在门口,压低声音说道,“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我点点头,深吸一口气,将刚才心里的那种失落情绪掩藏起来,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进来,”里面隐约传出来一个声音,听调子说话的人年纪应该不大,充其量也就是三十来岁。
我也没多想,推门便走了进去,可就在迈出第二步的时候,我才猛地想起来,该死的伊万竟然没说我要见的人是谁!
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忘了?这可是个问题,nǎinǎi的,如果他是故意的,我还真是被他那副自来熟的假象给蒙蔽了。
38
() 正对着房门的位置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松木办公桌,因为桌子正好背对着窗口的缘故,从我的角度看过去,那个坐在办公桌后的家伙显得有些模糊。
“什么事?”坐在办公桌后的人正在低着头看一份文件,听到我进来,他头也不抬的问道。
“领导同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从列宁格勒前来报道。”我不知道这家伙是谁,叫什么名字,只能用一句领导同志来代替。
办公桌后的家伙抬起头,嗯,长相很普通,但是那一头暗红sè的头发却是很不错。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他似乎一时间没能想起我是谁来,歪着头想了想,嘴里默念道,“从列宁格勒来的?”
“是的,领导同志。”我身子挺得笔直,大声回答道。
内务人民委员部人事局的负责人,至少应该兼任着内务人民委员,而这个家伙又很年轻,看上去只有三十出头,说他前途无量是一点都不过分的。
“哦,我想起来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歪着头想了十几秒钟,这位“领导同志”眼睛一亮,那张看上去很刻板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笑容。他从座椅上站起来,绕着办公桌走过来,一边同我握手,一边笑道,“欢迎你,内务人民委员会很需要你这样的同志啊。”
“谢谢。”我谦逊的笑道,心里却在揣度着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你的那篇文章我已经看过了,很好,认识很深刻,对理论的引述很到位,对斯大林同志在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方面的倡议,领会的也很透彻,这非常好。”“领导同志”用力握着我的手,上下摇晃着,笑道,“目前,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正组织全单位的同志们深入学习这篇文章中涉及到的理论内涵,回头有机会的话,说不定还要请你给机关的同志们上一下课。”
不用问,这家伙口中所说的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定然是指的贝利亚了,那厮如今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头。
我相信这个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事局干部,肯定也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至少,他在苏联的历史上,应该是有一定的名气,毕竟这个职位非同一般。
不知名的“领导同志”对我似乎很热情,先是问了我是怎么来到莫斯科的,又问我有没有带行李等等等等,可自始自终,他就是不说他姓甚名谁。
先谈了几句,“领导同志”似乎才想起正事,他重新转回到办公桌后面,在第一层的抽屉里一通翻找,找出一份黄皮封面的档案夹,推到我的面前,说道:“这是机关的报到存档,你先填一下,不要写错,更不要修改,这是要存档的。”
我点点头,将档案夹拿过来,掀开后先从头到尾的通读了一遍。报到存档并不是人事档案,但它是要被放进人事档案里的,这里面主要体现的是一个工作经历和任职经历。
存档表上有我在内务人民委员部任职后的岗位级别,我看了看,岗位是“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主任”,级别为中等、12级政治指导员。解释一下,根据这些内容可以看出来,我在内务人民委员部就是机要室主任,而这个职位的级别就是中等12级政治指导员,相当于军队里的中尉军阶。至于工资待遇,我的薪水是每月72卢布,比我当初在明斯克时的工资要低。
我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没有让自己的脸上展现出任何表情,就那么趴在桌子边上,将表格仔细的填完。
等我把表格填完,“领导同志”又接过去仔细的审查了一遍,随后,又将一张布尔什维克党员登记表递给我。
这会我脸上的表情是真的变了,要知道当初在明斯克犯事之后,我已经被开除党籍了,而后来在通泰里获得赦免的时候,我的党籍并没有得到恢复,现如今,既然需要填写党员登记表,那就说明我的党员身份得到恢复了。
有一个布尔什维克党员的身份意味着什么?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有这个身份的人不一定能够当官,但没有这个身份是肯定当不了官的。所以,这个身份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它等于是我前进道路上的快车票。
唯恐是对方给错了表,我飞快的将登记表填写完毕,交还回去的时候,还恋恋不舍的在上面仔细看了几眼。
“嗯,好啦,需要你填写的东西就是这些了,接下来,还有一些机关的规定需要跟你交代清楚,”“领导同志”将我填写的两份表格都装进同一个袋子里,而后又拿出一本蓝皮的小册子,翻翻找找的掀到一页,看着上面的内容说道,“你应该知道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内务人民委员部是一个很重要的机关,我们不仅担负着维护社会主义国家正常秩序、保障zhōng yāng机关领导人身安全等职责,还担负着与阶级敌人、国内外反动势力作斗争的责任,因此,机关内的保密工作极其重要。”
我急忙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鉴于这一特点,机关内的各个地方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随意去的,”“领导同志”脸上的表情很严肃,他就像没看到我的动作,继续说道,“按照你的级别,行政主楼、2号楼、3号楼你都可以随意走动,但国家安全总局的行政楼、后楼、辅2楼以及整下机关的地下部分,你都不能去。你所负责的机要室,现在一共有九个档案室,这九个档案室中,一到七号档案室里的档案,你都可以随意调阅,但后两个,也就是人事档案库和‘斯迈尔什’工作档案库,你都无权进入。”
说完这番话,他看了我一眼,语气凝重的重申道:“这些都记住了嘛,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
“是的,领导同志,我都记住了。”我将那些不能去的地方在心里默念一遍,说道。
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知道人事档案库和“斯迈尔什”档案库这两个地方,我肯定没权利进去。人事档案库不用说了,估计我自己的档案都在那里面放着呢,我哪有权利进去?而“斯迈尔什”档案库,我更不可能进的去了。
所谓的“斯迈尔什”,实际上就是指的秘密jǐng察,他们负责的工作,大部分都是监视、跟踪、保卫、秘密调查这些活,至于“斯迈尔什”档案库,便是他们的工作记录。我敢说,除了斯大林同志之外,如今苏联从zhōng yāng到地方,各个层级的首要干部都有一份资料放在那里面。类似这样的档案,我怎么能有权利去查阅?
“呵呵,都是革命同志,不要总是‘领导同志’、‘领导同志’的,除了在工作的时候之外,你可以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当然,叫我谢廖扎也可以。”“领导同志”笑道。
“谢廖扎?”这是谢尔盖的昵称,也就是这家伙叫谢尔盖。我的脑子里灵光一现,猛然间想到了一个人: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克鲁格洛夫,贝利亚的头号亲信。
说起来,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这个人也是个传奇xìng的人物了,他是真正从基层爬起来的高层干部,曾经做过拖拉机手,后来凭着自学考上了一所师范学院,就那么一步步爬到了莫斯科。在前世的时候,他甚至一度担任过改组后的内务部部长,也就相当于贝利亚现在的角sè。可惜的是,这家伙跟贝利亚走得太近,而且亲自主导了对车臣、印古什等几个少数民族的迫害运动,最终导致晚景凄凉——退休后被开除党籍。
在我前世的时候,这个家伙一直活到1977年,尽管晚景不好,可也算是得了个善终。
“好的,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同志。”我恭恭敬敬的说道。
谢尔盖愕然看了我一眼,随即脸上露出一副满意的表情。我能够揣摩到他的心态,很明显,他开始的时候从没有自我介绍过,而我也一直用“领导同志”这个名词来称呼他,或许在他看来,我应该是不认识他的。但我现在却叫出了他的名字,如此一来,“领导同志”这个称呼就不仅仅是名字的替代品了,而是一种尊敬的表现。
“嗯,调来新单位,最初的一段时间可能会有些不适应,不过我相信你的能力,用不了多长时间,你应该就能适应这里的工作了。”谢尔盖说道,“好啦,我先安排人带你去机要室那边备个案,同科室的其他同志认识一下,等明天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回来,我再带你过去见他。”
“好的,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同志。”我再次恭敬的说道。
“瓦列莉娅!”再次站起身,谢尔盖同我又一次握手,同时领着我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后,大声喊道,“瓦列莉娅·雅科夫列芙娜!”
“我在这儿,谢尔盖·尼基福罗维奇同志,”随着他的喊声,对面的房间里闪出来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内务人民委员部女式制服的年轻姑娘。
“带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到机要室去。”谢尔盖说道。
39
() 谢尔盖口中的瓦列莉娅,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瘦,不是那种骨干的瘦,而是一种近乎病态的瘦。她就像是从生下就没有吃饱过一样,用一句话来调侃:婴儿时期没吃上nǎi,童年时代营养不良,青年时期消化系统紊乱,最后就长成了这种皮包骨头的样子。
仔细看一眼,这女人其实长得并不丑,她的五官很好,但就因为太瘦的缘故,脸腮上的肉都凹陷下去,使得脸部观感失去了光泽xìng,从而影响到了她原本该有的那份美感。
她给人的第二个印象就是个头很高,用修长来形容其实是不太恰当的,她站在我身边的时候,甚至比我都高了一小块,估算一下,她的身高至少在一米八以上。最让人感觉不可思议的是,她上下两个半身的长度比例,会给人一种极不协调的观感,她穿着制服的筒裤,上身军装还扎了皮带,两条腿的长度像是占去了身高的三分之二。
我对身材偏瘦的女人,尤其是瘦到脸腮凹陷的女人,素来都存有一份jǐng惕心,没有任何理由,纯粹就是心理作用。不过这女人给人的第一印象虽然不是很好,但脾气却是不错,很热情,说起话来滔滔不绝的。带我去机要室的路上,她就一个劲说个不停,从机要室有什么人,到每个人的xìng格脾气,甚至是边边角角的趣闻,她都说了不少,放在我前世的时候,这就是单位里人称“碎嘴八婆”的角sè。不过我对她的这种脾气倒不是很讨厌,要知道在如今的时局环境下,能在内务人民委员部里碰到这么一个傻大姐式的人物,多少会让人晦暗的心情变得明朗一些。
“……捷列先科那家伙,你千万不要小看了他,”从主楼通往机要室的走廊深邃幽暗,沉重的高筒靴踏在光滑的大理石板砖上,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这声音回响在耳边,再结合周围的环境,总能给人一种yīn森可怖的感觉。不过瓦列莉娅显然对这样的环境早已习惯了,她走在我身边,连珠炮似的说着她那些小道消息,“大家都以为他再有两年就退休了,现在应该是安稳的等着领退休金养老了,可他自己却不一定这么想。你知道的,像他这种从乌克兰人,永远都不懂的什么叫安稳,他有野心,没错,我能看得出来。”
我嘴上含着笑,做出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她那对笔直的长腿——这两条腿实在是太极品了,要是她长的再丰满一些,就这么两条腿往我肩膀上一搭,啧啧啧……靠,想什么呢,怎么脑子里都是这种龌龊的念头?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啊,你是来莫斯科寻求前途的,这里有很多需要你去为之奋斗的东西,没事多想想革命啊、建设啊、为人民服务什么的不好吗?怎么能…..不过,这两条腿真的很极品啊!
“就快到了,看到这个标记没有?从这里过去,就是jǐng戒区了,”走前半步的瓦列莉娅突然停下来,她指着走廊墙壁上的一个标志贴说道,“你现在还没有工作证,只能由我带着你过去,一会儿记得让你们的人把工作证替你申请下来,不然的话,这里你是进不去的。”
我看了一眼那副标志贴,只见上面用醒目的红sè书写了一段俄语:“无2级授权禁止通行!”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算是很幸运的了,”瓦列莉娅咂咂嘴,说道,“这么年轻,却能一进机关就接手机要室主任的工作,我可是在这里工作了六年了,到现在还只是13级,比你还低了一级呢。”
“我也只是运气好一点罢了,跟了比较好的领导。”我微微一笑,谦虚的说道。
瓦列莉娅不置可否的努了努嘴,朝我甩甩头,继续往里走。
正如刚才她所说的,这条通往的机要室的走廊是有士兵把手的,与内务人民委员部前楼入口处不同,这里的jǐng卫都是穿着蓝sè制服、配托卡列夫手枪的。
瓦列莉娅过去跟其中的一名士兵介绍了我的身份,又在通行记录簿上签下名字,这才带着我通过走廊的隔断式小门。
“好啦,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刚跨过小门,瓦列莉娅便停住了,她朝我伸出手,笑道,“机要室也不是我能随便进入的地方,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哦,那谢谢你了,瓦列莉娅?雅科夫列芙娜同志。”我握住她的手,笑道。
“我会帮你把住房的事情安排妥当的,按照你的级别,可以分配到一套两居室,“瓦列莉娅说道,”另外,凭借工作证,你可以免费乘坐公共汽车、有轨电车和地铁,机关每天有两餐供应,食堂就在主楼的一楼后大厅,如果你不在食堂用餐的话,也可以申请两餐补贴……“
又给我介绍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瓦列莉娅才跟我告辞离开,等她的身影消失在幽暗的走廊里,我才深吁一口气,朝通往内晋的走廊里走去。
在档案室、图书馆之类的地方工作过的人都知道,举凡这样的场所,往往光线和通风都不会很好,这主要是为了防止图书、档案资料的快速氧化变质。也正因为如此,类似这样的地方,都会显得很yīn森,时间呆长了,活泼开朗的人都会变得沉默寡言。
走廊很幽深,我往前走了三十多米的距离,先后通过了五道双扇的铁门,每扇铁门上都用四四方方的白sè塑料板标注着密密麻麻的俄文字母。凑过去仔细看看,发现上面标注的全都是图书版号范围。
我前世的时候,因为在党史办工作过一段时间,其中必不可少的涉猎到了图档管理的内容,因此对图书分类法有较为详尽的了解。我一看这牌子,就明白这上面标注的,是铁门内库房所收藏的图档类目。
在我的记忆中,前世俄国在十月革命之前,在图档分类上也采用过杜威的十进分类法,十月革命之后,这种分类法也曾在苏联范围内沿用过一段时间,但随后不久便被取消了,原因是这种分类法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从这些标牌上看,机要室的一个个图档库都是采用的俄联邦俄罗斯书库图书分类法,这种分类法……怎么说呢,简直就是粗制滥造,因为它完全是按照图书出版号给书籍进行分类的。打个比方,一本科技类图书的出版是“1“,另一本涉农图书的出版号是”2“,那么这两本书在分类的时候就是挨在一起的。谁要想在藏书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书库里,将一本特定的书籍找出来,那没办法,除非你记得出版号,不然的话,就去一点点的翻检索吧。
想到这些,我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念头,或许在这个全新的岗位上,我已经有了第一份需要做的具体工作——改变一下目前这种糟糕的图档分类方式,虽然说对增加我的政绩没有多大效果,但怎么说也算是做了点实事。
连续过了四个档案库,走廊到了尽头,随即便是一个拐向右侧的转角。我转过拐角,迎面便看到一位年轻的姑娘急匆匆的走过来,白皙的小脸上带着几分懊恼、几分羞怒。
按照此前伊万以及瓦列莉娅的介绍,我知道机要室目前共有四男两女六个人,而两个女的里面,有一个是四个月前才从莫斯科大学毕业的新人,另一个却是个在这里趴了将近8年的“滑头“。
对面这个急匆匆奔过来的姑娘看上去很有气质,一身灰sè的风衣素雅得体,金sè的长发在脑后梳成马尾,随着走动在肩膀两侧来回摆动——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叫什么米莉察?谢甫琴科的乌克兰女孩,如果是的话,那倒是挺不错的,至少这yīn森恐怖的地方还有一道靓丽的风景可以看。
“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同志,你给我站住,你马上给我站住!“就在我即将与女孩擦肩而过的时候,前方十几步外的一个办公室里追出来一个人,他冲着女孩的背影大声喊道,”你还有没有点组织纪律xìng了?还有没有点尊重领导的觉悟了?!“
果然是米莉察,不过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机要室的同志们为欢迎我上任而准备的话剧表演吗?我看着那个追出来大喊大叫的谢顶老头,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眼看着米莉察就要从我身边跑过去了,那个谢顶老头也正愤愤不平的从后面追过来,我抬起一只胳膊,恰到好处的挡在米莉察前面,同时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米莉察显然不认识我,她似乎也没有过脑子,就那么本能的想把我推开。
“站住!“我提高嗓门,却压低了音调,呵斥道,“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同志,你想被开除吗?”
我没有当过什么大干部,身上自然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官威,但我毕竟在劳动营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段经历,给我的气质上增添了一股常人所没有的杀气。
米莉察被我吓了一跳,她竟然打了个哆嗦,还朝旁边趔趄了一步,而那个追着她出来的谢顶老头,则一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是弗拉斯?,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主任,”见把这两个人震住了,我板着脸说道,“你们两个,有没有要跟我说的?!”
