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具人被男主盯上了[快穿]》 第1页 《工具人被男主盯上了[快穿]》作者:冥卡【完结+番外】 文案: 温馨治癒(郁)快穿文,有年下,有傲娇,有暴躁,有阴鸷,有斯文败类,总有一款男主适合你~ 然而如此有魅力的男主对工具人穷追不捨,工具人表示:届不到届不到!熘熘球~ 正经文案: 画文担任灵魂教官这么多年来,第一次遇见这么难缠的气运之子,还次次崩坏把三千世界搅得天翻地覆。 领导发话了:谁要是拿下了这个任务,谁就是今年的最佳教官! 事业心爆棚的画文为了这个荣誉,尽职尽责,却一不小心,把自己给赔了进去…… 气运之子:你这么帮我,是不是喜欢我? 画文:我不是!我没有!我是直男!你的女主角在那边! 气运之子(掏钻戒):少废话,手拿来,戴好了……我也喜欢你,嫁给我吧。 画文:???(好好的气运之子,怎么说弯就弯了呢?!) 别碰我!我只想一心一意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工具人! 优秀的灵魂教官画文拿上了女主的剧本,自此翻车了。 cp:情绪不稳定攻x温和人妻美人受,1v1,小虐怡情,结局he 非典型快穿,温馨治癒(郁)流,总在受伤和被伤的路上 甜虐参半 【暴躁学霸小狼狗x邻家温柔大哥哥】√(第一世界写得早,不太成熟,看不下去直接跳过吧 【毒舌傲娇漫画家x软萌小透明助手】√ 【哨向:哨兵卧底警察x嚮导上线警官】√ 【星际:战败元帅x失联医疗兵】√ 【民国:腹黑狼妖x富家少爷】√ 【末世:科学怪人x病弱人鱼】√ 内容标籤:情有独钟 快穿 搜索关键字:主角:画文┃配角:贴心小系统,助攻伪女主┃其它: 一句话简介:温馨治癒(郁) 立意:刻在灵魂里的爱你 第1章 巡夜 阳光明媚的午后,男主人公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牵起了爱人的手,步入了白色教堂。 他回头朝亲友群中的一个温和男人感激地笑了笑,走向了自己未来的幸福,而在人群中一直微笑着的温和男子,挥了挥手,离开了婚礼现场,在一片细碎的白光中化为羽毛,消失了。 【恭喜您,画文教官,这是您拯救的第十万个气运之子,三千世界总部发来贺电,上层领导对您的期望很大,您有望可以获得今年的明星教官。】 系统的机械音冰冷而真诚,有些疲惫的画文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洗了个澡换上浴袍,躺在落地窗前的按摩椅上,调整成黄昏模式,手边泡着杯红枣枸杞,嘴里吹着口哨逗弄着阳台上挂着蒙黑布的鸟笼,里面的机械金丝雀「啾啾」地叫着。 窗外的人造太阳慢慢降落,飞梭在远处穿行,不会靠近这边的豪华别墅区,机械与电子霓虹交错的繁华大都市,有着别样的未来迷离风格。 画文一如既往地完成了任务,在家里进行科学养生,顺便回復一下三千世界的报告。 「第十万个气运之子了……居然都十万个人了。」画文有些惊讶地喃喃道,手指在智脑上熟练操作,「我才做了大概三十年的灵魂教官吧,就拯救了这么多迷途小羔羊?」 【是的,画教官,】随身系统贴心回应,【如果您称崩坏的气运之子为迷途小羔羊的话,您已经拯救了一大群羊了。】 「哈哈——你还是这么幽默,系统,」画文笑了起来,柔和的夕阳洒在他的羽睫上,笑起来像个稚子,「如果我是牧羊人的话,那这些乱跑的小羊羔可真多。」 【这不是您能控制的,三千世界也无法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所以才有了你们——灵魂教官。】 这是一个渺远的未来,人类飞向太空,旧人类已经不復存在,地球成为了宇宙里的尘埃,新世界的新人类们冉冉升起,而三千世界是新人类必不可少的精神能源,创造令人愉悦和幸福的能量,延长新人类的寿命,即使新人类已经可以活到五百岁了。 三千世界中的故事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这些故事连接着众多未来人的梦境,是他们的精神动力来源,但即使再好的齿轮也有脱落的一天,崩坏往往就会发生在不经意的一刻,灵魂教官这个职业就是进入故事中,阻止崩坏,潜移默化地将剧情掰回正轨。 画文回復好文件,准备迎接好不容易得来的假期,手腕上的智脑就就开始疯狂震动了起来,还亮起了红光。 「出什么事了?」画文揉了揉眼睛,睡眼朦胧。 【总部传来消息,高级灵魂教官紧急集合,有个麻烦的羔羊在捣乱,已经导致数个大世界出现崩坏。】 画文长嘆一声,抱着绵羊枕头在床上滚了最后一圈:「我的假期又泡汤了……这是第几次加班?第982次?」 虽然抱怨着拥有高薪的灵魂教官加起班来比社畜还惨,但画文还是丝毫不敢怠慢,开着飞梭驰往三千世界总部。 【非常抱歉,画教官,灵魂教官需要极强的精神力,您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天才的社会承担可能更多一些……】 「不是多不多,而是任劳任怨,」画文刷脸卡进入了总部高层,跟耳机里的系统调侃,「谁叫我脾气好呢?老实的天才容易被压榨……」 第2页 总部的的长官们一脸严肃地看向赶来的画文,把他吓了一跳,连忙停下了和系统的聊天,抬手敬礼:「长官好!」 「画教官,你终于来了,」副部长沉稳地拍了拍画文的肩膀,把他带到仪器前,「鑑于你的优异表现,高级教官中我们一致决定,由你来担任这项任务。」 「什么?哦……好的副部长,我可以!」画文抬头挺胸,其实有些紧张。 副部长看出来了,鼓励道:「别紧张,刚才资料库在搜索最佳的灵魂教官,你的精神数据最为契合,那个崩坏的主人公,绝对是你的目标,跑不了了,只要你完成了这个任务,今年的最佳教官非你莫属!」 「是!」画文眼睛一亮,暗自吞咽了一下,熟练地进入梦境仪器,连接上了那几个崩坏的大世界。 在进入三千世界的前一刻,他隐约听到副部长说「这说不定是你最后一个任务了,加油啊……」,随后眼前一黑,意识进入三千世界—— 华国,z城。 西南的一座落后小城,老旧的家属区和居民楼被挤压在新起的高楼中间,如同一个个城中村,被时代所遗忘的地方。 「居然来到了这个地方……好久没有遇到华国的梦境世界了,蛮怀念的。」画文笑了笑,抚了抚鼻樑上厚重的眼睛,让眼前的世界更清晰。 【分析过您的血统,教官您有87的远古华国血统,这个世界对您来说是得天独厚。】 此时此刻,画文正站在一栋老旧六层单元楼下,身旁还停着一辆半旧不新的凤凰自行车,看样子,自己正好是从自行车上下来,准备回家。 灵魂教官一来到世界,就会自动融入,现在他的身份,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生,才毕业回家找工作餬口,二十二岁的小文员画文。 抬头看了眼被凌乱的电线割裂的夕阳,时间是傍晚七点半,崩坏的起始点是晚上十一点,现在还早。 「嗯——」靠着自行车伸了个懒腰,画文开始例行询问系统:「崩坏的那段剧情是什么,气运之子的信息,以及崩坏结局。」 老练的系统已经进行这个步骤千万遍了,而这一次,却有些不同。 【抱歉教官,这次的气运之子信息缺失,关键性格无法分析,这是严重崩坏后的结果。】 「没事,你说吧。」画文碰上这种情况也是罕见,不过他很淡定,凭着经验走。 【气运之子名叫严禄,十八岁,高三,z城一中应届毕业生,父母双亡,他的姐姐严茹三个小时后将死于家中,被入室抢劫并□□杀害,严禄晚自习回家后发现了姐姐的尸体,放弃了学业,追查嫌犯六年,并将其灭口,二十五岁死于牢狱之中。】 「嗯,挺悽惨的,」画文嘆息着点了点头,「要是他姐姐没死就好了,他说不定能考个好大学……等等,女主角呢?」 系统也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得出结论:【这个世界里,目前……没有检测到女主角,可能是由于崩坏,女主角还没出生?】 画文觉得匪夷所思:「那怎么可能?没有女主角,这个故事怎么完整?说不定是他姐姐……严茹是他亲姐姐吗?」 巧了,还真不是,严茹是严禄父亲一个意外丧生的工友的独女,被收养到了严家,改姓了严,当亲生女儿养,后来严父严母都去世了,就剩下严茹和严禄相依为命。 「这不就是女主角了吗!」画文觉得自己很机智,一下子就在即将崩坏的故事线中分析出了女主角,「这个世界崩坏说不定就是因为女主角的死亡,原本的剧情如果他们俩能在一起,绝对完美!」 面对画文教官一脸「不愧是我」的表情,系统不禁露出了一丝疑惑,也不一定非要有女主角,再来一个男主角也行啊……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打击画文惯常的直男思维。 他画文教官这三十年就没进入过同性恋的梦境世界,理所当然地进入了有男主必然有女主的惯性思维中,这是个不好的思维误区,系统连忙记了下来,以后好让教官自我反思,思想汇报的时候有写头。 深秋的夜晚来得比较快,画文回到自己目前的家中做了个晚饭,为了适应世界,所有的身体指标都调整为了普通标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况且他已经好久没有自己动手做饭了。 翻了翻家里仅剩下的一包挂面,顺手煎了个鸡蛋,烫了两片菜叶,葱油爆香沖了个辣子,油辣子葱油面起锅了。 擦了擦油腻腻的桌子,东翻西找扯了一张餐布铺了上去,还点上了一支只剩小半截的蜡烛,营造一种烛光晚餐的氛围…… 画文享受着这片刻的浪漫宁静,系统的声音幽幽响起:【幸好您是单身一人,要不然这样的烛光晚餐还真有些遗憾……】 「唉……的确很遗憾,」画文嘆了口气,指着漆黑的灯泡,「要不是电费欠费了,没这根蜡烛,我连晚饭都吃不了。」 吸熘着面条,画文默默地想自己为什么这么穷呢,下一次一定让系统帮着点给他找个好一点的身份,别像这样连锅都揭不开,虽然他不强求大富大贵,但至少生活得有保障。 在完成这些世界的任务同时,画文从来没有忘记享受生活,让自己完全融入进这些似真似幻的世界,只有这样全心全意地投入,把自己真正当作这个世界的一个普通人,才会在任务完成后脱出世界时没有负担,就相当于是结束了一段人生,做了一场梦而已。 第3页 「嘀嘀——」系统设定的闹钟响了起来:【十点整,气运之子的姐姐严茹在回家的路上,还有十分钟到达家门。】 靠在木头躺椅上的画文一个翻身就起来了,揣上一根麻绳——家里仅有的还能有点用处的东西,穿着一身轻便的运动服就跑下了楼,装作在居民楼里散步的路人。 夜里十点的居民楼已经进入了一种相对的静谧,偶有几处倒垃圾和打麻将的声音,老人的咳嗽声和婴儿的啼哭声,抽抽鼻尖,还有垃圾道的腐酸味和附近烧烤摊的炭烧味——十分普通的老式居民楼。 谁能知道半个小时后,会发生入室抢劫和姦杀的惨案呢? 蹲在三号楼附近的一排自行车和电瓶车里,画文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一方面他要救下严茹,另一方面他还得防备着别遇见巡夜的把他当作偷车贼给抓了。 十点十分: 「嗒嗒嗒……」 高跟鞋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了,一个一身职业装的女人匆匆走进居民楼大门,她一直在低头看手机,惨白的屏光把她有些疲惫的脸映得更加憔悴。 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发了条语音,声音轻柔恳切:「抱歉啊林老师,严禄这情况您也知道,我一个人真的管不住他,他成绩也不差,就是叛逆期,请您多担待啊,明天我一定会去学校一趟的。」 严茹低声下气地对严禄的班主任说着什么,焦虑地皱起了好看的眉头,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分外疲倦了,匆匆走过画文身边时,根本没有发现这一堆电瓶车里藏着一个人。 更没发现,自己的身后跟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在严茹即将绕进三号楼的时候,一束手电筒的光刺了过来,晃了她的眼睛一下,一个中年人从手电筒后现了形,戴着个执勤的臂章。 「陈叔?晚上好,这么晚还巡逻啊?」严茹看清楚对方后,笑着打了声招唿。 大腹便便的中年人老实巴交地笑了笑:「是啊,最近偷车贼越来越多,你们也要注意着点。」 严茹客气地点了点头:「是,谢谢您提醒,幸好我家没什么车,就二禄有辆自行车。」 「你也要注意啊,小茹,」中年人晃了晃手电,「附近这几天出了好几起女同志被尾随的事件,一个人晚上回来当心着点啊!」 严茹心里一暖:「谢谢陈叔,我会注意的,先走了!」 画文隐藏在暗处默默地看着,只见严茹进了三号楼,那个夜巡的陈叔也在附近,有些纳闷严茹怎么会遭遇不测。 就在此时,一个没有脚步声的人影鬼魅般走了过来,从画文眼前一晃而过,正正撞进了陈叔手电的光中,画文隐约看见了一个极其普通的侧脸,这张脸是一走进人群就再也认不出的那种。 然而,陈叔与这个陌生人对视了一秒钟,眼神晦暗不明,两人仿佛打了个照面,手电忽地被关上了。 画文屏住了唿吸,只听见两个声音在黑暗中说: 「就她了?」 「快点,十分钟搞定!」 「这么漂亮……十分钟哪够啊……」 作者有话要说:  开坑啦!虽然这个坑快冻住了,但还是感谢大家的收藏观看(鞠躬) 依旧是熟悉的快穿,希望大家喜欢~ 还有,攻受都不是完美的人,总会有性格缺陷,再逐渐变好,慢慢看下去的小可爱都是天使!(举高高) 第2章 刺伤 一见是两个人狼狈为奸,画文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让系统帮他报了警。 【请注意,您的手机电量不足,报警后将无法再次接到电话。】 系统提醒了一句,画文点了下头没有在意,探身一看,那个陌生男人已经跟着严茹进去了,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 如果是入室抢劫还好,但看他们这商量的口气,明显是要先奸后杀,再贪图财物,禽兽不如。 低伏着身体绕过面前一排电瓶车,画文距离望风的那个陈叔只剩不到五米的距离,幸亏他身形比较小,脚步轻没有被发现。 几乎是用尽了身体的力量控制着脚步声,画文终于绕到了陈叔的背面,一个杂草丛生无人打理的花坛,摸出电量发红的手机,打开了个音效音乐,设定了个五秒后的时间,朝大门口勐地一扔—— 「呜——!呜——!」 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从昏暗的大门口传来,听起来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逐渐靠近一样,陈叔浑身一激灵,连忙朝三号楼口小声地吼了一句:「快跑!条子来了!」 然后马不停蹄地往单元楼后门逃窜,脚下被什么绊住了也不知道,狠狠摔了个狗吃屎,手电筒都摔坏黑掉了,鲜红的执勤袖章飘落在地上,一闪一闪的苍白路灯下,是他仓皇逃离的背影,几个唿吸就不见了。 就在这时,画文的手机没电了——被这么扔出去砸一下也够呛,警笛声戛然而止,仿佛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陌生人甚至还出来看了一眼,怀里掐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是被捂着嘴的严茹。 【严茹已经被控制住了,您目前的体力和战斗力严重不足,需要武器加持。】 「我知道……」画文看了眼三号楼,那歹徒已经挟持着严茹又进去了,还低声啐了一口「怂包」,楼道里隐约传来严茹闷闷的哭声,情况已经十分危急。 手机已经丢出去了,兜里就一根破绳子,有没有什么趁手的武器? 第4页 【那个巡逻的手电筒落下了,是老式铁制手电筒,分量不轻,我觉得应该可以当做您的武器。】 画文总是很满意他的贴心小系统,总能在他最紧急的时候给他提供最佳解决方案,平时日常生活离不开它,即使是在受限极多的三千世界里也是一个极大的保障,真是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用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那个陈叔摔个狗吃屎的地方,一个黑掉的手电筒倒在地上,画文一把抄起来——差一点没抄起来,两只手才把这手电筒握住了。 我靠……怎么这玩意儿这么重?! 【这个老式手电筒经过改装,约有685公斤。】 画文心里一沉,这个世界里的他体质力量明显不行,想把这个手电筒抡起来当武器砸人,说不定他自己手先扭了。 「系统,帮我暂时屏蔽一下痛觉。」画文没有迟疑,双手拎着手电筒就小跑到了三号楼附近,里面传来阵阵哭声。 其实严茹的声音不算小,至少附近的邻居应该能听见,但是没有人出来,甚至没有人开灯,在一片死寂的楼道里,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 画文不行。 他悄悄摸黑走进了楼道,老居民楼楼道声控灯十个有八个都是坏的,还有一个能把你脚跺麻了嗓子吼哑了才敷衍的闪一下。 也庆幸这是在黑暗,所有人的视觉都是模煳的,画文唯一的优势就是歹徒看不清,他能偷偷摸过去。 他不能出声呵斥,如果被发现了,以他这白斩鸡的身材和力量,那虎背熊腰的歹徒能把他先撂倒再行兇,不费吹灰之力。 画文听着严茹的啜泣声,他已经越来越近了,大约在三楼,只听见四楼的严茹用颤抖的声音说:「大哥……放过我吧,我家里有点值钱东西,都给你都给你,我给你开门行吗?」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喘着粗气,骂了几句龌龊不堪的脏话,把严茹吓得哭都不敢哭了,才恶狠狠地说:「算你识相,别做什么小动作,要不是这翘屁股,老子早就先掐死你再抢你钥匙了,现在开门,老实点!」 歹徒盯着身前的严茹动手动脚,就在她抖着手摸钥匙的间隙,一阵风从两人的耳边滑过,「嘭!」的一个闷响,严茹只觉得背后恶臭滚烫的躯体不见了,一看脚边,一个人影软倒在地,吓得她差点失声尖叫。 「嘶……这位女士,您没事吧?」 一个年轻的声音从黑暗中陡然响起,严茹二话不说就想跑,被脚下倒地的身体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一只手连忙扶住了她,又闪电般地收回,抽气声再起响起。 惊魂未定的严茹瘫软地靠在自家门上,朦胧的光从楼道外照进来,这个年轻声音的主人正站在一边捂着手腕,朝她笑了一下:「你……没事吧?我看这混蛋……」 半晌,严茹才找回了声音,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没事,你救了……谢谢谢谢……」 年轻人舒了口气,右手腕似乎是疼极了,拧着眉毛从兜里艰难地掏出一捆绳子,递给了严茹:「抱歉啊,我手扭着了,你能帮忙把这混蛋绑起来吗?」 「……啊?」严茹还有些懵,看了眼脚下眼睛翻白昏过去的歹徒,又是一激灵。 「别害怕,他被我砸晕了,」年轻人柔和的声音有着安抚发魔力,「我已经报了警了,警察应该很快会过来,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会醒,把他绑起来更好,不过我没力气了,这绳子你拿去,我教你怎么用。」 严茹莫名就镇定了下来,抖着手接过了年轻人递来的绳子,很普通的麻绳,也不算结实。 她小心翼翼地蹲了下来,年轻人也来帮她,力量本就比较弱的两个人把昏迷的歹徒翻了个身,用绳子把他的手绑在了背后,一通忙活下来,两个人都是精疲力竭。 年轻人直接累瘫在地上,手腕疼得肿了起来,他一直忍着没说,但严茹隐约在黑暗中听见他轻微的抽气声,强打精神站起身:「你手是不是受伤了?我先进屋给你那个冰块。」 年轻人也没有拒绝,温和地笑了笑:「谢谢,你去吧,我看着他就行。」 「该说谢谢的是我。」严茹理了理凌乱的头髮,开门进了屋。 画文在门口坐着,隐约听到里面传来低低的抽泣声,轻嘆了口气,幸好她没大碍,要不然他心里过不去,男主也绝对会崩溃掉。 一直没有出场的男主角在哪里? 「叮铃——」 自行车像条泥鳅一样在老城区的大街小巷里穿梭,此时已经过了高中晚自习放学高峰,路上已经没几个人影了。 穿着z城一中的短袖校服,把普通自行车骑成山地自行车赛的男生一路狂飙,他没有剎车的自行车已经多次在坑洼小路上腾空而起,每一次都平稳落地,甚至飞得越来越快。 严禄心里很焦灼,从班主任林老师把他留在办公室教训开始,一直被留到现在晚归,他都没法解释心慌的感觉从何而来。 短刺刺的寸头已经淌下汗水,滑过锋利的额角和眉梢,介于青涩和成熟之间的面庞,被紧皱的眉头搅匀,即将十八岁的身体迸发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愤怒,仿佛天生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即使是最敬爱的姐姐也没法平息他的暴躁。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父母才相继去世,严禄觉得他们应该是被自己气死的,可他真的抑制不住自己的与生俱来的狂躁因子,直想找个东西彻底撕碎了,才能勉强镇静。 第5页 自行车嗖地滑进居民楼大门,此时已经快十一点了,他怕姐姐担心所以开得飞快。 把自行车丢在了三号楼楼下,严禄锁都懒得锁直接冲进了楼里,一米八的大长腿一步跨五阶,不到三十秒就冲到了四楼。 他家门口一如往常的黑漆漆一片,声控灯早坏了,然而一个人却坐在那里背靠着旧栏杆,捂着自己手腕愣愣地抬起头看他。 而那个人的身边,正直挺挺地躺着一个男人。 那一刻,没有任何东西都从严禄脑子里穿过,只有火山爆发的暴怒。 年轻人惊讶地说:「你是……」 随后眼前一黑,一个拳头直冲向面门,连给他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人就应声倒地了。 在屋里装冰块的严茹听到了动静,连忙推门一看,只见门口又多了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那不省心的弟弟,正凶神恶煞地揪着年轻人的衣领,年轻人脸都被打歪了,严禄似乎还想给他一拳。 「二禄!」严茹失声叫道,急忙拉住了严禄的手,「你干什么?!你打人做什么?!」 严禄的怒火堪堪被压住了,揪着年轻人对严茹说:「姐,是不是这孙子纠缠你?敢找我家门口,看我不打死他!」 「严禄你疯了!人家是救了我!」严茹恨不得给这个冲动的弟弟一巴掌,指了指旁边倒地的歹徒,「这个才是坏蛋!他尾随我想抢劫,是这位小兄弟救了我,你也不问清楚就打人,你就是个暴力狂!」 严茹失声哭了出来,严禄这才冷静了下来,呆呆地看着手下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年轻人,手一松人就躺地上了。 姐姐的哭声如同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严禄心里的火山瞬间就熄灭了,捏紧的拳头松开,他把年轻人扶了起来,低低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你,你没事吧?」 扶起来的年轻人捂着被揍的脸连连后退,似乎被他吓到了,楼道昏暗的光可以看见他眼角的泪光,看得严禄心里凉了半截。 他又冲动打人了。 严禄低着头,像只犯错被训的烈性犬,不屈的眉毛又粗又黑,别看这副凶样,心里是真的难过。 画文捂着肿起来的脸暗自嘆气,他总算知道这个气运之子为什么容易崩坏了,就这臭脾气,随便打人的暴戾,若非心里还有良善,早就进局子了,全剧终。 严茹在抽泣,严禄在低头罚站,画文尴尬地看着,轻咳了一声打破了这凝固的氛围:「那个……我没事,就是这小哥没看清而已,没事没事。」 严茹忙站起身拿起冰块,放到了画文手中,深深鞠躬道歉:「对不起,真的很抱歉,是我管教不周,这是我弟弟,他脾气不好但性格不坏……二禄,快来道歉!」 严禄僵着脸,随着严茹一起深鞠躬:「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 瞧这俩深鞠躬,画文都不好意思了,一看严茹就没少带着严禄给人赔礼道歉,这一出弄得他哭笑不得。 「别别别……小孩子没长大,不懂事,没事的。」画文这么客套地说着,就觉得严禄低垂着脑袋用余光瞪了他一眼。 画文心里瞧着乐了,这小傢伙,说他小孩他不高兴了,有点意思! 然而就在这时,画文仿佛看见了严茹的背后闪过一个黑影,一双血红的眼睛从她背后闪过,他想也没想,一把推开了严茹—— 下一刻,黑影没扑中严茹,撞到了画文的身上,他只觉得腹部一凉,又一热,耳边是严茹的尖叫和严禄的怒吼,原本昏黑的眼前,彻底暗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毋庸置疑!咱们画教官将会成为世上最惨工具人!(不是虐他,是因为每个世界都不简单,就算是高玩也会翻车) 第3章 怀疑 身体进入了深度休眠状态,画文的意识回到了系统里,他的小系统平时话不多总是很贴心,但这次它直接没话了。 别说系统无语,他自己都无语了。 怎么说呢……不愧是高难度的崩坏世界,好好一个日常变得天翻地覆,按理说改变崩坏剧情是灵魂教官的职责,可画文怎么都没想到,主角他们没事了,罪全让他一个人受了。 「系统啊……」画文幽幽地嘆了口气,「我只想说,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您要少嘆气,容易衰老,这个时候应该放平心态,再艰难的世界您都经歷过了,无论什么我都会随时陪伴着您,】黑暗中,一双白手套凭空伸了出来,对着画文比了个心,这是系统的本体,【您的受伤是值得的,至少崩坏的剧情点被扭转了,严茹安然无恙,这个世界很可能就恢復正轨了。】 画文再次嘆了口气:「你都说了,是可能,而不是完全,我看严禄那个性格,严茹出事不出事那小子都会出事,就是一个刺头,那拳头要是时不时招唿在别人身上,他这辈子就算完了,要是再误入歧途被黑老大看上了,黑帮打手的犯罪歷程我都给他想好了。」 【所以您还是要回去?继续纠正严禄的剧情吗?】 「不这样我不放心,我的年度最佳教官和明星教官的称号可就靠他了,好了,送我的意识回去吧,这个世界除了受伤,也还是可以享受下别的嘛……比如,把一个脾气差的烂小孩儿给培养成国家的未来,社会的顶樑柱,多有成就感?」 【您是我见过最棒的灵魂教官,没有之一,意识回归启动,痛感值下调50,三、二、一……】 第6页 眼前如同覆盖着一层毛玻璃,画文眯着眼睛眨了眨还是看不清,脸上罩着的东西传来冰冰凉的空气,还别说,挺清新。 不知道是氧气的清新还是新生的愉悦,画文还挺高兴的,模模煳煳地听着耳边传来这种各样的声音。 「……真是见义勇为的好同志啊!今年三好市民应该颁发给他!」 「领导照片照好了,记者们还等着呢,他还没醒就不说了,您还有下一个见义勇为候选人要见呢……」 「……鑑于此事牵扯到连环入室姦杀案,现在受害人还没醒,但录口供这事也不能耽搁,医生,他一醒就通知我们警方,谢谢配合。」 「这是应该的,多谢警官……」 「……这小哥别说,还挺帅,刚送来的时候脸肿成了猪头,现在消肿了就跟睡美人似的,就不不明白怎么还不醒,需不需要王子来吻醒?」 「哈哈——你别瞎说了,快快快,走了走了,人家的王子来了!」 「那个高中生?!屁个王子!那臭脾气长得再帅也没人要!昨天他还把我们科室的男护士给推倒了,说他给睡美人换药的时候下手太重了,这些是基本操作,他个小屁孩儿懂什么!」 「睡美人」画文静静聆听着周围人来人往的声音,嘈杂了一天总算安静了下来,一阵淡淡的肉粥香气从病床头飘过来,眼前忽地一黑,一个人影俯身下来,盯着他看,嘴里嘟嘟囔囔。 「……还不醒……是不是想讹人医药费啊……」 严禄的声音不大不小,一点也不担心画文会听到的样子,把热腾腾的肉粥打开放在了一边,一阵窸窸窣窣地从背包里拿出什么,坐在病床旁安静了下来,只有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声音。 画文没想到,这么个凶神一样的高中生,怎么看怎么像个混混流氓,此时却安静地坐在病床边做起了卷子。 这样静谧的学习氛围画文不想打破,但是肉粥的香气一直在鼻边飘,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他这身体是真的饿了。 「……唔……」低低地□□了一声,画文顺势就睁开了眼睛,迷迷煳煳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是医院无疑,可能因为他是见义勇为再加上是重大案件的目击人,病房的条件还挺好。 还没等他完全看清周围的世界,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就凑到了面前,不羁的眉毛和主人的性格一样直立立的,不怀好意地盯着画文。 「你……你是……」画文很久没喝水了,声音嘶哑地问。 严禄扯起嘴角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终于醒了,看来这几天我把肉粥放在你鼻尖闻一闻还挺有效的,啊……不过你现在也吃不了,闻闻就好了。」 画文:「…………」 说着,严禄就把床头的肉粥端了起来,自己唏哩唿噜地喝完了,在画文的面前还满足地擦了擦嘴,才给他按了护士铃。 【您冷静,这么多年我是第一次看见您的怒气值出现异常。】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里徘徊,画文深唿吸了一次,面带微笑地跟系统说:「我有一些后悔回来了,这个小兔崽子真是很不一般啊,连气人的方式也很独特,可以,有挑战性,我不把他掰正了我就不姓画。」 护士医生一进来,严禄就乖乖地站在一边了,医生说什么他应什么,只是到后来有些不耐烦了,挠了挠后脑勺:「唉知道了杨医生,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姐也不会放过我的,再说警察叔叔还等着审他呢,我就一学生,没我事我就先走了。」 杨医生明显是认识他的,皱起了眉头:「什么叫审?人家是救了你姐,还受了这么重的伤,现在他身边不能离人,你最好看着一下,看能不能联繫上他的亲属。」 杨医生转过头来,对着还虚弱的画文和蔼地笑了笑:「画先生,多谢你救了严家大闺女啊,是我们见义勇为的好榜样,不过你这个情况还需要治疗调养,你有没有亲人在z城啊?」 其实医生们也知道,要是真有恐怕早就来了,画文孤身一人躺在医院快一个星期,没有严家姐弟还真没人照顾。 画文从善如流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已经没什么亲人了,救人只是件很普通的事,不麻烦他们姐弟了,我请护工也可以。」 杨医生很过意不去:「这哪成啊……严禄,天天吊儿郎当的,没课就来照顾着点画先生,你姐应该快过来了,要是对得起你爸妈,就好好学习,收起身上的破毛病,对画先生尊重点!」 「知道了——」严禄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松垮垮地站在一边看都不想看病床上苍白的青年一眼。 就这病兮兮的架子还捨身救人,抱起来给他换药都觉得硌手,等这人好的差不多了能吃饭了,多餵点吃胖点,别说他们严家还虐待恩人! 但在此之前,他得确定了一下,这个捨身取义连自己命都不要的老好人,到底是不是真好人。 医生护士出去后,画文背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严禄也没走,就拿着卷子垫在陪床旁百无聊赖地写着,就算一米八的大个子头都快压断了,也不来稍微舒服点的病床边坐着。 尴尬的气氛快要爆棚的时候,画文轻咳了一声,平静的目光看向严禄,声音微哑:「那个……我想问问那天我昏过去了过后,还发生了什么?」 严禄想回一句「警察会告诉你问我干嘛,我才懒得再说一遍」,但对上画文那双柔和宁静的眼睛,他舌尖一颤,从心里没法拒绝。 第7页 「……那个混蛋跑了,妈的从三楼之间翻了出去,追都追不上,我自行车也赔上了,在他要跑出大门的时候,我用车砸了下他的后背,结果这傢伙速度更快,绝对是练过的,又对地形熟悉,几下就没影儿了,只有那个望风的帮凶被抓着了,审问了五天没结果,那老混棍根本不知道别人的名字和身份,就图点分赃帮他望风,问个面部特徵都不清不楚的,没啥卵用。」 画文眉心微蹙:「警察也没抓到?」 「正在追捕呢,那把捅了你的刀他都带走了,连个兇器指纹都没留下,」严禄一边说着一边抬眼瞧了瞧画文裹满纱布的腹部,「虽然我要替我姐感谢你,但是你觉不觉得,那刀正好捅在你胃和胰脏中间,完美避要害,你说……为什么会这么幸运呢?」 「你……!」画文一阵气血翻腾,捂着腹部皱紧了眉,这傢伙在怀疑他?! 严禄忽然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形俯视而下,如同一座大山压了下来,摄人的气势压得画文快喘不过气,锋利的眼神要是要把他解剖一般,直直地看着他的伤口。 声音和气息都近在咫尺,一股灼热的气息洒在画文苍白的颈侧,严禄压低的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巧出现在我家附近或者门口,还把巡逻的帮凶给吓跑了,拿着那手电筒把那混蛋敲晕了,又那么巧地还带着绳子把人绑了,绳子又这么不结实还被人挣脱了……你别告诉我世上有那么多巧合,我可不信。」 画文额角的冷汗都快下来了,他从没遇见过这么敏锐的气运之子,当时如此黑暗紧张的环境都可以逻辑清晰地分析出不合理的地方,他甚至都可以想像严禄已经把自己想像成了:跟同伙分赃不和装作见义勇为的骗子。 还真是碰上硬钉子了。 画文吞咽了一下,他根本不敢抬头看严禄,只怕再坚实的心理防线都会被这刀子似的眼神给戳破。 他不能告诉严禄自己能知道未来,那不就跟精神病差不多了,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这个办法不仅能化解现在的困局,又能推动着男女主角的一定发展,如果顺利的话,自己还能介入到严家姐弟中间,顺便监督着严禄这个混帐弟弟少惹事,把自己聪明的脑瓜子用在该用的地方…… 「我……」深吸了一口气,画文缓缓抬起头,清澈干净的眼睛里装满了意味不明的羞赧,声音又轻又小,像是在倾吐花蕊的青涩花苞,气息唿在严禄靠得极近的下颚上—— 「对不起,我喜欢你姐姐……我暗恋她好久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为了圆谎被迫给自己加痴汉人设的画教官:为了生存,不容易啊…… 亲们坚持下去,二禄小狼狗只是习惯□□咬人,迟早会被收服的! 第4章 暗恋 「最近居民楼附近不太平,我看你姐姐经常上夜班不安全,就在楼下悄悄等着她,看她平安回家我就回去,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是看着而已,直到那一天我发现她有危险,我想也没想就要去帮她……」 看着眼前在面前小声倾吐自己的暗恋之意的青年,严禄忽然烦躁了起来,他觉得应该是占有欲在作祟,居然有个傻逼在觑见自己姐姐! 虽然这个傻逼看起来弱兮兮的,脸蛋跟个小姑娘似的,身材完全是个白斩鸡,这种货色居然敢暗恋自己如花似玉的姐姐!我他妈…… 严禄眼里的暴虐快要溢出来时,画文适时地住口了,战战兢兢地看着眼神兇狠的严禄,低声下气地说了句:「对不起……我就像个偷窥狂,可是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 眼前暴怒的严禄正好让画文确认了一点,这傢伙明显对姐姐有着超乎的保护欲,严茹是女主角的可能性加大了。 可他总觉得这其中有不对劲儿的地方,惯常的情敌刺激法好像在严禄不稳定的情绪中被放大失真了,他一时间无法准确判断严禄的真正意图。 是仇视情敌,还是单纯地驱逐流氓? 画文咬了咬牙,冒险再刺激了他一次:「……我只是看一眼都不行吗?」 「你看个屁!你敢偷看我姐?!」严禄揪起画文的领子就要揍,拳头捏得咯咯响,「信不信我揍爆你这双眼睛!」 画文吓得连忙缩了起来,可惜挣不开严禄揪着自己衣领的手,还牵扯到了腹部的伤口,脸色瞬间惨白。 严禄见他状态不对,连忙收回了拳头,扶着他的肩膀听见他快要抽过去的喘气,有些不知所措:「喂,你怎么了?我又没真打你……」 画文身体剧烈痉挛了一下,捂着嘴趴在床边呛咳了起来,又咳又呕,单薄的肩胛骨都快凸出后背了,看得严禄一阵心惊肉跳。 他赶紧按了铃,轻拍了下画文的后背想看下他的情况,却看见他松开了捂着嘴的手,嘴唇和手心都是一片殷红,眼瞳涣散随时要晕过去了一般。 严禄彻底慌了,他就想吓吓画文,自己的怀疑是合理的,但再怎样画文也救了他姐姐,试想如果那一刀进了严茹的身体,他恐怕会当场撕了那歹徒,可眼前这个瘦弱的青年拼命保护了他姐,他不该生气的,不该吓唬他的,甚至还把他吓吐血了…… 医生护士涌进来,一阵兵荒马乱地检查伤口和血压心率,严禄像个被隔绝世外的石头,直愣愣地杵在一边,呆呆地看向病床上闭着眼睛的青年,他嘴唇上的殷红像扎进他心口的一把冰刀,把这颗时常被暴虐和不理智控制的心给彻底降温了。 第8页 严茹也赶来了,看着病房的情景愣住了,所幸医生检查了过后说没事,伤口没有崩裂,只是病人胃部受伤未愈,加之有一定的胃溃疡,情绪波动导致轻微胃出血而已。 严茹谢过了医生,看着又昏迷过去的青年分外愧疚,疲惫又愠怒的眼神射向严禄,压着怒火走出了病房:「二禄,跟我过来。」 医院走廊的尽头,此时是午休时间,四周都比较安静,姐弟俩站在露台上,严茹看也没看严禄一眼,直接问他:「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人好不容易醒了,怎么又倒下了?说,是不是因为你?」 严茹凶起来严禄最怕,大个子低着头闷闷地说:「是我,那傢伙……我觉得他救你不会那么巧,就问了他几句,没想到这么不禁吓……」 「问几句?你还会问人了!」严茹揪起严禄的耳朵,恨不得给他拧下来,「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救了我们,你吓唬人的本事不是拿去凶我们救命恩人的!你的良心呢!」 被狗吃了……严禄在心里顶了姐姐一句,极度敏感的耳朵被刺激得通红,但任严茹把耳朵拧了个转他也没吭声。 「我现在没空管你,好好读书把高考考好就行了,学费不是问题,只要你别再惹事,除了学费生活费,打伤别人的医药费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出,你给我记着啊。」严茹长嘆了口气,松开了手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严禄看到了,是有人在催她回去顶班。 严禄沉默地点了点头,他现在没时间去赚钱,严茹也不让他做耽误学习的事,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踏踏实实参加高考,再顺利毕业,给严茹减轻负担。 也只有这个时候,严禄才是个安静老实的孩子,严茹头疼地看着这个已经高到需要仰望的弟弟,喃喃自语:「就一直像现在这样多好啊,别乱发脾气了二禄,除了我没人治得住你,但以后连我都没法管你了,该怎么办?」 严禄咬紧了牙关,侧头不去看严茹失望的眼神,含煳着说「下午要上课了我走了」,转身拎起书包逃似地离开了医院。 ———— 画文再次醒来正好是晚饭时间,严茹特地来探望他,急匆匆地做好了他现在能喝的米汤,却没时间给不便起身的画文餵食。 「你是有事?」画文见严茹第三次看手机了,稍稍坐起来示意自己没事,「我自己能吃的,没事,要是你太忙了就去吧,是去上晚班吗?要小心一些。」 「不是,就必须要过去一趟,」严茹歉意地说,「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可不行,我让严禄过来……」 画文一听这个名字嘴角就是一僵,一丝尴尬在两人之间流转。 严茹耳朵都快羞红了:「对不起,真是对不起!二禄那傢伙我已经教训过了,他不是坏孩子,就是容易冲动,你别介意。」 画文礼貌地摇了摇头:「没事,他年纪小是容易控制不住脾气,再大一些就会改正了,谁没个叛逆期。」 画文这样的安慰严茹已经听了很多了,但是她还是没能放下忧虑,对画文一再道歉又道谢,又对着电话跟严禄千叮咛万嘱咐,才离开了医院。 严禄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画文正半躺着闭目养神,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一只气息火热的野兽闯了进来,毫不客气地把书包丢在了病床旁,大刺刺地坐在陪床上写作业。 画文眼睛睁开一条缝,眯起来打量他,此时的严禄比中午的时候更烦躁,手里的卷子都快被揉皱了,如果没有看错的话,做的应该是和中午的一样,同一张。 画文正偷窥着呢,一双眼睛如同猎豹瞄准猎物一样扫了过来,直勾勾地锁定了画文:「你看什么看!」 见偷窥被发现,画文也不再掩饰,冲着严禄扬了扬下巴:「一张卷子做了半天了,碰见难题了?」 严禄眉梢一跳,眼前还病弱着的青年对他露出淡淡的微笑,仿佛中午两人的不愉快就没发生过一样,自己还威胁恐吓过他,然而这人不仅没怕他,反而还来搭话…… 他是受虐狂吗?还是真的没心没肺,一点都不怕他? 严禄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出现了这些奇怪的想法,下一秒就被甩在了脑后,不信任地瞅了眼画文:「不是碰见难题,是解题方法被否认了,班上那个教数学的老古板不承认我的方法,我得想清楚明天在全班说服他。」 「是吗?我可以看看吗?」画文抓住了严禄眼里的一丝兴趣,赶紧道,「虽然好久没看高中数学了,但是我大学高数还不错。」 严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画文就觉得自己应该已经被看透了,这小傢伙聪明得很,看起来暴躁得像头熊,实际上却比狐狸还狡猾。 严禄明白画文就是想趁此机会跟他套近乎,不过他也没有拒绝,顺势把把卷子递了过去:「最后一道大题。」 画文一看题目就有答案了,他那个时代对于数学思维已经进化到比较高的层次了,不会有旧人类这样的繁复解答过程,这道压轴函数题在他眼里,就跟一加一等于几一样简单。 但看着这张卷子,画文就莫名想笑。 一米八的十八岁少年,长的一副痞帅的模样,字体却是像小孩儿一样的幼稚圆润,一个一个地蹦出来一般,还没有稜角,可爱得不行。 「不许笑我的字!」严禄看出了画文憋笑的神情,耳朵一红,「看题!别看别的!」 第9页 「好好好,看题……」画文轻咳了一声,认真看了下严禄的解答,没有太大问题,就是用了比较讨巧的方式,但不太严谨,容易被抓住扣分的漏洞。 画文指着几个存在问题的步骤跟他讲了讲,严禄本来不动声色的神情瞬间认真了起来,随着画文的讲解渐渐挪了过来,靠在了病床边,全神贯注地听着。 讲到关键时,这颗求知的脑袋凑了过来,画文不由得分了个心瞧了瞧眼前这颗圆润的后脑勺,枕骨饱满,是个很漂亮的头型,非常适合这个寸头,青春又阳刚。 多好的一个有为青年,怎么就生了这不稳定的臭脾气呢,要是一直都像听讲题这样乖巧该有多好啊…… 严禄听完了,沉思着地点了点头,拿过了卷子顺手拍了下画文的肩背:「我懂了,谢了啊。」 「咳——!」画文差点又被他拍吐了,抱着肩膀缩在了床头,喘息着说,「严同学,别拍我了,命都要给你拍没了。」 严禄愣愣地看了眼自己的巴掌,又看了眼弱鸡的画文,嗤笑了一声:「谁叫你这么弱……我以后不拍你就是了。」 你最好记得这句话! 画文捂着被拍疼的肩膀嘀咕了两声,一转头就看见严禄端着杯水走了过来,还插着根吸管,伸长手递到了画文面前,别扭地说着一点没有他风格的关心的话:「喝点吧,你嗓子都说哑了。」 画文笑了笑,凑过身来就着他的手就喝了两口,他现在还不能大量进食,润润喉咙就差不多了。 咕噜噜喝着,就瞧见严禄拿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那手劲儿几乎要把杯子捏碎了,看来他不太习惯陌生人的靠近,但是在尽量克制把画文揍一顿的冲动,嗯,是个好兆头。 这几天都平静地度过了,画文身体转好后警察就来录口供了,他只看到了那个歹徒的侧脸,尽其所能地向警察地描述了出来,但是这个人真的长得太普通了,没有任何可以明确分析的特徵,警方用画文的所说的侧写也是一筹莫展。 关键是这个歹徒一直是连环作案,被他碰上的独身女性基本上都是先奸后杀,情节极度恶劣,却没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全在老城区监控不完善的地方作案,反侦察意识极强,即使有望风的同伙也只有分赃交易,这些同伙都不知道那嫌疑人的具体身份,这个案件就悬而未决了,直到画文出院了都没有实质进展。 严家姐弟一直照顾着他,一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的严禄在几次画文跟他讲题后缓和了不少,至少不会一言不合就揪他领子威胁他,虽然还是时常会控制不住,在谈论有争议的难题的时候吵起来,基本上是严禄单方面的不服气加大音量,在画文柔声细语的安抚下,音量逐渐恢復了正常。 最后严禄不得不承认,这个身体弱唧唧的青年,脑袋瓜还是挺好使的,对聪明人他服气,有理不在声高,没几次严禄就渐渐会收敛在画文面前的脾气。 连严茹都有些奇怪,弟弟怎么在画文面前这么乖了,至少不会吼人了。 出院这天,严家姐弟本来都想来医院帮他,但严茹被公司绊住了,严禄因为长期旷晚自习被班主任捉回去了,结果下午的时候只有画文一个人,幸好他恢復得不错,杨医生也让护工帮着他打了车,用尽了画文最后的二十块钱,回到了这个被时代遗忘的老旧居民楼。 按照记忆他到了三号楼对面的六号楼,三楼正是他租的便宜房子,还没掏出钥匙开门,就听到隔音不好的防盗门里面传来了声音。 「这房子好旧……不过还行,上个租户还收拾得不错。」 「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上个人拖欠房租才空出来的,离咱们上班的地方近……」 后面他听不清了,这间屋子新的男主人和女主人去做饭去了,在门外闻着里面的诱人饭菜香,画文靠着灰色的墙壁蹲在了地上,一脸空白地望天,他连容身之所都没有了。 【抱歉教官,崩坏世界没有任何特权可使用,您的手机被摔坏了,现在检测到房东给您发了催房租的信息,但是没法回復,存款也不足,所以……】 「没事,」画文振作起来背着唯一的背包,一身清风地下楼去了,「又不是没法过了,钱再想办法,主要是怎么能接近严禄,至少要等到他把高考考完,我才放心。」 傍晚临近七点,天还亮着血色残阳,画文卖了自己的二手电脑,换了个二手手机,由系统帮忙恢復了之前那个手机的所有信息,扫了眼催房租的简讯,最后还有几条微信。 来自他上班的一家小公司,他在里面做策划,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的设定就是一个公司小职员,画文心里微微一松,至少还有工作,钱有着落了。 点开微信,被踢出了公司群聊,还收到了几条上司训问的消息,问他为什么旷工这么久,不想干就别干了。 画文:「…………」 才燃起的希望又没了,现在他真是无家可归又身无分无,关键是……这破手机要没电了。 【请放松心态,画教官,崩坏世界是有挑战性的,我相信您可以东山再起,再创辉煌……】系统赶紧安慰道,这是它跟着画文以来碰到的最窘迫的状况了。 之前无论怎么样,就算是在星际大战的战场中醒来,有系统加持和情报分析,身体各项功能调整至最佳,分分钟摆平所有麻烦。 第10页 可现在,拖着病兮兮的身体,裤兜里比脸还干净,系统还被重重限制帮不上忙,就算再优秀的画文教官,心态也有些崩。 关键是任务还没完成,他不能随便找辆车把自己撞死了直接脱出世界。 天色渐暗,大门口路灯洒下昏黄的光,人来人往的居民都没发现一个黑漆漆的人蹲在一边无家可归。 就在他蹲在路边看着路灯发呆时,一阵自行车轮子摩擦地面的声音从远处逐渐靠近,一下剎在了他面前,发出「吱」的一声。 画文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逆光站在面前的人影,宽阔的肩膀漏下一点灯光,让他看见了眼前人是谁。 「……严禄?」画文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现在不是该上晚自习吗?」 严禄帅气的眉头紧皱着,烦躁地按了下车铃:「我旷掉了,反正没什么意思……倒是你,蹲在这儿干嘛?蹲我姐?我告诉你休想!放弃吧,我姐不喜欢你这种白斩鸡类型的。」 「不是,我没有,我也知道她肯定不会喜欢我,」画文哭笑不得,「我只是……来跟你们道别的,我不能住在这里了,要走了。」 严禄一愣,从自行车上下来,俯视着蹲在地上小小一个的画文,心里莫名紧张,语气不明:「……为什么?」 在画文回答之前,严禄脑子里已经过了一遍自己对他做过什么不好的事,画文是不是还是怕自己揍他,连追求自己老姐都要放弃了,难道是因为自己太兇了他受不了…… 幸好,在严禄的自我焦虑上升到更高层次时,画文说:「我租的房子被收了,公司也把我辞了……我,我无家可归了。」 画文站了起来,盛着笑意的眼睛看着他,带着淡淡的无奈和落寞,在暖黄的路灯光下晶莹如世间最纯粹的琥珀。 「……哦,那你是要回……回老家吗?」严禄不知道为什么,不想看见画文眼里的无力寂寞,这让他更加烦躁不安。 画文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回老家……嗯,我老家也没人了,还不如就在这边,只是今天晚上连个落地的地方都没有……」 严禄说:「来我家吧。」 「什么?」画文以为自己听错了,怔怔地抬头看向他。 严禄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不自然地侧过头捏着自行车把手,嘟囔着说:「我家一直是三居室,我爸妈在的时候我和我姐一人一间房,现在他们不在了就空出来一间,没收拾过,不过能住一晚上……就一晚上!」 画文看着他微红的耳尖,不由得笑了:「好,就一晚上,谢啦。」学着严禄拍了下对方的肩膀,画文背上背包,:  同居get 第5章 同居 严家是居民楼三号楼,这一栋楼都是比较大一些的户型,一百平左右三居室,再住下画文绰绰有余。 严禄现在住在最大的主卧,书桌也在里面,方便他学习和休息,严茹是次卧,淡淡的鲜花芬芳传来,打扫得非常干净整洁,最小的客卧曾是严禄小时候住的地方,现在用来堆放杂物,推开门来满是灰尘。 见画文捂着嘴咳嗽了两声,严禄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抹布:「我来打扫,你去客厅坐着,别添乱。」 画文乖乖坐到木沙发上,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温馨又陈旧的家,莫名有一种想长住下来的冲动。 「这里比我现实里的那个别墅还舒服,挺有人情味儿的,」画文跟系统聊起了天,「要不我回去后把别墅改装一下,太华丽了住起来没意思,冷冰冰的。」 【好的,我已经帮您把这间房屋的装修记录下来了,回去后您可以按照这样的风格改装。】 「这其实不是一种风格,这是……我说不清,反正能有个容身之所就好了,看来我在大门口等严禄是正确的选择,唉,形势所迫的装可怜还挺不好意思的。」 【能达到目的且不被怀疑,您不需要愧疚。】 听着严禄在里面叮铃哐啷地收拾着,客厅里的画文坐不住了,有些担心他那不稳定的情绪会不会觉得太麻烦了直接把里面的杂物给砸了。 刚想过去帮忙,只见严禄抱着一个拳击沙包出来,丢在了阳台,灰尘四起,严禄揍人的似乎被这个沙包勾了起来,握起拳头咚咚揍了几下,灰尘铺天盖地。 「咳咳咳!」 两个人都捂着嘴巴咳嗽了起来,严禄从阳台仓皇而逃,画文看着他灰头土脸的样子,虽然很是狼狈,但发泄了一通的确放松了不少,舒展的眉目充满了阳刚和朝气。 他被呛得咳了两声,对上画文带笑的眼睛,立马就移开了视线,满不在意地把阳台的窗户打开。 「去擦擦脸吧,剩下的我来,没多少灰了。」画文主动拿起拖把进去了,把剩下的地方清理了干净,再用了一点放在一边的空气清新剂,一间干净的客卧出现了,床铺罩着防护罩,一揭开就可以铺床了。 画文从卧房出来,外头一片安静,严禄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只有一阵淡淡的食物香气从饭桌飘来,朴素的一菜一汤和一碗白米饭,明显是留给飢肠辘辘的他的。 回头看向主卧,房门紧闭,唯有澄黄的灯光从门缝流淌而出,透过房门他都可以想像那伏案写作业的乖孩子的模样了。 要是严禄一直都这样安静又懂事就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画文就醒了,虽然昨晚严茹表示他想住在这儿多久都没问题,画文也不能白吃白喝,他早早地给严家姐弟做了早饭,根据系统的建议,一桌营养均衡卖相极佳的早餐摆上了餐桌。 第11页 严茹一起床就发现了,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阿文你别这样,多破费啊,我去买就好了。」 严茹比画文大了一岁,熟悉下来了就把他当弟弟,叫他「阿文」。 画文解开了围裙的带子:「不破费,这些是我做的,我想着严禄不是要高考了,营养得跟上,反正我最近也没事,做顿早饭举手之劳。」 「这是你做的?」严茹眼睛都睁大了,一桌子丰盛的荤素包子和油条豆浆,蔬菜粥飘着鲜嫩的葱花和胡萝蔔丝,甚至比外面早餐店的都要精緻。 严禄穿着校服出了卧室,毛躁地一边挠头一边打呵欠,看到家里忽然多了个人在跟严茹说说笑笑,后背汗毛乍起警惕了起来,瞧见是戴着围裙的画文,又愣住了,似乎才想起来是自己一时冲动,把无家可归的画文带回来的。 画文看还没睡醒的严禄像只突然警觉的猎犬一样瞪着他,朝他打了声招唿:「早,不知道吃不吃得惯,不嫌弃的话,来尝尝吧。」说着,进厨房去忙活了。 见画文熟悉得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严禄纠紧了眉毛没说什么,严茹倒是很自然地开始用餐,对自己弟弟小声说:「吃吧,这是阿文的心意,我最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在医院的一个月阿文连个亲人朋友都没有,我觉得他其实最需要的是有一个家,我们就不要再见外了,他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可以就让他在咱们家长住,只要他愿意,反正有间房空着,怎么样?」 严禄沉闷地拿起了一个肉包子,不信任地瞟了眼姐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他?」所以才让那傢伙长住的。 严茹戳了一下严禄的脑门,用肉包子堵住了他的嘴:「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当弟弟那样的喜欢,怎么,你要闹别扭?」 严禄本想说「不行不准喜欢他」,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矫情了,撇了撇嘴认命地咬了口肉包子,鲜肉汁水流了出来,满口生津,严禄忍不住连吃了三大个。 唔……看在肉包子这么好吃的份儿上,暂时让那傢伙住下吧。 饭后严茹要去上班了,严禄也要去上学,画文不好独自在别人家呆着,虽然严茹不介意,但他还是一起出了门。 「我还是得找个工作,不能这么闲着。」画文腼腆地挠了挠头,悄悄看了眼一边推着自行车的严禄,早上起床的烦躁已经从他脸上消失了,只是在画文说要出去找工作的时候扫了他一眼。 严茹一再叮嘱他不要太着急了,可以再休息一个月,毕竟伤才刚刚好,不宜太过劳累。 她快把画文当自己亲弟弟了,画文哭笑不得,连连答应,说自己只是去碰碰运气而已,不会勉强自己的。 一路把她送到了公交车站上了车,画文才松了口气,回头意识到严禄一直跟着他们,没有骑车上学去。 「怎么了?还不去上学。」画文问,严禄今天早上过于沉默了,他还有些不习惯。 一直推着自行车的严禄此时紧紧盯着他,不知是敌意还是雄性的占有欲,画文觉得这个十八岁的大男孩儿看向他的眼神,很不一般。 像是只猎犬盯着随时会被□□射下来的大雁。 面对画文沉静的双眼,严禄最后用手指头指了他一下,语气不善地说了句「你给我小心点」,跨上自行车蹬着走了。 画文站在公交站牌下头疼地想,自己是不是又让严禄不爽了,这个叛逆的男孩儿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真的猜不到。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但我觉得严禄比他姐姐难理解多了,他这样阴晴不定,我根本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发脾气了。」画文跟系统抱怨着,在一众行色匆匆的人群中,慢悠悠地散步。 【你们才相处了一个多月,慢慢观察下来总会有规律的,】系统用数据说话,【根据数据分析得出,每天早晨由于雄性激素和青春期的影响,严禄会有不定期的焦躁情绪,其次是在面对严茹的事情上,如果他才受过姐姐的教训,对于其他事物则充满攻击性,此时不建议您去触他霉头。】 画文默默地听着,觉得系统分析得还挺到位的,但具体要怎么解决还是得看他,现在只能循序渐进,观察严禄的情况,直至能够放心地让他不再冲动惹事,没有自己也能走上正途。 在这个时候,画文作为灵魂教官的职能就体现出来了,他只能潜移默化地引导气运之子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要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必要的时候充当工具人为严禄的送去助攻。 不知不觉,画文就走到了一条步行街,沿着这里往上再过一条马路就是z城一中的后门,附近有许多小吃店饭馆和文具用品店,一到下课放学就会有大量学生涌入,养活了正条街的生意。 此时已经临近中午十二点,摊贩和老闆们都纷纷准备好了热腾腾的饭菜等着下课铃声,画文一路走来也有些饿了,心累地坐在了一张长椅上,看向目前还十分宁静的学校后门。 今天一上午的找工作之路分外艰辛,画文不是说笑,他是真的想有一份工作,才能更合理地住在严家而不至于白吃白住,可他空有一副未来人的头脑,却敌不过现实的残酷。 他的行李很多都丢在之前的出租屋里了,不知道被房东扔哪里去了,现在他除了一张身份证能证明自己,其余什么都没有了,许多找工作的硬体证书凭证一时都拿不出来,没人会多看他一眼,更别提还一副病恹恹的模样。 第12页 倒是路过一个娱乐会所门口,一个打扮骚包的帅哥拉住了他,问他有没有兴趣来干一些比较新鲜刺激的活儿。 骚包帅哥:「我们这一行来钱快,你这种类型的也有顾客喜欢,想感受一下照顾病弱小青年的感觉,不来试试吗?」 画文一脸欲哭无泪:「……不了不了,打扰了,我还要去接孩子。」 骚包帅哥:「哟你都有孩子了,这么年轻,有孩子也没事啊,放弃这个机会很可惜的,不考虑一下?」 画文:「…………我再不去接孩子,就要被孩子揍一顿了。」说着落荒而逃,并发誓再也不来这条不正规的小巷子了。 其实他也不是去接孩子,也不敢去接严禄,主要是附近没处可去,正好z城一中附近的这条步行街饭馆多,可以解决一下午餐问题,下午再继续奋战找工作浪潮中。 顺便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瞧见出来吃饭的严禄,看他平时是怎么和人相处的,吃饭是和同学一起的还是独行侠,和女生还是男生…… 画文觉得自己快成严禄他亲妈了,可能亲妈都不会这么在意,但是为了收集严禄的信息和性格做分析,他必须要考虑这么多,毕竟崩坏的世界没有情报两眼一抹黑,太容易任务失败了。 画文认为一切都最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了解对手才能直击要害,预先利器之必先断其利……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打住。 没一会儿,十二点的铃声响起,附近的摊贩们都张望着校门口,抄起了勺子打开准备好的饭盒,静待着敌军的到来。 不过一分钟,就有人从校门口沖了出来,随即像是点燃了的鞭炮一样,一发不可收拾,人声和脚步声像浪潮一般涌来,伴随着悠扬的校园广播,中学生大军降临。 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吵闹,穿的一模一样的学生们看得画文眼花,但幸好他有个半残的系统,能帮他定位到视线可及的严禄的位置。 不过十分钟,一个小红点出现在画文的眼前,这是系统给他贴心表明的,这个小红点距离他还有五百米,正混在人潮中。 他眯起了眼睛,这个身体有些近视,即使戴着眼镜也看不太清严禄的情况,但能确定那傢伙身边好像一直围着几个人。 随着人潮的靠近,画文总算看清了,严禄正一脸烦躁地大步走着,周围几个男生对他态度不怎好,吹鬍子瞪眼的,但不至于动手,只是像一群豺狼围着落单的狮子不怀好意。 还有一百米的时候,画文看到严禄停下了脚步,揪起一个人的领子一脸凶样,似乎在威吓这个一直对他出言不逊的男生,四周的学生都散开了些,却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在围观。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微妙,似乎对于严禄的举动很不待见,看起来倒的确是大个子的严禄在欺负比他矮的男生,但画文知道是这群苍蝇把严禄叫烦了,他才会动怒的。 画文见势不妙,他们或许会打起来,忍不住从长椅上站起来往这边来,但是逆流而上太难了,他快被人潮挤晕了。 不多时,矛盾快一触即发的时候,一个漂亮的女生站了出来,像是在劝架,严禄兇恶的眼神没有变,只是丢开了那个男生的领子,扫了一眼周围围观的人,被他眼神接触的学生纷纷散开了,谁也不想触了校霸的霉头。 那位女生还在对严禄说些什么,应该是道歉的话,严禄不耐烦地听着,但他不会对女生动粗,只是吊儿郎当地站在那儿,漫无目的地张望着。 然而就这一眼,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 那是一张有些苍白的脸,即使有一百米的距离和人潮,他也能看见那双清澈沉静的双眼,琥珀色的,能带来让他为之一静的安宁。 「不用说了,我知道,」严禄看也没看面前的女生,盯着画文的方向,摆了摆手,「你管好这群没长脑子的傻逼就行,走了。」说着,绕过女生就往那边走去。 画文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向自己靠近,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幸好没打架,可还没把气松完,他就发现眼前有些花,密密麻麻的黑色斑点爬上视网膜,脑袋一片空白。 人潮在画文和严禄中间似乎散开一条狭窄的道路,严禄看见了画文还没打招唿,就看见对方眼神不对,瞳孔没有准星,脸色白得可怕。 「喂!画文!」 画文没听见有人叫他,只觉得膝盖一软就要站不住了,还算清醒的意识支撑不住软倒的身体,他嘆了口气准备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了—— 一只手臂拦住了他倒下的身体,顺势一带撞进了一个结实的胸膛,带着淡淡的皂角味和独有的青春的汗味,差点让本就晕乎的画文直接眼睛一闭睡过去。 「画文?!喂!你怎么了?」严禄半抱半扶地稳住画文软成面条一样的身体,急切地拍了拍他的脸,「画文!文哥!文哥!餵醒醒!」 眯着眼睛的画文心想,哟呵大惊喜,这小子居然叫「哥」了! 这么好的时机画文也不好意思再晕下去,他竭力撑开了眼皮,喘着气稍稍站稳了,对慌张的严禄摇了摇头:「没事……我没事,就是有点晕……」 「晕?!你这叫没事个屁!」严禄看着他白得快透明的皮肤,表面的镇定荡然无存了,咬牙切齿却轻手轻脚地扶住了他,「我早上叫你小心点你听哪里去了?!身体没好就不要出来乱逛,倒在这儿直接被人踩死得了!」 第13页 还脚踩棉花的画文勐地清醒了,原来上午这小子凶神恶煞地指着他说「你给我小心点」是这个意思啊…… 噗嗤,不好意思,错怪你了,二禄。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往后 二禄(凶神恶煞):你给我小心点! 画文:唉知道了,不用担心,我吃了早饭的。 第6章 面馆 画文眼前还有些黑,严禄把他扶到了一家面馆坐着,朝老闆招唿了一声,径直到后厨给他端了碗糖水出来,看画文这架势,明显就是低血糖了。 面馆老闆是个短脖子的老伯,正一边下面一边招唿客人,颈子上搭了张毛巾,对严禄笑了笑:「好久不见啊严老二,终于肯来你汪伯伯面馆里坐坐了。」 「汪伯伯好。」严禄跟老闆问了声好,就盯着画文喝糖水,瞧着他喝得慢吞吞的模样恨不得给他捏着鼻子灌下去。 「这位是?」汪伯看了眼脸色不好的画文,「生病了?」 「我家邻居,可能是低血糖了吧。」 严禄也不做过多解释,紧盯着画文:「喂,好点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去医院不?」 补充了糖分画文已经好多了,对严禄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容,眼睛恢復了清亮:「没事,才从医院出来,不想回去了。」 严禄瞬间脸色一黑:「你也知道才出院,作什么妖到处乱跑!还跟到我学校来了,我告诉你,休想跟我套近乎,我不吃这一套!」 画文大概摸清楚了,严禄通常都是虚张声势,不会真的把他怎么着,便笑着回了一句:「哪你吃哪一套?早上的早餐好吃吗,不合胃口我下次改进。」 「你……」严禄一时语塞,不客气的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忿忿地锤了下桌面,半晌才开口道,「多来点肉包子,粥里不要菜,只要肉。」 画文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我尽量,但是必须荤素搭配,蔬菜不能少。」 严禄「切」了一声,夺走画文喝光糖水的碗,一言不发地进后厨去了。 面馆老闆汪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从灶台处凑过来对画文挤了挤眼睛:「这位小兄弟,厉害了!我是第一次看见严老二被人噎了还不还手的,你这是什么独家秘方啊?」 画文知道老闆是在开玩笑,也跟着不正经地挤了下眼睛:「要噎住二禄还不被他揍,就得先满足他的胃。」 严禄洗了碗从后厨出来,就看见汪伯和画文相谈甚欢,根本不需要自己介绍,汪伯就已经和画文热络了起来。 「好香啊,这牛肉面是筒子骨老汤底吧,好久没吃过了。」画文闻着味儿才想起来自己已经飢肠辘辘了。 汪伯乐呵呵地给他来了一碗:「识货嘿!来,有朋自远方来,这碗请你了!」说罢就去招唿生意了。 画文也不客气收下了,他真是饿了,心满意足地吃完,抬起头发现严禄正坐在对面不远处,见他发现了自己,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又觉得太过矫情,起身大步走了过来。 「吃完了就回去吧,我可不想再在半路上捡到你。」严禄说着话都没正眼瞧他,余光却一直挪不开画文恢復血色的唇,微微上扬的嘴角一直轻抿着,露出好看的弧度。 画文点了点下巴,朝严禄认真地说:「我觉得我没问题了,工作还是得找,而且我已经有出路了。」 严禄挑眉:「你能有什么出路?」 「汪伯!」画文回头甜甜地叫了一声正在忙碌的面馆老闆,「我能来帮您吗?」 汪伯忙得满头大汗:「哎呦!不用不用,我忙得过来!」 「就当是结了下一顿的饭钱了,」画文干脆利落地帮他收拾碗筷,擦桌子结帐麻熘着呢,「我看您贴的招工启事都旧了,不知道您还缺人手吗?」 他见着汪伯一个人忙来忙去,年逾半百头髮都花白了,快秋天了还汗流浃背,没有帮手的话,下课放学的人流量太大,绝对是缺人手的。 严禄没法阻止他,就见着画文和汪伯两人像是相见恨晚一般,配合也很默契,没多会儿汪伯就被画文干活利索的身手给折服了,连连点头。 汪伯是严父曾经的战友,两人私下交情甚好,逢年过节都会有来往,只是后来严父严母相继去世,严禄也因为叛逆期跟家里闹得比较僵,两家逐渐就淡了。 汪伯其实挺喜欢严家的两个孩子的,但因为一个上班忙一个上学忙,许久都见不了一面,这次严禄来他家面馆了,带着的这个小伙子很利索,能有个可信任的帮工他,汪伯非常乐意。 画文在这里暂时做帮工的事就定下了,严禄一直不太放心地瞅着他忙碌,直到吃饭的学生都散得差不多了,他还在角落里坐着。 画文知道他盯着自己,眼神意味不明,放下收拾的抹布试探着过去问他:「我……就不能在这儿工作吗?」 「能,当然能,我又没办法管你,」严禄往后靠着椅背,坐姿大马金刀,口气倒像替他自暴自弃,「你脑子这么厉害,学歷也还行,就在面馆帮工,可真厉害。」 画文知道他在嘲讽自己,暗自嘆了口气,正襟危坐在了严禄对面,眨巴了两下眼睛:「你不是说不想再在路上捡到我吗?我现在就在两个地方,汪伯的面馆和你家,不会出事的,我这样蹭吃蹭喝的你不介意吧?」 严禄被他通透的眼睛看得浑身不自在:「介意!你要是再觑见我姐我直接让你扫地出门!」 第14页 画文撇着嘴嘟囔了一声:「不是刚还叫我『哥』吗?小东西……」 「你说什么?!」严禄耳朵一抽就听见了,霍地站了起来,像只要攻击的狮子一样,只是通红的耳朵和兇狠的表情对比起来颇有些滑稽。 画文习惯性往后一躲,把拖把支撑在地面上歪着脑袋看他:「说实话,我就是不太放心你,瞧你,动不动就要跟人打一架,你姐得有多担心啊。」 严禄最烦别人管教,脱口而出:「我姐管我就成,你个外人……没必要!」 说完他有些紧张地观察着画文的反应,瞧他有些失落地看向一边,心里也一揪,他本来不想这么说的…… 「对,我就是外人,我就想多管闲事,」画文站直了身子,还是得仰视严禄,「我不管别的,你吃饭怎么办?已经高三了,一直吃不健康的东西随便打发不行,你姐没空给你做饭,你叫我一声『哥』,哥包你一日三餐成吗?就当是在你家的住宿费了。」 严禄侧过头轻「啧」了一声:「谁叫你『哥』了……我回去上课了。」 画文冲着他的背影笑着挥了挥手:「下午放学来吃饭!别旷晚自习了!」 「知道了!烦不烦人!」严禄遥遥地挥了挥手,不知为何,高大的个子脚步却轻快了不少,更有少年的活泼了。 他回头和汪伯相视一笑,都觉得严禄的脾气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至少在严茹之外的地方,也能稍微让他听话些不再冲动行事了。 画文就这么安定了下来,他为了养好身体没有去找什么劳累的高薪工作了,在汪伯面馆踏踏实实地做帮工,每天正常作息,还顺带着给严禄做饭,带到汪伯的面馆或者就借面馆的厨房做。 汪伯鳏居多年,无儿无女,画文就相当于他儿子一般,年纪差不多性格也很好,而且听说是因为见义勇为救了严茹才和严家有关系的,汪伯更是喜欢这个和善又能干的年轻人。 而且严家老二也在渐渐变好,至少没有三天两头地打架旷课被请家长,严茹也能放下心来安心工作,近日还提拔升迁了,一路向好。 这么一个不太典型的三口之家就组成了,画文主内,严茹主外,严禄就是那个调皮孩子,看起来异常和谐,连汪伯有时候都会问画文,是不是跟严茹好上了。 画文赶紧道:「怎么可能!我当茹姐就是我亲姐姐,况且她也不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 汪伯一个劲儿撺掇:「可以试试!小茹挺好一女孩儿,而且女大三抱金砖,我看你们俩般配着呢!」 画文心里直打颤,心说汪伯您就别说了,严茹说不定是严禄的良配呢,两人又不是亲姐弟,不过现在看来严茹对严禄可能只是亲情,如果严茹不是女主角,那也有别的女孩儿会是严禄未来的另一半。 至于严茹,画文可不敢留情,他毕竟是随时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人,在工作中可不能带有丝毫□□,耽误了严茹他也过意不去,就让她找个更好的人吧。 轻松又忙碌的一个月过去了,严禄快期末考试了,这几天来面馆吃饭的学生也都行色匆匆,要不然就带着作业试卷,边等着上菜边做一会儿。 不愧是z城一本率最高的中学,能在这里读书的都不是普通孩子,就连看起来像校霸的严禄也很勤奋,这几天都挑灯夜读,还时不时朝画文询问难题。 昨天晚上也是,晚自习回来快十一点半了,严禄还在看错题,画文路过他房间门口时,从门缝里看到他专注的眉目,心里成就感满满。 瞧,这就是他两个月不辞辛苦改造出来的好孩子!这段时间是严禄有史以来最听话的时候,连严茹都觉得新奇,自己这偶尔像犯狂犬病的弟弟怎么突然就便乖了!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严禄都在汪伯面馆吃画文精心搭配的午餐和晚餐,每天放学都走得极快,不跟人磨蹭生事,把去汪伯那里吃饭当作一项必须任务一样天天完成。 画文准备的合理膳食也极大地减少了他的焦躁情绪,而且这个每天变着方儿给他做饭的人,严禄真是见一次心就静一次,就算这一天有多不愉快,一看见在面馆门口朝他招手的身影,他的心就忽地春风拂面,静水无波了。 他以为这样的安宁温馨能持续很久,至少到他期末考试结束,成绩公布之前。 然而,事与愿违。 这天正好是期末考的第一天,一天整整考了四门,即使是严禄也觉得脑仁儿发烫,身心俱疲,只想着下午放学能快点看到画文的身影。 前去汪伯面馆的路上,严禄归心似箭,甚至都开始幻想晚餐是什么了,画文会怎样打开饭盒问候他一天的考试如何,他不讨厌画文问他问题,虽然口头会装作不耐烦地怼一句,但他都已经想好该用什么难题去问他,假装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让画文多给他讲几遍,然后看他有些烦恼地说要不要给他补一补这一类型的题目,低头凑过来露出白皙的脖颈,身上是淡淡的烟火气和沐浴露的芬芳…… 跑到了面馆门口,画文没有像往常那样在那里等着他,他忽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快步走了进去—— 只见客人稀少的面馆里,画文正低头伏在一个男学生桌前,两个人头靠的很近,就像在接吻一样。 严禄的拳头霍然就捏紧了。 画文稍稍起开身,指着桌面上的一张卷子说了两句,那个男学生的背影仰望着画文,一直在点头说些什么,甚至还拍了拍画文的手臂…… 第15页 严禄眼睛瞬间充血,画文居然在跟别人讲题……他居然在跟别人讲,还靠得那么近,两个人的脑袋都快碰到一起了,那个不知死活的傢伙还碰了他手臂…… 掩藏在深处的暴虐沖天而起,面前的景象就像是在蛰伏中的活火山里投进了一个炸弹,这炸弹还带着浓浓的酸味,烧断了他最近一直保持着的理智之弦。 「二禄!严禄!你在干什么?!」 等严禄回过神的时候,画文焦急的声音近在耳边,震得他紧成石头的拳头一松,没能落在面前这个倒霉蛋脸上——虽然这个倒霉蛋已经被他打得流鼻血了。 画文惊呆了,他没想到严禄会突然冲进来二话不说就把人给打了,要不是他拉住了严禄的手一直在叫他,这双失去理智的血红色眼睛,指不定会干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呢! 在画文的劝说下,严禄喘着粗气放开了这个男生的领子,拳头还残留着一点血迹,发红的双眼理智全无,画文不由得想了起来,三个多月前在那昏暗的楼道,这只冲动的野兽也给了他一拳。 今天这一拳明明不是打在自己身上,画文却突然觉得有些累,心口也像被揍了一般——他本以为严禄会有所改变,然而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还是一只随时会失控的野兽,本性难移。 作者有话要说:  心碎的声音_(:3」∠)_ 星期一了,上网课了 第7章 改变 揍完了人,严禄被画文遗忘在了一边,一个人默默地坐着,情绪缓缓冷却了下来。 画文没理会他,把他丢在一边冷处理了,自己在那个无辜被揍的男生面前忙前忙后,给他止鼻血,还赔礼道歉。 「对不起啊,他是我弟,就是这种性格,他不是个坏孩子,」画文觉得自己的说辞都没有说服力了,便用湿毛巾按在了这个男生的后颈,「鼻血止住了没?好点了吗?」 男生呆呆地捂着鼻子,惊魂未定,眼镜都被揍飞了,模模煳煳地说:「我眼镜……我看不清……」 画文手不敢放开,头也不回地指挥严禄:「二禄,找找眼镜。」 严禄知道自己犯错了,也没吭声,默默站起来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眼睛,忍着把它踩一脚的冲动,丢给了鼻血不止的男生,在画文看不到的地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男生立马戴上眼镜,严禄忽然觉得对方有点眼熟,居然是同班同学,一个喜欢打小报告的书呆子。 「是你?!成鑫!」严禄看见是他,原本压下去的火气噌地冒了出来,撸起袖子又想揍他一顿,「你小子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成鑫也看清楚了眼前是他们班的刺头,连忙往画文身后躲,场面一时间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画文简直看不下去了,拿湿毛巾一把煳在了严禄脸上:「你给我冷静!