40
() 图书馆、档案室在我前世的时候素来就是养老的地方,不要误会,在这种地方养老的人绝不是那些当官的,而是某些官员的家属。就像前世我认识的一个朋友,地道的名校图书情报学专业毕业,分配到地方上一所高校图书馆任职。
当时正好赶上全国高校评估,图书馆建设是重要的达标项,而那所学校的图书馆却根本建设可言,十几万本藏书,根本没有系统的分类编目,全馆也只有十几个老弱病残。作为全馆惟一一个科班出身的专业人士,他用半年时间给全馆图书以及那些从各处借调过来图书进行分类编目,还专门弄了一个数据库。结果全部工作做完了,学校领导就把他这位“应该在更有前途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的年轻人”调去了后勤。没过两个月,校图书馆被评为省级优秀,一个平时笑的很和蔼,就是“满嘴没牙”的老太太则被评为优秀馆员,学校给她调整了职称、调涨了工资,然后她就光荣退休,到含饴弄孙的岗位上发挥余光余热去了。
如果是处在前世那样的环境里,我绝对会收敛起所有的锋芒,踏踏实实拍马,勤勤恳恳溜须,以讨好同事为准则,以逢迎领导为己任,努力务虚、刻苦钻营,力求做一个“实事一件不干,糟事全都做遍”的优秀的尸位素餐型人才——我似乎也很擅长做这样的人才。
可惜的是,现在的环境与前世有所不同,我相信,如果我真那么做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被人从这里踢出去,重新打回劳动营做苦力。所以,我要想在这个地方站稳脚跟,并搏得一个继续晋升的机会,就必须做出些成绩来,而且是有目共睹的成绩。
我不会考虑机要室的这些人是否有背景,是否是某个大领导的亲戚,如果是在基层,我还会考虑这些因素,但这里是莫斯科,是红sè苏联的心脏。这里讲原则人占了绝大多数,而那些原本不讲原则的人,面对大清洗的肃杀气氛,也得做出一副讲原则的姿态,因此,我也要做一个讲原则的人,至少表面如此。
“主任?”米莉察愕然看着我,一张小嘴表成了“O”形,而那个追着她出来的谢顶老头,则在迟疑片刻之后,陡然加速跑过来,站到我的面前,一脸谄媚的说道:“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您好,我是检阅室干事安德里安,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费季尔科,我代表机要室全体同志,欢迎您……”
“告诉我,刚才是怎么回事?”想拍我的马屁?靠,我才是拍马屁的高手,他这一套我才懒得理会。打断安德烈安的废话,我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种整天没事干,就喜欢瞎琢磨的老滑头最是可恶,我得在上任之初就明白的告诉他们,我脾气不好,更不好惹,让他们对我有所忌惮。否则的话,只要给他们一点好脸sè,像安德烈安这种机关老油子,绝对能蹬鼻子上脸。
机要室的这些人,显然都知道我调过来的事情,他们应该也知道我的名字,只是我被任命为机要室主任这件事,他们之前肯定还不知道。相比起在机关混成油子的安德里安,米莉察明显还太稚嫩了,她在对方给我拍马屁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听了我的提问,她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又被安德里安抢了先。
“我正要向您汇报,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安德里安抢先开口,唾沫横飞的抱怨道,“事情是这样的……”
用一种老干部摆资历的优越态度,安德里安开始抱怨着讲述事情的经过。按照他的说法,事情的经过其实很简单,就是因为机要室目前人手不够,而最近上面又弄过来辆大卡车的档案资料需要整理。为了尽快将这些档案资料封存入库,安德里安作为整个机要室内职务最高的干事,就给机要室仅有的几名同志安排了加班任务。
原本,一切都应该好好的,可谁知道新来的米莉察同志却对这份本职工作挑三拣四,拒不接受加班安排,刚才在办公室里讨论的时候,她甚至还闹情绪,直接拍桌子走人,于是乎,就发生了我所看到的那一幕。
“你胡说!事情根本不是这样的!”安德里安讲述事件经过的时候,米莉察那张白皙的小脸却涨的越来越红,不过我看她的脸红应该不是羞愤导致的,而是因为气恼的缘故。终于,当安德里安的讲述告一段落的时候,这女孩忍不住愤然道,“整个机要室现在一共有六个人呢,即便是不算普罗尼亚金和莫托尔内两位同志,也还有四个人呢,他们哪一个都比我有经验,可为什么加班任务却是分配给我的最多,而且是整整六天的夜班呢?”
“正因为别人都比你有经验,所以你才应该担负更多的工作,并在工作中获得学习经验的机会,难道不应该这样吗?”安德里安理直气壮的说道。
“如果只是加班的任务多一些,我没有意见,我只是……为什么都是夜班,我不喜欢夜班,每个人都知道的!”米莉察大声的辩解道。这小姑娘明显阅历太低,她为自己辩解都不知道从哪下手,说出来的话,到处都给人留着把柄。
“你为什么不喜欢夜班?!是害怕吗,那你在怕什么?这是我们革命和工作的机关岗位,你有什么好害怕的?!”安德里安的嗓门提得更高了。
听他们把话说到这儿,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毫无疑问,作为一个学历高的大学生,米莉察在单位受到了同事们的排挤,安德里安和机要室的某些人在对她使坏。机要室这种地方白天就yīn森森的,晚上肯定是更加的恐怖,一个二十出头大姑娘,胆子原本就大不到哪去,让她晚上来这种地方值班,她不害怕才怪呢。可问题在于,她不想值夜班,还给不出理由来,说害怕是肯定不行的,就像安德里安质问的一样:她在怕什么?怕坏人?扯淡,这里是内务人民委员部好不好,胆子多大的小偷敢到这里来?怕鬼?那完了,布尔什维主义者竟然怕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能说明她的革命信仰不坚定,这就成了政治问题了。
这要换成我,找个不想值夜班的借口还不简单吗?我晚上要学习,学习革命理论,学习马列主义,学习斯大林同志的讲话jīng神。要嘛就是我要去做社区义务劳动,去帮助某个老太太过马路,随便找个简简单单的理由就能把安德里安这老滑头顶回去。可米莉察这小姑娘,竟然连个简单的谎话都编不出来,就这么跟老同志顶着来——所以说啊,同志们,简单粗暴的工作作风要不得。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摆摆手,阻止了米莉察想要继续解释的冲动,我面无表情的看着她,说道,“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同志,我首先要问你,是党员吗?”
“是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米莉察楞了一下,说道。
瞧瞧,没有觉悟的人就是这样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在同志前面加个“主任”会死吗?
“几年的党龄?”我板着脸继续问道。
“3年,我是1936年……”米莉察回答道。
“作为一名有3年党龄的布尔什维克,你就是这样对待你的工作的吗?”我打断她,语气严厉的说道,“就因为加班的任务重一点,多一点,就愤愤不平,认为不公平,革命工作是可以用公平与否来衡量的吗?顿巴斯煤矿工人的jīng神你学到哪里去了?!对待工作斤斤计较,对待个人待遇却惟恐落后,你这是小资产阶级安逸享乐主义的思想,是怠工行为的苗头,你的这种做法、这种思想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嗯,教训人的感觉很不错,比较爽,我喜欢。
米莉察张了张嘴,似乎是想争辩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只是她还明显的不服气,细嫩的小脖子一梗,歪头不再看我。
哎呦,敢和我玩这一套?我真想直接给人事局打一份报告,把这小姑娘批成安逸享乐主义的坏分子,不过考虑到自己才刚来上任,有些事情不能做的太过火,这才作罢了。不然的话,这么一份报告打上去,是会被塞进米莉察的个人档案的,就这样一份报告,足以让她一辈子滚到墙角和稀泥。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批评的对,”安德里安接口道,“现在整个机要室,拖沓务虚,不求实效的人太多了,我想您上任之后,首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
“还有你,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我再次打断安德里安的话头,毫不客气的训斥道,“作为检阅室干事,你就是这样对待机关同志的吗?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毕竟是位年轻的女同志,安排加班任务,你考虑到她的特殊情况了吗?她缺少工作经验工作,你却把加班的任务都交给她,你认为她能做好吗?还是说你认为机关的工作不重要?哼!工作作风简单粗暴,既不考虑个人的实际情况,又对工作的重要xìng轻忽漠视,你这不是官僚主义的做派又是什么?!”
原本看这老东西那么会拍马屁,还想给他留点面子来着,没想到他竟然敢指教我如何安排工作。真是叔可忍舅也不可忍了,没得说,把他也臭骂一顿。
41
() 安德里安的脸s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因为谢顶而显得异常宽大的脑门都涨红了。而刚刚还梗着脖子的米莉察,却像是打了激素一样,顿时变得神采飞扬了,仿佛刚才她自己没有挨骂一样。
“作为机要室的主任,我宣布之前做出的加班安排取消,稍后,我会亲自做出全新的安排,至于现在,我需要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我不理会两人截然不同的表情,继续板着面孔说道。
“在走廊那边的第一个门,就是右……”这会米莉察总算是抢了先,她伸手指着走廊里侧说道。
“请允许我带您过去吧,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可惜,“老机关”安德里安比她更有经验,这老家伙直接截胡,殷勤的说道。
年轻的同志做事就是毛躁啊,给我指路?让我自己去找?那我怎么能体会到身为上级的优越感?真是的。不过安德里安这老家伙也很讨厌,他就不想想,和年轻漂亮且青富有朝气的米莉察比起来,我更希望谁给我带路?是他这个谢顶谢成了契丹人的老东西吗?他身上有什么值得我欣赏的地方?那一头地沟油浇灌出来的秀发?
尽管一肚子腹诽,可安德里安毕竟已经提出给我带路的请求来了,我也不能拒绝他,只能跟在他的身边朝走廊里侧走去。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这里就是我负责的检阅室了,”安德里安领着我经过他刚才冲出来的那间办公室时,停了下来,“几个图档库内所有图书、档案资料的编目索引都在这里。”
见我停下来,他又指了指办公室里那个正坐在桌子边上的女人,说道:“啊,这位是尤丽娅·乌里扬诺芙娜·热尔宁娜,是咱们部门的记要员。尤丽娅·乌里扬诺芙娜同志,这是咱们机要室新来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
安德里安作介绍的时候,我正在打量那个坐在办公桌边磕葵花籽的女人。因为她背对我坐着,所以看不到长相,身上又披着大衣,也看不到身材。不过我记得瓦列莉娅跟我说过,这个尤丽娅似乎只有三十出头——难道又是个玛莎那样的美熟妇?哈,那我可有……
呸呸呸!权当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想!
我猥琐的念头还没转完呢,尤丽娅正好转过身来,只看她一眼,我的脑子就腾的一下出现个誓言:如果这世上只有她这么一个女人,我就宣判自己无妻徒刑。
实在懒得形容这女人的长相,人家都说男人喜欢童颜**的女人,眼前这位倒好,整个一巨颜童rǔ,要长相没长相,要胸脯没胸脯,那张大脸长的脸盆一样,可大衣遮罩住的身子,却单薄的……不好形容,估计也就比瓦列莉娅丰满一点——当然,我坚信比瓦列莉娅同志更单薄的,恐怕只有她本人的照片了。
“啊!您好,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尤丽娅在办公桌前愣了几秒钟,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一路小跑的赶过来,一边朝我伸出手,一边满脸堆笑的说道。
这该死的女人,刚才还在用这只手磕葵花籽呢,现在竟然伸出来跟我握手,难道她不知道那手上沾着的唾沫很让人恶心吗?
尽管心里极度不满,我还是强忍着恶心的感觉,伸手跟她握了一下,同时,用尽可能自然的笑容,说道:“你好,尤丽娅·乌里扬诺芙娜同志。
没办法啊,都是同一个单位的,以后还要在一起工作,适当的给点笑容是必须的,最重要的是,我感觉这单薄的女人应该没多少心机,这一点从她对我的称呼上就能听得出来——前面安德里安才刚用加了“主任”的尊敬称呼介绍过我,转过头来这女人便把“主任”这个头衔给过滤了,有心机的老机关可不会犯这种错误。
“请跟我来,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安德里安等我跟尤丽娅握了手,说道,“我带您去别的部门看看,其实咱们这里的编制配置很简单,就那么几个人。”
我点点头,不再理会让人看了心口疼的尤丽娅,跟在安德里安的身后又朝里面走了几步。
影印室、封装室、机要室办公处等等等等,六七个办公室转下来,就再没看到一个人影。
“伊万·伊格纳季耶维奇同志还很年轻,参加工作的时间也不长,要说经验倒是有一点,可毕竟参加革命工作的年限不够。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他整天在外面到处跑,听说是在找关系,希望能坐上咱们机要室主任这个位子。”安德里安絮絮叨叨的介绍着机要室的情况,“哼,他也不想想,他无论是工作年限还是业务技能,哪一条能够得上主任的资格?”
“奥尔加·米赫耶维奇同志就更不用说了,他都已经六十四岁了,早该退休了,可就是舍不得机关给的那点福利,虽然整天都不来机关工作,但就是不肯退下去。”我也不插嘴,就听着他说个没完,“终归是在帝俄反动zhèng fǔ里做过事的啊,一点思想觉悟都没有。”
“不过相比起奥尔加·米赫耶维奇同志来,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就更过分了,”安德里安停在一处房门紧闭的办公室门前,扭头朝后面看了看,见没人跟上来,这才压低声音说道,“这家伙是出了名的爱打小报告,总是仗着自己在这里工作的时间最长,就对别人指使来指使去的。他也不想想,如果真是有本事的人,怎么会呆在这种鬼地方?”
嗯?我怎么越听他说话,越觉得味道不对啊?仔细瞅瞅这老家伙,还是那么一脸谄媚的笑容,不像是有意要讽刺我的意思。
好吧,算我刚才看错了,眼前这位谢顶“老柴”虽然是老机关,却是那种只长了一张碎嘴子的老机关,典型的说话不经大脑,擅长拍马屁,却不善于玩心计。
我今年才多大啊,竟然在我这个新上任的机要室主任面前谈工作年限,还什么什么“如果真是有本事的人,怎么会呆在这种鬼地方”,这是在说我没本事吗?nǎinǎi个熊,真想呕一口浓痰啐在他脸上。
“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不要在别人背后批评人家的缺点,这不是团结同志的做法,”干咳一声,我没好气地说道。
“哦,是,是,当然,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我也只是在您面前稍稍的抱怨一下,”安德里安慌忙赔笑道,“噢,这就是您的办公室,自从安……不,自从上一任机要室主任离开之后,这间办公室就一直空着。不过里面很干净,我每天都会亲自打扫的。”
说着话,他把房门打开,就在房门开启的一瞬间,一股淡淡的书香味飘逸出来,令人禁不住jīng神一振。
“您看看,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将我请进门,安德里安像个小太监似得站在门边,小声问道——真不知道他怎么会表现出这样的姿态,难道不知道死太监没人权吗(-!-)?
我没有搭理他,只是站在门口打量着自己重生以来拥有的第一间专属办公室。
怎么说呢,我对这个地方非常满意,甚至可以说是超出常规的满意。
办公室很宽敞,因为正好处在向阳的位置上,里面的光线很好。地面上铺着蓝sè的地毯,与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制服同一种颜sè,尽管看着有些旧了,但却没有任何破损的地方。正对着房门的背窗位上,摆放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桌上有成堆的文件,还有台灯、笔筒、地球仪之类的小玩意,放的满满腾腾的。
当然,这些东西都不是我所看重的,我真正看重的,是那些环墙放置的书架,这些木质的书架每一张都有两米多高,是七格装的,透过格子前的玻璃窗看进去,可以看到每一格内都摆满了盒式的文件夹。
书架的正上方,贴着文件的内容提要,走到近前看一眼,发现这些文件都是按照年限分装的,时间从1903年7月一直到1939年3月,而内容上则都是一样的——“会议纪要”。
我靠,知道对于一名希望在理论上得到加强的人来说,这些东西意味着什么吗?这是财富啊,是奔向锦绣前程的jīng神食粮。
随手打开一扇柜窗,从最顺手的位置抽出一版文件夹,我看了看侧面的内容标注,上面写着“全俄六大会议纪要”。拨开文件夹上的封扣,我看了一眼最上面的记录,时间是1912年1月17rì上午9时14分,会议内容为列宁同志从瑞士派来的代表,在大会上提出的关于“将坚持机会主义立场的孟什维克分子清除出党”的提议草案。参加会议的人有包括李可夫、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的代表、斯大林等二十几个人,而记录员则是……维亚切斯拉夫·米哈伊洛维奇·莫洛托夫同志。
42
() 进入四月的莫斯科已经取消了供暖,没有暖气供应又没有炭炉的宽大办公室里显得有些寒冷。
我背靠着椅子背,站在宽大的落地窗前面,左手横抱在胸前,右臂的胳膊肘撑在左手上,用夹着烟卷的右手托着腮,视线茫然的看向凝着霜花的玻璃窗外。
已经是凌晨时分,太阳虽然还没有升起来,但整个城市的东方部分已经出现了明显的晨曦。开阔的卢比扬卡大街上,有轨电车已经开始一天的运转,叮叮当当的车铃声隔着窗户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尽管昨晚一夜没睡,但我现在的jīng神却是出奇的好,一点困倦的感觉都没有,我甚至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熬它一两天,直到把手头正在看的这部分会议纪要看完。
我的桌案头上放着厚厚的一摞盒式文件夹,这些文件夹里的会议纪要,是从1927年到1930年间,联共(布)十五大以及zhōng yāng政\治局各次会议的内容。
是的,我前世就对苏联的历史很感兴趣,但那时候能够得到、看到的资料有限,所以对很多历史xìng的东西都认识的似是而非,其中绝大部分都是那些西方学者给出的,而剩余的那些,也有一部分是国内在改革开放之后,由那些所谓的“专家学者”讨论出来的,那些东西有些可以信,但却也不能全信。
就拿斯大林时期对待富农的政策问题来说,斯大林以牺牲农业来发展重工业的政策,似乎就是导致苏联最后经济崩溃的最直接隐患。而他以粗暴、残酷的手段对待富农阶层,显然也一直被后人所诟病。按照前世各种版本的说法,似乎所有的罪责都在他一个人的身上,这些错误都是个人导致的。
这种说法真的公平吗?我一直很怀疑,要知道在1927年召开的联共(布)十五大上,斯大林还没有确立他的绝对领导地位,布哈林、加米涅夫、季诺维也夫那些人在党内的地位,并不比他低多少,毕竟当时托洛茨基才刚刚被开除出党,斯大林充其量只能算是高层各极势力中的一极,他还没有能力主导一切。那为什么他的地位能够在短短三年时间内,蹿升到那样的高度?毫无疑问,只能有一个愿意,那就是他的政治提议,准确的说,是政治主张拥有广泛的支持者。
通过对1927年-1930年间各次会议会议纪要的研读,我发现,斯大林并不单纯是一个简单粗暴的人,他的目光很敏锐,政治嗅觉极其敏感,同时,也极富政治智慧。
在1927年之前,斯大林的主要政治对手是以托洛茨基为首的左翼反对派,也就是后来所说的“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联盟”。当时的斯大林秉承着列宁同志的观点,认为布尔什维克党内的官僚主义已经到了非严厉整肃不可的程度了。同时,鉴于rì趋紧张的国际局势,尤其是英、法主导的国联对苏联采取的持续敌对态度,以及rì本在东方咄咄逼人的攻势,斯大林认为针对苏联的战争随时可能爆发,因此,主张集中一切力量发展能够为国防事业提供支撑的重工业。
而与之相反,托洛茨基则主张工业化方针是错误的,对待党内官僚主义作风rì趋的严重问题,也不能用强力手段加以整肃,而是应该通过发挥无产阶级的先进xìng来加以改良。
双方的政治斗争一直持续到1927年8月的共产国际执委八大,而在此前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斯大林的主张已经逐渐占据上风,托洛茨基的立场开始变得尴尬。就在这种局势下,共产国际执委八大召开,斯大林在大会上做了报告,针对托洛茨基主张中的矛盾点穷追猛打——托洛茨基犯了一个很低级的错误,他一方面主张社会主义不能在一国范围内建成,另一方面也反对集中力量实现国家工业化。那么,这里面就有一个问题出现了,之所以说社会主义无法在一国范围内实现,其最主要原因就是因为资本主义势力的存在,这些敌对势力对工人阶级掌握政权的苏联,采取坚决的敌对态度,他们会采用包括战争在内的一切手段,来颠覆苏联的苏维埃政权。
托洛茨基明知道苏联面对着来自外部、内部的敌对势力的颠覆威胁,却一方面反对国家集中力量发展有利于加强国防的工业化,一方面反对党内针对官僚主义的斗争。那他打算怎么办呢?当战争到来的时候,将列宁同志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苏维埃政权拱手送给敌人吗?向国外的资产阶级敌人和国内的反动分子举手投降吗?这也是后来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联盟被称为**集团的最直接原因。
共产国际执委八大的会议记录人是来自艾伯特·英克平,这人是英国共\产党总书记,他所做的会议记录相当清楚,甚至还记录了与会成员在听取报告时的各种反映。斯大林的报告中有多处对托洛茨基的嘲讽、批评,而会议记录中,几乎斯大林的话每告一段落,都会标注出“掌声”、“热烈的掌声”这类渲染词。由此可见,当时斯大林的主张赢得了共产国际绝大部分与会代表的支持。就是这次会议,给斯大林与托洛茨基之间的政治斗争画上了句号,会后,托洛茨基被开除出共产国际执委会,此后不久,季诺维也夫出卖了他,最终导致他被开除出党,逃亡海外。
在整垮了托洛茨基的团伙之后,斯大林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就要瞄上布哈林与加米涅夫,这场斗争相比起来就复杂多了,双方斗争的焦点便集中在对待富农的政策上。
通过对历次会议记录的研读,我发现我的立场竟然跟斯大林保持了一致,换句话说,如果我坐在他那样的位置上,同样也会采取他所采取的政策,不为别的,就因为那是国家需要。
经过几年时间的发展,在新经济政策的催发下,当时的苏联国内已经形成了一个实际存在的富农阶层,有阶层就有利益集团,而有利益集团,就会有利益集团向国家政权阶层的渗透,这是必然的,也是亘古不变的。
在1927年12月召开的联共(布)十五大上,布哈林的“平衡发展”政策是占有优势的,斯大林关于发展集体农庄经济的提案虽然得以通过,但却被限定在一个有限的范围内。十五大报告关于经济工作的方针,便是不能过分突出重工业,而是在发展重工业的同时,还应强调发展轻工业。而在对待富农的问题上,也没有所谓限制的内容,只是提出应该加大对农村粮食的收购量,以出口粮食换取外汇,为工业发展提供充足资金。
但就在这次的会议之后,一个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莫斯科出台的关于加大粮食收购量的政策,遭到了富农阶层,甚至某些地方zhèng fǔ的广泛抵制。时任国家计委主任的古比雪夫在二中会上向与会代表提交的数据显示,当年的谷物收购量相比上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四十六以上,其中重点出口换汇的大宗物资:小麦、黑豆,收购量下降百分之四十八——这一事件就是所谓的“粮食收购危机”。
类似这种以既得利益阶层为代表的经济势力,同国家政权博弈的现象并不少见,我前世的时候,国家屡次出台政策整治房价,而房价却越长越高的现象就是一个例证。
当时的苏联除了粮食之外,缺少可以出口换取外汇的大宗物资,受粮食收购危机的影响,苏联财政陷入困境,对工业建设的投资无法持续。也就在这一时期,国联接受德国成为其常任理事国,一个西方的反苏阵营正式成立。同时,rì本在中国东北炸死了奉系军阀首脑张作霖,加快了对东北的侵略。毫不客气地说,当时,战争的yīn云已经弥漫了整个苏联。
借着“粮食收购危机”的风cháo,以斯大林为首的,主张集中力量发展重工业、增进国防、发展集体农庄的政治势力展开了对布哈林一方的反攻。翻翻档案就能看出来,就在粮食收购风cháo甚嚣尘上的时候,斯大林先是在视察西伯利亚粮食收购工作的时候,披露了富农抗拒收购、囤积粮食的事实,还专门发表了极具煽动xìng的演说。
“请看看富农吧,他们的谷仓和木棚堆满了粮食,由于保存的地方不够,连草棚下也堆了粮食。”这是斯大林说的原话。
不要小看这一番话的作用,它直接挑起了苏联国人对富农的仇视心理,此后一阶段,苏联各地开始出现反对富农的呼声,而且愈趋高涨——这可以看作是斯大林对人民战争理论的出sè运用。
之后的一切就变得顺理成章了,随着斯大林一份《论苏联土地政策的几个问题》报告的提交,布哈林的理论在布尔什维克党高层中失去了市场,更严重的是,他还被扣上一顶“工业化敌人”的帽子。
从斯大林的一系列动作可以看出,他的决策并不是拍脑袋想出来的,当然,也不是脱离实际的,相反,结合当时的国际、国内环境,以及苏联人民高涨的民族主义情绪,他的决策可以说是最符合苏联国情的,也是最符合苏联国家利益的。
一个很现实的假象,如果斯大林在针对布哈林的理论斗争中失败,苏联工业化的脚步为此停滞下来,那么当卫国战争爆发的时候,苏联是否有能力抗击德国法西斯入侵者呢?这个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43
() 我没有兴趣为斯大林平反,当然,我也没有那个能力,至少是现在没有,而且也没有必要,毕竟在眼下这个时候,他还是苏联各族人民的伟大领袖,是独一无二的,有着钢铁意志的斯大林同志。
之所以说这么多,我只是想讲明一个观点:历史是由人来书写的,人却不是为历史活着的,而是为利益活着的,因此,任何一种针对历史人物或是事件的评述,都可能是“伪历史”。要想看透历史面前的层层迷雾,除了需要用眼睛之外,还需要用脑子,用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的唯物辩证观点。
手中的烟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燃尽,夹着烟卷的两根手指头被烟头烫了一下,我悚然惊醒,扔掉烟卷的同时才赫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太阳已经升出地平线了。淡金sè的阳光冲破晨曦的迷雾,将积雪覆顶的一栋栋建筑渲染的白光四shè,有些刺眼。
也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突然感觉有些憋闷,似乎心尖上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是的,或许是从那些档案、会议记录上得到了启示,我忽然发现权力场的斗争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至少,在这个红sè帝国的核心,在莫斯科,在克里姆林宫,是这样的。
过去,我曾经……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始终将理论的学习和加强当作搏取权力的工具和捷径。但就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在对历史文件的研读中,我惊讶的发现,我似乎低估了理论在这个国家的重要xìng。它不应该仅仅被看作是播取权力的工具和捷径,而是应该被当作取得政治斗争胜利的不二法宝。
理论是什么?我来告诉你,在这个国家,在这个正处在上升时期的社会主义苏联,占据主流的理论,就意味着指引整个国家前行的风向标,而把握住这个理论,就意味着掌握了更多的发言权,当然也就意味着掌握了更多的权力。
马克思主义是个理论,列宁以它为武器,团结了大批有共同理念的同志,推翻了帝俄和临时zhèng fǔ的统治,建立了苏维埃的政权;斯大林同志则是利用马克思主义和列宁主义的理论为武器,击败了包括托洛茨基、布哈林等一大批政敌,从而在整个苏联范围内树立起了个人的权威;而在前世的时候,赫鲁晓夫对斯大林的全面否定,何尝不是为了从根子上摧毁斯大林的理论体系,并以此来巩固自己的统治?
看看窗外楼下那些穿梭往来的行人,他们都是生活在这个年代的普通人,同时,也是这个年代主旋律的鉴定追随者。出去随便抓个人问问,看看他们对清除富农的政策是怎么看的,我敢肯定,十个人中至少有八个人会赞同这个政策的施行。当初在劳动营的时候,为什么看守的士兵从不把囚犯当人看?不为别的,就因为在他们的眼里,所有的囚犯都是他们的阶级敌人,而且是真正地,苦大仇深的敌人——对敌人当然没什么仁慈可讲,这是阶级斗争的根本原则。
在前世的时候,阶级敌人早就成了嬉闹时的名词,美国这个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成了我们的战略合作伙伴;资产阶级成为了通过合法劳动最先富裕起来的那一批人,他们中的很大一部分,甚至都成了代表工人阶级参政的人大代表;理论成为了谎言和唱高调的代名词,金钱则成了可以击溃一切的不二法宝。
我不知道和如今这个世界比起来,哪个世界更好,更完美,但我却很清楚,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生存在这个时代,我就必须接受这个时代的思维方式,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办事。所以,我必须进一步加强对理论的学习,把枯燥的理论研究当作一种乐趣,当作一种工作。
当然,仅有理论的学习和研究还是远远不够的,我还必须将它贯穿到rì常工作中,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剖白自己,展现自己。
眯着眼睛,看一眼广场对面的国家安全总局大楼,那栋东正风格的恢弘建筑檐顶上,硕大的时钟已经指向了八点,上班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我揉了揉眼睛,转身走进办公室左侧的小隔间,那里面是我的值班卧室,当然,也是盥洗室的所在。
简单的洗了一把脸,我走到那张窄小的行军床前,小心翼翼的在床沿边坐下,停滞了两秒钟,才伸手将整齐叠放在床上的那几件衣服拿过来。
衣服是崭新的,昨天才从后勤保障局领过来的,放在鼻子下面嗅一嗅,那种库存衣料特有的味道便扑面而来。
这是我的制服,一整套的,包括蓝sè的冬装制服外套、白sè的尖领衬衣和四角裤头,一顶带着蓝边的军帽,一双青灰sè的靴筒棉袜,一双黑sè的高筒靴,一条黑sè的武装带以及与它相配套的枪套。我的配枪是一把纳甘1895式转轮手枪,通体黑sè,枪身有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徽标以及枪号,因为枪是刚刚领出来的,上面还沾满了油,我得找时间擦拭一下才能往身上带。
用最快的速度将自己扒个jīng光,换上崭新的内衬,再套上棉夹袄,最后才把一身笔挺的制服穿上。
走到正冠镜前,我对着镜子整理一番,感觉没有问题了,才将那副各配有两个小正方形的领章戴上去……嗯,别说,还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穿上这么一身制服,我顿时觉得自己愈发的英俊潇洒了。
军帽端正的扣在头上,我对着镜子做了几个表情,活动了一番脸部肌肉,转身走出休息室。
昨天我已经给整个机要室的所有人下了通知,今天我要开个会,一来是为了同大家正式认识一下,二来也是为了安排一下今后的具体工作。
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这个官不大,手底下的人也只有那么五六个,可这三把火我还是要烧的,而且要烧的旺旺的。
从休息室里出来,我又走到窗口朝对面望了一眼,时间刚刚好,八点过五分,这是我昨天通知的正式的开会时间。从办公桌上拿了记录本,还有昨晚写出来的两份通知,我调整了一下脑子里的思路,迈着大步走出办公室,直奔隔了三个房间的小会议室。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早上好!”
会议室里的椭圆形小会议桌前,已经坐了四个人,分别是伊万、安德里安、尤丽娅和一个干干瘦瘦的便装老头,这老头我并不认识,不过猜测一下,他应该就是已经六十多岁却仍旧不肯退休的奥尔加·米赫耶维奇了。除了这四个人之外,米莉察和米特罗凡都没有出现。
朝起身向我问好的几个人逐一点头,我走到自己的座位前面,先将手里拿着的文件放在桌上,这才看向忐忑不安的伊万,说道:“伊万·伊格纳季耶维奇同志,开会的时间到了吗?”
“已经到了,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伊万慌忙起身回答道。
“尤丽娅·乌里扬诺夫娜同志,有人向你请假吗?”我又转向坐在另一侧的尤丽娅,问道。
“没有,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尤丽娅先是坐在椅子上说了句“没有”,但很快便意识到这样不礼貌,手忙脚乱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她飞快的回答道。
“很好,”我点点头,朝门口看了一眼,说道,“下面,咱们正式开会,先进行会议的第一项。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请你做记录。”
“好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安德里安显然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他欠了欠身,还没等重新坐稳便抓起了手边的钢笔。
“致内务人民委员部人事局执行委员会的诸位领导,”我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说道,“是的,这是一封信,请按照信件格式书写,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
我的话刚说到这儿,会议室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咔嗒咔嗒的,一听就是高筒靴敲打大理石板砖的声音。没一会儿,脚步声到了门口,米莉察半步迈进门内,先是被会议室里的景象吓了一跳,紧接着反应过来,颤声说道:“报告,对不起,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我迟到了,我……”
“搬上一把椅子,米莉察·亚罗斯拉芙娜同志,你可以在门口位置坐下,列席今天的会议。”我看不都朝门口看一眼,只是用冷漠的声音说了一句,紧接着便转口继续说道,“作为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主任,我,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不要走神,请注意做好笔录。”
“啊,对不起。”安德里安正看着抽抽搭搭的米莉察搬着椅子朝门口走,听我了提醒,身子一颤,手里的钢笔险些甩出去。
“我,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本着列宁同志和斯大林同志在人事问题上的各项指示jīng神,本着与官僚主义、拖拉作风、人浮于事、玩忽职守等各种恶劣行径斗争到底的原则,特此向机关执委的各位委员同志提出申请:将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捷列先科开除出机要室,并撤销其行政编制。”我面无表情的叙述道。
整个会议室里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这声音不大,但却异常清晰。安德里安已经停下了记录的动作,正一脸愕然的看着我。
“继续记录,安德里安·阿尔卡季耶维奇同志,”我敲敲桌子,提醒他一声,嘴里继续说道,“列宁同志曾经在《关于劳动国防委员会、人民委员会以及小人民委员会工作的指示草案》中专门指出:‘用审查人员和检查实际工作的办法与官僚主义和拖拉作风的泥潭作斗争;毫不留情地赶走多余的官员,减缩编制,免去不认真学习管理工作的**员的职务……’”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我冷漠的声音在回响着——没错,我就是要树立我的权威,听话的人留下来,不听话的人滚蛋,这就是我的工作原则。
44
()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本着集体领导制的原则,我想对您的决定提出一些异议,”当我把整篇报告以口头的方式叙述完了,一直坐在桌子旁边默然不语的奥尔加·米赫耶维奇突然举起手,说道。
在国内,我们将领导原则定位为“mín zhǔ集中制”,讲究的是少数服从多数,个人服从集体,而苏联基本上也是如此,只是他们这里不叫“mín zhǔ集中制”,而是叫“集体领导制”。
“机要室不是什么人的一言堂,我也不是蛮横的官僚,任何人有意见都可以当面提出来。我询问过在座每一位同志们的情况,知道大家都是布尔什维克党员,也相信大家都能谨守一名党员的原则立场,并以这个原则立场为出发点,表述你们自己的看法。”我扫了这个干瘪的老头一眼,漠然点点头,说道,“现在,大家可以对这份报告的内容进行举手表决,赞同将报告提交上去的同志请举手。”
当说完这番话的时候,我的心里紧张吗?是的,我当然紧张,这次表态直接关系着我在机要室的权威能否顺利树立起来,如果我的报告被否决,尽管我仍旧能够以个人的名义将报告提交上去,但在机要室内部,我将受到所有人的排斥。斯大林同志的确是提出了“干部决定一切”的口号,但这个“决定一切”却不是说领导可以决定一切,在同一单位内,集体领导的原则还是讲的,不讲就是官僚,就是法西斯式的dú cái。
看似一脸坦然,实际上我用余光将在场每个人的反应都看在眼底。
伊万和安德里安几乎没怎么考虑就把手举了起来,尤其是后者,他在举手的时候,甚至还朝我的方向欠了欠身,给出一副谄媚的笑容。呵呵,我刚才说的那番话,隐含的意思是有原则立场的人就应该支持我,但实际上,类似伊万和安德里安这样的家伙,显然是最没有原则立场的人。
尤丽娅在举手之前,明显犹豫了几秒钟,她畏缩的目光在周围逡巡一圈之后,才迟疑着举起手。
好啦,已经有三个人举了手,再加上我自己的意见,即便是不看门口米莉察的态度,我的报告也得到了超过半数的支持,而随着这一场不值一提的较量,我也等于正式在机要室站稳了脚跟,初步树立起了我这个主任的权威。
“你们怎么能这么做?安德里安,尤丽娅!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米特罗凡不能丢了这份工作,他一家五口人,都要靠他这份工资和配额生活的,如果我们把他从这个岗位上开除的话,他一家人又要靠什么生活?”奥尔加从椅子上颤巍巍的站起来,眼睛盯着安德里安和他旁边的尤丽娅,愤怒的咆哮道。
嗯,米特罗凡家里很困难吗?这件事情我可没做什么了解,不过那跟我有什么关系,这里是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机要室,又不是社会保障部,更不是那些虚伪的资产阶级xìng质的慈善机构,有什么理由赡养一个有严重拖拉作风的坏分子呢?