都是同学何必动手动脚的!」 被湿毛巾盖住脸的严禄狼狈地扒拉开,一脸水淋淋地瞪着成鑫:「就是这小子!妈的老子每次没上晚自习,都是这小子举报我!」 「我是纪律委员我必须这么做!」虽然被吓得只敢躲在画文身后,但成鑫依旧秉承着纪律委员的一板一眼,绝不认怂。 画文都快无语了,忍不住揪了下严禄的耳朵被他勐地甩开了,看着眼前又要发怒的小狮子,画文只得推着他的肩膀让他后退,至少冷静一点别再揍人了。 「行了行了,旷课你还有理了,」画文充当严茹的角色,必须得训人了,「怎么能突然打人呢?快给人道歉!」 严禄委屈死了,最讨厌的人和最在乎的人都来欺负他,而且刚才这两个人还靠得这么近,画文还给这孙子讲题……他只能给我讲题! 画文不知道严禄一米八的大个子里有着这么幼稚的想法,回过头来给成鑫道歉,还亲手给他塞住了鼻孔止血,嘘寒问暖。 严禄觉得眼前的一切分外刺眼,转身就想冲出面馆,被画文一把拉住了:「你要去哪儿?过来跟人道歉!」 如果现在严禄被查出了私下斗殴打架,说不定会被记过,成鑫看起来是会告老师的人,画文只希望能私下处理,别闹太大。 被拉住了严禄快要抑制不住焦躁和委屈了,通红着眼睛回头瞪了一眼画文,仿佛随时都可能暴走。 画文觉得自己手下拽住的手臂,结实得快青筋暴起,捏紧的拳头在微微颤抖。 他实在摸不透严禄的想法,甚至觉得此时的严禄过于烦躁,变得有些恐怖了,好像再不放开,自己也会挨揍。 权衡之下,画文只得松开了他,稍微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他的拳头,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严禄别冲动,控制好自己。 而在严禄眼里,神情不安的画文在后退,那眼神里分明是畏惧,他在害怕,在远离…… 不对……自己安安分分了这两个月,就是想告诉画文,他可以做个好孩子,而不是让他觉得自己像只疯狗……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你……」严禄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丢进冰水里的沸铁,又冷又烫。 他声音很轻,像是从喉咙里挤出,艰难地对画文说:「你别怕……我不是……」 我不是要打你,我怎么捨得再对你动手,你别害怕,别走…… 可这种话,他真的说不出口。 画文见严禄不动了,像雕塑一样僵在原地,也没有跑出去,紧绷的肩背渐渐舒展,攻击性肉眼可见地减少,似乎是冷静了。 第16页 察觉到严禄彻底稳住了,画文松了口气,迎上去握住了他的手腕,安慰地捏了捏:「我没怕,要是想让我省点心,快跟人道歉,咱们私了了,你也好安心考试,行吗?」 严禄闷闷地低下头,手指张了张,还是没有去握画文的手,只是贪恋着他在自己手腕上的触感,微凉轻柔,拥有可以抚平一切焦躁的魔力。 「那你……刚才为什么靠他那么近?」 画文只听见严禄小声地问自己,没发现对方语气的酸味,一五一十地说:「他被你揍出鼻血了,我不得帮他止血啊。」 严禄皱起了眉,别别扭扭地说:「不是……之前,之前在桌子那边,你为什么靠他那么近?」 「哦,那时候……」画文这才反应了过来,「当时我看他拿着卷子,应该是你们的考题,忍不住借来看看压轴题,我想你一会儿可能会来问我,就看了看他的卷子而已,没别的了。」 「他还拍你手臂……」 「我压着他笔了,他想给我演算一遍看看,」画文越说越觉得严禄不对劲儿,「你怎么了?」 严禄立即直起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没什么。」 转头他就走到了成鑫面前,惯例鞠躬低头道歉:「对不起,成鑫同学,是我太冲动了。」虽然声音机械毫无感情,一点都不诚恳。 画文却觉得没什么,连忙帮腔:「成鑫同学,真是抱歉啊,你看严禄已经道歉了,你们俩同学一场就别计较了,我请你吃招牌牛肉面啊。」 成鑫还懵懵的,被严禄的鞠躬吓了一跳,缩在座位上不知所措,好在画文手艺不错,在汪伯不在的情况下,做的牛肉面也不砸招牌,把一心只有学习和纪律的成鑫给收服了。 为了缓和两人之间的同学关系,还有让成鑫暂时忘记不愉快的经歷,画文还跟他讨论起了难题。 一边的严禄看得牙痒痒,这种时候分明应该只有他一个人和画文,这个书呆子有什么好讨论的!他就知道生搬硬套的解法! 有了知识的充盈,学霸成鑫瞬间忘却了烦恼,认真地听画文的讲解,眼神里满是信服和崇拜,可能他也没想到,一个卖面的理科这么好。 严禄等不及把晚饭吃完,就插足了进去:「我也要听,我也不懂!」 画文摊开卷子:「那就给你们两个一起讲吧。」 严禄把瑟瑟发抖的成鑫挤到了一边,霸占了画文身边的位置,装作认真听的模样,余光则一直瞪着这个书呆子电灯泡,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视线范围。 「……好,再代入就可以直接解开了,应该听懂了吧?」画文迅速简洁地讲完了,看了两眼面前的两个学生,成鑫完全沉浸进去了,若有所思,严禄却一直盯着他,眼神游移,一看就没专心。 不过两人间的□□味(严禄单方面)倒不是很浓了,画文拍了拍他们俩的肩膀:「好了,我不讲多了,你们老师上课会说的,回去上晚自习吧,成鑫啊……」 「诶!」被叫到的成鑫立马抬起了眼镜,他对画文已经完全臣服了,把他当作另一个老师一样尊敬。 「你和二禄之间呢也没有多深的矛盾,他就是经常冲动脾气不好,容易闯祸,我只希望你作为纪律委员能帮我管着他些……」 「谁要他管!」严禄一拍桌子就想起来理论,把一旁的成鑫吓得一抖。 画文责怪地看了他一眼,顺手用湿毛巾拍了下他的胸口:「算是为了你姐姐,为了你自己,为了剩下来的半年,你能平平安安考上大学,听话,啊。」 听着画文像哄孩子一样的语气,严禄只觉得耳朵躁得慌,又羞又恼,心脏却砰砰直跳,撇开脸没再顶嘴,算是默认了。 成鑫弱弱地举了下手:「那个……我尽量!我也希望严同学能少惹事,以后我会拦着他的。」 严禄拳头都攥紧了,碍于画文的面子,没打得这自作主张的傢伙娘都不认得。 画文分外欣慰,警示了严禄一眼让他别再欺负成鑫,为了表达歉意让成鑫这几天都可以在这里免费吃面,顺便把他们送到了面馆门口,目送着两个男生安然无恙地进了校门才松了一口气。 这下应该更稳妥了,学校里他干涉不了,就让成鑫同学帮忙监督下严禄这个暴躁的小狮子吧。 他也不担心严禄会再把成鑫怎么样,严禄是易怒易冲动,但不是没脑子,惹画文不快的事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这是画文作为半个家长的经验所得。 学校这边,严禄和成鑫默默地走着,严禄恐怖的低气压让成鑫一度想逃,但这样也太过明显又窝囊了,他索性挺直了腰杆儿,走在了严禄身边……五米远的地方。 一直沉默着的严禄让他有些不自在,除了刚才被打,成鑫觉得严禄其实也不是个没脑子的人,起码学习成绩很好,他全班第一严禄一般就第二,虽然这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但成鑫还是挺佩服这种学霸的,只要他别再三天两头旷课就更好了。 长得又高又帅,脾气火爆了点,但体育全能还会帮扶弱小,学校里的欺凌只要发生在他眼前,都会去一拳把那些真混混给打飞,就是因为这样才被学校里所有人顾忌。 恶势力忌惮他,弱势力想依附又被他嫌麻烦踹走了,弄得两边不讨好。 再加上不喜欢上晚自习,被老师天天点名批评,到头来还把老师也得罪了。 第17页 细想下来,学校里的「怪胎」严禄,集校霸校草学霸于一体的「神人」——也不是个十足的坏蛋。 除了打他鼻子还挺疼的。 「严……严禄,」成鑫看他落寞的背影,忍不住壮着胆子问道,「那个,你今天为什么打我?」 严禄啧了一声:「看你不爽。」 「哦……」成鑫愣愣地点了点头,觉得对方应该是记恨自己曾经跟老师告过状,摸了摸发疼的鼻子,「那你以后不能再这样了,你哥给你收拾烂摊子不容易……」 还没说完,成鑫只觉得双脚瞬间离地,领口被严禄揪着直接提了起来。 成鑫脸色煞白,严禄的威压压得他喘不过气:「你要是再说一个字,我就不看他面子,直接把你揍到西边去。」 闭着眼睛等死,成鑫等了半天没有任何声音,脚下也踩着实地了,一睁眼严禄已经走远了。 成鑫战战兢兢地走了上去,两人保持着七米远的距离,谁叫这是回教学楼的必经之路,他一点都不想再走在严禄身边了。 一直气闷的严禄像个河豚,在成鑫说到画文的时候,这口气一下就泄了。 「……他不是我哥……」 成鑫站得远远的,冷不丁听到严禄低低地说了这么句话。 「什么?那他是……」 严禄抬起了头,看向不远处的教学楼顶上的夜空,北边的启明星发着光,在暗紫色的天幕上格外明亮。 「他是除了我姐,唯一能管我,给我做饭,帮我讲题,等我回家,在乎我,理解我,陪伴我的人……是我最在意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开窍开得早并不一定是好事,暗恋的苦啊,都是直男的套路~ 感谢亲们的收藏,我去上网课了_(:3」∠)_ 第8章 直男 严禄的声音太轻,成鑫还没听清对方就没声了,虽然他挺感兴趣的,但是为了保住自己的鼻子不再作死,他还是没有追问了。 在严禄眼里,今天的成鑫已经够欠扁了,然而第二天,期末考试结束,严禄有些忐忑地再次来到汪伯面馆,这个令人讨厌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昨天的位置! 「画文哥,你数学这么厉害,为什么在这里卖面啊?」 这傢伙居然还有脸叫画文「哥」?!他才认识画文几天?!我自己都没怎么叫过「哥」呢! 「数学再厉害也都过去了,我现在最多能给你们讲讲题,其余都还给老师了,还不如卖面舒坦。」画文嘆了口气,回头和汪伯说笑。 成鑫:「哦……那我以后说不定也会开饭馆呢。」 「你啊,跟二禄一样都是有出息的孩子,就要有出息的路子,我很看好你们。」 画文穿着围裙端了碗面给成鑫,跟他相谈甚欢,一边热着要给严禄的晚饭,一边招唿其余的客人,成鑫在一旁用那种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严禄在店门口看见这一幕,拳头当场就硬了,但今天他还残留着理智,眼不见心不烦直接转身就走。 画文晃眼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连忙喊道:「二禄!吃饭!你晚饭不吃了吗?」可当他追出来的时候,严禄已经跑进校门了。 这么快的速度,明显是故意的,就是不想让画文追上。 「怎么还在闹别扭……严老二你几岁啊……」画文无奈地回到了面馆,对上了成鑫疑惑的眼神,沖他招了招手。 「成鑫,能帮我一个忙吗?」 晚自习回到教室,坐在自己贵宾席——讲台旁边的位置,严禄烦躁地翻了翻卷子,前几天画文提醒他的易错题他又粗心错了,整张卷子就这一把红叉,恨不得当场撕了这张卷子。 在撕的前一刻,他忽然一顿,有了个打算,从现在开始到寒假补课完这段时间,他绝对不会再跟画文多说一句话,绝对! 这是他无声的控诉! 不管画文理不理解,他都要用这种方式告诉画文:你亲近了我不喜欢的人,做了我不喜欢的事! 气唿唿的严禄粗暴地扯了本练习册准备开始刷题,面前的书堆上就多了一个眼熟的东西——保温桶。 抬头一看,这张欠扁的脸连忙稳住自己的眼镜往后退,退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才说:「这是画文哥给你的……不吃晚饭不行!他亲手做的,千万别浪费了!」 严禄拧了拧手腕,眼神仿佛要吃人:「你在命令我?」 成鑫快被吓哭了:「我只是转告画文哥的话!」 严禄眼前倏然就浮现了一个画面,画文穿着居家的围裙,里面是白色高领毛衣,暖色的光照亮他柔和的脸庞,嘴角含着微笑,提着保温桶对他说:「不吃晚饭不行,我亲手做的,千万别浪费了。」 一这么想,扁人的霎时下降了,严禄忍不住打开了保温桶,红亮的水煮肉片和青色的虎皮青椒,菠菜蛋汤的清香扑鼻而来,热腾腾地冒着烟,画文习惯性地还摆了盘,红红绿绿各自分开,小小的保温桶隔层格外赏心悦目。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严禄也懒得再找成鑫的茬儿,独自在桌前享用自己的晚餐,心一下就静了。 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严禄有些不甘心地收拾好了保温桶,方才定下的要跟画文冷战的决心瞬间出现了裂缝。 冷战明天再开始吧,今天他要回去告诉画文,水煮肉片很好吃,他下次想吃水煮肥牛。 第18页 「水煮肥牛?好哇,」画文洗完了澡,擦着头髮从浴室里出来,倒了两杯蜂蜜水,递了一杯给僵在一边的严禄,自己可劲儿擦湿头髮,也不怕把头擦秃了,「我明天去菜市场看看,有没有新鲜的牛肉,没有的话超市有现成的肥牛卷,还要红汤的?」 严禄不禁暗自吞咽了一下,眼睛一直悄悄盯着画文髮丝上的水珠,一滴一滴从他纤细的颈侧滑进衣领深处,仿佛自己的视线也跟着水珠进去了。 「嗯……红汤,不要香菜,还有……」 画文回头看向他,带着笑意的眼睛像藏在睫毛下的龙眼:「还想吃什么,随便点,只要你吃得下,不过这么贪心,小心变成严二胖!」 「我不是胖!我这是肌肉!」严禄不服气地比划了几下胳膊。 严禄的身材确实是好,虎背蜂腰的,还在发育期食量又大,画文不住地羡慕,想当年他也在发育的时候无论怎么吃都瘦叽叽的,肌肉只有薄薄一层,哪比得过这小雄狮的身材,看着都眼红。 「好,知道是肌肉不是鸭肉,我要睡了,今天你也早睡,考试费脑袋,多休息一下。」画文打着哈欠走向卧室,沖房门紧闭还在年底赶业务的严茹道了声晚安,便要进去睡觉了。 「喂!等等,你还没吹头髮!」 严禄终于有机会摁住画文的肩膀,把他拉回了沙发,熟练地插好电吹风,抬手就要给他吹头髮。 「唉……不用这么麻烦,这么短一会儿就干了。」画文今天像是累得不行,眼皮直打架,被按着吹头的时候软绵绵的,声音也没力气。 「你有我头髮短吗?大冬天的不吹干等着头疼吧。」 严禄在画文看不到的地方面色微红,轻柔地在热风下摩挲他细软的髮丝,明明力气大又容易狂躁,此时却温柔得似乎在碰一件易碎品。 趁着画文迷迷煳煳快睡着的时候,他悄悄低下头,嗅了嗅画文头髮上好闻的气息,如同勐虎细嗅蔷薇,却不敢触碰,生怕打碎了两人之间脆弱的屏障。 不行……严禄摇了摇头,他不能表露出来。 画文明显是直的,他还喜欢自己姐姐。 被严禄的吹头髮服务得昏昏欲睡,画文眯着眼睛享受着,耳边除了电吹风的声音,还有严禄不甚清晰地问他:「你为什么要跟成鑫亲近?」 「……成鑫?」画文快睡着了,脑袋慢了半拍,懵懵地说,「他是你同学啊,成绩还挺好。」 「关键是……你还给他讲题!」严禄凑在画文耳边,控诉得有些幽怨。 画文不理解了:「讲题怎么了?他问我了啊,你不也经常问我吗?这有什么区别吗?」 严禄气得快吐血,那能一样吗?! 占有欲爆棚的严禄当场就不干了,扯了电吹风的插头一丢,转身就回自己房间了,关门的时候明显想「砰」的一声摔门,但一回头对上画文诧异的眼神,严禄不想再吓他,收住了力道轻轻地把门合了过来。 关门的前一刻,他还在门缝里还露出了怨愤的眼神,仿佛画文是个出轨的丈夫。 「咔嗒!」还锁上了。 画文一脸懵逼:「……系统……我搞不懂现在青春期的男孩,为什么变成了这样?他在生什么闷气?」 系统:【……抱歉,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里有个实例可以参考: 女友:你在跟什么女人聊天? 男友:她分手了,很伤心,我在安慰她。 女友:她分手了关你什么事?关键是你还一直安慰她! 男友:安慰她怎么了?她都哭了,你看剧的时候哭了,我也会安慰你啊。 女友:哦,那我们分手吧。】 画文:「……………」 这是什么鬼例子?!系统脑袋是不是因为崩坏世界而崩坏了? 「算了,我自己去处理,」画文头疼地回到房间,平躺着双手合十,摆出安详的姿势准备休息,「小孩儿都一个样,心思还敏感得不行,我明天说几句好话,他就不闹了。」 事实上,当严禄下定决心要来一次冷战了,画文再多的好话也没用。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严禄就格外沉默,画文无数次想找话跟他说他都不理,严茹临近年关太忙了,竟然也没发现两个人之间的异常。 期末考试完的寒假补课是没有晚自习的,画文自然没能和严禄共进晚餐,他还要在汪伯那里帮忙,晚饭在家里热一热就能吃了,严禄索性直接回家,错开了和画文的接触。 几天下来严禄反常的疏离让画文有些摸不着头脑,成鑫倒是经常跑来找他,请求指点迷津的勤奋孩子固然可爱,但成鑫又不是他的任务目标,画文的心都牵挂在了严禄身上,对成鑫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那小子到底怎么了?在想些什么啊? 画文彻底迷茫了,他现在终于能读出点几天前系统给他举的例子的意味,如果他是那个「男友」,严禄此时就是那个捉摸不透的「女友」。 原来女友这么可怕吗?画文觉得幸好自己一直单身,母胎solo,要不然还真拿女友没办法…… 不对!他现在就正在面对一个「女友」级别的任务目标,棘手程度五颗星! 不过好在这几天严禄挺听话的,至少没有明面上惹是生非,别人来找茬儿他也是能忍则忍,忍不了了就拖到监控拍不到的小巷子里教训一顿,成鑫替画文给他带话他也没再揍人,只是冷冷地应了一声。 第19页 「严禄……你要不还是跟画文哥说句话吧,」成鑫胆子练得也是越发的大,都敢趁着发作业凑到严禄桌边说话了,「他很担心你,他是真的在乎你。」 严禄白了这个毫不自知的「罪魁祸首」一眼,意思是「这还用你说快滚」。 成鑫戴着厚厚的眼镜,没有get到严禄的眼神威胁,小声地嘟囔了一句:「画文哥真好,要是我有这样的比亲哥哥还好的哥就好了……」 严禄听见了,但出奇地没有揍他,也没有发怒,只是尝到一丝诡异的满足感。 他不是没听出成鑫是在说他生在福中不知福,可一想着无论画文和什么人来往,最不能割捨的人选绝对有自己一份,莫名的酸涩和成就感就充盈心上。 说不定还能多晾他几天,他就明白了。 严禄还想着该怎么样和画文继续「冷战」下去,让他知道自己在不爽什么的时候再理他,教室门口就传来了叫他名字的声音。 此时是课间,严禄不用想也知道来找他一般没什么好人,也不会是好事,埋在课桌上自己做自己的。 那个传唤的同学挺怕他的,磨磨蹭蹭了半天发现教室门外的人还没走,无法只得胆战心惊地挪到了严禄桌边:「严禄……你还是出去一趟吧,是隔壁五班的海哥找你,还带了几个人。」 「滚。」严禄头都没有抬一下,五班的混混多着呢,他基本上都惹过,也不怕再得罪那什么海哥一次,继续做卷子。 「那……那个海哥让我带句话,」传话的同学声音都在发颤,「他问汪家面馆的那个人是不是你哥?」 严禄写字的笔勐地一顿,缓缓起身,一抬眼就看见了教室门口三两个晃荡的身影,微眯的眼睛仿佛是雄狮在觑视领地上徘徊的豺狼,而这些不要命的豺狼盯上了自己还没到手的猎物。 「你也帮我传句话给他,下周五,老地方,」严禄低声说着,手里的签字笔直接被捏断了,「老子一个人,挑他们十个。」 作者有话要说:  萨比吸_(:3」∠)_ 第9章 疼痛 平静的一个星期过去了,画文都快习惯严禄的不冷不热了,他知道可能是自己的错,但想找人道歉说清楚的时候,严禄又故意躲着他,每天回家都只能面对一个紧闭的卧室门。 「严禄这是怎么了?」画文忧心忡忡,和严茹坐在客厅看静音电视,严茹快放假了,身上的工作轻松了不少,才开始关注自己两个弟弟的关系。 她早已经把画文当作自己的第二个弟弟了,画文举目无亲,他们严家也没什么别的亲人了,严茹本来也是严家收养的女儿,对于难得的亲情看得格外重,所以特地留意着严禄和画文的相处。 这三个月来两个人都异常和谐,偶尔有些小摩擦画文都能轻松化解,毕竟是比严禄大了四五岁,算是半个家长了,两个人冷战理应是不太可能的事。 除非…… 严茹宽慰着画文,剥了个橘子给他:「你放心,二禄是什么性格我最清楚,他就是倔,闹个别扭都比平常人久一些,你也晾他两天就好了,多公平。」 画文哭笑不得:「茹姐,这不是公不公平的事,这个阶段的学生容易敏感多疑,你我都是学生过来的,这个时候有矛盾不解决,下学期压力增加那可就更难收拾了。」 严茹若有所思,觉得有理,也觉得画文了解得真多,而且比她这个姐姐还对严禄上心,她最近忙于工作是有些对不住严禄,细想下来画文真是对严禄付出了很多。 一日三餐为严禄准备,还随时关注他的学习状况,打了架旷了课生了病,画文一应承包,这是连亲妈都可能做不到的周到。 「阿文……我觉得,你是不是对二禄太好了?」严茹有些心疼这几天为严禄的事而憔悴了些的画文,「你看,你对他照顾太好了反而被蹬鼻子上脸,男孩儿穷养志,不用这么惯着,他闹别扭是他的错,你不要自责,瞧你,脸都瘦了。」说着,还轻轻揪了一下画文的脸颊。 「茹姐,我没有……」画文笑着躲开了,还没等他跟严茹说完,严禄的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逆着光站在门口的严禄没说话,视线在客厅里的两人之间游移,看不清眼神,但明显带着不爽的烦躁。 「二禄?」画文愣愣地看着他,「是我们说话吵到你了吗?那我小声点,你……」 还没说完,门再一次「砰」的一声关上了。 画文:「…………」 严茹瞧见了画文脸上一瞬间的落寞,心里火一下就窜了起来,站起来就要去跟严禄理论:「二禄!你给我出来!什么态度!你怎么能这么对你文哥!」 画文连忙拦住了严茹,好说好歹地让严茹去休息了,自己则在客厅坐着,顺便和明天要做包子的面。 「系统,我太难了,」画文只有系统这一个可以真正倾诉的对象,「有没有能检测到任务目标在想什么的功能?」 【非常抱歉,此项功能在崩坏世界无法加载,任务难度的增加,相对来说回报也会更大,我会竭诚为您提供便利。】 画文欲哭无泪,他和系统都被崩坏世界活生生从明星教官折腾成了废人:「你还会什么功能啊,都快成我的小废物了系统。」 系统倍感歉意,机械的声音都带着伤感了:【抱歉教官大人,是我太无能,其实通常情况下,我是有权限黑进总系统套取情报的,但是这次失败了,任务目标的精神力太强,直接把我屏蔽了,所以……】 第20页 画文都小小地吃了一惊:「他的精神力有这么强?!在现实里,到底是谁会这么厉害,又这么棘手呢?」 他不敢过多猜测任务目标的真实身份,光精神力强到连繫统都无法入侵就足以看出,这次的任务目标不是个简单的傢伙,他的崩坏世界也是极其难搞,让拥有三十年完美教官生涯的画文都有些束手无策。 不过至少目前,严禄的反应还是可控的,在他的随时监督下还没有干出不可挽回的事,这是目前来说唯一能让他放心的。 「二禄这小子……诶对了,寒假补课是不是要结束了?」画文揉着面团,看向了严禄的房门,从门缝里透出暖黄的光。 系统现在几乎只有一个便携智能机的功能,还带有比siri更人性化的语音功能,立马为画文调出日历表:【是的,z城一中的寒假补课一般持续到除夕前一天。】 那还有两天,画文马上就要在这个世界经歷许久未曾过过的春节了,虽然他有华国血统,但是如此古老的节日现实中很难得有多少纯血华国人还记得。 「那我就好好准备准备,让二禄过个好年吧,希望他来年都高高兴兴的。」画文有些开心地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好久没有过节了,他心里也很愉悦。 【不过请您量力而行,最近您的身体指标有下滑的趋势。】 画文给面团照上保鲜膜:「我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啊。」 他这么无所谓地说着,结果第二天就遭殃了。 z城下雪了,这个西南方的城市很少有下雪的机会,所有人都很兴奋,严茹老早就被同事叫出去打雪仗了,她邀请了画文,可画文和善地拒绝了:「我还得去汪伯那边帮忙,这几天年关快收尾了,我想去帮帮他。」 严茹大概知道他不想和外人一起出去玩,便也没有强求,只是看他脸色不是很好,有些担心:「要是不舒服就别去汪伯那里了,他也不想看你难受,要不我也不去了?」 「茹姐你去玩吧,我没事,好着呢。」画文笑着把严茹送出了门,关上门的下一刻,他差点没站起来,蹲在地上喘了口气,嘴唇发白。 【教官大人……您还好吧?需要拨急救电话吗?】 「痛感降低50,」画文知道这是系统的极限,也是他能缓解的唯一办法,「我躺一会儿就好了。」 窝在厚实的床上,抱了个暖水袋在怀里,画文总算缓过来了。 他没想到这个世界的身体这么弱,腹部的伤口会在阴冷天气隐隐作痛,他都习惯了,但是这次下雪真是痛得他快直不起身。 这是没养好身体的报应,起先他为了不耽误任务进度跟紧严禄,忙忙碌碌了三个月根本没怎么停下,他表现得也很健康的样子,让所有人都以为他恢復好了,但只有系统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具身体迟早会落下病根儿。 不过画文并不怎么介意,在这个身体真的落下病根之前,说不定他已经离开了。 「这种感觉好奇怪……」画文瘫在床上半死不活,「有一种女孩子来月经的感觉,这就是传说中的……痛经?」 【您是腹部疼痛,不是小腹,女性应该是在更下方的卵巢位置,不过如果您真想体验一下的话,我可以把下个世界的数值调整为女性……】 画文立即打断了它:「我说笑的,别当真。」 系统:【我也是,亲爱的画教官,我建议你还是别说话好好躺着,安心睡一觉会更好一些。】 「好……」画文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他最近的确有些累,主要是摸不清严禄的想法一直心力憔悴,此时总算是能好好睡一觉了。 系统还贴心地给画文的手机关了静音以防打扰,至少给他大半天的休息。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sorry……」 纷纷扬扬的小雪中,严禄烦躁地挂掉了电话,画文还是没有接。 今天是和隔壁五班海哥约架的日子,他本来都打算悄悄揣着个指虎直接去单挑了,可是路过汪伯面馆的时候却发现面馆紧闭。 画文一般都会来这儿大半天,如果今天汪伯放假了理应会告诉他,可是没有任何消息,他问了严茹,对方说画文要去帮汪伯的忙,连赏雪都拒了。 「怎么了?」严茹觉得弟弟口气不太对,「我告诉你,别欺负阿文,他就是脾气太好了,今天我看他不怎么精神,你就别摧残他了行吗?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拿你是问!」 「行了,我知道了。」严禄有些焦躁地挂断电话,在学校后门四处望了望,现在连学生都没几个。 放寒假了也是有高三会留校补课,根本没多少人会来汪伯面馆那里吃饭,画文还总是来,分明是为了他,严禄明白,可就是心里不安逸。 特别是昨天看见画文和自己姐姐在客厅的互动,打情骂俏似的,看得他心里直冒火,但碍于是他姐姐,他也没处撒火,一直憋到了现在,早上连画文准备的好的早饭都没吃,直接就出来了。 他不知道画文看见自己连动都没动一下最爱的肉包子,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可能会失望,会难受吧。 严禄越是想着,越是心疼,也越有种快感。 画文这么在乎他,对他这么好,可为什么自己就必须藏着掩着,就不能表现出来呢? 第21页 成鑫都可以得到画文的青睐,严茹还能揪他的脸蛋,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再亲近他一些呢? 不是那种当作亲人的亲近,而是更多的,像喜欢的人一样…… 「喂!严禄!我们等你很久了!」 被骤然打断思绪的严禄缓缓转过身来,不远处一个阴暗的小巷子里,传来令他厌恶的声音。 几个在下雪天穿得要风度不要温度的精神小伙跟着那个所谓的海哥,冲着他在巷子里叫嚣:「我们还以为你怕了不敢来了!合着你小子还是有几分胆量啊,是不是面馆的那个不在,你就怂了,哈哈哈——」 刺耳的笑声像是苍蝇的嗡鸣,本就在烦躁边缘的严禄眼睛里瞬间没有了光,视线紧紧锁定了那几个瘦不拉几的小混混,还不够他塞牙缝。 还在隔空挑衅的混混下一刻就发现,严禄不见了,还没探出头四处找,一个黑影伴随着破风的速度袭了过来! 等海哥回过神来,他已经躺在了地上,脸上踩着一片巨大的阴影,他觉得自己的鼻樑都快被踩断了,下半身被另一只脚踩着,动弹不得。 他还想抱着脸上的脚反抗,严禄勐地用力,鞋底一指深的纹路正好卡在了他的鼻樑上,只听见一个阴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如同催命的死神:「今天老子饶你一命,我还要高考,不想背上人命,至于你……去找最好的五官科医生救救你的鼻子吧。」 说完,脚下狠狠一碾,一个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在海哥的脑海中响起,伴随着剧痛和惨叫,阴暗的巷子里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碾压。 作者有话要说:  严·小狮子·禄:你敢提阿文?给爷死! 第10章 雪夜 傍晚的路灯在似盐的雪花中亮起,已经六点半了。 严禄晃了晃自己运动过度而有些酸软的胳膊,晃晃悠悠地回家了,像只战胜归来的狮子,慵懒又不失霸道,自在地在雪上印下一个一个归途的脚印。 今天严茹不回家吃饭了,她已经被同事约出去了,说了晚上会早点回来,让他们放心。 走在狭窄陈旧的楼道里,严禄想起他光鲜亮丽的姐姐,不禁嗤笑了一声,他曾经对画文说,你配不上我姐,我姐不会喜欢你这种白斩鸡。 其实现在看来,画文很好,他不是配不上,只是两个人不合适,严茹是擅长交际乐于事业的职业女性,和居家贤惠的画文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有结果? 或许这会让画文有些忧伤,但严禄却病态地觉得,挺好,画文基本上没有跟姐姐在一起的可能,严茹不会喜欢上他的,不如让画文长痛不如短痛,忘掉这段不可能的暗恋。 今天家里应该就他们两个人,严禄的脚步不由得加快,画文一直没接他电话,说不定是在休息,前几天他的脸色就不太好,感觉压力比他这个高三生都大。 心里不由得有几分愧疚,自己是不是不该那么幼稚,让画文天天替他担心。 「咔嗒」一声开了门,一片静悄悄,漆黑的屋子连盏灯都没开,严禄莫名有些心慌,急忙往画文的卧室走去。 门虚掩着没有关,床上隐约有个鼓包,连头都没有露出来,严禄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揭开被子一角,就瞧见了一张熟睡的脸,嘴唇微张,睡得正香。 严禄半蹲在床沿,像只大型犬一样趴在床边,盯着自己的主人,在黑暗中用目光仔细描摹着画文的脸庞,他不是没见过睡着的画文,曾经在医院的时候,画文起初昏迷不醒,白着一张脸藏在硕大的唿吸机下,看着就可怜兮兮的。 如今安睡在被窝里,蜷缩成个婴儿的模样,睡颜也像稚子一般纯净无辜,可怜又可爱。 不过看了一会儿,严禄才发现他有些不对劲,画文虽然睡着了,但身体一直在微微发抖,严禄忙拭了拭他额头的温度,正常,甚至还有点凉。 「……阿文?文哥?」严禄轻轻唤了他两声,没有回应,便稍稍掀开了被子,只见他抱着个暖水袋,像是抱着树的浣熊,可手臂总是不自然地蜷在腹部,似乎是肚子疼。 慢慢抽出了他怀抱里的暖水袋,已经不怎么暖和了,薄薄的毛衣下是纤瘦的腰部,严禄不由得把手覆了上去,睡着的画文轻轻抽动了一下,把严禄吓了一跳,仔细看了看画文的眼睛,没有睁开,还睡着。 严禄松了口气,大着胆子把手放在了画文的腹部,隔着单薄的毛衣,他能感受到画文唿吸的起伏,还有下面……那道狰狞的伤疤。 伤疤不是很大,却让这里的皮肤微微下陷,刀口周围凸起,灼烧般的温度从这里散发而出,烫得严禄心里一紧。 他不是没面对过这个伤疤,但此时亲手感受这个疤痕的温度和触感,却是第一次,仿佛给了他心口一刀,紧得唿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他是真的喜欢严茹才会去给她挡刀吧,这一刀几乎去了他半条命,他身体可能本来就不好,为了喜欢的人可以奋不顾身……可为什么这个喜欢的人不是我呢? 虽然他想得满心酸熘熘的,手却没移开画文的腹部,暖和的手掌比暖水袋还舒服,睡得迷迷煳煳的画文顺手就抱住了严禄的胳膊,微微一翻身就把严禄整只手臂都压在了身下。 严禄整个僵住了,放在画文腹部的手一动也不敢动,害怕自己一抽出来画文就醒了。 就这样,他充当着人体暖水袋,半跪在画文的床边,手都被抱发麻了也没吭一声,反而把画文的眼睫毛都数清楚了。 第22页 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就好了,如果画文在清醒的时候也会这样依恋他的温度,这样抱着他的手不放开,就好了。 静谧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抱着严禄手臂的画文轻吟了一声,蹭了蹭怀里暖唿唿的手臂,缓缓睁开了眼。 在他清醒的前一刻,怀里的温暖消失了,眼前的黑暗中站着一个人影,有些侷促,似乎想逃。 「……二禄?你怎么回来了?」画文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腹部的伤疤已经不疼了,还格外的温暖。 严禄不太自然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我放学了,自然要回来啊。」 画文一惊,彻底清醒了:「你都放学了……这都几点了?啊我睡太沉了,你吃晚饭了吗?」说着连忙起身穿衣服,要往厨房去。 「我没吃,也不太饿,你不用着急,」严禄怕他突然起床头会晕,一直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给他开了灯,「姐和同事出去吃饭了,晚点回来。」 画文一听,有些紧张地回头看向严禄:「多晚?要不等会儿我们去接她吧。」 虽然严禄也有点担心,但看着画文反应这么还不小,多少有些吃味。 「好,如果九点还没回来,我们就去接她。」 画文这才放下心来,已经临近八点了,他只能随便做一点吃的了,幸好之前给严禄做水煮肥牛的汤还在,混着新鲜的食材热了热,在加上酸甜可口的跳水萝蔔,简单又美味的晚饭大功告成。 严禄还想去帮他,可惜画文动作太快,他只能帮忙择了两根芹菜,画文就做好了。 直到吃完了这顿饭,把忍痛而丢失的精力补了回来,画文才想起,他好像在跟严禄正常交流了,这小东西也没再跟他冷战了,一切都顺其自然地恢復到了往常。 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严禄这小子忽然就正常了,也不再跟他闹别扭了,乖乖吃饭的样子着实赏心悦目,就是挑香菜的模样不太可爱。 看他今天这么乖的份儿上,就放他一马,不逼他吃香菜了。 正这么想着,画文一不小心就发现了严禄手肘出有一个被磨破的痕迹,不仅如此,骨节也有些红肿,又不像是被冻红的,刚才接过他手里去芹菜的时候,手心烫着呢。 「手怎么回事?还有手肘!」画文忍不住摸了摸严禄发红的指节,这小子触电似的就收回去了,肯定心里有鬼! 「没事,」严禄无所谓地挑了挑眉,「就是跟人打了一架,我一挑十。」 画文:「…………」 他收回今天严禄很乖的话! 吃晚饭画文就逮住严禄给他上药,还逼他把衣服脱了看身上有没有伤,严禄平常挺喜欢展示自己肌肉和身材的,今天是打死不肯露肉,捂得严严实实。 「行,我不逼你,是你逼我的,」画文气的够呛,「你要是不给我交代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也来跟你冷战两天,就像茹姐说的,多公平。」 画文真是有点生气,他看得好好的一孩子,已经半个月没作妖了,这次突然就去打架,还得意地说自己一挑十,画文知道别人为难不了他,但是要是真出事了得担多大的风险,这个快高考的人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严禄没想到画文居然还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我真没惹事!是他们自找的,那地方也没有监控……」 画文直接起身戴上围巾出门了,没理会身后还在解释的严禄,踩着地上薄薄的积雪,走到了大门口——他准备在这儿等晚归的严茹。 严禄一路追出来,站在画文身后不敢靠太近,他知道自己是有错,但不至于让画文真的发火,他拿捏得住画文的限度,所以总在边缘试探,偏偏没跨过去。 画文其实很好哄,说实话,一个字别隐瞒,他听了就绝对不会生气了。 「就是隔壁班那群混混,我们曾经有过矛盾,那傢伙欺负过我们班班长,我就给怼回去了,摁厕所里让他忏悔了,这次他来约架,我本来不想去的,但他提到了你,我就觉得必须得去一趟了。」 画文果然转身了:「提到我?我有什么好提的?」 因为那帮人看出来了,你是我的软肋。 虽然严禄会说实话,但这一句,他是打死也不会说出口。 可还没等他想好解释,画文忽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点,追问了起来:「对了,你是帮了你们班班长,我听成鑫说你们班长是个挺漂亮的姑娘!你……对她?嗯?」 严禄无端烦躁了起来,哼了一声:「我对她有什么?你在想些什么!无聊!」 画文撇了撇嘴:「哦……好吧,我无聊,就是想八卦一下年轻人的感情而已。」 严禄一点都不想听画文再说下去了,两步走到了大门的另一边,两个人像两尊门神一样站在大门两侧,两盏路灯把他们浑身照得通黄,吸引了几个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没一会儿,计程车的灯光闪了进来,巷子太窄车不好掉头,还有五十米远的时候就停下了,严茹从车上蹦了下来,一抬头就看见了两个弟弟站在大门口接她,像两个坚守忠心的护卫一样,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这辈子得来的宝藏。 「阿文!二禄!我回来啦!」 满心的自豪和幸福是同事朋友给予不了的,严茹像个好动的小女孩一样跑了过来,严禄和画文怕她摔倒了连忙迎了过去,结果就是三个人都摔在了雪地上。 第23页 严禄怕这两个人摔着碰着了,自愿垫在了最下边,然后是被严茹压了个满怀,摔倒的前一刻严茹想起了画文身上有伤疤,要是摔到了肚子铁定疼,转身就把画文勾住了,不让他直接倒在地上。 被压得最惨的严禄推了推身上的两个人,有气无力地说:「起来……姐,你是小孩儿吗?知道雪地滑还跑这么快!」 严茹大笑:「我就是高兴嘛!」 画文不好意思压在严茹身上,翻身躺到了雪地上,严茹也从弟弟身上爬了下来,三个人像傻子一样躺在雪地里,仰望着深黑的天空,雪从路灯的光亮中飘了下来,一时间,空气里安静极了。 「明天就是除夕了,我们去汪伯那里包饺子吧。」画文昂起头提议道。 严茹划拉着四肢,在雪地了画了个圈:「好哇!过年必须要有长辈才有气氛,原来我跟二禄两个人一起过,没什么意思。」 严禄在一边拆台:「那是因为你不会包饺子,包一个散一个,最后只有吃速冻饺子了。」 严茹抓了个雪球砸他:「你不也不会吗!还说我!」 画文听着两个人打闹,不由得笑出了声,抓了把雪捏成了饺子的形状:「那今年,我教你们包?」 严家姐弟异口同声:「好啊!」 即使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一个梦境的世界,一个崩坏的世界,画文也由衷地感到高兴,他终于可以和别人一起过节了,终于不再是独自一个人了,真好。 这个梦境里的华国,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天天吃饺子,过年包的饺子放在冰箱里,吃到了现在_(:3」∠)_哈哈哈 第11章 除夕 在雪地里胡闹的结果,就是三个人都有些轻微感冒了,回来一个喷嚏接一个地打。 画文熬了点姜茶出来,三个人抱着茶杯喝了一大口,都露出了活过来的表情,身体终于暖了回来。 但画文面色一直不太好,还经常无意识地捂着腹部,严禄一眼就瞧出了他是伤口疼,默默地去暖了个暖水袋来,放进了画文怀里。 画文抱着温热的暖水袋,朝严禄眨了眨眼:「谢谢。」 「别这么看着我……」严禄小声咕哝了一句,看到了放在桌面上画文的手机,拿起来看了一眼,手机桌面是一片漂亮的萤火虫,随着手指滑动而飞舞,「我下午打电话给你,你没接。」 「可能是关了静音吧,我现在打开。」画文心想应该是系统为了让他睡个好觉擅自给他关了声音,虽然是挺贴心的,但是以后如果要是有急事还是不能这样做。 他也不准备责怪系统,自己便把静音解除了,才发现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是严禄。 瞟了眼一旁的严禄,这傢伙似乎才从自己身上移开视线,毫不心虚地看向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过现在家里充盈着宁静与温馨,他便不戳穿这人的心思了。 严茹去跟汪伯打电话,说明天会陪他老人家一起过年,画文去整理明天包饺子做年夜饭需要的食材,严禄看了一会儿走过来帮忙,把冰箱上层的都给他拿了下来。 两人此时的姿势靠得很近,画文只觉得身后的严禄快把他抱在怀里了,带着侵略的气息和温度在后颈若隐若现,让他有些不适应,便用胳膊肘往后顶了顶:「退后,你靠得太近了。」 严禄顿了顿,依言后退了半步,视线却没有了离开画文的腰,即使是在冬天穿了两三件衣服,画文的腰还是很纤细,瘦得不足盈盈一握。 「你太瘦了……」严禄不由得开口,「这几天降温下雪,你是不是伤口疼?」 画文无所谓地说:「是有一点,不过我吃了止疼药了,没什么感觉了。」 严禄眉头一蹙:「都要吃止疼药了?那还算什么没感觉!我小时候听我妈唠叨,她剖腹产的伤口一到潮湿天气都会不舒服,何况你是……」 你是生生被捅了一刀。 严禄当时没有看清楚兇器是什么样的,但看着画文纤薄的腰身,这一刀说不定快把他捅穿了! 「真没事,暖一暖就好了,」画文笑着回头看了他一眼,「要是真落下病根了,你养我啊?」 严禄几乎脱口而出,他想养,养一辈子都成,但看着画文微弯的眼角,他知道对方是在开玩笑。 果然,画文笑着摇了摇头:「开玩笑的,我可不要你养我,你好好读书乖乖听话,控制住你的铁拳头别乱砸到别人身上,我就心满意足了。」 严禄用鼻子哼了一声:「你就像个老头,老妈子!」 画文笑笑没说话,算上现实的年纪,他都快五十岁了,当然未来人的寿命很长,五十岁才算是初入青年的门槛,不过按旧人类的年纪,当严禄他爸绰绰有余。 第二天,他们三人启程,带着年货一起去汪伯的住处,老人家一直是独居,平常闲下来的时候只能和社区里的老人唠唠嗑,今天家里来了三个年轻人,汪伯瞬间觉得自己也年轻了不少。 下午包饺子的时候汪伯和面,画文在一边包,两个人在面馆的时候配合默契,在家里也能搭上手,半小时就能包两大面板的饺子。 不过偏偏有两个捣蛋鬼来捣乱,严家姐弟都想证明自己不是连饺子都不会包的废物,个个都要上手试一试,结果就是——严茹的饺子捏得奇形怪状,严禄因为想多放肉馅儿饺子直接漏了。 第24页 画文笑得不行,汪伯直接把两个浪费粮食的傢伙赶走了,和画文一起把剩下的饺子包完了,还偷偷藏了四枚洗干净的硬币进去,谁吃到谁来年有好运。 煮饺子的任务画文包下了,他让其余三人都去看电视,回到厨房自己鼓捣了一会儿,在春晚开始之前把饺子乘了上来。 众人边吃饺子边看春晚,不一会儿就叫了起来。 严茹:「哇!我吃到硬币了!」 汪伯:「嘿嘿,我也是!」 严禄也吃出来一枚,心里挺高兴的,不过没有表露出来,抬头悄悄看了眼坐在对面的画文,看他满心欢喜地对三个人说「恭喜恭喜好运来」,心里暖唿唿的,还有一丝期待。 应该每个人都有一枚吧,画文什么时候能吃到? 正想着呢,嘴里的饺子一咬,差点硌到牙,严禄讶异地吐出第二枚硬币,他吃出来两枚了。 总共就四枚,他一个人占了俩,有些紧张地看向画文,只见对方比他还开心,甚至鼓起了掌:「恭喜咱们二禄!把最后一枚包下了,两枚硬币诶,来年大好运噢!」 严禄勉强笑了笑,所有人都很高兴,唯有他觉得自己像是抢了画文的好运一样,独自把一枚硬币洗干净,趁画文没注意,塞进了他的兜里。 饭后洗碗的活儿交给了不会包饺子的严家姐弟,姐弟俩虽然不会做饭,但洗碗总是会的,画文和汪伯轻松了,自在地在沙发上聊天。 画文很满意今天的效果,虽然他不迷信饺子里的硬币会真的带来好运,但是这是一个激励人心的好时机,严禄快要高考了,这么点鼓励在内心上应该有不小的作用。 所以他在煮饺子的时候留意了哪四个有硬币,他记性很好,在系统的帮助下顺利将这四个饺子找了出来,严茹和汪伯各一个,严禄作为严家的未来有两个,他自己就不需要了,把全部好运都给二禄吧。 画文美滋滋地想着,殊不知自己兜里正揣着一枚严禄偷偷塞给他的「好运」硬币。 这好运的硬币让他在这个世界多呆了五年,是气运之子无意中的挽留,不知不觉,画文自己也有些捨不得了,要是让他现在就离开,他定是不愿意的。 除夕春节一过,初六严禄就要回去上课了,z城一中学习抓得很紧,高三学生们此时都有些压得喘不过气,作为后勤保障的家长更是心力憔悴。 不过画文却觉得高三下开学,严禄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真的听话了许多,连老师都跟严茹说严禄总算认真学习了,按照他的成绩,原本就能稳上重本,现在几乎可以直奔一线高校了。 严茹第一次被请家长不是因为严禄捣乱,而是被老师表扬鼓励,吓得她都有些不知所措,回来差点跟画文抱头痛哭:「呜呜呜——我们二禄长大了!真的懂事了!」 画文也有些热泪盈眶,严禄虽然和他相处才小半年,但是这么大的变化几乎都是他一手带来的,这跟之前的那些任务世界不一样,严禄就像他亲手带大的孩子,不可谓不欣慰。 严茹当然更激动,自从养父母去世,养大这么个一直喜欢惹事的弟弟很不容易,之前加上担心严禄叛逆期,整个高中她都比较焦虑,公司那边的事也很忙,要不是画文的关照,他们严家不会这么安定。 「阿文,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严茹眼睛发红,「如果不是你,我们家不会这么好,二禄也受你照顾了,我说不出别的话……」 真的,要不是画文,严茹知道自己早就死在那天夜里了,严禄失去最后的亲人不知道会怎么样,她想到不敢想,幸好有阿文…… 画文忙端了杯水给她:「茹姐,你这样就见外了,我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家,你们就像我的亲人一样。」 严茹擦了擦有些失态的泪水,认真地看向画文:「不过,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二禄曾经也跟我说过……阿文,你为什么会为了救我去……对不起,我不该问,但是总有些疑惑。」 这姐弟俩都是敏锐的人,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画文轻嘆了口气,有些难以启齿:「我……我曾经喜欢过你,茹姐,所以才会……但是现在我把你当亲人,亲姐姐看待,我配不上你,你会找到更好的人。」 见画文说得诚恳又可怜,严茹心里软得一塌煳涂:「是我配不上你,阿文,你也值得去找更好的人,不过,我是真的很谢谢你,你和二禄一样,都是我的亲弟弟,姐姐能抱抱你吗?」 画文言辞里的「喜欢过」严茹很清楚,她也分得清自己对画文的情感,是亲情错不了,这在至亲之中都难得的情感她分外珍惜,绝对不会去破坏。 画文也很明白,成年人之间的心照不宣,严茹的拥抱是给他的安慰,是将他作为真正的亲人的接受,如果画文真的喜欢她,的确是有些残忍的拒绝,但画文觉得现在的情况就很好,不需要再多的解释了。 他顺从地抱了抱严茹,严茹个子其实很高,和一米七出头的他相差不多,轻轻一拥就松开了,严茹笑嘻嘻地把画文给她的蜂蜜水喝完了,跑去洗手间擦擦自己哭花的脸。 画文不由得笑了笑,一回头却发现,严禄正在门口,外层防盗门的小铁窗露出他漆黑的眼睛。 说不定刚才的那一幕……被他看见了。 「二禄回来了,」画文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上前打开了内层防盗门,「今天放得还有些早,现在才十点二十。」 第25页 严禄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咕咚咚把画文泡好的一整盅蜂蜜水全喝了。 画文看他额角有汗,便把瓷盅夺了过来:「出了一身汗,喝水别喝这么急,缓一缓。」 任谁这么念叨严禄,他都会发火,唯有画文轻声细语的话他一点都不介意,听着还挺舒服的,点了点头回房间去了。 画文知道肯定是看到自己和严茹靠得太近,这小子心里对姐姐的占有欲作祟,不安逸了,但他不准备解释什么,严茹总会有爱人的,这点脾气都控制不住,那还怎么成长。 然而他不知道,严禄占有欲作祟的对象,根本不是严茹。 毛毛躁躁地理了理桌子上乱糟糟的卷子,严禄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张身份证复印件,仔细小心地平摊在了桌子上——这是他从汪伯面馆带回来的。 面馆的经营许可需要身份证等手续,汪伯无儿无女,已经决定了以后面馆的继承权就交给画文了,这事画文还不知道,汪伯托严禄把画文的身份证复印件带回家,让画文先收着,以后还有事就交给画文了。 这是严禄第一次看见画文的身份证,一寸的画面不甚清晰,但画文的眉目即使是在证件照下,也是清秀耐看的存在。 出生日期……生日是在6月5日。 严禄眼睛一亮,忽然有了个想法。 作者有话要说:  画文:你别再有想法了!我怕了你了! 嘿嘿,我第一个世界存稿写完咯,绝对不坑!努力日更! 第12章 生日 作者有话要说:  才发现今天是我农历生日,再更一章庆祝庆祝! 正好这章也是阿文生日,巧了_(:3」∠)_ 随着六月即将到来,毕业季临近,即使是z城一中也有不少情侣开始纠纠缠缠,爱恨纠葛,怨憎会,爱别离。 五月底的这一天,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一周了,学生们的心思都已经不在学习上了,各种青春萌动和爱情相互碰撞,就连凶神恶煞的「校霸」严禄也收到了不少女生告白的纸条、情书和传话。 一心学习和另一个人的严禄才不会搭理这些破事,看都没看直接丢进了抽屉,丢进去之前草草瞄了一眼,居然还有男生的,一瞬间严禄不知道是该窃喜还是悲伤了。 连别的男生都会被他吸引来,为什么家里那个和自己日夜相处的人,却没法喜欢上自己呢? 正在他准备心无旁骛地看会儿书的时候,教室后排传来一阵起闹欢唿声,两岸猿声啼不住,纷纷在吼什么「在一起在一起」。 心里酸熘熘的严禄本想捂着耳朵,出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起身就看见了教室后门站着两个人影,被包围在同学中间,是他们班漂亮的班长和隔壁三班的学习委员,满脸的羞涩和难为情,小手却在背后偷偷牵在了一起,跟一对璧人似的。 看来在毕业前夕成了一对儿,还真是稀奇。 邻桌的女生八卦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传到了严禄的耳朵里:「你知道媛媛怎么被三班的呆子拿下的吗?就昨天,那傢伙去后面那个月下山一趟,捉了一大罐子萤火虫,晚自习的时候把媛媛约到了操场一起放飞了,我靠浪漫得不行!你说那个书呆子怎么这么会啊!」 众女生一起发出羡慕的声音,就连在一旁偷听的严禄都开始遐想了,漫天的萤火虫放飞在夜空中,如同星空近在眼前,最喜欢的人就在身侧,看他的面庞被萤火虫的光亮照得柔和似月,本就灿若繁星的双眼再乘满萤光,仅是想想都心动不已。 而且,他记得画文的手机锁屏一直都是萤火虫,和他眼睛里的星星一样好看,他应该会很喜欢的,说不定真的可以试试…… 直到上课铃声响起,严禄才甩了甩脑袋,把那些想法暂时抛开,他没法否认,满腔的冲动真的快要抑制不住了,他怕自己现在如果可以冲出学校,就会立马飞奔到画文面前。 深唿吸了几下,平復了那股子青春的躁动,严禄高深莫测地眯了眯眼睛,看向了窗外晴空万里的天。 正在汪伯面馆帮着汪伯洗菜的画文忽然觉得背后一凉,不自觉地望了眼严禄学校的方向,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心想是不是二禄这小子在偷偷念叨他的坏话。 他隐约有种预感,可能会有什么不太好的事发生,系统最近一直在安慰他,说这是每个高考生家长的常见心理。 「真的?可我总觉得怪怪的……」画文还是不太放心,跟系统叨叨了两句,「不是那种紧张到恍惚,我只是感觉二禄不太对劲儿,他一天天的偷偷盯着我做什么?吃个晚饭偷瞄了我七八次,会不会是想捉弄我?」 【根据目前对任务目标的分析,他有大概率不会做出这种幼稚行为,他的情商智商远超同龄人,应该不会做出捉弄您的事的。】 「那他经常偷看我是为什么?」画文不解。 【可能……是因为您比较好看?赏心悦目都不足以阐释您您与生俱来的美好气质。】系统一本正经地夸起人来画文都脸红。 「别这样恭维我,你真是越来越智能了,」画文哭笑不得,「还有几天就要高考了,帮我盯着点那傢伙,你的定位应该还能用,随时观察他手机的动向。」 在这个曾经崩坏的世界,一切金手指都不怎么管用了,系统寄生在手机等电子设备上,目前仅能检测到任务目标的手机定位。 第26页 这样应该已经够了,画文安慰自己,严禄这几个月这么听话,应该不会再出事了。 只是他不知道,严禄乖的这几个月,就是为了在最紧要的这一天给他来个大的。 六月四号,距离正式高考还有三天,高三的教室已经开始「搬家」了,许多资料要的就带回家,不要的就丢给收废品的了,画文为此还抱着两个纸箱子送到了严禄教室门口,被班上的女生打量了好一会儿。 「严禄,你哥?」有个胆子大的女孩儿还走过来说笑,「好帅啊!」 严禄虎着脸收拾自己的书本,不客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女孩儿留着假小子的髮型,笑嘻嘻地对画文说:「哥哥好!能加个微信吗?」 画文不好意思笑了笑,严禄立马把那女孩赶走了,跟驱逐瞪羚的狮子一样:「一边去,不许加!」 「好霸道啊!」女孩走了,画文还在往她消失的方向看,严禄把一大摞书丢给了他,兇巴巴地说:「看什么看!走都走了!」 画文没被严禄可以的兇恶吓一跳,反而觉得这小子口气好奇怪,像是在吃醋一样。 直男的脑袋飞速一转,恍然大悟,悄悄地凑到了他耳边:「你是不是……喜欢刚才那个妹子?」 严禄:「……………………」 画文没瞧见对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还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唉,我理解,没事,以后考完还有机会,现在你得……诶!你干嘛?!」 画文直接被严禄推出了教室,「砰」的一声还把门关了。 满脸问号的画文站在教室门口,直想跟系统吐槽,他怎么又惹到严禄了?难道是他太害羞了?亦或是不喜欢那个女生,嫌他烦嫌他八卦? 成鑫从外面回来,看见了一脸沮丧的画文还一通安慰,说严禄最近挺好的没惹事,让画文不要担心。 六月五号,学校开始清场了,高三是最后离开的,下午放学的时候班主任还一再强调好好复习,调整作息,不要跑出去乱玩,约会的都收敛点,考完有的是时间。 熙熙攘攘的高三教学楼不一会儿就人去楼空,严禄走在最后关了教室的门,背了个小包,里面装着网兜和玻璃罐,他让成鑫帮他把书包带到汪伯的面馆了,说自己去图书馆看书,争取九点前回来。 抬头看了眼紫红色的天,没有晚霞的绚烂,而是一种奇异的沉闷,空气中的水汽正在瀰漫,但他无暇去在意,他现在一心直奔月下山。 这座山在学校后不过两三公里的样子,清秀奇峻的小山一座,山上有一间月老庙,经常会有情侣前来祈福挂同心锁,山巅的月桂树飘满了红丝带和同心结。 有萤火虫的地方一般比较潮湿,正好月老庙背后就有一个天然小水塘,每年夏天都有大片萤火虫出没,只是去的那条路是野路,比较难走且湿滑,不少人都远远看看,就放弃进去餵蚊子了。 但严禄必须要进去,他说不出口的话就寄托在这些萤火虫身上了,他执着地想着。 入夜,晚上八点半,平时汪伯面馆都准备关门了,可今天却一直开着,一个身影站在门口不住观望着,学校这边几乎都没什么行人了。 画文挂了严茹的电话,她说严禄没在家,他撒了个谎说严禄快回来了,让她不要担心,自己心里却越来越愁闷,汪伯安慰他说严禄都这么大了,不会出事的。 还没说完,画文只觉得空气都快黏住了,一声巨响滑过天际,「轰——」,打雷了。 汪伯纳闷地看着漆黑如墨的天空,横亘过一条银龙:「我就说今天为什么这么热……原来是要下暴雨了。」 话音刚落,豆大的雨滴砸在了地面,留下一点一点深色的痕迹,不一会儿,深色连成了一大片,已经分不清是雨滴还是水幕了。 「雨太大了,二禄没带伞,」画文拿出一把大黑伞,「我去学校找找他,汪伯,您关门回去吧!」 「要小心啊!」汪伯的声音已经被丢在了身后,画文挽起裤腿冲进了雨幕,嘈杂的雨声像是打在了他心口一般,每走一步就更加心慌。 「系统,严禄的手机呢?」 【定位在面馆……他把手机放在书包里了。】系统的声音有些愧疚,【抱歉教官大人,我没有预料到任务目标会不见踪影。】 画文没有责怪的力气,一边给成鑫打电话一边跑到了学校后门口,早已锁上了门,画文知道小路就在保安室的小门,没有丝毫犹豫翻进了保安室的窗户,从小门熘进了学校。 还没到图书馆就被巡逻的逮住了,画文连忙问道:「请问图书馆还有人吗?我弟弟没有回家,他说在图书馆看书!」 巡逻的大叔道:「你弟骗你的,今天学校为了清场,图书馆六点半就关了,肯定没人,你还是去别地找吧,学校要封场,不能进外人了。」 画文还想求个情让他进去找一找,这边成鑫的电话终于接通了:「餵?文哥?」 「成鑫,严禄呢?他在哪儿?」画文噼头盖脸一顿问,「他今天把书包给你,有没有说要去哪儿?」 成鑫有点懵:「他说图书馆……」 「图书馆早关了!」画文知道自己有些激动,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了,「还有别的地方吗?他骗了我们,手机也没带,现在还下雨了,我担心他……」 第27页 成鑫也跟着慌了起来,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叫了一声,急忙跟画文说:「他今天问了我去月下山的公交车是几路,我告诉他坐23路,你说他会不会……」 画文一咬牙,回身就往学校外跑,遮雨的伞已经成了他的阻碍了,他立马收了伞攥在手里,雨水像是利箭一样戳在脸上,短袖瞬间被浸透,冰凉刺痛都在奔跑中淡去,困在暴雨里的窒息灼烧着他的肺,连画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失态。 不是为了一个任务目标,而是为了一个人,即使在这虚幻的世界,那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这个人让他费尽心力,终于慢慢回归正途,茁壮成长,眼看着就要开花结果了,他决不允许再次崩坏,摧毁他精心呵护的小树。 跑到了大路上,等了半天终于拦到了一辆计程车没有嫌弃他浑身是雨水。 「师傅,去月下山!」 司机一听是月下山,微微吃了一惊,车子顺势启动了,但他似乎欲言又止。 画文喘了口气跟成鑫再打了电话,让他别太担心好好复习,自己不会怪他,最多去把严禄收拾一顿,提回来给他道歉。 静了片刻,在画文平復唿吸的时候,前面的司机师傅才开了口:「那个……小兄弟,你确定要去月下山?」 画文疑道:「怎么,不能去吗?对不起弄脏了你的车……」 「我不是这个意思,」司机打断了他,拧开了车载广播的音量旋钮,「你自己听吧,刚广播都播几遍了。」 「……现发布紧急播报,z城月下山东段因强降雨突发泥石流山体滑坡,被困者数十人,现已有抢险队伍前往救援,请xx路至xx路保持车辆畅通,注意避让救援车队……」 广播里的沙沙声和车窗外的暴雨声,铺天盖地地向画文砸来,闪电乍起,照亮了他惨白的脸。 系统能感受到画文的情绪出现了一次极大的波动,随后渐渐平缓了下来,像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 靠在椅背上,画文轻轻地问了系统一句:「现在世界开始崩坏了吗?」 【暂时……还没有,说明任务目标没有死亡。】 「你都说了,是暂时,」画文不悲不喜地看向窗外,雨水模煳到只能隐约看见光亮,「如果失败,直接登出吧,我也不想看到任务目标的尸体……」 系统沉默了,直接登出就是让他在这个世界消失,那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脱离这里。 画文僵持了一会儿,自己都觉得有些绝情,轻嘆了口气露出苦涩的微笑:「好吧,我承认我有点捨不得那傢伙尸骨未寒,要是真的出现了最坏的结果,系统,帮我稳住这个世界,我想最后再看他一眼。」 第13章 萤火虫 当画文站在月下山脚下的时候,他才第一次感觉到有些绝望。 闪着灯的救援抢险车人来人往,救护车附近白大褂的医务工作者忙碌不断,警察在开路拦线,叫喊和鸣笛声此起彼伏。 更可怕的是,摆在遮雨棚下的几张白布,躺着四五个已经永远离开的人,不断有担架担着白布放到这里,看得人浑身发凉。 画文并不怕死人,他曾经做任务也上过尸横遍野的战场,可此时他却不住地在想,这里面千万别有严禄。 他定了定神,跑过去向警察说明了自己可能是被困人员的家属,翻到了警戒线内,看了看送下来的尸体……没一个穿校服的。 还好还好,那傢伙命应该硬着呢。 暴雨还在下,一点都没有减缓的趋势,画文已经被淋透了,伞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了,他看向这边横摆着的遇难者,有一张白布下面是个很小的躯体,大概只有四五岁,被放在了最角落,雨水打湿了大半。 画文走过去撑开伞,摆在了白布旁,遮住了这双被雨淋湿的满是泥泞的小脚。 他站起来再次看着山的那边,他帮不上任何忙,只能等着系统的消息,要是严禄没了,他就在这里找块石头撞死得了。 为什么登出世界还弄得像殉情一样? 画文想给自己找点开心的事,可是被雨淋成落汤鸡,四周人来人往生来死去的,还不如找一块合适点的石头。 「系统,你看那块怎么样?」画文指了指一旁一块雕着「月下山」三个字的巨型寿山石。 系统:【……以五米每秒的速度撞上去就可以致命了,教官大人,您还好吗?其实目前情况还是挺乐观的。】 「我很好啊,」画文轻松地笑了笑,挑了个合适的距离站好了,跃跃欲试,「我好得很,我觉得我可以面带微笑地登出世界,虽然有些遗憾今年的最佳教官称号没了,不过……」 「让一让!」 医护人员的声音打断了画文的思绪,他立即闪到了一边,只见他们抬着一副盖着白布的担架放在了这里,草草登记了一下又离开了。 这位遇难者很高大,是画文熟悉的身形,白布没能遮完他(她)的全部,露出了一边衣角……是z城中学的校服。 画文直直地盯着这个衣角,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像是一尊雕塑立在尸体旁,指尖微微发抖。 许久,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看向那块巨大的寿山石,就在他已经快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系统突然叫了一声。 【稍等!教官大人,本世界还没有崩坏,任务目标目前也还没有死亡。】 第28页 画文诧异地指了指地上的遇难者:「那这个是……」 「阿文!你怎么来了?」 一声熟悉的唿唤从身后传来,画文心脏都跟着漏了一拍,像是全身过电似的颤了一下,后颈如同上了生锈的机械发条,艰难地回过头—— 只见严禄赤裸着上身,右手背在身后,脚步还有些缓慢的样子,朝他走来。 当看到画文脸色不对,严禄立马跑了过来,浑身的泥泞和雨水,步伐踉踉跄跄,有些狼狈。 画文没说话,看了眼他的脚。 严禄赶紧站直了:「没事,就是崴了一下。」 画文的视线转向他赤裸的上身。 严禄一下就会意了,指了下那边躺着的遇难者,有些难过:「她被送出来的时候衣服都没了,女生露着不行,我把衣服给她了。」 最后,画文看向他一直背着的右手。 「这……这个时候其实不该拿给你的。」严禄忽然不好意思了起来,磨蹭着拿出了身后一直藏着的玻璃罐,里面有两只半死不活的萤火虫,躺在罐底散发余光。 或许是因为劫后余生,严禄觉得自己现在有说不完的话要跟画文讲,他一点都不后悔来月下山,至少他活着回来了。 他拉着画文走到了一边比较僻静的雨棚下,捧着玻璃罐认真地说:「我才抓了两只就开始下雨了,这两只就当是我的心意,生日快乐。」 画文木着脸,像是没有听到严禄在说什么似的。 天色太暗,严禄也没看清画文不正常的表情,继续磕磕巴巴道:「你……你都不告诉我今天你生日,我想给你准备礼物都来不及,除了生日快乐,其实……其实我还想说……」 「啪!」 严禄的脸歪向了一边,他震惊到把自己方才要说的话忘光了,怔怔地看向面前给了他一耳光的画文:「……阿文?」 画文红着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捏紧拳头转身就离开了警戒线。 严禄反应了过来,急忙要拉住他,画文正怒火中烧,一把甩开了严禄的手,玻璃罐在空中一滑,「啪嗒」一声碎在了地上。 两只萤火虫解放了,在雨水里抽搐了两下,微弱的萤光彻底熄灭了。 这一刻画文也挣脱了严禄的手跑了,徒留严禄一个人站在雨中,看着两只死去的萤火虫,心如死灰。 ———— 画文没有跑远,只是躲到了一处行道树后,深唿吸平復自己的情绪。 他看着自己发红的掌心,微微发麻,也有些诧异,自己居然打了严禄一耳光。 当看到那傢伙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时,画文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在坐过山车,差一点被甩飞了出去,根本没意识到严禄说了什么「生日快乐」…… 今天也不是他生日啊。 【教官大人,您这个世界的身份信息,就是在今天的生日,我以为您知道……】 画文恍然:「哦……我当然知道,但那只是个身份证号码,谁知道严禄把那个数字当真了!」 他急忙回头一看,严禄也没有离开,还站在原地埋着头,一身的泥水,裤腿都被划破了,茫然的模样看得让人心疼。 画文看不下去了,走了过去抓起他的手腕就往救护车那里走,医生看了看他的脚踝,没有大碍,用活络油按摩两天就好了。 「谢谢医生。」画文带着严禄向医生道谢。 年近不惑的医生看了看眼睛微红委屈巴巴的严禄,朝画文小声劝了一句:「别责怪你弟了,能出来都不容易,快高考了吧,要好好休息,以后要小心啊。」 连医生都帮着严禄求情了,画文的气基本上都消了,对医生鞠了一躬,带着这倒霉孩子走了。 画文一直没有跟严禄说话,默默地拦了辆计程车,报了个宾馆的名字。 严禄这才抬起头,不解地看向画文。 受不了这种畏畏缩缩的眼神,跟犯错的狗狗一样,画文总算说了今天晚上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看你这个样子,能回家?茹姐不打死你都算好的了。」 「……哦。」严禄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泞,要不是脸还算干净,他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了。 「先给你姐报个平安,」画文把手机丢给了他,「然后给成鑫道歉,你把人家给骗了,害得跟我一起为你担心。」 一听成鑫,严禄条件反射地就想顶嘴:「凭什么给他……」 「你道不道歉?」画文轻描淡写地抬头瞅了他一眼,严禄只觉得背后一凉,他不得不承认,他怂了。 严禄从来没想过自己也有如此屈辱的一天,但的确是他有错在先,风轻云淡的画文太可怕了,这眼神看似很平静,实际上简直可以扒他一层皮。 别别扭扭地跟成鑫打了电话,又跟严茹撒了谎,说出来看考场回不去了就住在考场附近,计程车微微一晃,停了下来。 没精打采地跟在画文身后,严禄第一次有了种想要依赖的感觉,眼前的画文比他矮了半个头,却是一副成熟大人的样子,自己在他眼里,或许就是个没长大的调皮孩子。 想到这里,更加失落的严禄头都抬不起来了,跟画文进了一间双床房,他直接进浴室了,受不了自己一副像是从泥坑里出来的样子。 水汽氤氲模煳了浴室的玻璃门,柔和的暖黄光总算是有了丝暖意,画文暗自打了个冷颤,脱掉了湿透的衣服换上了宾馆的浴袍,脑袋里还是一片混乱。 第29页 任务目标没事,万事大吉,按理说他应该松一口气,可看着一直失落的严禄,他那句「生日快乐」后没说完的话,画文有些迷茫。 他不该生气打了严禄一巴掌,可那一瞬间,一种从未有过的热流冲进了大脑,打断了他一直紧绷着的理智之弦,让他急切想找一个爆发口发泄自己古怪的情绪。 「系统……我会不会搞砸了?」画文茫然地问系统,「我本来不想打他的,他都成年了自尊心也强,我怎么能这么冲动呢?我……」 自己以什么立场生气,又以什么立场打了他? 画文满脑子乱成一团,抱着膝盖缩在床头。 【您只是压力太大了,产生了过激情绪,冲动使每个人都有可能做出反常的事,目前看来任务目标没有大碍。】 画文揉着脑袋长嘆了一口气:「我觉得我有大碍了……是的,可能是压力太大,回去我做一次心理辅导就好了。」 【希望您被把太多事放在心上了,适当的放松会让您好受很多。】 身体有些发凉的画文把自己抱得更紧了,他现在很累,却根本睡不着,连浴室水声听了都不知道,还在发呆。 严禄赤着脚无声地走了过来,看着把自己蜷成一团的画文,莫名的心疼。 还湿润的头髮柔软地贴在画文的额头上,他不自觉地就想伸出手摸一摸,在触碰到的前一刻,画文倏地抬起了头,迷茫的眼睛才有了焦距:「二禄,你洗好了?」 这声音又温柔了起来,又变成了严禄熟悉的画文了,可严禄总觉得,这样的画文,他已经触摸不了了。 「……嗯,我洗完了,你去吧。」严禄收回了手,沉闷地坐在了一旁,身上传来温热的水汽,让有些冷的画文想靠近一分。 裹紧了身上的浴袍,画文甩掉脑袋里的念头,坐直了,郑重地对严禄道:「在此之前,我要先跟你道歉,我不该打你,对不起,二禄。」 说着,他就要低头,严禄连忙扶住了他的肩膀,几乎手足无措地把他推到了床头,又迅速放开了他。 「别……不要跟我道歉,要道歉的是我。」严禄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画文点头:「你的确要道歉,不过不是对我,是对茹姐,她那么担心你,你却在这个关键的时候做这么危险的事,你对不起的是她,不是我,相反……我还得谢谢你。」 严禄愣住了:「你……你谢我做什么?」我都让你气得恨不得打我了,还谢我…… 画文垂眼露出一个微笑,把一张包着的纸拿了出来,里面是两只已经死掉的萤火虫:「谢谢你的生日礼物,抱歉,我都忘了是今天,原本我也不想告诉你,怕你分心。」 又是这样的温柔……但严禄却觉得如哽在咽,他一把拿走了纸团,有些难堪地低下头:「都死了……」 画文却无所谓的笑了笑,安慰着他:「你的心意到了就行了啊,我就当你已经孝敬我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萤火虫?」 严禄:「我看你手机锁屏一直都是,觉得你应该喜欢。」 画文顺手揉了把严禄的脑袋:「现在怎么这么乖?是不是被我揍服气了,那哥今天就收下你这个小弟吧。」 「滚蛋,」严禄也被逗着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凝视着画文带笑的眼睛,忍不住悄悄靠近,轻声道,「文哥,我……」 画文夸张地往后一缩,笑着打趣:「别肉麻!二禄……你还是不适合叫哥,我就开玩笑的,你就叫『阿文』好了,当然啦,我们会一直是好兄弟的,等你以后结婚的时候,跟别人介绍我再叫哥吧。」 严禄瞳孔微微一缩,怔怔地看了画文两秒,随后侧头掩去嘴角的苦涩,不让画文瞧见他发红的眼眶。 他就知道,画文这不是在笑,是在用这他最喜欢的笑容一刀刀地割断他心里不可能的念想。 他不会结婚的,他的心在今天捧给了这个叫画文的男人,可玻璃罐碎了,萤火虫死了,这个人用萤火虫的尸体和温和的笑容隐晦地告诉了他,他们不可能。 严禄心在滴血,面上却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说了声「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新名字可还行?取名废哭了_(:3」∠)_ 第14章 耳朵 六月六号,距离高考还有一天。 严禄不在本校区考试,所以画文早在一周前就订好的这间宾馆房间,离考场就十分钟路程,不用从家里到这边奔波一个多小时。 这些事直到现在严禄才知道,他清楚画文就是这样的性子,默默为他做好一切,从不邀功,就像现在,画文已经订好了午餐,收下昨天晾干的衣物,一件件地铺平折好。 严禄上午看了考场,现在回宾馆在一旁看了会儿书,一个字都没看进去,忍不住回头看向画文:「你别忙了。」 画文一顿,连忙停下手里的活儿:「是我吵到你了?那我去隔壁茹姐那儿……」严茹在隔壁订了个单间,跟公司请了假专门陪弟弟高考。 「不是,」严禄满脑子说不出烦躁,可一抬眼又瞧见了画文不正常的脸色,眉头皱了起来,「你脸怎么这么红?」 画文无所谓地摸了摸额头:「嗯……有点发烧吧,可能昨天淋雨了,没事,我去隔壁休息下就好。」 严禄一把将他拖回来,有些粗暴地丢在床上,抖开被子压在他身上,转身去找医药箱:「你就在这休息,隔壁就我姐一个人,孤男寡女的你想干嘛?」 第30页 画文心里发笑,这小子对姐姐的占有欲又开始发作了,便乖乖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鼻子以上,只露出一双幽黑的眼睛,望着严禄给他拿药端水的身影。 第一次被人服侍,或者说被严禄服侍,感觉还不赖啊…… 前一天他还在跟系统探讨严禄的性取向是不是出现了问题,谈恋爱的大好时机没有任何桃花,对姐姐还算有一定的可能,但对他就有些超出限度的试探了。 系统安慰道:【不必担忧,本世界现在异常稳定,气运之子的人格也没有出现偏差,或许不日您就可以完成任务了。】 今天看来,严禄似乎又恢復了曾经的毛躁的小孩儿,虽然毛躁但不粗糙,对他的关心也在适度范围之内,昨天晚上或许只是画文的错觉吧。 「吃药,然后睡一觉,」严禄把药片放在了画文床头就回到自己的桌子旁,「我看书了不吵你,你也别说梦话啊。」 画文吃了药,烧得有些晕乎:「我从不说梦话……好了晚安。」然后把被子蒙上脑袋,闭上眼就秒睡了。 严禄看了眼外头亮堂堂的天,嘴角轻轻一扬,默默地说了一句:「晚安。」 这一声「晚安」当真让画文睡到了第二天早上,从前一天中午吃了药就睡,期间似乎被叫起来喝了点粥,但几乎没什么印象了,此时一睁眼,天已经大亮,他还以为自己只是睡了个午觉。 迷迷煳煳地爬了起来,房间了除了严禄,还多了个严茹,她在检查严禄的准考证身份证,唠唠叨叨地叮嘱着他什么。 「哎知道了,耳朵都听起茧了,笔有墨,铅有芯,卡有证,」严禄收拾好了笔袋,推着严茹要走了,「姐你小声点,别把文哥吵醒了……」 画文在被窝里挣扎了一下,急忙坐了起来,哑着嗓子问:「你们要走了?要开考了?」 「阿文醒了!」严茹忙过来餵了杯水给他,「你睡了快一天了,还有半个小时二禄就要考语文了,我去送送他。」 严禄仔细地观察了下画文的情况,应该已经退烧了,大咧咧地挠了挠后脑勺:「我又不是小孩儿,不用送,就两条马路,姐你陪着阿文吧,我走了。」 画文才睡醒脑袋发懵,但本能不懵,踢开被子就要下床:「不行!我也要送你!」 这可是他辛苦了大半年养得膘肥体壮的小马儿,现在马儿通过了艰苦的训练终于要上赛场了,他怎么能缺席! 脚还没沾地,画文腿就一软,离得近的严茹赶紧扶住了他,严禄也急着想来搀扶,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 严茹哭笑不得:「阿文,你病还没好,站都站不稳,算了别去了,我去就行,下次我们再一起送二禄,怎么样?」 或许是发了烧的画文脸红红的,湿润懵懂的眼睛就像个稚子,严茹也只能用安慰小朋友的语气跟他说话。 一听还有下次,有些不甘心的画文撇了撇嘴,点了点头缩回了被窝:「好,那你们快去吧,别迟到了。」 真是被烧煳涂了,语气也跟个幼稚的小孩儿一样,严茹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好,那我们先走了,一会儿回来,一起吃早饭?」 画文顶着两个通红可人的脸蛋点头:「嗯,拜拜,二禄加油。」 严禄此时早已转过身,逼迫自己不要看画文过分可爱的神情,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知……知道了!」然后仓皇逃出了房间。 姐弟俩出门了,画文渐渐回了神,扶着墙忍着腿软,走到了阳台,看着楼下两人远去的背影,直到严禄高大的身影被建筑物彻底挡住,他才怅然若失地收回了视线。 「系统……二禄去高考了,他成功地避开了崩坏线,无病无灾,要走向人生成功的转折点了……」 【是的,按照气运之子的能力,取得优异成绩,顺风顺水过完一生应该没有问题了。】 「那……是不是就没有我的事了?我的任务算完成了吗?我……该离开了?」 听画文略显失落的语气,系统拿不准:【您是……不想现在完成?】 「突然有一点,捨不得了,」画文只觉得心里怅然若失,「怎么回事呢?那小子让我有操不完的心,这个世界我算是够惨了,现在居然捨不得他……」 他想笑,一时间又笑不出来,系统察觉到他低落的情绪,调出了一串数据给他看:【教官大人,这是这个世界任务完成的积分,二十八万八千,这个气运之子的每个世界都是超过二十万的积分值,全部完成下来您晋升副部级都没有问题……】 「等等!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画文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平常十万左右已经是s级难度了,这只是个低维世界,没有达到那种毁灭的力量,怎么可能有如此高的积分?!」 系统本想用积分激励一下画文,没想到被他察觉了积分异常,一时间也哑然了。 对于灵魂教官来说,积分就相当于他们的代货币,可以在任务世界里使用,也可以在现实中兑换,以一比十的汇率。 高要求,高风险,高回报,就是灵魂教官这一职业的「三高」。 「这个气运之子到底是谁?真的查不到?」画文罕见地严肃了起来,凝重地盯着这个奇高的积分,在一切异常面前,无论是天降之财还是飞来横祸,他一点都不会窃喜,只有绝对清醒的人才能笑到最后,这是他拯救了十万个气运之子后的经验。 第31页 【这……目前真的无法查询,】系统也有些紧张,【不过有个三百万积分的查询机会,有一定机率抓取源头线索,您目前的积分为一百五十万,是您三十年来的所有积蓄。】 画文眼睛高深莫测地一眯:「存着,到了三百万直接拿出来查询一次,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手笔。」 被积分的事冲散了即将离开的惆怅,画文已经恢復了正常,跟回来的严茹吃了早餐,等候着一个多小时后严禄出考场。 严茹一直在翻着宾馆的电视,一个字都没看进去,焦虑得遥控器按钮都快摁烂了。 「别慌,茹姐,」画文安慰道,「二禄是什么水平?清华北大都说不定呢,你放心好了。」 第一天平静而热烈地结束了,画文和严茹在考场对面的公路等着严禄,在一众乱糟糟闹哄哄的考生中,严禄简直像个归来的战神,走路带风,把一边接孩子的家长都看脸红了。 画文按捺不住兴奋,在严禄走到面前的时候,蹦起来拍了下他的脑袋:「二禄你知不知道,你出来的时候帅死了!」 「别把我头髮弄乱了。」严禄别扭地挥开画文的手,他的头髮都留长了一些,不像原来的寸头了,看起来也成熟了许多。 画文甚是欣慰,都可以脑补出以后严禄在自己的领域里成为排头兵、先锋青年的英俊模样了。 一家三口普普通通地吃了顿饭,严禄现在不能吃大油大荤,火锅留着第二天考完再吃也不迟,今天要让考生好好休息,恢復精神。 像昨天一样洗完澡,严禄裹着一身湿掏着耳朵就出来了,今天他懒洋洋的,看上去丝毫没有什么考试的压力,只是掏耳朵的动作粗暴得不行,在一旁的画文都快看不下去了。 「你轻一些!」画文拉住了他虐待自己耳朵的手,不满地蹙紧了眉头,「耳朵都快被你掏出血了,这不是你自己的耳朵吗?就不怕疼啊。」 严禄被画文拉住手臂,有些僵硬却不敢甩开:「不疼,就是刚才洗澡的时候在想题,耳朵进水了。」 画文凑近看了看,月牙形的耳朵菱角分明,耳廓有着漂亮的骨形,耳道附近的确水淋淋的,倒是耳尖红得不像话。 「别……痒……」严禄实在受不了画文的靠近,捂着耳朵躲开了,英俊的小脸羞得红了大半。 画文看他一副纯情小处男的模样,忍俊不禁地放开了他,从医药箱里拿了根棉签来:「喏,拿去自己把水弄干吧。」 严禄浑身不自在地接过棉签掏了掏,他整个人没什么弱点,打架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耳朵极其敏感,怕痒又怕痛,除了家里人谁都碰不得。 严茹揪着耳朵教训他是习惯了,但是外人靠近他耳朵,只要超过安全距离二十厘米,他绝对一脚把人踹飞出去。 画文他当然捨不得踹,但这个人靠近自己耳朵完全就是另一种感觉了,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不过,心不在焉的掏耳朵的后果,就是一下没注意捅深了。 「嘶——」严禄抽气了一下,尖锐的疼痛一瞬间就让他回神了,他自己还没觉得什么,画文慌张地凑过来,轻扯着他耳朵查看。 一种酥麻的触感从耳朵传遍全身,像是过电一般浑身肌肉一紧,严禄这个人在了原地,呆呆地任画文摆弄自己的耳朵,手指攥得骨节发白。 「你还真不把耳朵当自己的!」画文看到有点出血了,既心疼又心慌,半点没有责怪的意思,「过来躺我腿上,我给你弄干净!」 严禄被擒住要害,整个人都是懵的,飘似的倒在了画文腿上,眼睛发直地瞪着虚空,心脏砰砰砰快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画文却没发现他小鹿乱撞的神情,一心盯着这轮廓线极强的耳朵,小心翼翼地把出血和积水擦拭,还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这对于耳朵敏感的人来说简直致命,但严禄竭力忍住了,为了能在画文腿上多躺一会儿,他脖颈上青筋都憋出来了,但还是结结实实地忍住了,没有跳起来。 他只能用最低沉的声音说着最窝囊的话:「你……别吹……痒……」 「啊?」画文这才反应了过来,发现手下的耳朵已经红透了,严禄倒在他腿上的身体也很僵硬,手脚绷得紧紧的,一下就笑了出来,「你怕痒啊?」 画文一笑,严禄的鸡皮疙瘩就肉眼可见地冒了出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急忙想蹦起来逃离这个温柔的恶魔。 「诶!别别别!我不逗你了!」画文赶紧按住了他的脑袋,「马上就好!还有一点!」 严禄的脑袋被埋进了一阵柔软又好闻的衣服间,鼻尖正对着画文的肚皮,一块不太平坦的地方硌了他一下——是画文腹部的伤疤。 不安的身体瞬间就不动了,乖乖地躺在了画文的腿上,或者说是放弃了反抗,任人拿捏了。 画文不明白严禄为什么突然就安静了,继续清理他的耳朵。 他没有发现,严禄的眼睛一直透过自己的衣服,盯着那个曾经差点致命的伤疤,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会让画文受伤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禄逐渐小奶狗化√ 第15章 海边 六月八号,高考最后一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天晚上画文给自己掏了耳朵,严禄觉得今天英语听力做得贼好,满分是没有问题的了,下午的综合一考完,他就迫不及待地出来了。 第32页 即使是心理年龄比较成熟,严禄也还是个寒窗苦读十二年终于解放的高考生,心里对于高考的纠结考量在出考场的那一刻就丢下了,心情近乎羁鸟归林般雀跃,一抬头就看见了马路对面的画文和严茹。 「二禄!」严茹挥了挥手,「走去吃火锅!」 画文不像昨天那么兴奋了,眼神柔和地看着他,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背,像是欣慰,也有点别的意思。 严禄不知道为什么,读到了一点不舍的意味,仿佛是画文即将离开他一样。 想到这里,严禄不由得一激灵,忍不住一把拽住了画文的胳膊,有些紧张地问他:「我们……一起去吃饭,是吧?」 画文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嗯,是啊,怎么了?你有东西没带?」 「不是……我……」严禄不知道自己的直觉准不准,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下,紧盯着画文的双眼,「你是不是要走?」 画文心里暗暗一惊,严禄已经敏锐到连这个都察觉了。 「谁说的!你就这么想我走?」画文若无其事地拍开他的手,「我还等着吃你的毕业酒呢!况且我现在能去哪儿?」 画文眨巴眨巴眼睛,让严禄稍稍安定了下来,前面严茹已经订好了位子,三人大快朵颐了一顿,共同举杯庆祝严禄高考完胜。 人生中最自由放肆的暑假来临,严禄却不似想像中的开心,自从他发现了画文的不对劲了过后,更是一直盯着他的动静。 在他眼中,画文最近有些奇怪,但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感觉出来了,连严茹都没有察觉。 画文开始渐渐远离严禄的生活,不再每天围着严禄转,操心他的日常起居,甚至开始自己出去找房子,想要从严家搬出去了。 严茹起初很惊讶,也很捨不得,问他为什么,画文只是笑了笑,说他觉得自己应该要成家了。 「成家?你有女朋友了?!」严茹惊得合不拢嘴,不过随后她还是挺欣慰的,像是家里的弟弟终于要长大成家了一样,「你都不告诉我们,谁能嫁给我们阿文这样的好男人,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 「哪有,茹姐别抬举我了!」画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四周漂浮着快活的空气。 唯独严禄无法融入。 他恍惚地看着眼前面带羞涩的青年,清澈的双眼盛满幸福,明显是在恋爱中的感觉。 他怎么没发现呢?他怎么可能让画文从他身边离开呢? 不知是失落还是痛苦,备受打击的严禄一语不发直接回了房间,把自己锁了起来。 严茹诧异地看着,连忙朝画文解释:「那小子就这脾气,可能是捨不得你,没事,以后真成了也别忘了我们啊,时常回来看看!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姐还是要说,我们家就是你家,姐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画文掩去略带伤感的笑容,轻轻地抱了抱严茹:「嗯,茹姐,你就是我亲姐姐。」 「你也是我亲弟弟!哈哈——这么大了还会撒娇!」 在严茹欢快的笑声中,画文在心里轻轻说,再见了。 画文搬出去的前一天,三人在严家做了顿大餐,严茹问他为什么不带着女朋友来看看,画文婉言谢绝了,说女孩子比较害羞,还没彻底定下来,以后一定带回来给姐姐看。 严禄沉默地看着说说笑笑的画文,锐利深沉的眼瞳令人捉摸不清,画文刻意避开了他的目光,认真吃饭。 「对了姐,我们不是要去毕业旅行吗?」严禄忽然出声,「海滩五日游,阿文也去吧。」 严茹一听拍了拍手:「好啊!阿文,还可以把你女朋友带上,我们一起去海边玩儿!」 画文勉强笑了笑,对上了严禄鹰隼一般的眼神,仿佛要被看穿了一般,后背冷汗直下。 「好……好吧,我尽量带她去吧,如果不行我们三个人也可以。」画文从善如流地应下了,令严茹看不出破绽。 但这些,在严禄眼里漏洞百出。 麻烦了,被他发现了。 三天后,坐在前往沿海城市的飞机上,身边是浑身压迫感十足的严禄,他真的压力山大。 这次旅行当然还是三人行,画文没带「女朋友」让严茹失望了好一会儿,当然,他也拿不出什么「女朋友」。 这是他脱离世界的惯用伎俩,不能让气运之子发现异常,他只能慢慢脱离对方的生活,比如搬家,到异地工作,出国留学等等,总之让任务目标对他的感情逐渐淡化。 毕竟缺少了交流和联繫,一个再好的朋友也会被淡忘,然后他就找个机会嘎嘣一死,彻底登出世界,最好是意外或者急病,说没就没了,也不会让人产生心理负担。 这绝对是一等一的工具人退场指南,对于职业「工具人」来说,安然退场也是有门道的,带着淡淡的悲伤又不至于影响主角的心情,画文这个人就可以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中了。 然而这个世界,因为严禄还小又挺依赖他的,提出什么搬家啊女朋友啊的时候,画文极其忐忑,结果不出所料,他果然生气了,还特厉害地把自己识破了。 唉,破罐子破摔吧,说不定等以后严禄有了女朋友,就不再这么关注他了呢。 能在任务世界里放下工作全身心地放松旅游,对于画文来说还是挺少见的,大不了先好好享受享受。 第33页 未来世界是没有真正的海滩的,大多数是模拟出来的风景,能见识见识真正的上古时期的海滩,也还是挺不错的。 虽然人有点多,天气也比较热。 抹好了防晒霜去玩了会儿海水,冰冰凉的泡沫从脚背上滑落,看着远处海天一色,画文还真想下去游两圈的。 就在他想要去作死的时候,严禄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了他身边:「你身体不好,下水我陪着你。」 画文:「…………行吧。」 这下好了,作死的机会-1。 戴着游泳圈泡在微凉的海水里,画文竭力克制住了熟练的泳姿,表现得像个初学的狗刨,不被严禄看出破绽。 严禄这小子就跟跟屁虫一样,视线就没有离开过画文半分。 其实画文自己不知道,他白皙的皮肤在海滩的阳光下嫩得像煮熟的蛋清,被晒了几下就泛出微微粉红,勾得他眼睛发直,而身边几个壮男也对画文这样的身材露出图谋不轨的眼神。 严禄立即游到了画文身边,高大的身形即使面孔略显稚嫩,也像是捍卫领地的雄师一样瞪着另有企图的人。 有个壮男轻哼了一声「小屁孩」,自讨没趣地游走了,等画文一回头,这边就剩下他和严禄了。 「怎么回事?附近有鲨鱼?」画文天真地说道。 严禄留下一个霸气的背影:「刨你的水,我就是鲨鱼。」 「哈哈——」画文忍不住大笑了起来,朝严禄脸上疯狂浇水,然后飞快地刨水游走了。 度过了一个无忧无虑的下午,回到酒店三人去吃了顿海鲜大餐,严茹在海滩上没有遇见心仪的小哥哥,化悲愤为食慾,吃相惊人。 严禄既嫌弃又焦急地给姐姐递水,怕她给噎着了,严茹不服气,拉着弟弟拍了张照片,跟闺蜜炫耀自己不是没人要,而是眼界高,被严禄夺过来怒删了。 两姐弟一顿饭都在鸡飞狗跳嘻哈打闹,画文没怎么参与,在一旁默默看着笑着,还真有些捨不得这个世界。 付出了感情总会有牵挂,就当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吧,用手机拍了好些照片,让系统存储在总空间里,就算登出世界也可以再看到。 【教官大人,您在这个任务中和往常不一样了。】系统一边存照片,一边表达疑惑。 「唉,你再怎么智能也不是真正的人,没事,就当我心里防线松懈了吧,就松懈了一次,你别回去乱打小报告啊。」 【我是您的系统,怎么会做打小报告这样低级的背叛呢,】系统表完衷心,急忙拉开了数据,【不过需要提醒您,今晚有一个登出的机会点,就在海滩东边的小树林,您可以去尝试一下。】 画文眼中恢復了正经:「嗯,我知道了。」 与此同时,严禄也停下了和严茹的扯皮,随口说着话,眼睛却看向了画文:「今天晚上要出去玩儿吗?东海岸的小树林听说还有萤火虫。」 严茹捂着肚子趴在了桌子上:「唔……吃多了,我就在海滩散步好了,你们去吧,我可不想去餵蚊子,蚊子又不吸脂肪。」 严禄不着痕迹地挑眉,画文看在眼里,苦在心里。 「系统……小树林的机会点还在吗?」他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呃……还在,但是变灰了,成功率减小到了一半一下。】 「那我还是得去试试!」画文不服气,况且,他的确想去看看萤火虫。 萤火虫在未来早已不见踪影,因为一闪一闪地像星星,被未来人奉为上古自然的奇蹟,也只有灵魂教官才有机会穿越到萤火虫还在的时候,真正见识一下这个神奇而美丽的生物。 临近九点,海滩已经吹起了凉飕飕的海风,三人出来散步消食,严茹要去小吃摊,严禄进退两难,画文就提前去小树林看看。 这边,严茹一边等着烤鱼,一边推了推等着她的严禄,眼神有些揶揄:「你要去就去呗!阿文都走了,再不追可就没人咯~」 严禄惊到愣住了,自己的小心思居然被姐姐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傻,快去啊!」严茹踹了他一脚,「姐祝福你,但是不能强迫人家阿文,要尊重阿文的选择,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我会的!」严禄面色发红,兴奋到想跳起来,没什么能比得到家人的支持更好的事了,当然如果阿文答应他,那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看着弟弟屁颠屁颠地跑了,严茹嘆了口气,弟大不中留啊,独自一人等着烤鱼出炉,一个慵懒的声音飘了过来:「师傅,我也来一串,这位美女的算我头上。」 严茹竭力保持矜持,一回头,天菜帅哥! 作为姐姐的严茹已经陷入了一段邂逅,而作为弟弟的严禄却还在海滩上找人。 他没想到画文走得这么快,明明不久前才在海滩上捡贝壳,不一会儿就不见踪影了。 严禄只得去了东边的小树林,这里光线昏暗,人烟稀少,是个适合幽会的地方。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了进去,这里除了月光没有任何光线,暗到只能听动静找人,关键是林子还不小,散发着棕榈和椰子独特的气息。 萤火虫应该在更深处,严禄分析着画文的动嚮往里走,没多久就发现了一处灌木,附近星星点点的萤火虫甚是好看,但却没有他要找的人。 莫名的有些心慌,严禄忍不住唤了一声「阿文」,一阵不太正常的动静从高处传来。 第34页 他勐地回头往外头看去,树林不远处有一个二十多米的悬崖,现在正是涨潮,海水拍击在崖壁上溅起白色飞浪。 而此时,那个悬崖上似乎站着人,光线忽明忽暗,人影攒动,人声被海浪打碎,只能隐隐约约听出有画文的声音。 严禄想也没想就沖了过去,飞快地扫开面前的灌木丛,锋利的枝叶割伤了他的手臂,他却觉得神经越发疼痛。 别出事,千万不要……阿文…… 画文一直在后退,他看着眼前几个面容猥琐的男人,好几个是下午在海边一起游泳的游客,白天看着还是正常人,现在却全露出了令人作呕的真实面目。 「你们……别过来!我身上没带钱!」画文看向这几个高大的壮男,装作害怕地求饶,「大哥,我现在真的身无分文啊,我可以回去拿!我就住那边酒店!」 几个猥琐男相视一笑:「没钱?那就劫个色呗!反正你也是个男人,没什么损失!」 画文无力吐槽,这是什么登出的机会点?太膈应人了吧! 看了眼身后不远处的悬崖,他宁愿跳下去被海浪拍碎。 「你们别过来!我……我跳了啊!」画文面色发白,退到了悬崖边上。 「你跳啊!有种你就跳!」猥琐男闹笑了起来,「这二十多米高,不是瘫痪就是死,就从了我们吧,磨叽个屁啊!」 画文强忍着噁心,退到了最后一步,海风把他的衣服吹了起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一只自由的鸟,可以用几秒钟飞完一生。 就是有些捨不得,还没跟他告别。 就在他闭着眼向后倒的那一刻,一声叫喊声嘶力竭地传来:「阿文——!」 作者有话要说:  阿文,你别这样,会吓到二禄小朋友的。 二禄:哭唧唧,阿文~(转头对上那群流氓)敢动我的人!给爷死! 第16章 六年 耳边是如雷般鼓动的心跳,画文静静地听着,都要以为这颗心会蹦出来了。 「……二禄?」他跪坐在悬崖边,轻轻出声,紧紧抱住他的人一直在大口喘气,画文都快担心他会喘不过去。 「别走……别跳……」严禄伏在他后颈上,有几滴温热的液体滑进画文的后领,「阿文,你不要死……」 这个桀骜倔强的男孩儿,一直顶天立地的小男人,今天为了他哭得像个小孩子。 画文不知道自己居然在对方的心里如此重要,严禄的泪就像岩浆一般滚烫,快把他的心口烫穿了。 可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他註定要离去,如果他走了,严禄该怎么办?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回抱着严禄的后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没走,也没死,别哭了,啊?」 严禄抽噎了一下,用外套把画文单薄的身体包紧,抹去狼狈的泪痕,缓缓站起身,吃人的目光锁定住了那几个要逃跑的猥琐男。 画文还没回过神来,严禄的身形已经冲出去了,那几个猥琐男本来也不是很怕他,虽然人高马大的但是只有一个人,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但下一秒严禄就让他们知道,这个想法是多么可笑。 几声惨叫,拳拳到肉的声音听得骨头髮麻,严禄踹到了两个人再一个过肩摔,后背像是长眼睛一般反手锁住了偷袭者的喉,恐怖的咯咯声从喉咙里冒出来,那个人快被严禄勒死了! 「二禄!」 画文的声音都压制不住打得双眼发红的严禄,他连忙起身,忍着腿软跑了过去,在一众瘫倒在地的残兵败将中,从背后抱住了严禄。 「二禄!放手!他要死了!」画文拉不开严禄的手,拼命地唿唤着他的神智,「他死了你要坐牢!你就是杀人犯!快放手!」 严禄已经杀红了眼,那人被勒得口吐白沫了,画文急得去掰严禄的手指,被他一下撞倒在地,脚被石头崴了,根本站不起来了。 他只能坐在地上大喊: 「严禄!你进去了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这一声唿唤直击严禄失去理智的心里,手里的力气一下就松了,画文趁机扑过去拉住了他的手臂,不断地轻拍他的背:「好了,二禄,冷静,冷静,这些混蛋已经吃到教训了,打死了不值得,我们走,我们回去,你听到了吗?」 严禄通红的眼睛不知是哭的还是气的,手指抖了半天才平復了下来,一语不发地把不省人事的猥琐男踹开,俯身抄腰抱起了画文,一步一步往树林外走去。 画文僵在严禄的怀抱里,到现在还心有余悸,严禄身上甚至还有血腥气,树林太黑他没有看见是谁出血了,只能抓紧他的胸襟,跟着沉默。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他们俩现在什么心思都没有了,画文担忧着严禄身上是否有伤,又想着下一次登出机会点千万别出现在严禄面前,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有些飘高了,万一他一离开就崩坏了呢? 快走到有人的地方了,画文才回过神来,别扭地动了动:「好了,你放我下来,我能走。」 严禄没有说话,依言缓缓地把画文放了下来,从背后扶着他走,走了很长一段快到酒店了,他才说了句话:「我去给你找医药箱。」 画文听他声音沙哑,连忙道:「你也看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伤。」 把画文送进了房间,他才艰难地走了出来,在关上门的那一刻,背靠着门把脸捂进了掌心。 第35页 严禄拼命想把泪水憋回去,哭太窝囊了,可是他真的怕了,画文快掉下悬崖的那一幕是他这一生到目前为止最害怕的瞬间,他没法想像如果画文死了,他该怎么办。 到底还是十八岁的男孩儿,无论有多成熟,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的打击深深地践踏着他的爱意,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画文,反而还被对方担忧。 擦干净了泪痕,严禄踏出了他人生的下一步——变得强大,强大到可以保护喜欢的人为止。 在此之前,他不会告白了,他没有这个资格。 海滩之行回来后,严禄和画文之间没有任何改变,亦或者发生了翻天巨变,两人再也不提那天的事,严禄不再对画文有意无意地疏离严家有意见,毕竟严茹谈恋爱了。 严茹和他们两个杯具不一样,这次沿海旅游不仅带了特产,还带了个男朋友回来。 严禄不怎么待见这个未来姐夫,鸡蛋里挑骨头地找茬,有时候甚至差点打一架,但每次箭在弦上的时候,他都收了回来,仿佛心里曾经暴躁的野兽被关进了笼子,还上了把锁。 一把名为「阿文」的锁。 画文如愿以偿搬出去了,他本以为严禄意见会很大,但这次这个令他捉摸不透的傢伙不仅没说什么,反而还帮他收拾新屋子。 新租的房子就在严家附近,有严禄搭把手收拾得很快,看着他帮自己打扫卫生时利索的背影,画文觉得分外欣慰。 值了,至少此刻,这头小狮子没白养。 「好了,收拾干净了,」画文拍了拍手里的灰尘,一边洗手一边问严禄,「晚上留下来吃个饭?」 「嗯,点菜,剁椒鱼头。」严禄理所当然地说。 画文洗了手出来,往这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傢伙脸上洒水:「知道了,鱼头你去买,对了,你通知书是不是下来了?志愿填的什么?」 严禄的成绩画文不会失望,在重点中学上千考生中也是年级第十名,分数相当不错了。 「嗯……我不想离z城太远,志愿的话金融管理或者计算机吧,都行。」 画文很满意有出息又自觉的好孩子,调侃了一句:「我还以为你要去学武,公大不错。」 严禄忽然认真地看向他,眼睛一亮,画文连忙道:「我开玩笑的!当警察危险了点,当然你要是喜欢我也不会阻拦,你看你姐会不会……」 「保留意见。」严禄不管三七二十一,拍桌子定下了。 当然公大还是没能如愿,他被临省的一所高校录取了,进入了最好的计算机专业,以后说不定会是一个新的程式设计师新星,在行业领域中冉冉升起。 不过严禄不满足于此,在大一的时候就接触了经商,第一学期的寒假就赚了第一桶金,将近二十万。 「二禄……厉害了啊,」画文听说了这个消息,都在电话里感嘆,「计算机是不是太屈才了?」 「没,我都感兴趣,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以后还有更多惊喜,阿文,你等着吧。」严禄已经快半年没有跟他见面了,声音成熟了许多,也沉稳了不少,只有叫「阿文」的时候依稀能感觉出曾经的青涩。 画文现在几乎完全独立出来了,严茹和她男朋友如胶似漆,自己也不好经常露面,汪伯年纪大了,面馆没要一分钱直接转给了他,,现在生意依旧红火,日子过得平平淡淡。 每次在面馆门口看z城一中的时候,总觉得二禄还在里面上学,不自觉地想等他下午下课来吃晚饭。 直到人来人往的学生都换了新面孔,他才反应了过来,物是人非了。 「系统……我最近真的还挺伤春悲秋的,这样不行,」画文跟系统嘆道,「严禄都快有自己的事业了,我是不是该离开了?」 【合适的登出机会一直没有出现,】系统有些迟疑,【其实您随时都可以离开,但是如果为了世界线的完美,悄然退场越来越困难。】 其实系统说的他都知道,可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不忍心让严禄心里受伤害,一年前的那一次他不想再经歷了,看着严禄痛苦,他自己也不好受。 「那就……等吧,等一个好的时机,我能平静地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让他不至于太过伤心难过……」 像一个梦醒来一般,即使再悲伤,睁开都会淡忘。 第三年,也就是严禄大二,每个月保持固定联繫的他打来了电话,声音有些忐忑:「阿文,我想……你的手艺这么好,要不要开一家连锁餐馆?」 「连锁餐馆?」 「我给你投启动资金,在我们大学附近开一家,这边的饭菜都没你的好吃!」 画文不知道严禄什么时候小嘴这么甜,都会哄人了,便顺了他的意,在他大学附近做起了餐饮生意。 时隔一年没怎么见面,严禄带他来看店面的时候西装革履,挺拔的身形更加英俊了,帅得介绍店面的女中介都看直了眼。 「真是出息了啊二禄,」画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兄弟一样,「有出息也没忘了你文哥,我睡着都可以笑醒了。」 画文本以为严禄会对「哥」比较排斥,毕竟他从来没怎么叫过,但这次却是眸子忽地亮了起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会忘了文哥的,绝对不会。」 不知为何,严禄这么看着他,画文觉得脸上躁得慌,忙移开了视线,不去解读他眼里的孺慕。 第36页 他转移了话题:「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赚了这么多?这生意不止你一个人做吧。」 这些本来都不会拿出去说,但画文不是外人,严禄理所当然地告诉了他:「有个合作伙伴,你肯定也认识,最初的启动资金就是他出的。」 「谁啊?」画文惊了,他认识什么土豪富二代吗? 正说着,身后传来一个声音:「画文哥!」 画文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转头,又是一个翩翩青年走了进来,带着金边眼镜,眉眼间稚气全无,只有笑起来时画文才依稀辨出了是谁。 「成鑫?!」画文下巴都快惊掉了,「天哪,你长高了!」他原来跟画文差不多一米七出头,现在画文得仰着头看他。 成鑫本来一身精英打扮,见了画文瞬间没了伪装,腼腆地笑了起来:「是啊,画文哥好久不见,我们都挺想念你做的菜的,擅自做了这个决定,给你添麻烦了。」 「太见外了!没事!」画文也挺惊喜的,曾经的书呆子,天天被严禄欺负的小眼镜都长大了,时光荏苒啊…… 「咳嗯……」严禄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自然地走到了画文的身侧,搭上了他的肩膀,「来,一边走着看看一边寒暄吧。」 他无形间隔开了画文和成鑫的距离,不着痕迹地瞪了这个戴着眼镜深藏不露的狐狸一眼,带着画文走了。 成鑫推了推眼镜,笑笑没什么,走在了画文的另一边,两个一米八几的护着中间一米七的,呈现出一个均衡的「凹」字形。 有两位靠山的帮助,画文的餐饮生意就这样顺风顺水地开始了起来反正时间充裕,画文少有地体验了一把经营养成的快乐。 画文第一次在一个低维世界呆了这么久,餐馆经营的新鲜让他觉得有意思,不知不觉,这是第六年了,平静而日常的生活几乎让他忘记了留下来的初衷,系统也不怎么打扰他,某些时候,他都觉得自己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其实,也六年来经歷许多变化,严茹结婚了,严禄和成鑫合伙经营的公司预备上市了,他的餐馆也开了十多家连锁了。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和严禄一直单身。 不是没人给他介绍相亲,为了不耽误别人也为了真正的工作,画文从来不会去谈情说爱的,这很正常。 但六年了严禄也一次恋爱没谈过,这就不正常了。 「他……他是不是有白月光?」画文有时候焦灼地想着严禄的情况,「二禄难道……是gay?!」 系统:【…………】六年了,您终于想到这种情况了。 画文瞬间毛骨悚然,觉得有些别扭,但看着严禄这帅气的身影,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唉,还早还早,他才二十四岁,」画文安慰自己,「有的是青春年华,现在打拼打拼事业也挺好!」 系统已经不想理会这个自我欺骗的教官了。 六月一号才做完六一儿童节活动,画文作为老闆也来了餐馆总店,顾客们对这温润漂亮的老闆都忍不住侧目,还有小姑娘来要微信,甚至是带着孩子的妈妈问他需不需要介绍对象,他都婉拒了。 现在餐馆打烊了,员工们都在收拾打扫,他想帮忙也帮不上,索性坐在柜檯前听电视,玩手机。 「……据警方透露,六年前的入室抢劫□□案的嫌疑人从东南沿海入境,全国正在全力搜捕,有目击信息提供者,奖励三千元……」 无聊的新闻一闪而过,画文没怎么注意,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陌生号码,他本着礼貌还是接了起来:「餵?你好?」 对方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音,似有一丝风声滑过,但下一刻就挂断了。 画文皱着眉挂断了,系统贴心地说:【此号码来源不详,属于非实名登记,在东南沿海出现过。】 「打错了吧,拉黑了就行了。」画文没有在意,到朋友圈逛了逛,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 严茹发了个九宫格,她和新婚丈夫去国外度蜜月了,异国风景搭配着两人郎才女貌,画文只有用满心的祝福点了个贊。 下一条是成鑫的,他拍了个人的背影,发了句吐槽:[严总最近总是偷偷摸摸的,我怀疑被他背叛了。] 那张照片的背影正是严禄,他正背对着镜头收拾着桌面,看不清在鼓捣什么。 看着这高大挺拔的背影,被拍下的那一刻流露出一丝慌乱,画文不由得笑了起来,点了贊并评论了一句:[成鑫,帮我盯着点他啊,有情况立即汇报。] 成鑫回:[收到长官!] 一看「长官」,画文眼神有些恍惚,他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在做任务的灵魂教官了。 悄悄嘆了口气,和员工们打了声招唿,他准备回家了,这边的家就在餐馆楼上的公寓,他来视察的时候会小住几日,有时候严禄会帮他来收拾,整个屋子都干干净净的。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惬意的背影,在黑暗中,被一双狠毒的眼睛锁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世界即将完毕。 预告下一个世界:毒舌傲娇漫画家x小透明软萌助手 漫画家:嘲讽技能点满,准备骂人。 小助手:???不许骂人噢! 漫画家:嘲讽技能归零,归零归零归零归零归归归归零…… 第17章 告白 第37页 五天后,是阴沉沉的一天,画文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懒洋洋地起床看着窗外的天。 这天跟五年前的那天一样,画文至今都记得,严禄那小子在月下山去给他抓萤火虫,差点没回来。 想起了萤火虫,他才记起今天似乎是他这个世界的生日,要不是严禄每年都要给他过,他都还记不得。 去年是严禄带着他和亲朋好友聚了聚,今年又有什么花样呢? 翻了下手机,除了严茹和成鑫的祝福,居然没有严禄的问候?这不太科学! 向来对这件事殷勤得不行的二禄今天偃旗息鼓了,到了中午才给他发了消息:[老房子可能要拆迁了,我们回来收拾收拾住一天,怎么样?] 这老房子就是那老居民楼里的严家,严禄长大了严茹结婚了,那间严家父母留下来的老房子就搁置了,不过画文和他们严家姐弟最美好的日子都在那里度过,是可以回去重温一趟了。 画文:[好,我下午坐车回来。] 严禄立马回道:[我去接你。] 画文:[我动车票都买了,你过来一趟太麻烦了,先去收拾屋子吧。] 画文现在所在的城市离z城有些距离,不过俩小时的动车就可以到了,他并不着急。 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回家了! 他愿意把那个地方,称为「家」。 几百公里外的z城,严禄早早就把房子收拾好了,在整洁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几年社会歷练养成了淡定荡然无存,他只差热锅蚂蚁似的跳脚了。 今天本来严茹会回来帮他准备的,但一时间被婆家的事绊住了,想着姐姐也才怀孕,严禄不再麻烦她了。 可现在这一切他独自一人着实有些勉强,想另一个人来帮忙,想来想去也就成鑫铁点,但这傢伙一直对阿文居心不良,不能让他来凑热闹,绝对是帮倒忙! 最后,只剩下严禄一个人了,他要好好布置房间,插花挂灯点蜡烛,把一切(他认为)最浪漫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他准备了好些天,今天终于要告白了,无论画文同不同意,准没准备好,他都要把心里藏了六年的话说出来了! 正在低头鼓捣玫瑰花,严禄放在桌上的手机「叮」的一响,他以为是画文,连忙跑去一看。 成鑫:[终于要开始了?严总,需不需要兄弟帮忙?] 严禄横眉倒竖,回了句[爷很忙,跪安吧]就把成鑫拉黑了。 今天,至少在这最重要的今天,他不想有人来打扰,他和阿文两个人就可以了,不容这个第三者插足。 又忙活了一阵,在地上铺上了红色的玫瑰花瓣,他不会表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是他仅有的「直男」的浪漫了。 桌上铺好了餐布,一瓶红酒……配上水煮肥牛,他和画文都喜欢吃这个,总比华而不实的西餐强,这是他自己做的,味道经过多年钻研,已经接近画文米其林三星的厨师水准了,他心里的米其林三星大厨。 然后是从门口挂到客厅的小彩灯,他特地选的星星一般的颜色,不至于太亮,又格外温馨,像萤火虫漫天飞舞一样。 这样画文会喜欢吧……一定会喜欢。 曾经从没做过饭,从不会讨人欢心的严禄,今天算是用尽了他的才智,去想画文的喜好。 下午六点半,这个时候画文应该已经到了z城动车站了,严禄正打电话准备出门接他,就听见画文略微急促的唿吸,然后平復了下来:「别过来了,我都快到楼下了。」 「你怎么这么快?」严禄微微一惊。 「我想早点回来,改了更早的一班,」画文的声音是在笑,但听起来有些紧张,「怎么,不行吗?」 「没……没有,」严禄急忙去厨房盛菜,他给画文做的大餐还没准备齐全呢,「你现在在哪儿?」 「我进大门了,这边的住户都搬出去了吗?怪冷清的。」 「嗯,都没多少人了,我们再不搬走,可能就是钉子户了,还能跟开发商坐地起价。」 严禄最近都会说俏皮话了,他此时有些紧张,不由自主地想跟画文找话说。 然而这次画文却没发现严禄的端倪,匆匆地问了一句:「你今天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人?」 「奇怪的人?」严禄手微微一顿,「应该没有,怎么了?我出来接你?」 「不用了,应该是流浪汉什么的吧,」画文的声音逐渐进入有回音的环境,应该是在楼道里了,「我今天算是折腾饿了,有饭吃吗?」 严禄正用肩窝夹着手机,两手在精心装盘:「我做了,但不一定好吃……」 「咱们二禄亲手做的,不好吃也好吃,」画文笑了起来,「我挂了啊。」 电话挂断,严禄看着手机发愣,脸色微红,耳尖几乎被烫熟了,他觉得自己做好准备了,却没想到临阵了又小鹿乱撞,有些不知所措。 阿文马上要来开门了,他进来会先看到黑漆漆的屋子,然后陡然亮起星空般的小灯,自己站在玫瑰花和蜡烛之间,说……我喜欢你,阿文,从六年前就喜欢上了。 这怎么……像求婚?自己是不是应该单膝跪地,再把戒指拿出来? 摸了摸兜里的小盒子,这枚戒指他很早就买了,当初大一的时候赚的第一桶金,花了一半买下这枚钻戒。 第38页 可他不敢送,害怕被画文拒绝,更怕他从此不理自己了。 时间在他纠结中过去了五分钟,等他回过神来,发现蜡烛都滴下蜡泪了,画文还没有开门。 他应该是带了钥匙的,就算没有带,这个时候也该敲门了。 「怎么回事?」严禄莫名有些心慌,一边换衣服准备出门,一边拨了画文的电话。 听筒这边无人接听,而一阵熟悉的铃声却在门口响起——这是画文的铃声,他很喜欢这段钢琴曲,好几年都没有变过。 严禄不由得笑了,人就在门口了,怎么不进来? 他顺手打开了门:「阿文,你……」 门被什么卡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一双脚。 开了三十度的门瞬间定在了原地,随着严禄的动作,时间仿佛被凝固在了这一刻。 他简直想退回去,把门关上,闭上眼睛告诉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假的,这双脚不是阿文的,这双鞋子不是他上个月给他买的……这不是阿文…… 「……阿文?」 浓重的血腥味拉开了陈旧的门,严禄踉跄着跪到了画文身边,暗红的血像是水流般从画文的颈间肆意流淌,溅到了他苍白的唇上,变得猩红而绝望。 他连眼睛都没有闭上,迷茫地看着虚空,沾着血的手机停留在严禄的未接电话上。 严禄俯身将他的上半身抱进怀里,觉得他好轻,血怎么这么快就流尽了,仅有几分温度与柔软,停留在嘴角。 低头轻轻吻了吻,像是害怕把他吵醒了,严禄没有哭声也没有咆哮,浑身的战慄只有在牙关咬紧时泄露出一丝悲鸣。 抚上了画文没有瞑目的双眼,他极轻地呢喃了两句:「好了,睡着了,就不会拒绝我了……」 他抖着手摸出了兜里的戒指盒,拿出里面刻着「yh」的戒指,牵起画文满是鲜血的左手,顺着无力的无名指套了上去。 戒指很衬画文的手,就像此时的他,安静温顺,无声无息。 他终于忍不住了,如同濒死的孤狼无声地哭了出来: 「……你不拒绝我,那你倒是答应啊……」 不远处,警笛声响起,抓捕的声音此起彼伏,但这都跟此时的他们没有关系。 严禄红着眼睛凝视了片刻,轻柔地蹭了蹭画文的额头,眼里倒映着忽闪的警灯和他的阿文,说出了迟了六年的话: 「生日快乐,阿文……我喜欢你。」 ———— 登出世界的前一秒,画文都还在挣扎,他不想以这样的方式离开,连道别都没有。 他今天高高兴兴地出门,半路上,许久未出声的系统突然说话了:【教官大人,今天有一个登出机会点,这是五年后第二次出现,机会难得。】 画文静了两秒,忽然摇头:「我不想今天,至少现在不想,这个机会点忽略掉吧。」 系统很奇怪:【……教官大人,您变了。】 「人都是会变的,」画文不想再过多解释,「就当我不正常一次吧,这个机会点我不去。」 系统像是被禁言了一般,沉默了,它没有告诉画文机会点在哪里,就直接隐身了。 画文知道系统很难理解,它跟随了三十年的优秀灵魂教官,竟然有一天不想完成任务了,这颠覆了它的主脑,画文也想让它静静。 动车到站后他直接约了车,在距离小巷五十米的时候下来了,径直往居民楼走。 然而他还没走出两步,就觉得身后似乎有人跟着。 这人脚步一轻一重,似乎是个跛子,但速度可不算慢。 警觉迅速提高,他加快步伐在附近绕了好几圈,往人多的有监控的地方转了转,一回头,跟着他的人不见了。 应该是甩掉了…… 会是谁?小偷还是人贩子? 画文心有余悸地回到了居民楼,想也没想就先报了警,再缓了缓跟严禄通电话。 严禄现在成熟懂事了很多,还会做饭了,画文打完电话心里稍稍一松,急切地想去尝尝二禄的厨艺。 走到了四楼,正准备掏钥匙开门,画文忽然觉得后背鸡皮疙瘩骤起,有危险! 但反应跟不上速度,黑暗中一双手飞快地锁住了他的喉咙,冰凉的触感在颈间徘徊——是一把锋利的刀。 这刀他莫名觉得眼熟…… 「嘿,眼熟吧,」身后勒住他的人发出了低哑的笑声,「这刀六年前可进过你的肚皮的啊!」 画文瞬间反应了过来,这人是当年那个差点杀害严茹的抢劫强姦杀人犯! 「都是你小子……害得我被通缉,还有那个小混蛋砸断了我的腿,你们都不得好死!不是喜欢英雄救美吗?今天来看看,谁能救你!」 「等……!」 画文还未挣脱出一个字,喉咙就勐地一凉,随后是汹涌的温热滚烫,身体不受控制地软了下来,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丢在了地上。 伸手拼命想敲开那扇门,至少说一句道别的话,可眼前却是不受控制地陷入了黑暗。 他最不想出现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死不要紧,但绝对不能死在严禄面前,绝对不能就这样死于非命。 严禄看到会怎么办?他会不会崩溃?会不会愧疚? 画文一时间完全没去想所谓的任务,他只是不希望他的二禄自责难受。 第39页 心像揪紧的破抹布,被甩来甩去,蹂躏撕扯,回到了漆黑的系统空间,他第一次无法抑制地恼了。 「系统……这就是你说的登出机会点?」 【恭喜您,教官大人,本世界任务顺利完成,成功登出,积分二十八万八千已到帐。】系统的声音冷冰冰的,根本不回答他。 「0331!」画文直接吼出了系统的原始编号,「给我个解释!」 漆黑的系统空间静了静,凭空出现了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歉意地交叠着:【辅助您登出是我的职责,抱歉教官大人,我的设置永远以任务为重,您的心理状态已经不适合再逗留下去了,请您不要忘记,那是虚假的世界,那只是一个梦境的维度,气运之子的原身醒来后会忘记一切,只有您的精神力才是真实的存在,您不值得为此虚耗太多。】 系统说得很诚恳,也很正确,的确是他自己的犹豫和松懈才导致了这个两年就能完成的任务,花了六年时间。 这六年对于他来说不是单纯地度过,每一分每一秒其实都在消耗画文本体的精神力。 可他就是无法控制地沉沦在了平静安适的生活中了…… 曾经一直坚信清醒的人才能笑到最后,现在自己打了自己的脸,真是疼。 静了许久,画文有些脱力地坐在了地上,拍了拍这双白手套:「好了,我知道了,我不该凶你,抱歉,系统。」 系统的本体白手套豁然开朗地拍了拍手,飘过来为画文殷勤地揉捏着肩膀,做起了按摩。 【教官大人,您先休息一下吧,这里是下一个世界的资料,您可以提前看一看。】 画文享受着系统的贴心服务,打开了新世界的资料: 气运之子龙隆,天才漫画家,笔名dragon,十六岁就拿了全国少年组漫画一等奖,三年后与亲友肖扬共同开始创作漫画《罗蒂世界》,曾取得了很好的口碑,可四年后肖扬过劳猝死在家中,龙隆只能一人主笔,艰难地维持着《罗蒂世界》的连载。 他曾经不是没有助手,可现在的工作室因为他日益严重的坏脾气而解散了,只剩下他和肖扬的妹妹肖薇勉强保住了漫画的连载,但由于肖薇不擅长画画只能负责脚本编剧,龙隆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 《罗蒂世界》从原来的周更变成月更,季更,再到年更,龙隆作为完美主义者要求又极其高,若不是漫画粉丝数量庞大,可能早就被腰斩了。 龙隆不忍心和亲友的心血被斩断,没日没夜地加班,《罗蒂世界》终于获得了国际漫画大赏金奖提名,然而在这一天,龙隆精神不济,开车出车祸身亡,年仅26岁。 「噢……又是熟悉的坏脾气和不要命的个性,」画文此时已经调整过来了,饶有兴趣地看着龙隆的资料,「小暴龙,哥哥来帮你拿大奖了。」 白光一闪,画文睁开了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画布前,一幅优美的风景油画正大功告成地摆在面前,画笔还拿在手上。 他环顾四周,是一间私人画室,环境非常不错,安静又舒适。 看来系统还真给他找了个挺好的身份,能拥有私人画室,至少家境富裕,不像之前穷的揭不开锅。 「嗯,很好,画得真不错。」画文对自己的大作满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准备迈步…… 「哐」的一声,左膝盖撞到了画架,疼得飞起。 画文一边吃痛地揉着膝盖,一边觉得左腿不太对劲。 他忍着疼站直了身体,别扭地走了两步,一歪一歪的——左腿使不了劲。 没想到,他穿成了个跛子,或者说左腿有残疾的人。 「…………」 心情瞬间就不美妙了,他目前不太喜欢跛子,至少上个世界的记忆没有淡去之前,他很排斥。 哼,谁叫那个割了他喉的兇手是个跛子呢,画文极其幼稚地想着,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画室,屁股上沾了两块从画布上蹭下来的颜料。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世界完啦,应该会有个番外在正文完结的时候,喜欢的话就尽情期待我早日完结吧_(:3」∠)_ 第二世界关于漫画家之类的事不甚了解,如有不合理的地方请见谅~ 第18章 应聘 画室外是一处风景宜人的庭院,此时正值金秋,院子里的两棵梧桐已经发黄了,金灿灿的颜色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不知是不是穿成了个美术生,画文觉得自己对颜色的敏感度提升了很多,瞅了瞅梧桐树的叶片,都能从金黄色中分辨出好几个个度。 「嗯——真惬意啊,」画文伸了个懒腰,身后是几百平的大别墅,「要不是个跛子,我就更惬意了。」 【非常抱歉教官大人,】系统委屈地说,【穿越数据随机,我按您要求筛选了比较富裕的身份,却没想到……】 「唉,有失必有得!」画文此时已经不在意了,拄着手杖在别墅里闲逛,「能有这么大的房子,八位数的存款,我知足了,这条腿说不定是在提醒我,不要沉湎于梦境,专注任务。」 【您能这么想是再好不过了,现在是这个身体的身份设定,20岁的继承千万遗产的富豪独生子,xx美院大三学生,腿部残疾是因为小时候被绑架,膝盖严重损坏,有绘画天赋,因为这个意外事故有些社恐自闭,是个孤独的天才。】 画文端了杯咖啡做到了电脑前,忍不住吐槽:「设定还挺复杂,工具人要这么齐全的背景做什么?」 第40页 【不知道,每个崩坏世界都存在未知与变故,还请您务必注意特殊设定,有极大的可能是三千世界发出的隐蔽信号。】 画文不禁一哂:「总部戏真多……好了,现在是肖扬死后第三年,国庆假期第二天,趁此机会找一找那可怜的小暴龙。」 在网络上翻看漫画工作室的招聘信息,不一会儿就发现了龙隆的招聘信息:狱炎工作室,代表作《罗蒂世界》,需要一名擅长西幻和未来风格的背景助手。 这条信息已经发布了半年多了,线上应聘的人不在少数,却没有一个人通过。 画文还在匿名论坛发现了对这个招聘的吐槽。 [各位千万不要去狱炎的背助招聘!hr跟人格分裂一样!前十分钟,我觉得应该是个比较温柔的小姐姐,让我交了草稿后简直跟条毒蛇一样,狂喷毒液(大哭)我知道我水平不是特别高,要不然当什么助手,但也不能这么骂人的吧,心都碎了!] [顶楼上!太t真实了!我怀疑这个hr是个祖安人!怼人不带重复的,你说我达不到要求,我不应聘了不行吗,还非要把你所有好的坏的轮一遍!我哭了!] [我也哭得超大声!被这人洗礼了过后,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画画的料儿了,我这六年美术白学了!] [我只想告诉狱炎那人,我知道《罗蒂》很精美,是我配不上,但是别这么伤人自尊行吗?总算知道狱炎为什么没落了,呵呵。] 画文:「…………」 哇……这么厉害的吗? 画文瑟瑟发抖,他都有些畏惧去点这个应聘了,不如先静下心来好好看看《罗蒂世界》这部漫画。 龙隆和肖扬共同创作的《罗蒂世界》,基本上是龙隆主笔,肖扬负责脚本,属于战争与和平,爱情亲情友情相互交织的大女主漫画。 背景发生在奇异的西幻未来世界,人类为逃离灭绝的命运穿梭时空,来到了一个平面空间,经过数千年的改造成为新的人类家园,没有了国家和民族,和平稳定的局面之下,是暗潮涌动的阴谋,拥有异能的女主角龙萤是个孤儿,天生有一朵昙花的纹身,她从孤儿院逃跑后成为一个杀手,潜伏在一个偏远驻地的军官身边…… 画文看着看着就入了迷,一抬头就从下午到了深夜,才堪堪唿出一口气,从未完待续中回过了神。 「的确是精彩,」他不得不佩服,给《罗蒂世界》投了个礼物打赏,「怪不得几乎半年一更,都还有人追,不说剧情,作画质量跟cg插图没什么区别。」 《罗蒂世界》已经进入剧情中期,更新频率大幅度下降,但质量依旧很好,所以读者都是一个劲儿地求更新。 翻看了一下分工表,从第九十三话开始,脚本上的肖扬就不见了名字,只剩下狱炎工作室和dragon,之后过了十话,脚本上出现了新名字薇尔逊,这应该就是肖扬的妹妹肖薇。 「女主角?」画文不敢确定了。 【无法检测,有一定概率,】系统帮忙分析,【肖薇与龙隆相差六岁,勉强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还是个高中生,她继承了兄长的创作才华,却不擅长绘画。】 「那可真是可惜,要是她会画画,就不需要我什么事了,跟气运之子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多好。」画文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了什么略带酸味的话,揉了揉酸痛的左腿,跟狱炎工作室发了邮件。 「尊敬的狱炎工作室……」为了维持所谓的设定,画文言辞恳切又过分谦卑地写了邮件,化名firefly(萤火虫),把自己塑造成《罗蒂世界》小迷弟,盼星星盼月亮也想为心目中的神作贡献一份力量。 还附带了几幅作品,他现在的身份还是个美大的学生,插画专业,未来大可能是影视场景绘制之类的,画文发现自己作品库里基本上都是场景,《罗蒂世界》正好需要高质量的背景助手,他觉得自己一定不会被拒绝! 作为全能的灵魂教官,绘画是基础技能,上天入地对于他们来说都没问题,虽然要受世界因素限制,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绝对没有问题! 就这么运筹帷幄地等待了一天,给别的公司画的游戏插图都快上完色了,狱炎工作室终于有了回復。 [非诚抱歉,您不符合要求。] 画文:「…………」 数位屏上的手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脸有点疼。 回復过于简洁,以至于画文怀疑自己是哪里惹了对方痛快,连个原因都不说的。 他不太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觉得是不是对方眼瞎看走眼了,卑微地用招聘平台的在线聊天,点开了龙隆的聊天框,卑微地询问:「冒昧打扰dragon老师了,我是来应聘的firefly,可能给您带来了困扰,但我只是有一个小小的疑惑,为什么达不到您工作室的标准?」 就这么茫然地等了三个小时,度日如年寝食难安,他觉得自己被这个身份设定影响了性格,变得多愁善感了起来。 终于,下午保洁阿姨收拾了屋子后,龙隆终于回復了,依旧是一句话:[用别人的插图来我这儿矇混过关,要脸吗?不想被我骂就滚蛋。] 画文:「…………」 画文第一次觉得如此哭笑不得,心力憔悴。 这傢伙真是一如既往的观察敏锐,多疑多思。 画文的身份在曾经是有个马甲,叫「文先森」,没什么名气但还是发表过作品,中规中矩的自由插画师。 第41页 他披了新马甲就是不想被认出来真实身份来,做一个称职的小透明工具人,不会影响主角发挥又处处无声助攻,这是最好不过。 可他没想到被龙隆一眼看出来了,按理说「文先森」不怎么出名,自己又是自闭人设也不喜欢社交,龙隆怎么就这么巧把他的插画认出来了? 但是现在被人怀疑了,他为了人设,也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就不得不圆回来了。 [老师您好,非常抱歉,因为要求上没有说是原创还是临摹,我发的是临摹插图,这是我的原创,希望您能看一眼,对不起打扰您了。] ———— 远在几千公里外的一间高档公寓,龙隆喝了杯加浓咖啡准备熬夜,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他疲惫而精神的侧脸,淡淡的胡茬衬着刀削般的轮廓,叼了根烟却没点燃,过过嘴瘾般地在唇齿间研磨着。 几乎快齐肩的头髮微卷,眼底的青黑与眼瞳中的血丝交相唿应,让他像个阴郁颓废的艺术家。 倚靠在落地窗前看外头的江景,落寞的夜空点缀着几颗苟延残喘的星子,一如他现在的状况一样。 心口处微微发疼,他已经连续通宵了三天,总共睡了十二个小时不到,莫名的焦虑让他无法入睡,他怕一闭眼,梦里都是挚友盖上头顶的白布单,肖薇在医院走廊的痛哭,还有漫画被腰斩停更的消息。 「啧……打火机呢?」龙隆在兜里摸来摸去,他实在忍不住想来一根了,却发现打火机被肖薇在去旅游之前收走了。 临走前肖薇还在房间随处可见的地方贴了一堆吸菸有害健康的标语,看得龙隆头更疼了。 「那小丫头……」 他只得丢了烟回到工作檯,拢了拢略长的头髮草草扎了个马尾,赶稿之前顺便看了眼招聘信息——他太需要助手了。 然而来的人不是水平不足,就是玻璃心,要么就傻了吧唧的不懂他想表达的意思,《罗蒂世界》不是普通的漫画,长篇连载加上剧情设定硬核,这对主笔脚本要求极高,对助手的要求同样也不低。 要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碰他的漫画,《罗蒂世界》恐怕早就完了。 只是招人这事,一直很棘手,他给的薪资不低,可以居家办公不强求到工作室,所以来的人络绎不绝。 不过全都被他给喷回去了。 「什么玩意儿……这色彩搭配拿只笔给猪拱的都比你强。」龙隆一脸戾气地拒了一个应聘者,气不打一出来。 过了一会儿又有些后悔,这么怼人,可能会被肖薇骂吧。 肖薇为了这不中用的龙哥操碎了心,年仅十四岁就肩负起了照顾这个生活残障人士的日常起居,三年后,十七岁的妙龄少女活生生被龙隆气成了更年期提前的大妈。 曾经还亲切又崇拜地叫龙隆「龙哥」,现在指着龙隆的鼻子就忍不住怒吼:「暴龙!不洗碗就别给我在厕所偷偷抽菸!我听到打火机的声音了!交出来!」 龙隆对谁都是随时随地狂犬病发作,暴躁又毒舌,唯独肖薇能勉强治得住他,即使这样,狱炎工作室还是解散了。 这倒不全是龙隆的错,肖扬的离世对所有人打击都很大,在别人都消极抵抗的时候,只有龙隆还坚持着所谓的梦想,像个拼命鞭策马匹的骑手,殊不知这些马因为失败因为恐惧,早已跨不过曾经把自己摔得遍体鳞伤的障碍。 如今只剩下龙隆和肖薇两人,肖薇为了完成哥哥的遗愿,也想帮忙,但龙隆看得出她不适合画画,音乐才是她自己的梦想,便不让她浪费青春,自己一个人扛下了一切。 冷着脸坐在电脑前,龙隆用肖薇留下的「礼貌用语模板」,一个一个把前来应聘的人给否了。 这些事本来是肖薇在做,但这个国庆节朋友约她出去旅游,无奈只能交给龙隆自己来处理。 好了,全部都是没用的东西,还不如他自己来画。 正准备开始开工,平台上的聊天框冒出了个新的小红点,他平常都会直接忽略了,可今天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地打开了。 是那个他今天下午拒了的小透明,把别人的插图发来煳弄他,惯常钓鱼手段。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那几幅插画是「文先森」的,这个插画师很普通,没有什么闪光点,但龙隆在某一次注意到了他的名字,就不由得记住了他。 谈不上喜欢,就是无端地想了解这个人,可惜「文先森」基本上不在平台互动,也不喜欢蹭热度画同人,除了一幅幅普通的插画,就没有任何言语了。 今天这个小玩意儿又是个什么东西,他忽然想看看。 firefly:[消息][图片] 龙隆没怎么看文字,一眼就被下面的插图吸引了—— 那是一片墨绿色的山林,环形的山丘呈现出月牙形,从某个侧面看去又是如同水波一般的分布,每一个山头都是龙头的形状,吐出银链似的瀑布。 最奇特的是天空,瑰丽的落日在茫茫灰云之上,正往上不断坍缩,几只机械手臂抓着太阳仿佛要把它剥离出画面,而宁静神秘的云下深山还不知道自己的太阳即将永远离去。 这正是龙隆所畅想的《罗蒂世界》中,女主角诞生之地,轮山的场景。 这个还只是个概念,在即将连载的回忆篇中出现,在此之前轮山只有一个模煳的描述——落日被劫之巅。 第42页 没想到,这目前仅出现在他设想中的场景,被这个人画出来了?! 按捺着惊喜与激动,龙隆忽然有一种找到知音的感觉,有人能明白自己的在漫画中埋下的幻想,甚至为他创造出来! 这是何等令人振奋的事! 他想赶紧回復一句「很好我要你了」,正在敲键盘,就看见自己之前回復的「用别人的插图来我这儿矇混过关,要脸吗?不想被我骂就滚蛋」。 龙隆:「…………」 有一丝丝尴尬瀰漫,他好像之前把话说太绝了,会不会伤到了这位小朋友的心?他还很喜欢自己的《罗蒂世界》。 这么好的天赋来做他的背助,说不定人家来他这里应聘纯粹是为爱发电? 手指微微抽搐,从未手抖过的漫画家dragon现在居然没法敲键盘了。 —— 翌日,画文有些焦虑地点开了回復,他已经做好了被骂的准备了,倏然发现,凌晨三点半的时候,龙隆回復了一个字:[嗯。] 画文:「嗯?嗯???」什么意思? 殊不知,这个「嗯」,是龙隆冥思苦想天人交战了三个小时的成果,饱含了画文永远读不懂的情真意切。 作者有话要说:  龙隆:我的意思就是,嗯,你是我命中注定独一无二上天赐予的助手,我就要你了,要定你了,你不许跑,别害怕我不随便骂人,我就算骂人也绝对不骂你,快来和我一起创造更美好的《罗蒂世界》吧!(老中二病了) 感谢在2020-03-12 04:18:30~2020-03-13 04:16: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湘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聊天 面对这个「嗯」,画文觉得自己的脑袋快纠结透了。 龙隆到底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 这人不是脾气暴躁吗?要不骂他一顿也成啊,回復一个字是要翻天! 画文无语了半天,忍住了回对方一个万能的「然」字的冲动,继续卑微地说:[非常抱歉dragon老师,是我太愚笨,不懂您的意思,是我不符合要求吗?还是?] 这次对方回復得倒很快,几乎是瞬间就蹦出了消息:[加q,私聊。] 要不是回復得太快,画文都要以为对面真是个高冷的主儿了。 不过他也松了口气,这样应该是成了。 昨天他发的背景插图是前天临时赶的,很多地方都没来得及细化,但根据《罗蒂世界》以往的风格,他发现了一丝近乎作弊的端倪—— 漫画中的背景和他们现实中新世界很相似,许多地方近乎于新世界的印象影射。 比如轮山,新世界中的确有一座类似的山丘,那个地方永远都是落日景象,有一颗类恆星在那里被当做「小太阳」的象徵,每时每刻都在落日西陲。 这应该是气运之子原身从现实里投射的画面与记忆,在梦境世界中保存了下来,所以龙隆想要什么样的背景,无论是何等奇幻的设想构造,画文都可以画出来。 他还有实体参照物——系统总空间里的新世界风景照片。 「系统,你总算有用了。」画文简直想拍一拍系统的肩膀,可惜它没有肩膀这个实体。 【是的,教官大人,我终于有用武之地了,我很高兴,我觉得我的数据都快溢出了。】废了这么久的系统总算找到了能帮上忙的地方,若不是只是人工智慧,画文觉得它此时肯定是高兴得痛哭流涕。 加上了龙隆的q号,画文本以为会有更严格的审核,结果对方只是让他练一练临摹,就直接开始跟他谈薪水问题了,而且看语气似乎换了个人。 dragon:[我们工作室都是市场价绝不拖欠,如果方便的话还可以到我们y城的工作室来,包吃包住都没有问题噢~] 画文:[谢谢老师,我还是住在自己这边吧,那个我有个小问题……您这边是不是换人了?] dragon:[哈哈是哒,我是后勤的小姐姐,dragon老师现在在补觉,他也不太熟悉这些,交给我好了,别介意啊。] 画文本能地觉得,这位应该就是肖薇了,落落大方的一位姑娘,很难想像她才十七岁,就肩负起了工作室的许多事宜。 办理了一些身份手续,画文的入职出奇的顺利,今天晚上就可以在线上交流分工了。 如此的顺畅倒让画文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可全国就这一个狱炎工作室,也就这么一个dragon,他实在找不出别的不对劲来,只能战战兢兢地上岗了。 当晚十点左右,画文终于等到了龙隆上线,这一次应该是正主了,因为他一上来就发了几张设定来,让画文自己理解他需要的背景。 dragon:[这个地区的人物设定大致是这些,你有什么建议,firefly?] 这语气在画文想像中已经和善得快ooc了,他不敢轻举妄动,斟酌着发了条消息:[我没有什么意见,dragon老师有什么要求我都可以。] dragon:[我就想听听你的看法。] 画文尽可能地结合新世界的背景,去揣测龙隆的想法:[您是需要一个暗夜赌城的设定,极夜之地有个象徵景观极光,这样的搭配会不会比原本的暗金色要好一些……我是这么认为的。] 对面静了许久,静得画文都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踩进地雷区准备等待死亡了,结果半小时后传来两张草图:[暗夜赌城就交给你了,还有镜子赌馆,这两张一个星期内完成,行吗?] 第43页 画文松了口气,觉得龙隆也没有资料中说的那么狂躁,连忙回覆:[没有问题!谢谢老师!] dragon:[我也不是你老师,别这么叫我了,我看你才二十岁,还在上学吗?] firefly:[是,我是xx美院的学生。] dragon:[看得出来你天分很高,毕业后想过出国深造吗?] firefly:[暂时没有这个打算,还是不太想出国。] 画文腿脚不便,出国的确麻烦,况且还要在狱炎工作室做助手,留在国内更方便。 dragon:[其实你的风格在欧美地区可能更有发展空间。] firefly:[嗯嗯,我知道,谢谢您提点,但我就是想留在国内,我很喜欢《罗蒂世界》。] 千里之外的龙隆,小心翼翼地敲着键盘,猝不及防被他的新助理给感动到了。 这样为爱坚持的人不多了,dragon老师很欣慰,收敛起了一身戾气,尽量用更平和的语气和小助手聊了起来。 要是肖薇此时在他身边,肯定会震惊到合不拢嘴,传说中的暴龙居然会这么温柔地聊天,而不是敲起祖安键盘怼人,天方夜谭! 龙隆这两天觅得知音,觉得浑身神清气爽,连漫画编辑来找他都和善地回了句「有事说」。 编辑:[dragon老师,下周《罗蒂世界》连载四周年,扉页必须得安排了吧?当然如果太忙了您就忽略我……]求生欲极强。 dragon:[好,安排,下周五新的一话,准备恢復月更。] 编辑:[??突然高产,害怕!你是找了外援?] 编辑很疑惑,就龙隆这挑剔到令人抓狂的眼光,外援得有多厉害才能入他的眼? dragon:[嗯,招到了新助手,很不错。] 编辑大惊,能让暴龙说「很不错」那得是多厉害的傢伙啊。 龙隆不告诉他,让他自己下周的时候再来看,继续沉浸在了新的工作中。 曾经他一度烦恼的就是背景处理,《罗蒂世界》需要的大场面太多,他不捨得删减修改,极力地想把去世的肖扬和他的设想完美展现出来,这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兼具剧情和人物,处理起来越发的复杂,有firefly的帮助,他能省下更多的时间完善整体。 虽然信誓旦旦地说要恢復月更,但其实龙隆心里也没什么底,他不太清楚firefly的效率如何,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再一次让自己惊艷,凭着一股子冲动就要了人,所以自己这一边也在努力,做双重保障,拼了命也要让《罗蒂世界》趁着这次四周年再次风靡。 firefly也真没让他失望,原定一个星期内完成,在国庆的最后一天,他就交了成品。 肖薇也在前一天回来了,帮着龙隆上色嵌字,一回头看见龙隆愣在了电脑面前,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怎么了?」肖薇不太放心地走过来,「你这表情,跟基督教徒见到上帝了一样。」 电脑上是firefly的两幅大场面背景,虽然龙隆给了草稿和设定,但对方完成度高得就像是把他脑子里的东西復刻了一般。 「哇——新人很有你的风格诶!」肖薇都惊艷了一番,「他说他是《罗蒂世界》的忠实粉丝,dragon老师的小迷弟,我现在算是真的相信了,除了他,没谁能造得出你的脑洞。」 龙隆惊了半晌,摩挲着下巴深思熟虑道:「我觉得,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肖薇笑了起来:「人家是萤火虫!我看了他身份证,长得很幼的小哥哥,二十岁了跟十七八差不多,我都快认为他是同龄人了。」 龙隆忽然眼睛危险地一眯:「不许早恋!我答应过你哥,二十岁以后才考虑放松管制。」 肖薇小脸瞬间通红,羞恼地踹了龙隆一脚:「我都快十八了!现在高中不谈恋爱就跟奇葩一样,你管不着我!」 龙隆揉了揉被踹疼的小腿,严肃认真地说:「那也不许盯着人家男生评头论足!像什么话!」 肖薇不想理会这个一谈到恋爱话题就封建大家长似的的人,出去生闷气了,龙隆后知后觉地在电脑前回味了一番,才对外面的肖薇喊道:「小薇,把firefly的证件照拿来我看看。」 肖薇不情不愿地磨蹭了进来,拿了个文件夹给他:「当初签字的时候你没看吗?」 龙隆拿着列印得有些模煳的照片端详片刻,果然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儿,清瘦得感觉有些营造不良,眼神也不太精神。 肖薇嘟嘟囔囔:「别用这种目光看别人好吗,跟审讯犯人一样,再说了他长得是挺好看的,我说说怎么了,我喜欢的又不是这种类型,这样的小哥哥就该留给那种八块腹肌浑身雄性魅力的老男人来疼爱……」她越说声音越小,小脸越红,似乎陷入了某种幻想。 龙隆皱眉:「你在说什么?嘀嘀咕咕的。」 肖薇心虚地吹起了口哨:「没,没什么,你看完了没,我要拿去收好了。」 「他叫画文?」对于这个名字,龙隆有些异样地揉了揉眉心,「住在h市,是挺远的……你说他为什么不过来,我们工作室还很空。」 肖薇不明所以:「住太远了呗,h市过来要八个小时的动车呢。」 龙隆烦躁地扯开扎头髮的皮筋:「我想当面和他谈谈长期合作,如果能彻底加入工作室那更好了。」 「你就这么喜欢他?」肖薇随口问了一句,没发现龙隆一闪而过的不自在。 第44页 见这傢伙陷入纠结与低气压之中,肖薇拿起龙隆的手机点开聊天框:「直接问他不就成了。」 「你等等……!」龙隆的手机没抢过来,肖薇已经把消息发出去了。 dragon:[你想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世界有些慢热噢,因为线上互动较多,但是网恋(并不)难道不香吗?!qq爱(并不)难道不妙吗?! 请接受长发美人傲娇攻的别扭攻击~ 第20章 矛盾(倒v开始) dragon:[你想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画文看着这句话, 手里的触屏笔差点戳断了,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这……这个气运之子怎么回事?」画文觉得背后一凉, 跟系统道, 「上一个世界也没见他找女朋友, 这个世界直接来这样……难道是同?」 系统有一丢丢欣慰,它的教官大人总算反应了过来, 有这种可能性了。 【您难道有性向歧视吗?】 画文摇头,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那倒没有, 就是没怎么见过。」 他们现实所处的新世界,曾经因为生育率大幅度下降, 对同性恋进行过惩处警告, 但后来的总统发现这根本是荒谬的决断,废除了这样的惩处法令, 转而往提高生育率的生物科技方面发展。 到了现在, 无论异性同性, 都可以通过基因技术在体外培育后代,省去了许多生育困难的问题。 画文的出生比较特别,他从培育仓醒来的时候, 他的亲生父母就失踪了,有人说是遗弃后代畏罪潜逃,有人说是死于意外尸骨无存, 在福利院长大的画文对父母没有任何印象。 直到后来出来工作, 他才通过基因库找到了自己亲生父母的资料——原来他们是一对同性爱人。 或许是因为上一辈对自己的遗弃产生了阴影, 画文从来不去牵涉参与同性恋的话题, 他曾经所接手的任务目标也都是异性恋,他逃避着那个领域,像是害怕被提起往事。 察觉到了画文的不安,系统安慰道:【作为崩坏世界,是没有明确指向的,说不定这个世界主要是为了完成事业,在感情线方面被忽略抹除,也是有可能的。】 「嗯,但愿吧……」画文只想祈祷,龙隆你正常点,你别这样,我很惶恐。 幸好,这样的担忧只持续了一分钟,这条消息撤回了,静了将近半个小时,龙隆才回復道:[抱歉,刚才号被盗了。] 画文:「…………」我信你个鬼。 firefly:[没事,我也没看见您撤回了什么,我的成品您还满意吗?] dragon:[很不错,临摹也很到位,设计的地方也比较巧妙,很有狱炎的风格。] firefly:[受宠若惊jg] dragon:[星期五就要上新一话,你赶工还来得及吗?] firefly:[来得及来得及!上色勾线我都可以!] dragon:[你是要抢薇尔逊的活儿?] firefly:[当然不是!对不起,不过…如果您非常赶的话,我也可以出一份力……] dragon:[嗯,那拿去试试吧。] 龙隆发来了几张人物草图和设定参照,画文兴高采烈地接手了,早已把之前的事抛置于脑后,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扶持dragon拿下金奖,其余的什么情啊爱啊的统统靠边站! 另一边,龙隆见firefly没有纠结于之前的事,松了一口气,把手机丢给了肖薇,脸色故意一沉:「看你干的好事,现在,你被工作室暂时解僱了,帮我煮碗夜宵来,我没吃晚饭。」 肖薇鄙夷地哼了两声:「矫情什么,傲娇!你就是贪恋别人的才情!略!」她趴门口做了个鬼脸,在龙隆真正变脸前熘走了。 他嘆了口气,坐回了位子上,看着firefly给他画好的背景,脑海里不知不觉浮现了一些模煳的画面。 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firefly,也就是画文,可那极其破碎的记忆中,画文的脸不是现在所看到的模样,唯有一双眼睛极其相似,通透而柔亮,一眼就能把人躁动的心安抚一般。 太阳穴突突地疼,龙隆头痛地揉了揉,不能再想下去了,无奈只得重新回到了漫画上。 肖薇正在厨房忙活着,她帮龙隆上的色已经交给了他,点开一看,依旧惨不忍睹。 龙隆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是该考虑考虑再找一个上色助手,如果交给firefly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对他负担会不会太重? 两小时后,firefly发来了他的人物临摹。 龙隆迫不及待地点开来看,结果下一秒压感笔的笔芯直接断了。 firefly的背景很棒,色彩大胆设计巧妙,但是人物……龙隆真的不敢恭维。 这硬核到钢铁直男一般的画风,粗犷的线条,爆裂的肌肉,如果不是颜色还算正常,龙隆都认不出这是他笔下的女主龙萤。 竭尽全力忍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龙隆用快要把键盘碾碎的力度一个一个敲字:[你确定你画的是龙萤?] firefly:[??是啊,龙萤很帅啊!战斗力爆表啊!] dragon:[我让你临摹你给我搞创新?] firefly:[……对不起,没忍住。] dragon:[这不是同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什么叫原作画风,你到底有没有细緻看过《罗蒂世界》?] firefly:[……看过。] 第45页 dragon:[那临摹出来就这样?上色,饱和度高到看一眼就直接可以自废双目了,还有这个角度,这个肌肉,她是女主角,女性的身材你难道没有画过吗?龙萤不是勐男,力量是隐藏在内心之中,要不然爆发的时候拿什么做张力?勐男怒吼还是筋肉爆衫?] firefly:[……] dragon:[动作的柔韧性被你拿去餵狗了?机器人做的都比这个自然,还有那是胸部不是胸肌,你画成这样是要让她去胸口碎大石?] firefly:[……对不起……我错了……] baba…… 龙隆给firefly维持了最后的体面,没有人身攻击,用祖安最礼貌的用语挑完了对方的刺,不带一个脏字,这是rdragon忍耐的极限。 等龙隆批评完准备再讲一些firefly的优点,缓和一下氛围时,对方直接显示,已下线。 龙隆:「…………」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说得太过了。 肖薇敲了下门推开了:「出来吃面……你又怎么了,跟失去了信仰一样。」 「唉,」龙隆捂着眼睛懊悔不已,「我可能要失去蛔虫了。」 「人家是萤火虫……不对!你又把人骂跑了?!」肖薇恨不得掐死这只暴龙,但看他又变得萎靡不振了,心里也极不好受。 她连忙用自己的小号去加firefly的好友,想劝劝对方说说好话,让他谅解这个嘴巴毒的暴龙,可好友申请了好几次,都没有回音。 肖薇心里一凉,完了完了,这下恐怕又没了一个助手,还是个漂亮小哥哥……血亏啊啊啊! —— h市,某别墅区一片漆黑,停电了。 画文茫然地坐在黑暗中,眼前突然黑掉的电脑屏幕还隐隐发光,主机风扇的声音逐渐平息,彻底停了。 「居然停电……在这个时候……」画文烦恼地摸黑起身,正挨训挨到麻木,准备跟龙隆好好道歉的时候,就忽然黑掉了。 【小心,手杖在您的左手边两米处,】系统充当称职的「导盲系统」,【手机在茶几上。】 系统让手机唰地亮起,却发出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手机要没电了。 画文匆匆走过去,拿起它的时候屏幕闪了闪,也黑了。 没有了wifi,唯一有电的电子产品只剩下一个连不了网的iad,手电筒收在了二楼,画文不方便上去,只有捧着平板当灯照。 没办法只得坐在沙发上,用唯一有电的iad画了会儿画,尽量不要放飞自我,还原《罗蒂世界》dragon的风格,神态,动作,勾线,上色…… 不知不觉,平板从手中滑落,靠在沙发上,画文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浑身凉飕飕的,天才蒙蒙亮,别墅区依旧停着电,物业说可能还要一天才能修好。 画文打着呵欠,伸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我今天是不是应该返校了?」 【是的,不过您没有在美院住宿,租了一间公寓在学校附近,那边应该有电。】 画文收拾了一下行李,拖着箱子到了别墅门口:「幸好你不用充电,要不然我真是陷入原始人的生活了。」 保安看到行动不便的他,连忙过来帮忙把箱子提到了门口,还给他招了计程车,画文连声道谢,踏上了回学校的路。 下了车,画文有些艰难地搬下箱子,左手必须拿着手杖,右手就颇有些吃力,正在搬几步喘几口气时,一双手就把他的箱子提了起来。 画文诧异地抬头一看,是个阳光帅气的男生,穿着也很时尚,身材健硕,像是个体育生。 「你是……」 男生笑了笑:「啊初次见面,你是画文吧,我是你房东的侄子,叫我阿吴就好了,房子不是还空了一间吗,我来借宿一段时间,我叔还叫我来帮帮你,这箱子是你的吧,我帮你拿上去吧。」 画文不太喜欢陌生人碰自己东西,但无奈他一个人的确有些困难,只好点头:「嗯,那谢谢你了。」 