是的,完全没有理由,我只是在坚持原则罢了……等等,让我再考虑一下,这里面似乎有些文章可以作啊。单纯的坚持原则当然可以算是布尔什维主义的好干部,但若是在坚持原则的基础上,又富有同情心,那是不是会更好呢?
列宁同志曾经说过的:“极严格的铁一般的纪律是布尔什维克获得成功的基本条件之一,它推翻了所谓意志zì yóu的荒唐神话,但丝毫不消灭人的理xìng、人的良心以及对人的行为的评价。”
瞧瞧,列宁同志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不按照他的指示办事呢……看来这件事可以稍稍加以cāo作,说不定又能树起一个典型来。
我心里这么想着,却忽视了对现场气氛的把握,等思路再回来的时候,我才赫然发现,奥尔加竟然已经跟安德里安对峙起来了。
“……难道家里有困难就是缺席会议、旷工迟到的理由吗?“安德里安看上去已经恼羞成怒了,他站在自己的座位上,涨红着脸说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公私不分,那我们的工作谁来做?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建设谁来搞?苏维埃政权的安危谁来保障?你有意见可以自己保留,也可以向上级领导部门反映,反正我支持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的意见,对米特罗凡这样的人,早就应该开除了!“
与安德里安不同,尤丽娅似乎感觉非常的惭愧,她那张大脸都快要埋到桌子底下去了。而相比起她来,伊万也强不到哪去,他脸上的表情很是尴尬,只是他始终抿着嘴,一声也不吭。
“我不跟你讲原则,也不跟讲纪律,我就跟你们谈一个同情心的问题,同情心!你们还有没有?!”奥尔加气得浑身都在打哆嗦,就像个瘟鸡一样,更奇怪的是,他那一双浊黄sè的眼睛竟然也变得通红了,至于这么激动吗?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是的,我知道您做出的决定是符合原则的,但您并不了解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同志的实际情况,”像是懒得再去理会安德里安他们,奥尔加转向我,那张老脸上的皱褶都快攒到一起去了,如果不是在称呼上用了敬语,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在哀求还是在发怒,“他是个老布尔什维克了,1907年就参加了革命,只是他的运气不好,09年被流放西伯利亚的时候,一条腿残疾了,被迫退出了组织……”
“什么叫被迫退出了组织?明明是他的意志不坚定,中途退……退缩了。”安德里安想要反对,被奥尔加愤怒的瞪了一眼,结果后半句话说的声音很小。
“如果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同志的革命意志不坚定,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上战场?!”奥尔加双手捶着桌子,咆哮道。
“是啊,是啊,米特罗凡同志把自己的两个儿子送上了战场,只不过却是送到了白匪军那边。”安德里安小声嘀咕道。
“你!”奥尔加险些没气死,他声嘶力竭的喊道,“他们是被俘虏了,不是投降!如果是投降的话,他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又怎么会成为米特罗凡的拖累?!“
“俘虏和投降有什么区别……这可是红军政治部给定的xìng,。”安德里安不屑一顾的说道。
奥尔加一愣,原本激愤的情绪就像是被破了一盆冷水,瞬间便降了下来,那张涨红的脸唰的一下变得煞白。他用茫然的眼神逐一扫过在座的所有人,最后落到我默无表情的脸上,这才哆嗦着身子,缓缓的坐下去,双手捧着脸,再不吭声了。
不争了?真是的,我还想多看会戏呢。
“对米特罗凡的问题,谁还有不同意见吗?”我敲敲桌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重新吸引过来,语气冰冷的说道。
等了将近三秒钟,除了奥尔加在那里低声的啜泣之外,再没有人搭腔。
“那就这么办吧,安德里安,记得一会把报告整理一下,交给我。”我说道。
“好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听我用很随意的方式称呼他,安德里安jīng神一振,大声说道。
“下面咱们讨论一下今天会议的第二个内容,”我咳嗽一声,清理一下嗓子,“我准备在机要室的部门范围内,也就是咱们在座的这些人中,发起一个‘博爱一rì捐’的义务捐赠活动。捐赠以自发自愿的方式进行,所有的捐款将用来帮助被开除出机关且生活上有困难的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同志。”
“啊?!”在场的众人齐刷刷的发出一声轻呼,而原本蒙脸啜泣的奥尔加,则霍然抬起头,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
“这种捐款是持续xìng的,一直到米特罗凡·纳扎洛维奇同志解决生活上的困难为止,所以,在座的每个人捐多少,捐还是不捐都可以自行决定。”我装作没看到众人的表现,自顾自的说道,“作为捐赠活动的发起人,我先表个态:我每月的工资是72卢布,鉴于机关会为我安排住宿,同时还有免费的两餐,我又没有结婚,是单身,如果节俭一些,我想我有40卢布的剩余就够用了,剩余的32卢布,我将全部拿出来,作为我的捐款。“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您……这是为什么?!“奥尔加站起身,瞪大一双血红的眼睛看着我,颤声问道。
我压抑住心头的小得意,却用沉重的语气说道:“你想知道原因吗?好,我来告诉你,奥尔加·米赫耶维奇同志。之所以把米特罗凡开除,是因为他犯了错误,作为布尔什维克党员、一名机关干部,我必须坚持原则,这一点没有退让的余地。至于说发起这个捐赠活动,帮他解决生活上的困难,则是出于每一位布尔什维主义者都应具有的同情心,这同样也是坚持原则……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45
() 瞧吧,一个好人要想伪装成一个坏蛋并不容易,有很多地方都会露出破绽,但一个坏蛋要想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好人,却是容易得多。
“博爱一rì捐?”哈,在我的前世,很多在行政、事业单位工作的人都知道这玩意,它已经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以至于很少有人会想起它。不过在这个年月的苏联,这却是个绝对新鲜的名词,我相信只要这个活动传播开来,定然能够形成一种类似“斯达汉诺夫运动”那样的声势。
运动嗳!我最喜欢的东西,用那句口号来说,就是:“运动啦,一两年搞一次,大把的票子,体面的位子,单位新来的小妹子,要什么有什么。”
在机要室,我的工资并不是最高的,毕竟现在还不是英明的勃列rì涅夫同志当政,所以对工资确定并不是按职位高低来界定的,像安德里安,他的工资就比我高,而且高了将近四十卢布。就连尤丽娅的工资都比我高,尽管高得不多,只有那么十几卢布。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就是因为他们参加革命工作的年限比我长,说到底,这还是论资排辈的规则。
每月32卢布捐献出去,对人任何一个人来说恐怕都是很大一笔钱了,如果用的节省一些,这32卢布足够两个人吃饱饭了,因此,当我提出每月捐献32卢布的时候,不只是奥尔加,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被惊呆了。
没错,我就是要发扬风格,在这个年月里,发扬风格不会被人笑话,更不会被人看成傻子,这是无产阶级先进xìng的一大体现,也是有觉悟的表现。
经过短暂的惊愕之后,在座的每个人都追随我做出表态,有捐10卢布的,也有捐5卢布的,其中捐的最多的就是奥尔加,他承诺每月捐赠20卢布。其次便是米莉察,这个被人赶到门口列席会议的小姑娘,哽咽着嗓子承诺每月捐赠15卢布。至于捐的最少的,不出意料,正是安德里安,这个老滑头拖到最后,才认捐5卢布,还找借口说什么他家里也有困难。
没有思想觉悟的人,不管口号喊得多么响亮,表演的多么积极,该退缩的时候他总是会退缩的。说真的,不管嘴里说的是什么,我真是打心眼里瞧不起安德里安这种人,我不是因为他品质低劣、道德低下而瞧不起他,而是因为他没有眼光,短视。他就不想想,如果这种很有意义的活动受到了上级领导的重视,捐赠名单上,他名字后面那可怜的“5卢布”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像。
当把捐赠的事情确定下来之后,我能感受到在场所有人看向我的目光都明显有了不同,那一道道目光中所包含的,已经不再是最初的那种畏惧,至少已经不再单纯是畏惧了,每一道目光中,多少都参杂了一些敬佩的因素。尤其是刚才对我反对最激烈的奥尔加,他的表现最为明显,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像奥尔加这样的老同志,肯定不会是那种喜欢拍人马屁的xìng格,但自从我做出捐赠的决定之后,他对我的称呼便变成了极其正式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主任同志”。
这是个很好的现象,它证明我已经获得了在场这些人的认可。
有这件事做基础,下面的工作安排就进行的很顺利了,当我安排加班任务的时候,没有人对我的安排提出任何异议,当然,这也是因为我给自己安排的加班时间最长——整整12天的加班期,我每天都会盯在单位,以身作则。
想做大干部就得有所付出,在如今的这个年代里,谁都不可能吃喝玩乐的掌握大权,我能忍受加班,也能忍受节衣缩食,但绝不能忍受手中无权的生活,毫不客气地说,为了权力,我可以付出一切。
在会议的最后一项议题里,我提出了打算改进目前机要室图档编目方式的想法,并将五部分类法的思路,向在座的每个人做了一些简单的介绍。
我所提出的所谓全新的“五部分类法”思路,实际上就是前世的“中国图书分类法”,只不过“中图法”的第一大部类为“马列毛邓”,而我则给它改为了“经典理论部类”,细加解释,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及斯大林同志的指示jīng神总汇”。其后的部类,都是沿用中图法的部类。换句话说,我的所谓“革命的布尔什维主义的”五部分类法就包括:经典理论、哲学、社会科学、自然科学以及综合类图书五部分。
在我前世的时候,中图分类法已经弄得相当系统、科学了,我只需要稍加修改,就能拿过来直接照搬。像五大部类下面细分的二十二个类目,以及根据进位制再行细分的部分,这些东西,我都不用动脑子,统统照搬。
很明显,机要室的人就没有一个是真正科班出身的图书管理员,因此,在对待这项工作的态度上,每个人也不尽相同。热情度最高的一个就是老头奥尔加,我很清楚,他之所以热情度那么高,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对这件繁琐、庞大的工作感兴趣,而是因为他对我抱有感激之情。
真正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除了奥尔加之外,对这件事最有兴趣的,竟然是老滑头安德里安,在我介绍这方法的时候,他就在不停地做笔录,时不时的还打断我,询问一些很细节也很到位的问题。我猜测,他之所以对这件事如此感兴趣,很可能是因为他一直在从事检阅室的工作,很清楚按照目前的编目、上架方式,从几个图档室里找一本书出来有多困难。
我并不需要这份工作立刻就展开,只是为了向在座的每个人透个底,摸一下他们的反应,如今看起来,尽管不是每个人都支持,但至少没有太大的抵触情绪——这是一个好现象。
这是我第一次出任一个部门的领导,可以说,这也是我锻炼自己、提高自己、证明自己的机会。
在我看来,领导不是一个简单的名词,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动词,它应该是一门艺术,而掌握这门艺术的关键点,在于协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与工作之间的关系,工作与工作之间的关系,这里面的东西是很复杂的。有人推崇简单粗暴的领导方式,也有人推崇细腻柔韧的工作方式,这些我都认同,唯独不认同那种与下属推心置腹的工作方式——当然,在我来的那个年代里,已经没有同下属推心置腹的领导了,但在这个年月里还有,可那绝对不会是我。
一个刚上任的工作会,开了将近三个小时,散会的时候就到了吃午餐的时间了。
我宣布散会,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的时候,紧追在身后的是米莉察,这小姑娘因为开会迟到,被我勒令递交检查一份,不过看她的样子,似乎并不记恨我,反倒开始有事没事的往我身边凑了。难道她脑子里打了鸡屎?还是说有受虐倾向?真是搞不懂她。
内务人民委员部给机关同志提供的午餐远算不上丰盛,很普通的面包,很普通的一两个菜式,外加一份红菜汤,好的一点是,这里管饱,由着你吃。
除了米莉察之外,机要室的几个人中午都回家,所以到餐厅用餐的也只我们两个人。我打了餐,和同样端着餐盘的米莉察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一边打量着进出餐厅的内务部同志,一边听米莉察唧唧喳喳的讲一些单位趣闻。
“……原来这里的餐点可不是这么寒酸的,每天的午餐至少有四个菜式,还有一些餐后的甜点,”米莉察半趴在长条状的餐桌上,两只胳膊的手肘部位挤在胸口和桌沿之间,像个偷吃的松鼠一样,用两只手捏着一块面包,一边叼在嘴边撕咬,一边瞪着两只淡蓝sè的眼睛四处张望,同时还嘀嘀咕咕的说道,“就是在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同志调任水运人民委员会,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来到这里之后,才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手里拿着汤匙,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面前的红菜汤,并不搭腔。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米莉察做出的这个样子,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薇拉的影子。呵,那个傻傻的小妮子现在也不知道在做什么,还在卡累利阿的冰天雪地里四处转悠吗?如果她会到莫斯科的话,我们说不定还能再见面呢。
“机关里很多人都在背后偷偷的说,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很小气,像个吝啬的资本家,真希望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同志能回来重新领导我们。”米莉察似乎一点都不介意我的走神,她晃动着小脑袋,也许是感觉头上的船型帽碍事了,便伸手把帽子摘下来,随手放到一边。
“不要胡说!”我给她吓了一跳,盼着叶若夫回来?这话要被有心人听到了,将来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目前正在g qìng参加一个培训班,实在不适应这边的天气,整天四十多度的高温,又热又cháo,饮食也不习惯,简直活受罪。今晚跟几个同期的出去喝酒了,所以更新晚了点,抱歉抱歉……)
46
() 时下的叶若夫还在水运人民委员会委员的职位上呆着,时不时的,他还会以视察、调研等形式出现在报纸、广播中,对于米莉察这种政治嗅觉迟钝的年轻人来说,是感觉不到任何异常的。但我却非常清楚,倒霉的叶若夫同志已经没多长时间好活了,我甚至还可以断定,就我所身处的这个内务人民委员部里,此刻便正在酝酿着针对他的行动。
前世所生活的地方有句俗话,叫:说曹cāo,曹cāo到。尽管说来有些巧合,但就在我刚刚训斥完米莉察,她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的时候,我正对着的食堂门口便进来几个人。
这一行三人中,仅有一个人穿着内务部的制服,不是克鲁格洛夫还能是谁?作为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事局局长,克鲁格洛夫走在三人的最后位置,他前面是一个看上去四十出头中年人。这个中年人个子不高,身上穿着一身灰sè的列宁装,谢顶谢光了的脑门显得很亮堂。
这个中年人我不认识,脑海中没有对与他的任何信息,不过对那个与他并肩走在一起的家伙,我却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瘦瘦小小的身材,显眼的欧米伽型下巴,开阔的额头,黑sè的圆框眼镜,不是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贝利亚同志还能是谁?
“是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米莉察扭头看了一眼,转回头来的时候,吐吐舌头,小声说道。
我点点头,反问道:“和他走在一起的人是谁?怎么看起来面生得很。”
后面一句话是多余的,其实在整个内务人民委员部里,我看着决大多数人都是陌生的。
“您不认识他吗?那是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波斯克列贝舍夫将军同志,”米莉察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道,“他是斯大林同志的秘书。”
“那就是波斯克列贝舍夫?”我的心里突然泛起一股奇怪的滋味,嘴里却坦然的问道,“哦,原来是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同志,怎么,他经常到这边来吗?”
“也不是经常啦,不过时不时的总会过来,”米莉察笑道,“不只是他,还有很多大人物都是这样。您应该知道的,咱们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工作始终都受到各方面的关注。”
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一种隐隐的自豪感,我可以清晰的听出来。
我默然点头,视线却追逐着贝利亚和波斯克列贝舍夫的身影。
这个时间正是机关人员过来吃饭的点,所以餐厅里的人很多,不管是穿着制服的还是没穿制服的,也不管是坐着的还是站着的,看到这两人从身边经过的时候,都会站直身子,行注目礼。
贝利亚并不像我印象中那么的冷酷,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谦和的笑容,藏在眼镜后面的目光,犀利而凝炼,当那视线从自己身上划过的时候,尽管只是瞬间的一扫而过,我却有一种已经被关注到了的感觉。
看到贝利亚和波斯克列贝舍夫两人一边同周围的说笑,一边走到食堂窗口处打餐,我压低声音向米莉察问道:“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他们也在这种用餐吗?”
“嗯?”米莉察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她下意识的回头看了看,说道,“今天估计又是他值班吧,值班的话,不在这里用餐还能去哪儿?”
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米莉察的态度已经给了我最明确的答案,很明显,她将贝利亚这样的人在餐厅用餐看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对啦,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您从列宁格勒调到机关来,是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亲自下的调令吗?”米莉察用手里的面包蘸了点菜汤,一边小口的咬着,一边含糊不清的问道。
“我也不清楚,”我摇摇头,目光追逐着贝利亚他们,回答道,“我过去是在通泰里的通用物资供需站工作的,接到调令的时候,只知道来这里报道,至于说具体做什么工作、到什么岗位,我都一无所知,更别说是谁下的调令这种问题了。”
“那应该就是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了,”米莉察小声说道,“自从他来内务人民委员部上任之后,对人事问题就抓得很严格,现在任何一个新加入的同志,都必须具备一些基本的条件。像什么必须是列宁**青年团团员或布尔什维克党员啦,人事档案中不能有任何瑕疵啦,等等的,审查很严格的。”
我看了这小姑娘一眼,尽管她这番话说的很自然,可能就是随口无心说出来的,但我却从中听出了一个信息:她,甚至是机关里的很多人,都对我的过去有些了解。仔细琢磨一下她的话,那其中隐含的意思,不就是:像我这样的情况,如果没有贝利亚亲自下调令,我是根本没可能进来的吗?
不过我并不担心别人知道自己的过去,那些东西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想瞒也不可能瞒得住。
贝利亚他们一行人在窗口打了餐,之后在那里四处张望一样,竟然朝我和米莉察所在的角落走过来。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向刚才那样肆无忌惮的看过去,但眼角的余光还是瞄着他们。
我看到他们朝这边走了一段距离,原本一直跟在后面的克鲁格洛夫突然追前两步,凑到贝利亚的身边,指着我的方向跟他说了两句什么,贝利亚随即朝我看过来。
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也可能是贝利亚本人的气场强大,总之,他看向我的目光如有形质一般,压得我连窥探的心思都没有了。
虽然不敢继续偷看,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我的心里却有一种预感,觉得贝利亚他们肯定会过来,毕竟我身边的空座很多。
果不其然,过了将近几秒钟,就在米莉察将那块蘸了菜汤的面包吃完,正想跟我说话的时候,克鲁格洛夫出现在我们的身边。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他站在我身边的过道上,用食指的指弯在桌子上敲了敲,面带笑容的说道,”可以打扰你一下吗?“
询问的语气非常客气,让人听不出半点命令的味道,但却又难以拒绝。
“哦,当然可以,“我急忙放下手里的餐叉,双手撑着餐桌站起身,同时扭头朝克鲁格洛夫身后看了一眼,说道,”谢尔盖·尼基福洛维奇同志。“
“这位同志是?“克鲁格洛夫没有直接说什么事,而是朝米莉察示意了一下,很有礼貌的问道。
我帮他介绍了一下,他也只是朝米莉察笑了笑,简单的问了个好,便重新对我说道:“带上你的午餐,跟我到那边去坐吧,贝利亚同志有些问题想问你。“
“好的,好的,“说真的,我的心里是有些忐忑,但却谈不上慌乱,对我来说,贝利亚曾经是一个历史上的人物,而且是一个历史上下场不怎么好的人物,我对他的确有些畏惧,但这份畏惧远不如好奇来的多。
不过在动作表现上,我却必须做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在端起餐盘的时候,我还特意将餐叉掉在桌子上。
“不用紧张,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果然,克鲁格洛夫被我的表现蒙蔽了,他面带微笑的在我肩膀上拍了拍,宽慰道,”贝利亚同志,啊,还有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都很推崇你那篇关于‘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的理论文章,早在你来内务人民委员部报到之前,他们就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了。“
我拘谨的点点头,心里却对克鲁格洛夫的说法不以为然。贝利亚或许会推崇的我的理论文章,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对我的了解可能也更加的深入——我对他的畏惧也主要来源于这一点。
这是很明显的一件事,我在劳动营里的所作所为可以瞒得过瓦列娜,却不可能瞒得过对我有所关注的贝利亚,他是什么人?内务人民委员部主席兼委员啊,以那些秘密jǐng察和线人的能力,他要想了解一个人的情况,别说是近一段时期的事,就连祖上十八代都能查个底掉。
不过我之所以对他没有畏惧到极点,主要是在苏联,
没有理会米莉察诧异的目光,我跟在克鲁格洛夫的身后,朝十几步外的那张桌子走去。
“贝利亚同志,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这位就是从列宁格勒来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走到那张桌子旁边的时候,克鲁格洛夫弯腰对贝利亚两人说了一句,从他的称呼方式上就可以看出来,他和贝利亚、波斯克列贝舍夫的关系都很不错。
“嗯,坐吧,都坐吧。”贝利亚的表现与我的想象相去甚远,他伸着一只手指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架,给我一个很和善的笑容,说道。
“坐到我这边吧,”波斯克列贝舍夫朝他旁边的空座位指了指,说道,“你的文章写的很不错,看得出来,对理论的研究是下过很大一番功夫的,这么多年了,我第一看到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同志,因为一个人的文章写得好就专门下指示将他调到莫斯科来的。”
47
() 我听得心头一动,一股莫名的亢奋情绪瞬间划过心头。听波斯克列贝舍夫的说法,我调来莫斯科是斯大林亲自做的决定?
不过这种的亢奋的情绪刚刚升起来,很快便退散了,人贵自知,当然也贵在知人。我想斯大林同志可能是真的欣赏我的文章,但他下令调我来莫斯科,可能也只是一时兴之所至起的心思。他随口提到的一件事,就会被下面的人当革命任务来办理,而他自己没准却是说过就忘记了。
我想我来莫斯科的事可能也是这种情况,不然的话,我也不会被简单的安排到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而且安排下来之后就没有人过问了。
不过是否被斯大林本人记在心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经来到了莫斯科,进入了内务人民委员部,与当初在通泰里相比起来,我所接触到的层面高了,能够接受的视野也宽了。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像贝利亚这样的人物,若是放到通泰里,恐怕没有哪个人能在他面前安安稳稳的吃下饭去,可在眼前这个食堂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朝面带微笑的波斯克列贝舍夫点点头,我走到他身边的那个空位前坐下。
“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理论xìng的名词提的非常好,简单而凝炼,概括xìng很强,最主要的是,它道出了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同志对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事业和道德建设事业的既定态度,这也是他如此欣赏你的文章的最直接原因。”等我在座位上坐下,波斯克列贝舍夫才接着说道。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你的这篇文章在具体的理论阐述上,嗯,主要是对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理论的构建,还没有形成令人满意的体系,”波斯克列贝舍夫摸着口袋,掏出一包烟,抽了一支朝我示意一下。
“谢谢,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同志,”我也没客气,直接把烟接过来,而后抢先掏出火柴,替他把烟点着,这才说道,“其实,通过对斯大林同志理论jīng神的学习,我对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理论,还是有一些看法的。当然,这些看法并不成熟,也谈不上理论体系的构建,再加上当初能用来投稿的篇幅有限,所以没有进一步的去谈。”
“呵呵,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很自信啊,这是一个优点,作为一名布尔什维主义者,就应该对自己充满自信。”贝利亚在对面笑着说道,“理论不成熟没有关系,继续努力学习就行了,不过话还是应该大胆的说出来,只有说出来了,才能得到别人的批评指正,也才能对自己不成熟的地方进行修改。”
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确有其事,我总觉得贝利亚这番话里别有所指,可要说他暗指了什么,我又实在想不出来。
“没错,有想法就应该说出来讨论,”波斯克列贝舍夫紧接着便说道,“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同志对这个理论很重视,他已经责成包括我在内的中\央秘书处、宣传鼓动部的一干同志,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将这套理论系统化。呵呵,作为最早提出这个理论概念的人,我认为很有必要听一听你的想法。你不用担心对与错的问题,正好今天贝利亚同志也在这里,他可以为你作证,你所说的都是理论的学术xìng讨论,与政治立场无关。”
我在一边唯唯诺诺的听着,心里却清楚得很,波斯克列贝舍夫说是想听听我的看法,实际上还是闲谈的xìng质多一些。就像他所说的,既然克里姆林宫已经调集了中\央秘书处、宣传鼓动部的那些能人来将这套理论系统化,那我也就等于是被扫地出局了。波斯克列贝舍夫之所以跟我这么说,主要还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现实。
知道对于一名干部,尤其是像我这种靠投机上路的干部来说,什么是最可怕的吗?不是犯错误,也不是有污点,而是被领导遗忘掉。这是很悲催的一件事,当然,也是绝大部分混不出头的干部终归要面对的命运。
我不相信命运,更不会屈从于命运,我前进的方向必须把握在我自己的手里,而不能依靠某位领导记忆的好坏。
波斯克列贝舍夫心里并不想多听我的看法,估计他也不相信我这么年轻的基层干部,能在理论体系的构建上提出什么具有建设xìng的意见,他甚至会将我提出“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个理论名词的现实,当成我走了狗屎运。
对我来说,他怎么看都没有关系,关键是他现在给了我一个同他面对面交流的机会,面对这个颇具讽刺xìng的机会,退缩亦或是愤愤不平都是不理智、不科学的,因为那只会让自己吃亏。所以,尽管听出了波斯克列贝舍夫的轻视,我还是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既然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同志想听听我的想法,那我就冒昧的谈一谈,”装傻充愣是我的特长,厚脸皮则是我的本质,因此,在经过短暂的思绪整理之后,我老实不客气的说道,“我认为,既然谈的是理论体系,那么首先就要掌握好一个核心的问题,是的,这个核心,指的是‘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理论体系’的核心。核心就是根本点,就是一切理论出发的基点,是整个理论体系中最根本xìng的,也是最不容更改的部分。”
“哦?”波斯克列贝舍夫显然没想到我竟然会真的大谈特谈,他看了对面的贝利亚一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就我个人来看,这个核心应该这么定义:‘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的核心是:紧密团结在以斯大林同志为核心的布尔什维克党中\央周围,高举社会主义伟大旗帜,以马克思、列宁主义科学理论为指导……”
嘿,瞧不起我来自基层?以为我的理论修养是玩虚的?觉得我能提出一个理论名词是走狗屎运?OK,那我就让看看什么叫做谈起理论来滔滔不绝。
在我前世的世界里,能讲理论的人太多了,即便是没接触过马列的人,都能多多少少的唱两句高调,蹦出一大堆理论名词,可惜,那时候只会讲理论的人没前途,都属于混吃等死的主,讲一万遍理论比不上一点成绩,这是现实。可是在如今这个年代,在苏联,面对着纷繁复杂的国际、国内环境,能够团结民心、凝聚战斗力的理论是异常重要的,但真正能讲的人却非常匮乏。
在这种局面下,我是个什么样的角sè?毫无疑问,我就是应运而生的幸运儿,理论xìng的东西,我可以给他滔滔不绝的讲上两三个小时,这还是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如果给我一两天的准备时间,我甚至可以给他讲上一个对时。
什么叫语出惊人?现在我所做的事情就能用这个成语来形容。从我说到“紧密团结在以斯大林同志为核心的……”这句话开始,波斯克列贝舍夫脸上的表情就变了,而在他对面贝利亚,脸上的表情倒是很平静,可他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却在微微泛着光。
我也不理会两个人的反映,继续自己滔滔不绝的讲述,从核心讲到指导方针,再讲到基本目标。当然基本目标是需要细化来分的,与前世接触的内容不同,我在理论原有的基础上做了一些修改,比如,将针对布尔什维主义者的那部分中,加入了三个代表的内容,而在针对普通人民群众的那部分中,则加入了四有新人的内容。
或许是讲的太投入了,我竟然不知不觉得彻底忽视了贝利亚和波斯克列贝舍夫两人的反映,直到感觉口中饥渴,停下来准备喝口水的时候,我才霍然回过神来。
“啪啪啪……”
就在我停下来的那一刻,四周突然响起热烈的掌声。我吓了一跳,扭头四顾,这才发现餐桌边的过道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围满了人。很显然,我刚才不知不觉中提高了嗓门,以至于把餐厅里吃饭的同志们都给惊动了。看看周围这些同志的眼神,有羡慕,有崇拜,有惊艳,也有嫉妒。
“好,非常好!说的非常好!”波斯克列贝舍夫面sè微红,看着就像是喝过酒一样,他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两下,“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必须承认,你的表现太令人惊讶了。我见过很多能够将理论xìng的东西讲的深入浅出的人,也见过很多谈起理论就能滔滔不绝的人,但像你这种不用演说稿,就能够将一个全新理论讲的如此系统,如此到位的同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是个天才,没错,你就是个天才,做理论工作的天才。”
“贝利亚同志,”用几乎夸张的语气对我表扬了一番,波斯克列贝舍夫扭过头,对坐在对面的贝利亚说道,“我想,类似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这样的人,应该被调动到更适合发挥他的才能的岗位上去……”
“那是当然,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我明白你的意思,”贝利亚眼睛里的光芒已经收敛起来了,他安静的坐在座位上,语气平静的说道,“不过,我想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在做好理论工作的同时,应该还有一些剩余的jīng力可以将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工作做好。你说呢,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
48
() 知道贝利亚最后这番话带给我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是的,是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波斯克列贝舍夫前面说的,是希望把我从内务人民委员会调走,应该是调到他那个专门将“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理论系统化的小组里去。而贝利亚给出的答复,则是我可以加入这个小组,但岗位和人事关系需要继续留在内务人民委员部,我需要继续担任机要室主任这个职务。
简单的两句交谈中,实际上是包含了很多信息的。
比如说,仔细考虑波斯克列贝舍夫的话,他希望调我走的时候,首先是称呼了贝利亚的名字,然后说的则是类似我这样的人,应该被调到更适合发挥我才能的岗位上去。这说明什么?这就说明当初将我放到现在这个岗位上的人,很可能便是贝利亚自己。
再有,贝利亚不放我走,那我就必须继续担任机要室主任的职务,仍旧是归内务人民委员部管的干部,这样一来,将来我即便是在波斯克列贝舍夫那边做的成绩再出sè,也只能获得一些荣誉和物质上的奖励,至于级别上的调整,仍归由内务人民委员部。不明白其中的讲究?没关系,可以参考一下前世事业单位的人员借调规章,xìng质是差不多的。
说一千道一万,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形容,就是我的未来与前途,都被贝利亚这家伙死死的抓在了手心里。我不确定他为什么这样做,但我可以肯定,这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最可恶的是,波斯克列贝舍夫显然只看重我的理论才能,却对我个人不感兴趣,当他听贝利亚说可以将我借调过去之后,便感觉满意了,也没想着替我继续争取一下。
真是坑爹啊,难道你就不能多给我争取一些利益吗?
“那就这么决定了!”波斯克列贝舍夫显得很高兴,他伸手握住我的左臂,用力握了握,笑道,“从明天下午开始,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可以在每天下午三点之前,到列宁山的红sè列宁进修学院报道……哦,你还需要一辆车。”
这么说着,他又看向对面的贝利亚。
“我会做好安排的。”贝利亚微一点头,说道。
我知道列宁山在什么地方,实际上,在后世的时候,那个地方是很出名的,因为莫斯科国立大学就在那个地方,只不过那是战后才修建的,至于现在,那里只有一所规模不大的学校,就是类似于党校的红sè列宁进修学院。
“最近,理论小组的工作可能很繁忙,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如果你在这边的工作任务不是很重的话,尽量上午时间也过去一下,”波斯克列贝舍夫继续说道,“呵呵,当然,理论小组也是提供午餐供应的,而且伙食相比起这边来要好一些。除此之外,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同志还专门作出了指示,对理论小组的每一位同志,都会给与一些物质上的奖励,很丰厚的哦。”
这个时候,我哪还有心情考虑物质奖励的问题,也不知道是运气不好,还是所谓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每次我信心满满的认为自己要时来运转的时候,就会有人给我当头敲上一棍子。
“说到物质奖励的事,我倒是想起了一个人,”贝利亚在我和波斯克列贝舍夫交谈的时候,基本上就处在沉默状态,这或许是因为他在理论的研究上并不怎么jīng通的缘故。
“哦?”波斯克列贝舍夫被他一句话吸引过去,暂时放弃了和我的交谈——我甚至怀疑贝利亚是有意这么做的,他可能是不希望我和波斯克列贝舍夫有太多的交谈。
“格奥尔格,格奥尔格·卢卡奇,”贝利亚似是无意的瞟了我一眼,笑道,“他前段时间给生活保障委员会那边提了意见,认为以他的资格和理论水平,现在相应的福利待遇太低了,还说这不符合列宁同志当年提出的原则。我自始至终也没搞清楚他所说的那个出自列宁同志的原则是什么,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知道这里面的内容吗?”
我靠,一个**裸的陷阱!别说是我,就连波斯克列贝舍夫都禁不住皱起了眉头,而且抢在我前面说道:“卢卡奇不是去了维也纳吗?估计短时间是不会再回来了,咱们不谈他的事情。”
格奥尔格·卢卡奇,如果不是对苏联理论史有所涉猎的人,基本上不会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不过这家伙在西方的左派组织中,却拥有很高的知名度,他那本《历史与阶级意识》的书,更是被誉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经典,同时,也是那些西方理论家们用来批判正统马克思主义的论据来源。
这本书我曾经读过,里面的内容我不想多提,但我很疑惑的一点是,这家伙近几年一直生活在莫斯科,怎么就没有被斯大林同志弄死呢?