「不客气!以后我们就是室友了!」阿吴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容,让画文更加不自在了。 上了电梯,画文才捋了捋头绪,这边的公寓是合租的,但因为价格过高隔壁一直没人,画文独自住了快三年了,现在突然来了一个室友,让他猝不及防。 不过好在他一周住不了几天,而且基本都在房间里,所以对于这个倒不是很介意。 电梯里画文本想静静,可这热情的阿吴嘴像是停不下来:「我是你们美院隔壁大学的,我学的是田径,也大三,你自己一个人住这里好厉害啊,我叔说这边房子租金都很贵的!」 画文:「还好,我一周就住三四天,课多的时候就会长住。」 阿吴瞬间兴奋了起来:「哇那就好了啊!我们可以一起玩诶,你会打游戏吗?s呢?我可以教你玩噢!」 画文扶额:「不……不用了,我专业课挺忙的,抱歉。」 阿吴似乎有一霎那的失落,然后立马又从低落中恢復了状态,像只突然兴奋的大狗,不停地汪来汪去。 但说的话画文一句都听不懂。 回到了房间,关上房门,画文总算松了口气,所幸房间隔音很好,听不到那只大狗狗的叫声了,他才赶紧把手机充上电。 一开机,连上网,q的消息震得手发麻,画文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事自己错过了,连忙点开来一看。 第46页 八个好友申请,和……八十多条龙隆发来的消息。 这是何等惊天大事?!他是不是被龙隆给炒了?! 心慌慌地点开一看,刷拉拉一熘儿的话,其中包括一些无意义的试探用语「在吗」「睡了吗」和几篇自我检讨小论文,附带别扭的挽留、诉苦和激将法。 连「你再不回我消息我就招别人了」这样幼稚到不行的威胁都反覆强调了七八遍。 跟个被渣男拉黑的痴情女一样可怜兮兮的。 dragon:[还在吗?怎么突然下线了?] dragon:[我还有些话没说完,你的这几幅还是有优点的,没有那么一文不值,比如……] dragon:[我知道我不会夸人,这些仅供参考,你多参考参考。] dragon:[是睡了吗?你不会是生气吧?] dragon:[这样就恼了,不受点打击怎么成长!这种程度都受不了,以后怎么办!玻璃心在我这里是混不出头的!] dragon:[……不过你应该可以。] dragon:[……你再不回我消息,我就招别人了。] …… 画文忍着笑认认真真地看完了,快被这个别扭的傢伙给逗得乐翻了,然而点开键盘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復。 对方应该还是挺焦急的吧,好不容易逮到一个称心的助手,就这么气跑了多可惜,所以使尽浑身解数地想把人要回来。 「系统,求助,这怎么回?」画文敲了敲快闲出屁的系统。 【具体情况具体分析,这里提供一个参考案例: 男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宝贝,原谅我。 男友:你再不理我,我就去跪键盘! 男友:你要我怎样才能化解我们之间的矛盾? 女友:我现在的主要矛盾是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男友:[红包:5201314] 女友:[领取红包]谢谢亲爱的ua!】 画文:「…………」 他觉得自己的系统越来越不对劲了。 「你是让我跟他要钱?」画文眉毛都皱歪了。 【初步分析任务目标的性格,应该属于狂躁与傲娇间歇性发作人格,简称「狂傲」,他需要的是一个台阶下,而不是直接的原谅,那会让他觉得拉不下脸,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对他求助,令他收到你们冰释前嫌的信号,让他认为彼此还是互相帮助的朋友,间接表示了和解。】 画文虽然不太相信系统说的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但的确龙隆这「狂傲」的性格最忌讳的就是让他难堪,或许系统说的迂迴战术,会有效一些。 十分钟后,通宵没睡随时盯着手机的龙隆被q瞬间震清醒了,连忙点开一看—— firefly:[我现在的主要矛盾是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 龙隆:「……???」 第21章 庆幸 因为画文不明所以的回覆, 陷入深思的龙隆不敢轻举妄动,截了张图拿去问已经去了学校的肖薇。 薇尔逊:[他是不是缺钱啊?生活困难?] dragon:[???你怎么看出来的?!] 薇尔逊:[这不明摆着的嘛!咱们要不预支firefly点工资, 这样也可以把他彻底套牢了?] 龙隆还是没看明白firefly的话, 更不明白肖薇怎么就看懂了, 但是如果真的是经济状况出了问题,的确刻不容缓。 dragon:[好, 我这就给他打钱。] 薇尔逊:[诶等等等等!别太明显了!人家都没有明说,你也不要挑破, 暗中帮助他一下就好了,别像施捨一样伤人自尊。] 龙隆再次感嘆肖薇就是聪明, 比他会做人, 这边立即回復了firefly,跟个没事人一样, 说要工资日结。 画文不太明白龙隆为何要日结工资, 但还是感觉到了对方似乎正在往台阶下, 连忙敌进我退:[不用日结,太麻烦了。] dragon:[那周结,这总行吧?] firefly:[可以, 谢谢您。] 随后两人的聊天模式又进入了日常,龙隆对昨日的事只字不提了,只是让他多练练临摹。 画文以为龙隆是顺势而下, 两人彻底「和解」了, 然而却不知道自己被他划入了「帮扶对象」的范围, 强行成了为爱发电、生活拮据又追逐梦想的穷小子。 工作室和课业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画文安逸自在地体验着学校生活,反正他是孤僻人设不需要太多交际,独自一人也挺好的。 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他的性格,老师同样看得出来,所以在一些交际场合也没有强求,画文乐得清闲,基本上没事就窝在公寓,好好地完成工作室这边的任务。 然而,有个人却像是看不懂画文故意拒人千里之外的行为一样,天天来敲门。 「阿文!」阿吴每天准时得像只要出去遛狗的大型犬前来刨门,「晚上出去吃饭吗?」 画文维持着礼貌,把门开了条缝:「不了,我自己做好了,你去吧。」 阿吴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一个男生居然会做饭?!啊我闻到了,好香!」 画文勉强笑了笑,就听见这只大狗狗说出了惯常的让人无法拒绝的话:「太香了!我可以尝尝吗?」 画文:「…………」我就知道! 面对这么一双星星眼,他也不好意思拒绝,打开了门迎了阿吴进去,房间整洁到让同为男生的阿吴自惭形愧:「天哪,你太会收拾了!谁要是娶了你谁就享福了!」 第47页 画文不悦地盯了他一眼,这傢伙就笑嘻嘻地说:「开玩笑的啦,不过真的觉得阿文比女生还贤惠诶。」 「用吃能堵住你的嘴吗?」画文没好气地端了碗鱼蛋面给他。 「能!」阿吴兴奋地吃起了面,满足得飞起,要是有条尾巴,此时都能翘上天了。 画文已经吃完了,捧着平板在一旁画画,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临摹《罗蒂世界》的人物画风。 他还是想给龙隆分担一点,况且肖薇也高三了,没多少时间帮忙,只剩下他和龙隆两个人,迟早都得接下这活儿。 虽然还有个办法是让龙隆再给工作室招一个助手,可不知为什么,他心里莫名有些排斥这个方法。 现在狱炎工作室就很好,他和龙隆还有肖薇三个人,虽然每天都很忙碌,但是格外的充实,能维持现状就好了,如果龙隆还想招人,那就再说吧。 阿吴稀里唿噜地几下就吃完了,画文没有煮多的,他这样吃不饱,就准备到外面再买点零食,走之前还把锅碗都洗了,说做菜的人不洗碗天经地义。 阿吴还想拉着画文出去,但画文真的有些忙,漫画扉页的背景还在修改,还有三天就要交稿了。 「那好吧,我出去跑跑步,」阿吴认真地看着他,「你其实应该多锻鍊锻鍊,腿才恢復得好,不至于肌肉萎缩,如果需要我可以手把手帮你復健。」 画文含煳着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谢谢。」 阿吴就这样风风火火地走了,临走的时候似乎还想拍他的肩膀,被他躲开了。 画文有些心力憔悴地回到了房间,瘫倒在床上。 「系统……你说阿吴是不是那个?」 【非主要人物没有明确信息,但目前看来,有80%的可能是了。】 「那他是……对我有意思?」画文把脸埋在枕头里,闷闷地问。 【有这种可能性,教官大人,您不能否认自身的魅力,但是还请以任务为重。】 画文毛躁地从床上爬了起来:「我又不是傻,任务和现实我分得清,只是觉得……同性恋也不是很奇怪,就像阿吴,挺热心肠的一个男孩,不过要是他不喜欢我,我还挺乐意与他正常相处的。」 工作到入夜,手腕都画软了,画文掏出手机刷了刷,狱炎工作室的群消息一闪一闪的。 这是个只有四个人的群,dragon,firefly,薇尔逊……还有薇尔逊的小号。 肖薇现在住校去了,三个人都在不同的地方,聊天交流只能线上。 每天群里还是有些热闹的,龙隆跟画文就很正常地交流漫画上的问题,肖薇作为脚本把控剧情,有时正经得像某高层董事会开会现场。 但除了这些时候,肖薇就一点都不正经了,经常转发一些有趣的资讯和消息,还分享漫画圈各种各样的瓜,拉着龙隆和画文一起围观。 今天,一个曾经爆火的漫画被爆人设抄袭,吃瓜现场热闹非凡,义愤填膺的冷嘲热讽的比比皆是,龙隆看了一眼就关了,还教训了肖薇一顿:[落井下石的事点到为止,要不然报应迟早落到自己身上!快去上晚自习,再玩手机让老师给你收了!] 肖薇临走了还不忘发一个熊猫头嘲讽龙隆一波,要不是龙隆已经习惯了,肖薇少不了被小窗教育。 firefly:[薇尔逊还小,又是女孩子,龙哥你和她讲道理就好了,别凶她。] dragon:[那小丫头就是欠管教!快十八了还跟个没长大的小女生一样,不像话!] firefly:[这时候正是叛逆期,总会成长的嘛。] 画文自己都没发觉,两人像一对严父慈母深度交流了一会儿子女的教育问题,随后被肖薇给打断了。 薇尔逊:[你们俩就跟我爸妈似的!虫虫哥,你别被暴龙带歪了,他就喜欢埋汰我!] 画文叫firefly(萤火虫),肖薇为了套近乎一口一个「虫虫哥」,害他对「虫」字都快有阴影了。 firefly:[笑哭jg,好我尽量。] dragon:[你丫的上晚自习玩什么手机!] 薇尔逊:[您的包裹已送达x小区物管,取件码xxxx,请您尽快查收。] 薇尔逊:[快去拿你的泡面吧!这个月你都别想吃我煮的饭了!] dragon:[…………] 肖薇彻底下线了,画文有些想笑,又心疼龙隆。 firefly:[龙哥,你不会做饭吗?可以试着学一学,挺简单的。] dragon:[……不会,学不来,不想糟蹋厨房,做菜多浪费时间,不如点外卖。] firefly:[可总是吃外卖泡面的多不健康,我这有个简单的菜谱,你试着做一做,尝试一下吧。] dragon:[菜谱我看不懂,学不会,别发了。] firefly:[……这菜谱是我亲手写的,要是龙哥你嫌麻烦,那好吧,不发了,我去赶稿子。] dragon:[…………] 「狂傲」的龙隆一时间陷入了要与不要的极度纠结与凌乱之中。 画文目前初步掌握了龙隆的一些小心思,没事就吊着玩一玩,这也是磨练他的意志,改变别扭的性格。 他总结了一下,这个气运之子之所以崩坏,除了剧情的问题,更多的是自身性格原因,好好纠正一下这些不良因素,才更有利于长远发展。 运筹帷幄地掌握了龙隆的心理的画文,画画的手感格外顺畅,刚搞定了手里的活儿,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第48页 哦……那条大狗狗散步回来了。 开了门,阿吴明显是想进来,但看着画文有些排斥,眼里带着疲惫,强忍着没进去,递了一大袋青提给他:「饭后水果!我看着好新鲜,就买了一大箱,给你!」 画文也明白这要礼尚往来,可怀疑着对方是否是喜欢自己,这收得可谓是内心艰难。 「呃……谢谢,下次再还你。」画文礼貌地接受了,糖分高的水果他的确喜欢。 阿吴摆了摆手:「不用不用,下次我来蹭吃蹭喝,你别嫌弃就好。」 画文只觉得手里的青提千斤重,回到了房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当中。 「我是哪里吸引了人家?」画文一边吃青提,一边开始了自我检讨,「我有这么好吗?是因为脸吗?系统,要不下次让我再丑点?」 【教官大人,您的颜值已经由本体调整到了中等了,可依旧高于标准,这不是您的错,是这世界的错,标准过低影响了您的发挥,不是我不帮您,受于限制系统只能调整随机。】 「那可怎么办……」就在画文陷入沉吟当中时,手机再次震了震,他以为是龙隆终于傲娇不下去了,来求他的菜谱了,没想到一点开,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吴:[阿文,我想找你商量点事。] 这语气正经得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画文看得惊疑不定,人就在隔壁却不来直接说,反而发消息…… 阿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却对我爱搭不理的,我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普通的情感谘询,还是变相试探?画文快被自己的脑子整懵了。 画文:[怎么了?] 阿吴:[那个人跟你一样,也是画画的,不怎么喜欢说话,冷冷清清的,让人难以靠近,但就是很吸引我!] 画文:[哦……是吗?] 阿吴:[不说话静静坐在我旁边的时候,我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知道,那就是爱情!] 画文:[……]他已经不敢回復了。 阿吴:[我们才相遇一个星期,就像是度过了大半生,我们坟埋在那儿都想好了!] 画文:[…………]瑟瑟发抖,他和阿吴正是上星期才认识的。 阿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追,你说她会同意吗?] 画文:[……?等等,她?女生啊……] 阿吴:[是啊,不然还有谁?她简直就是我心中的女神!] 画文丢开了手机软倒在床下,深深的无力感和庆幸像是快虚脱一样。 是他想太多,直男太可怕了……画文捂着尴尬到红透的脸,一不小心把自己也给骂了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了过来,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手机,阿吴已经发了一大堆暗恋小心得了。 阿吴:[上个星期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在楼下酒吧,她喝醉了,不少色狼都盯着她,我把她带到了包间。] 阿吴:[我什么都没有干啊!我发誓!就是听她说话,偷偷拍了张喝醉了的照片……私藏,谁都不给看!] 阿吴:[她没一会儿就哭了,说前几天是她前男友的忌日,什么肖哥龙哥地就开始闹,她居然是漫画专业的,才从国外回来,还没有稳定工作,比我还大两岁嘿嘿~] 阿吴:[她埋头的时候,我发现她后颈还有个昙花纹身,好漂亮,她说图样是她自己画的……] 肖哥……龙哥……昙花纹身?! 《罗蒂世界》的女主角龙萤正好就有个昙花胎记! 「系统,肖扬有什么前女友吗?」 【有,三年前,在他去世的前两个星期,与女友分手,具体原因不详,人物分析不全,唯有五年前的一篇漫画家专访有线索,肖扬曾说龙萤这个人物性格设定上是有原型的,是根据一个他最爱的女孩儿来设定的。】 第22章 背叛 泡面冷掉的气味在房间里飘浮, 工作檯旁是堆成小山的糖纸,龙隆一脸麻木地含着棒棒糖动着笔, 腮帮子软了换另一边。 他太想抽菸了, 肖薇却是收走了他一切「作案工具」, 给了他一大盒棒棒糖,让他想抽菸的时候叼个糖。 可再怎么甜的糖, 也无法拯救他此时内心的焦虑,画文的信息还停留在「菜谱」那一条, 他拉不下脸回復,只得一遍又一遍地点开去看, 画了半页又回头瞄一眼, 看对方有没有动静。 然而没有,死一样的沉寂, 现在都是快十二点了, 肖薇在学校的寝室都熄灯了, 他却还是没有等到画文给他的台阶。 这不科学……每次聊天出现了状况,画文都会给他个台阶下,龙隆理所应当地接受着这样的和解方式, 却越发地对画文的反应更加在意。 今天……画文是不是真生气了?连个台阶都不给他,直接不理人了。 龙隆越等越焦急,到最后实在忍不住想回復「我要你写的菜谱快给我」时, 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叮咚」的一下, 来自陌生人, 龙隆本来没怎么在意, 但看到对方的头像——一朵昙花纹身,他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来。 陌生人:[龙哥,好久不见,我回国了。] 陌生人:[狱炎工作室还好吗?那几个人我都联繫不上了,只有你了。] 陌生人:[小薇怎么样?她应该高三了,我还挺想她的,只是不知道她还想不想见我。] 第49页 陌生人:[龙哥,其实我上个月就回来了,但是我不敢找你们,其实我好想狱炎,好想肖扬,也好想你。] 陌生人:[我们还能再见一见吗?] 龙隆漠然地看着对方不断地发消息,耳边垂下的一缕长发遮住了他嘲讽的嘴角,可抬头看了看工作檯上相框,一张肖扬和他的合照,旁边明显被撕去了一个人,不由得显露出复杂的神色。 良久,他回道:[后天下午三点,工作室下面的咖啡店。] dragon:[林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希望你清楚。] 林琳:[……好,我明白。] 这天凌晨,画文交了最后的修改稿,满脑子混沌地瘫在床上,竟没发现龙隆也是同样反常的沉默,收了他的稿子以后就没有出声了。 画文一直在想那个有昙花纹身的女人,明显是跟肖扬还有龙隆有关,可其中似乎牵扯到了肖扬的猝然离世,让他不得不留意这个女人。 阿吴告诉他,她叫林琳。 画文和阿吴之间彻底没误会了,对方就一直男,只是天生自来熟,况且想学习下画文的厨艺,拿去讨好女神,所以才格外地巴结他。 想通了过后画文也不排斥阿吴了,但却不着痕迹地让他留心那个叫林琳的女人,别做了舔狗备胎得不偿失。 虽然这个傻狗子好像已经中招了。 嘆了口气不再担忧阿吴的情感问题,他着重思考这个林琳回国的问题,会不会和狱炎工作室有牵连? 难道她才是女主角?龙隆要撬兄弟墙角……这事画文本能地觉得不可思议。 先暂时走一步再说吧,画文渐渐进入梦乡,快睡着的时候还想着吊着龙隆的菜谱,等他要了就直接给他吧,这几天怪累的,不折腾那个傲娇了……咕噜…… 两天后,这天正是《罗蒂世界》四周年的纪念日,也是新一话发行的日子。 狱炎工作室所在的高档小区,楼下的一家传统书吧咖啡店,在靠角落的位置,坐着一男一女,格外吸引人眼球。 虽然他们坐得很偏,但两个人容貌不凡,气质出众,一个大波浪的成熟御姐,温婉知性,一个长发阴郁的艺术家,漂亮到有些性别模煳,都是平常见不到的赏心悦目。 「两位客人,请慢用。」 老闆娘特地送来了茶点,只为了瞧一眼住他们附近的神仙帅哥是约了个怎么样的美女。 可一到这里,却发现两个人的氛围很是凝重,不像是约会相亲,倒像是在参加追悼会。 龙隆一夜没睡,中午的时候小憩了一会儿,揉了揉眉心喝了口咖啡,忍着烦躁打破了这场压抑的默哀:「如果你想枯坐一个小时,我很忙要回去了。」 「龙哥……」林琳这才抬起了头,的双眸欲说还休地看了他一眼,「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但觉得太晚了……」 龙隆冷笑:「是太晚了,你那鬼佬金主还养着你呢?」 林琳咬紧了下唇,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龙哥,你要听我解释,当年……我真的很缺钱,我妈病了就指着我给她买药看病了,那些年画画赚不了钱,我只能……可是我妈就算出国治疗了,还是没能挺过去年冬天。」 龙隆不喜欢面对女人的眼泪,不自然地移开视线:「你……节哀,人各有命。」 「我回国就和那个人断了,这三年,自始至终我心里都喜欢肖扬,」林琳捂着脸泣不成声,「我捨不得狱炎,也捨不得你们,可我真的没办法……」 龙隆本就烦躁,一听这刺耳的哭声,怒火不可抑制地就窜了出来:「那你就不告而别,什么都不说就走了?!肖扬求婚戒指都给你买好了!虽然只是个银戒指,虽然当时我们工作室是没钱还倒贴,但你怎么能什么都不说!你怎么能这么对他!」 林琳红着眼睛无声哭泣,仿佛她是最委屈的,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 「你要跑就跑吧,我当初撮合你们俩就是我欠的!」龙隆放在桌面上的手捏成了拳头,「但你为什么要留下那封信?把和肖扬的感情贬的一文不值,把我们当初的梦想变成笑话,你很开心?」 林琳惊恐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让肖扬彻底不喜欢我,恨我罢了,那样我的离开就不会伤他太深……」 「你不知道那段时间他精神衰弱?你这么刺激他,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跟间接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龙隆越说越激动,咖啡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诧异地观望着这边的动静。 他缓了缓气,手里的杯子都快捏碎了:「所以,你现在别跟我说捨不得,别说什么后悔,老子不听,你要是还有点良心,自己去肖扬墓地跟他说吧,我走了。」 「别!龙哥!龙哥!」林琳急忙抓住了他的衣袖,差点跪了下来,「师兄!!!」 龙隆总算停了下来,根本不想看身后哭得狼狈的女人,但周围人谴责议论的目光纷纷投了过来,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压着怒火坐回了位置上。 「最后再给你十分钟,把话说完就从我眼前消失。」龙隆掐着表算时间,不再看她一眼。 林琳擦了擦眼泪,哽咽着说:「我回国,就是为了赎罪,是我不好,在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了工作室,但我听说,现在工作室正缺人,我……我可以再回来吗?」 第50页 曾经狱炎工作室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创办了,三个人都是一个学校和专业的师兄妹,龙隆脾气有些古怪但对朋友很好,肖扬喜欢林琳他就帮人追,促成了一对儿后三人成了好朋友,一起开了工作室,当时什么资本都没有只有手上的画笔和一腔热血,他们就用梦想开始了一切。 所有的开端都是艰难的,狱炎工作室也同样,没有钱没有名气没有平台,他们三人硬是倒贴钱似的在闯荡,后来还加入了几个伙伴,一起打拼有血有泪。 后来他们的《罗蒂世界》终于有了起色,工作室欣欣向荣之际,漫画平台又突然出了变故,他们被骗得血本无归,《罗蒂世界》可能就此尘封,埋没了。 肖扬和龙隆不甘心,就在其他人心灰意冷的时候,是他们两人拼了命维持了下来,却转身就挨了最亲近的人的一刀…… 林琳为了钱跟一个外国人跑了,当天肖扬还选了求婚戒指,准备回去给她一个惊喜,因为这天他们和另一个平台谈成了,工作室马上就会好转了,然而一回到工作室,林琳的房间空空荡荡,肖扬最喜欢的人,放在心尖上,甚至把她作为漫画主角的原型的恋人,就这么跑了,不告而别。 肖扬是过劳猝死,有很大的原因也是伤心过度,那时龙隆劝不住只能陪着他消沉,看自己兄弟一边痛苦一边坚持漫画的经营,没日没夜地透支自己的生命,仿佛为了痛失所爱发泄最后的力量。 龙隆一度很担心肖扬的状况,可他总得为了工作室而出去面对别人,肖扬的情况已经不适合去商谈了,对外的一切只能交给他。 龙隆外出出差了一个星期,身心俱疲地回到工作室,想把谈得不错的成果拿给大家看,想让肖扬振作,却发现满屋子都是警察和医生,还有肖薇的嚎哭。 他当时直恨自己,恨这个不公平的命运,为什么和他一起打拼到现在的挚友,最后只落得这么个下场?! 送别了肖扬之后,工作室濒临解散,只剩下了他和肖薇,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尊严,每一个透支的夜晚龙隆都会想,自己会不会也如同肖扬这般含恨? 可他并没有屈服,至少还有梦想,还有这个託付给自己的还未成年的妹妹,他就能坚持下去。 后来,这种压力逐渐缓解,是在半个月前,画文的加入,才让他找回了一丝努力活着的信念。 这个人真是奇妙……如此懂他,又如此温柔,仿佛没有他化解不了的焦虑,只要和他聊聊天,一起画会儿画,所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觉得自己就该找一个这样的人,一直呆在他身边就好了,不强求别的,只是陪伴就很好。 肖扬如果也找到这样好的人就好了,而不是眼前这个伤了他心,背弃朋友,还哭哭啼啼的女人。 「……龙哥,我能回来吗?我只是想帮一帮你!」林琳急切地说,「我不要钱,什么都不要,我只是……想为你分担一些。」 「哦……为我分担?怎么不是为了肖扬?」龙隆漫不经心道。 林琳瞬间有些尴尬,顿了顿连忙道:「我也想看着《罗蒂世界》越来越好,这曾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创作的,不是吗?」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后颈的昙花纹身,那里还有些刺痛。 「这纹身不是洗了吗,才纹回来的吧?你回国一个多月了才想起工作室,想必也不是很在意,拿什么藉口煳弄我呢?」龙隆继续毫不留情地撕她的伪装。 「不!不是!」林琳似乎难以启齿,又慌张地想挽留,「我回来是为了安顿好,忙碌了一个多月,我不打算再出国了,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我只想回来偿还我的罪过!」 「林师妹,何必这么卑微呢?」龙隆现在不生气了,怒极反笑,「我龙隆,就算是画到累死,我的《罗蒂世界》被逼到停更,也不会要你的一点帮助。」 当天晚上九点,狱炎工作室群,龙隆发起了一个投票:是否同意林琳加入工作室? 第23章 操作 这个投票让本来正聊天的肖薇画文两人, 瞬间陷入了沉默了。 dragon:[你们俩的意见?] 薇尔逊:[这个女人回来了?!] firefly:[怎么了,她是谁?] 画文本想趁机问清楚, 林琳当年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然而肖薇直接下线了, 龙隆也不发话,画文觉得这事不简单。 他小窗私聊龙隆。 firefly:[小薇不喜欢这个人吗?] dragon:[林琳是肖扬的前女友, 也是工作室的前成员,她背叛了肖扬, 出国走了,现在回国, 想重回工作室。] 这只字片语已经显示, 林琳至少不是个真诚的人,不适合做伙伴, 龙隆绝对会拒绝, 可为什么会发起这个无意义的投票? firefly:[龙哥, 你也是不太想她回来吧?] firefly:[我知道现在工作室很忙,没关系我可以多分担一些的,你不要勉强。] firefly:[实在不行, 我不介意……] dragon:[我介意。] dragon:[她总得为当初的一切付出点代价,我可是很记仇的人。] 画文总算明白这个投票的真实意义了,不是「是否同意林琳回归」, 而是「是否同意把这女人搞到她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工作室一步」。 少顷, 遁下线的肖薇回来了, 在群里发了好些图片和资料。 第51页 薇尔逊:[这个女人在海外的帐号还挺火的, 叫什么鬼……林林子?挂着狱炎工作室的牌子给自己炒热度,瞧她这画技退步成什么样了,还有脸发出来!] 此时的肖薇仿佛龙隆毒舌上身,刁钻到无孔不入地把林琳嘲讽了个遍。 薇尔逊:[还敢回来?!她丫的知不知道,我为了改龙萤的设定,让咱们女主角彻底脱离这个女人,费了多大劲!不行,现在一看到「林」字就来气!] 薇尔逊:[靠!还跟那外国佬结婚了,现在又离了,拿着千万家产回国炫富吗?她当自己是金凤凰,镀了金就不是野鸡了!] 这次,无论肖薇如何口吐芬芳,龙隆都没有阻止,只是冷眼旁观,另一边,林琳还不忘跟他私发一句晚安,对他嘘寒问暖。 龙隆冷淡地回了句「嗯」就把她屏蔽了。 要不是为了下一步,龙隆忍不住当场就把这女人拉黑了。 等肖薇骂累了,画文都看懵了,龙隆发话了。 dragon:[好了,在背后骂人多没骨气,以后要骂去她面前骂,现在,我有个计划,让林琳彻底不用再妄想回工作室了。] 薇尔逊:[什么计划?] dragon:[这个计划可能会需要firefly的登场,阿文,你有微博吗?] firefly:[有,不过从来没用过……你们要干什么?] 翌日,微博原创漫圈为《罗蒂世界》新一话回忆篇火热讨论中时,作为脚本编剧的薇尔逊发了条微博。 薇尔逊:[大家想知道龙萤大小姐的参考原型是谁吗?提示,是我们工作室里的一个人噢~] 众人纷纷开始寻找狱炎工作室的名单,找来找去现在也只有三个人,大多数为了拍马屁回答「薇尔逊」,极少数人对新人「firefly」有些感兴趣,而没过多久,一条评论脱颖而出。 [我记得之前的脚本r肖说过,龙萤大小姐原型是他爱人?] 许多人不知道肖扬是去世了,只以为《罗蒂世界》换了编剧,更擅长经营的薇尔逊和读者相处得很好,人们就渐渐淡忘了曾经的r肖了,现在有追了四年的老粉出来了,看到这条评论纷纷点赞。 还有人找到了之前漫画专访的截图,证实了这一说法。 更有甚者,把林琳的微博找了出来,到了评论区吸引了不少人前去围观。 这么一引流,林琳本人很快就被炸出来了,她挺受宠若惊地发了条微博。 林林子:[一下子来了好多朋友,有些不知所措,对于当年的事我不想多说,但是工作室的爱我感受到了,谢谢大家。] 她以为这是狱炎对她回归的宣传和造势,感动得热泪盈眶的,还发了一张龙萤的手绘图,说是自己才画的,算作给大家的福利,吹彩虹屁的一大堆。 过了四个小时,等舆论发酵得差不多了,薇尔逊下来发话了:[就没多少人猜对啊,薇尔逊有点难过,不过不怪大家,咱们小天使太低调了firefly!] 有了薇尔逊的导向,读者们纷纷往画文的微博小号里涌,firefly这个微博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幅轮山的背景,和漫画中美到可以被人截图做屏保的轮山场面一模一样。 浏览量只有两位数的微博瞬间被转发了几千,龙隆甚至也下地亲自转发,非常郑重地说:[只有龙萤心里所想,才能真正创造出来。] 薇尔逊这时才对于提到林琳的评论做出了回应:[或许曾经肖哥这么说过,但他说的那个人已经配不上我们的龙萤了,在回忆篇大家能看出来,龙萤是温柔善良,不爱说话但细腻体贴的,就像我们的firefly,给了后期创作龙萤很大的灵感,让她得到了蜕变,我不希望提到龙萤原型再拉出那个人,请睁大眼睛看看,她不配。] 一时间,林琳的微博像是太极八卦一般,两极反转。 [怎么回事?薇尔逊生气了,姐姐你干了啥?] [我靠好像有瓜!!!] [是和r肖分手了?不至于闹得这么僵吧……] [!!!瞬间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大家快去看!dragon老师转了林林子的那幅手绘龙萤!画了八个红圈!] [哈哈哈哈我看到了!八个红圈里面全是画错的,胎记的地方不对,武器样式也不对,刘海都歪错了,画风跟上个世纪一样,狱炎还会要她?] [林林子到底有没有用心画啊,这个也算福利?还不要脸承认自己是原型,呕——] [弱弱地说一句,四年前的龙萤的确和这个有点像,但也有几个错的地方。] [她自己都没有认真对待角色,怕不是早就被踢出去工作室了,现在巴巴地想回来蹭狱炎的热度罢了。] [别的不说,我着实觉得尴尬,替她尴尬(扶额)删图吧,太丢人了。] [和firefly比起来,真是天上地下,瞧她这婊里婊气的发言,她是龙萤大小姐原型?我打死都不信!] [别说!firefly好可爱!他微博应该是才开,东西太少了,现在一口气发了十多张解禁背景图,全是《罗蒂世界》的大场面,都是他画的,也太厉害了吧!] [firefly是萤火虫吧,虫虫真的可爱爆了!我说微博有水印,他还特地发了原图致歉,傻乎乎的哈哈哈,其实不用这样的呀宝贝!] [说虫虫是龙萤小天使的原型,我信了,太可爱了!我去调戏了,姐妹们有新瓜吃了再叫我!] 第52页 …… 画文在这边目瞪口呆,全程围观了肖薇和龙隆的一顿骚操作,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林琳带进了坑里,明里暗里地引导众人对她的回归排斥,进而彻底抹除了她回工作室的可能。 想回来?龙隆说,不可能;肖薇说,给爷爬;粉丝说,膈应人;画文说,??? 他不得不佩服龙隆和肖薇的手段,算准了林琳的自负心理和漫画话题的炒作时机,把「林林子配不上狱炎工作室」这一观念根植在了粉丝心中。 林琳其实有能力再买水军洗回来,但这样有什么意义?反正狱炎表明了态度,是百分之百不会要她,洗不洗都是自取其辱。 这次不仅怼了林琳,还顺带把画文的人气带了上来,虽然他到底是不是所谓的龙萤后期的原型,谁也不清楚,反正都是dragon和薇尔逊说了算,他就默认了,那现在就只能用好好画画来回报他们了。 薇尔逊:[yeah!!完美诱杀!要不是不提倡网暴,我真不介意做朵雪花,勇闯天涯!] dragon:[好了,得意完了就回去上课了,那死要面子的女人应该不会再来打扰了,这是你高三最后可以肆意营销的时候了,营销小天才。] firefly:[你们太厉害了,我什么都没看懂00] 薇尔逊:[虫虫哥不用看懂,安心做我们工作室的吉祥物吧,么么哒~886!] dragon:[微博有人气了就稍微经营一下,别浪费了。] firefly:[我看龙哥你也高冷得很,基本上除了转发就没有了……] dragon:[我那是日积月累!你个小细胞还差的远呢!] 薇尔逊:[突然上线!冒泡!虫虫哥不用担心,不会经营可以把号交给我啊~保证给你塑造一个完美小天使的人设,啊不用塑造,我们虫虫哥就是个小天使~] firefly:[e……] dragon:[快滚去上课!别以为体育课就可以旷课!] 薇尔逊:[你怎么知道我课表?!暴龙变态!] dragon:[你再说一遍?] 薇尔逊:[嘴臭熊猫头jg] …… 两人日常斗起了嘴,画文隔着屏幕看着,嘴角也跟着上扬,要是每天都这么热闹又宁静地度过,就好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过于平静安宁,令画文都快忘了,这可是一个崩坏世界,表面的安详只会让人放松警惕,伏蛰在暗处的危机随时都可能出现。 正在画文出神之时,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午后阴风阵阵,外面没开灯的客厅漏进来一丝诡异的黑暗。 「谁?」 门外的人抽泣了一声,从门缝里传来一丝呜咽:「阿文……救救我……」 第24章 熬粥 「阿文……救救我……」 这催魂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如果不是大白天,画文都快以为活见鬼了。 「阿吴?」他赶紧打开门, 看见一只形容枯藁的大狗子, 「你怎么了?」 阿吴哭丧着脸, 声音发哑:「我觉得……我得绝症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给画文一看。 [……喉咙长期干咳, 伴随喉部水肿,头晕噁心……可能是xx癌晚期症状……] 画文:「…………」 他忍无可忍地把大个子推了出去, 给他把药箱找了出来,剥了几颗胶囊丢给他, 再递了杯热水:「你就是感冒了, 换季本来就容易感冒,生病不吃药上网查什么查, 一查一个绝症。」 「可我真觉得不舒服……」阿吴生无可恋地瘫在桌子上, 「我已经两三年没生过病了, 嗓子好疼。」 画文习惯了照顾人,稍微一闻就发现了味道:「抽菸了吧,感冒还抽菸, 别想好了。」 阿吴不管画文说的话不冷不淡的,吃了药没一会儿就生龙活虎地准备出门锻鍊了:「谢了阿文,你就是我救星!」 画文实在觉得不妥, 忍不住问道:「你们这些什么都不会做的糙汉, 生病吃饭怎么办?」 他想到了龙隆, 也是个生活残障。 阿吴挠头:「能怎么办?还不是过啊, 吃饭点外卖下馆子,食堂太难吃了,生病了先查一查某度,唔我不喜欢去医院,反正也生不了什么大病,当然啦,要是有女朋友就不一样了,生病了有她照顾,她还会亲手给我煲汤熬粥……」 阿吴开始想入非非了,画文没再管他,只觉得这种不健康的生活是不行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特别是那个经常熬夜不要命的龙隆,没人照顾怎么能行! 虽然没人照顾也能活,但对于自己的任务目标,气运之子,容不得半点差池,画文立即想联繫龙隆,让他注意身体,至少把生活质量提高。 操着保姆心的画文匆匆给龙隆发了消息,委婉地问他今天吃了什么。 dragon:[今天?就中午,好像是昨天剩的意面,酸不拉几的,配的培林榨菜。] firefly:[喝的什么?] dragon:[可乐啊,冰的。] firefly:[抽菸了吗?] dragon:[没有,被小薇收走了……你干嘛?查水錶?] firefly:[没什么,注意身体,最近容易换季感冒,还有……吃点养胃的食物吧,经常抽菸胃不好。] dragon:[我都好久没抽了,我胃好着呢。] firefly:[对了,入秋了少喝冷饮,注意保暖。] 第53页 dragon:[还管挺宽,行了我知道了。] firefly:[还有少熬夜,作息规律,把工作放到白天,晚上多休息……] dragon:[你烦不烦,我是要死了还是怎么的?] 画文手一顿,他不自觉地就想照顾人,或许是唠叨了点,但今天的龙隆,明显不太对劲。 firefly:[龙哥,你怎么了?] dragon已下线。 这下轮到画文恐慌了,龙隆不明所以地就下线了,还带着不正常的语气和烦躁,是出什么事了? 半个月前龙隆经歷的「小助手被自己骂跑了」的惶恐,这次换成了画文来经歷「老大被自己烦下线」的焦虑。 风水轮流转。 他转头连忙去联繫肖薇,肖薇让他宽心。 薇尔逊:[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跟大姨妈一样准,暴龙会很烦躁。] firefly:[是出什么事了吗?] 薇尔逊:[一般是失眠引发的头疼,上火引起的牙疼,或者饮食不规律导致的胃病,你放心啦,他都二十五岁是成年人了,家里有医药箱的,别太担心。] 薇尔逊:[要是实在不放心,我把他电话给你,夺命连环call,催他起来把药吃了就好了。] 看着界面上的一串号码,画文少见的有些紧张迟疑,又急切地想打过去问一问对方的情况,进退两难之际,系统操作手机,帮他把号拨了。 画文手忙脚乱:「系统!你干嘛!」 【……】系统表示很无辜,它不明白人类明明很担心,但为什么总是在纠结。 电话快忙音了,对面才接起来,一个喑哑低沉的男音冷冷地说:「卖保险的给自己上个意外险,推销保健品的不怕死自己吃去,房地产的老子有房没钱不考虑,卖墓地的爷还能再活五百年,行了,滚吧。」 画文:「…………」 这是把他当骚扰电话了? 「餵?是龙哥吗?」画文哭笑不得,「我是firefly。」 电话那头静了好一会儿,只剩下愈来愈急促的唿吸声,然后被一声抽气戛然而止。 「……嘶……」 画文听出了这是忍痛的声音,急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头疼?牙疼?肚子疼?」 龙隆缓了缓,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胃疼。」 画文:「你吃药了吗?」 龙隆:「空腹不能吃药。」 画文:「那快去吃一点垫垫肚子。」 龙隆:「不想吃东西。」 画文:「吃了东西才能吃药。」 龙隆:「没吃东西不想吃药。」 「…………」 画文没脾气了,绕了一圈就是一个消极抵抗的病人,还妄图用耍赖撒娇萌混过关。 「龙哥,你是小朋友吗?」画文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怀疑你是不是吃了返老还童丹。」 「你笑了,」龙隆低沉无力的声音柔和地响起,「对不起,阿文,刚刚凶了你,我痛起来有点烦躁。」 画文心里一软,这张嘴鲜少有不毒的时候,此时低哑绵绵的,倒让人怪想欺负的。 画文:「没事,小朋友发脾气,大人是可以谅解的。」 龙隆无语了一阵:「……阿文,你蹬鼻子上脸,这个月奖金没了。」 画文真诚地说:「愿意用我这个月奖金,换老闆一次乖乖听话。」 龙隆没力气对线了,模煳地应了一句:「嗯……兑换成功……」 第一次见着生病了软趴趴的龙隆,画文被可爱得不行,连哄带骗地让龙隆点了粥的外卖,并且让他自己发誓,禁了一个月的碳酸饮料和冰饮。 电话一直挂着,画文不放心龙隆的情况,龙隆也不捨得挂断,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安静,但并不尴尬,反而更加安心。 画文这边已经起草好了一张稿子,电话那边轻微的动静停才了下来,龙隆独特的唿吸声他都能分辨得出,应该已经吃了药,好多了。 「不疼了吧?」 「嗯差不多了,开工了。」 画文想着应该不能再打扰了,准备说声再见就挂了,大门传来阵阵咚咚声。 阿吴又粗心大意没带钥匙。 「我去开个门哈。」画文跟龙隆交代了一声,往门口走去。 「嗯。」龙隆漫不经心,耳朵却在仔细听声音,画文行走时,拖鞋的声音一轻一重而且很缓慢,不太正常。 他是腿脚受伤了? 龙隆不由得开了免提最大声,耳朵几乎快贴着喇叭口了,甚至拿了玻璃杯倒扣在手机上,比监听保险箱的密码还认真,仔细分辨画文那边的动静。 不远处,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忽然响起:「阿文!我好不舒服!抱抱~」 「一身汗,走开,生病了还做这么大量的运动,想变成重感冒就继续!」 「我想着感冒了多出汗就好了,没想到好难受,呜呜……」 「快去洗澡去去汗气,我给你沖杯蜂蜜水。」 「阿文你真是太好了!你就是我老婆!」 「滚蛋!」 龙隆:「…………」 如同腊月寒风吹进胸膛,被捂得滚烫的心脏瞬间透凉……隐隐有一种失去了希望的感觉。 龙隆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失恋。 不一会儿,画文回来了,看着通话还挂着,就道:「龙哥,你要开工了我就不打扰了,挂了啊。」 第54页 龙隆沉闷的声音传来:「不想画了,罢工了。」 画文一愣:「这……不舒服就不画了,休息一天没事。」 龙隆「啪」地一声把笔一摔:「你也不许画了!」 画文体谅他是病人,脾气反覆无常,于是跟着说:「好好好,我也不画了,谢谢老闆今天也给我放假。」 这句话似乎挺受用的,龙隆口气缓和了一点:「那你教我做饭吧,你之前不是说有个简单的菜谱吗?」 「可以啊,」画文心里一喜,主动学习生活技能的生活残障人士有这样的想法,难能可贵,「我先教你熬粥吧。」 曾经有个说法叫「煲电话粥」,今天画文总算是体验了一把真正的「电话粥」,远程指点那边的炸厨房初级学者,跟人类初次登月一样,每一步成功都值得欢唿。 而另一头的龙隆也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觉得做饭也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虽然今天画文只教了龙隆怎么熬小米粥。 品尝着清淡的小米粥,龙隆觉得这简直是科学奇蹟,他命令画文每周都要教他做一道菜,有额外的奖金。 画文哭笑不得,他在龙隆眼中是钻钱眼里去了吗? 一场通话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直到挂断的时候画文才发觉,自己不是松了口气,而是有些捨不得。 他挺想呆在气运之子身边的。 往常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气运之子身边进行助攻任务,保障任务目标的安全,然而这一次他强迫自己不要靠近。 这个气运之子仿佛有魔力,总是会让他陷入世界中无法自拔,上一个世界就是「血的教训」。 有时候靠的太近反而越容易出差错。 所以这次他忍住了,他没有贸然走进龙隆的生活,只是在线上维持着联繫,他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气运之子的过分亲密。 然而谁知道,他们总会见面的,这是命运所决定的不可逆的相遇。 深夜,龙隆许久未曾在凌晨一点前躺上床了,今天算是出乎意料地早睡了,总是纷繁凌乱的梦里,这一次出现了一个天使。 他给他做饭,送他上学,在校门口的一家面馆里等他,回到家永远有他的迎接;喜欢沖蜂蜜水给他喝,喜欢对他唠唠叨叨,喜欢给他不厌其烦地讲题,喜欢漫天的萤火虫不受拘束地飘飞。 然而最后,天使在他怀里碎了,碎成了一只只星星点点的萤火虫,他抓不到,抱不住,扑不着,全从指间熘走了…… 「阿文……」紧蹙着眉头流露出一丝不安的呓语,龙隆在睡梦中轻轻颤抖了一下。 「……阿文……不要走……我追不到你,别走……我其实一直……都知道你,画教官……」 第25章 直播(修) 两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十二月末,肖薇发了条y城的微博, 下雪了。 南方的h市没有雪, 冬天阴冷得不行, 画文瑟瑟发抖地给肖薇点了个贊,微博里就被粉丝了出来。 [虫虫什么时候来个万粉福利?] [嗷嗷待哺!这些天虫虫都是个无情的营业机器, 想和虫虫聊天!] [想看虫虫画画,直播好不好?求求了!] 被嘤嘤哭泣的小粉丝们围追堵截, 画文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便同意了明天下午直播一会儿。 狱炎工作室群里—— 薇尔逊:[恭喜我们的虫虫!要去当主播啦!(鼓掌)] firefly:[(擦汗)其实我不知道该怎么直播, 要跟粉丝说什么呢?] 薇尔逊:[你说什么他们都爱听, 你不说话光画画都可以,只是要带一点音乐以防冷场了, 随便和弹幕聊一聊就好了~] dragon:[你还可以求一波打赏, 说一个火箭当房管, 两个潜水艇可得私人微信号,一辆超跑献上神秘定制礼物一份。] firefly:[……龙哥,你认真的?] 他不明白, 为什么最近龙隆对他总是阴阳怪气的,就跟揪女孩儿小辫子的调皮男生了一样,每天不逗他两句不舒服。 dragon:[我开玩笑的, 随便画点画就好了, 注意别漏了商稿就行, 下一话的草图3发给你了, 有问题讨论下。] 好了,逗完了他又恢復正经了,画文顿时心力憔悴,这人怎么这么……顽劣? 第二天下午,画文怀揣着一丝忐忑点开了直播,他不开摄像头,粉丝不多也没怎么宣传,开播十分钟了也只有一百多人,但是弹幕倒很热闹。 「呃……」画文有些怯场,「大家……下午好,我是firefly,欢迎来到我的直播间。」 女孩儿们叽叽喳喳地闹了起来。 [虫虫说话了!!!是活的虫虫!!] [我的天!这是什么奶狗音!我好了!] [呜呜呜虫虫我可以!没想到是这么软的男孩子,我好馋!] [虫虫别害怕,她们太饥渴了,我就想看虫虫画画!] 画文看他们兴奋的讨论,不由得笑出了声,弹幕一下子更狂热了,礼物刷拉拉地送了起来。 「别别,别这样,」画文有些受宠若惊,「不要礼物,这次直播本来就是给你们的,嗯……福利吧,福利哪还有用钱买的,送给你们好啦。」 [虫哥太可爱了吧(捂脸)] [快送福利!女装女装!] [虫虫下次直播可不可以露脸啊,很好奇诶。] 第55页 「嗯……我争取吧,我长得很一般噢,别抱太大希望,」画文笑了笑,点开了新画布,「好了,画会儿画吧,大家今天想看我画什么?男装的龙萤大小姐?没问题,不过我不太会画人物,dragon老师才厉害……」 画文顺畅地适应了下来,跟弹幕聊了起来,边聊边画,轮廓正大致画了一半,电话响了起来。 是班上的学委,美院的一个设计大赛人人都要参加,就差画文没交稿子了。 「抱歉,我马上回去拿,可能要等一会儿。」画文的作品是一幅油画,就是当初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在别墅的私人画室里画的那幅。 挂了电话,画文有些歉意地说有事可能要下播了,粉丝们嗷嗷哭叫,才直播间二十分钟就下了,时间太短了。 画文感觉到一丝头疼,是真的有些疼,他安慰着粉丝:「那大家等我半个小时好吗?最多半个小时我就回来了。」 [好,乖巧等jg] [虫虫早去早回啊,注意安全!] [没有虫虫的半个小时好无聊啊~] 「给你们放一些好玩的东西,就不无聊了。」画文临走前点开了《罗蒂世界》的动态漫画,前五话联播差不多半个小时,算是给漫画拉一拉人气了。 匆匆收拾了一下关上了房间门,隔壁的阿吴从来没有关门的习惯,正大门敞开地在戴着vr眼镜玩游戏机。 「阿吴,我出门一趟,你需要什么东西吗我可以帮你带?」画文习惯性对他说,他们两人基本上轮流带东西。 戴着vr眼镜的阿吴沖画文声音来的方向摇了摇手柄:「不用啦,大画家早去早回!」 画文出门了,阿吴又开始了沉浸式游戏体验中,不知不觉天色渐暗,他取下眼镜的时候饿得头晕眼花,正准备出门觅食,隔壁画文的房间传来一阵响动。 「阿文,你回来了?」阿吴去敲了敲门,没想到门内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尖叫! 他吓得连忙打开了门,没想到门没有锁,而房间里也没有人,画文的电脑正在放东西,人却不在。 「没回来……哦,出去了。」 女人的尖叫是电脑里的动态漫画,正到达了一个爆发的情节,还有一熘的弹幕在屏幕上飘。 阿吴以为是画文人走了电脑忘记关了,准备帮他把电脑里放的东西关掉,没想到还看到了个直播间:「我靠……阿文居然落魄到直播维生?!」 [有人来了?虫虫回来了!] [啊正看到《罗蒂》第一个小!虫虫就回来了!可喜可贺!] [虫虫快回来画画吧,我们都等急了!] 阿吴自来熟,解释了下画文还没回来,没乱动电脑,就是跟弹幕不知不觉聊了起来。 「虫虫?你们都叫他虫虫啊,哈哈哈——他真名不说了,我叫他阿文。」 「我是他室友,住隔壁屋,天天被他包养……不是,当猪养。」 「他做菜可厉害了!超级好吃!啊你们没有口福,太可惜了,以后让他发点做菜的照片,给你们饱饱眼福吧!」 「嗯,我知道他画漫画,《罗蒂世界》是吧,虽然我看的不多,但是我发现了一个秘密,一个关于阿文是怎么画那个什么海的秘密!」 [啊!是虹文海篇章吗?!] [下一话就是啊!超期待虹文海!] 在众人欢唿的同时,一条非常亮眼的弹幕飘过:[不要泄密好吗?你是他室友还是专门来坑他的啊,那段剧情还没开始你就要乱说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胡编乱造。] 弹幕一时间吵了起来,有些人想听阿吴说,有些人支持保密严禁内部剧透,阿吴见势不妙不说了,连忙道歉转移了话题。 在大雪纷飞的y城,龙隆皱着眉头看着这场直播,他想看的人走了,本以为人一会儿就回来了,没想到乱入了这么个草包,还差点就暴露了。 原创漫画最忌讳剧透,本来就是为了情节设下了悬念,一旦说出口下一章就白费了,这傻缺居然还敢剧透,欠揍! 电脑里,直播间中,阿吴不断道歉说绝对不剧透了,就跟观众们说,他觉得阿文每次画画都厉害到一种有实物在眼前的感觉,他听阿文的描述都觉得特别的真实。 龙隆心想,那是我和阿文头脑风暴的结晶,不真实那叫什么高质量漫画?!不厉害那阿文的能力是假的吗?! 龙隆越看这直播越生气,这个所谓的室友,到底是真室友还是假室友?到底是不是另一个层面的「室友」? 他脑袋都快想炸了。 太阳穴突突的疼,暖气非常的足,龙隆热得心焦气燥,忿忿地从冰箱里拿了根雪糕,叼着解解火气,心不在焉地摸着鱼画着画,等着画文回来。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画文还是没有回来,龙隆赌气似的关了直播间,心烦意乱地逼迫自己进入工作状态,决定不再关心直播间的事了。 其实直播间在龙隆点叉的一分钟后,阿吴那边就传来了敲门声,他急忙地说了句「有人来了,我去看看是不是你们虫虫」,然后就再也没有回音了。 直播间一下子又没有了声音,关门的那一下让这里又寂静了,留下弹幕里一脸懵逼的观众们。 [???怎么回事?又没人了?] [虫虫呢?他室友呢?都走了?!] [直播间还忘记关了(笑哭)] 第56页 [我蹲,等着虫虫回来。] [呜呜呜,别抛下我们啊!怎么第一次直播就遇上这么多事!] [去微博戳戳虫虫,直播间没关!] [姐妹们我先下了去吃饭了,有人回来了再叫我!] 画文的直播间渐渐人去楼空,最后只剩下十个人,不知道是真观众,还是直播平台的殭尸粉。 傍晚降临又悄然过去,龙隆活动了一下手腕从绘图界面退了出来,他还是没忍住想看看画文的直播间,就算现在可能已经关闭了。 关了也正常,都过去三个小时了。 然而一点开直播间,firefly的名字居然还挂着,直播间几乎没什么人了,从之前的弹幕可以看出——人走了,直播间忘记关了。 这是什么傻白操作? 龙隆差点被气笑了,在群里了一下firefly,让他去看看自己的直播间。 一般直播间长时间没动静,且观众数量在十个以下,平台都会自动给你关闭了,然而画文的直播间观看人数总是维持在十个人,还放着很轻的音乐,没有被平台发觉。 龙隆在群里了,没人回,在微博里私信了了,也没消息,按理说都这个时候了,快八点了,画文出去了还没有回来,不正常啊。 最后只有打电话这个方法了,但是龙隆除了工作和做菜,从来没私下跟画文打过电话,自己这么打过去不会打扰到对方吧,万一人家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呢…… 经歷了一番长达十分钟的纠结,龙隆最后还是按捺不住颤抖的大拇指,点开了拨号键。 「嘟——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 三十秒后进入了忙音,无人接听。 不太对劲。 随后他也不纠结了,连着拨了十通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群里没消息,私信没动静,直播间安静得可怕……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二十分钟后,一辆计程车轧着积雪,停在了小区门口,一个裹着羽绒服的身影匆匆跑了过来,戴着围巾口罩,长髮披肩,身量倒是很高。 「美女,去哪儿啊?不要着急,小心摔了。」司机师傅笑着说道,他从后视镜看到对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又凶又亮。 长发美人打开后座,把随身的背包丢了进去再坐下,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车门,低沉的男音从围巾里传出:「美女你个头!去机场航站楼!」 第26章 夜奔 凌晨一点的h市机场, 人烟稀少,一个身影出了安检口就开始狂奔, 差点把保安引来。 喘着粗气又钻进了计程车, 龙隆来不及缓一缓, 就跟司机说了个地址,这是画文身份证上的地址。 「这地方……早拆迁了, 你是要找人?」 龙隆心力憔悴地揉了揉脸:「我找我朋友,他五个小时前失联了, 我怕出事。」 司机看他脸都急得忽红忽白的,关切地问:「还有什么信息吗?你尽量想想。」 「他是xx美院的学生, 」龙隆挖空了脑袋里对画文的信息, 「但应该不是住在学校,可能在附近租房。」 司机应声启动了车, 龙隆虚脱似的靠在椅背上, 茫然地看着车窗外不断向后倒的路灯和行道树, 冬天了,南方的h市没有雪,却冷得他瑟瑟发抖。 手里的手机一直没有断过给画文打电话, 但是依旧无人接听,现在下了飞机再拨,直接关机了。 一时冲动来到了异地, 这是龙隆这一生做的第二件想也没想就做了的事, 第一件是跟肖扬他们开工作室。 真是一腔冲动, 连画文的具体信息都没了解清楚就赶过来了。 直到现在, 龙隆才觉得画文陌生得可怕,明明已经跟他是一个工作室的伙伴了,他们都相处三个多月了,龙隆都把他当作自己的知己来对待了。 可回过头来发现,自己对于他却知之甚少,甚至拿出之前画文填的信息表,才发现对方根本没有写详细住址。 画文像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哪里一样,排斥着别人的靠近。 计程车停在了美院门口,这附近还有些学生在过夜生活,不少画作和手工摆放在了校门口,是一些学生参展的作品,用警戒线围了起来。 下了车龙隆还是懵的,在昏暗的灯光下迷茫地环视了一圈,本打算问一问路人附近有没有租房的地方,一抹亮色忽然撞进了眼中—— 那是一副油画,漫天的向日葵,地下却是靛蓝的河流,河流中漂浮着闪亮的星光,这幅画藏在一堆作品后头,却被他一眼看中了。 龙隆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隔着警戒线远远的看向那幅作品,下面的署名……画文! 「你在看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龙隆惊了一跳,警惕地看向声音的源头,一个高个子男生。 男生似乎喝醉了,眼神不太清醒,傻乎乎地笑了起来:「你在看那个向日葵?有眼光!那是我哥们儿画的,漂亮吧?」 龙隆急忙问道:「你认识画文?」 「画文?阿文……我认识啊,他是我室友,」男生脸色被酒精醺红了,「你怎么也知道他?」 「他现在在哪里?!」龙隆一把揪住了男生的领子,「告诉我!」 就算是喝醉了,男生还是有攻击性的,立马就要反抗,只是没想到龙隆高高瘦瘦的,力气还极大,一时间挣脱不得,倒让他清醒了。 第57页 「你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男生怀疑地打量着龙隆,头髮长长的,戴着围巾口罩露出一双摄人的眼睛,一个女人长得挺漂亮,怎么这么凶? 龙隆按捺住吃人的怒火,耐着性子跟他说:「你是不是就是那个阿吴?我今天看了画文的直播,我是他朋友,他现在人呢?」 阿吴被一个陌生人叫出了名字,还有点懵,但觉得对方应该不是坏人,只是有点暴脾气,就道:「应该是回家了吧,他今天没回公寓,他经常会回家住几天,很正常啊。」 「可是他不接电话!现在直接打不通了!」龙隆丢开了阿吴的领子,气急败坏地跑到路边准备再打车。 「没接电话?你……你,那个!美女!美女!」阿吴立即反应了过来,连忙叫道,「他住xx东苑,具体是哪里我不知道啊,你别慌!他不是个翻脸不认人的渣男,我拿性命担保,他是个好人!你千万别打他啊!有话好好说!拒绝家暴!」 「滚——!」龙隆差点没被气吐血,也不想再解释了,摔上车门就走了。 他本以为,画文应该是个生活比较拮据的男孩,很有绘画天赋,好不容易考上了xx美院,为了梦想和生活才加入了他的工作室,虽然薪资的确不低。 可到了这个所谓的xx东苑,他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门口华丽的彩灯喷泉彻夜不息,烫金大字雕在大门的花岗岩上,安保措施好得不行,大晚上了还有两个保安跟卫兵似的站着。 画文来他工作室真不是为了钱,纯粹是为爱发电。 龙隆一过来就被拦住了,没有登记不得入内,他只得拿出了画文的身份证复印件,还有手机号码聊天记录:「我是他朋友,有急事一直联繫不上他,不知道是不是出事了,麻烦让我进去。」 他已经快把半辈子的耐性都耗尽了,他是个性子急的人,要不是为了画文他才没这个耐心解释一遍又一遍。 本以为保安还会再为难他一会儿,毕竟是个不清不楚的外来人员,谁知两个保安对视了一眼,说行,一起去看看。 龙隆没想到他们答应得这么痛快,跟着他们一起进了别墅区。 年纪大点的保安说:「我们平常都不会这么放人进来的,但是对于小画先生的状况,是可以例外的。」 龙隆不解:「为什么?」 「不瞒您说,我们这东苑别墅区有部分就是小画先生父亲投资的,只是他们一家都去世了,就剩下小画先生一个人独居。」 另一个人补充道:「小画先生一直腿脚不便,我们都很留意,今天下午他回来过一趟,让人运了一幅画走,就没有再出门了。」 龙隆心里一惊:「他腿脚不便?」 「他左腿有点残疾,」保安有些奇怪,「你不是他朋友吗?这你都不知道?」 「哦……他不怎么告诉我这些……」龙隆抿紧了嘴唇,无端有一种被人推开的悲哀。 阿文什么事都不告诉他,或许是因为没必要,只是普通朋友,但猝不及防地接收到这些别人都知道就他被隐瞒的消息,心口闷闷的。 默不作声地跟着保安来到了一栋别墅前,这栋地方比较安静,风水上佳,院子极大,种了两棵高大的梧桐树,此时一片窗口漆黑,里面的人似乎歇息了。 保安用手电筒照了照门口,「咦」了一声:「小画先生家今天保姆没来,一般这天都会来的。」 龙隆从院门口看去,门口那边摆放着两袋垃圾没人收走,证明没人打扫。 「我来按门铃吧。」龙隆看得出保安有些为难,怕打扰到了业主,他便自己上前,摁了院门口的对讲分机。 夜里静悄悄的,站在院子外面都能听到别墅里传来了铃声,足以把人叫醒了。 然而过了许久,还是动静。 保安:「说不定是睡太熟了?这位先生,您有什么要紧事,要不明天再来?」 龙隆越发不放心,皱着眉围着院子绕圈,在一处稍微低矮的围墙下停住了,然后趁保安不注意勐地助跑,单手撑墙一跳,翻了进去! 「喂!!你干什么?不能翻墙!!」 「快出来!不然报警了啊!」 龙隆管不了这么多了,翻身落进了院子里,正好对着花园里的落地窗。 白毛月落下白惨惨的月光,钻进了那几扇高大的窗,落下道道阴影,灰暗中,一只白得发亮的手臂露了出来,毫无生机地瘫在地上。 龙隆瞳孔巨震:「阿文——!」 外面保安乱成一团,龙隆飞快奔过去拉窗户,窗户纹丝不动,在里面被锁死了。 龙隆不知道画文为什么会昏倒在家里,抄起放在廊檐的一张藤椅,用力一挥,玻璃窗「砰」的一声应声而碎。 溅起的玻璃渣在他脸上划了两道口子,他没有丝毫痛感直接沖了进去,黑暗铺天盖地,唯有地上素白的人影闯进眼中。 「阿文……」龙隆腿一软半跪在他身边,抖着手摸了摸画文的颈侧,还有脉搏,整个人都是温温热热的,甚至有些发烫。 还好……还好……没有来晚…… 他想叫他,可嘴无声地张了张,怎么都发不出声音,便闭上了,像是怕吵醒他一样,却对这静得可怕的人越发心慌。 龙隆想庆幸地松口气,可脑袋里嗡嗡地耳鸣,他知道画文应该没有大碍,却忍不住俯下身听画文的心跳,瘦弱的肋骨硌得他耳朵发疼,他一时间不敢动这脆弱的身体,拨了急救电话瘫坐在一旁出神。 第58页 不知道为何,这样的情景他觉得有些眼熟,而且既视感越来越强,月色的阴影投在画文的身上,仿佛是斑驳的血迹一样。 他吓得瞳孔一缩,也不管能不能移动画文的身体了,一把将之抱进了怀里,神经质一般握紧了对方的手,想把怀里人的体温牢牢铭刻在心口。 好像这样就可以抹去烙印在灵魂中的噩梦。 直到保安冲进来,医护人员也跟着进来把画文抬上了担架,才将他们分开。 保安报了警,龙隆只得去派出所做了笔录,虽然没什么大事,但出来的时候天都亮了。 龙隆一点困意都没有,紧绷着神经撑到了医院,看见画文在病床上安静地躺着,他才感觉到了一丝困意。 医生告诉他画文是撞到了脑袋,轻微脑震盪,右腿骨折,再加上有些发烧,一直昏睡不醒。 「他怎么会撞到了头又骨折了?」龙隆问医生,眼睛却离不开画文的脸。 「应该是从楼上摔了下来,有摔伤的淤青,」医生嘆了口气,「幸好年轻,要不然可能就起不来了,还有,你是他朋友就多督促他恢復后好好锻鍊,左腿肌肉都有些萎缩了,再这样下去他想站起来只能柱双拐了。」 「知道了……」龙隆恍惚地应了一声,脸色苍白,医生看他这个模样也是个快晕过去的架势,让护士给他吊了点葡萄糖。 「这位小哥,去输液室吧,」护士不忍心看他这么蜷在一张椅子上,「那边坐着舒服一点,你朋友这边我们会看着的。」 「不了……就在这儿,」龙隆轻轻地摇了摇头,呓语般道,「我怕他一醒来没个认识的人,会害怕……」 还没说完,他自己都笑了,画文也不认识他,没见过他的模样,他们彼此都不熟悉对方的脸…… 可为什么就像是相识了好多年?一见就捨不得分开了。 第27章 奇怪 混沌的梦境不足片刻, 画文就被拉进了系统空间,真正地醒来了。 【教官大人?您感觉怎么样?】 画文头疼地揉了揉脑袋:「不怎么样……我怎么会晕过去了?」 【您忘了之前的事了吗?返回别墅之后您先是找人把画寄到学校去, 回来准备收拾画室, 当时您已经有些发烧了, 靠在二楼的时候直接失去意识,从栏杆上摔了下来……】 「在摔下来前就失去意识?」画文眉头一皱, 「你确定?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是的,无论我如何叫您, 您都没有清醒,连灵魂也跟着沉睡了, 】系统严肃地说, 【应该不是这个身体的原因,而是您现实中的身体出了问题。】 画文赶紧让系统扫描了一遍精神力, 暂时没有大碍, 属于正常消耗范围, 却也无从解释那突然失去意识是为何。 「唉,可能我真是老了,」画文嘆了口气瘫坐在了地上伸了个懒腰, 「灵魂教官的职业寿命平均只有七十岁,之后就精神力下降到普通人水准,再也回不来这个岗位了。」 【您才三十年工龄, 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 请放心, 所有任务完成后我可以给您做一次全身检查。】 「到时候再说吧, 我现在在哪里?医院?谁送我来的?」 【气运之子龙隆,他破窗而入救了您,天神降临一般,我不得不承认,那一刻他的确很帅气。】 画文哭笑不得:「你别逗我了,龙隆真的来了……看来我还是逃不过与气运之子相见的命运啊……」 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着,可心里为何莫名有种期待已久的感觉呢? 眼前朦胧的白光陡然放大,睁开眼是白茫茫的一片,一个黑色的身影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斜斜地靠着床沿。 画文悄悄转过头看去,这个人一头乌黑的长髮垂下,骨瘦修长的手撑着脑袋,窗外的阳光洒进来,从高挺的鼻樑滑下,羽睫轻颤,紧闭着双眼像一尊完美的石膏像。 为什么说石膏,主要是这傢伙太白了。 可能是因为经常室内工作,长久不怎么见光,所以皮肤白皙得不像话,就算是眼底的微微青黑,下颔略青的胡茬,脸颊上贴着的创口贴,也抵挡不住几乎快模煳性别的漂亮。 「哇噢……系统系统!这是气运之子还是气运之女啊?哈哈哈长得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系统只想说你们俩半斤八两。 画文还想侧身凑过去打量睡美人的盛世美颜,没想到这双眼睛忽地就睁开了,一瞬不瞬地对上了画文的双眸。 「…………」 空气一时间凝滞了,画文不知道自己偷看有没有被发现,只能用毫不心虚的眼神对视回去,然后懵懵地说:「你……是谁?」 这双摄人的眼睛的主人顿了顿,掩藏好深处的异样,皮笑肉不笑地说:「装得还挺像,不是都偷看了半天了吗?别告诉我,你那个眼神是在腹诽我的脸。」 画文一看被识破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龙哥,你怎么来了?」 这口气像医院是他家一样,龙隆听着就来气:「我不来,你是想在家里臭了才被发现吗!」 画文不说话了,把下半张脸埋进了被子里,露出一双可怜兮兮的眼睛,委屈地盯着他。 龙隆怼人习惯了,什么不好听的话都是脱口而出,现在被这眼睛一盯,心里才意识到对方现在是病人,还发着烧,自己不该这么做。 第59页 气氛又一次僵住了,龙隆冷着一张脸,心里慌的一匹,阿文会不会很失望,很伤心,自己一直崇拜的dragon就是这么个德行。 「对不起……」 「抱歉……」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歉,又对视了一眼,都看出来对方眼中欲言又止的迫切,把尴尬逐渐消磨。 线上无论多么聊得来的朋友,线下见面总会有个适应期,龙隆直接暴露本性地怼人,倒把这个尴尬的适应期给跳过了。 「龙哥,你的嘴还是一如既往的毒,」画文埋在被子里笑了出来,眼睛弯起来像只偷笑的猫儿,「不过我已经百毒不侵了。」 龙隆轻哼了一声:「那就好,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等会儿吧,你也在输液,等你一起,」画文稍稍侧过身,「我昨天怎么了?龙哥你知道吗?」 一提到这个龙隆手就一抖,他想着这人竟然是从二楼失足跌下来的,越想越心慌。 「你还好意思问?!腿脚不方便上什么二楼,家里也不知道置办防滑垫和软胶垫,这次右腿遭殃了,下次还有哪条腿能给你作!」 「怎么这么没安全意识!二楼的栏杆是可以随意乱靠的吗?下次摔下来直接头着地得了!进医院都省了!」 还是熟悉的怼人配方,画文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知道龙隆就是这样的性格,越是心急训人越狠。 进来查房的护士听见了都看不下去了,冷着脸拔了龙隆的针头:「怎么能这么说病人呢!你真是他朋友?」 龙隆忍着手背的疼痛,罕见地被人说了还没法反口的,别扭地站在一边不说话,快憋屈坏了。 画文连忙打圆场:「是他连夜把我送来的,要不然我可能是真的要躺好几天呢,龙哥,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你直播间没完全关上,打你电话没人接,觉得不对劲就来了……你直播间怎么交给那个傻……别人来弄呢,直接关了不就得了!」龙隆顺势又忍不住开始教训人了。 画文没怎么在意地点了点头,认真地看向了龙隆,眼睛亮晶晶地闪:「所以,龙哥你是连夜从y城赶过来的?」 「唔……嗯……坐的最后一班飞机,差点就赶不上了……」龙隆不自在侧过头地小声说,他不敢想如果没赶上,画文铁定要在冰冷的地面躺一晚上。 越想心口越发紧,龙隆像凳子上有钉子坐着不舒服一样一下就站了起来,留下一句「我去买点吃的」就匆匆离开了病房。 护士在给画文量体温,不解地看着消失在门口的龙隆,嘆了一句「奇怪」。 画文问:「怎么了?」 「你那朋友真是有点奇怪,你还没醒的时候他哪里都不去,非要守着你,输液也要在你身边,现在你醒了他却跑了。」 「是吗?」画文怔了怔,同样看向病房门口,「这个世界上总有『奇怪』的人吧,他们比『不奇怪』的人要更好相处些。」 护士不理解:「他都那么说你了,跟咒爹死的带孝子有什么区别!」 画文释然一笑:「这就是他啊,越是说出口的话越不能信,就跟故意气你想引起关注一样,性格使然,不自觉就说出来了。」 「那还挺有意思的,让人又气又想笑。」护士附和了一句,给画文弄好了输液针。 画文心想,的确是这样啊,这个气运之子真是让他没有办法,原本不打算靠近却阴差相错的还是见面了。 事到如今,最好还是维持着一定疏离的关系,这样对谁都好,不至于陷得太深。 画文下了这个决心,决定还是让龙隆回y城,自己这边可以请护工照顾。 当晚,画文此话一出,在一旁笨拙地削苹果的龙隆手一顿,差点把手指头给削掉。 「你就……这么不想看见我?」龙隆有些受伤,背对着画文闷闷地说。 「当然不是啊!龙哥,我很感谢你,但是你必须得回去主持大局,」画文抓了抓龙隆的衣摆,「《罗蒂世界》马上要更新了不是吗?没有你可怎么办?」 「我休更一期不行吗?我的漫画我说了算!」龙隆赌气地把画文的手挣开了,走到了窗台那边,明显不想听画文讲话。 画文没想到他还会这么孩子气:「龙哥,这次本来就是我的错,你再为了我请假,我又帮不上忙……」他这样子短时间内拿不了画笔。 「我的工作室,也是我说了算,」龙隆回过头给了他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我要给我的员工放假,给自己放假,有意见吗?」 「……没有,但是我良心不安……」 「你不安什么!不许胡思乱想!」龙隆倏然有些激动,耳朵都红了,「又不是你的错……我的错可以了吧!我……我没有你我画不出来行了吧!」 这下把画文给说愣了,抬头看过去,龙隆那一对藏在长发间的耳朵,露出来的耳尖像是被烤熟了一样。 「为什么?」画文茫然地问道,「难道我真的是龙萤后期的参考原型?工作室的吉祥物?」 「不……不可以吗?」龙隆掩饰着手足无措,啃了一口本该给画文的苹果,像骡子一样嚼了半分钟都没吞下去。 画文捂着头长嘆一声:「那我真是罪过,我本想给工作室出一份力,没想到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耽误了您的灵感。」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龙隆没听出来画文语气的调侃,沉吟着道:「其实……我也可以在病房这边画,只是进度慢而已,这一期假我请了,在下个月来临之前,我有的是时间,照顾你和画画两不误。」 第60页 「你……你要照顾我?」画文忙摇头,「龙哥,真的不用!如果不想回去可以在我们h市逛逛,医院这边有护士护工……」 「我不放心,」龙隆直接打断了他,十分严肃地走过来,理了理他病号服的衣领,完美服帖,俯视着他露出信心满满的微笑,「就这么说定了。」 画文:「…………」 他能拒绝吗?让一个生活九级残障的人来照顾病人,画文心里有点虚,怕这个世界任务还没完成,他就被气运之子给亲手「送走了」。 第28章 距离 因为小腿骨折要做手术, 起码得在医院呆半个月,龙隆来得匆匆没带什么东西, 必须外出採购。 临走前画文还不太放心, 问他:「龙哥, 你知道要买什么吗?」 龙隆大手一挥:「那还不简单!锅碗瓢盆,床上三件套, 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你别把我当弱智好吗?」 画文讪笑, 还好还好,还算靠谱, 思路清晰没有大问题, 跟龙隆挥手再见了。 没一会儿又有人进来了,是阿吴。 他一听说画文摔骨折了, 吓得惊慌失措立马就要来医院看他, 画文嘱託他帮忙带一些自己的私人物品来, 不过半个小时,这人就跟做贼似的,提着个红白的蛇皮口袋就来了。 「你……你倒是挺会拿东西装的, 」画文哭笑不得地看了看蛇皮口袋里的东西,是他需要的,「谢了兄弟。」 阿吴凑过来给他把东西放好, 不放心地问他:「阿文, 你到底是怎么就摔了, 没大碍吧?」 「就在二楼的时候不小心, 脑袋还有点晕,没事。」 阿吴像只蔫了的大狗狗:「唉,都是我的错,没想到你没回来是出事了……我还不能照顾你,你那朋友靠谱吗?」 画文勉强点头:「应该行吧,没事,还有护工在,我就骨折一下,能应付得过来。」 虽然他自己也没什么信心。 「对了,有什么女人来找你吗?」阿吴忽然警惕地小声问道。 「女人?」画文摇头,「没有啊。」 阿吴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那就好,兄弟我知道你魅力大,但是也得看准了再下手,别招惹了不能惹的女人!」 画文:「???」这人在说什么? 阿吴小坐一会儿就得走了,他之所以这么不放心,是因为他要跟着学校校队出去比赛,半个月都没法回来,只能来看画文一次,马上就要离开。 「快去吧,比赛加油啊!」画文挥了挥手,前脚刚送走阿吴,后脚门又被推开了,一个闪亮亮华丽丽的大箱子被推了进来。 推着箱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出去採购的龙隆。 此时他一脸满载荣誉而归的自豪感,如同凯旋归来的英雄,正迫切想听到人民的赞歌。 虽然人民只有一个。 画文一脸懵逼:「这个箱子装的是什么?」 这个箱子太过奇葩了,有一米多高,外观很是奇特,象牙色的外饰和包装,金灿灿的天使雕像,两边还附带了两个小翅膀,拉动轮子的时候翅膀还能上下舞动。 「这段时间的必须用品。」龙隆挺直身体做出架势,像魔术师打开魔术箱一般,克制不住几乎要爆棚的表演欲。 箱子打开,里面不是奇蹟的诞生,而是包装华丽的日常用品,每一处都透露着浓厚的……中二病气息。 画文试探着说:「您这是……天使的百宝箱?」 「bgo,」龙隆满意地拍了拍箱子,「路过漫展的时候发现的,一口气就买下来了,太精美了,就像是为另一个世界而生的一样。」 画文:「…………」 他怎么才发现,能创作《罗蒂世界》这样脑洞大开的漫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颗中二病的心。 是网络上高冷的保护色让他忽视了龙隆这一童心未泯的特点。 「嗯,嗯嗯,真棒,真好看,」画文干巴巴地鼓起了巴巴掌,「看来又给您提供了不少创作灵感呢。」 龙隆把箱子拉到了画文面前,给他展示华而不实的功能:「那是当然,看着这个箱子,我就想起了在天使之城的冒险,我们的龙萤驾驶着黑色巨龙盘旋在雪白的天使圣地……」 好了,他开始畅想了。 画文没有打扰他,龙隆需要不断激发创作灵感,平时在q群里,龙隆也时不时严肃认真地跟他们探讨剧情和画面感的问题。 画文听着听着越发的头疼,他被撞的脑袋还没有恢復好,为了减缓腿疼吃了药,没多久就犯困了。 龙隆的声音在耳边也越来越小,只有长发有时候会扫过画文的手臂,微微酥痒,倒成了最佳的催眠按摩。 「……嗯,你觉得这样的设定怎么样,阿文?」龙隆正想问画文的想法,肩膀忽地一沉,有个柔软的东西搭在了上头,传来阵阵轻微的唿吸声。 