贝利亚提的那个问题,我也了解的非常清楚,那个所谓“出自列宁同志的原则”,实际上是列宁同志诸多理论中少有的一个晦暗点,而且其中所提倡的东西,恰好是时下大局中的禁忌。类似这样的问题,我是根本不敢回答的。
幸好的是,贝利亚能够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给我设套,但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应该对我很有好感,所以他打了个岔,把这个问题给揭过去了。
同志们啊,千万不要以为在如今的苏联,运用理论只是一个晋升的捷径,实际上,在任何一个领域,只要晋升的快就意味着更大的政治风险。而对于我这种希望理论领域有所建树的人,人格上稍微有些瑕疵还可以,但最怕说错话,任何一个理论xìng的句子搞错了,哪怕是放错了地方,都可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我眼前的这两个家伙,或许都不是在理论领域拔尖的专家,但要说他们懂得少却是不可能的,只是他们两个人的重要区别,就在于贝利亚并不是搞理论工作的,而波斯克列贝舍夫则是这方面专职人物。所以,在对待我的态度上,波斯克列贝舍夫显得更亲热的一些,而贝利亚却是对我稍带些许敌意。
将卢卡奇的问题揭过去之后,波斯克列贝舍夫似乎也察觉到了贝利亚对我的恶感,他也不再给贝利亚开口刁难我的机会,就那么热情的抓着我,问东问西。什么来到莫斯科之后感觉怎么样,这边的生活习不习惯,对组织上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之类的,实际上都是些废话。
最初的时候,我还没察觉到了什么,但越到后来我觉得不对劲,隐约中,我感觉波斯克列贝舍夫对我这么嘘寒问暖的,似乎并不是真的对我有多大好感,他的所作所为反倒更像是在给贝利亚上“眼药”,在给我和贝利亚之间制造更大的矛盾。
真他娘的!我不就是觊觎一点小小的权力吗?至于这么针对我?再说啦,我觊觎的权力和这两位也没什么关系,内务人民委员部?我从来都没想过要留在这种地方。中\央秘书处?切!那是个什么鬼地方?我会觊觎那里面的位置?这两尊大神表面上你好我好的,却在暗地里勾心斗角,难道他们就不知道“你好我好”后面还有一个“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夹生饭不好吃,我更没兴趣,等着波斯克列贝舍夫的嘘寒问暖告一段落,我瞅准机会站起身,借口下午机要室那边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主动告辞。
波斯克列贝舍夫倒没说什么,只是叮嘱我明天下午记得到列宁山去,但贝利亚就没那么好说话了,他直接告诉我,下午四点到他的办公室去一趟,至于去干什么却没有说。
米莉察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自己走了,我端着餐盘离开贝利亚他们那一桌,走到盥洗池边上,把吃空的餐盘刷出来,再一路走出餐厅,赶回机要室。
在路上,我才发现自己早上新换的内衬几乎是湿透了,那是被冷汗打湿的,被夹在贝利亚和波斯克列贝舍夫之间的我,感觉就像是夹在老虎和狮子中间的一头瞪羚,可怜的是,这头瞪羚还是他娘瘸腿的——瘸了两条腿。
不过没关系,为了光明的未来,为了万人之下……啊,为了万人之上的无限荣耀,我什么都可以忍,什么罪都可以受,等着瞧吧,早晚有一天我会与贝利亚或是波斯克列贝舍夫他们这样的人平起平坐,我在不会做别人勾心斗角的牺牲品,只有别人给我做牺牲品的份。
回到机要室,我先去找了正趴在办公桌上午休的米莉察,告诉她下午四点记得通知我去贝利亚同志那里开会,随后便在她仰慕的视线中施施然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昨天一夜都没睡,今天晚上还要打起jīng神来加班,更要命的是,下午还要去贝利亚那里报到,我必须补睡一下,把近乎枯竭的jīng神补满再说。
49
() 尽管在劳动营里呆了那么长时间,整天混吃等死的,我的生物钟仍旧是非常的准确。睡觉前心里想着四点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到时候必须醒过来,结果就是没等到米莉察叫我,我自己就在四点之前醒了过来。
就在值班室里洗把脸,喝上一杯热水,嗯,原来那种困乏的感觉顿时消失一空,被贝利亚和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原地满状态复活啦!
“咚咚咚……”
就在我刚刚把自己收拾停当的时候,值班室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我转身走出去,提高嗓音说道。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米莉察的头从门缝里钻进来,看到我之后,说道:“恰普林同志,您开会的时间就要到了。”
嗯,恰普林同志?我跟你很熟吗?竟然这么称呼我。算啦,看在你这小妮子长的还不错的份上,不跟你多计较了。
“我知道了,”点点头,我说道,“你去问问安德里安同志,上午会议的报告提交上去了吗?”
“已经提交上去了,他下午刚来的时候便往人事局那边跑了一趟。”或许是自以为跟我混熟了的缘故,米莉察显得有点碎嘴子,她瘪着嘴说道,“他往人事局那边跑得可勤了,即便是没有报告的事,没过一两天都会往那边跑几趟的。”
“不要在同志背后说这种不利于团结的事,”我板着面孔,轻声呵斥道。
“知道啦,恰普林同志,”女孩子,尤其是长的漂亮的女孩子,都有一个天赋技能——蹬鼻子上脸,眼见我不介意她用“恰普林同志”这个称呼,米莉察竟然又在我面前撒起娇来了。
她哼哼着说了一声,而后探头探脑的朝走廊里窥探一眼,这才嗖的一下从外面钻进来,两只穿着翻毛高筒靴的脚丫并在一起,兔子般的蹦了两下,跳到我的面前,双手举着两张写满字母的稿纸递到我的面前,说道:“喏,恰普林同志,我的检查写好了。”
我晕,这就爬到我的脸上来了?难道说我上午开会时树立起来的威严对她不起作用?检讨就写了两页,还字大行稀的,就这样的检查能写的深刻才怪。
不过,算啦,让这么一个小姑娘对我畏如蛇蝎也不好,一方面不利于同志间的团结,另一方面,咳咳,也不利于我们之间发生点那什么什么的。爬到脸上就爬到脸上吧,现在还有贝利亚那座大山压在我头上,我得老老实实的低头修炼,哼哼,等我修炼到“翻身农奴把歌唱”那一层级,看我不爬到她的身上去。
“嗯,先放在我这里吧,等我开完会回来再看。”没时间跟这小妮子纠缠,我随手把检查放在办公桌上,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
“好的,恰普林同志,”米莉察的目光盯在我的脸上,我总觉得她的视线中似乎隐藏了什么东西,难道是看上我了?啧啧,想必是不可能的。
从办公室出来,我顺着走廊一路进了主楼,而后沿着楼梯往走顶楼爬。
贝利亚的办公室在主楼顶层,以我的权限,是没有权力进入那一层的,因此,要去那里我还需要在审查室做一些报备。等到把一切相应手续都办完了,我才赶到顶层。
与我想象中的情况截然不同,顶层的走廊里根本没有预想中那种奢华的装修,几乎和机要室的走廊是一模一样的,地上没有地毯,墙上没有墙幔,只是相比起机要室那边的走廊来,这里更加的冷清。
我按照门牌上的提示,找到贝利亚的办公室,他的门牌上没有标注什么“委员办公室”、“局长办公室”之类的东西,只有简单的一个名字:“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贝利亚。”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鼓起勇气,长嘘一口气,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请进。”一个声音从虚掩的房门里传出来,正是贝利亚的声音。
我小心的推开门,在门缝足够我侧身钻进去的时候停下来,而后缩着小腹,紧贴着门钻了进去。
与门外的走廊不同,贝利亚的办公室里光线很好,装修布置上,也同我的办公室没有太大区别,只是他办公室的角落里多了一面古朴的落地钟,但我办公室里的那些书架却是他这里所没有的。
当我钻进门的时候,贝利亚正站在办公桌后的那扇落地窗前,叼着一支烟,静静的看着窗外。即便是我进来,他也没有回头。
“你是从列宁格勒调过来的,想必对戈尔杰伊·德米特里耶维奇·拉普捷夫这个人不陌生吧?”就那么看着窗外,背着我,贝利亚与其飘忽的说道。
“啊,是的,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我慌忙说道。
“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贝利亚继续问道。
“我?我和他没有多少接触,您知道,我在列宁格勒的时候……”我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已经被解除一切职务并开除党籍了,”没等我说完,贝利亚便说道,“罪名是国家叛徒、yīn谋戕害苏维埃干部。”
我心里咯噔一声,看来历史的进程的确是因为我的出现而改变了,因为在我前世的所知中,戈尔杰伊要到明年才会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委员同志对列宁格勒的事情还是那么关心啊,”像是一种嘲讽的语气,贝利亚笑道,“他人在莫斯科,却能将一个藏身在列宁格勒的国家叛徒团伙揪出来,这份工作效率,难道不应该让我们这些内务人民委员部的人为之惭愧吗?”
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自然就是指的rì丹诺夫,所谓的“委员同志”,是指他那个中\央政\治局委员的身份。听贝利亚的说法,戈尔杰伊显然是被rì丹诺夫亲自拿下的。
我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这种事情似乎也没有我说话的余地,更何况我原本就对戈尔杰伊没有好感,他这种是死是活跟我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贝利亚终于转过了身,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在我身上,沉默了将近四五秒钟,突然提出一个令我头皮发麻的问题:“你是怎么看待特加乔夫这个人的?”
千万不要误会,贝利亚所问的是特加乔夫,而不是普加乔夫,而且尽管他没有说这个人的全面,我也知道他所指的到底是哪个特加乔夫。
说道特加乔夫,知道这个名字的人首先想到的第一个名词就是“布朗基主义”。路易·奥古斯特·布朗基,空想社会主义者,最早的工人运动活动家之一,同时,也是“巴黎公社”的议会主席。他与马克思、恩格斯是同时期的人物,他的理论也曾一度与马克思主义并驾齐驱,只不过他的无产阶级专政理论,是主张少数jīng英份子通过密谋,发动革命,夺取政权,然后以这些少数jīng英为核心,建立专政政权。而马克思主义所主张的,则是通过无产阶级大众的自发革命来推翻资产阶级统治,建立以由整个无产阶级为核心的专政政权——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都迷惑于“布朗基主义”的理论,因为在我看来,相比起布朗基,马思科同志显然更像是空想社会主义者。
不过,随着对理论学习的加深,我渐渐明白了,布朗基的确是个空想社会主义者,因为他从根子上就错了,他始终都没有搞明白理论是干什么用的。试想一下,你去跟一个茫然的种菜大叔宣传你的理论,你是应该跟他说:跟我走吧,打倒那些地主资本家,然后我来当家作主。还是应该跟他说:跟我走吧,打倒那些地主资本家,然后你来当家作主。这两种说法哪种更有效?
第二种是否有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肯定,如果你选择第一种,那位大叔铁定会把你当成神经病。
哦,话题似乎扯得有点远了,回来说说贝利亚提到特加乔夫这个人,我为什么会那么惊悚。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列宁同志曾经在一定程度上肯定过作为布朗基主义者的特加乔夫的理论,他老人家在同马洛托夫论战的时候写的那篇文章——《进一步退两步》中,就明确的参杂了布朗基主义的思想,尤其是其中对五类组织的划分问题,更是将这种思想表现的淋漓尽致。
更要命的是,现在在苏联国内的理论界,已经有人将官僚主义的滋生问题,同列宁同志的这种思想联系到一起了。
目前,这种论调的声音很小,跟主流舆论也不贴边,所以关注的人很少,如果不是我这种专门盯着理论的人,肯定是发现不了的。可也正式这么点细微的声音,却让我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同时,也是很危险的气息。
现在,贝利亚竟然问我怎么看特加乔夫这个人,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各位兄弟,千万别在书评区讨论不该讨论的问题,国内的情况和苏联不一样的,不能照搬也不能比照,而且我选的t题材是架空历史,不是国外历史……这是另一个空间的故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50
()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可贝利亚既然提出来了,我不回答还不行,那么如何回答就牵涉到一个技巧xìng的问题了——究竟是按照辩证唯物的态度去回答他,还是给一个他希望听到的说法。
脑子里将贝利亚问这个问题的种种可能xìng飞快的顺一遍,我有理由相信,他应该不是为了拿这个问题给我下套的,对于他来说,要想整死我有数不清的手段,根本不需要采用这种弯弯绕的方式。既然不是为了整我,那就应该是为了考验我,他是希望根据我的回答,给我一个定xìng,然后再来决定用什么方式对待我。换句话说,他需要从我口中得到的,并不是我对特加乔夫的真实看法,而是我说出来的东西,是不是能同他的看法相吻合——说白了,他是想考察我跟他自己是不是一路人,或是能不能走到一条路上去。
不过,想明白这些,对我回答这个问题有帮助吗?有是肯定有的,但却作用不大,毕竟我不会读心术,怎么都不可能了解到贝利亚心里的想法,我只能猜,只能赌,只能撞大运。
针对特加乔夫的批判,主要就在于他那个“无产阶级的政权应该是由少数理论jīng英份子实行集权统治”的理论上,他的理论依据是工人阶级由于受自身局限xìng的影响,不可能有革命的自发xìng与主动xìng。
列宁同志在谈到“群众的自发xìng和社会mín zhǔ党的自觉xìng”这个问题时,也专门提出“工人本来也不可能有社会mín zhǔ主义的意识,这种意识只能从外部灌输进去,各国的历史都证明:工人阶级单靠自己的力量,只能形成工联主义意识。而社会主义则是在有产阶级的有教养的人即知识分子创造的哲学、历史和经济的理论中成长起来的。”
但少数知识分子、理论jīng英的集权,又绕不开一个必然会出现的弊端,那就是官僚主义。可以说,目前莫斯科政权组织形式,实际上就是以斯大林为核心的官僚集团的统治,最大的官僚主义者就是斯大林本人。纵观整个苏联史,实际上也就是一部官僚集团内部改朝换代的世纪史。在这部世纪史中,整个苏联都在官僚集团的领导下同官僚主义作斗争,斗到最后,戈尔巴乔夫不打算将这幕荒诞剧继续演下去了,于是整个苏联史也随之谢幕了。
那么贝利亚究竟是赞同官僚集团的集权,还是反对这种领导方式呢?如果通过前世对他的认知,我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者,但人都是有两面xìng的,外部的表现很可能与其内心的本质截然相反——我自己对这一点有最深刻的体会,毕竟我就是这样的人。
贝利亚会不会也是如此?我决定另辟蹊径,赌一赌看上去几率很小的那一面。
“我在等你的答复,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贝利亚等的有些不耐烦了,他盯着我,语气不满地催促道。
“好吧,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我可以把我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但只要出了这间办公室,我永远也不会承认今天所说的一切。”我咬咬牙,抱着一种豁出去的态度,开口说道。
“哦?”贝利亚失笑。
“我认为,在对待特加乔夫的问题上,列宁同志在理论上犯了错误,他的一些观点和表态,为现今官僚主义的蔓延提供了丰富的营养。是的,这是一种错误,我甚至认为,他应该为过去几年来,我们苏维埃建设事业中所遭遇的一系列挫折承担责任。”我用底气十足的腔调说道,但心里却是半点底气都没有,我只感觉后背上冷汗又出来了。
贝利亚没有任何反应,他的脸上还是那副古井不波的表情。
“当然,将全部的责任归咎到列宁同志的身上也是不客观、不理xìng的,”我感觉有些不对头,急忙又把过于激进的态度往回收了收,“列宁同志的确在他的文章中说过一些话,比如说他曾经说过:‘党的联系一定要以正式的,即所谓<官僚主义态度>制定的章程为基础。’也说过‘在黑暗的**制度下,在宪jǐng到处进行选择的情形下,党组织的广泛mín zhǔ制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儿戏’。但那都是他在特定历史环境下所做出的特定的表态,至于现在,如果列宁同志还健在的话,他绝不会认同某些人,尤其是那些在克里姆林宫身居高位的某些人,将他的这些理论无限放大,教条xìng的安放在它们原本就不应该出现的地方。”
“您中午的时候问我对卢卡奇是怎么看的,那时候我不好回答这个问题,但现在我倒是可以谈一谈我个人的看法,”我窥着贝利亚脸上的表情,继续说道,“没错,格奥尔格·卢卡奇同志是一位理论修养很jīng深的理论家,但他也是个毫无节cāo可言的理论家,为了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就不知廉耻的修改自己的理论,甚至还为某些人的破坏集体领导制原则,寻求集权的做法歌功颂德,这是……”
“住口,你是在批评斯大林同志吗?!”贝利亚用力在桌子上拍了一巴掌,打断我的话,同时恶狠狠的说道。
我被吓的打了个哆嗦,只以为是自己判断错误了,从里到外,浑身上下都变得一片冰凉。
“你对卢卡奇的看法或许很对,他可能是个毫无节cāo的家伙,但是你呢?你又能比他好的到哪去?不,你甚至比他更令人感觉恶心!”贝利亚像是被我的言辞彻底激怒了,他咆哮着冲我喊了两句,而后随手从旁边抓过一沓文件,劈头盖脸的砸到我头上,“这是我从列宁格勒的档案卷宗里调阅出来的,你自己看看,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我甚至都不愿意称呼你一声同志,那是对同志这个词的玷污!”
完蛋了,这会完蛋了!
我的心是哇凉哇凉的。从脸上飘落下去的文件散落一地,我弯腰随手捡起一张。这是一份供词,是的,是供词,既然是供词,就说明提交这份供词的家伙已经被内务人民委员部搞掉了。再看看下面的署名:“阿基姆·安季波维奇·亚诺夫斯基”,我的心算是彻底凉了。
不用看供词中的内容,我就知道里面不会有什么好话,谁能指望阿基姆那种人会在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审讯室里替我遮掩什么?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两只耳朵里嗡嗡作响,就像是有个欢快的蜜蜂在我的耳鼓上采蜜一样,不过我相信这只蜜蜂不可能从我的耳鼓上采到哪怕一丝蜂蜜,它能采到的只有脓水——是的,估计在贝利亚的眼里,我早就是个里里外外都烂透了的混蛋了。
也不知道贝利亚还在声sè俱厉的说着什么,我只看到他的脸sè一片铁青,两片稍稍有些干裂的嘴唇开合不停,当然,我也没心思听他说什么了,说什么不一样啊,反正都是一个死。
就在我jīng神恍惚的时候,对面咆哮的贝利亚突然停了下来,他拉开身边的抽屉,从里面取出几张信笺递过来。
我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却正好对上他犀利的眼神。被本能支配着,我将信笺接过来,魂不守舍的看着上面那清秀的字迹。
咦!这是一份带有列宁格勒州团zhōng yāng执行委员会标头的信笺,不过里面的内容却是以私人的名义写给贝利亚的,看看署名:瓦列娜·尼古拉耶芙娜。
竟然是这女人提交给贝利亚的私信,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这份信里又会历数我的什么罪行?