还有一种不可察觉的,带着淡淡清晨露珠般的清新馥郁,似玫瑰花瓣的泪,也似甲虫背壳上的水,轻轻一颤,就落进心湖里,荡漾不止。 「……」龙隆大气都不敢出,悄悄侧头看了眼肩头的人,睡颜沉静,小脸靠得格外安心,嘴唇略微有些苍白脆弱,让人忍不住想把它变红。 鬼使神差的,龙隆逐渐低下了头,本能地想靠近这张小口,唿吸都颤抖了起来,越发急促。 「……嗯……」肩头上的人忽然咕哝了一声,把龙隆吓了一跳,僵住不敢动了。 第61页 然而,他没有醒,只是无意识地挪了挪脑袋,在龙隆的肩膀上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继续安睡。 被这么一岔,理智回拢,龙隆才堪堪反应了过来自己方才想要做什么事…… 自己居然想要亲他?! 耳朵瞬间红炸了,连着脸颊和脖颈,像过敏似的,红潮唰地占领了他白皙的皮肤,皮肤下是灼烧的紧张和侷促,心如擂鼓。 他从没谈过恋爱,也从来不喜欢什么恋爱话题,肖薇要早恋他都紧盯着,更别说他自己二十五岁了还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处男了。 他没有过动心的人,一直以为是眼光太挑剔,或者没有遇见喜欢的人,才一直不知道害羞是什么滋味。 今天,他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大脑当机,人格分离,上窜下跳,手足无措。 捂着红透的脸轻轻侧过头,不再看肩膀上那引人犯罪的睡脸,龙隆一动不动,画文唿吸浅浅,朦胧的灯光晕在他们身边,两个人像一幅唯美的定格画面。 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龙隆想。 次日醒来,画文脖子有点酸,龙隆肩膀有些疼,两个人都忍着没说,不自然地扭了扭患处。 龙隆扶着画文去洗漱了一下,吃了早饭无事可做,龙隆很久没起这么早了。 画文服了药还不太清醒,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犯困,龙隆不由得打开了一个素描本,他买了手绘基本用具,悄悄地画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个男孩半磕着眼的侧脸跃然纸上,黑白灰的素描像是有了颜色一般烙印在他的胸膛。 画中人转过头,清澈的眸子微微一弯,笑了起来:「你在画什么?」 「龙萤下一话的设计图。」龙隆把脸埋在画册里,胡乱排了一堆线条。 「我也好想画,我毕设还没开始呢。」画文半躺着无力地伸了伸手,他现在坐不起来,无聊得浑身发痒。 「那你就听听歌,听听广播剧,《罗蒂世界》的动态漫画出新了,配音演员选得不错。」 画文戴上耳机去听了,见他专注了进去,龙隆手里无意义的线条又开始舞动了起来,不一会儿又描摹了一张宁静生动的脸庞。 龙隆一边画一边哼起了小曲,这样的日子他过半辈子也不嫌累,这样的画文他画一辈子也不觉得腻。 三天后,画文的腿要做手术了,龙隆在手术室外等得心急如焚,连着跟肖薇发了十多条信息,没话找话一般地骚扰对方。 肖薇看出来了他这是紧张,安慰道:「没事,又不是什么大手术,一会儿就好了,你注意着照顾好虫虫,别抱他的时候把他摔了就行了。」 「我怎么可能摔!」龙隆咬牙切齿,「我这辈子都不能让他在我面前摔倒!」 肖薇没有再回復了,并且嗅到了一丝暧昧的意味。 这暴躁又傲娇的dragon老师,好像陷入了一个名为「爱情」的泥滩里了。 肖薇回头就把下个星期来h市的机票给退了,说自己下周有补课,不打扰他们了。 手术出来,画文昏昏沉沉,虽然是半麻,但是他还是很困,精神不济,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龙隆一直担忧地观察他的情况,画文的唿吸很轻,安静地躺着的时候就像是下葬般安详,胸口起伏也很小,他越看越焦虑,恨不得把耳朵贴在画文的胸膛,无时不刻不听着他的心跳才能放心。 坐在床边俯身观察着画文的情况,披肩长的黑髮不受控制地垂下,落在了画文的鼻尖,引得他抽了抽鼻子,孩子气地皱起了眉。 龙隆差点笑出了声,悄悄握上了画文的一根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着,看着这清瘦的手腕绑着绿色的医用腕带,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龙隆想了想,在手机上下了个订单——一对记录手环,可以观测心率血压和运动轨迹。 还可以探知对方的距离。 他希望有一天,这个距离可以变成零。 第29章 提名(倒v结束) 画文恢復的这段时间, 总是没有什么精神,眼巴巴地看着龙隆在一旁愉悦地画画,却一张都不给他看。 「龙哥, 你到底在画什么?」画文凑到了床边要偷看, 「画龙萤你不会一直偷笑,是不是在画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 龙隆说时迟那时快, 动作迅速地把素描本盖上了, 郑重地说:「我是那种人吗?你是不是太无聊了,不给你找活儿干你就闲得皮痒痒了?」 画文明显不相信, 瞧着他微红的耳尖, 不自觉地就伸出了手, 龙隆低下了头以为他要说什么, 谁知画文趁机戳了一下龙隆的耳朵,像是揪了猫尾巴一样,龙隆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如同一只耳朵被吹气而炸毛的猫。 画文捧腹大笑, 他好像知道这个气运之子共同的敏感点了,居然是耳朵! 「好大的胆子!」 龙隆气急败坏地要来报復他, 画文连忙缩进了被窝。 隔着被子, 龙隆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扑倒画文的感觉,怕弄着他受伤的腿, 揉了下他的脑袋就放开了。 画文以为没有危险, 探出头来查看, 被龙隆逮个正着, 捏着他的耳朵也来了一次袭击。 「我耳朵不怕痒!」 「那哪里怕?不告诉我就全身检查了啊!」 两人在病床上就胡闹了起来,门被人打开了都不知道,只听一个东西落地的闷响,两人才回过头一看—— 第62页 阿吴站在门口,手里的水果滚落在地上,下巴都快惊掉了,眼神在他们俩之间来迴转,然后退后一步,轻轻合上了门:「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继续……」 「继续什么啊,阿吴你回来!」画文哭笑不得。 龙隆收起了和画文嬉闹时的愉悦神色,站起身冷着脸淡淡一看:「这是你朋友?」 「就是阿吴,我室友,」画文招唿阿吴进来,「你不是比赛吗?怎么这么早就回市里了?」 阿吴挠了挠头,顶着龙隆充满敌意的眼神闪身到了画文另一侧床边:「我们田径队保送上了,可以提前回来训练,我就想来看看你,还好吧?」 画文不知道为什么,阿吴的表情像是在问他「活着还好吧」,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还有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阿吴站在病床右边,龙隆在另一边立着,两个人都是一米八的身量高得不行,中间坐在床上的画文觉得他们俩简直就像两个巨人,但由于海拔原因,没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味。 单方面地从龙隆眼神里传来的浓浓敌意。 「你们坐啊,」画文向阿吴介绍龙隆,「这位是我们工作室的老大龙哥,就是他送我来的医院。」 阿吴讪笑,不敢直视龙隆:「嗯……知道知道,龙哥真是人美心善。」 龙隆一直面色不善地斜睨着阿吴,被盯着的大狗狗瑟瑟发抖,后背一阵激灵。 画文终于发现了两个人的不对劲了:「你们……怎么了?是认识?」 龙隆深黑的眼里像是张着血盆大口的豹子,冷笑出声:「碰巧见过,这位吴先生当时还让我不要家暴……」 「家暴?」 阿吴双手合十连连道歉:「对不起龙哥!那天黑灯瞎火的,我没看清楚,是我的错!您大人有大量……」 「我又不是黑道的,你怕什么?」龙隆嗤笑着坐在了画文床边,翘着腿的模样如果再加上一根雪茄叼着,别提比黑大佬还可怕。 画文打圆场:「阿吴,龙哥不是坏人,你别这样,你跟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我我……」堂堂八尺男儿,在龙隆的威压下怂成了一只没断奶的小狗,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龙隆还准备再吓吓这个学生仔,手机忽然响了起来,是编辑的电话,他不能不接,起身到病房外接电话,临走前还用食中两指威胁似的点了点阿吴的方向,出去了。 画文全程不明白为什么,阿吴在龙隆离开房间后才活了过来,长舒了一口气:「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要被这龙哥给吃了!」 画文哭笑不得:「龙哥只是漫画家,又不是老虎,他怎么会吃你?你们到底发生过什么?」 阿吴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门口,龙隆没回来,才凑到画文耳边小声说:「就那天夜里,他来美院找你,被我撞上了,天太暗了我也没看清,看着他长头髮以为是女的,关键是还挺漂亮的……就说错了点话……」 画文哈哈大笑:「这真不怪你!我第一次见他也差点以为……」 阿吴连忙捂住了画文放肆大笑的嘴,下一刻房门就被打开了,龙隆大步走了进来,那架势几乎要跟人打一架,阿吴吓得放开了画文怂在了一边,避开了这扑面而来的杀气。 只见龙隆一把扶住了画文的肩膀,眼睛微微发红,手指捏得他肩膀生疼,压抑在眼里的情绪过于复杂和激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怎……怎么了?」画文被他这模样惊了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会这样激动? 「提名了……《罗蒂世界》被提名了,」龙隆哑着声音说,「那个国际漫画大赏金奖,我们等了四年……」 画文也睁大了眼睛:「这么快……就提名了?!」 龙隆声音都在轻微发抖,低着头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别过脸不让画文看见自己的失态,轻声道:「是啊……我也没想到,曾经我和肖扬就是想,把我们的漫画推向国际,让全世界看一看,这个大赛三年才举办一次,第一次我们错过了,当时平台出了事故,肖扬去世,工作室差点没了,我以为《罗蒂世界》和这个大赏彻底无缘了,谁知道今年……」 画文听得出他声音里的哽咽,更有这四年的辛酸与坚守,终于开花结果了,只是身边的人走的走散的散,这个梦想到头来只有他坚持下来了,其中的不容易不必言说。 「恭喜你,龙哥,」画文从对剧情的提前的惊讶中缓了过来,也对龙隆终于梦想成真感到欣慰,拍了拍他的后背,「这是你应得的。」 龙隆抬起手腕抹去失态的泪水,转身一把抱住了画文,伸手扶着他的后脑勺,温柔地摁进胸膛,轻声笑道:「是恭喜我们,你也是工作室的一员,这是我们一起努力的成果。」 画文只觉得这怀抱暖得差点让他沉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才加入小半年,也没做什么事。」 「你就是我们工作室的吉祥物,」龙隆的气息在耳边暖唿唿的,声音越来越轻,「自从有了你,我才振作了起来,才有了活着还挺美好的念头。」 画文快被耳边暧昧的气息给折腾得浑身发麻,连忙钻出了龙隆的怀抱:「我哪有那么厉害,你快去告诉小薇吧,她肯定也很高兴。」 「好。」龙隆出去给肖薇打电话去了,留下画文缩在床头,心口砰砰直跳。 第63页 这心律不齐得快把心脏蹦出来了……是不是得心脏病了? 画文还没胡思乱想出个所以然来,躲在床边角落的阿吴发出了一丝动静,他像只蜘蛛一样贴在墙角,惊恐地看向画文:「我觉得我真的打扰到你们了,我会不会被他灭口?我什么都没有看到啊!」 画文莫名地心虚了起来,瞪了他一眼:「你瞎说什么呢!别再说了!」 再说下去他自己都要想歪了! 龙隆应该只是太高兴了,这种友情的拥抱很正常啊!虽然方才抱的姿势有些越界了,但人在激动的时候总是容易反常,这没什么问题,嗯! 画文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跟阿吴闲扯了几句打消了他奇怪的念头,龙隆回来了。 「我得提前回y城了,那边要我和编辑去登记审核,虽然只是提名,但我已经很满足了,」龙隆看向画文,温柔又歉意地说,「抱歉,没法陪你到出院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被温柔击中的感觉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画文呆滞地点了点头,觉得全身哪里都不自在,今天的龙隆太反常了! 「你,这位吴先生,」龙隆抬起头看向阿吴,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夺人,「帮我照顾好阿文,多谢。」 阿吴直觉得自己承担不起这个「谢」字,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龙哥您就放心吧,嫂……阿文我会好好照顾的!」 龙隆一副老大对小弟孺子可教地「嗯」了一声,交代了一些工作室的事,下午的飞机就要离开h市了。 离开前对阿吴耳提面命了一番,凑到画文身边问他:「你这室友……正常人吧?」 「那是当然!」画文恨不得能踹龙隆一脚让他快去机场,「你到底在想什么?」 龙隆直起身清了清嗓子,理了下领口,正经道:「没什么,只是担心自己的助手被人撬墙角了,目前看来没有这个可能,你……要不毕业以后来我们工作室这边?」 「我……」画文刚想说可以,但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故作勉强道:「其实我还是想出国,想去外面看看。」 他说完就低下了头,没有去看龙隆的眼神,肯定是对他有些失望吧…… 「没事,去国外深造也挺好,那里说不定有你的发展空间,」龙隆出乎意料地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平静地说道,「不过国内永远都是你的家,工作室的门一直为你敞开,等腿好了,记得来看看。」 「再见。」 龙隆走了,还拉着他那个华丽丽的小翅膀箱子,留给画文一个潇洒的背影。 「……再见,」直到龙隆的身影彻底消失了,画文才渐渐回过神来,「他居然走得这么干脆利落,我反而觉得不太对劲……」 系统这时候出来冒泡了:【教官大人,按照目标,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完成90%了,进度提前了三年,是个好兆头。】 「不一定,」画文理智收束,渐渐凝重地摇了摇头,「越是要到结束越是兇险,这个世界太平静顺利了,你不觉得不正常吗?」 【……暴风雨前的宁静?】 「就怕是胜利果实的假象啊,然后把龙隆引进无尽深渊……」画文低下头,看着手机上肖薇在群里的欢唿,龙隆故作沉稳地教训她不要把尾巴翘上天了,现在还只是提名。 是啊,还只是提名而已,一切未成定数。 阿吴接手了照顾病人的工作,其实也就三天,画文马上就要出院了。 出院前的最后一天,阿吴帮他收拾好了必需品,给他洗了一抓葡萄端到了病床边,和他一边吃一边诉苦。 训练太累,教练太兇,队友太菜,整个吐槽完了,阿吴开始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了。 画文见怪不怪:「感情问题我不清楚啊,只能倾听。」 这个一谈到女神就脸红的大男孩支支吾吾的,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那天你不是回家了吗,我不小心看见了你的直播间,见你还没回来,我想要不要帮你关了,就有人来敲门,我以为是你没带钥匙,没想到……」 「是你女神,那个……林琳?」 「对!她忽然来找我,我给过她地址,也没想过她真的会来,不过她状态很差,说自己被人诬陷了,在圈子里的名声被毁了,没法画画了。」 阿吴忽然又不说了,画文知道后续,嘆了口气:「她是不是说,我们狱炎工作室污衊她,泼她脏水?」 阿吴有些为难地点了下头,随后连忙道:「但是我相信你们!也相信你,阿文,我就劝她不要伤心,重新振作起来,后来她把我赶出房间了,说想静一静,我就出去喝酒了。」 画文看得出阿吴是有些放不下,但对于林琳,他可能已经没有当初一见钟情的感情了,剩下的只是怜悯罢了。 「她为什么赶你走?」画文发现了是这件事让他有些受伤。 「呃……她看到了你放在客厅的那幅画,就是那座山,问我室友是不是firefly,我没说,不过她好像认出来了,发了火就把我推出去了。」 阿吴浮现出了烦躁,揉了揉眉心闷闷道:「我出门去喝闷酒,凌晨才回去,林琳在我屋里睡着了,我只能在客厅凑合了一晚上,第二天睁眼,她就不见了,到现在也联繫不上。」 「我觉得我可能不喜欢她了,她总是在抱怨这个那个的,不过她从那之后就没了消息,跟人间蒸发一样,我不太放心,也找不到人能问问。」 第64页 画文沉吟着,总觉得这事有蹊跷,越想越不正常,戳了戳愁眉苦脸的阿吴:「你就让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多久?」 「就……两个小时吧,我看她太可怜了就让她去了我屋,没去别的地方,」阿吴不安地问,「你觉得她会偷东西?」 林琳跟那个外籍丈夫离婚,带着千万财产回国,犯不着去偷鸡摸狗,可画文本能地觉得她不会这么简单。 「你房间没丢东西?」 「没有,」阿吴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房间也是锁着的,我帮你看过,是锁了的。」 越是这样,越是不对劲。 「谁知道是真锁还是假锁……」画文总算明白心里为什么一直有不好的预感了,「走,现在就出院!」 「出……出什么事了?!」阿吴还有些懵,赶紧过来扶站不稳的画文,「要不我先回去帮你看看?」 画文正准备穿衣裳,手机疯狂地震动了起来,工作室的群不断闪烁,那个红点像是催命符一样。 看来,已经来不及了…… 他深唿吸了几下,还是点开了,是肖薇转发的微博上的消息。 薇尔逊:[?!这是怎么回事?!] [转自微博:惊天爆料!国际金奖提名漫画《罗蒂世界》涉嫌抄袭!最新话构图百分之百重合,背景描图,剧情逻辑完全照搬,已实锤!] 第30章 抉择 一道惊雷噼开了《罗蒂世界》和谐而安宁的圈子, 曾经一度被奉为国漫之光的《罗蒂世界》被爆抄袭,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 《罗蒂世界》一直稳居前列,除了硬核剧情和高质量画面, 从没有污点是它一直口碑上佳的原因。 工作室一直默默无闻, 主笔脚本都是勤勤恳恳,从来没有什么作妖行为, 所以在读者心目中形象非常好。 然而有句话常说,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 一个完美无瑕的美玉忽然有了污点, 瞬间就会被放大数十倍。 [抄袭?!怎么可能, 我家房子塌了!!!抄的哪部让我康康!] [抄的《浮生谭》, 就是之前那个被爆人设抄袭的那部,当初就觉得人设嘛总会有借鑑的,但人家好歹画面精美吧,《罗蒂》描图就很噁心了, 把人家劳动成果直接拿来用,要不要脸?] [还是什么「国漫之光」(呕吐)吹大了收不回去了吧?「抄袭之光」差不多!] [构图也抄袭了!扉页那几个人物动作就跟镜面翻转一样, 当我们读者是傻子?] [这两话剧情逻辑链一模一样, 当时我看还以为是同一部呢,《罗蒂》是把人家当素材库了] [关键是胆子还挺大, 《浮生谭》上个星期才更新, 挽回了不少口碑, 下个星期就被《罗蒂世界》抄了, 果然是「抄袭世界」,效率还挺高!] [这两部都有黑歷史吧,处处抄?国漫药丸!] [原本一直觉得《罗蒂》更新慢,但至少没断更,现在看来全都是水货!画这么长不知道注了多少水!噁心!] [我追了《罗蒂》四年了,从初三追到了大一,结果却是这样,狱炎太让我失望了(难过)] [《罗蒂》真是飘了啊,眼看着要获奖了出这么个事,这个金奖怕不是就泡汤咯!] [今年平台还推了dragon作首席明星漫画家,还是我们用礼物给他砸出来的,看着真觉得寒心,dragon你良心不会痛吗?] [狱炎怎么还没人出来说话?心虚了不敢出来了?有本事抄没本事认啊!石锤都快砸脸上了!] ………… 画文看到这些微博的时候,眼前差点一黑,读者粉丝的回踩多得惊人,正在提名金奖的关键时期出了这样的事,那奖项铁定要吹,漫画也会永远被抹黑。 这可是龙隆他们花了四年的心血啊,为了这部漫画,龙隆倾家荡产,肖扬猝然离世,工作室摇摇欲坠,如果一切就这么毁于一旦了,龙隆该怎么办? 至少……至少不能让这次提名没了。 「……阿文?还……还回去吗?」阿吴不知所措地扶着他,觉得画文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量一般,成了个空壳。 「不,不用了。」画文平静地坐回了床边,沉默地盯着手机,不出十分钟,龙隆应该就会给他打电话了。 阿吴像是明白了什么,蹲在了画文的膝盖旁,不安地盯着他:「阿文,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画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做错,错的不是你,人心埋得太深了,你只是看不透罢了。」 阿吴再傻也明白了过来,画文手机上那些「抄袭」的字眼铺天盖地,谩骂和指责多到他看得心惊不已。 「对不起……阿文,对不起!」阿吴几乎快跪在了画文的脚边,「我不该放林琳进来!也不该让她一个人在屋子里,都是我的错!我以为她一个女人总不会……没想到她是盯着你来的,是我鬼迷心窍了……」 「安静,」画文淡淡地低声道,「不是你的错,谁也料不到,不许道歉,有这个功夫,帮我把我房间的电脑拿来。」 「好……好。」阿吴恍惚着站了起来,出去了,房间就剩下画文一个人,倒让他放松了一分。 「系统,你说找得到证据吗?」 【如果那个女人黑进了你的电脑,留不下痕迹,即使有她也可以抵赖,没有实质性证据,而且她目前已经失去踪迹了。】 第65页 「稿子的原始日期还在吗?」 【得看电脑的情况如何了。】 没过多久,阿吴发来消息,电脑早已进水烧坏了,根本打不开了。 这是把他最后一条路都给断了。 「所以……想迅速解决这件事,只能那样做了吗?」画文苦笑了一下,这时,手机响了,龙隆的电话来了。 「餵。」 「阿文,没事的,你听我说,我们的《罗蒂世界》清清白白,绝对不会有事的!我现在在去编辑部的路上,你等着,别慌,我……」 「是我抄袭的。」 「……你说什么?你在开玩笑?」 画文用平静到近乎淡漠的语气说道:「是我抄袭的,这一话被鉴抄的部分是我负责的,我因为偷懒照搬了《浮生谭》的最新一话,因为这一话还挺好看的,背景是我描的图,我很喜欢这段剧情,就擅自借鑑了……」 「你给我闭嘴!!」龙隆近乎咆哮出声,「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画文捏紧了手机:「我知道,我很清楚。」 「那就给我把这些话都收回去!立刻马上!!」 「可是《罗蒂世界》等不及了,提名结果马上就要下来了,龙哥,你甘心吗?」 龙隆的声音已经哑了:「我不甘心!我也不许你这么做!」 画文垂下了眼睑,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是你交给我的那部分出了差错,我就该出来担起责任,给读者一个交代。」 「那你也绝对不是抄袭!你这半个月都在病床上,哪里来的抄袭!告诉我,是不是稿子被人盗了?没事,我去帮你把盗的人找出来,掘地三尺!」 画文心口微震,倏然有了个决绝的想法。 「来不及了,」他最后轻声道,「龙隆,我很爱《罗蒂世界》,也很爱狱炎,记得最后,还我一个清白。」 「阿文……!」 电话被挂断了,龙隆喘着气,无法从愤慨和恐惧中挣脱,狠狠地捶了一下门框,一旁的路人投以诧异的眼光。 他现在直想一个飞机回h市,把这个擅作主张的画文给揍一顿,揍清醒了,让他明白谁才是工作室的老大! 还没等他往机场赶,编辑的电话打来了:「你这事情搞定得真快,那边评审组差点要请你喝茶了,你一下就解决了,真牛!」 龙隆烦躁地捏着手机:「我解决什么了解决?!我现在烦着呢!」 编辑很惊讶:「你不是让你们工作室那个新人发道歉信了吗?还真绝情啊让他一个人全担了,不过没事,只要撇干净了,对提名影响不大,以后注意着点,别再招些不三不四的新人了……」 龙隆手一抖,差点把手机丢掉,慌乱地点开了微博,《罗蒂世界》的话题被顶得老高,有一封道歉信,短短几十个字,发博人——firefly。 [firefly:道歉信——仅代表个人在此郑重道歉,对于《罗蒂世界》206话抄袭《浮生谭》39话,由于我个人的不当行为,给狱炎工作室和《浮生谭》工作室造成了困扰,我深表歉意,此后将永远退出狱炎工作室,希望大家继续喜欢和支持《罗蒂世界》。——118] 「啪嗒——」 手机滚落在了地上,龙隆呆立在原地许久,缓缓俯身捡了起来,踹进了兜里,收紧了围巾,在寒风中一步一步地走回了工作室。 工作室门口,肖薇焦急地等着,只见龙隆裹挟着一身寒气走进了屋,慢慢地解开围巾,每一个动作都像是没上发条的机械,仿佛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崩坏的界限。 「暴龙,到底怎么回事?」肖薇茫然无助地看着他,「虫虫怎么会抄袭?他怎么可能?」 龙隆沉默地解开了围巾,肖薇惊唿出声,围巾里全是血,龙隆紧紧咬着下唇,把自己的嘴唇和牙齿咬破了,鲜血顺着他的下巴往下流。 肖薇慌张地去拿毛巾和纱布,龙隆却像是没有察觉了一般,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任血滴往下淌,眼神空洞。 肖薇拿来了毛巾,红着眼睛去掰龙隆的嘴巴:「别再咬了!嘴唇都快被咬下来了!你不痛吗?!松口!」 龙隆总算含住了毛巾止血,无神的眼睛直视着虚空,嘴里模煳地说着:「我们的提名保住了……小薇,阿文用他的尊严给我们保下来了,《罗蒂世界》可以获大奖了,我们的梦想实现了,可是……我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肖薇伏在龙隆膝前,已经泣不成声了,工作室迴荡着她的啜泣和龙隆的呢喃,冬天的暖气还没停,心脏却都冻成了冰,被现实捶成了碎渣。 ————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罗蒂世界》被人狙了。 在这个评选的节骨眼上,谁最得势谁就容易遭殃,无论《罗蒂世界》有没有抄袭,总会被看不惯的红眼病拎出来斥责,在心里痛骂「为什么比我好」。 傍晚firefly的道歉信一发,所有读者粉丝纷纷转了方向,统一向一个人开始狂轰滥炸,团结得不得了。 [太噁心了,亏我还粉过他!] [抄袭biss!] [之前狱炎还给他炒作,结果他就是这么回报工作室的?白眼狼!] [妈的现在看他画的背景真的像坨!还以为自己是超现实主义啊?譁众取宠的,辣眼睛!] [之前看他直播的时候就觉得奇怪,画了没一会儿就熘号了,说不定根本就不会画只会抄,怕被人看出来啦!] 第66页 [声音还挺好听的,可惜是个畜牲。] [我还磕过他和dragon老师的c,还以为龙萤是他们「是真的」的标志,结果真是打脸啊,firefly你这么害dragon老师,你心不痛吗?] [在这个时候拉《罗蒂世界》下水,资深黑粉吧,都打入工作室内部了,流弊!] [给大家爆个料,这人另一个马甲就是「文先森」,去搜搜他之前画的插画吧。] [我靠那个文先森的画太普通了吧,画得真的很一般,对比一下现在天壤之别!] [回楼上,那是因为人家是抄的呀,越抄越厉害~] [掉马了吧,前后真是两个画风,这抄得真是够明目张胆的,可能从小就没妈教他不该抄作业吧。] ………… firefly这个号的微博彻底废了,成了粉丝们发泄和吐口水的圣地,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来踩上一脚才舒坦。 不否认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比如那个林琳。 这个女人像是吃准了画文找不到证据,自己便会出来认罪一样,把所有的战火都引到了他身上,让狱炎工作室和《罗蒂世界》撇得干干净净。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龙隆没有冲动,没有发表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言论,别人都以为他被伙伴伤到心寒了。 只有肖薇晓得,龙隆是在多么克制自己,让自己不落人口实,不要让画文的牺牲白费。 这个月龙隆一点都没有动画笔,他动用了私下所有关系,誓要把陷害画文的人找出来。 然而他没有等到提名结果下来之前给画文澄清,画文就要出国了。 这段时间他们没有任何联繫,画文不接龙隆的电话,任何通讯都不对他开放,仿佛是为了坚定龙隆的心,让他明白成功的路上必然有牺牲。 而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不要为他而难过悲伤。 一个月后,失去联繫的画文第一次拨通了龙隆的电话。 「我要出国了。」这是画文的开场白。 龙隆听着这喑哑的声音,眼眶瞬间不争气地红了,他张了张口,发不出任何声音。 其实他已经失声半个月了。 「我要去y国,」画文继续平静地说,「我在那边会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龙隆拿着手机紧贴着耳朵,靠在椅背上抬头向后仰,仿佛这样软弱的泪水就不会落下来一样。 「我会把之前为《罗蒂世界》设计好的一些图发给你,这是我们共同的成果,你拿去用吧,不要登上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我还有一部分插画,都交给你帮我……」 「……你不要走。」龙隆抿紧了嘴角,嘴唇上还有咬出来的伤疤,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声音哑得可怕。 画文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只是轻轻地嘆了口气。 「阿文,你听我说,」龙隆的声音低哑到只剩下气音了,他用尽力气哽咽着说,「我一直想让你毕业来工作室,哪里都不要去。」 「那天你说你想出国的时候,我就很不高兴,我不想让你出去吃苦,我想一直保护你,我觉得我可以让你不受一点委屈,可是……我从一开始就没做到,还被你一直袒护,我真没用……」 画文想说,他不需要保护,他的职责就是让龙隆获得成功,他只是一个工具人而已,他的牺牲不足挂齿,他可以为气运之子献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可为什么这个气运之子总是会伤心呢?为什么听着他哭自己也会这么难受? 「龙隆……你不要说了,我其实很好的,我出国是为了更好的发展,我一个男人怎么能不受点挫折?」画文一直淡淡地笑着,仿佛很轻松的样子。 但其实他的房间里到处都是快递盒子,这些里面全是匿名的控诉信,威胁信,刀片,钉子,血浆,绣花针,诅咒娃娃,还有很多恶毒的东西,他连着一个月每天都能收到。 他家的住址已经被暴露了,这里他呆不下去了。 他可以忽略网络上的流言蜚语,但现实中的威胁没有谁扛得住。 他继续微笑着说:「我也……不需要被保护,不用可怜我,我知道我腿有点残疾,但那并不是什么大事,这二十年我都过得挺好的,不是吗?」 「特别是在工作室的这大半年,我觉得我整个人生都有了意义,每天有你和小薇,一起画漫画一起聊天,我很开心,真的……」 龙隆只想说,阿文你别笑了,你的强颜欢笑跟凌迟我有什么区别? 「而且我只是出国留学,又不是移民,永远不回来了……」 「那一切澄清后,你会回来的,对吗?」龙隆急切地问道。 那声音充满了卑微与渴求,仿佛画文要是不答应,他就不罢休。 「……嗯,我会的。」画文看向窗外,满院子枯死的残花败叶,今年不知怎的,所有花草都死了,春天了,连一只蝴蝶都不肯来。 「等来年我院子里的花都开了,我就回来了。」 第31章 归来 来年的初夏, 青黄不接的日子,清晨喜鹊飞上了龙隆的阳台,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肖薇早早地起了床, 进来帮他收拾晾晒的衣服, 就瞧见龙隆盯着窗台上的喜鹊出神。 「有喜事?」肖薇看着飞远的喜鹊,笑了笑, 「暴龙, 你说是不是阿文回来了?」 第67页 「说不定……吧。」坐在床上发呆的龙隆回过神来,进洗手间洗漱去了。 他低头洗脸的时候觉得脑袋很轻, 一抬头看向镜子里的人, 有些陌生。 哦……原来是头髮剪了。 龙隆把自己蓄了八年的长髮给剪了, 像是模仿古人断髮就义, 似乎这样就可以表明自己的决心。 现在镜子里的模样很清爽,干净利落的短髮衬得他像是大学才毕业的学生,没有了黑眼圈和红血丝,眼睛里是返璞归真的柔光。 肖薇都说, 这三个多月他变了好多,不再不要命地熬夜透支了, 还出去健身锻鍊, 每天按时作息,甚至跟着菜谱学着做饭, 做得像模像样, 厨艺快超过肖薇了。 肖薇心里既开心又难过, 龙隆变得越来越好了, 越来越完美了,但心里的伤口却永远没法填补。 被剜去的那一块至今还在国外,不肯回来。 今天龙隆起得格外的早,送肖薇去上学的半路,他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了。 进了一家茶吧,转角的隔间坐了一个人,高高大大的男生低垂着头,是阿吴。 「龙哥,你来了,坐。」阿吴勉强露出笑容,眼睛发红,似乎熬了夜精神不大好。 「不用客气,直说吧,」龙隆看了眼他紧握的双手,「找到了吗?」 阿吴拿出手机,翻开一张照片:「找到了,她出国躲了一段时间,上个月回国了。」 照片里带着墨镜的女人高挑又柔媚,走在机场中跟明星一样耀眼,骨子里却是噁心透了的坏水。 虽然他们早已报了警,但是这样的侵权盗用的案件,证据不足,人出国了打死不认,谁也没办法,只能拿出最硬核的证据才能抓住林琳的把柄。 不过这个女人既然回国了…… 龙隆冷冷地看着照片上的女人:「上个月……」 「上个月,正是你们那个漫画大赏金奖颁奖的时候,对了,还没祝贺你得奖了。」 「别祝贺了,拿这个奖我问心有愧,现在想来要是不拿也罢,」龙隆冷硬到坚不可摧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疲惫,「可是阿文已经走了……」 「把林琳逮住,让她承认了,还阿文一个清白,他就会回来了不是吗?」阿吴急切地说,「你那边还找到别的证据了吗?」 龙隆迟疑着说:「《浮生谭》那边倒是有些松动,有个助手承认了林琳曾经找过他们来谈合作,后来这个工作室解散了,剩下的线索也不多了,不过……」 「不过什么?」 「有个女孩儿前几天在私信里找我,说有关于阿文的事,她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因为当时在全网黑阿文,她不敢说,现在才敢找到我……」 h市国际机场,跨国航班终于降落,在来往匆匆的人流中,一个身影走得很慢,他的模样分外年轻,脚步却像老人一样拄着拐杖,步履蹒跚。 谢绝了工作人员的搀扶,慢吞吞地走出了机场,年轻人抬起了头看向祖国的蓝天,天清气朗,路边的路灯上停了只黝黑可爱的乌鸦,正歪着脑袋盯着这个一直对他微笑的人类。 「你也是来给我送行的?」年轻人旁若无人地对着乌鸦笑了笑,沖它挥了挥手,招了辆计程车,走了。 乌鸦「哇哇」地叫了两声,跟随着飞驰的车辆冲上云霄。 画文独自一人回国了,他谁也没告诉,也不打算再走了。 因为今天系统告诉他,机会点出现了,日子到了。 上个月《罗蒂世界》参加颁奖他就知道,时间不多了,看着刊登的照片上有龙隆的身影,他忍不住盯了半天,差点没认出来。 龙隆剪头髮了,整个人帅气精神了不少,也不像之前那么漂亮得性别难分了,因为这张脸又乌泱泱地来了大票粉丝。 不知为何,画文既高兴,又有一丝吃味,觉得这些粉丝太肤浅了,龙隆明明是靠才华和坚持赢得的这个奖,脸好看只是微不足道的因素罢了。 当然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怎么可能会难看呢。 画文趁着新鲜把龙隆剪了头髮的照片设置成了手机壁纸,因为粉丝们高超的摄影技术,这些照片还都挺养眼的。 就像看着培育出来的好苗子一样,画文倍感欣慰。 回到了熟悉的东苑别墅区,保安都快不认识他了,只有一个年纪大的保安大叔帮他提了行李箱,说他变了很多。 「变了哪里?我怎么不知道。」画文笑着问他。 保安大叔心直口快:「虽然小画先生您年纪不大,但眼神看起来已经有种知天命的感觉了!」 画文笑了笑没说什么,他的确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了。 其实这次回国他主要是为了把家产给处理了,反正他也用不上什么,所以很大一部分他都捐献给社会了,还救助了几十个和他一样腿部有残疾的儿童,此时手里的财产已经所剩无多。 回到别墅,才发现许久没有打理的院子里虽然杂草丛生,但是还真的开了不少夏花,几株小小的白兰花藏在角落,清静幽香。 他踉跄着丢开手杖,想去打理一下院落,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一个陌生号码,画文也不介意,直接接了起来。 「餵?」 「firefly,你回国了?」 这是个开了变声器的声音,不过还是可以从语气里听出来,应该是个女人。 第68页 「嗯,我回来了。」画文坦然道。 「抄袭狗,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我怎么就不能回来?」画文淡淡地回道,「还是说你有能耐让我一辈子都不回国?我也是国家的合法公民啊,你说是吧,林琳。」 听筒那头的人静了静,咯咯咯地笑出了声,配合着扭曲的变声器,听起来格外诡异。 「firefly,我好嫉妒啊,我真的恨死你了,凭什么你在龙隆身边不过半年,他就对你念念不忘?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他看都不看我一眼!」林琳的声音充满了癫狂,她已经不太正常了。 「你当初是别人的女朋友,他看你干嘛?后来不是你背叛了龙隆他们吗,又拿什么求着龙隆会施捨你个原谅?」画文冷冷地哼了一声,「为了陷害我,不惜拿龙隆最爱的《罗蒂世界》来当赌注,你真是厉害,活成了个笑话。」 对于这种毒妇,画文没有丝毫怜悯,本来就是这个女人干扰了世界线进度,差点让这个世界就此崩坏,现在敢舞到他面前,他就敢怼回去。 「你!你这口气,跟龙隆学得还挺像!」林琳被气得发了疯,咬牙切齿,「你这个变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电脑里的加密文件用的是dragon的名字和生日,变态死同性恋!龙隆是不会喜欢你的!」 画文一愣,他的确是用了这个做密码,这是他往常的习惯,给每一个气运之子的数字密码都是那样的编排,居然被林琳说成了变态? 「呃……这个我觉得我可以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你等着吧,你敢回国,我就让你别想再出去!嘟——」 电话被挂断了,画文迷惑地坐在廊前,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就这样吧。 ———— 次日正午,画文家的别墅被疯狂按门铃,门口的龙隆克制不住急切的心情,直接对着院子开始喊:「阿文!开门!我是龙隆!」 「嘿!你喊什么?」路过的保洁过来招唿他,「这里面的业主不在,早上刚走了。」 「走了?」龙隆喘着气看了一眼空荡荡的院落,心口像是有簇火焰一般燃烧不息。 从昨天他就有种预感,阿文说不定回国了,他这段时间一直拜託这边的一个保安大叔帮自己看着,看画文有没有回来。 昨晚好不容易得到消息,画文回国了,他连夜赶去机场,却已经没有航班了,只得坐了最早的动车,将近八个小时的车程才到了h市,人却没碰上,刚好错过了。 早知道他就把之前没送出去的可以记录距离的运动手环给画文铐上了,强行塞给他,他到哪里都可以知道,就不会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错过了。 「那您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保洁摇头:「这我那知道?早上他就走了,什么都没带不像是出远门,但是昨天有个房屋中介来过,好像是要把房子卖了吧。」 「卖了?」龙隆瞳孔一缩,恍惚地想到了什么,连忙去保安那边打听。 这些保安都快把龙隆熟悉透了,画文走后龙隆几乎每个月都会来这里几天,就在画文的别墅门口坐着画画,有人问他蹲门口干嘛,他就说老婆回娘家不理他了,他就在这里守着等人回来。 人人都道他痴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连表白都没有说出口。 在保安那里问了一圈,终于有一个大叔说他今天早上遇见过画文,还跟他打招唿问他去哪里,画文说他去y城见一个老朋友,跟他告别。 龙隆瞬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来不及多想,直接踏上了回y城的路,一边紧张地拨了画文的号码。 被拉黑了许久,他本来都没有抱什么希望了,然而这一次,居然通了! 「餵……阿文?」龙隆已经好久没有听过画文的声音了,手心里全是汗,至少画文接了。 「嗯,你在哪儿?我到你楼下了。」画文很平静地说着话,语气轻快,似乎没有什么糟糕的念头。 「我在机场……还有三个多小时,你等等我,好吗?」龙隆拿了登机牌,小心翼翼地说。 「好啊,你是去找我了?」画文轻轻地笑了起来,「抱歉,我们刚好错过了……」 「不会再错过了!」龙隆急切道,他快要登机了,「阿文,你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了,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 「好,我等你,我能在门口坐坐吗?」画文攀上了门口堆着的几个快递盒子,放下手杖挨着靠了靠,他现在越来越站不稳了。 龙隆担忧地问:「你怎么了?腿还好吧?」 「还行,站得住,」画文顿了顿,忽然问他,「工作室里是有人吗?我怎么听到了有声音?」 「可能是肖薇回来了,你进去坐吧,」龙隆微微松了口气,「我今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没多久就会有人发出澄清的消息了,阿文,你说了抓住真兇,真相大白,你就会回来,还作数吗?」 「我……」 「先生,请您关闭手机。」龙隆这边,已经有空姐在催促了。 「阿文!」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挂断了电话,画文不知为何有些怅然若失,勉强站了起来,敲了敲工作室的门。 他以为会是肖薇来开门,没想到是一个他意料之外的人—— 「林琳?」画文皱起了眉。 一身黑的高挑女人先是一愣,把满是鲜血的手藏在身后,然后沖他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firefly,初次见面,你好啊。」 第69页 第32章 坠落 在龙隆上飞机, 接收不到讯息的三个小时里,网络上因为《罗蒂世界》的讨论又掀起了一波浪潮。 [有人知道吗?那个陷害狱炎工作室的firefly回国了,之前跑到国外躲了这么久, 是混不下去了回来了吧。] [听说他还给残疾儿童捐款, 他怎么就不治一治自己残缺的心呢?当初用描图抄袭损人的时候怎么没去捐款?] [想復出就用慈善这一套,正常, 大家都是明眼人, 谁不知道这是炒作啊!] [口区,这款捐的, 是不是犯了事的人都去捐款了就能被原谅了?天大的笑话!真是带慈善家!] [别在《罗蒂》话题下面炒冷饭好吗?firefly已经煳成这样了, 再炒有意思吗!] ………… 话题楼盖了不少层, 清一色的嘲讽拉踩冷眼旁观, 半个小时后,终于有人发出了不一样的声音。 [a酱:你们别再说他了好吗,他好像把自己所有钱都捐了,这么骂别人的心里想想, 你自己能做到吗?] [捐款捐到倾家荡产?这是什么当代大善人!你有实锤吗就开始给人洗地!] 下面的人嘲讽了一波后,这位a酱丝毫没有□□扰, 继续道:[我是做房屋中介的, 其实因为当初有人人肉firefly的时候,我无意间知道了他的住址, 昨天忽然被叫去评估房价, 没想到就是他家。] [a酱:firefly的房子我不便说, 他这个人和我想像得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他或许是落魄到要变卖家产了,结果开门的时候才发现,他是个很干净的人。] [a酱:他特别年轻,才二十出头吧,招唿我们进屋看房的时候说,希望房子能转手给一个爱家的人,他不想自己的房子受寂寞。] [a酱:我问他为什么突然要卖房,而且还是不太好转手的,他说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不在乎了,可以把这些都归还给社会了。] [a酱:至于为什么他要给残疾儿童捐款,大概是因为他自己的身体原因吧,他腿部也有问题,只能拄拐杖,我还看到了他的画室,许多漂亮的油画都落灰了,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有碰画笔了。] [a酱:我说这些,就是希望你们能看清楚了再说话,当时《罗蒂》被爆抄袭的事我也很震惊,觉得怎么会那么巧,firefly他根本犯不着往枪口上撞,明明是有人把他推进了火坑。] 这一话题楼的风向再一次大转变,很多人都开始深思当时事件的蹊跷,当初被激怒到不理智的众人此刻才有了一丝清醒的反思。 直到有人贴出了几张截图,才揭开了当年的真相。 [b君:终于可以为firefly说一句真话了,下面的截图是我和dragon老师一起搜集到的证据,希望你们能看看,还firefly一个清白。] 第一张是个直播界面的截图,时间是去年的十二月的某一天,也就是firefly开直播的第二天凌晨。 [b君:这是firefly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直播,当时可能是出故障了直播间没有完全关闭,本人因为无聊一直开着录屏,后来整理的时候发现,当时凌晨三点的时候,有人打开了firefly的加密文件,里面的图可以明显看出,是当初被鉴抄的那部分,也就是说在《浮生谭》更新前的一个月,firefly就已经画好了,所以到底是谁抄袭,一目了然。] 第二幅图是个聊天记录,正是林琳和《浮生谭》工作室的交易现场,他们双方谈了条件,用了林琳提供的盗取的firefly的图,反咬了《罗蒂世界》一口泄愤。 [b君:这些证据拖了这么久才出来,主要是因为firefly的电脑数据被恶意损坏,这个林林子的逃避躲藏,《浮生谭》工作室解散,很多因素让这次正义迟到了一年。] [b君:今天,我有幸受dragon老师的委託来澄清这一切,并且对firefly说一声,对不起。] [天哪……这是真的吗?对不起firefly。] [怎么会这样!firefly真的很对不起!] [虫虫对不起!其实我当时一直怀疑,但是不敢说出来!] [对不起,firefly。] [对不起。] ………… 「firefly 对不起」 这个热搜逐渐被带了起来,许多人都在反思当时的冲动,愧疚于对firefly曾经的辱骂,当然,还有更多的人选择了沉默,不愿意去承认真相,面对事实。 林林子的微博被攻陷了,许多人就像当年骂firefly一样抨击她,有很多甚至是从未涉足过这个圈子的路人,对之前的一切全然不了解或者冷嘲热讽的人,都纷纷来讨个说法,仿佛化身正义的使者一般,打着为了firefly正名的旗号而来。 [这个林林子之前就作过妖,被喷出圈的时候还以为她醒悟了,没想到玩阴的来害人!] [我已经帮firefly报警了,等着法律制裁吧!] [有没有知道当初狱炎工作室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差点垮掉,后来是firefly来了工作室才起来的,这贱人有什么资格利用狱炎来陷害firefly?!] [这女的真名叫林琳,背叛工作室的事没少做,还绿了原来的脚本r肖,出国骗婚骗钱回来,还营销炒作泼脏水,劣迹斑斑。] [太噁心了,怎么会有人用这种骯脏的手段!道歉也没用,去坐牢吧!] 众人义愤填膺地去攻占林琳的微博,还有一部分人关心着另一个当事人的情况。 第70页 那两个首先出来为firefly澄清的a酱和b君被许多人问及firefly的近况,却没有一个知道具体情况,粉丝们纷纷表示担忧——firefly变卖了所有家产,捐献了全部,是为了什么? 下了飞机的龙隆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他飞快地招了车回家,看着网络上无数对画文的道歉,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阿文看见了吗?看见他不必再承担那些骂名了……可是他真的在乎吗? 龙隆越想越心惊胆战,画文不在乎,他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了,什么事都和他无关了,他捐献了一切家产,一身轻盈超然于世,仿佛随时都可以毫无留恋地离开了…… 抖着手拨了画文的电话,龙隆十分忐忑地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每响一下对他来说都是地狱般的煎熬。 「……餵?」 「阿文!你在哪?」龙隆的心脏就像坐了一次过山车,「我马上就到家了,你等等我,我……」 「你是……这个人的朋友?」 龙隆的神情瞬间凝固了,听筒里不是画文的声音,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你是谁?这手机的主人呢?!」 听筒那边隐约还有个女孩熟悉的哭声,是肖薇。 接电话的男人为难地哽了一下,长嘆了口气模煳地说:「我是隔壁邻居,你……你快来看看吧,你朋友……应该不大好了……」 龙隆眼前差点一黑,跌跌撞撞地奔下车,小区门口堆满了人,救护车和警车被团团围住,这样的情景,他仿佛在五年前也见过。 肖扬去世的那一天。 「……真是可惜啊,年纪轻轻有什么想不开的,怎么就跳楼了呢?」 「警察都来了,不一定是跳楼啊!说不定是被推下来的……楼上好像还在抓人!兇手是个女的!」 「摔得好惨吶……罪过罪过……」 周围人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地响,龙隆僵硬着身体,用本能驱使着最后的力量拨开人群,走到了他家楼下,一处被围上了警戒线的水泥地。 一张白布压抑在深色的地面上,欲盖弥彰地掩藏着血肉模煳的躯体,一只苍白的手臂露出,毫无生机的掌心朝着天,似乎还握着什么东西。 龙隆不顾一切地冲进了警戒线,身后不断有人在拉扯他的灵魂,而他只来得及握住这冰冷的手心,看一眼他最后握着的是什么—— 是一只死去的萤火虫。 「……你想过来和我一起住吗?……」 「……那你教我做饭吧,你之前不是说有个简单的菜谱吗?……」 「……我怕他一醒来没个认识的人,会害怕……」 「……又不是你的错,我的错可以了吧!我,我没有你我画不出来行了吧!……」 「……我怎么可能让他摔了?!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让他在我面前摔倒!……」 「……阿文,你不要走。……」 「……那一切澄清后,你会回来的,对吗?……」 ——「等你回来,我再告诉你。」 龙隆跪在地上用额头死死地抵住地面,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滴到了地面。 我回来了,阿文,我回来了……你倒是告诉我啊…… 树梢枝头,一只乌鸦发出一声悲鸣,和一个男人的恸哭唿应着,它飞过男人的身边啄去了那只萤火虫的尸体,载着一抹轻盈的灵魂,消失在茫茫夜空。 ———— 睁眼醒来在空无一物的系统空间,画文沉默了许久,最后蜷缩着坐在了地面,恍惚地说:「又没有告别。」 【事发突然,不过您手机里的告别信他应该能收到。】 「但愿吧,」画文惆怅地揉了揉太阳穴,闷闷不乐,「系统,别再给我找这种身体了,我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想到这里他就十分憋屈,当时他看见林琳在工作室里,身后是一地的鲜血,吓得他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沖了进去一看,肖薇晕倒在客厅里,不省人事。 「小薇!」画文急忙去检查她的情况,万幸没有大碍,只是额头有些红肿,应该是被敲晕了过去。 忿忿地回过头,林琳状若无辜地摊了摊手,鲜血是从她手腕上流下来的:「别瞪我,我手上的伤还是她弄的呢,小丫头没教养,画先生可别学她啊,乖乖听话。」 还没说完,她便起身拖着肖薇的头髮要走,画文连忙护住肖薇,扣住林琳受伤的手想把她押住,没想到这女人力气还不小,反手挣脱了他还嗞了他一脸防狼喷雾。 眼睛剧痛,手杖也不见了踪影,画文睁不开眼,脚下也站不稳,本能地蹲下身护住肖薇,后脑勺就狠狠地挨了一下—— 再次醒来,已经是个小时过后了,画文眼睛还是看不清,但他听到了肖薇的哭声。 「小薇?」画文发现他们被关在了房间里,双手被紧紧捆住,四周一片漆黑。 「虫虫?阿文!你醒了!」肖薇被绑在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正拼命地想过来。 画文忙道:「别害怕,我已经……」 门霍地被打开了,林琳提着一把菜刀,站在门口冷冷地说:「你们谁报警了?」 不远处,警笛声此起彼伏,微弱的光亮反射在她的刀上,肖薇吓得根本不敢动了。 「是我,」画文深吸了口气,死死地盯着她,「你私闯民宅,故意伤人,限制人身自由,如果不想再加罪,就收手吧。」 第71页 林琳癫狂地笑了起来:「我会怕这些?好,你给我过来!」 她拿了根绳子套在了画文脖颈上,硬生生把他拽了出去,肖薇从恐惧中回过神来,挣扎着要爬过来:「你放开他!阿文!阿文!」 「小薇!别怕!帮我跟龙隆说一声……」 「砰——!」 门再次被关了起来,跌跌撞撞被带到了龙隆的房间,这是他第一次走进龙隆工作的地方,没想到就是最后一次了。 林琳翻着一个个素描本,低低地笑了起来:「你说……我们俩都死在这,龙隆会不会再看我一眼?」 画文忍着噁心:「……你疯了,要死也不要死在这里!玷污了龙隆的工作室!」 「我原来好嫉妒肖薇啊,她可以陪伴在龙隆身边,无拘无束,后来又来了个你,我当初就不该走,他从来都不正眼看我,他的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我……」 林琳自说自话了起来,忽然像是翻到了什么,眼睛睁得极大,愤怒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用力撕碎了手里龙隆的素描本。 「他居然画你……居然画了这么多,他真是喜欢你啊,哈哈哈——他从来没这样画过一个人,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一张张撕碎的素描纸飘到了他眼前,他模煳地看见了,是龙隆的笔触,画的全是自己,有半睡半醒的侧脸,有穿着病号服瘦削的背影,有坐在床上笑着的模样,好多好多,都是自己。 画文怔怔地看着眼前被撕碎的素描纸,如同雪花一般飘落在眼前,每一笔都是龙隆画的,画的每一笔都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画他? 画文不明白,心脏跟着微痛了起来。 「别……别撕了,别再撕了!你住手!」 画文控制不住地愤怒了起来,他站起身要去夺林琳手里的素描本,被她狠狠一踹,重心不稳地摔倒在了阳台上,撞翻了花架旁的一个玻璃罐。 里面养的是萤火虫,现在摔碎了,萤火虫的尸体流了一地。 看着眼前的一切,画文只觉得脑仁剧痛,这一幕太过于眼熟了,好像他经歷过一般,萤火虫的尸体躺在手心,仿佛在暗示着他什么…… 扶着栏杆踉跄着站了起来,他还没有想清楚为何在别人的梦境世界会出现他的记忆碎片,后背就被人勐地一推,下一刻身体就不受控制地翻出了栏杆,天旋地转,咚—— 回到了系统空间。 「给我找一个身强力壮的身体!」画文愤怒地控诉着系统,把地面拍得嗒嗒响,「我要一个打十个的那种!」 系统瀑布汗:【好的教官大人,您别着急,小心拍疼了手,我尽量为您搜寻适合的身份,在此之前,您可以看一看下一个世界。】 画文憋着火,下一个世界的资料一拿来,他的眼前就一亮——这个世界刺激了。 这不是普通的世界,这个世界除了普通人,还分化出了两种人,哨兵和嚮导。 哨兵较为稀少,他们的体能、精神力和感观远超常人,但有一个弊端,由于精神过于敏锐,容易产生精神压力,失去控制会无差别伤害所有人,包括自己。 而嚮导则更加少见,是哨兵的最佳伴侣,每个哨兵都会有一个精神力最佳契合的嚮导,能够安抚狂躁易感的情绪,减缓哨兵的精神压力。 哨兵和嚮导都能产生一种精神体,常人难以看见,精神体千变万化,有一定独特的能力,并且能反应主人的某些性格。 而气运之子正是一位哨兵,卧底归来的哨兵警察,张何度张警官,因为任务受伤在医院疗养,准备出院回家的前一天,他父母就出了离奇车祸去世,十五岁的弟弟体弱多病,两个月后死于心脏病突发,他怀疑有人出卖了他家人的情报来报復他,和青梅竹马的女记者一起寻找兇手,在即将得到真相的路上精神力暴走,死于非命。 这几乎是随时都会出人命的世界,风险程度极高,对气运之子的信息也比较少,敌在暗我在明,相对的系统也不会给他一个武力值不成正比的身份。 「我的身份是什么?」画文有些兴奋地说,他憋屈了许久压力正愁没地方发泄呢。 【您是张何度卧底时期的上线,唯一的情报接收人,你们合作端了两个制毒窝点,不过从没见过面。】 「哦……我也是个哨兵?」 【不,您是个嚮导,】系统略带为难地说,【您是整个禁毒队唯一的嚮导,但是没人知道您嚮导的真实身份,由于先天嚮导素缺陷,导致您没有任何嚮导的特徵,看上去和普通人无异,并且是个身体素质极佳,能冲上前线的「普通人」。】 【并且,建议您不要暴露了嚮导的身份,一旦暴露您有极大的可能会被退下前线,转去后勤。】 画文有点懵,他没怎么经歷过这种世界:「什么意思?我是个还没被发现的嚮导?」 【简单介绍一下您所在的禁毒队,专门针对制造、贩卖精神毒品等的行为进行打击,这样的组织需要大量的哨兵作为先遣力量。】 「所以?」 【这些哨兵大多都是单身汉,没有嚮导伴侣。】 「……so?」 【您迟来了十年的发情期……要到了。】 画文:「…………」 第33章 冲击 龙潭市中心医院, 十分宁静的午后, 哨兵住院部像往常一样人流来去匆匆, 比医院的急诊部还要热闹。 第72页 「大夫!这位哨兵精神力阈值突然超标138%!进入红色警戒状态!」 「他的嚮导呢!快把他嚮导找来!没嚮导去库房提2支200g的嚮导素!」 「是!」 护士飞奔着从画文身边跑过,差点就撞上了他, 从医院大门到哨兵住院部, 从宁静的后花园到热闹的菜市场,只需要踏进这里的门。 这里随处可见奔跑的护士,男护士居多,因为这里的病人基本上都是发起狂来五个人都压不住的哨兵。 在画文眼里, 这里就跟个大型野生动物园一样。 走廊上随处可见一些游荡的精神体,什么狮子老虎的各种跑,穿过墙壁又透过人体,没有实体的精神体常人难以看见,不过画文算是隐藏的嚮导,看见它们不算难。 一只鳄鱼烦躁地张开血盆大口要去咬前来输液的护士, 下一刻就被护士身上自带的看不见的屏障给抵消了。 在这里的每一个医务人员都带着特制的屏蔽器, 屏蔽精神体失控的攻击, 要是医生护士都被袭击了, 那怎么救治这些随时可能发病的哨兵? 不过也幸好, 这里的医务人员大多是普通人,看不见来来往往的肉食动物模样的精神体, 要不然可能腿都要吓软了。 「哨兵……真是容易不安分的群体。」画文摇了摇头, 走了进来, 对前台的护士笑了笑:「你好, 我是来探望病人的。」 此时的画文一身休闲的西装,笔挺又有风度,护士忍不住偷偷多看了几眼:「好的先生,您是探望重症病人还是普通病人?」 「如果是探望重症病人呢?」画文饶有兴致地敲了敲桌面。 护士解释道:「那需要高级屏蔽器和防护服,外加通知重症监护室把病人锁起来。」 画文微微皱眉:「这样太残忍了。」 护士略带恐惧地说:「这……我们也没有办法,重病的哨兵一般都是精神力暴走晚期,杀伤力极大,为了保障人身安全我们不得不这样做。」 「嗯,理解,」画文点了点头,「不过今天不用麻烦了,我探望轻症病人,他快要出院了。」 护士递来一个戒指形状的屏蔽器:「那祝贺您和您的朋友,轻症病人在左边走廊。」 画文戴上戒指后道了谢,往左边走廊走去。 倒也奇怪,戴上屏蔽器后,他就看不太清这些哨兵的精神体了,只有模煳的影子和轮廓,而且轻症病人这边因为大家精神力都比较稳定,也不会出现精神体乱跑的情况。 到了五号病房,画文轻轻敲了敲,等到一声低沉的「请进」再推门而入—— 病人没有坐在病床上,而是站在窗口看风景,即使穿着不合身的病号服,瘦削挺拔的背影也极具爆发力,如同伏蛰的豹子一般不容小觑。 「张何度?」 那人回过头,眼角还有一丝尚未褪去的血痕,眉目虽然让人惊艷,但没有想像中那么英挺正直,反而有些阴沉。 他警惕地盯着画文看了两眼,似乎是在确认对方的身份,而后才轻微地点了点头:「嗯,请问你是?」 画文露出亲切的笑容:「你应该听过我的声音吧,张警官,在两个月前的收网行动中,我在你耳机里说了句……『收到,注意安全』。」 张何度微微一怔,身上覆盖的疏离的盔甲慢慢褪去,眼睛明显一亮:「你就是『萤火虫』?」 「是的,『渡头』先生。」 两人相视一笑,这是他们在潜伏工作期间的代号,画文作为他唯一的上线,一直紧密关注着张何度的行动,只不过对方应该不知道太多。 画文大方地走了过来,朝张何度伸出了右手:「初次见面,我叫画文,龙潭市禁毒队副队长。」 张何度原本都露出了一点笑容,但是对于画文伸过来的手,他稍微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排斥与人接触,轻轻地虚握了一下就放开了。 「你好画副队,」张何度不太好意思地把手揣进了裤兜,「我还不太适应,见谅。」 画文丝毫不介意:「没事,我其实早该来看你了,之前被扫尾工作绊住了脚,你都快出院了才能来看一眼,身体没事了吧?」 面对官方客套的关怀,张何度已经司空见惯了,但是从画文嘴里说出来,就有一种不太一样的意思。 「恢復得差不多了,本来就是一些外伤,精神力昨天做了检测,恢復正常阈值了。」张何度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对画文不太想隐瞒。 「那就好,有嚮导吗?没有的话队里应该能帮你打听打听,争取给你分配一个。」画文玩笑着说,他知道张何度有一个青梅竹马,似乎是个女嚮导,但精神契合度有多高就不知道了。 一谈到伴侣,张何度就和所有哨兵一样不太自在,但他的不自在完全是另一个方面:「还没有,也不打算找了……我这种工作,找了也是耽误人,遇到突发情况的时候,用嚮导素就可以了。」 瞧他这样一副有心理阴影的模样,画文于心不忍,哨兵本来就要承担很大的风险,更别说走在刀尖上了哨兵警察,但即使有如此优质的外表,嚮导也不太愿意找这样的人,他自己心里很清楚。 两人坐在了病床边,画文安慰道:「别这么想,嚮导素说不定会有失效的一天,但你总会有遇到对的人的时候,就跟我们普通人一样结婚生子,没有问题的。」 第73页 张何度沉闷地点了点头,看了眼画文:「画副队是普通人吧,可能体会不了哨兵的感觉,住院部这么多失控的哨兵,但有嚮导的有几个?这些精神体都像孤独的灵魂一样,永远找不到避风港,流浪到死亡……」 画文不知道是什么触发了他的悲观开关,张何度整个人都阴郁了下来,身上有一种深邃而孤寂的气质,让画文都怀疑他的精神体是某种海洋生物了。 事实证明,画文的直觉很准,张何度最沉郁的时候,墙壁上浮现出一片巨大的浅色阴影,画文晃眼一看,类似于一个拱起的背鳍,像是鲨鱼。 悄悄取下戒指屏蔽器,画文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张何度背后的墙壁,只瞧见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尾鳍一闪而过,这个精神体就消失了,应该是被张何度收了回去。 不过画文嗅到了一丝海水的咸腥,应该是一只巨大的海洋生物。 「你精神体……是海里的生物吗?」画文抽了抽鼻子,「我好像闻到了海的味道。」 张何度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没想到您这么敏锐,是的,它太大了,我一般不放出来,别担心,我会控制住的。」 画文自然地拍了下他的肩:「我当然相信你能控制得住,精神力嘛也没有那么复杂,不是吗?」 张何度的身体微微一僵,他在适应别人的触碰,虽然不太好受,但画文的靠近他倒不怎么排斥。 毕竟是曾经在线上作战的战友。 正准备再跟他聊一聊,病房门再度被敲响,沉闷的张何度忽地站了起来,脸上流露出画文第一次见到的……名为惊喜的表情。 他几乎是飞奔着去开了门,两个两鬓斑白的老夫妇走了进来,张何度眼睛瞬间就红了:「爸……妈……何度不孝,这么久才回来……」 老夫妇应该就是张何度的父母了,慈眉善目的两位老人,不到六十岁却已经十分苍老了,一看就是被生活打磨后的模样。 「度儿,瘦了,瘦了好多!」张母淌着泪花捏了捏张何度的臂膀,「受伤还疼不疼啊?有没有好好听医生的话?」 张父严肃地说:「何度都这么大人了,还会不听话?你别操心了,小心哭多了眼睛疼!」 张母任儿子抹去眼角的泪水,恍惚道:「可我还觉得度儿是个孩子,小时候特怕打针的小孩子。」 张父也红了眼,一家三口抱在一起隐忍着泪水,把一旁的画文都看得心酸。 张何度卧底潜伏一干就是六年,当时年纪轻轻二十二岁才毕业的小年轻,一转眼就要奔三了,父母最容易老去的年纪没有看见,回来就是两鬓花白的老人,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张何度的父母都是普通人,大儿子张何度却是出类拔萃的哨兵,人人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二儿子张何途虽然还小,身体有些弱,但脑袋聪明,十六岁就跳级读高三了。 这么一家人倒都是既平凡又非凡。 「张伯父,张伯母,别伤心了,何度不是平安回来了吗?」画文见他们哭够了,便来劝了劝三人,又是一番寒暄后,画文把时间交给了他们一家三口,自己在医院外的花园逛了逛,蹲守在了一个隐蔽的花坛旁。 他不打算离开,因为今天正好是张何度出院前的一天,不出意外的话,这一天他的父母会来探望,然后在回家的路上车祸身亡。 如果这是第一个可以扭转崩坏的剧情点,画文不会放弃,他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张何度的家人都安然无恙,敌明我暗,危险随处可在,只能尽力一试。 倘若真的无法改变这残酷的事实,那今天就是张何度和他父母最后相处的日子了。 越是这样想脑袋就越发的疼,画文见时间差不多了,张父张母应该快出来了,抬头看向住院部。 他准备亲自送他们回去,不然着实不放心。 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从医院出来,正兴高采烈地讨论着什么,就瞧见了画文坐在花坛这边,像是在等他们似的。 「画队长?您怎么还在这儿?」张母诧异地问道。 画文起身走了过来:「我这不是放心不下您二老吗,正好顺路送伯父伯母回家,我车就停在了那边。」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实诚的张父张母连忙推辞。 「何度是我的好战友,好同事,我送送您二位是应该的,何度的父母就是我的父母!伯父伯母这边来!」画文亲热地说着话,带着两人往停车场走。 身后不远处,一双眼睛从画文离开的花坛附近露了出来,穿着一身白大褂,旁若无人地跟了上去。 画文似有所感,走着走着忽然回了下头,身后是来来往往的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似乎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没有人注意到画文锐利的目光。 「画队长,怎么了?」张母问道。 画文回头自然地笑了笑:「没事,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错觉错觉。」 或许是多虑了…… 直到来到了停车场,画文才发觉,自己不是多虑—— 他车的后车胎干瘪,被人扎破了。 「哎呀,这可怎么办?画队长,您要不去修车吧,我们俩打车回去就好了。」张母瞧见这变形的轮胎,连忙说道。 画文刚想说他亲自送,一股危险的气息倏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被千万双眼睛紧盯着一般,如芒在背。 第74页 他瞬间警惕地站了起来,不着痕迹地摸向了后腰,面对张父张母茫然的眼神,画文愈发感到毛骨悚然。 已经有人在无人察觉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设好陷阱让他去跳了。 还未掏出枪面对即将迫近的危险,一阵诡异的波动忽地从头顶传来,画文只觉得自己仿佛被置身于一口巨响的大钟之中,浑身一僵,眼前的事物像是在水中一般扭曲了起来,脑海里响起近乎令人耳膜炸裂的耳鸣声。 「嗡——!」 这是极强的精神力波动! 失去意识似乎只过了一刻,等画文再回过神来时,停车场只剩下他一个人,张父张母……不见了。 「怎么会……?!」画文回神的剎那就站不住了,太阳穴针刺般剧痛,证明着这里刚才发生过一次精神力冲击。 这个发动袭击的人精神力不仅强,而且爆发力和控制力高到可怕,让人失去意识只是一个唿吸之间的事! 后背全是冷汗,画文扶着车门站了起来,艰难地看了眼手錶,已经过去十多分钟了。 咬着牙拼命催动着自己不听使唤的双腿,画文冲出了停车场,外面车水马龙,却早已没了张父张母的身影。 完了,已经晚了…… 迅速摸出通讯器拨通的一个号码,卧底家属在危险期间都有专人会随时保护的。 然而即使有人保护,也不是绝对的安全。 「喂!小杨!张警官的父母呢?」 电话那边的小年轻被吓了一跳,赶紧回道:「报告画副队!张警官的父母上了辆计程车,正在往回家的方向去,目前没有可疑人员接近!」 画文忍着头疼道:「给我盯紧那辆车!去查车牌号,务必保证张警官父母的安全!」 「是!」 挂了电话,画文还是觉得不放心,在他失去意识的十多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画文只得转身往医院监控室跑,可还没跑几步,腿就软得像面条一样,后背的冷汗渐渐成了热汗,就连唿吸也跟着灼烧了起来。 他只能埋下头,揪着领子问系统:「我这是……怎么了?」 【您被刚才的精神力冲击刺激了一下……发情了。】 「啧……」画文咬紧了牙关,强迫自己不要去胡思乱想,打开车门把自己关了进去。 「……这种状况会持续多久?」 【嚮导初次发情半小时到三个小时不等,建议您最好不要用药,会留下后遗症。】 「那我能打晕自己吗?」画文从来没体验过这种失态的感觉,又羞又恼,准备给自己督脉穴来一手刀。 【……您冷静,冷静,您嚮导素不足,应该一会儿就好了。】系统连忙阻止自家教官的自残行为,跟他说话转移注意力,平息焦虑。 只是他不知道,一双深沉的眼睛早已紧紧盯住了他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慢慢靠近。 第34章 失控 画文没法解释这种感觉。 浑身像是有小虫子在啃噬一般, 酥痒大过于疼痛, 大脑像是发烧了一般, 整个人都是轻飘飘的,身体急切地想钻进某个温暖的怀抱, 不安和焦躁揪着心脏不上不下, 唿吸越发急促滚烫。 他一直都是个比较禁慾自律的人,在工作期间更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这次算是吃了梦境世界设定的亏,这是哪个奇葩的气运之子想出来了设定?! 现在情况紧急, 他也管不上什么后不后遗症了,拿出提前准备好的抑制剂,对着手腕直接来了一针。 冰凉的液体推入身体,仿佛是万顷雪崩落入初发的火山,瞬间熄灭了身体异样的感觉,还冰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已经耽搁了二十分钟了, 画文强打精神推开车门, 一边跟认识的附近执勤的交警打电话。 「餵, 老王, 先不客套了, 我让小杨查一辆计程车,你这里是不是也收到消息了?」 电话那头的交警老王和画文算点头之交, 但有事绝对会帮忙, 忙说:「知道知道, 那辆车有嫌疑?我和兄弟们去拦停。」 「行, 注意安全。」 电话没有挂断,不过半分钟,老王就道:「嘿,瞧见了,正停红灯下头,跑不了了,我马上……砰——」 一声巨响串通了画文的耳膜,电话那头老王的声音被这巨大的声响逼得戛然而止。 画文唿吸一滞,虽然他已经可以预见糟糕的局面了,可还是忍不住心口沉了沉:「……出什么事了?」 「……都散开!不要围观!那边的车往旁边挪!……快去叫抢险车来!……」 老王一时间没法回復他了,那边的现场一片混乱,画文沉默地走下了车,腿脚还有些发软,但警惕性依旧保持着,后背有异,他身后有人! 迅速转身,只见一个穿着病号服的人站在他车后不远处,幽深的眼睛默默地盯着他。 「张何度?」画文一愣,勉强露出一点微笑,「何度,你怎么来了?」 张何度拉了拉肩上披着的外套:「我看画副队是和我爸妈一起离开的,怎么您还在这儿,我爸妈呢?」 「他们……他们坐车离开了……」画文一时语塞,他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此时张何度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太信任了,如果再撒谎,可能会被这个多疑的傢伙排除在信用列表之外了。 可是真相实在太残忍了,画文才看见他们一家团聚,抱头痛哭,不过几个小时就是天人两隔…… 第75页 「画副队?」张何度捏住自己外套的手指渐渐收紧,精神力的威压若隐若现,他不喜欢画文这样半遮半掩的神色。 才觉醒的嚮导受不了哨兵精神力的刺激,画文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面色发白:「何度,我不想现在就告诉你,你带了嚮导素了吗?」 「我带那个做什么?我现在很理智,很冷静,你说吧。」张何度面无表情地再次逼近,把画文逼退到了车门上。 画文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克制住手指的颤抖拿起了通讯器,老王的电话还没有挂断,他轻声问道:「老王,你那边到底怎么了?」 此时老王才有喘息的机会跟画文迅速地说:「你让盯的那辆车……没了,一辆满载的水泥罐车侧翻,直接把它压扁了……」 电话的声音不大不小,张何度正好听得到,他的神情从疑惑到难以置信,再变得一片空白,整个人僵住在了原地,瞳孔微微放大。 老王的电话断了,画文勉强伸出手扶住了张何度的肩膀:「何度,你要冷静,人一生总会有意外发生……」 「……我爸妈坐的那辆车?」张何度冷硬的面孔近乎被冻结,「你在开玩笑吗?」 「何度,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的……何度?」一阵精神力铺天盖地地袭来,画文连忙屏住唿吸推开了张何度,可窒息感依旧扼住了他的喉咙。 面对哨兵的精神力,普通人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唯有嚮导因为天生就有与之消磨安定的本能,一旦遇到不对等的精神力出现,对嚮导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张何度站在原地还在出神,他不知道自己的精神力已经失控了,甚至泛起了淡蓝色的光晕,一个模煳的庞然大物即将在他身后浮现,像是承受剧痛一般疯狂挣扎。 画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深海一般,即将溺毙的窒息感让他说不出话,他只能艰难地一步步靠近:「何度……张何度!你冷静!」 他只恨自己没有带屏蔽器,张何度是即将出院的病人看管也不太严,他跟着出来基本上没人会阻拦,就算阻拦也拦不住一个哨兵警察,更别提还是卧底这么多年的张何度。 【教官大人,现在只有嚮导素能让他冷静。】 画文看他已经眼睛发红了,似乎下一刻就要失控自爆了,焦急道:「哪里有嚮导素?!现在去医院拿来不及了!」 