飞快的将信从头到尾通读一遍,我险些因为惊喜而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不要误会,瓦列娜在信中并没有说我的好话,相反,她仍旧认为我是个渣滓般的存在,不过,她对我的才能也给与了很高的评价,尤其是在信的末尾,她对我的评价是:“一个品行上存在诸多污点却也有着巨大潜力的理论型知识分子,对这样的人,没有必要像清扫垃圾一样把他从我们的队伍中清扫出去。他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也是个富有政治智慧的人,他应该很清楚在我们的队伍中,没有他那种糟粕思想的生存空间,所以,他会很理xìng的将那些糟粕的东西隐藏起来,不被别人发现……既然他选择隐藏邪恶,而给自己披上一层布尔什维主义的外衣,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有什么必要去惩罚他呢?是的,贝利亚同志,这就是我对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这个人的态度。我们所致力的工作,是建设苏维埃社会主义事业,而不是建设一个圣人汇聚的殿堂,我们不应该因为某个有价值的人在思想上存在龌龊,就将他排除在外,那种做法并不科学,也不切实际。当然,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的话,也可以给他套上一个枷锁,用这层枷锁封闭他思想中龌龊的那一部分,同时给他一个发挥才能的空间,我相信,他身上的优点或许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长起来,他对理论的jīng深,也将为我们的事业提供一柄可以刺向敌人的锋利的武器……”
51
() 说实话,我做梦都没想到过瓦列娜那个女人竟然会帮我说话——尽管她在那份报告中压根就没有说我的好话,可毋庸置疑,她的提议确实等于是救了我一命。レ?思?路?客レ我听的出来,在将那份报告递给我之后,贝利亚的语气舒缓了许多。
“看清楚了吗?”等我把整份报告浏览一遍,贝利亚把手伸到我面前,冷冷的说道。
“是的,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我把瓦列娜的报告还给他,低着头说道。
“那很好,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同志,尽管我很想把你从目前的队伍中清理出去,但考虑到瓦列娜·尼古拉耶芙娜同志的建议,我决定给你一个机会。”贝利亚面无表情的说道。
我没有说话,尽管拍马屁的话就挂在我的嘴边,随时都能滔滔不绝的说上一串,可我知道这种话对贝利亚来说起不到任何正面作用,相反,只能让他对我更加厌恶。
“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委员同志对你很看重,”贝利亚显然也没心思让我表态,他继续说道,“从一开始,他就想把你调到宣传鼓动部去。你要知道,这可是个很难得的机会,自从开始负责宣传鼓动部的工作起,他就对人事的问题抓得很紧,一般人基本没有进入那里的机会。当然,那些有条进入宣传鼓动部的人中,也不乏和你差不多的理论人才,你……你知道他为什么单独对你感兴趣吗?”
“因为我是,啊,应该说只能算是从列宁格勒的官僚系统内走出来的。”我小心翼翼的说道。
前世的时候,就知道贝利亚同rì丹诺夫之间有过政争,而来到这个时期之后,我更是了解了一些“列宁格勒派系”同“莫斯科机关派”之间的政争。虽然我的修炼还没有达到“闻弦音而知雅意”的境界,但贝利亚说这番话的意思,我还是能够体察到的。
贝利亚不置可否的看了我一眼,从他的目光中,我能够体察到一丝玩味的意味。
他这是在等我做进一步的表态啊,我心底暗自叹了口气,没办法,如今的形式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如果不表这个态,之前说的一切都将作废。
“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同志,哦,请允许我在这里称呼他一声同志,”我咬咬牙,继续说道,“他是一个很有政治野心的人,不过他的野心并不是往上爬,以爬到某个高度上去,而是在莫斯科之外,建立另一个党派集团,并以这种方式割裂布尔什维克的凝聚力。”
“那你打算怎么做?我的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贝利亚面带笑意的看着我,那笑容看上去似乎很正常,但我却能清晰感触到这份笑容背后的森冷。
“我愿意到他的身边去工作,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我毫不犹豫的说道。
是的,我只说了我愿意到rì丹诺夫身边去工作,却没有说去了要干什么,这种事情没必要说的那么详细,太过详细了反倒显得幼稚。
“这个想法很好,”果然,贝利亚给了我一个肯定的表情,他点点头,说道,“但你短期内恐怕还要留在机要室,你现在不要想得太多,把手头的工作做好,踏踏实实,当然,偶尔的话,可以表现出一些对目前工作的不满。我想,以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同志的xìng格,他早晚会把你调走的。”
我心头微微一颤,当初刚来莫斯科的时候,就觉得跟我安排一个机要室的岗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可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打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落入了别人的手掌心,怎么揉搓,主动权都在人家的手里。
“列宁格勒那边,有些事情也需要办妥,”贝利亚沉默了片刻,用两根手指头轮流敲打着桌面,说道,“你带来的两个人准备怎么安排?”
他这话说的很有些跳跃xìng,很突然的就转到了加莉娜和乌斯坚科的身上,我知道这应该算是一种谈话的艺术,他在用这种方式向我施加心理压力。
“我暂时还没有考虑过,”磕巴了一下,我支支吾吾的说道。
“哼!”贝利亚冷哼了一声,显然是对我这种不负责任的做法看不过眼,“那个叫乌斯坚科的医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带他来莫斯科?”
这个问题可是不好回答,我迟疑了一下,正想着找一个说得过去的借口,贝利亚冷厉的目光已经投shè过来,这种目光令我有些心寒。
“是这样的,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我不敢再耍滑头,只能一五一十的将我的计划全数交代出来。
说真的,并不是我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蒙混过关,关键是眼前这个戴眼镜的家伙太强大,我没有丝毫把握能够在几年时间内逃出他的手掌心,而乌斯坚科的价值却将在一两年时间内变得分文不值。与其到时候被贝利亚抓痛脚,整治我,还不如现在就把一切都交代清楚,至少我还能得一点好处。
贝利亚显然没想到我竟然带着这样一个目的把乌斯坚科弄到了莫斯科,他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又yīn沉着脸看了我一会儿,沉声说道:“你认为那个乌斯坚科所说的话可信吗?”
我只是告诉了他盘尼西林的重要xìng以及它实现量产的可能xìng,并没有说这些都是乌斯坚科的研究,不过贝利亚显然不认为我这个外行能有这些认识,因此,他直接将我说的那些归到了乌斯坚科的身上。
这样也好,至少我不用解释自己怎么还懂得医学、生物学方面的东西了。
哈,瞧吧,贝利亚同志也是会犯经验主义错误的。
“是的,拉夫连季·帕夫洛维奇同志,”不管心里想的是什么,在这里我都得做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我了解乌斯坚科这个人,他犯的错误并不是学术上的,而是政治立场上的,以他那样的人,是不会拿学术上的问题来投机的。我想……”
贝利亚不等我说完,便举起一只手摆了摆,同时伸手抓过桌上那个rǔ白sè的电话,握着摇把转了几圈,通了电之后,对着听筒说道:“给我接安季普·鲍里索维奇同志。”
听他这么说,我便知道这是内部电话,否则的话,他至少要说接通什么单位才是。
安季普·鲍里索维奇?这人是谁?名字很陌生啊。不过这也没什么,内务人民委员部人员庞杂,我不认识的人多的是。
不到十几秒钟的工夫,电话那头便有人接听了,我只听贝利亚对这电话里说道:“我是贝利亚……嗯,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说到这里,他忽然又停下来,看了看我后,改口说道:“你还是到我这里来一趟吧……是的,马上。”
就是这么简单的两句交谈,他便放下了听筒,那种雷厉风行的做派展露无遗。说真的,我很羡慕像他这样的人——只是羡慕他手中的权力以及对权力cāo控自如的风度,至于他的下场,我还是敬谢不敏了。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段时间得到约瑟夫·维萨里奥诺维奇同志高度评价的‘斯大林钢桥’也和你有关系吧?”放下电话之后,贝利亚看着我,说道。
我正想开口回答,他却又紧接着说道:“我想,我已经有些认同瓦列娜的观点了,你的确是个人才,可惜……”
可惜什么,他没有说,不过我却知道,可惜的后面不会有什么好话。
“这是你们机要室提交上来的报告,想必也是出自你的手笔吧?”又从手边拿过来几页信笺,贝利亚将手掌按在上面,说道,“给一个因旷工而被开除的人捐献生活费?呵,很有典型意义的活动,我想,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同志会对这种活动感兴趣的,至于我……这份报告我批准了,但募捐的事,机关的态度是不反对、不提倡。”
我默然点头。虽然接触不多,但我已经看出来了,贝利亚这个人对虚虚飘飘的东西毫无兴趣,他甚至对理论xìng的东西都有些排斥,这个被历史称之为“刽子手”的家伙,是个务实的干部,所以,我搞的这一套入不了他的法眼。当然,他给出一个“不反对、不提倡”的态度,也是为了给我制造机会,毕竟将来我是要到rì丹诺夫那边去的,这个很有宣传意义的活动,在他那边更有搞头。
“你留在列宁格勒那边的几个人,瓦列娜同志会安排她们到莫斯科来,不过可能还需要等上一段时间,”贝利亚似乎不想再跟我多说什么了,他最后说了一句,便像哄苍蝇似的摆了摆手,示意我赶紧滚蛋。
我小心翼翼的道了谢,几乎是一步步的从办公室里退出来。
站在走廊里,我将厚重的办公室门带上,当门缝的最后一丝光线也彻底消失之后,我才猛地吸了一口气。或许是长时间处在紧张状态下的关系,血压有些蹿高,吸气的时候,我甚至感觉到一阵的头晕目眩。
怎么说呢,我的心里也没什么感想,我只知道自己算是逃过了一劫,不过今后的命运似乎再次变得晦暗不清了。
52
() 与贝利亚的一番谈话之后,我彻底放弃了短期内继续谋求向上攀升的念头,转而将部分jīng力投入到机要室的rì常工作中。レ?思?路?客レ
用马克思主义的话来说,人是具备主观能动xìng的,而用中国的俗话来说,就是人定胜天,只要一个人能塌下心来专注的干某一件事,即便是做不成功,也能做到最好——尤其是像我这种理论与务实都很到位的出sè人才。
新的图档分类法在我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展开,历时将近一个月,以中图分类法为蓝本的“恰普林五部分类法”正式诞生,并首次在内务人民委员部的机要室内部开始推行。
当机要室几个图档室内的藏书、文件都按照这种分类法予以重新整理之后,月底,贝利亚带着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几位委员、部门局领导,到机要室做了抽样调查。十五份随机抽样的结果,用铁的事实证明了这种全新分类法的有效xìng,十五份随机抽样,使用恰普林分类法进行检索要比使用原有的分类法平均节省时间1分17秒。
1分17秒啊,这点时间看着不是很长,但在图书检索领域,这却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成绩,用贝利亚的话说:“很显然,这是一种能够提高机要室工作效率的好方法,而对于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来说,任何一种能够提高效率的方法,都是具有革命xìng的,都是值得推广的。”
有贝利亚的这一句话垫底,我的所谓“恰普林五部分类法”得以迅速推广,而原本在机要室混吃等死的几个人,也开始变的忙碌起来。同样是在四月底,俄罗斯图书院开始引入“恰普林五部分类法”,对该馆的全部藏书重新进行分类编目,在人员培训的工作上,他们原本是想邀请我过去的,但被我拒绝了。
类似人员培训这种工作,一般来说都是人人抢着去做的事情,作为培训的教师,俄罗斯图书院那边不仅仅担负食宿,还有一定的津贴和配给票供应。所以当听说我拒绝前去的消息之后,机要室的人立刻就开始了彼此间的争抢,最后,还是我站出来,对培训工作做了分配安排,总共十五天的培训,机要室除我之外的五个人每人三天。大家利益均沾,公平公正,童叟无欺。
这件事直接导致的后果,就是机要室的所有人对我更显亲热了,过去一向在机要室以老资格自居的奥尔加,现在远远看见我都会很恭敬地停下来,亲热的打招呼。我看的出来,他对我的那份恭敬并不是拍马屁的xìng质,而是把我当成了“做工作抢在前,分利益等在后”的大公无私的布尔什维克党员。
当然,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我的主要jīng力也没有放在机要室内部,而是放在了列宁山,放在了红sè列宁进修学院,放在了将“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理论体系化的工作上。
整理一套系统的理论,无疑是枯燥而繁琐的工作,不要以为这份工作就是有人口述,有人记录,最后整合在一起就完事了,哪有那么简单。所谓的系统化,就是要将整套理论梳理的条路清晰,有论有据,而且任何一个地方都不允许出错,这上面要出了错,甚至是有什么地方论据不充分、条例不明晰,被有心人揪出来了,那就得有人站出来负责。至于这个责要负到什么程度,根据这两年的情况,估计被枪毙都有可能的。
不说别的,单就红sè列宁进修学院里的气氛,都能让人感觉到明显的异常,每个人前来参加这份工作的人,都处在一种亢奋与惊惧交融的状态中。这是很容易理解的,如果工作出了问题,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可一旦工作顺利完成,每个参加这份工作的人,都将获得巨大的收益——可能是生活上的,也可能是仕途上的。
而对我来说,这份工作显然还是一个结识“朋友”的好机会,这个“朋友”之所以加上引号,主要是因为人家不一定把我当朋友,但在经过几天的工作之后,他们却会记住我的名字和长相。
记住,不要以为这是我犯贱,仅仅是因为人家知道我是谁,我就单方面的把人家当成了朋友,关键是你得看看来这里都是什么人。
经常出现在这里的人中,除了那些常年从事理论工作的大学教授、宣传鼓动部宣传干部等人之外,还有很多刚刚参加完**会议,还没有离开莫斯科的最高苏维埃代表。说几个名字:“斯大林的人民委员”拉扎尔·莫伊谢维奇·卡冈诺维奇同志;“红sè元帅”、人民委员克利缅特·叶夫列莫维奇·伏罗希洛夫同志;奥尔忠尼启则边疆区,也就是后来的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区委书记米哈伊尔·安德烈耶维奇·苏斯洛夫同志;红军总政治部主任、一级集团军级政委列夫·扎哈洛维奇·麦赫利斯以及“斯大林同志的坚定支持者”、政\治局委员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同志等等等等。
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如今活跃在苏联政坛上的能人们,几乎都会时不时的到这里来转一转,看一看,与“理论学者们热情的探讨”一番。我非常清楚,不管是不是真的关心这份工作,这些人都必然会过来,因为他们必须通过这种做法来表明立场,表明他们坚决拥护斯大林同志,坚决团结在以斯大林同志为核心的布尔什维克党zhōng yāng周围的立场和决心。
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意味着你能看得更远,而时刻跟在大人物的身边,则意味着你能得到更多晋升的机会。因为有一柄“贝利亚之剑”时刻悬在脑后,我现在已经没办法整天想着晋升的事情了,不过能够在这些大人物面前混个脸熟,总不是什么坏事。每当有哪个大人物到学院视察、慰问的时候,我甚至都会偷偷地臆想:手里拿上一摞名片,来一个大人物就过去发一张……
有人说一群科学家凑到一起,往往意味着一个重大的发明将要出现,而一群理论家或是哲学家凑在一起,往往就意味着一场令人烦躁的争吵即将出现。进修学院里的情况现在就是如此,在那偌大的礼堂里,每天每时每刻每个人似乎都在争吵,而且越是有大人物出现的时候,这种争吵就显得越激烈。每个人都想着在那些大人物面前表现自己,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可他们却忘了那句俗语:“只有屎壳螂才是与众不同的。”
今天又是如此,当我早上坐着贝利亚同志安排的专车,赶到红sè列宁进修学院的时候,就看到大礼堂前的广场上,停着六七辆黑sè的小轿车,这就是来了大人物的迹象。
开车的司机,是个二十出头的格鲁吉亚人,我没有问过他叫什么名字,主要是他也从不跟我说话。
车子停在广场的边沿,紧挨着大礼堂前门的地方,我下了车,目送车子重新发动起来,在眼前转了个圈,重新开走,这才收拾心情,步上大礼堂前门的阶梯。
为了将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这套理论系统化,宣传鼓动部与中\央秘书处调动了不少人手,平时每天到这里来的“专家”就有小五十号人。礼堂门前有四名背着枪的士兵负责执勤,每个想进去的人,都得出示由宣传鼓动部政宣办公室开具的身份卡。
我把身份卡挂在脖子上,进门的时候还朝几名士兵微笑示意,其中一个士兵主动上前帮我拉开门,同时笑着招呼一声:“早上好,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
“早上好,”我笑着说了一声,“吃过早餐了吗?”