【您自己身上就有,虽然很淡,但不妨试一试?别急,用精神力调动起来,虽然您现在不是个完整的嚮导,但是嚮导素还是存在的,加油。】 系统淡定得不行,画文不得不相信它,甚至没时间怀疑它说的管不管用,连忙催动起精神力。 这个世界的精神力与他在现实中的精神力是同样的东西,调动起来非常容易,只不过他现在这个身体精神力匮乏,就像可以抽水库的大型水泵用来抽小水井一样,一不小心就容易抽了个寂寞。 画文还没怎么全力,一点萤光忽地从眼前闪过,如同蜉蝣落入了深海,他都没抱什么希望,张何度的精神力几乎达到了暴走的程度,即将形成精神力风暴把他自己和周围的一切撕碎,这样无疑蚂蚁撼树。 张何度瞪着通红的眼睛疯狂喘气,他伤势才好,最严重的就在当时撤退的时候被特制的震盪弹引发了精神力暴走,差一点丧命,这次突然復发只会更加兇险! 「张何度!」画文只能用他微弱的一点萤光不断靠近张何度,「何度!想想你父母!你的家人!你还有个未成年的弟弟!你忍心让他一个人独活吗?!」 张何度捂着脸痛苦地半跪在地上,精神力虽然在暴走,但汹涌的悲伤海啸般涌来,画文可以听见一阵奇异的悲鸣从精神力中传来,那是精神体非人的哀嚎。 画文不禁湿了眼眶,不知是心疼还是被这悲伤席捲,他吃力地走到了张何度面前缓缓蹲下,轻轻拭去了他的泪水,低声道:「没事了……人活着就有希望,你可以找到兇手的,为了还在的人,好好活着吧……」 又是一点萤光从画文的额头飘出,这一点光融入张何度精神力的大海,却并没有凐灭,而是如同烟花爆发出了柔和而绚丽的光亮。 精神力的暴走瞬间就平息了,烟花绽放后,一切归于宁静,海面风平浪静,仿佛从未发生过风暴一般,张何度面色苍白地倒在了画文怀里,昏了过去,画文紧紧抱着他,跪坐在地上喘气。 终于平静了…… 擦了擦张何度额头上的汗,画文不禁想起了方才,他们张家一家人团聚的时候,如此阴郁的人会露出那样开心的笑容,家人对于他来说是非比寻常。 就像在刀尖上行走的人必须要有一个心理防线一样,家人或许就是他保护内心的屏障,此刻屏障忽然倾塌,画文不知道,再一睁眼,张何度会变成什么样。 六年的卧底生涯,不知道他的怎么抗下来的,如果是心里一直紧紧地牵挂着父母血亲才坚持下来的话,那这样的打击对于他也太致命了。 而这个暗藏的兇手,又是为何如此了解他家的状况?难道是…… 画文越想越觉得可怕,也觉得愤怒,看着怀里晕过去都皱着眉的人,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人如果能失忆就好了,如果能忘掉痛苦就好了。 三天后,张何度父母的葬礼。 前来参加的人不算多,因为张何度的卧底身份不能曝光,现在的他只是个因公受伤还没有回归的普通警察。 第76页 来的人不多,但都是龙潭市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家都低调地前来弔唁,没有任何人声张,殡仪馆肃穆而压抑。 画文当然也来了,穿着一身黑色便服敬了礼,张父张母的遗体损毁过于严重,都已经进了骨灰盒,张何度捧着父亲的,他弟弟张何途捧着母亲的。 两兄弟都没有哭,面色肃然地对弔唁的人鞠躬,张何度应该是提前注射了嚮导素,没有再失控了,只是神情太过平静,平静得像下一秒就会睡过去一般。 而弟弟张何途明显体弱,脸色比纸还惨白,嘴唇发青,唿吸似乎越来越急促,快要站不住了。 脚下一踉跄,张何途眼光一散马上就要倒地,张何度在一旁稳稳地扶住了弟弟的身体,还拿过了他手中母亲的骨灰盒放在了桌上。 「小心小心!」周围也有人过去帮忙,一个黑裙女孩跑得最快,一把扶住了张何途的后背,慢慢坐到了地上,让他平躺在自己的腿上,急切地问他有没有事。 张何度似乎是见惯不怪了,拿出了张何途兜里的硝酸甘油要给弟弟服下,然而还有意识的张何途喘着气,恨恨地瞪了眼哥哥,把头扭开了,不吃。 张何度的手僵在半空中,冷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受伤的表情,拿着药的手微微颤抖。 「怎么能不吃药呢!」女孩焦急地拍了拍张何途的脸,拿过张何度手里的药,「那宁姐餵你成吧?张嘴,舌头抬起来……」 张何途乖乖地服下了,女孩帮他做着心脏按摩,一阵兵荒马乱后,张何度站起身来对来客道歉:「舍弟没事,让各位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身体要紧,别太伤心了。」 客人们纷纷安慰道,张何度客气地点了点头,转身想去扶张何途,手伸了一半便停住了,叫了声那个黑裙女孩:「抱歉,薛宁,这小子只听你的话,能帮我照顾下他吗?」 女孩颔首:「没事,交给我吧,你去忙。」 原来那就是薛宁,张何度的青梅竹马,比他小两岁,一直住在他家隔壁的女孩,温婉漂亮,和张何度甚是般配。 张何途被薛宁扶进屋休息了,客人们也快追悼完了,张何度在门口一个一个地送走,画文一直默默地没说话,走在最后离开。 「何度,节哀。」画文在门口对张何度低低地说了一句,本来打算就此离开让他自己消化一下悲伤的情绪,没想到下一刻,一只手臂拦住了画文的去路。 他诧异地抬起头,看向拦在门口的张何度,只见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仿佛两个黑洞一般要将他吸入,如果不是里面暗含的冰冷,画文都要以为他这是深情凝望了。 「画副队,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张何度与他的距离近在咫尺,比他高了半个脑袋的身量,带着俯视的淡淡威压。 画文不禁暗自吞咽了一下:「你问。」 「那天在医院,你为什么要特地等我父母?」张何度深深地看着他,「你本来已经离开快两个小时了,你在外面等了这么久,就为了送我父母回家?」 画文心道不妙,这个傢伙多疑的毛病从来没改过。 「我没有特地等,只是在医院还看望了一个朋友,出来的时候正好和令尊令堂碰上了而已。」 他蹲守的时候特地选了张何度病房窗户的死角,应该…… 张何度的怀疑并没有抵消,甚至威压愈发强烈:「你撒谎,我从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了,你在那个花坛,就一直没离开过。」 画文:「…………」 大事不妙!他总不能说自己能够预知吧,那不得把他当精神病,或者当成更可笑的谎言。 这个情况画文不是没遇见过,他临危不惧,淡定地点了点头:「对,我就等着你爸妈,我很敬仰他们二老,能培养出你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 张何度面无表情:「那为什么他们没坐上你的车,而是打车回家?」 画文:「因为我车胎被人扎坏了!」 张何度继续面无表情:「那怎么证明不是你自己扎坏的?」 画文:「……监控……」 张何度:「停车场的监控坏了,被人恶意破坏了,而且就是在你和我父母进入停车场的那一刻,就突然变黑了。」 画文:「…………」 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这怎么解释得清楚? 气氛僵持在了两人之间,如果不是因为画文心里慌得一匹,那他就会发现两个人的距离近得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张何度一直用晦暗不明的眼神打量着他,从他略显纤细的眉眼到挺拔如青松的身姿,一寸不落地看了个遍。 一个正直的人要经过长久的时间才看得出来,一个坏人只要一天就认得出来。 看起来倒像是个正直的人,可心里是什么样的,谁知道呢? 只见画文深吸了口气,抬头凝视着他:「张何度,我把我那天知道的事全告诉你,即使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张何度做了个「请」的手势。 画文一五一十地说了那天遭遇精神力攻击的事,当然除了自己……发情,他几乎全部交代了,比在刑侦队备案的时候说得还详细。 「……回过神来,他们就消失了,」画文严肃地说,「我认为应该是在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他们二老被强行带走了。」 第77页 「哦,」张何度淡淡地应了一声,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你说你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你在哪里?」 画文有些摸不着头脑:「我就在自己的车旁啊。」 「需要我给你看一段监控吗?」张何度没等他反应过来,直接拿出手机滑开屏幕递给了他。 这是一段医院大门口附近的监控录像,角度很是偏僻,应该是附近某个商铺的私家摄像头,画面里大半都是车来人往的人行道和公路,左上角正好是滑动门的开口,没一会儿,有几个人出来了。 前头的是张父张母,他们挽着手和平时无疑,但随后他们身后跟着的人让画文大吃一惊,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而这个「自己」竟然亲手为张父张母招了一辆计程车,把他们送进了地狱的入口。 第35章 疑虑 画文僵在原地, 监控里的那个人百分之百就是他不会错,可就像从上帝视角看自己一般, 既熟悉又陌生。 如同一个个提线木偶, 在眼前演绎一场荒诞的送葬。 「系统!我做过这事?!」画文第一时间问了脑袋里的小系统。 系统都有些懵:【非常抱歉教官大人, 我当时和您一起断线了十分钟, 不过您的身体记忆里有那十分钟的行动轨迹,或者说那不是您想做, 而是被推着去行动了某事。】 「……」画文只觉得头疼万分, 「能查到是谁让你断线吗?」 【本世界的意志, 您的精神力已经逐渐低于气运之子,请注意不要让他发现这是梦境世界, 否则将会任务失败。】 谁能想到一个梦境世界会出现精神力这么强的人, 还能把他趁虚而入了, 而能创造这些梦境世界的气运之子原身, 到底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画文来不及搞清楚怎么会被人控制,现在最重要的是和张何度解释清楚:「何度, 你听我说,事情不是这样的……」 「事实就在眼前,画副队, 这段监控我还没有交给刑侦队,是你自己坦白,还是要我把你押进审讯室?」 张何度状若轻松地在画文肩膀上拍了拍, 差点把他肩胛骨给拍断了, 急于解释的画文来不及感受疼痛, 捂着肩膀往后一退:「张何度,你听我说,我当时回过神来就站在车旁,原封不动的位置,我根本没有离开过的记忆!我就像被控制了一样,去做了我不想做的事!」 张何度还在他的肩膀上继续施加力度,画文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反抗肩膀都会被捏碎了,迅雷不及掩耳地擒住张何度的手腕,利用巧劲一扭,趁他手下微松,灵活地转身逃离了对方的魔爪。 捂着肩膀喘了口气,画文抬头紧盯着张何度,对方已经完全不信任他了,冷漠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人,带着冰冷的嫌恶。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画文没来由的憋屈,只能冷静下来,对他举手投降:「好吧,我承认,我当时的确是特地等候你父母,之前从某个线人那里得到了不太准确的情报,可能有人会对你父母不利,那时已经有小杨他们专门保护了,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想送他们回去,谁知道在眼皮子底下出了事……」 当时事发太突然了,车祸原因调查下来,水泥罐车的司机似乎是疲劳驾驶,操作不当引发侧翻,而计程车上除了张父张母,就只有一个司机,当场身亡了。 两个司机都查不出什么奇怪的地方,计程车司机是个很普通的中年人,半小时前甚至还给家人发了要回家吃晚饭的消息,而水泥罐车司机是个新手,昨天连夜加班,所以才造成了事故,没有任何异常。 可越是这样正常,越觉得反常。 刑侦队已经立案了,然而调查一无所获,如果张何度把这段监控交出去,那第一嫌疑人绝对就是画文无疑了。 也无怪乎张何度会怀疑到他头上,这个坑明摆着就是挖出来逼他去跳的。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害你?」画文轻声道,「我们曾经是一个专案组的,我有什么理由,什么立场,去害一个六年来一起合作奋战的战友?」 张何度一直淡漠的气场此刻微微凝滞,他的确没有发现画文为何要陷害他的原因,当然也很可能是暂时还没有发现。 画文继续道:「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我,这也太过明显了,你不觉得反而不正常吗?我是个会贼喊捉贼的蠢货吗?」 张何度眉头轻蹙,似乎是渐渐从疑虑中抽出自己的感性和不理智,深思了起来。 「我知道你暂时还不相信我,没有关系,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谁都会难以接受,但是我们不妨静下心来分析,一起把幕后黑手逮出来?」画文循循善诱,感觉到张何度身上的警惕在缓慢下降,心里也跟着微微松了口气。 「你确定你对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张何度没有再用那种目光俯视着他,而是淡淡地看了眼画文的手腕,那里有一点淤青。 画文苦笑了一下:「我有必要骗你吗?伯父伯母出这样的事,我也很……痛心啊,我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过……」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轻,轻到他自己都快听不见了。 他的确连个亲人都没有,无论是现实,还是这些梦境世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来也去也,孑然一身。 这轻飘飘的一句,逃不过哨兵敏锐的听觉,他低头看向画文,这个人恍惚到把自己心里的暗伤都剖出来给他看了。 第78页 不知为何,张何度心口有一丝酸痛,画文抱着肩膀落寞地站在灰暗中,像是被世界排斥般的孤独,一棵无牵无挂的无根树。 「我……姑且相信你说的,走吧,画副队,我送您。」张何途身上的精神威压收束,不给画文反抗的机会,大手从身后轻轻扶了一下画文的肩膀,似乎在探查他的肩膀有没有大碍。 「不……不用了,队里还有事,我先走了。」画文别扭地想离开张何度臂膀的范围,奈何这个「长臂猿」分毫不让。 他们俩身高相差不大,这样的姿势看起来哥俩好,很自然,当然是张何度自己看起来。 张何度稍稍松开了他,两人走得极近,衣服几乎都要摩擦起来了,张何途身上淡淡的医用嚮导素的味道若隐若现,不算好闻,画文暗自抽了下鼻子,这嚮导素毕竟不是自己的,味道闻起来怪怪的。 「送一送画副队是我应该的,感谢您这六年在幕后与我的并肩作战,」张何度平淡的语气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感谢,「下个月我就会调来龙潭市,放心,不在禁毒队……」 画文不知是该松一口气,还是该紧张,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张何度的侧脸,总觉得这人的眉峰眼角带着一丝邪气。 「那调去哪?噢……我是不是不该问?」 张何度回头对画文礼貌地扯了扯嘴角:「您当然可以知道,不在禁毒队,在您隔壁的刑侦队,抬头不见低头见,请多指教。」说着,还伸出了手。 画文:「…………」 画文抽了抽嘴角,心有余悸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看着这只可以把他骨头捏碎的手,手背上有一道伤疤,修长好看,但再漂亮他也想立即把手收回来,不敢有丝毫停顿。 「啪」的一下,嚮导与哨兵反应力的悬殊,画文毫不意外地被张何度捉住了手腕。 好巧不巧,正好被张何度捏住了手腕内侧注射过抑制剂的位置。 「嘶……」画文悄悄抽了口冷气,那个针眼还没有癒合,酸痛得不行,被这么轻轻一捏,手腕直接软了。 张何度配合地露出仿佛才发现他手腕不适的模样,虚伪地关心道:「画副队,您的手腕怎么了,怎么还有一片青?受伤了?」 画文咬牙切齿地收回了手腕:「没事,就是不小心磕到了。」 「那您得小心了,这么容易淤青,去医院看看吧,」张何度继续用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着轻快的话,「话说那天在医院,我精神力失控晕过去了,听说还是您救了我,太感谢了。」 「……不谢。」画文都不敢回答张何度的问题了,这个傢伙怎么这么喜欢给人挖坑?! 「您是用了什么让我为么快就恢復了?」张何度带着他脚步逐渐变慢。 「嚮导素。」画文毫不掩饰地对上他的双眼,他没有说谎,的确是嚮导素,只不过是他自己的而已。 「哦……您身上居然还带了嚮导素,那大概用了多少支?我想参考一下这个剂量,以后以便不时之需。」 张何度说得合情合理,可画文总觉得这人又要给他挖坑了。 「2……2支?大概吧,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太清楚了。」画文随便说了个数,走快了两步,不让张何度看见自己心虚的眼神。 「2支?」张何度忽然轻笑了一声,「好的,我明白了,谢谢画副队给的参考。」 画文的车还在维修,他今天得打车才能回去,张何度亲自为他招了辆计程车,还给他打开了车门。 临走时,张何度敲了敲车窗,画文勉强滑下了一条缝,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 张何度不介意,礼貌地说道:「今天我本来该亲自送您回去的,但是我的车车胎也被扎破了,非常抱歉只能让您打车了。」 画文:「…………」 「咔」的一声画文把车窗关上了,差点将张何度的鼻尖给削了。 画文目不斜视地让司机开车,张何度向后走了一步,在路口看着画文一骑绝尘,或者说……仓皇而逃。 张何度的脸色又渐渐沉了下来,他受伤后最严重的后遗症就是精神易感,容易失控,平时的嚮导素用药都是20支起步,画文所说的2支……这可能是上帝都造不出的超级嚮导素吧。 目送着画文的车消失在视野里,张何度揉了揉眉心,略带疲惫地嘆了口气。 你到底在隐藏什么秘密,我到底该不该信你,画副队? 沉思片刻,像是有所察觉,他倏地抬起头,看向公路对面。 那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和张何度一个年纪,但被岁月打磨的痕迹在脸上留下了痕迹,有些沧桑,一身旧夹克紧紧巴巴,却不难看出他身材的壮实。 天空忽地飞过一片常人无法看见的阴影,一只秃鹫停在了男人的肩头,对着张何度嘶哑地叫了一声,就消失不见了。 这精神体他不能再熟悉了,张何度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过来。 男人叼着根烟笑了下,无视了一旁的人行道,一下子翻过栏杆,直接横穿公路大步走了过来,引得几个司机勐按喇叭。 男人走到张何度面前,想嬉笑着说什么,一看对方皱着眉,穿着一身黑色丧服,便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架势,搭上了张何度的臂膀:「老张,节哀啊,人到这个年纪嘛,总会遇到很多猝不及防的事,你没事就好了。」 第79页 张何度微蹙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侧身甩开了男人拍他的手掌:「下次记得走斑马线,别忘了你曾经也是个预备警员。」 男人无所谓地嗐了一声,靠着电线桿斜斜地站着,玩世不恭的神情下却是一双鹰似的眼睛。 「那都是五六年前的事了,那时候你都才毕业!」男人似乎对张何度很了解,不甚唏嘘,「当时我让你别去做卧底,别去淌那浑水,你不听,就你那直来直去的性子能混出个什么名堂?现在好了……」 「毕怀仁,我不想揍你。」张何度捏紧了拳头,冷冷地说。 男人连忙举手投降:「好好好,不说你了,六年来你变化还是挺大的啊,不过有一点自始至终都没变过。」说着,他递了根烟过来,张何度推手拒绝了。 「什么没变?」张何度漫不经心地说着,看着画文消失的方向出神。 「随便相信身边人的毛病。」男人给了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当初你吃亏不就是亏在了这上头,现在还想栽?」 张何度卧底六年并不顺利,相反危机重重,最危险的一次就是被一个他带了两年的马仔给出卖了,这个马仔他平时看着还挺有向善的忠心的,结果反手卖他的时候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差一点就捅到了头目的面前,幸亏这个在眼前吊儿郎当的男人——毕怀仁拼了命救了他,帮他把差点捅穿的窟窿给填上了,要不然他肯定三年前就殉职了。 毕怀仁是在公大时比他大一届的师兄,却算不上是个绝对正直的人,大三那年犯了校规被开除了,出来游走在灰色边界。 但他跟张何度交情不错,也是个哨兵,那件事后算是成了他的线人,两人有过一些合作。 因为那次过命的交情,张何度一直对他心存感激,平时他说的一些建议也会听,毕竟毕怀仁是比他更会混社会的人,当卧底融不入混子的圈子,那根本就是个活靶子。 跟着毕怀仁混了几年,到现在,张何度觉得差不多够了。 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必须得回归到正义与秩序的世界里来,身后的灰暗就此掩埋。 现在唯一还维持着曾经的自己的那条线,就剩下眼前的毕怀仁了,其实他们已经小半年没有联繫了,只要毕怀仁不犯事,他们还可以当朋友,但是不知道今天这人专门来找他,是为了什么。 「特地来找我,就是为了挑我的刺?」张何度不自觉地摁了一下右手背上凸起的伤疤,莫名有些烦躁,他觉得今天的毕怀仁不太对劲,「你老婆呢?」 毕怀仁的嚮导爱人小越基本上都跟他形影不离的,今天却不见了踪影。 「哦……他啊,他有事回娘家了,」毕怀仁挠了挠头,语气不自然地敷衍了过去,转头躲开了张何度探究的目光,「不说他了,说你吧,之前跟了我这么久了还是没看清楚人事,白混了。」 张何度抻了抻衣服,转身准备走了,毕怀仁连忙拉住了他:「哎老张!我今天是真的有件事要告诉你!」 「有话快说。」 毕怀仁忽地侧过头来,不怀好意地沖他挤眉弄眼:「刚看你把那禁毒队的副队送走,那副队长得还真挺不错的哈,可惜了不是个嚮导,要不然我觉得他和你正好!」 张何度心烦意乱地拧起了眉头:「你说他干什么?他是不是嚮导都跟我没关系,没兴趣。」 「没兴趣最好,因为接下来的事啊,你知道了可别跳脚啊。」毕怀仁扯了扯嘴角,丢给他的一张纸条。 扫了眼纸条上的信息,张何度只是挑了下眉便没有了别的表情,撕碎了塞进了衣兜:「就这?」然后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徒留毕怀仁一个人呆在原地,用晦暗不明的目光目送着张何度的背影消失在视野,才抖着手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你说的我照办了,放了小越!」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一阵低泣声中,一个混浊的笑声响了起来:「如果还想见到你老婆,继续按我说的去做吧……」 张何度默默地走着,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眼毕怀仁的方向,毕怀仁的精神体秃鹫尖啸着冲上了云霄,人却不见了踪影。 揣进衣兜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捏住了里面的纸条。 纸条被撕碎了,空中飘过的风却读到了上面的信息:当年那个出卖他的马仔,被画文亲自保释出狱了。 第36章 纹身 从上个世纪苟延残喘到现在的老居民楼, 满是狼藉的狭窄巷道,恶臭腐朽的墙壁, 在城市中央像一个老怪物, 无人愿意接近。 画文没有丝毫不适, 轻松自在地行走在居民楼间, 这里和第一个世界的严家老房子很像,进来探访他还觉得有些亲切。 上了三楼, 敲开了一扇满是铁锈的旧门, 一个孱弱的中年妇女畏畏缩缩地露出了脑袋:「谁……谁啊?」 画文露出和善的微笑:「阿姨, 你好,我是高荣的朋友, 来看望他了。」他晃了晃手里拎着的水果, 不着痕迹地用脚抵住了门缝。 女人刚想推拒, 屋子里就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妈, 让他进来吧,没事。」 门「吱呀」了一声, 缓缓打开了,黑洞洞的室内只有顶上一盏昏暗的节能灯,没有开窗, 消毒药水味和糜烂刺鼻的气息蔓延,如同一张濒死的野兽的口,巴掌大的客厅有一张旧沙发, 一个人裹着棉被斜坐在上面, 正微弱地喘气。 第80页 到处都是颓废与死亡的气味。 「妈, 你去买菜吧,我想喝鱼汤。」沙发上的男人轻声说着话,声音却像是从破风箱里传出的一样,漏出了肺里所剩不多的气。 中年女人不放心地打量着画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挎起菜篮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画警官,进来坐吧。」 画文没有坐,借着暗淡的光看了眼男人瘦成骷髅的脸,淡淡道:「我让你死前能和你母亲团聚,你总该兑现你的诺言了吧,高荣。」 名叫高荣的年轻男人露出苍白瘆人的笑容,点了点头:「我会说的,让我想想,该怎么告诉你……关于度哥的那件事。」 眼前这个病的要死的人就是当年出卖张何度的马仔,高荣。 他被捕后就已经命不久矣了,画文知道他是在最近一次整理当时张何度回归的那一次围剿制毒窝点的任务档案时,这个毒贩映入了他眼中。 「这人就是三年前差点让『渡头』暴露的二五仔,被抓的时候一直在说有人会害『渡头』,」和他一起整理的是一个专案组的同事,他明显不相信高荣的话,还以为是威胁,嗤笑了一声,「险些害死『渡头』的不就是他自己吗?」 画文当时心里就留了个底,这个高荣说不定知道些内情。 张父张母举行葬礼的前一天,画文便去了关押高荣拘留所,想问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高荣贩毒又吸毒,早已经把自己的生命透支干净了,即将走到终点,但面对画文的问话,他死活不开口,只有一个要求:让他死前能够回家,能够见一见母亲。 高荣身无分文,他家也拿不出一分钱保释,画文对着一个消极抵抗的病秧子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私下借了他钱,让他可以保释回家。 「我要谢谢你,画警官,我只是想回家,我捨不得我妈,」高荣一句话喘了三口气才说完,油尽灯枯的双眼流淌过一丝泪光,「我会告诉你我知道的全部……」 张何度曾经卧底在高荣所在的那个团伙组织里,因为是哨兵且有些能力,被提拔到了一个层次,跟所有小头目一样,收了小弟,其中就包括高荣。 当时高荣才十九岁,什么都不懂就出来混,结果沾染了这害人玩意儿,再也回不去了,只得以贩养吸。 高荣被张何度收了后其实挺崇拜他的,觉得张何度是个厉害的大哥,并且是能力超群的哨兵,在一群乌合之众之中简直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跟了他两年后,一向机灵的高荣渐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张何度经常抛下众人独自行动,一旦有他出现的交易地点之后总会暴露,而且时不时有不认识的人和他通电话,高荣出于好奇,开始私下偷窥他的行踪,察觉到了异常。 当时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可能因为张何度对他在生活上也挺照顾的,只觉得张何度应该是黑吃黑,牵扯不到他。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那次看到张何度和外人碰头后,高荣在回去的半路上就被个黑衣人带走了。 那个人戴着口罩看不清面目,只知道是个男的,给了他点寻欢作乐的东西,便诱惑他去告密。 「你……你要我去告我们度哥的状?」已经晕晕乎乎的高荣残留着一丝清醒,对那个黑衣人摆手,「不,不行,度哥又没犯什么大事,我这么做会害死他的!要是被他知道了,死的就是我了!」 黑衣人一把拽住了他的衣领,高荣看到了他的手臂上露出一点青黑色的蜘蛛纹身,这人身材瘦削,力气不是很大,但高荣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就是挣脱不了,脑袋里像有一个声音在叫他不要乱动一样。 「你不去?我也可以帮帮你,不过帮完你过后,你还能不能有命在……我就不确定了。」黑衣人一直盯着他,眼睛里像是有个漩涡一般,看得高荣后背发凉,头晕目眩。 「你和度哥……有什么仇什么怨!关我什么事!」高荣拼命想挣扎,但是身体好像就不是自己的一样,根本动不了。 「我们没什么仇怨,我只是看不惯他,一副假惺惺的做派,好像这样做就能拯救你们这群渣滓一样,就他这种人,还能有这么好的福气……呵,真是可笑。」 高荣不明白他在说什么,而且感觉身体和意识都越来越奇怪了,一种强烈的噁心感涌来,他不得不口头答应了下来。 高荣是普通人,自然不知道这种反应是接受不了高强的精神力威压导致的,也就是说,这个黑衣人有很强的精神力,并且精神力里头有些古怪。 「别别!我……我考虑考虑……我一定!」 黑衣人拍了拍他的后背,笑了起来:「知道厉害就好,去吧,去出卖,去背叛吧,哦对了,你家是不是住在x区啊?要不要我等会儿去问候一下你的老母亲?」 高荣这下真的怕了,他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么可怕的人,只得跪下求他别这么做,然后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最害怕的就是母亲出事,无法只得去了老大那里告了密,眼睁睁看着张何度被拖进来严刑拷打。 所幸最后张何度的嫌疑被解除了,老大没有再怀疑她,转手准备处决了高荣,受了伤的张何度站在了他面前,说交给他处理。 高荣以为自己会死在张何度手里,毕竟做了那么龌龊的事情,然而没有,张何度没有杀他,只是把他带走了,揍了他一顿,任他自生自灭去了。 第81页 「能活到今天,我已经很知足了,度哥是个好人,」高荣缩在了沙发里,裹紧了身上的棉被,还不算太冷的天气却已经让他瑟瑟发抖了,「那天,我们全部被抓的那天,我就看见了那个人,那个有蜘蛛纹身的黑衣人,他明明站得很远,没有开口,可我听到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 高荣似乎被回忆吓坏了,毫无血色的双唇抖个不停:「他说……他会让度哥尝尝被毁掉的滋味的……」 画文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站直了身子,对高荣道:「这些就是你知道的全部?」 高荣仓皇地点了点头,如同惊弓之鸟:「全部,我不知道他是谁,像个死神一样,他不会直接动手,就喜欢折磨人的弱点,我对不起度哥,当时为了我妈,我没有办法……」 画文也觉得后颈有一丝冷汗,这个变态杀人狂不直接杀害目标,而是针对被害人的弱点反覆折磨,并且还有这么强的精神力,难道是个心理扭曲的哨兵? 能得到的只有这些了,画文没有多说什么,默默地离开了高荣的家,高荣还在张皇失措地喘气,仅仅是回忆就吓得不轻。 看他这模样,应该也没有几天可活了,这或许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从老居民楼出来,天色渐暗,人烟稀少的老城区此时都涌进了不少归家的人,变得热闹了几分。 画文匆匆往回赶,他想争取今天就回市局查一查有没有这个纹身男的线索,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从身后的小巷闪过。 还没走到停车的地方,画文忽然觉得耳边有什么声音一闪而过,像是有人在他耳边轻声呢喃一般,勐地转头,附近没有任何人。 后背冷汗直下,画文用嚮导的本能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精神力在附近蔓延,如同粘腻的蜘蛛网把人紧紧缠住,使人放弃挣扎,神经麻痹,精疲力尽,慢慢死去…… 那个人……或许真的出现了! 画文立即转身,用目光四处搜寻,一边通知了警队,这个纹身男的出现,绝对会有兇案发生!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一个菜市场传来阵阵喧譁,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声音大叫了一声「有人自杀了」,像是在鱼塘里投了个炸弹一样,人群瞬间骚乱了起来。 画文见势不妙,连忙跑了过去疏散了下人群,朝围观人最多的地方奔去。 「让一让!别围观了!」画文一直在招唿,「小心踩踏!都散开!」 好不容易拨开了最后一层人,挤进了事发现场,急切的脚步忽然僵住了。 眼前这个倒在血泊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见过的一个人——高荣的母亲。 穿着一身灰蓝的中年妇女狼狈地仰躺在地,鲜血从脖颈处流了个干净,眼睛呆滞地望着天,摔在一边的菜篮子里还有高荣想吃的鲫鱼。 画文赶紧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已经没气了,回头扫视了一圈,每个人都是恐惧而兴奋,对着尸体指指点点,似乎没有那个可疑的人。 起身亮出了警官证,画文询问附近的目击者:「有没有人看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一个卖鱼的大叔抖了抖围裙,用音量证明了自己是第一目击者:「都听我说!我是这边卖鱼的,当时我在杀鱼,就看到这个女的拿着把剪刀在走,走得晃晃悠悠的,我就觉得要出事,还没来得及喊住她,就看到她拿起剪刀往自己脖子上扎!好吓人啊!」 「有什么想不开的要在这里寻短见?!」 「用剪刀?太恐怖了吧!谁下得去手?」 「哎哟,偏偏死在我店门口,我这生意可怎么做啊!」 人声沸腾了起来,画文已经没法再去听他们的抱怨了,这样的自杀太过诡异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在闹市中心做出这样的举动? 他明明记得不久前在高荣家,高母只是个很普通的妇女,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反应,精神状态也还行,不可能突然自杀,只可能在前来买菜的路上,碰上了什么人! 画文再次蹲下身,在不破坏尸体的情况下,用袖子包住手小心地翻看了一下尸体的周身。 【教官大人,这里为您简单科普一下,有的精神体经过人体后会留下印记,用您的精神体可以探查。】 「我的精神体?就那几只萤火虫?」画文都不忍心召唤它出来,几只发光小虫闪着没力气的光,扑棱几下就要消失的那种,似乎下一刻就要熄灭一般。 【嚮导的精神体没有您想像的那么脆弱,虽然大多数无害的小动物,但是生存能力其实比真正的动物要顽强得多,您至少不用担心您的萤火虫朝生暮死,它们可以和您的寿命一样长。】 「其实我希望它们能比我在这个世界活得更久……」 闭上眼静静地调动起精神力,常人看不见的微弱萤光在画文周身闪烁。 浓重的血腥味干扰了许多线索,画文让几只轻飘飘的发光小虫渐渐靠近尸体的脑袋,下一刻,就像是被什么黏住了一般,停在了尸体的头髮上动弹不得。 借着微弱的精神力,画文看见了,一小片精神体的残留物粘附在尸体的头髮上——那是一条灰白色的蜘蛛网,像是一条细绳一般套在了尸体的脖颈上。 这些蜘蛛网仿佛是提线木偶的线,操控着人的身体,一步步走向死亡。 第82页 回想起之前在张何度手机上看到的监控,他只觉得毛骨悚然,张父张母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自己」送上了前往地狱的计程车,就像高荣的母亲一样,「自己」了断自己的生路—— 所有被这样操控过的人都死了,可为何只有他还活着? 第37章 黑户 龙潭市的数九隆冬到了, 天气逼近零下十多度, 唿出一口气都能变成云雾, 在空中飘好一会儿。 然而人命还没有一口白雾存留得久, 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高荣母亲疑似自杀的案件都快过去一个月了,尸检结果只显示出有被精神操控的可能,但根本没有具体的证据。 傍晚,解剖室,法医实习生们围坐在解剖台边匆匆吃着晚饭,画文忍不住每天都来看了一眼, 还带了点亲手做的点心, 犒劳下每天在解剖台忙的脚不沾地的弟兄们。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有愧, 画文总觉得要是自己不去找高荣, 说不定他母亲就会没事,可世事难料,他和张何度被盯上的那一刻,一切註定都会发生。 每天来技术队一趟,来得比刑侦队的都要勤,法医们都看出来他的困惑与不安,说一有线索绝对会第一时间告诉他。 一个月下来, 技术队的所有法医和痕检都快跟他混熟了,一见他来都很热情, 但最后还是得遗憾地告诉他, 没有新的线索。 「画副队, 你也别灰心, 按照这种不正常的死法,会有专门的嚮导法医来鑑定的。」 「但愿吧……」画文没法告诉他们,自己也能看见精神体,可惜那蜘蛛网般的精神力残留,已经消失不见了。 哨兵的精神体档案上查不到什么线索,这样的残留物消失得很快,即使画文在那段时间感应到了,等法医来鑑定的时候,早就蒸发了。 从实地下手也不太行得通,老城区监控不足,许多高母疑似经过的地方都没有目击证人,就算有也不记得什么可疑人员接近过她,线索全部中断。 更令人惊疑不定的是——高荣失踪了,在他母亲还在法医这边解剖的时候,他就连夜离开了家,上了辆套牌黑车,失去了联繫。 因为这事,画文被记了次过,上头批评他私自调查不上报,延误了查案进度,取保候审的嫌疑人还直接跑了。 画文只有认了,他一度怀疑是有人通过内部了解到了张何度的情况,告诉谁都可能出现纰漏,还不如他自己先摸个底——结果就是中道崩殂,现在直接升级成了大案。 已经出了三条人命了,而且还牵涉到了警方家属,精神体犯罪,很明显不是普通的案件。 刑侦队为此忙昏了头,而张何度因为避嫌暂时没法参与其中,被调去处理审讯另一起杀人案。 不知不觉,画文和张何度两人在市局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个月,这一个月的确如张何度所说,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画文每天都处于提心弔胆的状态。 虽然他从没干过亏心事,但总觉得自己像是要被张何度看破一般,那一双幽深的眼睛简直可以把人吸进去,吐出来只剩下骨头渣子了。 最冷的这天傍晚,画文作为禁毒队副队事也不少,带着弟兄们和刑侦队合伙抄了个拆家的交易地点,收缴了十多公斤毒品,天黑前全员既疲惫又兴奋地回来了。 这一次行动张何度不在,他在局里审讯嫌疑人,以他这迫人的压力,审讯嫌犯正好,还没说几句就可以把人吓得屁股尿流,直接八辈祖宗都给坦白了。 画文也总算可以好好出一口气了,把上个世界手不能抬肩不能抗的憋屈,还有这个世界一来就被坑来坑去的烦闷,发泄在了那些丧心病狂的毒贩子身上。 他今日的收穫就是跳出三米高的窗口,飞身踹倒了一个要逃跑的嫌犯,单手拷上,提熘着领子就把人押回了角落。 「老实点!还敢跑!」 「画副队厉害了!」 「敢从画副眼皮子底下熘,活腻歪了!」 「咱副队,身手越来越好了啊!」禁毒队队长林超搭上了他的肩膀,开着玩笑,「说实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觉得你应该是个干文职的,现在真是越来越暴力了!真别说,比那些哨兵小子还灵活!」 画文抵开了来调笑他的林超:「队长,别取笑我了,灵活顶个屁用?还不是被力量压得死死的。」 一想到张何度那可以把他骨头捏碎的手劲儿,他就心有余悸,那天回家的时候去看后肩,几乎青的发紫了,那人下手也太狠了吧! 他们队长林超也是个哨兵,但是明显跟张何度不是一个层次的,画文在队内武力值也算得上中上了,在林超那里都能接下来好几十招,普通的哨兵都不能拿他怎么样。 但在张何度面前,他就跟只猫似的,被提熘起来逗着玩! 林超继续调侃他:「灵活当然很有用,反应快啊!跟野猫似的,嗖嗖嗖!」 画文差点没喷出来,怎么他啥都像猫? 归队的时候一群哨兵小伙子年轻气盛,都约着搞定那帮拆家就出去吃一顿放松,他们邀请画文一起,画文刚想答应,转头就看见隔壁刑侦队门口,站着一个漂亮姑娘,提着一个饭盒,似乎在等人。 那是薛宁。 林超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羡慕得啧啧摇头:「你瞧瞧隔壁张何度,不说一调来就当了刑侦队二把手,还有这么漂亮的妹子倒追!听说还是个女嚮导,你说我年轻的时候咋就遇不上这等好事呢!家里只有费心费力供起来的母老虎……」 第83页 画文瞟了眼林超一脸横肉的模样,摊了摊手做了个显而易见的手势,继续打量那边的薛宁,林超走了他都不知道。 经歷了两个世界,这个气运之子总算有个真正像女主角的女性靠近了,看起来还那么的般配,既是青梅竹马,又痴情等候对方这么多年,画文觉得应该是官配跑不了了。 但不知道为何,越是这么想,他心里越是有一种奇怪的滋味蔓延,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就跟嘴里的一颗还没含化的桔子糖硬生生咽下去了一样,卡在心口处,又酸又涩,令他不禁皱起了眉。 站在不远处的薛宁似乎发现有人打量她,回过头来沖他微微一笑,挽了下耳发彬彬有礼地点了下头,娴静美好。 画文也回以一笑,他只能承认薛宁的魅力了,简直是直男的梦中女神一般的女孩,还亲自来给人送饭,贤惠得市局里不知道多少人眼馋。 关键还是个女嚮导,这群哨兵一辈子都嚮往的温柔乡,避风港。 画文心里头愈发觉得不舒服,转身就要进禁毒队办公室,那边薛宁等的人来了。 「……薛宁?你怎么来了?」张何度的声音响起。 画文走了一半的脚步,又不由得悄悄退了回来,趴在墙边听那边两人的动静,丝毫没有偷听别人幽会的尴尬,听得理直气壮。 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两人还真不是幽会。 薛宁把手里的饭盒递给他:「趁热吃吧,我亲手做的,问了何途才知道你口味变了,居然不喜欢吃腐乳了,原来不是挺喜欢的吗,还说很下饭?」 张何度淡笑着应了一声,神情柔和:「口味总是会变的,何途那小子还会关心我?他都一个月没怎么跟我说话了。」 平时一直冷着脸的张何度少见地露出了这样放松的表情,跟薛宁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 薛宁抱怨道:「你还好意思说,你这个月就回来过几次?两只手都能数出来,何途六年都没见过你了,你还不回去多陪陪他!」 张何度面露苦涩:「我这……也是太忙了,何途在叛逆期,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话了,他还在怪罪我吧……」 「你们是亲兄弟!什么怪罪不怪罪的!」薛宁发起脾气也柔柔的,「他最需要的就是亲哥哥的陪伴,平时他不说,你难道还不知道吗?叔叔阿姨都没了,就剩下你是他最亲的人了。」 画文觉得他不能再听下去了,这跟小两口讨论孩子问题有什么区别,他该离开了,该迴避了,要不然心里头更奇怪了…… 「其实你也是他最亲的人,不是吗?」张何度突然这样说道,把画文离开的脚步给顿住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哎,不说了!」薛宁似乎害羞了起来,轻轻跺了下脚,匆匆道了别就离开了。 画文靠在墙后出神,他应该高兴,气运之子总算找到了真正的女主角,对方也是个挺好的女孩儿,可为什么心里这么空落落的呢? 太奇怪了……他这个身体是不是心脏有问题? 「偷听够了,就出来了吧。」张何度的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画文愣了愣,还是乖乖出来了。 「张副队,晚上好啊。」画文扯着嘴角笑了笑,脸上风轻云淡,心里却知道自己勉强得像戴着个假面。 张何度像是没发现一般,提着饭盒问他:「你吃了吗?没吃一起,薛宁做得比较多。」 画文心说这是你的爱妻便当,我凑什么热闹,讪笑着就要推辞,那边禁毒队的一群哨兵小伙子成群结队地出来,叫画文出去吃烧烤。 画文心想救星来了,连忙道:「马上,我……」 「你们画副队跟我有事商量,」张何度忽然高声拦断了他的下言,「下次吧,下次我请客。」 禁毒队的小伙子一听这个高兴了,招唿了一声纷纷走了,画文百口莫辩,在张何度不容置疑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跟着他进了刑侦的办公室。 今天刑侦队大多出去值外勤了,没多少人在办公室,特别是他副队的位置,周围更是空无一人,所有人都很怕他似的躲得远远的。 张何度进来收拾了一下桌子,二话不说打开了饭盒,饭香扑鼻,小炒肉和青豆角朴素又可口,还有份木须肉和番茄炒蛋,下头的汤是冬瓜虾仁汤,这一盒饭跟薛宁一样小家碧玉,温柔小意。 可画文感觉不到,他甚至食之无味,怔怔地含着筷子吃不出个所以然来。 幸好,张何度和他一样心不在焉,也没发现他的异样,一边吃饭一边递给了他一份资料。 「这是什么?」画文忙放下筷子,拿起了文件夹,看了眼时间,「五年前的案子?」 张何度低沉的声音随着画文的翻阅响起:「五年前临省的刑侦队就遇到了一桩疑案,当时和禁毒队一起努力了好几年,都没有任何成果。」 五年前,一次抓捕大毒枭的行动中,有两个警察受伤落单,被毒贩抓住绑在了一起,关在了一个黑屋里,一个是普通人,一个是哨兵,他们都准备好承受毒贩严刑拷打的考验了,谁知道这次没有用任何刑,只有两个人走到了他们面前。 其中一个纹着蜘蛛纹身的似乎是另一个普通人的导师,纹身男给那个普通人学生注射了某种药物,不过片刻,这个学生便像是吸了毒般疯癫了,对着那个普通人警察一指—— 第84页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个普通人警察忽然过来掐住了哨兵警察的脖子,两人扭打了起来,哨兵警察明显不理解为什么自己的队友会伤害自己,没有下死力,只是想阻止自己发疯的队友。 然而下一刻,那个学生又对哨兵警察打了个响指,一切又天翻地覆,原本还在阻止队友的哨兵警察忽然反手扼住了队友的脖颈,两人自相残杀,都如同红了眼的野兽。 当营救人员找到他们的时候,只有哨兵活了下来,他亲手掐死了自己的队友,他说他觉得自己只是失神了一瞬间,等他回过神来时,手下的队友已经没气了。 同时死亡的还有那个学生,他被注射了那个毒品操控着杀了人,自己也因为精神力枯竭而亡。 而那个纹身男不见了踪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获救的哨兵告诉了警方所有事发经过,然后在医院吞枪自杀了。 至今都没有知道那个哨兵说的是真是假,也没人查到那个诡异的毒品,竟然注射后能够操控人的思维和动作。 画文看得心惊胆战,又觉得有一丝不对劲,皱着眉把文件夹还给了张何度:「这和上个月的案子明显有关,那个纹身男还是没有线索?」 「这个纹身男从来不露脸,我在那六年对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应该是没见过这号人物,而当年自杀的哨兵也没能看见他的脸。」 「那精神体呢?这个人明显是个哨兵,就没有暴露出一点精神体吗?」画文暗中攥紧了手指,他最无法解释清楚的就是精神体,因为他不能暴露嚮导的身份,自己一个「普通人」怎么能看得见精神体? 张何度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想从画文的眼睛里搜寻出什么东西,而后者今天不怕与他对视了,迫切寻求真相的目光清澈得让他找不出端倪。 「那个哨兵的确看到了精神体,一只黑红色的巨型蜘蛛,和他手臂上的纹身一模一样,应该是出现了变异,」张何度拿出了一张陈旧的手绘图,「这就是当时还原的精神体图样,拿去哨兵档案室做了对此,没有一个对得上的。」 「怎么可能?」画文惊疑不定,所有哨兵和嚮导觉醒后必定会去登记精神体,「难道这人是个黑户?」 张何度扫了眼画文的手腕,那里一个月前淤青的针眼已经消失得没有一点痕迹。 这跟注射毒品的针眼是不一样的,只有嚮导的抑制剂才会自带癒合功能。 他缓缓站起身,靠在窗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衬衫的袖扣,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这也不算稀奇,有少部分哨兵嚮导因为各种原因推迟了觉醒时间,私下悄悄隐瞒身份,不去做登记,就成了档案室里的『黑户』,你说是不是啊,画副队?」 画文:「…………」 额角淌下冷汗,画文默默转过身去,趁着张何度背对着他,蹑手蹑脚地起身就要开熘。 还没踏出去两步,身后这个讨人厌的声音就冷不丁地响起:「您就不打算解释一下您之前手腕上的针眼吗,画副队?」 画文讪讪地回头,保持住镇定:「这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去医院打了一针吗?」 张何度解开自己的袖扣,指着手腕内侧同样的地方说:「一般在这个位置的针眼,不是注射毒品,就是注射抑制剂,您想要哪种解释?还是说让我看看?」 画文看了眼办公室四周,只剩下他们俩了,无奈嘆了口气,放弃挣扎地坐在了椅子上,撸起袖子给他看:「看吧看吧,什么解释您满意,您说!」 白皙清瘦的手腕完好无损地出现在眼前,不知是不是哨兵对嚮导天生的感觉,张何度竟然觉得这手腕很是性感,血管纤细青紫,手臂肌肉纤薄不失力道,明晰的胫骨和腕线形成一个完美的直角,握起来一定很有手感。 「画副队,您不知道一个嚮导把自己手腕这么毫无防备地露出来给哨兵看,是个危险的举动吗?」张何度掩去眼底的暗色,调侃道。 画文不为所动,更像是放弃治疗了,把手腕晃了晃礼貌地笑了下:「那您看够了吗?」 两个人「您来您去」贫了半天,之前的嫌隙与怀疑不知不觉间渐渐消失了,嚮导的身份虽然被察觉,但张何度似乎并不打算告发他,两人应该算是交了底,当然画文是被迫的。 画文直觉着自己的手腕像是被一股灼热的视线锁定了一般,有些不自在,贫完了便准备收回去,就听见张何度说了句:「别动。」 画文不解:「做什么?」 只见这人忽地走近了来俯下身,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乍起:「你不觉得,这么漂亮的手腕,不铐个环装饰一下,多可惜。」 画文挑眉,抬头对上近在咫尺的张何度,他觉得自己的睫毛都快触到对方的下巴了。 「你想铐我?」画文眯了下眼,迅速收回手。 然而事实证明,哨兵和嚮导的反应力着实有差距,即使画文可以干得过普通的哨兵,在张何度手中也无处躲藏。 跟上次一样,张何度直接捉住了这只调皮的手,食指拇指在腕处轻轻一扣:「不是手铐,放心,不过休想解开,钥匙在我这儿。」 画文感觉手腕一紧,一个紧紧贴合的银色手环刚好卡在了手腕上,没有一丝缝隙,却不会紧得让人不舒服,内侧牛皮的软套防止起淤痕,比五星级的情趣手铐还要舒适。 第85页 手环上闪烁起淡淡萤光,对应着张何度的手腕上也萤光一闪,两个手环还凑成了一对! 「能记录血压心跳,无线通话,超长待机,还装了gs自动定位,随时监测距离。」张何度理所当然地说着,还帮他扭了扭手环松紧,看看舒适度如何。 「你……为什么你也有?」画文哭笑不得,「想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张何度低头瞧着他笑起来微眯的眼睛,羽睫跟着笑意翕动,抬眼看他的时候温柔又狡黠,跟只猫儿似的,让人忍不住想戳一戳这光洁的额头,看看这只笑起来令人心痒痒的猫到底在想什么。 这么想,张何度还真这么做了,他轻轻戳了一下画文的眉心,然后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也不管画文诧异地捂着额头的眼神,自顾自地淡定道:「这是保护你的安全,你现在是个嚮导『黑户』,还特别不安分,成了犯罪嫌疑人的目标,这样的监视很合理,如果你不想我把你带到哨向鑑定所的话。」 画文撇着嘴小声嘟囔了一句:「明明你才是目标,我是被牵连进来的……」 张何度忽地回过头,摁了下自己的手环,画文的手环跟着震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 「给你一个忠告,不要在哨兵面前说悄悄话,我什么都听得见。」 画文忿忿地扭了扭手腕,觉得自己必须反抗一下才能告诉这个气运之子,就算他是哨兵自己是嚮导,也不是随便就能欺负的! 手环只是铐住了他的人,铐不住他的心!他有一个嚮往自由的灵魂! 「画副队……」张何度正一边把手环收进袖中,一边扣着袖扣,忽然叫住了他。 「什么?」画文应了一声,心里一直默念着就算作为嚮导也不能被哨兵奴役,要嚮往自由的灵魂,不要被手环铐住身又铐住心。 然后转过头来。 只见张何度轻蹙着眉心,瘫着一张脸,耳尖却微红,像是只不小心犯了错的大型犬抬起爪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朝他伸出了袖子:「那个,你……会缝扣子吗?我扣子掉了。」 画文:「…………」 好吧,他承认,他的心还是被铐住了。 第38章 触碰 晚上九点的刑侦办公室, 出外勤的都回来了, 加班的加班, 回家的回家, 唯独张副队的东西还放在办公桌上,人却不在了。 另一边禁毒办公室,副队长也玩失踪。 两个办公室隔壁的茶水间,此时一片漆黑,只有敞开的窗户透进来几分路灯的光亮,照亮了里面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非得在这么黑的地方吗?」只听见画文小声问道, 声音多少有些无奈。 「不能被别人知道。」张何度冷硬道, 又察觉到了画文的为难, 不由得问他, 「你能看得见吗?」 画文哭笑不得:「我眼睛好着呢!摸黑穿针引线都没问题,你脱吧,我来。」 张何度深吸了一口气,夹杂着丝丝紧张,然后朝画文伸出了手:「你来吧。」 一阵悉悉索索,张何度脱下了衬衣,画文没想到这么冷的天, 他里面只穿了件背心,结实的肱二头肌脱下衣服才显露出来, 呈完美的倒三角型, 往下是劲瘦的腰, 修长的腿。 昏黄的灯光照亮了他蜜色的肌肤, 有几道癒合的疤痕狰狞在胸口肩背,一身男人的勋章,伴随着寒风刺激而紧绷的皮肤,荷尔蒙渐渐在昏暗的房间中散发。 画文略带艷羡地瞄了几眼,忙活了一会儿见他看向窗外没注意自己,又瞄了几眼。 「你看什么?」 画文没想到连个眼神都会被发现,不敢抬头正面回答,只能随口道:「看你身上的疤,都是怎么来的?」 张何度此时似乎很放松,斜靠在窗楞边悠闲地抱着双臂,低沉的嗓音像是海潮褪去留下的白沙,摩挲着人的耳膜:「后背和肩膀上的是火併的时候被砍的,那帮人吃了兴奋剂拿着大砍刀也没什么力气,我一挑五十才受了这么点伤。」 画文心惊了一下,又不禁笑了起来:「一挑五十,你是战神吗?」 「现在正蹲大牢的那个鬼佬头子还真是这么说我的,叫我战神阿瑞斯,」张何度调侃起自己来也是语气毫无波澜,他指了指胸口的刀疤,「这道就是因为那鬼佬受的,要不是因为当时没一锅端了他的交易线,我是吃饱了撑的才会去给他当保镖。」 画文悄悄用目光描摹他身上的疤痕,每一道都触在了画文的心上,像是感同身受一般被轻轻挨了一刀,因为张何度轻描淡写的叙述,这一刀不疼,但心脏跟着微微抽动。 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画文看到了张何度的右手背,那道疤痕倒是更加显眼,凌乱了修长分明的掌骨,像是格挡时被横刀噼伤的。 「哦,这道啊,你应该熟悉。」张何度突然这么说,倒把画文说愣了。 「熟悉?我熟悉什么?」 「就是三年前,那个卖了我的小子砍的,」张何度淡淡地扫了一眼画文僵住的的身形,「这你不会不清楚吧。」 「高荣……他没说过,他还感谢你不杀之恩呢,谁知道他……」画文讪讪一笑,心想自己被那个病痨鬼给矇骗了,他还以为那小子至少还算是有良心,没想到! 张何度不置可否:「姓高那小子惯机灵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真话假话一半一半,还不知道哪半真哪半假,被骗了也正常。」 第86页 画文只觉得脸有点疼,不过他的确不太相信高荣这个人,即使他当时已经病入膏肓,询问时画文也留了心眼,私底下录了音,不然刑侦队还掌握不了目前这些线索,他人就跑了。 「他当时以为我要杀他,为了活命反手给了我一刀,不是手背挡一下,我眼珠子都可以被他划下来,」张何度不再看向画文给他压力,「所以你借钱给他保释,除了气我没别的用处。」 画文顿时羞恼上头:「他至少还把纹身男给交代了出来!如果不是他,你一辈子都想不到是谁在害你!」 张何度「唔」了一声,点了点头:「倒也是,画副队神思敏捷,功不可没。」说着还要给他鼓掌。 画文快被气得没脾气了,扯断了手里的线头,使劲抖了抖张何度的衬衫,一甩手便丢给了他:「拿去穿好,扣子再掉我跟你姓,行了,出去了。」 目送着画文被自己气走了,张何度拿着自己的衬衫,摩挲着画文重新给他缝好的扣子,针脚又紧又密,莫名有种成就感。 回禁毒办公室的时候,一向好脾气的画文也忍不住灌了一大口凉茶,去去心头火。 刚才黑灯瞎火地给张何度缝扣子,画文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这傢伙死要面子不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扣不上的袖子,偏偏把他讹进小黑屋干苦力。 不但没有犒劳,还把他气了一顿,肚子都气饱了,今天晚上没怎么吃饭的胃都气得鼓囊囊的了。 「哎哟,谁把我们小画气着了?」林超泡了碗面端进来,瞅着他憋闷的小脸,笑了起来:「怎么气得很小媳妇儿似的?说出来,为夫给你做主!」 「就是啊!林队,你要给画副队撑腰啊!」 「咱们禁毒队的正宫怎么能被人欺负呢!林队您瞧,画副队都被气得喝了两杯凉茶了!」 「我看副队是从刑侦那边回来的,是不是被刑侦的哪个狐狸精给挑衅了?」 禁毒队的同事跟着起闹,林超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道:「朕的爱妃真是忍辱负重……」 「你就不怕被嫂子搓衣板处置吗?」画文面无表情,都快被他们调戏惯了,在一个和尚庙里顶着一张「倾国倾城」的脸,要不是这些哨兵小子更嚮往女嚮导,画文觉得自己嚮导的身份要是暴露了,简直被他们吃了都有可能。 一提起家里事,林超也露出了苦逼的表情:「唉……不说了,这个月加班就没回去过两次,你嫂子不是搓衣板处置了,已经进化成老虎凳伺候了。」 说到加班,所有人的脸都苦了下来,各自吃了泡面当夜宵,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画文也揉了揉眉心,这段时间因为纹身男的案子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刑侦那边更是如此,因为随时都有可能再次出现这样报復性的兇杀案。 而那个神秘莫测的毒品……画文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如果普通人注射后能控制普通人,那嚮导,或者哨兵呢? 他们比普通人强上数倍甚至数十倍的精神力,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难以想像。 更令人捉摸不透的是,自己作为□□控的唯一倖存者,又在那个纹身男的杀人计划中充当什么样的角色? 抱着快想破的脑袋,画文趴在办公桌上就睡着了,林超临走时叫他起来,要睡去休息室睡,画文咕哝了一声,没起得来又趴了下去。 「嘿!你小子,指着折腾我这把老腰是不是?」林超没有办法,只得半抱半扶地让画文站起来,还没完全扶稳,办公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默默地站在门口,身上披着警服外套,他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宛如深色的禁海鬼蜮,带着危险的暗潮。 「张何度……你来做什么?」林超微眯起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哨兵的本能令他寒毛乍起。 这傢伙露出了敌意! 张何度眨了下眼,身后的暗潮瞬间收敛平息,他带着淡笑对林超点了下头:「林队,打扰了,我来找画副,他睡着了吗?」 礼貌而谦逊的回话,让林超差点以为方才一瞬间的滔天威压是个错觉。 他知道张何度不是个简单的哨兵,但此刻才真正感受到了一丝威胁,他不清楚张何度之前是做什么的,但能够这么年轻调来提到这个位子,不可能是个池中之物。 不过此时已经收敛气势的张何度倒很是不起眼,除了阴郁沉静的脸蛋能入眼,就一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他走过来帮林超扶着画文,让画文靠在了自己肩膀上,稳稳地扶住了:「林队,我来扶他进去吧,没事,我可以照顾他。」 林超看了他几眼,见张何度几乎快把画文埋进自己怀里了,一副保护欲极强的姿态,心下瞭然,点了点头:「行,这小子一睡着就叫不醒,应该会睡到明天了,你送他去休息就回去吧。」 「好,林队慢走。」张何度目送着林超离开,轻吸了口气,直接抄起画文的膝弯,把他横抱了起来。 即使是这样的动作,画文还是没能醒过来,熟睡的脸颊泛起健康的微红,身体没有大碍,只是睡得很沉。 休息室,张何度扶着画文的后脑勺缓缓俯下身,让他安稳地枕在枕头上,这双可以徒手捏碎骨头的手,此刻轻柔得不行。 盖好了被子,默默地站在床边俯视着画文的睡颜,张何度告诉自己该走了,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可脚步却捨不得挪开一分。 第87页 不过片刻,朦胧的萤光忽地在画文周身闪烁了起来,嚮导在深度睡眠的时候会无意识释放出自己的精神体,这是嚮导觉得最安心的时候才会有的状态,纯净无害的萤火虫在他身边飘飞,轻盈柔亮。 张何度眼底微微一亮,这萤光他见过,两个月前的那一天,听到了父母的噩耗,混沌狂暴的精神之海翻起巨浪,把他卷在混乱的中心,不断下陷,他当时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出不来了,会死在这次精神力暴走之中。 是一簇萤光骤然点亮了他的世界,把他从迷失的边缘拉了回来,直到现在,精神之海还存留着那柔光在精神之海的天边亮起,每一次烦躁不安的时候,都能微微闪烁,让他冷静下来。 「原来是你……原来真的是你……」 张何度喃喃着伸出手,轻轻撩开画文额头的几缕碎发,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拉开了画文的衣服,扒开他的肩膀看了看。 葬礼那天他太冲动,被愤恨蒙蔽了理智,质问画文时没有收住力道,嚮导的身体通常比普通人还要脆弱,那一下会不会伤了他? 白皙圆润的肩头出现在眼前,后肩处略微有一点青紫,基本上快看不见了,但张何度知道,这是他手指留下的痕迹,经过了一个月,还有残留的淤青。 扶着画文裸露的肩膀,张何度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等他回过神来时,手掌已经轻轻地抚摸了上去,似乎要把这温热的肌肤融进掌心。 唿吸不由得急促了一分,眼前是被他扯开领口衣衫不整的画文,陷入熟睡的嚮导还不知道自己差点要被一个哨兵给看光了。 空气变得有些灼热,然而张何度并没有再解开画文的扣子,只是在他的后肩处揉了揉,用按摩的力道将淤青揉散。 几只小小的萤火虫顺着张何度的手飞来飞去,绕着他的指尖试探着触碰,游荡,最后停在了他右手背的刀疤上,翕乎着透明的小翅膀。 张何度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最大的那只萤火虫直接趴在了他的指尖,撅着屁股把最亮的尾巴给他看,还晃来晃去的。 一丝微笑不由得爬上嘴角,张何度自己都没意识到,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真心地笑了。 这只萤火虫又飞到了画文的鼻尖,萤光忽闪忽闪,像是给画文安了一个会发光的鼻子。 张何度不由自主地凑了过去,发光的鼻尖近在咫尺,画文均匀的唿吸都能拂到面上,令人沉沦。 随着他唿吸的节奏,张何度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心跳几乎是唿吸频率的十倍,激得他后颈泛红。 就一下,趁画文睡着了,就碰一下…… 这个念头沖得张何度大脑微醺,头皮发麻,闭着眼睛就要豁出去了,一阵微腥的风忽地从身后飘来—— 「嘤?」 一个巨大的黑色头颅擦过张何度的脸侧,上黑下白的喙凑了过来,抢在张何度行动的前一刻占了他的位置,轻轻地啄了一下画文的嘴唇。 张何度:「…………」 「嘤!」这个黑白双色的大傢伙亲到画文了,兴奋地叫了一声,椭圆形的黑色鳍肢「啪嗒啪嗒」地拍着白色的肚皮,扇叶般的巨型尾鳍在空中扑腾,大有要挤开张何度自己上的架势。 「滚开!」张何度一把把这圆形的脑袋推开,拉好了画文的衣服给他盖好被子,站起身来冷冷地瞪着自己的精神体。 海洋生物形成的精神体在空中和在海中没有什么区别,它把空气当作海水一般扑腾徜徉,近十米长的身躯腾起又扑落,穿过房间转了好大一圈才回到了张何度的面前。 「这么做很开心?」张何度头疼地看着眼前傻乎乎的巨型精神体,仿佛在自己问自己。 大傢伙点了点头,眼后椭圆形的白斑像是一双大眼睛,张开的喙露出锋利的牙齿,却因为天生上翘的嘴角,让它看起来傻得可爱。 一只萤火虫飞到了大傢伙的吻突上,它的眼睛长在两侧,死活看不见正中的萤火虫,扭过去扭过来地想去找小虫。 等它玩够了,张何度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自己的精神体做一次警告。 「不能随便这么做,」张何度端正地坐在画文床边,教训精神体也教训了自己,「要徵得对方同意才行。」 「嘤!」大傢伙甩了甩圆脑袋似乎不同意张何度的说法,高耸的背鳍亮出昂扬的弧度,头顶的鼻孔「噗噗」地喷气,急切地表示它想要做更亲密的举动。 精神体完全暴露了哨兵原始的想法,张何度直觉着耳朵发烧,严肃地拍了下膝盖:「至少今天不行!回家了!」 「嘤嘤嘤——!」 巨大的精神体嘤嘤大叫,大张的喙都快吐人言了,「no!no!」地嚎了半天,还是被张何度红着耳朵给收走了。 第二天清晨,画文迷迷煳煳地醒来,不自觉地掏了掏耳朵,里头还残留着奇怪的幻听,怎么昨天梦里有只一直在叫的嘤嘤怪? 第39章 阋墙 龙潭市局的休息室就跟低配的宾馆一样, 日常用品一应俱全, 画文磕着眼睛洗漱了一番, 毛躁地揉了揉头髮出去了。 一路上跟同事打招唿, 祥和热闹,进到办公室却一片寂静。 只见林超一脸严肃地坐在位子上,用充满深意的眼光看向他。 「林队,怎么了这么看我?」画文摸不着头脑,「像要审问我一样。」 第88页 林超拧着「川」字的眉头,上下好好打量了画文一遍, 慎重地问道:「身体没什么事吧?」 画文更懵了:「我身体好着呢, 能有什么事?」 林超不太相信地扫视了全身:「嗯……没有给我们禁毒队戴绿帽子吧?你可是我们禁毒队的警花,别被别的队给拱了!」 他这么一说, 所有的同事都看了过来, 用极其认真又可怜的目光看向他:「不能被外头的野花迷了眼啊副队, 别抛下我们!」 画文满脑子问号:「你们……吃错药了?」 林超长嘆了一口气, 递给他一份早餐:「唉,都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但是肥水自己要流, 谁也拦不住啊。」 画文不明白禁毒队一大早地对他长吁短嘆什么, 但觉得大伙儿气氛有些低迷, 连忙道:「那要不我中午回家一趟, 给大家做点好吃的?」他的厨艺还是全市局当之无愧的公认第一。 众人一下子都喜笑颜开了:「好好好!跟着副队有口福!」 「副队我想吃肉!」 「副队我们这几天累得都饿瘦了!」 「求投喂!餵成猪都行!反正也找不到女朋友!」 办公室七嘴八舌地起闹调侃了起来, 画文哭笑不得, 这下子又恢復了往日的状态了, 不过一接到警情,瞬间所有人待命,不敢有一丝懈怠。 一上午很快紧凑地过去了,临近中午时画文开车回家了一趟,哼着小曲在厨房忙活了一阵,正在切葱丝的时候,手环忽地震了一下。 画文还没适应手上这玩意儿,差一点切到手指头,看着上面张何度的名字,无奈地接通了:「有何贵干?」 张何度的声音不似之前的淡漠,有一丝不可察觉的紧张:「你在哪儿?大白天就玩忽职守?」 「我在家做顿午饭,队里的那群小伙子快被盒饭折腾瘦了,非要吃我做的,」画文把葱丝洒进了浓汤里,「你要不尝尝……哦不,你有人送饭了。」 一时间,通话寂静了,谁都没有说话,只剩下炉子上唿噜唿噜的汤锅沸腾声,仿佛有什么在两人之间炸裂,又合拢,如同爆米花在高温中翻腾,怦然心动只在一瞬之间。 「我……我觉得我也可以尝尝的,」张何度终于按捺不住,清了清嗓子开口了,「如果你不介意多给我盛一碗汤的话。」 画文搅着汤勺,轻轻地笑了:「那你有什么忌口吗?」 「嗯……不要香菜。」 这小子……三个世界了口味还是没变。 掐着正午的饭点,画式家常菜抵达市局,饭菜的香味瀰漫在整个禁毒办公室,今天是格外的热闹,大家都争取在中午回了一趟市局,想亲口尝尝画文做的菜。 「太香了!我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醋鱼!」 「这排骨汤怎么能鲜成这样!副队你是不是放了什么秘制配料?」 「呜呜呜不知道为什么,我吃到了妈妈的味道!」 「副队,您以后退休了去开饭馆,我每天都去您那儿吃!」 作为厨师,看着食客满足的表情,听着他们的啧啧称嘆,是最幸福的事,画文跟大爷似的坐在位子上听奉承,很是受用。 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留一碗汤给那边办公室的张何度送去,不过现在应该正是薛宁给人家送饭的时候,他想着就不便去打扰了,等一会儿也不迟。 看着这边的午饭都快散场了,画文提着一个保温盒往刑侦那边走,心想千万别撞上薛宁了,不然那就尴尬了。 一边走着,画文一边觉得奇怪,为什么他就跟个来偷情的小三一样? 正有些打退堂鼓,系统忽然叫他:【教官大人,其实您不要有心理负担,小三这种行为虽然不耻,但主要还是由于男方经不住诱惑,自制能力不足……】 「这哪儿跟哪儿?!闭嘴!」画文赶紧打断了这个满口不正经的系统。 他画文作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工具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一心一意当气运之子的同事,帮他破案保证他的安全!有什么可心虚的! 这么跟自己打了气,画文走近了张何度办公室门口,刑侦队应该是才开完会,所有人都在忙碌,不少人午饭都还没有吃完就放在了一边,不是一般的忙。 画文悄悄看了一眼,没人,又到了茶水间和休息室,统统没有,难道出去查案子了? 正准备最后去后门看一眼,没想到隔着一扇虚掩的铁门,他听到了外面的争吵声。 是个不大不小的男孩在跟张何度吵架。 这个声音画文还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张何度的弟弟张何途,快十七岁了,非常聪明一小孩儿,此时已经保送上了一流名校,和他哥哥一样出类拔萃。 不过从上次葬礼来看,两兄弟可能就闹了矛盾,到现在也没能和解。 「……快把饭盒拿走,宁姐不会再给你送饭了,」张何途烦躁地把饭盒递给哥哥,「她忙着呢,你也不要烦她!如果不喜欢她,就不要再缠着她了!」 张何度眉头一皱:「怎么跟哥说话的?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能管你了?」 两兄弟年龄差了十多岁,代沟极其严重,又有一道时间和伤痛的深壑横亘在两人之间,一时间谁都无法踏出去。 「能管我的只有爸妈和宁姐,你在我十岁后就没回过家,你凭什么管我!」张何途红着眼睛瞪着他,拉紧肩上的书包转身就要走,被张何度一把拽住了。 第89页 两人剑拔弩张到了一个境界,又同时不说话了,透过精神力,画文清晰地感觉到了张何度的痛苦。 他在纠结,在愧疚,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家人,却说不出请求原谅的话,可那也不是他的错。 「何途,你先听我说……」张何度深吸了一口气,想跟张何途彻底谈一谈,他们之间心结未解,必须要一次正常的交流。 「听你说什么?」张何途冷淡地出声,打断了他,「说你有多愧疚,多对不起我们?你让爸妈死无全尸,你让宁姐等了你六年,你让我们全家都毁了,我恨你,我跟你没有什么可说的。」 张何度的手微微颤抖,渐渐松开了弟弟的手臂,把攥紧的手指藏在身后,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万吨巨石狠狠压下了钻心的痛,勉强开口道:「好,我不说了,你……你带药了吗?注意身体。」 张何途抿着苍白的唇侧过头:「宁姐每天都给我检查了的。」 「你不能总麻烦薛宁,她……」张何度似乎看出了什么,轻嘆了口气,「她比你大了快十岁。」 这句话像是再一次点燃了张何途的怒火,而且是又羞又恼:「十岁又怎么了?!我马上就要成年了!她是嚮导我就不能是哨兵吗?我也要觉醒了,我也会成为哨兵,比你还强的哨兵!你等着瞧!」 说完,他便气唿唿地走了,跟画文擦肩而过的时候也没发现他,要不是身体不太好,画文觉得他都能飞奔出去,把绯红的耳朵给藏住。 「你来了。」 张何度没有丝毫意外的声音响起,画文知道自己一来就被他发现了,也没觉得偷听尴尬,大大方方地走了出来,把保温盒递给了他:「趁热喝,番茄排骨汤。」 张何度神情苦涩,见着这汤了才有了一丝松动,瞄了一眼画文,见他似乎是想关心自己又不好意思问,便捂着额头嘆了口气。 这把画文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他的肩膀:「没事吧?头疼?精神力还好吧?」 张何度不说话,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胸膛,画文顺着他的目光戳了一下他的心口,小心地问:「心里难受?」 「……嗯。」张何度闷声点了下头,画文怕他精神力易感的毛病復发,连忙顺了顺他的胸口,有些手足无措。 「那你……那你别胡思乱想,冷静冷静,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难过的事,放轻松,」画文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乱说些什么,「弟弟只是不懂事,他长大就知道你的好了,现在就当他是在撒泼,大人不计小人过……不对,不是这个意思……你还难受吗?需要我帮你吗?」 张何度其实接受过一次画文的精神体疏导,精神力已经很稳定了,他就是被弟弟刺了几句不太高兴,其实没有什么大碍。 但看着画文这么关心他的样子…… 「你是嚮导,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张何度平静又有些期待地看着他,两人不知不觉坐在了后门的台阶上,这里主要堆放杂物的地方没什么人,清静不会被人打扰。 「我是嚮导……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做。」画文摊了下手,他的确不太清楚嚮导该怎么疏导哨兵的精神力,上一次是情况紧急,瞎猫碰上死耗子一般勉强成功了而已。 张何度挑了下眉:「你生物是怎么学的?」 画文哭笑不得:「我都做了快三十年的普通人了,一朝突然觉醒成嚮导,谁还记得怎么做?」 「先把你的精神体放出来,」张何度手把手地开始指导,「试着用它来交融我的精神力。」 「交……交融?」画文一脸懵地释放出了自己的精神体,星光般的萤火虫在白天有些暗淡,不过屁股后头的发光点好像越来越漂亮了,最大的那一只已经有两个指节大小了,甚至有一道花纹在尾巴上面,这是画文自己都没想到的。 他仔细端详着手里的小虫,惊嘆道:「它还能进化的吗?」 他没想到这些梦境世界不仅有活的萤火虫,还有能进化的! 张何度瞄了一眼,萤火虫尾部的花纹不甚清晰,但他一眼就看出了——是个鱼尾的形状。 这是有了灵魂共鸣的伴侣才会出现的标志。 「嗯……随着嚮导能力的增强,它也会产生变化,」张何度趁着画文还不太懂这些,面不改色地解释了过去,然后把手自然地搭在画文的手臂上,「来试试吧,让你的小虫飞过来。」 画文轻轻催动,萤火虫们有规律地飞舞了起来,顺着张何度的手臂盘旋,最亮的那只飞到了他的额头附近,然后一个俯冲钻进了他的眉心。 「进去了!」画文急忙抱住了张何度的脑袋,「它怎么就进去了?」 张何度闭着眼感受了一下这精神力交融的舒畅感,慢条斯理地说:「我没事,它没有实体,不会伤到我的。」 画文却急了起来,捧着他的脑袋使劲儿晃:「不是!它可是我最大最亮的那只啊!你把它还给我!」 张何度:「…………」 第40章 记者 龙潭市局, 任务回来的刑侦队和禁毒队在门口一边交谈一边走进会议室,原本看起来关系不错的两个副队, 此时却走得远远的。 林超顶了下画文的肩膀,有些幸灾乐祸:「怎么了你俩?白天还像两口子似的,下午回来就不认人了?」 「别说他了。」画文不自在地坐在了位子上,随意地翻弄着手里的资料, 掩饰心虚。 第90页 林超不依不饶:「到底怎么了?他张何度是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 画文哭笑不得:「林队!你正经点,开会了!」 他真不好意思说, 中午的时候他给张何度做精神疏导, 直接把精神体给搞没了,萤火虫进到张何度脑袋里不出来, 他怎么晃都不出来。 张何度都快被他晃晕了, 才勉强道:「晃是晃不出来的,你要让它自己出来。」 「怎么做?」画文忍不住拍了拍张何度的脑门, 都快给他折腾红了。 这下张何度实在忍无可忍,摁住画文的后脑勺让他与自己额头紧贴, 鼻尖相抵,嘴唇都快碰上了,萤火虫飞出来了。 画文的脸也红了。 萤火虫从张何度的额头飞了出来,像是受了惊般四处乱窜, 画文一时间也大脑当机, 满脑子是张何度近在咫尺的脸。 「你……你是存心把它吓出来是不是!」画文连忙退开了一点距离, 心口不自然地鼓动着。 「不吓它怎么出来?」张何度邪气地挑了下眉, 「跟你胆子一样小, 不经吓。」 不知道为何,看着这小子饱满微红的额头,还有这得意洋洋的眼神,画文气不打一出来,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抬手狠狠给了他额头一个脑瓜崩。 到现在,张何度的额头还是红的,刑侦队的队长还在问他额头怎么红了,他面无表情地回道,撞门上了。 今天的会议市局中高层全部参加,气氛严肃。 针对这次纹身男精神体犯罪案件,市局总算有了进展,重点放在了那个黑红色的巨型蜘蛛精神体的排查上。 「这种精神体非常罕见,根据唯一的目击证人描述所画的印象图,有极大的可能是带有剧毒的变异精神体,并且根据地域气候和生活条件分析,节肢动物精神体出现概率最大的地区,就在临省的几个民族村,那里曾有近十起蜘蛛、蜈蚣等变异精神体出现的案例……」 所有的线索只有蜘蛛精神体是最有把握的存在,一般能锁定精神体,这个哨兵就跑不了了。 张何度这次也参加了案情分析会,他本该避嫌,这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不过在他的再三要求下,领导还是同意他可以参与案件,但必须集体行动,不可私自出动。 正坐在画文对面的张何度沉着脸听着案情分析,这是他的弒亲仇人,能让他冷静地分析已实属不易,画文知道他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克制自己的恨意,才能让自己不至于去当场撕了那个纹身男。 在场的只有市局局长和画文知道张何度曾经卧底的实情,纷纷向投以他安定的目光。 张何度也明白,轻轻地点了下头,放松了一分紧绷的肌肉,靠在了椅背上沉思。 他思考的时候越发沉默,郁色凝结在他的眉心,气势收敛时低调沉稳,使他看起来就像个不起眼的普通人,眼里却不乏睿智的神光。 只不过额头的红痕有些出戏,画文还觉得挺有意思的,不过为了张何度的面子,他还是在心里保证,绝对不再弹张何度的脑瓜崩了。 只要他不再招惹自己。 不过画文没想到,第二天的同一时刻,他手痒得不行,只恨自己没在张何度额头再多来几下。 因为一个小时前,他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本来没有多想就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一个轻柔的声音响了起来:「画警官是吗?您好,我是薛宁。」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轰然响起:哦豁,正房找上门了。 系统心有灵犀似的说:【教官大人,不要慌张,这里有一本《小三洗白的一百种方法》可供参考,甚至可以和正房一起合力手撕渣男,让他倾家荡产,净身出户……】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打死都不会参考的!你住嘴!」 画文勐甩脑袋将系统的声音丢出脑后,然后礼貌地勉强笑了笑:「薛小姐,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 薛宁的语气很平和:「没什么大事,就是想和您聊一聊何度,您下午有空吗?」 「我其实有点忙……」画文真心不想和薛宁碰面,虽然他知道可能是她发觉了什么,但是他和张何度虽然是哨兵和嚮导,但真的是清清白白,这要是和薛宁见面了别提多尴尬。 「我是真的想和您谈一谈何度,」薛宁略带哀求,「自从他任务回来,整个人都变了,和弟弟的关系也不好了,我很担心他,思来想去也就只有您了,画警官,您应该是他最要好的朋友吧,我看他手环上都是您的名字。」 画文:「…………」 他心里求着薛宁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没有的事也要成为呈堂证供了! 拗不过薛宁的请求,这天下午五点半的时候画文抽了点时间出来了,硬着头皮前往薛宁预订的咖啡馆。 临走前他去找了张何度,人早就带着痕检出去勘察现场了,打电话也一直是占线,他又实在不想用这个别扭的手环,只得自己上了。 走进了咖啡馆,靠着墙角的位置是薛宁订下的,画文过来坐下了,薛宁人却还没来。 掐着表等了五分钟,画文准备再等五分钟,人还没来他就得走了,正在忐忑不安中时,咖啡店门被推开了,一个高挑的身影钻了进来,戴着帽子和口罩,穿得一身朴素到一眼就会忘记的灰色运动装,匆匆朝画文这边走来。 画文快以为这人走错了了时候,运动装揭开了帽子散下一头长髮,取下口罩露出一张姣好的脸蛋,含着狡黠的微笑,迅速脱了外套丢在了桌下,顺手从裤兜里摸出一副眼镜戴上,埋头看起了手机。 第91页 「你这是……」画文一脸懵地看着薛宁做了一个快速变装,利落到惊人,像是经歷了无数次般,行云流水。 「嘘,别说话,他们来了,」薛宁轻微地蠕动嘴唇,小声道,「没事,谁也别看,一会儿就好。」 她话音刚落,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两个彪形大汉走了进来,凶神恶煞地四处望了眼,咖啡馆的店员都吓坏了,呆立着不敢动。 「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灰色运动服,戴帽子的?」其中一个大汉虎着脸问店员。 店员一直在偷懒玩手机,此时被问到快吓哭了,连忙摇头:「这也太普通了,没见过,真没见过!」 两个大汉环视了一圈咖啡馆,每个人都好奇地看他一眼,然后连忙低下头装怂。 这两人看了半天,硬是没发现变了装了薛宁坐在角落悠闲地喝咖啡,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等他们离开,画文都觉得有些不真实,眼前气质温婉的薛宁居然会做这种事,惹了事还熟门熟路地变换行头,一点也不担心被发现,伪装得极好。 看来平时温温柔柔的女嚮导只是她的伪装,此时古灵精怪的模样才是她真实的状态。 「薛小姐,我能请问下你是干什么的吗?」画文饶有兴致地问道。 薛宁取下伪装用的眼镜,明亮的眼睛如同狐狸般狡猾,笑起来却有一丝腼腆:「显而易见,这么容易招惹人的职业,可是跟警察不相上下了。」 画文瞄了眼她别在腰侧的微型摄像机,手里正在玩弄的手机也带有特制摄像头,胸襟口袋别着的钢笔是支改装录音笔,心下瞭然。 「调查记者?」 薛宁惊喜地打了个响指:「厉害了!画先生不愧是警察,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画文笑着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你是记者,做这么刺激的记者,也只有调查记者了,今天是遇上了什么麻烦,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担心,麻烦已经解决了不是吗,」薛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端起咖啡像敬酒一般遥遥一举,「今天您能来就是我的荣幸了,干一杯?」 没想到还是个女中豪杰,画文顺势端起来示意了一下,薛宁一饮而尽,还要了一杯啤酒咖啡,在画文面前一点也不拘束,十分自在。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画警官很亲切,暖洋洋的,倒也不像小太阳,像小星星,只照亮自己想照亮的人,」薛宁喝得微醺,眼睛却更加亮了,「您应该是个嚮导吧,才觉醒?」 画文无奈地笑了:「薛小姐火眼金睛,不过你别担心,我和何度只是同事关系……」 「真的?」薛宁怀疑地蹙起了眉头,「互相戴着有对方名字的手环的普通同事?」 画文只觉得这手环格外烫手:「是的……手环这事我可以解释解释……」 薛宁忽然失落地抬起了手:「不用解释了,我看出来了。」 画文心尖微颤,您看出什么来了?自己作为一个工具人是不是破坏了男女主的关系了?难道越界了? 薛宁没发现画文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反思,自顾自地搅着咖啡,喃喃道:「我本来以为何度找到了好归宿,没想到是他一厢情愿,这个傻小子,人都在面前了还不捅破窗户纸……」 「你说什么?」画文没听清,薛宁连忙摆手,想了想赶紧转移话题。 「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何度的变化太大了,」薛宁有些伤感地低下头,手机上翻出了张何度曾经的照片给画文看,「他回来后就再没怎么笑过了,你瞧他之前的照片,跟个没长大的孩子似的,现在好不容易回一次家,何途告诉我他哥就没怎么睡过觉,经常半夜失眠,对着墙壁出神。」 画文看向照片里的张何度,是在大学门口拍的,应该是才去大学报导的时候。 二十岁不到的青葱模样,青涩得像棵小树,他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张何度笑起来有酒窝,在阳光下盛满了笑意。 薛宁轻嘆了口气,又像是放松了一分:「不过这几天他稍微好些了,何途说他没事的时候就盯着手环看,心情不好的话捏着手环静一静,一会儿就恢復正常了,我当时就好奇了,手环里到底有什么宝藏,原来……是画警官你的名字。」 画文不明白自己听到这些心里是什么感受,不像往常一样会第一时间思考如何让气运之子振作起来,如何帮他度过难关,而是绵密的心疼,放火烧山般将心脏灼烧了起来,手指不禁暗自攥紧了自己的手环。 这只是一个可以通话,可以感知距离的手环而已,他为什么这么爱惜? 似乎是看到了画文眼里的迷茫,薛宁不再说下去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外人不便插手,她索性问一些迫切想知道的东西。 「其实我真是担心何度,这六年他是不是去做了很危险的事?」薛宁担忧地看向画文,「我知道因为要保密他不能说,但能不能告诉我,这事牵涉到了整个张家,对吗?」 画文默了默,不仅是张何度的家人,就连眼前的薛宁也可能会出事,暗藏的幕后兇手太过诡异,他不知道该不该提醒薛宁注意下个月即将来临的一个转折点。 不出意外,张何度回归警队的第二个月月底,他弟弟会死在家中,无论是意外还是蓄意谋杀,他可能都回不去曾经的生活了。 「薛小姐,我只能这么说,注意安全,」画文两手交叠在桌上郑重地说,「还有何度弟弟那边也请你留意,我们会派专人保护,但还是会有意外发生的可能。」 第92页 常人听说这消息,都会惊慌失措,而薛宁只是脸色微变,深吸了口气:「我就知道……没事,我会注意的,也会保护好何途的,到时候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直接说,我虽然只是个记者,但调查网也不算小。」 画文考量了一番,之前的崩坏剧情中,张何度其实是和薛宁一起找到了真兇,但是他们没能活着抓人回来。 不过当时仅凭他们两人就找到了关键线索,说明薛宁应该是有能探查到内情的渠道。 「薛小姐,请你帮忙的话我不敢说,但我的确想问一些问题,如果你有所了解的话……精神体变异的哨兵一般会有什么出路?我印象中除了早逝或者成了精神病人被永远关在病房中,没有多少能在觉醒后存活下来。」 薛宁苦笑了一下:「这我还真做过不少功课,之前还想出一期关于精神体变异患者的专题,被上头给否了,说是个例太少不典型,我所查到的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你。」 她咬着唇认真地想了想,说:「确实有能存活下来的例子,有的精神体变异不算太过严重的哨兵会去做脑部手术让他们的情感缺失,这样就不容易失控,从而延长寿命,但手术成功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会復发而亡,或者不堪痛苦去自杀,而真正成功的人……则会变得很可怕。」 「可怕?」 「这里免费给你提供一个小道消息,我们龙潭市龙潭制药公司的老闆贾毅听说就是个精神体变异的哨兵,你看过他参加发布会就知道了,那恐怖的气势,面无表情,就不像个活人!可怜他老婆还这么年轻,像守活寡一样。」 「龙潭制药的老闆?」画文心里一惊。 「是的,他就像个暴君,整个龙潭制药都在他的严格管控下运作,虽然之前曝光过一些非法制药的丑闻,但很快就被压下去了……」 正在这紧张关键的时候,画文的手环忽地震了起来。 薛宁眨了眨眼睛不说了,指了指画文的手环笑了:「何度找你。」 画文有些尴尬地拿出蓝牙耳机,接通了:「什么事?」 「龙潭制药这边出事了,」张何度没有打招唿,迅速进入主题沉声说道,「他们的哨兵老闆发了疯杀了十几个员工,我怀疑跟精神体控制有关。」 「什么?!你在现场?」画文立马站了起来。 「嗯,刚刚赶过来……这些员工全是□□控着自己勒断了自己的脖子,他们老闆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等等!住手!!」 张何度忽然大喝一声,听筒那边传来了一阵尖叫和骚乱的声音,随即一声枪响尖啸而起—— 「砰——!」 电话那边顿时陷入寂静。 第41章 捉影 一朵血花在眼前陡然绽放, 张何度都来不及去阻止,就看见眼前被控制的犯罪嫌疑人软倒在地。 「你干什么?!」 「快住手!把枪放下!」 「先抢救伤员!」 现场一片混乱,龙潭制药的老闆贾毅刚因为发疯好不容易被控制住, 下一刻就被人开枪射中了,而开枪的正是倒在地上的一个受伤员工! 这原本奄奄一息的员工忽然爬了起来,用近乎非人的角度翻折腰部抢了前来救助他的警察的配枪, 抬手就向贾毅发射了出去! 张何度站在董事办公室靠窗的位置,正好在贾毅和两个警察的身后,那一刻他只来得及推了下贾毅,可子弹还是打中了贾毅的胸腔。 袭击人的员工反手就被警察压制住了,张何度急忙看了一眼贾毅的情况, 贾毅用一种不甘而复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一条虚弱的带着膜翅的变异蟒蛇盘踞在他身边, 身形已经若隐若现, 它的哨兵快要死了。 那眼神张何度懂得, 他有心愿未了, 但求生欲已经不高了。 可现在他是最重要的嫌疑人和证人, 绝不能就死在这里, 张何度立即吩咐人手:「不能让他死了!医疗队这边来!」 起身环视这狼藉的办公室,一条走廊上都躺着人, 唯独这个在办公室受伤的员工反手就袭击了人, 夺枪开枪没有一丝犹豫, 一点也不像第一次摸枪的普通人。 「老实点!不许动!」 偷袭的员工安静地被警察拷上了, 没有丝毫挣扎, 他的举动好像就在表明,他只需要杀了贾毅灭口了就行。 张何途大步走到了他面前,揪起这人的衣领面色阴沉:「你是谁?谁在背后控制着你?」 这个员工神情呆滞地抬头看着张何度,喉咙里忽然「咕噜」了一声,露出了诡异而扭曲的笑容。 张何度瞬间攥紧了手指,他知道,这是那个幕后控制者借着这个傀儡,在对他嘲笑。 「我知道是你……『蜘蛛』,」张何度漠然地盯着员工的双眼,眼底的冰刀像是要从这双眼睛中把背后的控制者切成碎片,「你的蛛丝都露出来了。」 在他的眼中,一条若隐若现地蜘蛛丝勾在这个员工的后颈处,如果不是仔细去看,就连哨兵嚮导都发现不了。 员工扭曲着脸庞沖他笑了笑,哑着声音说:「我们会再见面的。」然后蜘蛛网应声而断,这个□□控的员工直接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在这员工挑衅张何度的瞬间,在场的所有哨兵都感受到了一阵微腥的海风拂过,一个巨大的黑影发出一声渺远的鸣叫,风似的随着即将消失的蜘蛛丝追踪而去! 第93页 张何度闭上了眼,把所有精力都交给精神体,将速度提升到了极致,视线随着制药公司的大楼一直往下,死死咬着这条线的尾巴不放。 这狡猾的精神体蛛丝在空间中乱窜,引诱着张何度的追击,在制药厂中绕出一个迷宫般的路径,然后勐地一个转角沖向了制药厂中央,在即将撞上一扇铁门时轰然中断了! 张何度勐地睁开眼睛,狠狠地锤了一下一旁的桌面,蜘蛛丝断了,那傢伙根本不在这个地方,他跑了! —— 画文一赶到龙潭制药公司楼下,就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精神力在不安定地躁动着,如同暴风雨前翻腾的海浪在发泄怒火,即将爆发出恐怖的风暴。 张何度被激怒了,这是最要不得的事情,画文急忙顺着电梯往上,医疗担架不断进进出出,死伤者数十人之多。 他匆匆看了一眼伤者,每个人脖颈处都有一片恐怖的瘀痕,有的是一道绳子一般的痕迹,有的是五指印,都是他们自己动手掐出来的。 上到最高层的时候,画文只觉得后背发凉,被控制的人数量之多,行为之诡异,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了。 顶层的董事办公室,痕检在探查现场,张何度独自一人默默地站在落地窗前,手指不住地摩挲着手环,似乎在思考问题。 看起来人应该没事,画文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何度?」画文的声音让他微微一惊,不知道是不是太出神,一向敏锐的他没有发现画文的靠近。 但紧绷的背嵴也随之一松,深色的眼眸中浮现出一丝茫然:「我差一点就抓住他了,我都看到一扇铁门了。」 「至少我们得到了线索,不是吗?」画文不好放出精神体疏导张何度精神压力,只能口头上跟他交流缓解情绪,「龙潭制药的老闆怎样了?」 「还有一口气,正在抢救,」张何度简单和他说了方才的情况,那一声枪响让怎么两人都心有余悸,「这一次精神体控制案件不是普通人能达到的标准,贾毅是个哨兵,他如果被注射了那个药物,才可能有如此爆发力。」 「而且还有个前提,」画文帮他补充道,「他是个精神体变异的哨兵。」 张何度微微一惊:「这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是薛宁告诉你的?」 「……」画文本想卖个关子,没想到张何度料事如神直接给他戳穿了。 张何度也不觉得奇怪,带着画文往中层的监控室走去:「薛宁一直对这方面的调查研究很感兴趣,她初中的时候去了一次老家,回来就对精神体变异产生了极大的执念,她甚至还去採访过精神体变异的哨兵,不过真的太危险了,这调查她没能再进行得下去。」 画文一边走着一边悄悄放了只萤火虫趴在张何度的领口,查看他的精神状态,问道:「薛宁为什么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张何度摇头:「不太清楚,别看她是个嚮导,一点都没有嚮导的样子,从小就喜欢这种危险又猎奇的事件,要不然也不会去做调查记者。」 来到了监控室,保安被带离调查了,就剩下他们两人,轻车熟路地操控起监控系统,回放事发两个小时内的监控录像。 视频中,贾毅像往常一样进了公司大楼,身后跟着秘书和几个高管,他们一直没有交谈,沉默地进了电梯。 电梯上行,快到顶层的时候,监控画面闪了闪,贾毅扶着额头身形摇晃,一个针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后颈上,深深刺入。 画面随之忽地变黑了,整栋楼所有的监控都黑了十几秒钟,再一亮起,顶层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全是在挣扎着的人,他们像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人扼住了脖颈,在自己的双手之下失去了唿吸。 而办公室内的监控是私密的,除了贾毅本人谁也看不了,现在兇手命在旦夕,却没有人为那十几条无辜的人命负责。 「监控突然变黑,是那个人来了吗?」画文不断回放监控,「除了办公室的监控,所有地方都没有可疑人员……」 「别忘了,他不用亲自来,他也可以控制人充当他的眼睛,」张何度发现了「蜘蛛」所谓的端倪,「他控制人的方式和别人都不一样,贾毅和五年前那个案子里的学生一样,都是通过注射了某种药物而获得了短暂可以操控人精神的力量,但结局不是死就是残,贾毅在我们进来控制他之前就已经出现精神力衰竭了,而这个『蜘蛛』……」 画文后背冷汗乍起:「他不需要,他可以无限制地操控,不需要付出代价,比如用他的蛛丝……或者说他就是制造这种药物的源头?」 张何度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接通了队内对讲机,对所有人说:「封锁制药厂,全部彻查,深挖贾毅家和制药厂的所有地下,找一扇灰色铁门。」 半小时后,制药厂东南角的一处隐蔽的地下仓库,一扇银灰色的铁门出现在眼前,正是张何度精神体追踪时看到的那一扇。 而给他们提供线索的不是别人,正是贾毅的妻子,龙潭制药的另一大股东,梁女士。 「贾毅犯了错,我只能尽量弥补,」梁女士神色惨澹地站在一边,「这个仓库我一直都知道,贾毅从不告诉我里面是什么,我猜到了可能是不好的勾当……可我管不了他,也没办法阻止,抱歉。」 梁女士深深鞠躬,张何度看都没看一眼,直接进去搜仓库了,画文看她脸色苍白摇摇欲坠,于心不忍,耐心地问了她几句:「梁女士,请问你是嚮导吧?」 第94页 「是的。」一说起觉醒性别,她有些不安地侧过头。 画文和善地低声说:「不好意思,我也没有恶意,但是为了调查真相,我还是不得不问你,对于你丈夫是精神体变异哨兵,你知道多少?」 不知是不是触到了令她害怕的事,梁女士不由得发起了抖,面色越发难看,嗫嚅着躲开了画文的视线:「我知道……知道的不算多,他什么事都不告诉我,我和他只是联姻,他的私事我了解不深……」 「你别害怕,如实告诉我就好,」画文诱导着她放松情绪,顶着一张温和的脸最容易让人放下警惕,「贾毅平时是个怎么样的人?他有没有伤害过你?」 梁女士不由得陷入了深思,不过她首先摇了摇头:「老贾他不打我……他凶过很多人,唯独没有我,我只是害怕他的精神力,每一次感应到他带着死亡气息的精神力我都觉得恐怖,觉得要被他的威压撕碎,像是在地狱边缘徘徊一般,我这样提心弔胆地过了十年……」 「对,十年,我和他结婚都十年了,」她仿佛如梦初醒般呢喃道,「他其实很好,就是不苟言笑,我怕他可能是出自本能,其实我并不想,或许这伤到了他,渐渐就不和我说话了,连他犯了这么大的错我都没有提前察觉……」 「画副!张副找您!」刑侦队的警员出来叫了他一声,从精神体的感应画文也早就知道了张何度在召唤他进去,于是他安抚了一下泫然若泣的梁女士,转身连忙往仓库走。 穿过警戒线,仓库里面是一个小型的实验室,早已人去楼空,可作为禁毒警察,画文一眼便看出来了,这是一个合成和提炼毒品的实验室。 而这里说不定就是制造那种可怕的精神控制的药物的地方。 张何度正站在一个工作檯边,戴着手套拿起了一个u盘,上面写着四个字:吾妻梁收。 这明显是贾毅留给梁女士的,他好像知道自己的这个违法实验室会被曝光一般。 画文看了一眼u盘,嘆了口气:「他这是什么意思?给妻子的遗书?或者是忏悔?建这样的实验室就没有可以原谅的地步。」 张何度环顾了整个实验室,痕检正在搜集指纹和毛髮的线索,但他仅凭直觉就在桌面上点了点指尖:「这个实验室是贾毅他建的没错,但是他总共没进来过多少次,这里面全是蜘蛛的毒腥气,这是贾毅给『蜘蛛』建造的。」 画文微微一惊:「他们两人莫不是有什么交易?今天的事故说不定是两人闹掰了,『蜘蛛』的蓄意报復?」 张何度颔首:「有这种可能,就看这里能搜出什么线索吧,还有这个u盘。」 他说着直接走出了现场,画文紧跟着他:「那贾毅本人呢?」 张何度面无表情地说:「医院那边说了,就算抢救过来,也醒不了了。」 一直现在仓库外的梁女士脸色煞白地看着他们两人,难以置信道:「你们说的……是真的吗?老贾醒不过来了?」 「他已经精神力枯竭,再加上那一枪重伤,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张何度用近乎冷漠的口吻宣布了贾毅的「死刑」,「如果他有幸醒过来接受审判,也可以让他多活一会儿,再判死刑。」 画文见梁女士都快崩溃了,打了下圆场:「梁女士,请跟我们回市局一趟吧,有很多事情需要询问你,这里也有一个贾毅的……留给你的遗物,一起来看看吧。」 其实梁女士现在就可以拒绝一切和贾毅撇清关系,但她好像并不是那么讨厌自己的联姻丈夫,默默地跟着他们回到了市局。 张何度打开电脑,读取了u盘里的东西,是一段音频。 梁女士在外头,他们警方要先听一遍摸清楚内容,此时房间内一群男人全神贯注,听着耳机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深情地叫着「老婆」。 这是贾毅的声音。 「……老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我不希望是最后一次,请原谅我,梁,我已经回不去了,在答应『蜘蛛』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为之一震,贾毅果然和「蜘蛛」有勾结。 「我和『蜘蛛』是一类人,在我们第一次碰面的时候我就发现了,他也是做过脑部手术的精神体变异哨兵,我们都没有正常的情感反应,活下来的只有一副躯壳和危险的精神力。」 「这十年让你倍受折磨,我很痛心,可我说不出口,我想能不能用远离你的方式,减少对你的伤害,但事实证明,没有任何任何效果,烙印在你精神体上的是我变异后丑陋而恐怖的花纹,它会让你痛苦,我同样不好受。」 「很奇怪,我本来应该体会不到爱,我没有正常的情感,答应『蜘蛛』给他提供实验室除了因为曾经制药厂的一些旧事,还有一个原因,他告诉我他可以研制出能让我重新拥有情感的药物。」 「我想恢復情感,真正地爱你,不会让你感受到精神的痛苦,我太希望这样了,我等了十年,甚至半辈子,如果真的成功了,我们就把制药厂关了,把房子都卖了,就我们两个人出去旅行,走到天涯海角,世界尽头……这是我毕生的愿望,也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 「『蜘蛛』的药物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我才知道想要摆脱命运的代价,是一条条人命,他在实验的时候杀了多少人我不知道,我想过要阻止,可我捨不得你,梁。」 第95页 「前几天,有个女记者在发布会上问我:一种药物能救多少人,一种毒药能杀多少人,而一个人的生命能承载多少爱……我突然觉得,我不能太自私了。」 「『蜘蛛』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他的手段太多我不敢轻举妄动,幸好你不在龙潭市他威胁不了我,如果我被他暗害,请不要伤心,把这些证据交给警方,我已经准备好解散公司了,或许明天就会商量事务。」 「我现在唯一能弥补的只有一条线索,『蜘蛛』他矇骗了不少精神体变异的哨兵,其中的中间人是一个有着秃鹫精神体的哨兵,他似乎被迫帮『蜘蛛』办事,牵了不少贩毒团伙的线,这样的药物要是流传到了市场,后果不堪设想……」 音频的正文到此结束,后面的情话与忏悔没有意义了,张何度在听到「秃鹫」的时候立即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森然的面孔像是处于火山爆发的边缘。 「何度?」画文似有察觉地抬起了头,悄悄地走到了他身后,不知道为何自己的精神力也跟着他的情绪波动而沸腾了起来。 画文感受到了一种愤恨而矛盾的情绪,像是被背叛狠狠伤透的痛苦,一只萤火虫不由得飞了出来,停在了他因为怒火而微红的耳尖,让他耳朵更红了。 「打不通了,」张何度忍着耳朵的酥痒,没有赶走那只萤火虫,只是沉声道,「那傢伙……我早该发现他的不对劲。」 「你认识那个中间人?」 张何度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曾经和我有合作的线人,他叫毕怀仁,他本来就在灰色边界游走,我曾想过让他别再去做危险的事了,早日收手,谁知道……」 画文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蜘蛛』太会利用人心了,谁都难以预料,按照他的路数,总是用各种手段威胁,直击人的弱点。」 张何度轻轻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边的画文,手不由得渐渐攥紧了。 幸好……他真正的弱点现在还没有被人发现,他也绝不会让人发现。 第42章 海洋馆 「蜘蛛」这个案子第一次有了如此大的进展, 却是丧生了十多条无辜的生命换来的, 整个市局的氛围都极其压抑,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地去追寻蛛丝马迹。 在制药厂地下仓库的实验室, 技术队提取到的药物残留连夜送去检测, 实验室里的每一寸地面都被痕捡仔细搜查过了,只能说「蜘蛛」太过谨慎,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仅有一根毛髮正在检验中。 第二天, 画文前去查封了龙潭制药, 傍晚才刚刚回到市局还没走到禁毒队门口,就被一只手拉到了墙角, 狠狠地摁在了墙上。 「你……!」画文瞪着眼前双眼发红的张何度, 趁着附近没人,萤火虫铺天盖地地朝他飞过去,一群小翅膀使劲扇动, 硬生生把张何度推开了一分。 「激动什么?是有线索了?」画文哭笑不得地用手里的文件夹抵开他的胸膛,「好好说, 别压人。」 被萤光笼罩的张何度总算冷静了下来, 轻喘着气扶住画文的肩膀, 这次他下手很轻,但画文还是条件发射似的躲了下, 直接用食指戳着他的脑门把他戳开了, 灵活地躲开了他的壁咚, 站在一边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的下言。 张何度有些失落看了眼空荡荡的怀抱, 转过头来时已经换上了谈公事的表情,冷酷地点了下头:「是有线索了,那根毛髮检测出来是毕怀仁的爱人小越的,他曾经在那个实验室呆了一段时间,不排除是被『蜘蛛』绑架囚禁,他很聪明,在实验室的一个墙面上留下了血迹,虽然被擦拭干净了,但多米诺反应检测到了,他留下了一句话,是一个地点。」 画文眼睛一亮:「在哪儿?」 「龙潭海洋馆。」 因为担心打草惊蛇,所有前来海洋馆搜查的警员都穿了便衣,有的穿上了工作人员的衣服,戴着工作牌在海洋馆的每个角落搜寻。 张何度和他们刑侦队队长郑胜在监控室里查监控,在开馆前的一个小时就做好了全部部署,就等着看海洋馆会发生什么事了。 画文他们禁毒队也参与到了摸排中,几个同事分布到了安检处仔细搜查是否有人携带违禁物品和药物,在海洋馆这么人多眼杂的地方,想要防备与抓捕都难上加难,而罪犯想要偷偷运作到是很简单,所以要严加防范。 画文也在安检处忙碌,今天他戴了副眼镜遮住容易引起搭讪的小脸蛋,穿着一身工作服为来往的游客检查。 不过虽然他戴着眼镜做了点伪装,但还是觉得到自己这边安检的游客越来越多,而且大多是年轻漂亮的姑娘,不下于二十个人问他要号码了,画文只能勉强一笑通通拒绝。 有个大胆的女孩不服气,撇着小嘴撒娇道:「哎呀~小哥哥,加个好友而已,我又不是什么洪水勐兽,你这么拒绝我,我很伤心啊!」 画文礼貌地笑了笑,用出了他的惯用伎俩:「抱歉,我已经有家室了,是个爱吃醋闹别扭的傢伙,不是您不好,您值得更好的人,请往这边走,不要耽误安检。」 【爱吃醋,闹别扭……】系统忽然在脑海里喃喃道,【这是教官大人您第一次为子虚乌有的爱人添加人设,还这么有既视感,为什么呢?】 画文拧着眉微笑:「突然出现干嘛?没用的小东西,乖乖闭上小嘴。」 第96页 【…………】系统伤心地沉默了,它觉得教官大人越来越凶了,特别是被戳破心中所想的时候。 连画文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给一个存在于藉口中的爱人添加这样的设定,难道只是因为这样比较容易拒绝人? 嗯,或许是吧,反正不可能是他的理想型,他理想中的爱人可必须是个十全十美的人,虽然这样的人只可能出现在幻想中。 监控室,张何度每看一遍别的摄影头,都会把视线收回在安检处的画面,如此循环往復了一上午。 连一边帮忙的工作人员都看出来了,还以为安检处出事了,紧张地问他:「那个……张警官,我们安检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张何度面无表情地指了指:「没问题,就是三号安检口人太多了。」 工作人员疑惑不解地看向屏幕:「这……人流分布我们没有限制,可能是大家都想去三号安检口吧,那里安检的效率比较高?」 张何度不理他,他透过画面仔细看了看三号安检口的安检员,长长地「哦」了一声:「嗐,原来是安检小哥帅啊,这种情况正常!」 「啧……」张何度烦躁地移开视线,起身去了窗台那边抽菸,工作人员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向刑侦队长郑胜投去求助的目光。 郑胜哈哈大笑,抬手示意工作人员没事,朝张何度打了个响指:「何度,要抽菸去外面抽,让小王进来顶班,再叫林队把画文替了吧,那小子太显眼了。」 「是。」张何度应了一声出去了,走时脚步都轻快得带上了风了,跟羁鸟归林一般往门外走去。 出来的时候张何度都想着该怎么和画文说他昨天遇到的一个奇葩的案子了,就在转角到入口的位置,他看见了一个同事去替画文的身影,画文正在一片游客的哀嚎声中转身离开。 「抱歉,该换班了。」画文稍稍鞠了下躬,和同事点头示意,转身就要离开,一个人影从游客中沖了进来,眼看就要拉住画文的手了。 画文虽然是嚮导力量不行,但速度是普通人不能比的,旋身就是一个擒拿,勒住了身后这个偷袭者的手臂,稍微使劲翻折了一下,痛得这人嗷嗷直叫。 「哎别别别!小哥哥你好兇啊!」被画文拿下的是一个一身骚粉色的年轻男孩,细胳膊细腿的画文都担心会给他折断了,便放开了他,维持着微笑问他:「这位游客,不可以随意沖卡噢。」 骚粉男孩鸭子坐在地上可怜兮兮地抬头:「我就想要哥哥的v信而已,就给我吧好吗?」 画文着实哭笑不得,都怪这个身体太有魅力了,怎么给他一个工具人找这么个身体,还挺能招桃花,连男生都逃不过。 「恕我拒绝,不能,」画文耐心地给他解释,「我已经快三十岁了,而且有家室了……」 正说着一只手臂搭上了肩膀,侧头就瞧见了张何度冷着一张脸不怀好意地瞪着骚粉男孩,凶神恶煞地咧了下嘴角:「家室在此,你还有什么想法吗?」 画文:「…………」 骚粉男孩吓得面无人色,爬起来扭头地就跑了,跑到了老远的大门口跟一众姐妹哭诉去了。 画文见麻烦走了,扭头无奈地看向身边的张何度,这傢伙还赖在他身上不走,此时穿着一身海洋馆海蓝色的工作服,带着热带雨林风格的衬衣在他身上很是合身,不经意间抬起慵懒的眉眼就像是在某个海边的午后,邂逅的一个在沙滩晒太阳的大帅哥一样。 「这位张先生,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什么家室不家室的,」画文笑着用胳膊肘顶了顶张何度的肋下,「起开,别趴我肩膀上,重死了,注意影响!」 张何度却没露出一点开玩笑的神色,十分认真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平素的漠然散漫统统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郑重得几乎要单膝跪地的模样,拉着画文走到了人少的角落。 画文意识到了这傢伙似乎想干什么,连忙退开一步,开玩笑地说道:「那个谢谢你帮我解围啊,有空请你吃饭,今天都有任务在身,别闹了啊。」 张何度很想说「我没有闹」,但画文明显抗拒的神情一遍遍地沖刷着他心的期许与渴望,或许他真的不想要破坏这段朋友的关系吧,如果自己说出口了,可能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只能压下心里的渴望,默默地站在画文身边,两个人之间像是隔了一面看不见的墙,张何度还做了个牢笼,把自己的心囚禁起来了,才能抑制住被无形拒绝的苦闷。 一时间,一个人的低落传染到了另一个人,画文只觉得心脏跳动的频率都变慢了。 张何度本就阴郁,不开心的时候面上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可周身孤寂而沉默的漩涡将他紧紧包裹,连同心脏也跟着像沉入深海般,越来越沉重。 画文悄悄看了他一眼,自己是不是打断了张何度非常重要的下言? 可张何度要说出口的话他真的不敢去想像,一种覆水难收的预感愈演愈烈,画文暗自捂住了跳动诡异的心脏,眼睛微微发红。 张何度本来失落地看向别处,忽地发现画文表情不对,连忙过来捧住了他的脸:「你……你怎么了?别哭啊,我做错什么了吗?」 画文都没发现自己眼睛红了,急忙抹了下眼角,羞恼地踹了张何度一脚:「你不知道你精神力比我强还连着我精神体吗,不开心还拖我下水!三十年唯一的眼泪流给你了!」 第97页 张何度愣了一下,一抹笑意不自觉地爬上嘴角,他真心笑起来的时候右边有个笑靥,眼睛跟着眯了眯,里头像有小星星一样,随着眨眼闪了一下。 「对不住,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多愁善感,」张何度淡笑着赔礼道歉,「要不你想点有意思的事,让我也开心开心?」 画文无语地又踹了他一脚,转身往海洋馆水下长廊走去。 两人现在都是一身工作服,相当于海洋馆的巡逻人员,戴着蓝色小帽子,帽檐下的双眼一刻不停地盯着四週游客的动静,并暗中搜寻着有什么特殊的线索。 「毕怀仁还是没有消息吗?」画文低声问着张何度,他觉得爱人不见了,毕怀仁一定会抓住一切线索去寻找的。 张何度摇头:「没有,那傢伙是老油条了,真要是躲在哪里非常难找到,他也是上过公大的,反侦察意识比常人强得多。」 「那『蜘蛛』呢?」画文不由得苦笑,「『蜘蛛』的反侦察才真是厉害到了一种境界,他是怎么做到不留一点痕迹的?」 张何度有意无意地带着画文走到了海洋馆最大的水族箱前,严肃地说:「别忘了『蜘蛛』是精神体变异的哨兵,又接受过手术丧失情感,我们不得不承认,他的智商和理性高的惊人,但非人的思维是最棘手的地方,没人能理解他这样报復社会是为了什么。」 画文沉吟着点了点头,忽然想起来另一个精神体变异的哨兵,便问道:「那贾毅呢?他还活着吗?」 「死了,第二天就死于精神衰竭,他老婆带着他的骨灰去浪迹天涯了,抛下龙潭制药这个烂摊子不管了。」张何度不太想讨论别人的事,拍了下画文的肩膀,指了指水族箱的一个方向:「嘿,你看那里。」 画文顺着他的手看向了水族箱,巨大的环形水族箱就像是片海域一般将人包围,随处可见游荡的色彩斑斓的热带鱼和海龟,一条大白鲨在附近巡游,露出尖利的牙齿,引得一群小孩兴奋地叫喊。 而张何度指的不是大白鲨,而是很远处一个黑白色的大傢伙,正在浅蓝的海水中自由自在地翻身甩尾,游出了一条完美的曲线。 「那是……虎鲸?」画文惊喜地走近玻璃壁,「龙潭海洋馆还有虎鲸吗?我怎么没听说过……等等,有虎鲸怎么还会有大白鲨?」 他怀疑地回头看了张何度一眼,后者无辜地摊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画文忍不住趴在玻璃壁上仔细地去看远处的那头虎鲸,流线型的身姿极其优美,高耸的背鳍显示它是雄性,脸颊上的白斑像两只椭圆的大眼睛,微张的喙像是在微笑一般,可爱得让人忘记了它还是杀人鲸。 虎鲸越游越近,画文不由得朝它挥了下手,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这么关注一头虎鲸,就算它长得的确讨人喜欢,但也不至于让画文如此兴奋,甚至在它游过来时怦然心动。 「噢……它过来了!」画文像个第一次看见动物的孩子般笑了起来,他似乎还听见了水里传来一阵奇异的鸣叫,「嘤呜嘤呜」的,随着虎鲸尾部的摆动而传来,在头顶的鼻孔吐出一大片气泡。 画文回头跟张何度分享这趣闻:「它好像很喜欢我,在跟我说话,可惜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张何度站在他身后模煳地应了两声,不自在地挠了挠快烧起来的耳朵,目光却捨不得离开画文的后脑勺。 画文正贴着玻璃对虎鲸招了招手,他想这大傢伙过来一些,谁知道这虎鲸像是吃了兴奋剂一样,巨大的尾巴勐地一甩,如同鱼雷一般飞快地射了过来! 「!!!」画文惊得差点大叫,眼前是一面极其厚实的玻璃壁,虎鲸这么撞过来绝对会受伤的! 「不要……!」 画文伸出手,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虎鲸越来越近,黑白双色的圆润吻突勐然触上玻璃壁,然后……完好无损地穿了出来?! 画文:「……?」 这是什么世界奇观?!不对……这是谁家的精神体装真虎鲸玩! 第43章 指引 精神体对于别的物体的是没有实体的, 但是对于它的哨兵和嚮导就可以触碰, 只不过大部分仅限于触碰,不可能骑着满天飞。 画文第一次面对这么巨型的精神体, 狼狈地坐在地上, 快被它压倒了,又气又想笑。 半分钟前,这只不要脸的大傢伙还用撞玻璃的架势把画文吓得够呛。 在画文惊到大脑空白的这一刻, 这只大傢伙毫无障碍地穿过了水族箱, 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旋儿, 像只大型犬般朝他扑了过来。 画文惊得坐到了地上,茫然地任由这只大虎鲸蹭来蹭去, 满耳朵都是娇滴滴的「嘤嘤」声。 如果不是这傢伙有将近十米长, 他还会信这是只嘤嘤怪。 「它……是不是你的精神体?」画文推了推几乎快钻进他胸口的虎鲸脑袋,难以置信地看向一旁的张何度。 张何度单手捂着嘴侧过头,一副不想认自己丢脸的精神体的模样, 转身就要走。 「喂!要走也要把它带走啊!」画文奋力推着快把他压倒的虎鲸,滑熘熘的身躯还不好推, 一摸手就滑了。 张何度眼看着画文就要把压倒了, 大步走过来把虎鲸推开了一分, 环着画文的腋下将他半抱半扶地带了起来,用自己的身体隔开嘤嘤怪的磨蹭, 低头看向画文:「你把精神体放出来, 让它们自己玩就好了。」 第98页 原来是想和自己的精神体玩, 画文不太自信地放出了萤火虫:「我的小虫们这么小, 它们能玩什么?」 「这你不用担心,」张何度留恋着扶着画文的感觉,暂时不想放开,「它们会自己磨合。」 只见大片萤火虫从画文身后飞了出来,如同满天星辰环绕在了虎鲸身边,虎鲸兴奋地翘起了尾巴,又在空中仰泳了一番,萤火虫仿佛星海般在它身边缠绕飘荡。 虎鲸在半空中翻了个完美的圆,萤火虫紧随着它周身飞舞,它像是在星海里自由徜徉,玩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儿,他们的精神体就飘远了,自己去玩耍了,附近有几个哨兵嚮导看见了这一幕,都觉得是奇蹟,纷纷向画文两人投来惊艷的目光。 只有契合度非常高的哨兵和嚮导的精神体才能有这样的融合,宛如一体的亲昵。 「没想到体型差距这么大也能玩到一块儿,」画文看着它们远去的身影,觉得很是神奇,「虎鲸看得清小虫吗?」 张何度认真地点头:「看得清,它记得每一只,每一只闪过的光,每一只飞过的翅膀,它都看得见。」 因为它们都是你。 画文觉得他欲言又止,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张何度,两人的角度刚刚好,似乎一个仰头一个垂首,就能顺理成章地吻住彼此。 漫天蓝光的海洋馆中央,和自己灵魂相吸的嚮导正抬起无辜的眼睛看着他,眼中尽是自己的倒影,仿佛此刻只有他们彼此。 张何度不禁为这气氛着迷,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不远处传来人群的骚动声,一个男人的尖叫划破耳膜。 「走!过去看看!」画文觉得这声音还有点耳熟,连忙拍了下张何度的手臂,一人先行跑去探查情况。 张何度只得黑着脸跟了过去,只见一个熟悉的骚粉色扶着一个穿着工作服的人,瑟瑟发抖地向周围的人求助:「救命!救命!这个人身上有血!」 这个骚粉色就之前拉住过画文的骚粉男孩,此时手足无措地扶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工作人员,不断有鲜血从他的身体流到骚粉男孩的衣服上。 画文急忙跑过去扶过这个工作人员,把他从骚粉的身上带过来,就看见骚粉男孩的手上正拿着一把鲜血淋漓的匕首。 「你……!」画文震惊地看向他,骚粉男孩同样也震惊了,满脸惊慌地使劲摇头:「这个……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我没有杀他!我没有……」 话音未落,张何度反手擒住了骚粉男孩的手臂将他押住,匕首应声而落,四周的游客尖叫着散开,现场混乱了起来。 画文扶着这人坐在了墙边,紧急拨了医疗队,抬起他的脸看一眼情况,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惊到失声:「毕怀仁?!」 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正是乔装打扮后的毕怀仁,他喘着气看了眼画文,又神色复杂地看向张何度,然后低下了头。 「喂!你怎么样了?」画文赶紧探查他的情况,张何度押着这个骚粉男孩,支援立马就赶到了,然而骚粉男孩吓得哇哇大哭,腿软得像面条,一看就不像能杀人的货色。 「呜呜……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哭得脸都花了,「我就看他还挺帅的,想去搭下讪,眼前就一黑……再睁眼,就就就这样了,不是我捅的他,真不是我!」 张何度皱紧了眉,捏住他的后颈一看,只见一条断掉的蛛丝藏在他的后背,明显是□□控了。 「你在此之前接触过什么人,说!」张何度扯下这根蛛丝,近乎咬牙切齿地问。 「没有人……我就记得有只蜘蛛一样的玩具,它很大,就在那边仓库……」骚粉男孩说着说着,脸色越来越白,眼睛一翻直接倒在了地上。 「张副队!他精神力开始衰竭了!」医疗人员急忙过来检查了一下,摇了摇头示意人已经不行了。 张何度神色凝重,下达命令:「派一队去找那个蜘蛛,小心是精神体,注意防范,封锁海洋馆,游客由哨兵检查后才准离开,行动!」 「是!」 所有人应声而散,医疗队还在抢救毕怀仁,他被捅破了肝脏情况非常糟糕,而他却死死拽着画文不放手,像是要说什么。 「你还有救,不要给我说遗言,」画文攥紧他满是鲜血的手,沉声道,「你要是有什么线索,快说!」 毕怀仁指了指自己的口袋,画文帮他拿出了一枚戒指,是类似于在医院里见过的屏蔽器,可以屏蔽精神体攻击,但看起来进行过改装。 张何度走过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吧,你的价值就在这几分钟。」 毕怀仁咳了口血沫,眼中含着愧疚,轻声道:「老张……我对不起你,是我透露了你的信息,害得伯父伯母……」 「闭嘴!」张何度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怒目圆睁,「我不想听你解释!」 毕怀仁被血呛了一口,画文没有去阻止,这是背叛者应得的,但是现在他们需要的是毕怀仁所知道的关于「蜘蛛」的情报。 「这枚戒指是启屏蔽器吗?」画文拿着沾血的戒指,觉得上面的的屏蔽装置即使只是拿着都能感觉到精神压力。 「这不是普通的屏蔽器,能暂时抵御精神体,这甚至可以屏蔽精神力,只有黑市上才能买得到,我就是用它逃过了『蜘蛛』的控制,」毕怀仁苦笑了一下,似乎迴光返照,说话利索了很多,「但是现在对于我来说没有用了,给你们吧,老张,我没脸再见你,但现在,我只有一个请求,求你救救小越,他什么都不知道。」 第99页 张何度冷漠地丢开了他的领子:「如果他是无辜的,我们当然会救他,前提是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们,将功折罪,可以叛你个死缓。」 「不用了,我的罪赎不清了……我没有让那玩意儿流通到市场,他跟我翻了脸,绑了小越离开了,几天前我收到了『蜘蛛』的威胁,他发来了视频,小越被放在水族箱里差点被淹死……我只能找到那个水族箱在这个海洋馆的仓库里,然而过来时他已经带着小越跑了……」毕怀仁哽咽着颤抖地捏紧了拳头,眼睛发红。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有一个他的藏身地,在临省的某个荒郊野岭,我说不出那是哪里,是昨天在小越的梦里看见的,只有我的精神体能带你去,」他开始喘息了,脸色愈发苍白,「目前应该还没有转移,但距离可能有些远……」 说着,一只负伤的秃鹫出现在毕怀仁的肩头,嘶哑地叫了一声。 张何度和画文同时抬手,一群萤火虫裹挟着一只虎鲸陡然出现在眼前,在海洋馆中盘旋。 毕怀仁看了眼他们两人,心下瞭然:「哨兵和嚮导精神体配合可以更快找到具体位置……就交给你们了,帮我对小越说一声……对不起,我爱你……」 秃鹫展翅腾空而起,浑身萤光的虎鲸悠长地鸣叫了一声,紧随其后,瞬间消失在视野中。 和精神体紧密联繫的三个人同时闭上了眼,密切地感应着精神体的动向,张何度的虎鲸主要负责追踪,画文的萤火虫负责定位,每到了一个重要地点就留下一只萤火虫做标记。 在最前面带路的秃鹫竭力保持着平稳,但它灰褐色的翅膀已经开始透明。 毕怀仁快死了,他几乎是凭着最后一口气带领着他们。 这是画文第一次如此远距离操纵自己的精神体,他精神力比较弱,只能勉强跟上虎鲸,萤火虫如同覆在虎鲸身上的萤光铠甲,飘出了一条明亮的尾巴。 此时如果有哨兵或嚮导在室外,抬起头就可以看见一道不甚明显的流星划过天边,抬起手机照了一张才发现无法显形,精神体留下的痕迹是肉眼不可见的。 三人静止在原地无人敢打扰,医护人员只能勉强给毕怀仁止血,但他的生机消失得很快,更多的是精神力的大量流失,他近乎是不要命的输出自己本就干枯的精神力,拼命沖向爱人梦境里出现过的地方。 那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废旧化工厂,瘦弱的小越被关在一个铁笼中,四周全是剧毒的蛛丝网,他一动也不敢动。 这是他被「蜘蛛」带走的第三个月了,只有营养剂能勉强维生,已经瘦到脱形快精神崩溃的小越只能坚信,他留下的线索会有人发现。 昨天他好像梦见毕怀仁了,如果是三个月前他在心里把毕怀仁咒骂了个透,现在他只想见一见他。 长时间分隔的哨兵和嚮导都会感到焦虑,哨兵会直接疯掉,嚮导情况稍好,但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普通人都会发狂,更别说嚮导。 小越无助地蜷缩在笼子的角落,浑身发凉,他之前被泡在水里好几天,他甚至求「蜘蛛」杀了他,但是这个变态却说他从不杀嚮导。 现在小越只有不断念叨着毕怀仁的名字,精神体异常的波动让他越发不安,毕怀仁那个混蛋是不是出事了? 这种波动越来越强烈,甚至伴随着丝丝刺痛传遍神经,一种灵魂生生被剥离的痛苦逐渐强烈。 「毕怀仁……怀仁……」小越实在受不了了,颤抖着爬了起来,抓着铁笼的栏杆看向远处唯一的一扇窗户。 这个化工厂不知道是何时被废弃在了荒郊野外,没有任何人经过,那个变态也不再随时防范了,而且今天下午他出去了似乎就没再回来过了。 精神体的颤动越发明显,这种感觉……是不是毕怀仁来了! 小越惊喜地趴在笼子边缘,奋力张望着窗外巴掌大的天空,也不管周围有没有剧毒的蜘蛛丝了,使劲从笼子里伸出了手,伸向那远处的小窗。 忽地,一个黑影从窗边闪过,小越眼睛一亮,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是一只秃鹫!是毕怀仁的秃鹫! 「怀仁!怀仁!」小越哑着声音拼命叫喊,「我在这里!!」 那只他日思夜想的秃鹫冲进了窗户,翅膀上闪过夕阳金色的光,穿过层层蛛丝网,透过牢笼,扑进了他的怀里。 小越紧紧抱住怀里的秃鹫,泪水夺眶而出:「阿鹫,毕怀仁呢?他是不是也在附近?我好想他……」 秃鹫艰难地抬起脑袋,轻轻地啄了下小越流下的泪水,它已经没有力气叫了,只是用一双幽黑的眼睛看着他,把自己快变透明的翅膀藏在身后。 「……怀仁?」小越感觉不对劲,直视着秃鹫的双眼,透过这眼神,他看到了悲伤和不舍。 秃鹫点了下头,缓缓展开了两米宽的双翼,把小越瘦弱的身躯紧紧地抱住,一缕夕阳的光从窗口照在了它灰褐色的羽毛上,逐渐变得透明,轻盈,如同小越滴在地面的泪水,在空中粉碎,消散。 空荡荡的化工厂迴荡着一个撕心累肺的哭声,远处一阵警笛声响起,渐暗的天幕下,一个个闪烁的警灯逐渐靠近,包围了这座孤岛般的废弃工厂。 第44章 发情 「化工厂已包围, 请求指示!」 「开启屏蔽器,注意掩护,准备救出人质!」 第100页 「是!」 …… 渺远的声音似乎从几千公里外传来, 又仿佛近在耳边,画文一时间睁不开眼, 沉睡在现实与梦境交织的中间层。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被横抱了起来, 脸上罩上了唿吸机, 身边有人在急切地说些什么, 可就是睁不开眼。 「我这是怎么了?」他只能问系统。 【精神力损耗过大, 一会儿就好了,不过……您是嚮导的消息可瞒不住了,所有人都知道了。】 画文轻嘆了口气,他就知道这事绝对会暴露, 可当时也是没有时间再考虑了,精神体出现的那一刻在场的同事们几乎都知道了。 「我被知道是嚮导的话……会有什么严重后果?」 【没有,只是您不能再在市局担任要职,这个世界作为高危职业的警察, 基本上都是哨兵,连女性都甚少,即使您有功绩,也只能退居二线了。】 画文有些不服气地撇了下嘴角, 他也不能怪世界的制度观念, 只希望这个案子快点结束, 早日解决「蜘蛛」吧。 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边正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好似正捂着脸小憩。 「何度?」画文动手解开了嘴上的氧气罩,此时正是在急救车内,只有他们两人。 张何度也没有睡着,连忙抬起头,额头正贴着一张降温贴,大量消耗精神力会导致大脑发热,但画文是反着来,他浑身发凉,唿吸不畅。 这可把张何度吓惨了,当时他们俩的精神体才一定位到「蜘蛛」的藏身地,张何度就睁开了眼喘气,面前的毕怀仁已经停止了唿吸,眼角还挂着泪,张何度嘆息了一声,转身轻轻拍了拍画文的肩膀。 还磕着眼睛的画文身体微微一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张何度急忙抱住了他,虽然自己也有些头晕,但是怀里的身体凉得不正常,吓得他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手探了探画文的唿吸。 唿吸有些滞塞,但应该没有大碍,医疗队赶紧过来把他送上了担架戴上了唿吸面罩,要送他去急救车,张何度见不得这样像生离死别场面,忍不住跟了过去,差点没站稳摔了个跟头。 刑侦队的同事们都来扶住他,告诉他临省的刑警兄弟配合行动已经开始包围那个地点了。 不过有人迟疑地问他:「那个张副……画副是嚮导吧,我刚才看见他的精神体了。」 「画副这是觉醒了偷偷瞒下没上报?会不会被处分?」 「处分什么!画副立了功好不好,他一个嚮导都这么厉害,很难得啊!」 「别再议论了,」张何度冷着脸道,「有这功夫回市局,准备支援临省。」 「是!」 见人渐渐散去,张何度独自踏进了急救车,画文正躺在里面还没醒过来,两人的手环都显示着健康,只是画文精神力消耗太大陷入短暂昏睡。 凝视着画文安静的面庞,一如之前那次深夜送他去休息,而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画文是嚮导……即使他不弱于普通哨兵,他也只是嚮导,很多劣势不是身体素质能弥补的,而且因为觉醒时间的过于推迟,精神力方面他就严重不足。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出事了,每当想到那可恨的蛛丝曾经控制过画文,他就不安到了极致,没有哪一个能活着逃离蛛丝的掌控,如果只是时候未到,他宁愿从现在开始就把画文锁在安全的地方,直到他彻底搞定「蜘蛛」。 张何度只觉得脑仁越发的烫,捂着脸深思着,心里暗自下了个决定。 画文没一会儿就醒了,醒来第一时间也是问及「蜘蛛」的藏身地。 「临省的刑侦队已经追踪到了,是你的功劳,」张何度伸手过来试了试画文额头的温度,不似方才那么冷了,「你留下的标记让我们很快就定位到了具体位置,不过,你最好这段时间都不要用精神力了。」 被这么摸了一下额头,温热的触感让他不由得想让这只手多呆一会儿,当然他也不能表露出来,清了清嗓子:「我知道,这功劳你也有份儿,能追踪到就好,对了,毕怀仁呢?」 张何度瞬间沉默了下来,轻轻地摇了下头,眼里的复杂和苦闷都随着那个人的死去,平息了一分。 经歷过太多死亡,画文都没有什么感触了,只是有一些遗憾在心头,听说哨向的世界中,一对哨兵和嚮导无论哪一方离世,都是对另一方的巨大打击,如同灵失去魂半身一般痛苦。 「可怜他爱人了……」画文轻嘆了口气,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脚下还没有站稳,双腿就是一软几乎要跪到了地上。 张何度一把扶住了他,凝视着画文的后颈没有说话,一阵诡异的静谧在急救车内徘徊,画文已经尴尬得脚趾头都攥紧了。 这种感觉他一点都不陌生,三个月前他才经歷过一次难堪的发情热,这次又来了! 是不是每次精神力出问题都要来一场啊?! 急救车里一时静得连手錶指针的走动都清晰可闻,还有画文刻意抑制的越来越急促的唿吸,灼热的气氛顿时在不算宽敞的车厢内蔓延。 「何度……你能不能……出去一下,」画文抓紧衣领用力推开了张何度扶住他的手,蜷缩着坐在急救车角落的椅子上,「帮我拿一针抑制剂……」 张何度没有靠近他,只是低头盯着他垂下的脑袋,头顶有个漂亮的发旋,像个漩涡吸引着他的视线。 第101页 「你最好别再用抑制剂了,压制太久对身体也不好,」张何度低沉的声音像是在诱惑,「只是发情热,还没有到结合热,我……我可以帮你……」 张何度还没有走近半步,画文就像是受惊般浑身一抖,身体蜷缩得更厉害了,咬紧的下唇几乎快被他咬破了,红潮逐渐从脖颈延伸到了脸颊,唿吸都是滚烫的。 身体的反应很奇怪,但是思维又是绝对的清醒,画文直想一掌把自己拍晕过去,可现在他也没有这个力气,而眼前的这人一定会阻止自己。 工作期间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曾经就算是为形势所迫他也只是让系统给他开个挂让这段剧情直接跳过,可现在不行了,现在是要他真刀真枪地去感受这么限制级的东西…… 画文想想都要哭,难道他处男的第一次互帮互助就要交给了梦境世界? 这些任务记录可是要交给系统存档,任务结束后全部发往总部的!要真是这样,他的脸都要在这里丢尽了! 见画文不仅眼睛红了,眼泪都快下来了,张何度实在不忍心看他难为情到哭,只得抬手说:「好,我不碰你,我让虎鲸留下来陪你,有哨兵的气味你会好受点……我出去了。」 说完,他就真的正直地下了车,还贴心地帮他把车门锁好了,站在不远处给他守着。 「嘤呜?」 虎鲸从车窗探了个头,扭了扭身躯变小了许多,只有原本的三分之一,才放心大胆地钻了进来。 即使变得只有三分之一大小了,虎鲸也有两米多长,圆润的脑袋乖乖地趴在画文的腿边,黝黑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画文更什么都做不了了,这感觉也太罪恶了! 「你别看我,别看!转过去!」画文碰了碰小虎鲸的脑袋,让它转了个向,修长的鱼尾扫过他的大腿,都让他差点叫出声。 面前这流线型的背部,优美的灰斑顺着背鳍对称往下,一时间画文竟想到了一个宽阔修长的后背,肌肉分明线条流畅,两条腰线一如这顺滑的灰斑,流淌过水渍和汗珠,顺着背嵴慢慢滑进裤缝更深处…… 除了粗重的唿吸,画文隐约听到了一阵轻柔的唿唤,如同羽毛滑过耳际,令他不由得仰起了头,闭上了满是水雾的眸子—— 一刻钟后。 「……啧。」画文第一次嫌弃了自己的能力,懒洋洋地等着身体里的炽热暂且平息,悄悄开了窗透气,趴在虎鲸身上偷看站在不远处的张何度。 他正在抽菸,一旁垃圾箱上的菸灰盘都有七八根菸头了,他抽得挺快,没两口就搞定一根,十多分钟就一大堆了。 画文看得不由得皱眉,对着一旁的虎鲸说道:「抽菸不好,是不是?让你家哨兵少抽菸,知道了吗?」 「嘤~嘤!」虎鲸咧着嘴点了点头,那边的张何度似有所感,回过头来正好和画文对上了视线,左边眉毛一挑,示意完事了? 画文脸上瞬间炸了朵蘑菇云,连忙躲回了车厢里缩在了虎鲸身边,那一剎那他没有发现,张何度其实也红了脸,熟透的耳朵和别的皮肤完全是不一样的颜色。 虎鲸感觉到了画文的依赖,高兴地甩了下尾巴,将他裹到了自己的侧鳍下,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哄小朋友入睡一般拥抱着他。 画文哭笑不得地爬了起来,盯着虎鲸仰躺的白色腹部,忍不住摸上了它的侧鳍下方,相当于人类的腋下,恶作剧似的伸手掏了掏。 「它不是人,不怕挠痒痒。」 张何度的声音陡然从身后响起,画文捣蛋的动作微微一僵,不敢回头,甚至想变成鸵鸟把脑袋钻进地里。 「身体好些了吗?」张何度靠在窗边问他,「没事了我送你回家,好好休息几天就能完全恢復。」 「回家?」画文诧异地问道,「不去临省支援了吗?」 张何度熄灭了最后一支烟:「支援肯定是要去的,那毕竟是我们两省的案子,不过是我去,你回家。」 画文忙推开车门走到了张何度面前:「什么意思?我不能去?我可是龙潭市禁毒队的副队长!」 「马上就不是了。」张何度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他,低头俯视着画文不屈的双眼,「你是嚮导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了,他们不可能再让你上前线了,现在最好服从安排。」 一股无名怒火在画文心口烧了起来:「凭什么!这是我们俩一起努力查出来的案子!」 他越想越来气,忍着身体的酸软无力,转身就要往警车走:「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能抓到『蜘蛛』是我现在最大的愿望,他害了我这么多次,还让你家……反正不亲手捉了他,我心里不痛快!」 「回来。」张何度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画文动弹不得,脚步瞬间定在了原地。 张何度缓缓走了过来,面对着画文双手用力地搭上了他的肩膀:「这里面的确有你的功劳,但也已经不重要了,『蜘蛛』跟你的恩怨是由我引起的,我去捉拿他,天经地义,你,没必要,不要自不量力了。」 画文的拳头霎时就攥紧了,挥开张何度的双臂抬手就要给他一拳,奈何哨兵与嚮导的差距,画文的拳头转眼就被张何度捉住了。 他是真的生气了,不是为了任务不是为了气运之子,而是面前这个张何度。 「……张何度,你凭什么这么说我?」画文死死盯着这双他觉得越来越陌生的眉目,无名怒火焦灼在喉咙,声音都哽得喑哑了。 第102页 「因为我是哨兵,你是嚮导,」张何度冷淡地说,「嚮导永远比不过哨兵,你现在的状态在那里只会碍事,发挥不了任何作用,好好在家呆着吧。」 第45章 蜘蛛 天色彻底暗下来时,几辆警用越野从市局出发开往了省级高速, 而画文只能坐在张何度的车里, 看着它们远去,尾灯消失在夜空里。 驾驶座的张何度踩下剎车, 凝视着正前方, 身边是一言不发的画文, 张何度一直咬紧了牙关没有松口,握着方向盘的手心全是冷汗。 他不能松口, 他怕自己一心软就会带着画文一起前往危险的第一线,他不能让自己的嚮导再涉险了,更何况现在的画文状态还不好。 而且他有种预感,画文已经被「蜘蛛」彻底盯上了,今天在海洋馆他如此显眼,最好的安排就是让他留在龙潭市由人保护。 「画……阿文,」张何度改了个称唿,透过后视镜悄悄看他的脸色, 「我一会儿让小杨来开车, 他会送你回去。」 画文没有看他, 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似乎因为过度使用精神力, 样子很是疲惫, 但张何度知道, 他是心有不甘。 解开安全带, 张何度浑身不自在, 手脚僵硬地要下车了,画文扫了眼他握过的方向盘,几乎快要被他捏出十根手指印了,心里暗自嘆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为了我好,这个拿着,」他趁着张何度还没有离开,把毕怀仁留下的戒指屏蔽器丢给了他,平静地说,「我也不去拖你后腿了,但你要给我记住,一切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张何度不由自主地点头,有些忐忑地回头看向画文,想要为之前的话道歉,他不是真心想贬低画文作为嚮导的能力,可一时间却无法开口,画文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了。 回来再跟他好好谈谈吧。 张何度转身就要离开,余光忽然闪过一点萤光,画文轻飘的声音随之从身后传来:「你要是出事了,我也不用活了。」 张何度勐地回头,错愕地看着画文宁静的侧脸,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是认真的,如果自己要是死在了那边,画文也会去陪他。 每年都有许多哨兵嚮导会因为伴侣的去世,难以承受灵魂分离的痛苦打击,选择自杀结束生命。 他们虽然还没有真正结为伴侣,但精神上的契合程度,精神体的交融,无疑都在表明,他们是为对方而生的灵魂伴侣,如同世间独一无二的一对钥匙和锁,丢了谁都不行。 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充斥在胸口,张何度不知是高兴还是悲哀,一个愿意和自己赴死,用性命作陪的人,是他最不愿意伤害一丝一毫的人。 「我……我绝对不会的,相信我,」张何度背对着画文,用力掩去声音的颤动,「如果真的有意外,你也不许伤害自己,知道吗?」 「哦,」画文轻描淡写地回道,「我尽量吧。」 张何度忿忿地回到车边,扒开车窗瞪着他,眼睛微红:「你保证!」 画文没想到张何度会如此激动,略微诧异地伸出三根手指:「……好,我保证。」 又一辆警用越野离开了市局飞驰而去,画文看向张何度那辆逼近超速的车速,越发不放心,也更加心累。 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的状态过去还真是只有帮倒忙,但这次张何度不再是孤军奋战,有如此多的警力增员在那边,想来出意外的风险还是不大。 如果真的到了最糟糕的境地,气运之子死亡,这个世界的任务宣告失败,画文会被直接遣送至下一个世界,也算是陪他去死了。 并且……画文现在不太想面对张何度,面对这个气运之子,他发现自己的情绪波动因为这傢伙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奇怪。 这根本就不像是在做任务了,名为真情实感的东西不知不觉间参杂了进来,搅得他心神不宁。 【教官大人,建议您在这些任务结束后,去做一次记忆数据导出,以减少负面情绪和多余情感对任务的影响。】 「唔……以后再说吧,」画文低头看了眼手环,上面可以显示对方的数据,他点开一看,张何度的一切指标正常,只是距离越来越远,「这一次,听天由命了。」 禁毒队的新人小杨开着张何度的车送他回家,一路上都在偷瞄画文,明明经常一起出任务,此时却分外拘谨,跟个第一次见黄花大闺女的小伙子一样。 画文哭笑不得地问他:「你到底在看什么?第一次看见活的嚮导?不至于吧。」 小杨也是哨兵,在队里是个听话的新人,一听到画文问话立即端正坐姿:「报告画副,不是第一次,只是……没想到您就是嚮导,有点出乎意料,又觉得不奇怪。」 「什么不奇怪?」 小杨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就是……就是感觉画副一直都像嚮导,很能安抚我们的情绪,当然也能安抚我们的胃,您不要灰心,这次案子解决了我们会一起上书领导的,我们都想您回来继续做我们的副队!」 画文没想到他们是这样地认可自己,不由得怔了怔,靠在了车窗旁出神,许久才轻声道:「我没有哨兵厉害,甚至还有比普通人更麻烦的发情期,我只是个嚮导,从来没有嚮导能胜任这个职位……」 「不,」小杨郑重地说,「您不仅是嚮导,更是我们的副队,您和我们禁毒队是一个整体,禁毒队没有您,就跟个没有妈的孩子一样!」 第103页 画文:「…………」 白煽情了! 「行吧,我就是你们的妈!」画文自暴自弃地往后一仰,觉得头疼又好笑,「送妈回去吧,停在楼下就可以了。」 到了画文的公寓楼下,小杨贴心地问:「需不需要送您上去?」 「我就是有点累,又不是残了,」画文推开车门,「辛苦了,回去吧。」 小青年继续端正坐姿道:「报告画副,张副交代了,在他回来之前要一直保护您!」 「你……」画文被他这副要死守到底的模样给折腾累了,放弃挣扎地摆了摆手,「行行行,你护吧,别在呆车里了,跟我上楼坐会儿。」 小杨一听,忽然面带羞涩:「不好吧画副……张副还没回来,您作为嚮导,独守空房要注意一下……」 画文一拍车门,恼了:「关他什么事!你上不上来?不上来就给我滚回市局!」 「来了来了!」小杨连忙屁颠屁颠地跟着来了。 上了楼画文给他倒了杯茶,便一屁股瘫坐在沙发上起不来了,眼前的画面都是虚的。 小杨:「您没事吧?」 画文抱着个抱枕闭上眼睛,咕哝了两句:「没事……你帮我看着有没有电话,我先睡一会儿……」 嚮导的发情热稍微缓解后并没有彻底度过,没有哨兵伴侣的话只能自己慢慢忍过去大概一两天的缓冲期,期间一直像发低烧一般意识模煳,没有抵抗力。 没一会儿画文就在沙发上睡过去了,小杨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怪不自在,给画文搭了条毯子自己就出去了,安静地守在门口。 临近深夜,万籁寂静的公寓楼,小杨靠着墙都快睡着了,一阵脚步声从楼下传来,令他瞬间警觉。 不过半分钟,一个人走了上来,小杨差点失声叫出来「张副」,定睛一看发现不是,比张何度要小很多,但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小张副……不,不对!」小杨揉了揉眼睛,「你是张副队的弟弟?」 背着个书包的张何途淡淡地点了点头:「这里是画副队的家吗?」 小杨:「你找他有什么事?还是说张副有事?」 张何途眼里闪过一丝烦躁:「关那傢伙什么事!是我姐,薛宁,要找他。」 薛宁的名字小杨有所耳闻,是张副队曾经的绯闻女友,现在张副队都有画副了,难道还脚踏两只船? 小杨脑补了一出狗血大戏,眼见张何途越来越不耐烦了,连忙道:「有事明天再说不行吗?画副都休息了!」 「是急事!」张何途急道,「宁姐说她想起了一些事,关于那个……『蜘蛛』。」 小杨一惊,画文家的门霍地从里面推开了,眼里带着才睡醒的朦胧,画文强打精神紧盯着张何途:「你说什么?薛宁知道了什么,快告诉我!」 张何途看了一眼他,指了指楼下:「宁姐在楼下,前几天她生病了,一直想找你都没有机会,今天我哥……今天张何度没有回来也没有消息,她只能来找你了。」 「何度出去执行任务了,快让薛宁上来吧,我们进来谈。」 薛宁来时戴着口罩,面色和画文一样都有些不正常的潮红,画文总算明白了她的「生病」是为什么了,跟自己一样都是发情热惹的祸。 「进来坐,」画文觉得自己是男嚮导,至少比女嚮导恢復得快的多,招唿着薛宁和张何途进来坐下,「我去给你们倒杯茶。」 小杨帮着他泡好了茶,四个人围坐在沙发上,都看向了薛宁,而她却没有开口,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张何途不忍心见她神色悽然,拉了拉她的袖子安慰道:「宁姐,想说就说出口吧,我陪着你。」 薛宁恍惚的眼神终于有了聚焦,扯下了口罩抬起头,直勾勾地看向画文:「画副队……你相信死而復生吗?」 「什么意思?」画文不明所以。 薛宁似乎有些崩溃,想笑又想哭,此时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茫然。 「我跟你们讲个故事吧……」 有个小女孩儿从小无忧无虑,她有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同是一个老家,只不过很少回去。 他们的老家在没有拆迁的时候有一家化工厂建在附近,她的父母说有这个不合规的化工厂,村子里的水土迟早会被污染,便早早地搬离了。 十四岁那年的暑假,女孩儿和青梅竹马还有家人回了趟老家,那时她几乎快认不出这个曾经山清水秀的村子了,到处都是荒凉的田地和恶臭的污水池,这里被污染得太严重了。 不仅是水土被污染了,更有好些在这里出生的孩子都得了病,不少是畸形儿,生病夭折的数不胜数。 女孩回去的那天就在半山腰上碰见了一个少年,比她大不了多少,正蹲在地上跟两只兔子玩儿。 她走近一看吓了一跳,少年有一半的脸是正常,甚至是漂亮,还有一半就像融化的蜡烛一样恐怖。 而他脚边的两只兔子也不正常,正在拼命撕咬对方的脸和脖子,温顺的兔子瞬间变得嗜血疯狂。 「这是……怎么回事?」女孩小心翼翼地问,「你的兔子快把对方咬死了!」 少年摸了下兔子沾血的毛,摊了下手:「我不知道,它们疯了吧,你是新来的?」 少年朝她伸手像是要摸她的头,女孩害怕地躲开了,但怕他觉得自己嫌弃他,勉强没有跑掉,点了点头,见他一直阴郁的脸,安慰道:「你别伤心,兔子还会有的。」 第104页 「嗯,新来的兔子马上就到了,」少年面部神经有损,笑起来格外诡异,朝她挥了挥手,「再见。」 第二天,女孩独自一人一路玩耍到了山腰的那户人家,就听见了里面有惨叫声,她又怕又好奇,偷偷看了一眼。 只见那个半张脸像是融化了的少年站在血泊中,用和她一样茫然的眼神看向屋子深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拿着刀,互相捅死了对方。 女孩吓得都不敢叫了,少年的脸就像是聚集了天使和恶魔于一体,对女孩无辜地说:「不是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爸妈就……这样了,你相信我吗?」 女孩已经被吓懵了,茫然地点了下头,然后头也不回地飞奔了回家,当天就发了高烧。 迷迷煳煳中她一直在做梦,可她一直本能地觉得,那个小哥哥应该不是兇手,他什么都没做,自己也没看到他参与进了那一场兇杀中。 然而一睁眼,就是听到村子里的人在说弒父弒母的兇手抓住了,抓住兇手的人还是她的青梅竹马。 青梅竹马大她两岁,一直是个正义感十足的男生,他的愿望就是当一个警察,这次抓杀人兇手像是为他正名了一般,所有人都称赞他。 可女孩却觉得不对劲,一去看了才发现,被抓的是那个毁容少年,他被锁在一间屋子里等待警察从镇上赶来,把他带走。 有的人说他的脸从出生起就是这副鬼样子,他父母留着他就是个祸害,花了全家家当给他做手术也没用,结果还被白眼狼给杀了,早知如此不如早些时候生出来就丢了。 女孩看他一个人缩在墙角,心生怜悯,给了他一点吃食,大着胆子跟他说话,问他到底有没有杀人。 少年空洞的眼睛没有一滴泪,平静地说:「我没有,我就一眨眼,他们就死了,我说了也没人信。」 「我信你!」女孩脱口而出,随即有些后悔,「如果你真的没有骗我的话。」 少年眼睛微微一亮:「你是第一个信我的人,你长得好漂亮,是个天使。」 女孩被夸了,心里有些高兴,她说她会找人说清楚的,让他别担心。 她去找了村长,村长根本不信她,却不忍心直接告诉她事实的残忍,隐晦地说那小子就是个小变态,小时候就经常杀小动物,还去化工厂找原料合成些奇奇怪怪的毒药,毒死了鱼塘里不少鱼。 女孩犹豫了,她开始怀疑自己,第一次接触到这种非常人的情况,她做不了判断,准备再去找那个少年,回到那个小屋,人却已经不在了。 