“还没有呢,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士兵耸耸肩,小声说道,“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主席同志和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秘书长来了,早上就接到通知,说是七点四十分大家要一起共进早餐。”
我点点头,心里很清楚,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主席同志,就是米哈伊尔·伊万诺维奇·加里宁,而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就是指的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什维尔尼克。
按照贝利亚的说法,这两个家伙都是“企图分裂布尔什维克,建立列宁格勒第二中\央”的野心家,他们同rì丹诺夫是一路人,都是混进苏维埃政权内部的大俄罗斯民族主义者。
正如我所猜测的那样,一有大人物过来视察,礼堂里就会争吵不休,我前脚才刚刚跨进礼堂大门,就听到有人在大声说道着:“……同志们,没有必要总把战争威胁论挂在口头上,这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德国虽然同rì本、满洲国、斯洛伐克缔结了什么**产国际协定,但里宾特洛甫不是屡次重申过的嘛,柏林对莫斯科没有任何敌意……”
“德国人的话也能相信吗?”又一个听上去年轻许多的声音大声反驳道,“我们不要忘了,就算没有**产国际协定的存在,德国人也是我们的宿敌,同样的,rì本人也是我们的宿敌,现在,这两个宿敌已经联手了,难道我们还不应该认清威胁的存在吗?”;
53
() “宿敌,宿敌,瓦西里,你为什么总把宿敌这个名词挂在嘴上?”又一个声音说道,“德国人也好,rì本人也好,是我们的敌人吗?不,依我看不是这样的,他们只是帝俄的敌人,他们对我们的敌意,也是在特定历史环境下产生的特定矛盾。レ?思?路?客レ如今,我们的苏维埃人民政权已经建立,帝俄早已灰飞烟灭了,这种历史沿袭论的观点,难道还有必要继续沿袭下去吗?”
“没错,我们现在应该集中去做的工作,就是将斯大林同志的工业化路线推行到底,以坚定不移的脚步向**的方向迈进。”这是人的调门比较高,一看就是长期从事理论工作的。
我的脚步在门口顿了一下,心里对持有这些论调的人充满了鄙视。千万不要以为长期从事理论工作的人就具备多么高超的政治嗅觉,那是两回事。就像刚才这几个争吵的人,我敢说,要是让他们谈马克思主义普遍联系原理,他们都能滔滔不绝的谈上几个小时,可在实际的理论阐述中呢?他们却把这些原理给忘了。
在如今的苏联国内,战争威胁论和工业化路线是相悖的吗?它们之间存在无法共生的矛盾吗?答案显然也只能是否定的,战争的威胁需要工业化的大发展,而工业化路线的实施,也需要战争威胁论做理论后盾,可以说,任何一个将两者割裂看待的想法或是说法,都是与斯大林同志的理念相违背的。亏他们还争吵的这么激烈,估计旁听的加里宁和什维尔尼克都要笑到肚子抽筋了。
知道这里面包含了一个什么样的问题吗?没错,就是基层理论工作者因缺乏宏观视角而形成的理论基调错误。基层的始终就是基层的,他没有参与大政方针的制定,也没有参加国家基准策略的谋划,甚至都不清楚国家现在最需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就在这种情况下,他却偏偏利用手中的理论武器,以自己的视角、自己所接触的环境为出发点,大谈国家政策的得失,这不是儿戏又是什么?
同志们啊,要注意高度,高度是个很重要的问题嘛,这个所谓的高度不是说你的身高,更不是说你的血压、血糖、血脂高,而是指的认识的高度、理论的高度,对于一名有志向的官员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大礼堂里一如往常般的喧闹,但因为时间还早的缘故,真正到场的人并不多,我走进去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在全场逡巡了一眼,发现只有主席台附近的前排位置上坐了稀稀拉拉的二十几个人。
就在这二十几个人中,有十几个都是我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所熟悉的“理论工作者”,还有七八个则相对陌生一些。不过,在所有这些人中,真正吸引我注意力的,只有那么四个人:一个谢顶光头,一个大胡子,两个小胡子。
谢顶光头就不用说了,斯大林同志最信任的秘书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戴着圆形眼睛的大胡子是早年参加革命,到现在仍旧幸存的加里宁同志;穿着灰格西装,打着领带,总是面无表情的小胡子什维尔尼克同志,以及穿着灰sè呢料列宁装,脸上总是带着和煦笑容的rì丹诺夫同志。
我的出现,并没有在现场引起任何波澜,最多只是有人回头看看,冲我点头笑一笑。
尽管是第一次在这里见到rì丹诺夫,也知道将来肯定会到他的身边去工作,不,准确的说,是卧底,但我的脸上仍旧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那么安静的走过去,在离着这些大人物最远的第一个位置上坐下。
我是想低调一点,至少是要“表现”的低调一点,但这世上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越是想要高调的人,往往越是高调不起来,而越是想要低调的人,却总是低调不成——没办法,像我这么光彩夺目、钩深致远、卓尔不群、怀瑾握瑜、光风霁月式的人物,真是到了哪里都低调不下来啊。
就在我刚刚找到位置,屁股才沾上座面的时候,一直面带微笑的波斯克列贝舍夫便点了我的名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为什么坐到那里去?快我这里来,有些事情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唰的一下,我就感觉到会场中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汇聚过来,齐刷刷的盯在我身上。毋庸置疑,在这里的所有人中,我是年龄最小的一个,不巧的是,我也是这些人中对“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理论的形成贡献最大的一个。这样的事实,原本就让我在这里的地位很尴尬了,可波斯克列贝舍夫这家伙,每次出现在这里,都要刻意的对我表现出一种很近亲的态度。
这是一件好事吗?如果你有疑惑的话,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这绝不是什么好事,所谓“捧杀”的技巧就是这么玩的,如果仇恨也可以用“TNT当量”来计算的话,那么令人尊敬的波斯克列贝舍夫同志为我拉来的仇恨,至少有500公斤的样子。
看向我的目光中,自然也包含了rì丹诺夫,我感觉得到,他在听到波斯克列贝舍夫喊我名字的时候,第一时间就把视线投了过来,随即,又侧身过去,同坐在他身边的那个穿着军装的家伙低声交谈了两句。
尽管很不情愿,但我还是不得不重新站起来,带着一脸虚伪的笑容走到波斯克列贝舍夫的近前,就在隔着一把椅子的地方小心坐下。
“呵呵,恰普林同志虽然很年轻,但是一向都很谨慎,”或许是看到我谨慎入座的样子,波斯克列贝舍夫扭头同他身边的什维尔尼克说笑道,“他的那篇文章,已经将他在理论学习上的水平和对理论把握的jīng准表现无疑了,可是在这个临时的群体里,他却一向是发言次数最少那个。”
我看到什维尔尼克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表达笑意的方式,说真的,一般人即便是脸腮上落个蚊子,肌肉抽动的幅度都比他那个“笑”来的大。
“来,我先给你介绍一下这几位同志,”波斯克列贝舍夫转回头来的时候,似乎才想起要帮我介绍一下在座的几位,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那个坐在rì丹诺夫身边,穿着军装的魁梧中年人便首先开了口。
“弗拉斯·达维多维奇·恰普林同志,你是明斯克人吗?”魁梧的军官声音有些沙哑,但说话的腔调却底气十足。
“是的,”我不认识这个家伙,在这里还是第一次见到他,他身上的军装也没有配搭领章,也看不出是什么级别。
“明斯克特罗扬诺夫镇?”军官见我点头,紧跟着又问道。
“是的。”我有点疑惑了,但却还是点头说道。
“认识达维多·季诺维耶维奇·恰普林同志吗?”军官原本靠在椅背上的身子坐直了,他严肃的看着我,沉声问道。
“当然,那是我的父亲,他在1920年保卫佳赫斯克的战役中牺牲了。”我本能的回答道。尽管这个所谓的父亲我从没见过,但他的履历我却是背的一清二楚,毕竟这也算是我的一份资历,随时都能拿出来的。
“向达维多·季诺维耶维奇·恰普林同志敬礼,”听我把话说完,军官站起身,对着礼堂南侧墙壁上悬挂的党旗敬了一个礼,随后便握着我的手,说道,“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你的父亲是个令人尊敬的布尔什维主义战士,红军政治部优秀的第一代政治委员,能看到他的后人还健在,是我这次来莫斯科最大的收获。”
我有些不知所措,主要原因是,我不知道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怎么,格奥尔吉,听起来你和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还有些渊源?”坐在军官旁边的rì丹诺夫做出一副讶异的表情,用很亲切的称呼叫出军官的名字,问道。
“是的,”军官仍旧握着我的手,似乎有些唏嘘的说道,“您是知道的,当初我曾经在骑兵军的第一骑兵师服役过,做过1团2连的连长,当时,我的团长是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德罗诺夫同志,政治委员便是达维多·季诺维耶维奇·恰普林同志。”
或许是被勾起了曾经的某段回忆,军官炯炯有神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随即说道:“我曾经在达维多·季诺维耶维奇同志的身上学到过很多东西,他是个真正地风格高尚的人,有深厚的理论素养,待人真诚……可惜的是……”
可惜什么,军官没有说,不过在场的人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说实话,我对早早挂掉的老头没有任何缅怀的心理,不过看到军官那副表情,我也不得不做出一副悲痛的表情。
“每一个为苏维埃事业贡献过热血的人,都是值得我们尊敬的,最重要的是,他们的鲜血没有白流,如今,我们在斯大林同志领导下所取得的成就,已经完美的证明了这一点。不是吗?我的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同志?”rì丹诺夫拍着军官的肩膀,一脸神圣的说道。
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我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响,朱可夫?!这家伙竟然是朱可夫?!
(培训就要结束了,轻松的rì子到头了,以后尽量保证每天两更,也尽量保证……完本。)
54
() 在整个苏联的历史上,我最敬佩,或者说是最仰慕的人只有四个半:列宁同志,他是红sè帝国……不,准确的说,他是一个时代、一个社会模式的缔造者;斯大林同志,一个杀伐果决、令整个世界都为之颤粟的强势人物;赫鲁晓夫同志算半个,权谋大家,隐忍之术无人能及;苏斯洛夫同志,后斯大林时代的理论大师,同时也是cāo弄权术的大师级人物。レ?思?路?客レ而最后那一个人就是朱可夫同志,红sè帝国国防力量的坚实后盾,一个只用了25年时间便从小兵晋升为元帅的传奇。
说真的,我已经做好了同一切曾经在历史上耳熟能详的人物真实会面的准备,但我却从未想过,其中的某一个人竟然会与我如此贴近——这个贴近并不是指的面对面,而是牵扯上了关系。
我的jīng神有些恍惚,不过奇怪的是,我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如何同朱可夫进一步攀上交情,而是想的我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如果现在还活着,又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传奇人物并不是随时都能出现的,我那位父亲不太可能成为元帅一级的人物,但至少做个师长什么的应该不成问题吧?再仔细想一想,那也是没准的事,说不定他没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刑场上呢。
历史嘛,历史最大的乐趣就在于充满了不确定xìng,任何一件事在结果没有出现之前,谁都无法预测它将以什么样的形式收尾。
因为短暂的走神,我没听到朱可夫同rì丹诺夫又说些什么,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朱可夫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
“怎么,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问我的人不是朱可夫,也不是rì丹诺夫,而是始终闭口不语的什维尔尼克。
“啊,对不起,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同志,我没有听出您的问题。”我尴尬的看了看波斯克列贝舍夫,小声说道。
“不是我的问题,是格奥尔吉同志问你的问题,”什维尔尼克的语气似乎有些不满,也难怪,在领导面前走神可不是个好习惯。
“不用紧张,弗拉夏,我是问你现在在哪个单位工作。”朱可夫笑了笑,用宽慰的语气说道,听他对我的称呼,似乎将我当成了晚辈。
“啊,内务部人民委员部,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同志,”我没有立刻贴上去,而是仍旧用同志间的称呼回答道,“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
朱可夫如今已经是将军了,如果按照前世的历史进程,他明年就将晋升为大将,鉴于我和他之间在职位上的巨大差距,他可以对我表现的亲切一些,我却不能顺杆爬,毫不犹豫的黏上去。
“内务人民委员部?”我看到朱可夫的浓眉瞬间便攒了起来,很显然,他对这个部门的观感不是很好,“内务人民委员部机要室?”
“是的,格奥尔吉·康斯坦丁诺维奇同志。”我点点头,补充道。
“呵呵,格奥尔吉,你刚从中国回来,对莫斯科的事情了解的不够多,这位弗拉斯·达维多维奇同志,目前可不是个小人物,他对理论的把握非常jīng准。”rì丹诺夫看了我一眼,笑道,“还记得那篇论述社会主义jīng神文明建设的文章吗?就是出自他的手笔,可以说,这套理论体系最初就是由他提出来的。”
“哦?”朱可夫紧皱的眉头丝毫没有舒展的意思,反倒攒的更紧了,我清楚的看到他同rì丹诺夫交换了一个眼sè,却不知道他们之间在沟通些什么。
即便是在前世的所知中,我都不清楚朱可夫与“列宁格勒派”领军人物rì丹诺夫有什么密切关系,他本身既不是在列宁格勒出生的,也不是在列宁格勒的干部系统内成长起来的。从这一点说,他与什维尔尼克是截然不同的,后者在列宁格勒出生,在列宁格勒干部体内成长,身上早已打上了列宁格勒派的烙印,想摆脱都没那么容易。
不过再仔细考虑一下,朱可夫成为列宁格勒派的一员似乎也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这主要是由列宁格勒派与莫斯科机关派的政争源头与本质决定的。
在贝利亚面前,我将rì丹诺夫定xìng为企图分裂布尔什维克、另立第二zhōng yāng的野心分子,而实际上,列宁格勒派的目的并不是这个。列宁格勒与莫斯科之争在苏联国内几乎是人所共知的,它起源自彼得大帝迁都圣彼得堡时期,延续到今天已经有两百多年的历史了。有人将它界定为列宁格勒与莫斯科的东西首都之争,但其背后隐藏的,却是向西方靠拢、向世界靠拢的思维与大俄罗斯民族主义这两种思维方式之间的争端。
这两种思维方式的争端在帝俄时期表现的尤为突出,双方甚至到了公开诅咒对方的程度,比如说被誉为“俄国式社会主义理论之父”的亚历山大·伊万诺维奇·赫尔岑就曾经怨毒的说:“圣彼得堡永远会促使任何一个正派人去诅咒这个巴比伦。”
而在进入苏联时代之后,这种争论的声音的确是小了,但背地里滚动的暗流却是愈发的激荡,它在整个苏联不算很漫长的历史中,从来就没有消停过。这种争论不是左与右的争论,也不是修正与正统的争论,而是蔓延到整个国家、整个社会、各个层面、各个领域,甚至是各项大政方针政策的争论。
知道这种争论导致的最直接后果是什么吗?我认为它导致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整个苏联,每时每刻都需要一个斯大林式的强权人物存在。有这样的人物存在,列宁格勒派也好,莫斯科机关派也好,还能被那个铁血的大拳砸实在一起,而一旦这个强权人物没了,比如说出现了戈尔巴乔夫那样的软蛋,这个红sè帝国也就走到尽头了。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朱可夫通过眼神的交谈从得到了什么启示,他没有再继续追问我工作上的事情,而是转口问道。
“内务人民委员部的干部新村,”我简单的回答道。
尽管我不知道朱可夫与rì丹诺夫的眼神交流中包含着什么样的信息,但我却可以肯定,rì丹诺夫一定知道我,而且对我的现状也了解的很清楚。我相信关于我的问题,rì丹诺夫稍后肯定会再同朱可夫进行交流的。
“嗯,我可能还会在莫斯科停留一段时间,有机会的话,咱们可以多交流一下。”朱可夫点点头,说道。
我默然点头,没再说什么。他最后这句话敷衍的成份很高,相信他从rì丹诺夫那里得到的信息,应该是谨慎方面的,否则的话,以他刚才说话时的热情度,至少要确定一下下次见面的时间。
我知道战友的情谊是很可贵的,但却从没指望着父亲的余荫可以为我带来某种便利。朱可夫是那种可以把旧时的战友情谊看的很重的人吗?我可没那么乐观,这家伙不仅是个真正地军事家,还是个很地道的政客。
果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朱可夫他们这些人就把我扔到了一边,再没有人过来理会我了。
我也乐得清闲,或许是因为被贝利亚抓住把柄的缘故,我现在对拼命往上爬的事情有点懈怠了。
坐在旁边听了一会,我才明白朱可夫已经接到了国防委员会的调令,在白俄罗斯军区担任副司令员的职务,为了考察一下军区部队的战斗力,他在白俄罗斯军区内搞了一个演习,过几天,包括rì丹诺夫在内的一些人,将同他一起去明斯克观摩这场演习。
听着这些人的谈话,我的脑子里不禁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信息。如今已经到了四月底,如果历史的演进没有发生太大变化的话,那么再过不到十天时间,莫斯科将会接到乔巴山从乌兰巴托发来的求援信,诺门罕战役随之爆发。
在我刚才来到礼堂之前,在场的人们正在谈论的话题,恰好也是有关远东方面的,准确的说,是关于中国抗rì战争的事情。就在几天前,中国国民zhèng fǔ新任驻苏大使杨杰到任,随后,他便向苏联外交部方面提交了从g qìng方面带来的国务信函。这份信函的内容,对于在座的很多人来说都不是秘密,其中主要谈论的,就是g qìng需要更多的军事援助。
尽管《中苏互不侵犯条约》已经在两年前签订,而且莫斯科对中国方面的军事援助已经进行了两次,但这并不是说苏联国内没有反对援中抗rì举措的声音,相反,这种声音还很强烈。其中的主要原因有很多,比如说:中苏双方在蒙古问题上的矛盾,在对待盛世才问题上的分歧,苏联目前国内建设资金紧张的问题等等等等。而在近一阶段,持反对意见的人又有了新的理由,那就是rì军在中国战场上南下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显,而g qìng又有了同rì军媾和的倾向,仅仅是这两个理由,便已经构成了充分的反对论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