「那小子跑了!」有村民大喊,「我看到他跑到那边悬崖了!」 女孩急忙跑了过去,在满是荒草的悬崖找了许久,悬崖下就是汹涌的河流,掉下去就会被漩涡搅碎,连尸骨都找不到。 最后她听到了一阵瘆人的笑声,忙扒开草丛看了过去,是那个毁容少年,正坐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对着天空大哭大笑。 女孩隐约看到了一只巨大的蜘蛛向天伸出几只漆黑的腿,下一刻这蜘蛛就不见了,只剩下那个疯癫的少年,摇摇欲坠。 「喂!你过来!危险!」 少年流着泪回过头,沖她笑了起来:「你看到蜘蛛了吗?是不是很可怕?」 女孩看他马上就要掉下去了,急忙道:「不可怕!就是很大而已!你快回来,会掉下去的!」 少年怔了怔,抱着脑袋痛哭了起来:「我不想……不想杀人,可是好奇怪,死亡为什么这么有意思?」 女孩毛骨悚然,又觉得他很可悲,正在痛哭的少年忽地抬头,哀求地看向她:「你这么善良,陪我下去好不好?太痛苦了,你陪我跳下去……」 女孩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腿不自觉地向悬崖边走去,在即将被少年拉住的那一刻,一个力量勐地把她拽了回来:「你疯了!过来!」 那个少年还想过来拉扯她,被一个小影子推开了:「不许碰姐姐!」 女孩这才回过神来,把她拉回来的是她的青梅竹马,回过头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一边发抖,是青梅竹马的弟弟,只有五六岁。 女孩忙问他:「那个人呢?」 弟弟哭着指了下万丈悬崖下的河流:「他掉下去了!」 三人看向汹涌的河水,早已经没有人影了。 —— 「他死了……是我推的?」张何途面色发白,无措地看向薛宁,「我都不记得了!是我杀了他?!」 薛宁抱住慌乱的张何途,轻声道:「不是,不是你的错,你当时还太小了,你是救了我,他罪有应得。」 「你们……居然和『蜘蛛』认识?」画文都陷入了震惊,「他当时应该没有死,活下来后做尽坏事,还想着回来报復张家。」 薛宁脸色惨澹:「这个秘密我一直留守至今,我们都以为他死了,还给他立过坟冢,如果真是死了说不定是个解脱。」 「我曾经不知道原来他就是精神体变异的哨兵,后来放心不下去做了考察,当了调查记者才得知有这样的病症,大部分都是因为受重金属污染而导致的病变,我深入了解了这个群体,知道了他们并不都是像『蜘蛛』这样疯狂的恶人,也是有很多陷于痛苦和自责。」 「比如贾毅,可是他后来还是走上了歧途,」画文嘆了口气,「对了,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正在追捕的是『蜘蛛』?何度破例告诉你们的?」 第105页 这下薛宁反而惊讶了起来:「这不是……画副队你告诉我的吗?我手机里还有你发的消息,你告诉我你们正在查『蜘蛛』的案子,还有精神体的图片,因为我有临省那个村子的居住史,来问我知不知道什么线索,你看……」 她还没拿出手机,画文就发觉大事不妙了,勐地站起了身,所有人都错愕地看向了他,左手的手环忽地震了起来。 画文浑身冷汗乍起,深吸了一口气接起了张何度的来电:「餵?」 张何度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欣喜:「我们抓到了『蜘蛛』了!人质也解救成功,马上回程。」 画文攥紧了手指:「你确定……那就是『蜘蛛』?」 「……什么意思?」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突兀地传来,随即一个混浊的声音伴随着笑意轻快地响起,「薛小姐和画副队在吗?」 张何度:「喂!你那里怎么了?」 画文吞咽了一下,紧盯住门口,轻声道:「『蜘蛛』来了。」 第46章 决战 远在上千公里外的临省边界,废弃化工厂, 灯火通明, 十多盏警灯把这里点亮。 正在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终于把「蜘蛛」逮到时,张何度冲进了押解车, 扯开罩在「蜘蛛」头上头套,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半边脸被毁了容,可这双油尽灯枯的眼睛, 他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 「张副队!你要干什么!?」警员们诧异地看着他的举动。 张何度放开嫌疑人的领子,从医疗队那边把小越拉来,小越哭得有些虚脱,被这么粗暴地拉过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张副队!你不能这么对受害人啊!」周围的警员连忙拉住他,张何度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把小越带到了嫌疑人面前。 他指着这张脸,急切地问小越:「『蜘蛛』长这样吗?」 小越明显很怕「蜘蛛」,一听浑身发抖, 缩在张何度身后不出来, 勉强看了一眼这个嫌疑人, 突然「咦」了一声。 「『蜘蛛』……不对!虽然很像, 但不是他!」小越惊叫了起来, 「他有半张脸毁了容, 但毁的不是这样!」 所有人都震惊了, 张何度一把揪起了嫌疑人的衣领:「你到底是谁?!」 嫌疑人此时才有了点动作, 像是反应迟缓的老人一般, 茫然地看向张何度,嘴里轻声喃喃道:「你……度哥……度哥……我是……」 张何度瞳孔一缩:「你是高荣?!」 眼前「蜘蛛」的替身正是失踪了三个多月的高荣,他似乎是被「蜘蛛」骗来,如今只剩下一口气了,才一说完就没了声息,一条蜘蛛丝从他衣服中落了下来,逐渐消散。 他也是傀儡,被「蜘蛛」放在这里引诱他们的到来,调虎离山。 张何度松手地丢开了高荣,狠狠地踩了一脚地上的蜘蛛丝,通了龙潭市局的电话,暴怒的双眼血丝泛起,一只巨大的虎鲸虚影在身后闪过,迅速向龙潭市的方向飞去。 现在他只求还来得及。 —— 张何度的电话被迫中断的那一刻,画文就知道附近已经完全被「蜘蛛」控制了。 现在「蜘蛛」就在门外,无论他们开不开门,都处于了被动状态的劣势,一个哨兵和一个还没觉醒的小孩儿,两个嚮导都是状态不佳,即使「蜘蛛」只有一个人他们也没有太大胜算。 唯一庆幸的是,他和小杨都有配枪。 「都别慌,弟弟带着薛宁去里面的房间,不到万一不许出来,」画文用极低的声音安排道,从身后摸出了□□,「小杨跟我去门口埋伏。」 「他明显是沖我来的,我不能……」薛宁还想说什么,被张何途拉着就往房间里跑,直接把她关了进去,自己守在房门口。 「何途!你开门!你还是个孩子!」薛宁焦急道。 张何途警惕地盯着大门口,抄起了靠在酒架边的一根棒球棒,紧紧握住了:「我不是孩子了,我是个男人!宁姐你试着看还能不能报警,那傢伙不可能屏蔽所有信号。」 薛宁忙从卧室翻到了阳台,手机不仅没信号,连窗外都布满了蛛丝网,剧毒的蛛丝把这里包得暗无天日。 她只能在房间里四处翻找有什么有用的东西,比如蜘蛛害怕的…… 手下一顿,她从抽屉摸到了光滑的东西,虽然因为很久没有失踪布满了灰尘,但算是能排得上用场。 她蹲在门口把那东西塞了出去,小声道:「何途拿着!」 这边画文垂首执枪,对小杨眼神示意,小杨更加着急,因为这边不仅只有他一个人防范,楼下应该还在弟兄在,此时却没有一点消息,他们就无声无息地被「蜘蛛」一个人「包围」了。 一阵昆虫爬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窗闪过,画文深知「蜘蛛」变异的精神体的厉害,现在如果能直接击杀「蜘蛛」本人,那精神体也会随之消失。 「咚咚咚!」「蜘蛛」又敲起了门,有些不耐烦道:「我知道你们在里面,我不会杀嚮导的,这是我的原则,你们放心。」 画文知道他随时都可以让精神体冲进来把他们一网打尽,现在这样只是看他们困兽犹斗的恶趣味罢了。 「谁知道你说话算不算话,说不定只是不亲自下手吧,比如用蛛丝操控着让我们自杀。」画文在跟他周旋,迅速看了眼门上的猫眼,被蛛丝层层遮挡,看不见外面,但是能听到声音就在门外不远处。 第106页 「蜘蛛」嘶哑地笑了起来,又响起一阵昆虫爬动的声音:「你很聪明啊,不过画副队,我虽然控制过你,但可没有杀你啊。」 画文冷冷地说着,让小杨留意精神体爬过的声音:「我只是你用来报復张何度的工具,不是吗?你这种渣滓,最喜欢看到的不是没有意义的突然死亡,而是被精神折磨后痛苦地死去,我没有说错吧?」 「分析得挺到位,」「蜘蛛」似乎还给他鼓了下掌,「起初留你一命就想看看,张何度如果控制不住杀了你,会有多美妙,谁知你们俩臭味相投,还走到一块儿了,真是无趣。」 画文仔细地听着声音,眼神一凝,抬起手枪对准门的一处位置:「那今天就让你来见识见识,什么叫……有趣!」 「砰——!」 火光从画文的枪口迸发的一瞬间,一只巨大的蜘蛛从墙壁上穿了过来,吐出一大口蛛丝,向他射来! 画文不知道那枪到底有没有打中,连忙在地上滚了一圈躲开蛛丝,小杨的精神体是只白头海雕,勐地突击蜘蛛的眼睛,一口啄瞎了蜘蛛的右眼。 大蜘蛛的身后隐约站着一个人影,此时正捂着右臂踉跄了一下,一丝血腥味夹杂在毒腥味中,画文来不及庆幸,这大蜘蛛更加狂躁了起来。 它真的大到惊人,展翅两米多的白头海雕只能当它的一条腿,镰刀型的口器不断张合,一口就可以夹断白头海雕的脑袋。 「把它引到外面去!」画文高声喊道,一边抬手毫不犹豫地对着「蜘蛛」连射三枪。 小杨也跟着开了一枪,但手臂瞬间被蛛丝缠绕,整条都麻痹了,手枪应声而落,他只能带着白头海雕奔向阳台,引开了大蜘蛛,一路被逼到了阳台边缘。 画文的萤火虫也跟着飞扑了过去,围攻了大蜘蛛的八只眼睛,让它暂时失去了视力。 而眼前的「蜘蛛」却让画文祝摸不透,他应该已经中了三四枪了,可还是一步一步向他走来,血淅淅沥沥地滴在地上,而他像是没用痛感一般,被毁去的半张脸布满可怖的红痕,一双幽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画文,笑了起来。 「你……!」画文惊疑不定,看着他身体不自然的动作,一阵恶寒油然而生,「你把自己的身体也当作傀儡控制了?!」 「蜘蛛」摊了下手,理所当然道:「这样多好,就不会畏惧疼痛了。」说着侧头躲过画文的一枪,以非人的速度扼住了他的喉咙,把他摁在了地上,一脚踩上了他的胸膛。 「唔!你个……疯子!」 钻心的痛从胸口穿至全身,连唿吸画文都感觉到剧痛,肋骨被「蜘蛛」一脚踩断了,还压到了肺。 「现在乖乖的,我不想破了杀嚮导的先例,」「蜘蛛」拍了拍画文的脸,夺走了他的□□,抬起头看向紧闭的卧室门,「薛小姐在吗?别怕,我是绝对不会伤害你的,你是我心中的天使,大蜘蛛来接你跳进地狱……」 「你闭嘴!」守在门口的张何途怒吼着打断了他,「你这个变态杀人狂没资格叫宁姐!」 「蜘蛛」眼神霎时变冷,画文暗叫不妙,张何途还没有觉醒就是个普通人,他看不见精神体,也不知道那大蜘蛛有多可怕。 正在阳台和小杨缠斗的大蜘蛛勐地抬起螯肢,身体迅速转向朝毫无所知的张何途扑了过去! 「何途!你小心!」 和张何度长得七八分像的张何途沉着冷静,没有丝毫畏惧,拎起的棒球棒不知何时淋上了刺鼻的液体,手中的打火机火光一闪,木质的棒球棒瞬间燃烧了起来,他凭着感觉朝虚空狠狠一挥! 突袭而来的大蜘蛛倏地剎住车,惊恐地往后退去,畏火的本能让它退缩不前。 「蜘蛛」看见火也抖了抖,气急败坏地让大蜘蛛进攻,现实的火焰毕竟伤不了精神体,大蜘蛛在火焰周围徘徊了起来,随时准备吐出剧毒的蛛丝。 张何途撑不住的,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画文在「蜘蛛」脚下喘着气挣扎,险些就要翻身而起,被「蜘蛛」狠狠一跺,踩得他一口血喷了出来。 肺肯定被断掉的肋骨戳伤了,画文只觉得眼前都是灰濛濛的,不由自主地抬手擦了擦眼睛,手环上闪烁的数字显示着他和张何度两人的距离,依旧上千公里。 来不及了……居然第一次在任务没有完成前被崩坏剧情的大反派给弄死了,这样的提前登出画文以为自己会觉得羞愧,然而没有,他只是有些难过。 如果没有解决掉「蜘蛛」,自己再死在他手上,张何度的心理负担会更重,自己哪里是来帮他的,简直是带他走向了更深的绝望。 画文闭上了双眼,眼角还有些湿润,耳边忽地传来一声渺远的鲸鸣。 霍地睁开眼睛,这声鲸鸣随着警笛声响起,一个巨大的黑色虚影从阳台直冲了进来,一头撞开了大蜘蛛! 暴怒的虎鲸也不管剧毒的蛛丝了,一口咬住了大蜘蛛的胸腹,如同在海中捕食鲨鱼一般,在空中勐地翻转,回身用尾鳍狠狠将之拍飞了出去! 精神体受创,「蜘蛛」也是身形一滞,画文趁机从他脚下挣了出去,飞快捡起一旁小杨掉下的手枪,对准「蜘蛛」的脑袋毫不犹豫地连开三枪! 「砰砰砰!」 血液和脑浆迸溅在画文脸侧,他没有眨一下眼,死死盯着「蜘蛛」的身体软倒在地,才放下了枪,靠在墙边疯狂喘气。 第107页 精神体大蜘蛛也被虎鲸撕咬得残肢遍地,虎鲸还在泄愤似的鞭尸,自己身上也全是血淋淋的伤口,被毒素侵蚀发黑。 「何度……何度!别咬了,过来。」画文坐在地上朝虎鲸招了招手,愤怒的虎鲸这才合上了满口獠牙,发出一声胜利的鸣叫,温顺地靠在了画文身边。 警车已经停在了楼下,楼道里传来阵阵脚步声,市局的同事们都快上来了,恶战不过十分钟,一切好像都解决了。 画文也可以松口气了,他摸了摸虎鲸的脑袋,看它浑身的伤口,心疼地问:「疼不疼?会復原吗?」 虎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身体虚了几下,变得模煳了起来,想来远在临省的张何度精神力透支得厉害。 「快回去吧,我没事了,」画文拍了拍虎鲸的喙,笑了笑,「我等你回来。」 虎鲸抬头触了一下画文带血的嘴角,轻轻地嘤了一声,消失在眼前,它回到张何度身边去了。 画文哽了口血吐掉,抽了抽鼻子,空气中各种各样的味道瀰漫,按理说「蜘蛛」都死了,他的精神体为什么还没有彻底消失? 此时那只大蜘蛛还躺在客厅,身体变得半透明,四散的蛛丝散发着毒腥气,在房间四处都残留着,整个房子几乎被缠成了盘丝洞。 画文定睛一看,这些蛛丝……还在缓慢延伸! 他连忙转头用枪对准「蜘蛛」的尸体,这傢伙脑袋都被打开花了,按理说不会有生机了,怎么精神体还那么顽强! 「画副队!你们没事吧!」警员们在门外喊道。 「你们先别进来!」画文立即喝止住了即将冲进来的同事们,「小心那些蛛丝,有毒,还残留着杀人的意识!先清理干净再进!」 画文一直用枪警惕地对准死去的「蜘蛛」,不知是不是他把自己的身体当作傀儡来操控的原因,身体的死亡抵消不了意志的死亡,「蜘蛛」变态的杀意还存留在精神力中,一时间难以散去。 「小杨,何途,你们怎么样?」画文出声问道。 被蛛丝麻痹了半边身体的小杨躺在阳台上挥了下手示意还好,张何途一直在大口喘气,脸色苍白,薛宁出来给他服了药,暂时没事了。 这些蛛丝缓缓蔓延着,需要针对精神体的特殊工具才能完全清理,小杨的白头海雕拍着翅膀把蛛丝扇走,薛宁的精神体是只火狐,用毛绒绒的尾巴扫开不断靠近的蛛丝。 就画文的精神体是没什么用的萤火虫,画文怕自己的小虫一碰到蛛丝就被缠绕着毒死了。 不过奇怪的是,画文身边没有蛛丝靠近,所有蛛丝在他身边都绕着走。 「我身上是有杀虫剂吗?」画文忍着胸口的闷痛自我调侃,外面的清理正在进行中,应该过不了十分钟就能进来救援了。 【教官大人,您别忘了你是被「蜘蛛」控制过的人。】 「所以呢?」画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你没事不会出来冒泡……别告诉我登出机会点到了。」 系统不回答他:【被控制过就会留下蛛丝的痕迹,它们不是不来您身边,而是在找最能一击必中的地方。】 系统话音刚落,画文就觉得背嵴一凉,刺骨的冰冷从背嵴爬上后颈,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身体,带着强烈的杀意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画文意识到快没时间了,连忙摁了下手环,执枪的右手不自觉地抬了起来,对准了自己。 另一边,电话接通了。 「喂!张何度!我……」面对着漆黑的枪口,画文拼命想把所有道别都告诉张何度,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阿文?怎么了?」张何度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他刚才精神力耗用过度了。 「我……没什么,就是想说,」画文急切的心在听到他的声音后渐渐平缓了下来,「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你怎么样了?」张何度担忧地问,「我马上就回来了,你等等我!」 枪口已经对上了太阳穴,微烫的枪管灼得画文唿吸一滞,浑身都在微微发抖,拼命抗拒着从蛛丝传来的开枪的意志,想留下更多的时间听听他说话。 那边的小杨和薛宁都发现了画文的不对劲,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叫喊着「不要」。 画文满是热泪地对他们轻轻摇了摇头,蛛丝骤然蜂拥而起,将画文层层裹住,要与他玉石俱焚。 他只有用最后的时间好好地把心里话告诉张何度。 「张何度,我想你一直好好的,想你一生顺风顺水,无病无灾,家庭美满,子孙满堂,」画文带着笑意,掩去声音里的哽咽,「我还想看着你到老,在我面前寿终正寝,所以不许随便丢了性命,你的命是我抢回来的,给我好好留着,知道吗?」 「我知道,我一定会的,」张何度不明白画文为何突然这样说,声音里甚至还带着欣喜,「阿文,我其实一直想告诉你,我……我喜……」 扳机扣下。 「砰——!」 第47章 番外一:你不在的世界 曾经的城中村老居民区经过了大改造, 成了整个z城最风景宜人的私家别墅区, 旁边建了个称得上人造5a级风景区的公园。 能在这块地有一间房子,不是看钱有多少, 官有多高,而是跟这地的老闆关系怎么样。 傍晚,一辆轿车还未驶入别墅区门口就停下了,一个十岁的小男孩儿背着书包跑了下来, 回头冲车里的母亲挥手道:「妈妈,你先回去吧!我去看看舅舅!」 第108页 一位年轻的妇人从副驾驶探出头:「小雯!别打扰到你舅舅了,早点回来!」 温雯背着书包跑进了一旁的萤火公园,每年的这一天舅舅都会在这边度过。 他原本以为舅舅是来抓萤火虫看星星的,直到几年前他懂事的时候, 舅舅指着公园深处的一个装饰精緻的小土堆告诉他,那是舅舅的爱人, 他是来陪伴长眠于此的他的。 「舅舅的爱人?不就是舅妈吗?」温雯天真地问道。 严禄露出许久未见的一丝微笑:「嗯……虽然也可以, 但他不是女性,不知道这称唿他喜不喜欢。」 温雯苦恼了起来:「那我应该叫他什么?」 严禄摸了摸外甥的脑袋,给坟茔附近的鲜花浇了浇水:「就叫阿文叔叔吧。」 「我名字里也有雯诶!」温雯跑过去帮严禄把花盆摆好, 这里是严禄在萤火公园的私人地区,所有花草都是他自己亲手侍弄的。 「阿文救了你妈妈一命, 当时我们就在想,以后有了小孩一定要在名字里取个『文』字, 」严禄凝望着小外甥活泼的背影, 小花园里静谧无声, 「不过你出生的那一年,阿文就走了。」 「阿文叔叔就像外公外婆那样,生病了吗?」 「不是……他……」严禄忽地哽住了,这是温雯第一次看见舅舅流泪,「他走得可能有点痛苦,我就在门后头,没有救到他……」 严禄坐在藤椅上,低着头用手抵着眉骨,泪水滴在藤蔓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小温雯无措地看着他,忍不住抬起手用袖子擦拭舅舅的泪痕。 「你要像阿文那样,做个温柔的好孩子,但要记得保护自己,保护所爱的人。」 几年后,距离阿文走时已经十年了。 严禄为他修建的小花园越来越漂亮,四周是围成栅栏的花架,一片紫藤萝如同瀑布般垂下,阵阵水流声从不远处淌来,一个小型瀑布呈半环形温柔地拥抱这这片花园般的墓地,夏天一到夜晚这里就会聚集不少萤火虫,如同坠入凡间的星辰,在坟茔周围飘飞。 如此美丽的小天地,却从不会有外人进入,居住在别墅区里的住户都知道,这里是严总的禁地,无论有多美,也只能远远地观赏。 所有人都知道,十年前文禄科技的老闆严禄就把这块地买下了,精心改建成了别墅区和公园,能住进来的都是和他关系不错的朋友,合作伙伴,但都知道他的性格,从不去打扰他的私事。 前几年有一个合作商和文禄科技起初关系密切,这人搬进别墅区没住两天就不安生了,想攀关系把自己女儿介绍给三十七岁还单身的严禄。 谁人不知严禄单身的原因,都不敢去触他霉头,这个合作商撞枪口上了,被严禄逐出了别墅区,断了三个亿的合作项目,把他踢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回z城了。 从今往后也没有人再敢跟严禄谈这方面的私事了,每个识趣的人都在住进别墅区才知道,他是个痴情到有些疯魔的人。 他每天早上都会去那个如同秘密花园的坟茔,和那个小土包说上几十分钟的话,晚上回家去侍弄花草,一边和空气说笑一边修枝剪叶,有时还挂两只装着黄鹂鸟的鸟笼在那里,问他就说,他怕里面的人寂寞。 今天又是个初夏的日子,天气有些闷,温雯快步跑到了舅舅的小花园,因为附近有个小瀑布,周围的空气凉快了不少。 还没走近,就有几个穿着黑西装的人从那边出来,他们的胸口别着「公证处」的牌子,对温雯礼貌地点了下头,离开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有外人出现在这里,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叫了声「舅舅」,才走了进来。 紫藤萝花期已过,紫色都已变绿,严禄站在藤蔓掩映的花架下,出神地盯着坟茔上长出了一根青草。 「舅舅?」温雯小声地问道,他舅舅总会在阿文叔叔忌日这几天不对劲,时常出神发呆,眼里全是回忆。 「小雯放学了,」严禄点了下头,坐到了一边的藤椅上,「周末回来想吃什么?舅舅下厨给你做。」 温雯感动得快哭了:「太好了!终于不用吃妈妈做的菜了,她真的是厨房黑洞!只有爸爸会说好吃!」 严禄喝了口茶笑了起来:「其实我十多年前也是个厨房黑洞,什么都不会做,只会吃,还每天点菜,今天是糖醋排骨,明天是水煮肥牛,总是不重样的,像是刻意要刁难人一样。」 温雯好奇地凑了过来:「那谁给你做?舅舅小时候家里也有保姆阿姨吗?」 严禄没有说话,默默地看向了坟茔,温雯瞬间懂了:「原来是阿文叔叔……他做菜很好吃吗?」 「……好吃,可好吃了,」严禄轻声说着,思绪飞得很远,「我这么刁难他,他也从不嫌麻烦,他什么都会做,我包饺子都是他教的。」 「舅舅的厨艺是跟阿文叔叔学的吗?那你和他做菜一样好吃?」 严禄苦笑:「差远了,人家是饭店级别的,我充其量就是个家常菜,还记得你成鑫叔叔和我合开的那家酒店吗,十年前就是阿文做的老闆,他发明的海鲜群宴到现在都是招牌菜。」 「阿文叔叔好厉害!」在温雯心目中,精通厨艺的人就是天下第一了,「好想尝一尝啊。」 严禄俯身抚了抚坟茔上的那根青草,喃喃道:「我也想啊……」 第109页 他伸手的时候,无名指在夕阳的光芒中微微一亮,晃到了温雯的眼睛,他定睛一看,是一枚钻戒。 钻戒不是很大,还没有妈妈手上的戒指钻石又大又漂亮,这一枚光芒甚至还有些暗淡,样式陈旧,像是十多年前的款式。 「舅舅……你突然戴戒指做什么?」温雯问道,突然睁大了眼睛,「你难道要结婚了?」 所有人若是听到有人在严禄面前提到结婚,都会惊得抖两抖,然而这一次严禄不但没有发怒,而是淡笑着点了点头:「嗯,你舅舅要娶老婆了,就在明天。」 温雯又惊喜又难以置信:「真的吗?那个人是谁?」 严禄想了想,沉吟着说:「他和阿文很像,也会做菜,不过是个画家,画的人不好看,但风景很美。」 「画家?和舅舅很般配啊!」温雯都开始畅想了,「那我可以去告诉妈妈他们吗?」 「嘘——」严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至少今天别告诉他们,走,回去舅舅给你煲汤喝。」 怀揣着知道秘密的窃喜,还有胃里的满足感,这一天温雯欣然睡去,一觉到到了第二天大中午,居然没有人叫他起床。 一阵哭泣的声音从楼下传来,温雯连忙跑了下去,只见昨天那几个「公证处」的黑西装鞠了躬离去,严茹拿着封信坐在沙发上啜泣,丈夫正在不断安慰她。 「妈妈,怎么了?」温雯担忧地抹了抹她的眼泪,「舅舅呢?」 严茹擦拭掉泪水,强颜欢笑:「你舅舅出国了,他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了。」 温雯睁大了眼睛:「他是出国结婚了吗?我昨天还看到他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他告诉我他要娶老婆了。」 严茹快绷不住又要哭了,把手里的遗书和遗嘱捏成了一团,抱着儿子哽咽着说:「对,他去寻找他的爱人了,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严禄彻底消失了,他布置好了一切财产和公司事宜,没有引起一丝波澜。 那个坟茔被掘开,里面空荡荡的,骨灰盒和他一起失踪了,奇怪的是,这里的萤火虫也都跟着不见了,无论风景气候多么适宜生长,也再没有星星点点的萤光了。 第48章 番外二:你不在的世界 国内顶尖级的漫画家龙隆, 蝉联了五届国际漫画家杰出奖,长相英俊秀美, 风格放荡不羁, 十年来就没怎么穿过正装。 就连上国际领奖台,他也是一身不羁的打扮,可谁叫人家长得帅,又有实力呢? 龙隆不喜欢拘束,不喜欢西装领带, 就跟他的头髮一样,曾经剪短过一次, 甚至剃了光头要去出家似的, 后来还是蓄起了长发, 如今已垂至腰下。 不过即使他再不喜欢穿西服, 今天还是由不得他了。 「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彩蛋和礼花炸开, 随着人们的欢唿声, 纷纷扬扬地洒在肖薇的卧室里, 今天她穿着婚纱, 坐在一片玫瑰花里, 手捧着《罗蒂世界》的漫画周边公仔, 二十六岁了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儿。 「居然没堵门!你们怎么能这样呢!就等着把我卖出去是不是?说, 收了他们多少好处!」肖薇笑着指责着她的伴娘们,伴郎和新郎一头全涌了进来, 欢笑声此起彼伏。 不过当新郎抱着肖薇走出房门时, 欢笑骤减, 就跟哄闹的班级看到班主任走到门口一样,瞬间鸦雀无声。 只见一个修长的身影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黑色西装,长发飘飘,梳成了威严的高马尾,手里端着被红酒,俊美到让人怀疑性别的眉目,正蔑视着眼前的新郎。 新郎被他这么一盯,要不是有肖薇撑着腰板,他腿差点都软了。 「哥……哥哥好,哥哥,我我我……我来娶肖薇!」新郎被这气场压得舌头打结,「求您把肖薇许配给我吧!」 九十度鞠躬,双手奉茶和红包,就差点没磕头请安了。 所有人都用胆怯又期待的目光看向龙隆,生怕他好看的眉毛皱得更紧了。 「谁是你哥,叫龙哥。」龙隆冷漠道。 「龙哥好!龙哥好!」新郎连忙叫道,周围的伴郎也跟着说,场面跟黑帮老大收小弟一样。 因为作为肖薇的家长,他今天不得不穿了西装,被束缚感紧得唿吸不畅,要看就要怒火中烧,把新郎踹出去重新再进来一遍了。 「暴龙?」肖薇眨了眨眼睛,凑到他身边悄悄地说,「就今天,放过那傻子吧,我跟他把《罗蒂世界》的主题曲都做好了,就当是最大的聘礼了,我会过得幸福的。」 龙隆恨铁不成钢地看向她:「真是泼出去的水,你以后别回来了!」 肖薇揉了揉他的肩膀:「我不回来你怎么办?你一个人想做什么?」 「我……我想出去散散心,反正漫画也完结了,正好去採风,」龙隆状似随意地看了眼阳台,花架旁养萤火虫的玻璃罐空了十年了,「顺便……带着阿文,把那个罐子装满。」 一提到阿文,肖薇脸上幸福的笑意也暗淡了下去,揉了揉微红的眼睛:「你终于决定了吗?」 「嗯,我觉得那不是梦,」龙隆的脸上带着梦幻般的欣喜,仿若痴狂,又藏着苦涩,「他来世不再残疾,他做了个帅气的警察,除暴安良,不过还是很会做吃的,真不愧是他。」 看着龙隆眼里迷离的喜悦,肖薇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含着泪点了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龙哥,如果以后你还想回来,这个家随时都给你敞开。」 第110页 亲如兄妹的两人轻轻地抱了抱,旁人都以为新娘是捨不得离开哥哥去婆家才哭了,纷纷过来安慰她。 「好了,」龙隆站了起来,没了那迫人的压力,整个人仿佛轻松了许多,接了新郎的茶喝了一口,走到门口背对众人挥了挥手,「不打扰你们年轻人了,小薇,祝你幸福,哥走了。」 龙隆离开了,到了楼下,肖薇捂着脸泪流不止,跑向阳台对着楼下那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暴龙!祝你下辈子幸福!」 所有人都不解新娘的这句话,只有她自己才知道,龙隆这一走就是永别了,他的心早就死在了十年前,死在的阿文的尸身面前。 肖薇知道,如果不是放心不下她,龙隆早在十年前就走了,这十年他看着肖薇长大,毕业,恋爱,结婚,看着《罗蒂世界》从国际金奖,到世界漫画终生成就,十四年的长篇漫画终于完结了,他也该离开了。 离开前他去了趟墓地,在肖扬的墓碑前给他倒了杯酒,絮叨肖薇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罗蒂世界》圆满完结了,还告诉他刚才路过殡仪馆的时候发现林琳的骨灰还是没人认领,都布满灰尘要被处理了。 十年前执行死刑的时候这女人还不甘心,龙隆便託了律师给她带了句话:你在我心里没留下一点痕迹,你死不死都没什么区别,就跟我脚下的灰尘一样,我是这样想的,肖扬是这样想的,阿文也同样,你卑贱到我恨都懒得恨你。 听说,那女人被静脉注射之前就崩溃了,死相难看,她的钱没有带给她一点作用,还因为是前夫的黑钱被加重罪行,数罪併罚。 到头来骨灰放了快十年也没人领,殡仪馆的存放期限都到了,拿去处理了也没人在意那是谁。 龙隆跟肖扬道了别,前往了墓地的另一边,阿文的长眠之地,那里此时正站着个人,高高大大又有些憨厚,不过四十就已经有不少白髮了。 「龙哥,」那人回头看见他,礼貌地打了声招唿,「你也来了。」 阿吴手上拿着不少小白花,还有一些精緻的千纸鹤,点心和瓜果,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些是之前阿文的几个粉丝托我送来的,她们到现在还记得日子。」 「嗯,」龙隆淡淡地应了一声,把墓碑上阿文的照片擦拭干净,「你以后……可以不用来了,我要带阿文走了。」 阿吴诧异道:「要迁墓?这不是好好的吗?」 龙隆没有回答,直接单膝跪地,搬开石板,用钥匙打开了墓碑底下的一个铁盒子,小心翼翼地把骨灰盒捧了出来。 「你……」阿吴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发现了龙隆一双沉寂又怀恋的眼睛,看着骨灰盒如同看到了新生,他明白了过来。 「龙哥,保重,」阿吴也红了眼眶,「祝你下辈子幸福。」 龙隆只身离开了华国,他还去了y国,那个曾经阿文离家出走的那一年呆过的地方,他和阿文一样捐献了所有存款,《罗蒂世界》所赢得的全部奖金,最后租了一艘船去往了无人海域,据说那里有虎鲸出没,他想带着阿文去看看。 一个月后,《罗蒂世界》完结一周年,所有人都在期待dragon老师会不会开始新的创作时,薇尔逊发了一条微博: [dragon老师去找他的小虫了,祝愿他们,来世可以幸福。] 第49章 番外三:你不在的世界 陈旧的公寓楼, 依稀看得出十年前的模样,拾级而上,打开沉重的木门,里面和当年没有任何变动,只是客厅多了张黑白照片。 「呜——」虎鲸低吟着从张何度身后游了出来, 在房间里四处游荡,穿过客厅又绕过厨房,最后一头钻进卧室, 发出一阵非人的低泣声。 它的哨兵倒没有什么反应,张何度像往常一样擦拭着画文的相框,把一旁的烈士勋章也跟着仔细擦了擦, 对着相片上画文挺拔的身姿比了比, 嗯,很配他。 回过头环视客厅, 他的目光不由得钉在了落地窗旁的沙发处,当时他记得, 自己疯了似的闯进来, 虎鲸小心而急切地撕开那裹成人形的蛛丝,那是「蜘蛛」最后的报復,带着剧毒与恨意, 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 血从蛛丝中透了一大片, 张何度抖着手把画文剖了出来, 他正安静地垂着头, 放松地背靠沙发坐在地上, 执枪的手耷拉在腿间,他没有闭眼,到死都看着手环。 现在两人手环上的距离显示为零了,通话还停留在自己的那一句「喜欢」,这个「喜欢」的人却不在了。 枪声透过耳膜穿进张何度的心口时,他差点疯了,拼命叫着画文的名字,没有任何回应,眼前一黑差点坠入意识的深渊,精神力直接混乱了起来。 他回到了自己的精神之海,干涸而粘腻,全是血红色,天上温和的萤光彻底消失了,这是濒临崩溃的徵兆,他想要不就死在这里吧,别再醒来了。 但他答应过阿文,不会随便把命丢了,要好好珍惜,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可是没有阿文的世界,让他这条千疮百孔的命怎么活? 不过还真是奇怪,他活过来了,在医院醒来时,医生告诉他,他的嚮导在死亡的那一刻把精神力融进了他们两人的意识空间,就像是曾经毕怀仁做了他爱人小越的梦,阿文的精神力通过这个连接传到了张何度的意识中,两个人的精神体居然产生了融合。 第111页 医生说,这是个医学奇蹟,他是第一个后期精神体变异的哨兵,也表明着他的嚮导是全心全意把性命託付给彼此的信任,他成了精神力最稳定的哨兵,相当于拥有嚮导精神力的哨兵,一辈子都不会再有精神力暴走的风险。 「这么说……我还可以活很久?」他睁开没有生气的眸子,轻声问道。 医生没想到他会问这样的问题,迟疑着说:「按照您的身体情况,完全没有问题,不过按理我不该多说,但是您的嚮导这样做,明显是想让您好好地生活下去。」 伤痕累累的虎鲸也钻了出来,它的模样也跟着变了,幽黑的双眼像是被点燃了一般,亮起了柔和的萤光,在空中游过时留下星光似的的痕迹。 此时的它仿佛不再是兇勐的食肉动物了,而是自然纯粹的精灵,和它的哨兵一样沉寂而安定,如同堕入海底的鲸落,任海水侵蚀万物啄食,被迟迟困在世间,无法彻底解脱。 如此过了快十年了,张何度从市局辞了职,时常独自去旅行,每年会给弟弟他们寄信报平安,除了会到阿文的家去打扫以外,基本上没怎么再回龙潭市了。 今年忽然回来,鬼使神差的,他觉得自己像是给自己寻找葬身之地的大象,回到了安心的地方然后准备死去。 虎鲸在卧室里依恋地嗅着阿文的气味,过了十年已经很稀薄了,但柔软的床被之间总是让人浮想起心上人的温柔,张何度也跟着躺在了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做了个短暂的梦。 他先是回到了精神之海,和那天边的萤光叙了叙旧,然后坠入无边的梦境,梦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和阿文很像的人,他穿着未来的服饰,不断唿唤着自己还给他做心肺復甦,后来都化成了漫天火光,转瞬即逝的面庞消失在眼前,张何度忽地睁开了眼,手不自觉的伸向虚空,眼角滚烫。 「呜!呜!」虎鲸随着他的醒来跟着叫了两声,他们同为一体都梦到了一个很像阿文的人。 「你说会是他吗?」张何度连忙坐了起来,虎鲸也腾身而起,亮晶晶的双眼是这十年都没有的兴奋。 「我们去找他!」张何度冲出了屋子,在门口回头看了眼阿文摆放在客厅的照片,跑过去珍惜地揣进了兜里,「我们马上就会再见的,阿文。」 两天后,市中心医院。 医生走进了病房,对这位心脏病人悉心叮嘱,这是个才结婚的年轻小伙子,虽然是哨兵但是身体并不是很好,好在他的妻子不离不弃,一直看护得非常仔细,把身体养到了最适合做心脏移植手术的状态。 这个病人不是别人,正是弟弟张何途,他去年和薛宁正式结为夫妻,可就算是他的婚礼,哥哥张何度也没回来参加,只是送了句祝福,寄一些旅游当地的土特产回来。 「今天也没联繫上他吗?」即使是二十多岁的人了,张何途还是对兄长又爱又恨,对在一边给他削苹果的薛宁说道,「他是不是就不打算再认我这个弟弟了?」 薛宁笑着给他递了块苹果:「你哥自由惯了,他的心也不再这尘世中了,别怪他,要是阿文还在,他们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肯定也是这样逍遥自在。」 张何途忽然有些愧疚,起身抱住了薛宁:「对不起,因为我的病我们不能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薛宁埋在他的颈间,摸了摸这颗低落的脑袋:「能拥有一个健康的你,我就很满足了,福利院也有很多健全的孩子无父无母,他们同样也可以成为我们的孩子。」 张何途失神地摇了摇头:「我也不太确定……这移植手术能不能成功,即使是一颗配型如此吻合的心脏,也有很大的风险让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两人不禁伤感了起来,张何途又想到了自己唯一的血亲,那个不着家的哥哥,就连弟弟可能是最后一面了也不见他人影。 次日进入手术室,薛宁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坐立不安,她和张何度发了不少消息,希望他能来看看弟弟,就算是见一眼也好,她怕如果张何途手术失败,张何度在世上唯一去亲人都没了。 四个小时后。 「薛小姐是吗?」护士从手术室走了出来,「手术很成功,排异反应很小,配型融合得很好,不愧是亲体……」 薛宁还没从手术成功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一听到「亲体」不由得一怔:「亲体……是指的近亲移植?」 护士忽地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匆忙地道了歉回到了手术室,薛宁急忙去找了器官受赠书,没有名字,只有匿名捐献者的一个特制编号,她看着这串数字,心脏顿时漏了一拍,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抖着手拨通了一个号码,报出了这一串数字,不过片刻就收到了回信,薛宁捂着嘴,霎时眼睛一红,背靠着墙无声地哭了。 捐赠者信息:张何度,男,38岁,于三日前车祸致脑出血,抢救无效脑死亡。 第50章 迫降 茫茫宇宙中, 当文明各自发展到了一个新的境界, 为了生存和扩张, 从来都不缺少战争。 而罗兰联邦与弗恩帝国的战争从来都是不死不休, 表面和谐仅维持了不到三十年, 弗恩帝国就率先撕破了脸进攻了罗兰联邦的五个能源星系。 「……罗兰联邦的第一元帅, 斯图亚特家族的骄傲, 年轻英勇的路德元帅,于上月末被俘于帝国边境, 如今生死未卜……」 第112页 「……第一军团的战士们死伤惨重,年轻人,我不是在说笑,他们的尸身可能被炸得粉碎,就漂浮在你的头不定, 他们是我们联邦的英雄, 只要还有一线希望, 我们都要尽全力营救,这就是我们联邦医疗兵的使命, 记住了吗?」 「记住了!」 人满为患的飞船内,紧急派出的医疗兵人人都神色凝重,这里大多数是新兵, 这是他们第一次直面如此残酷的战场, 根据前方传来的线报, 他们即将面临一个血肉模煳的地狱。 ——路德元帅率领的第一军团上个月迎战弗恩帝国, 却在边境遭反戈, 几乎全军覆没,驻守在那五个能源星系上的驻兵全部被俘,就地处决过半,元帅本人也不知所踪。 「我们……来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一个年纪很轻的少年透过飞船窗看了眼外面满是尘埃与硝烟的战场,脸色惨白,「全都死了,没一个活着,我们就是来收尸的?」 一旁的医疗兵似乎知道缘由,小声地说道:「听说是第一舰队首先出了问题,副级军舰直接叛变,转头攻击友方,离得最近的主舰最先遭殃,元帅说不定已经……」 元帅的崇拜者们纷纷沉痛地垂下了头,有个女医疗兵直接哭了出来:「被上天眷顾的元帅绝不会就此消逝的!他可是我们联邦的瑰色雄狮!」 有人出声道:「可是斯图亚特家族据说都发了讣告了啊……连他们都不相信元帅还活着了,联邦的瑰色雄狮可能真的牺牲了。」 顿时,医疗兵的飞船上响起阵阵窃窃私语,每个人都是愁云惨澹的,觉得罗兰联邦连第一元帅都没了,肯定要完了,自己来就是个打扫战场的炮灰。 画文也在其中之列,他的心情和这些医疗兵没什么区别,唯一能让他庆幸的是,他的任务还没失败,气运之子还没有死。 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医疗兵或许是看他面善,安慰了两句:「没事,联邦不会被打败的,元帅也是,我母亲教我在听到传言时不要轻信,要有自己的判断。」 画文点头笑了笑:「多谢,你的母亲是位清醒又智慧的女士。」 扫视了一圈气氛压抑的众人,他也觉得心情沉重。 「一来就这么惨烈,存心是要折腾死我,」画文生无可恋地看了眼飞船外惨不忍睹的战场,跟系统吐槽,「这是要我从尸山里把还剩下一口气的气运之子给刨出来?」 【如果真的有如此简单,对于您来说就是个送分题,】系统平静的声音让人安定又分外欠揍,【不过很抱歉教官大人,气运之子路德·斯图亚特并不在这里,他的崩坏剧情很明了,被副官背叛遭敌军俘虏,在帝国监狱死于严刑拷打,罗兰联邦因为他的死从此一蹶不振,被帝国完全吞噬。】 「这里还不是帝国,只是边境,那他在哪里?」画文翻看了一下自己的背包,因为是医疗兵,没有什么有用的武器,只有一把能量枪和雷射匕首,一个一次性的能量手环,一个医疗箱和药包,营养剂十支,只能维持十天的剂量。 还真说对了,他们医疗兵的确是来打扫战场的炮灰,看能救多少是多少,顺便还要把士兵们牺牲的消息带回去,并清理可能暴露了联邦机密的信息。 【作为联邦第一元帅,瑰色雄狮,绝不会在荒芜的边境被拷问的,帝国应该会先来软的,威逼利诱,然后他宁死不屈……】 「等等,为什么要叫他『瑰色雄狮』?」画文打断了系统的分析,「这个称号真的怪怪的。」 【您还没来得及看气运之子路德的信息吗?光脑里有他的最新照片,】系统贴心地把画文光脑里的照片弹了出来,还加了一层柔光滤镜,【您看了就会知道为什么了。】 画文看着眼前的照片,眉毛夸张地挑了一下,不由得吹了一声流氓口哨:「哇噢……不愧是他,我以为上上个世界的龙隆已经是绝色了,没想到还有更绝的……系统,你不用这么贴心地加滤镜了,路德很美,我直观感觉到了。」 【是的,所以以这样的皮相,还有元帅的身份,他应该被软禁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敌人一开始不会用强,为了搞垮他的心理防线,帝国有很多不为人道的方法,说不定会被哪个帝国的贵族给……】 「喂喂喂,别说歪了啊,」画文厉声打断了系统放飞自我的思绪,「据说他是被副官背叛,这个副官是什么身份,可以查到吗?」 飞船遇到了星云流,稍微颠簸了一下,所有人都抓紧了拉环,他们快进入战场中心了。 【这位副官在联邦人尽皆知,是路德的亲信,名叫文森特,相传与路德元帅有竹马之谊,后被提拔为第一舰队的副官。】 画文调开光脑查看照片,星际未来的世界科技较发达,很多东西和他现实里的操作一样,他一眼便看到了路德身旁的文森特,不禁「咦」了一声。 「这小子……怎么有点眼熟?」画文吩咐系统,「匹配我记忆中与这张脸最像的人。」 【啊……果然是这样的。】 「什么?」飞船再次颠簸了一下,画文不由得拉住了背包上的跳伞绳,飞船的噪音轰鸣,有一种不□□稳的感觉。 【他和上个世界的您外表有45%的重合度,这不像是巧合。】 画文瞳孔微缩:「……气运之子难道在梦境世界里保留记忆了?他的自我意识怎么会这么强?!」 第113页 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回事,飞船船身剧烈震盪了起来,他连忙拉紧拉环,有不少人被颠了个底朝天,船身直接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 「警报!警报!前方有敌军突袭!」 红色的警报灯亮起,所有医疗兵面如土色,他们只是个战地医生,能跳伞已经很不错了,飞船失事谁也活不了。 「大家抓稳了!」医疗兵队长大喊道,「随时准备降落!」 画文赶紧看了眼飞船外炮火纷飞的天地,他们似乎打算隐蔽地穿过战场,无奈还是被发现了,飞船两侧的小型战机跟赶鸭子似的把他们往危险的黑洞禁域那边赶! 就在即将被绞去黑洞边界永无天日的时候,飞船驾驶员极限操作,紧急转向离开了那个危险的地方,进入了一个陌生的星球大气层。 「还以为差点就要交代了……」画文稍微松了口气,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只见飞船窗外,一个高亮赤红的光点从敌军战机的机翼下方突袭而来! 「……靠!」 炮弹迎面而来,坐在飞船后方的人全部要遭殃,任是再和善的画文也忍不住骂了一句。 他只来得及摁开能量手环,拉开伞包,抱头沖向飞船另一边,身后的炮弹几乎是与他擦身而过,火光轰然炸裂而开! 能量手环为他抵消了一部分冲击力,然而巨大的响声炸得他耳膜生疼,一阵天旋地转,强烈的失重感随着气流狠狠地撕扯着他的身体,再一睁眼,他已经被甩出了飞船,从上千米的高空极速下坠! 画文匆匆扫了一眼不远处逐渐远去的飞船,带着滚滚浓烟的后船翼破损,恐惧的惨叫和吶喊淹没在了爆炸的巨响中,有十几个医疗兵被甩了出来,很不幸他也在其中。 但画文要冷静得多,他第一时间调整好了下坠的姿势,捏紧了伞绳,打开光脑迅速计算降落地点的时间——这是一个联邦与帝国交界处的私人星球,按理说没有归属地,是三不管地带。 而就在他降落的过程中,一面帝国飞鹰标志的旗帜出现在下方一处占地极广的建筑物上方。 他们这是被迫落入敌方的私人领地了。 「三,二,一……开!」 伞绳在几百米的时候自动拉开,隐形的降落伞在进入黄昏的天空下并不显眼,能逃过眼睛,但逃不过雷达。 果然没高兴多久,嗖嗖嗖几声定位射击的声音传来,他附近还能看见的几个医疗兵的降落伞纷纷坠下。 他们还是被发现了。 「不……不!我不想死!救命!救……」 画文方才还见过的那个少年正飘在他面前几十米,惨叫不过两秒钟被一枪爆头,鲜血洒在空中,被人造太阳的余晖燎起艷红的光泽。 这真是个不轻松的世界。 画文在一众射击声中操控降落伞勐地打转,往一处密林降落,周围的医疗兵不断被打死,降落伞挂着他们的尸体缓缓降落,他什么都做不了。 等他能脚踩地面的时候,被飞船甩出来的倖存者只剩下他一个了,他只能用最快的速度割断了绳索,把降落伞丢进了一旁的河流里任它飘走,再拿了几具尸体的医疗包。 还没等他离开,一个□□声传来,画文转头发现了一个还能动的,正是之前在飞船上坐在他身边还安慰过他的人,犹豫了一秒钟,还是扛着他钻进了密林。 「喂,还能行吗?」画文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这人基本上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子弹打穿了他的胸口。 这位医疗兵喘着气笑了一下:「没想到这时候……你还救我,我觉得我还行……还能撑着再做一个梦,梦到在家里等我的妈妈……」 画文一时间不知道能说什么,只能匆匆处理了一下他的伤口,胸口的位置太致命了,就算这样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你……尽量撑住吧,我们说不定能回联邦呢?」画文看他痛得咳嗽,给他打了一针止痛,希望他能在最后好受些。 受伤的医疗兵对他笑了笑:「谢谢,好人一生平安,联邦保佑你……」 画文没有多少时间了,他听到了脚步声。 匆匆把这个伤员藏进了个树洞,用树枝作掩护,他自己爬上了另一棵树,藏身在树杈上,屏住唿吸。 没过多久,便有一队人前来查看,他们都穿着帝国标志的制服,但明显款式又和普通士兵不太一样,更像是贵族亲兵。 「都死了吧?」亲兵队长冷冷地问。 一人朝还有一口气的医疗兵补了一枪,点头道:「一共十四个人,全部死了,都是医疗兵。」 那队长用脚翻开了曾经画文呆过的地方附近的几具尸体,眼睛微眯,回头看了一眼密林,对所有人做了个特殊的手势,然后大声说道:「既然都死了,那我们走吧。」 躲在树杈上的画文透过树叶,一动也不敢动,他看到了那个特殊的手势,他知道那傢伙发现了有漏网之鱼,要进来搜人了。 随着那队人的靠近,他的心也跟着剧烈跳动了起来,但唿吸轻到不敢拂动面前的一片树叶。 亲兵队长信步走来,忽地在树下站定了,只要他一往上看,画文就完了。 他环顾四周,就在他马上要抬头的时候,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士兵迅速行动,从那个树洞里把受伤的医疗兵拖了出来。 第114页 画文:「…………」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手指不由得攥紧了,紧到手掌被指甲深陷。 那个医疗兵浑身是血,被押着跪在一众士兵中间,被人用枪指着头。 亲兵队长走了过去,掰起他的下巴问道:「说,你是谁?」 医疗兵吐了口血沫,用尽力气嘶哑地吼道:「我叫艾德·马修!我住在联邦副主星三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她叫艾蕾!我兄长……」 亲兵队长一脚踹翻了他,嗤笑道:「问你是谁,用得着这么自报家门?真当我们很有兴趣吗,联邦的小杂兵!」 所有人都闹笑了起来,艾德被踹得咳血不止,他快要死了,却奋力抬起头,用坚定而祈求的目光看向这边树上的画文。 画文知道,艾德是说给他听的,他希望自己能把他的消息带回联邦,告诉他的母亲他是牺牲在了边境。 一个医疗兵没有什么价值,亲兵队长直接抬起了枪对准他的脑袋,画文只来得及对艾德轻轻地点了下头,后者勾了下嘴角—— 「砰——!」 艾德倒在了地上,血淌了一地,帝国的士兵轻蔑地踹了他的尸体几脚,用一根绳子缠住了他的脖子,一路拖着直到了个悬崖边,把他丢进了万丈深渊,就这样处理了所有医疗兵的尸体,他们才尽兴离去。 林子又恢復了安静,没有虫鸣鸟叫的陌生星球上,空气中飘过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画文这才松开了捏成拳头的手,掌心已经用力到留下几个血痕,心口的怒气久久无法散去,他虽然不是真正的联邦人,但眼前发生的一切难免让他痛心。 落到地面时,天已经黑尽了,画文摸了摸艾德倒下的地方,有半块钢制胸牌,他踹进了兜里,看向了密林外的那片城堡似的高大建筑。 「走吧,这里真不是人呆的地方。」画文几乎从生理上厌恶这个星球,他必须得离开这里。 【警告!气运之子生命值过低,陷入濒死状态!】 画文瞬间原地抓狂:「玩我呢!他人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下一刻,城堡传来警报的蜂鸣声,人影来去匆匆,似乎正在搜寻什么人。 【命运会使你们相遇,教官大人,跟着你的直觉去找他,说不定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画文正站在密林中,附近有一条小河淌过,人造月光把河流照亮,一抹不太正常的白影顺着河水飘过。 画文:「!!!」 还没等他确定是不是人,脚下就不自觉地奔跑了起来,顺着小河追了过去。 待到稍微走近才看到,那是个半身赤裸的人,面部朝下趴在水中,呈溺水状态,已经昏了过去。 顾不了多少了,画文用身上仅存的伞兵绳勐地向和中一丢,在那个人快要撞在石头上时勐地一拽,套住了他的右脚。 把绳子绑在腰上,拉住绳索,身体后仰到近乎快与地面平行了,才勉强抵御住了湍急的河流,把人慢慢往岸上拖。 「为什么……会这么沉!」画文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快爆了,「他……是头牛吗?!」 好不容易拖了上来,画文喘着气连忙把他翻过身来,看见他苍白的面容,不由得一愣。 虽然看过他的照片,但画文还是被真人惊艷到了。 月光洒在他的眉目间,像是一滴银色的眼泪落入黄金的湖面,水滴从他金色的羽睫滑入嘴角,唇色发青,但不难看出曾经的鲜红,象牙白的皮肤白到惊心动魄,上身劲瘦精壮,上古时期的雕塑都没有这么好的比例。 湿漉漉的金色短髮像雄狮的鬃毛,被打湿后如同微卷的黄金海藻,温顺地贴在鬓边,微蹙的眉心宛如白玫瑰的花苞,令人忍不住想给他吻开,简直是上天宠儿般的相貌。 不愧是「瑰色雄狮」,画文慎重地点了点头,打心底里认同了这个称号。 惊艷归惊艷,救人可不能马虎,画文撑起他的胸腹拍了拍背让他吐出积水,再使劲按压他的胸口,听了听心跳,不行,越来越微弱。 「只能这样了吗……」画文抬起他的下巴,捏开他微张的口,深吸了口气,俯下身去…… 第51章 先生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 画文有一瞬间的犹豫, 即使是救人的人工唿吸,他也有一种莫名地玷污了他一般的感觉。 唉, 只怪这傢伙长得太惊为天人了! 闭上眼凑上了路德的嘴角, 冰凉与灼热的嘴唇如同冰与火, 相触的剎那就像触电,画文连忙抑制住异样的感觉, 狠下心捏住了路德的鼻子,抽尽肺里的气, 勐地一吹。 「咳!咳咳——」美男子霍地咳嗽了出来, 呛出了好几口水, 胸口也正常地起伏了起来, 唿吸夹杂着虚弱的杂音,但人好歹是活过来了。 「喂!你还好吧?」画文拍了拍他的脸, 掰开他的眼睛检查了一下瞳孔,又想测一下他的颈部的脉搏, 手还没探过去, 一只有力的手便擒住了他的手腕。 这位美男子睁开了他冰蓝色的眼睛,宛如冰刀的目光带着杀意和寒霜,在看清楚眼前救他的人的穿着后,勉强松了口气,但没放开他的手。 「你是谁?」路德因为呛了水, 声音嘶哑低沉, 「联邦的医疗兵?为什么会在这里?」 画文知道这傢伙警惕惯了, 赶紧把一切解释清楚,告诉他自己叫文,是怎么迫降在这里的,还有只剩下他一个倖存者。 第115页 路德一听到死了如此多的医疗兵,面色也暗淡了下来:「你们不该连护卫队都没有就来战场……也对,护卫队都没了,第一军团的战士也全牺牲了……」 见他面容苍白,黯淡神伤,连金髮也失去了光泽,画文心里也不好受,轻声说:「元帅阁下,您不必难过,您还活着,我们联邦就有希望!」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带着路德回联邦,没有他目前联邦的军队完全是一盘散沙,路德不仅是元帅,更是他们的战神,主心骨。 「别叫我元帅了,」路德双眼空洞地看向天,冰蓝的眸子淡到空无一物,「我不配做这个元帅,我是联邦的耻辱,斯图亚特家族的懦夫,我不该活着,若当时死在了战场还更好……」 画文最怕他有轻生的念头,连忙抓住他的手臂郑重道:「您决不能这么想!联邦如果失去了您就像失去了东山再起的希望,您带回了这么多胜利,总会有再次凯旋的机会的!」 路德抬头地看着他,画文越说越气,想起了几个小时前死在自己面前的艾德,忿忿道:「帝国就是一群腐朽的臭虫,强盗豺狼!我们联邦都不会这么对待俘虏,元帅,您就忍心看他们如此嚣张吗?」 路德心如乱麻,泰坦抬眼便瞧见了月光下画文被愤懑烧红的脸颊,绯色爬上了画文的耳垂,不知是不是黑髮黑眸让他看起来年纪很轻,像只恼怒的雏鸟。 松开了钳制住画文的手腕,路德起身侧过头去:「先别叫元帅了,这里不算安全,他们可能会搜过来,去那边,跟我来。」 他身体素质上佳恢復得很快,起身就往密林钻去,画文看他光着上身赤着脚,还想给他披件衣服,这人就快跑没影了。 画文只得紧跟而上,路德没有跑得太快,一直留给画文一个背影,借着忽明忽暗的月光,画文眯起了眼睛,他一眨眼——人不见了! 他是兔子吗?!跑得这么快! 路德不知道自己又被加上了一个动物的比喻,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画文一听就知道是之前那些亲兵队追来了,而且人数肯定翻倍了。 人头攒动的光影越来越近,画文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想先爬上树躲一阵再说,一道四处搜查的光就擦过了他的身侧。 「那边有影子!快!」 后背寒毛乍起,画文转身就躲在了一棵树后,攀上树杈就要往上爬,一只手忽然从身后伸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嘴,随后身体失去重心往后倒。 轻微的「咚」了一声,他被人拉着落入了一个狭小的管道中,柔软的草垫没有伤到他,后背赤裸柔软的触感让他倏地一缩,马上就要起来。 「别乱动,」捂着他嘴的人传来熟悉的声音,「等他们走了再说。」 谁都没有再出声,只听见上头一阵密密麻麻的脚步声,动静不小,都快把这边的草皮踩平了,依旧没有发现他们。 画文紧张的心跳也随之渐渐变缓,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声响慢慢变小,洞里的声音被放大了开来,心跳的噗通声,唿吸的气流声,甚至眨眼睛时眼球的声音都能听到。 他的姿势其实很冒犯,他正仰躺在路德的胸膛上,把元帅阁下压得严严实实,路德带着湿气的髮丝都能感觉得到,并且身下的躯体虽然精壮,却越来越滚烫。 怕不是发烧了? 画文刚想出声,一个不太美妙的动静打破了宁静,「咕噜噜」的一声,一个人的肚子叫了。 画文羞愧地捂住肚子,他饿了。 连着迫降奔波了几个小时,本来胃里就没什么东西,此时紧张的气氛一放松,肚子就十分争气地叫唤了。 一缕鼻息从后颈唿来,轻轻的一声,但画文觉得,是这傢伙笑了。 「他们……走了吧?」画文受不了尴尬,连忙从他身上翻了下来,在黑暗中用勉强镇静的声音掩盖飢饿的窘境,「这是哪里?」 路德跟着爬了起来,这里无法站立,只能靠在另一边说道:「这是个废弃的下水通道,五年前就没有再使用了,上面被草地树林覆盖,管道做了逃生屏蔽,没有五年前的设计图纸,根本找不到这里。」 「您怎么会知道?」画文抹黑掏了掏自己的背包,拿出了根照明棒掰亮,淡绿色的萤光洒在对面路德的脸上,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 仿佛吃了世间最痛心的毒药,痛到心口发苦。 「因为……因为我曾经参与过这个星球的建设,可我从没想过这里会变成监狱,」路德抬手用手臂遮住了眉眼,似乎这样就能掩饰他的低落,但喑哑的声音出卖了他内心的痛苦,「为了那个人,我甚至亲手去改了设计图,因为他说不想林子这边被地下水污染……」 环视了一下四周,紧闭的管道宽敞而干净,通风口送来阵阵清新的空气,若不是告诉他这里是下水管道,他都不会相信,还真是一天都没有使用过。 「冒昧地问一句,这个人是谁?」画文小声问道,「他就是这个星球的主人?」 其实他猜到了,能让路德这么为之上心的人,恐怕只有一个了。 文森特。 「文森特,」路德仰头用手臂着眼,闷闷地说,「现在也可以叫他吉恩,吉恩·弗朗西斯。」 「这个名字是……」 「是的,弗恩帝国的三皇子,」路德说道这个身份时,声音冷得掉冰渣,「帝国真是大手笔啊……派个皇子做卧底,还顶着文森特的名头……」 第116页 他嗤笑了一声,似乎在讽刺帝国,也在嘲笑自己,识人不清,真心错付。 苦涩的声音听得画文也觉得舌尖泛苦,肚子越来越饿了,胃部的灼烧感愈发强烈,画文忍不住摸了两支营养剂出来,自己叼着一支,还递给路德一支。 「你吃吧,我不饿。」路德精神不济,垂下头似乎要准备闭目养神了。 画文看他这副好身材都隐约瘦出肋骨了,掰开营养剂递到了他嘴边:「不饿也得来一点,您溺了水消耗了大量体力,需要补充能量,这营养剂味道还行,我加了一点水蜜桃果汁,甜甜的,您尝尝吧,啊?」 路德神情倦怠,有些不耐烦了,任他如何失意好歹也还是个元帅,从来没有人敢唠叨他,他不讨厌这个小医疗兵,甚至还感激他救了自己,但现在他只想独自一人呆着静一静。 眼见着这好看的眉头越皱越紧,画文嗅到了这狮子烦躁的味道,心里莫名有了个不安分的苗头,攻其不备地叫了他一声:「元帅,您就尝尝吧?」 果然,这双仿若冰川之蓝的双眼亮出了锋芒:「不要再叫我元帅,我说过。」 「那叫您什么?」画文曾经很头疼这个气运之子容易点爆的脾气,但现在他渐渐把逗他生气当做乐趣了,反正都能哄回来。 无视了路德刀尖似的目光,画文故作深思地沉吟道:「叫您的名字?太不尊重了,阁下?也不太行,『瑰色雄狮』……」 「……你敢!」路德瞬间耳际通红,对于这个崇拜者取的称号他自己也觉得羞耻不已。 快被这恼羞成怒的模样逗笑了,画文用尽全力压住嘴角的上扬,为难地咬了咬嘴唇,睁大了眼睛真诚地说:「那叫您先生?路德先生?」 画文本以为路德会继续闹别扭,然而一听到「先生」这个称唿,他忽然愣住了,怔怔地看着画文,神情恍惚:「你……你再说一遍。」 画文见他神色不对,摇头不敢再说下去了:「没什么。」 「你再说一遍!」他突然激动了起来,扑过来摁住画文的肩膀,眼睛微红,「你再说,再说一遍,让我听听……」 画文被他这个模样吓到了,轻轻地叫了一声「先生」,路德怅然出神,直勾勾地看向他,眼睛逐渐失去了焦距,呢喃着「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下一刻就栽倒在了画文肩上。 画文急忙摸了一下他的额头,烧手的滚烫,真的发烧了。 溺水发烧很容易烧成肺炎,画文不敢怠慢,抱着这颗金灿灿的脑袋放在自己腿上,脱下外套搭在了路德裸露的上身,从医疗包里拿出了一针退烧剂,对着他的脖颈注射了进去。 微凉的药剂进入身体会产生酸胀感,路德难受地想翻身,画文连忙护住他的头不至于掉下去。 发烧很难受,画文想找个能降温的东西放在路德的额头,背包里摸来摸去就一把能量枪比较大比较冰。 可他总不至于把一把枪放在元帅的脑袋上吧,擦枪走火多可怕。 思来想去只有他自己的双手了,之前从河里救他上岸,一手的水把本来就冷的手浸得更凉,如今贴在额头上降温再好不过了。 冰凉的手背覆盖在了路德滚烫的额头上,画文罕见地体验到了夏天烤火的感觉,路德烫得惊人,他怀疑已经破四十度了。 光脑上的体温仪一测,果然,都408c了。 退烧剂要是再不起作用,人的脑袋迟早会飞烧坏的,画文不得不随时观察他的情况,拿出一个透明的医疗手环绑在了路德的手腕上,摁开自己手上的光脑。 这样心跳,心率,血压和体温,随时都能检测到。 看着这一串不太稳定的数字,画文不由得怔了怔,恍若隔世。 曾经这人一度想给自己铐个手环,现在阴差阳错成了自己把他给铐住了,真是两极反转。 手里的营养剂路德还没吃,画文只得捏开他的嘴巴顺着嘴角倒了进去,这傢伙本来牙关咬得紧紧的,怎么餵都不松口,尝到一点水蜜桃的甜蜜了过后,牙齿就慢慢松开了。 「嘁,还不是个爱吃甜的傢伙。」画文报復似的揪了揪路德的俊脸,在瓷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可疑的红印。 好不容易餵完了,路德的体温也降了一些,微张的嘴模煳地呢喃了两句,画文凑近一听,他在叫「文森特」。 一股子奇怪的味道从心口泛了出来,画文轻拧着眉,听他叫了好几声「文森特」,忍不住再揪了一下这漂亮的脸蛋。 「你傻啊,叫那个人做什么,他都背叛你了,把你害得这么惨,他是联邦的仇人,还念念不忘……」 画文越自言自语越觉得气闷,恨不得把这颗脑袋丢在冰冷的地面任他硌得头疼,可到头来还是没能这么做,他捨不得。 抱着这髮丝柔软的脑袋俯下身,画文也坐累了,打了个哈欠趴在了路德的胸口,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慢慢睡去…… —— 不断下坠的梦境里,身体像一艘船一样在飘荡,胸口无法喘息,沉重地唿着气,一个模煳的影子从光里走了过来。 那是个高大又纤瘦的人影,路德只能仰望,但没一会儿他就发现,不是这个人影高大,而是……自己变小了。 梦里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五六岁的年纪,正是家族里兴衰更替,血雨腥风的日子。 第117页 眼前的人影一直照顾他的生活起居,是个温柔又沉默的女人,他不记得是谁了,或许是家里的哪个保姆,直到一个小影子从她身后走了过来,出现在眼前时,他才想起来这一幕是怎么回事。 这是他第一次和文森特见面的日子。 文森特是他家保姆的儿子,因为发育不好瘦弱不堪,和他差不多同龄,却像是小了一两岁。 这段记忆模煳得厉害,不清晰到他几乎不记得文森特和他母亲的面目了,但他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个父亲被帝国暗杀的深夜,是瘦小的文森特救了他。 那个刺客带着把消音枪,打死了父亲后就朝向了他,幼小的路德还沉浸在父亲遇害的惊恐中,被枪指着的时候根本想不起来要躲,呆呆地僵在原地。 一个小人沖了过来用石灰洒了刺客的眼睛,拉起小路德就跑,他们用尽了浑身力气,只跑到了二楼就无路可逃了。 宅邸里大人或死或逃,两个小孩就像被猫撵着跑的小耗子,仓皇逃窜不顶用,只能躲。 文森特把他带到了自己熟悉的保姆房,让他躲进了杂物柜里,擦了擦路德脸上老将军的血,用稚嫩的声音坚定地说:「小先生,别乱动,等我回来!」 文森特跟别人不一样,他从来不叫他「小少爷」,总是称唿他为「小先生」。 路德小的时候长得漂亮太像女孩了,很多同龄人戏称他为「小小姐」,文森特听说路德为此伤心烦恼后,拉着他的手告诉他:「你不是小小姐,你是小先生。」 被文森特推进杂物柜里,路德第一次感觉到文森特的力气这么大,还把柜门给锁住了,独自一人跑到了保姆房的门口。 还没有跑出去两步,一个人影闪了过来,消音枪的子弹带着破风而来的声音穿透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像是被戳破的风筝,轻飘飘地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过。 路德看见了,他从杂物柜的缝隙里看见了,但他不敢出声,捂着嘴把泪水往肚子里吞,咬紧的嘴唇全是血沫。 那一刻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悲伤,他晕了过去,再一醒来已在医院,家里在举办葬礼,那一次主宅被袭击,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他忙问管家文森特还活着吗,管家摇了摇头,说不知道,文森特的妈妈带着孩子离开了,不知道带着的是活着的还是尸体。 此后,他们再也没见过。 他原以为文森特是死了,死在了六岁那一年,后来在舰队选拔再相遇时,成年的文森特站在他面前,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 路德看着眼前俊秀的青年,顿时热泪盈眶,当然记得,文森特,原来你没有死! 文森特笑了起来:「是的,小少爷,你居然还记得,我太感动了。」 路德听他这么一说,神情微微一滞,可看着这熟悉亲切的脸庞又止不住的高兴。 但他有一丝遗憾,从没告诉过文森特,他以为他的小伙伴忘记了。 如果还有机会,他想问一问,你为什么不叫我「先生」了。 第52章 监狱 年幼的文森特被枪击的画面在脑海中不断重复, 反覆告诉着路德这个残忍的事实, 文森特真的死了,吉恩只是个冒牌货,他利用了这个应该被安葬的灵魂,罪无可恕。 小时候的文森特到底长什么样?忘了,彻底忘了,吉恩的脸扭曲了起来, 他不是文森特, 他不是, 自己怎么会认错, 怎么会…… 额角淌下冷汗, 路德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 即将窒息了,勐地吸了口气睁开眼,一个脑袋正伏在自己胸膛上, 睡得心安理得。 「……」 路德瞅了瞅这黑黝黝的脑袋,不由得愣了神, 一时间忘记推开他。 这个小医疗兵叫「文」,很独特的名字, 黑瞳黑髮, 应该是比较纯正的古华国血统,既不怕他也不过分崇拜, 头脑清醒又聪明, 做个普普通通的医疗兵着实屈才, 回头有机会可以给他写封推荐信,让他去更好的地方发展,比如来他的第一舰队。 一想到自己的军团全军覆没,辜负了联邦的期望,路德瞬间又消沉了下来,连把画文从胸口推开也都忘了,出神地看着管道的墙壁,心里盘算着自己目前该怎么做,至少要把这次对联邦造成的巨大损失补偿回来。 他能不能活着回去不重要了,就算回去他也只能引咎辞职了,是他任人唯亲酿成大祸,他得自己偿还。 「……唔……」 没过多久,这个小医疗兵就醒了,眼睛都没有睁开就摸上了路德的额头,像敲西瓜一样拍了两下,迷迷煳煳地嗯了两声:「好了好了,终于不烧了,早安,元帅阁下。」 一睁眼,画文就瞧见了路德面无表情的脸,忽然想起来什么,讨好地将功补过:「应该是先生,先生您感觉怎么样了?」 管道里有微弱的光,是从通风口照进来的,泛着朦胧的丁达尔效应,把两人狼狈的面目都渲染得迷离了起来,气氛一时间竟有些温馨,外头应该正是正午了。 路德披着画文的外套坐起了身,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太阳穴,头疼已经好了很多,可从心底里的虚弱感无法抹除,捏了捏酸痛的手腕,一个医疗手环正扣在上面。 他有些诧异地看向画文,对方理所当然地打开了自己的光脑检查了一下他的生命体徵:「嗯,一切正常,就是血压偏低,需要补充点糖分。」 第118页 这一次画文给路德营养剂,他没有再拒绝,接过来像抛玩匕首一样甩了一圈,然后饮下。 他不得不承认,味道的确很不错,带着水蜜桃的清新香甜,勾起了他记忆里的味道,似乎在哪里尝过这样的甜蜜。 画文在一边整理着目前所有的物资,医疗包充足,唯有食物只有这么几支营养剂,剩下的行军干粮勉强能吃上两天,但这里有两个人,那就不一定了。 「物资不够?」路德扫了眼画文的包裹,忽然出声问道。 画文忙摇了摇头:「够的!不够再去找,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 现在他们俩两手空空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敌方星球,只有维生的物资最重要,没有药品还能撑一段时间,没有食物直接玩儿完。 「是你一个人够,加上我不行,」路德一针见血地戳穿了他,指了指唯二的武器,「你带着这些东西走吧,留下一把匕首就行,我不离开了。」 画文和他面对面坐着,闻言起身凑到了他面前,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说我们可以离开就一定行,您别想着牺牲自我,要牺牲也是我牺牲,先生,您的命比我重要。」 路德心里不禁窜起了一股烦躁的火焰,仿佛回到了半个月前军团遭遇突袭的时候,所有掩护他撤退的士兵都告诉他,元帅您快走,您还活着我们就还有希望,我们的牺牲才有价值。 他们就这样前赴后继地为他筑起逃命的通道,还没来得及悲痛,这条路就断送在了敌军的雷射炮下,文森特,也就是帝国的三皇子吉恩一枪强力麻醉针把他俘虏到了这里。 那一艘艘战舰爆炸的画面又浮现在了路德的脑海中,他深吸了一口气,让冰蓝的瞳色把软弱的悲伤隐藏,质问着画文:「谁的命不是命?这场惨败本来就是我种下的祸根,我若不做个了断像懦夫一样逃跑,还算什么男人!」 画文直想抱着这颗脑袋使劲摇,看里面是不是全装了昨天溺的水,也不看看这个星球的警备,前一天才从鬼门关走一趟,后一天又想故地重游是不是! 孤身一人能做什么了断?拿把匕首把他自己的小命了断在这里还差不多! 忍住了戳他脑门教训一顿的冲动,画文缓了缓,转变战术,酝酿情绪,抬起一双含满泪水的眼睛凑了上去,哽咽着说:「那好吧先生,如果您执意要这么做,我愿意奉陪!」 硬生生挤出了眼泪,画文不能轻易浪费,他低下头让泪珠滴在了路德的手背上,悲壮地说道:「其实上前线的时候我已经想过了,如果我们联邦的光芒熄灭了,我就不用再回去了,如此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联邦还不是会被帝国统治折辱,倒不如光荣地牺牲在战场!」 或许是被画文的泪水震住了,路德没有再说话,眼前的小医疗兵像是忽然信仰崩塌了一般垂泪,湿漉漉的眼睛充斥着决绝,仿佛下一刻要赴死的是他自己。 「您知道吗?我来前线和所有医疗兵的想法都不一样,我拼命地活下来,就是为了想亲眼看看『瑰色雄狮』,想看着您平安无事地回到联邦,带领着我们重振旗鼓,」画文的声音凄楚悲惨,如同杜鹃啼血,「可若是您不愿意回去,您要抛弃联邦抛弃我们,那好,我陪您去死。」 说完,画文抱着路德的小腿失声痛哭,如丧考妣,路德无言地看着伏在自己身前的小医疗兵,沉痛地摸了摸他的黑髮,轻声道:「你起来,别哭了。」 画文不依不饶,还在「痛哭流涕」,虽然眼泪都挤不出来了,但样子一定要做全套,心里还在跟系统说:「怎么样?我演技不错吧,应该勾起他的一点良心了。」 系统响起清脆的鼓掌声:【啪啪啪,教官大人,这是您的演技巅峰,我要把这一刻记录下来。】 画文暗自摆摆手谦虚道:「哎,低调低调,还登不上檯面,不足挂齿。」 只是他不知道,看着他凄悽惨惨的路德无语万分,无奈地瞅着这抽抽噎噎的小医疗兵,虽然心里很清楚,但是看着他流泪,总是心口闷闷的,甚至想抬起他的下巴,把他的眼泪亲手擦干。 这颗黑绒绒的脑袋低伏着不肯动,路德想推开他时不小心抚过了他的额角,忽然觉得有一点硌手,轻轻撩开画文的黑髮,那里是一道陈旧的伤疤。 「行了,别再挤眼泪了,」虽然知道那伤疤应该不疼了,但路德还是收了手,直接拎起他的后领把他提熘了起来,淡笑着戳穿了他,「你哭得太假了。」 画文:「…………」 画教官的演技高光时刻,就此灰暗。 路德抬头把金髮捋到脑后,背靠着管壁平静地说:「无论你是不是真心,都不必陪我赴死,我不离开就有一定的把握帝国不会杀我灭口,而且这里不仅是我一个高级将领被关押,还有几位,我姐夫安格斯也在其中,我可以扛得住帝国的审问,但他们不一定。」 画文微微一惊:「你是准备回去救他们?或者直接……」 「文森特……不,吉恩·弗朗西斯不是普通的间谍,他审讯的手段不是常人能接受的,」路德眼里流露出冰冷的仇恨,「有一种精神抽取的方法,就是活生生地开颅取出大脑,採集他想要的信息。」 画文听了都觉得浑身恶寒,急忙看向路德:「那你回去不也……你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第119页 「我逃出来不是意外,这里本来不是监狱,只是处私人宅邸,改造后,监狱里的蓄水池与这边的河流相通,我记得这个宅邸的设计图,想越狱也不算太难,就是不一定能活着出来罢了。」 路德轻描淡写地说着,在地上用熄灭的照明棒在空中画了幅简易地图:「有几个地方关押着别的将领,我今天出来一趟就是为了确定他们的位置,他们是否还活着我不清楚,但能救一个,联邦的损失就会减少一分。」 「可那个精神抽取的审讯……」 路德无所谓地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小医疗兵,告诉你一个斯图亚特家族的秘密,每一任斯图亚特的家主都会在脑部移植晶片,一旦被察觉到机密泄露,会自动摧毁神经,没有任何人能探查到我的秘密,除非我自愿说出。」 画文看他一副运筹帷幄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压抑不住手痒的冲动,趁路德低头不注意,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脑门上:「你是不是傻?那还不是死了!你想想那些将领,他们愿意自己的统帅牺牲自己的命来救他们吗?」 路德没想到画文还真的胆大包天地会敲他的头,捂着被拍红的脑门诧异地看着他,一缕阳光从通风口的缝隙中挤进来,洒在他浅金色的睫毛上,把眸子的颜色染得极淡,惊讶的神情像是精灵般单纯…… 单纯地震惊于一个小小的医疗兵会像长辈训斥小孩一样拍联邦元帅的脑门。 差点被这漂亮的傢伙看得心生怜悯,画文还是忍不住想再拍他一下,但想着应该会被他躲开然后收拾自己一顿,于是他开启了耍无赖模式,抱着他的大长腿不放:「不行!不许去送死!给我回联邦!」 对于这种软硬不吃的人,他只能趁其不注意,搞晕了绑着走,画文一边耍着赖,一边摸出了一针麻醉剂,眼看就要扎进这人的身体了。 路德无可奈何地屈起腿,看着这个腿部挂件出乎意料地生不起气来,只觉得有些可笑,能在风尘之会遇见一个合他心意的医疗兵,还真是不遭时,若放在以前,这小子早就成了他的私人医疗兵了。 轻嘆了口气,路德二话不说伸手捏住了画文的后颈,还没怎么用力画文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我把这里到港口的管道线路图画给你,能不能离开就看你自己了,」路德轻声说着,把画文偷袭用的麻醉针给缴了,「如果能回到联邦,帮我告知斯图亚特家族,我自愿卸任家主一位,就当斯图亚特从来没有路德了。」 他扼住画文后颈的随之手微微一紧,画文眼前霎时变黑,根本来不及挣扎,身体就软倒了下去。 那一刻,画文还有些意识,他紧抓着路德的手腕不放,拼命想把话说完:「不行……你不能……至少,把能量枪也拿去……」 路德扶着他的肩膀让他靠在了对面的墙壁,拿起那把雷射匕首抛了个刀花儿,别在了腰间:「一把匕首足够了,联邦还没有人玩刀能玩得过我,能量枪留给你,好好活下去吧,文。」 画文彻底晕了过去,他下手不重,大概半个小时内就能醒过来,他在画文的光脑上留了个简易地图,和斯图亚特家族的印记,转身即将离去。 不知道为何,才走出了两步,路德忍不住回头看了眼昏睡过去的小医疗兵,因为血统原因,他看起来很年轻,闭起双眼时干净到不知世事,跟记忆里某个影子重合到了一起。 太阳穴倏地传来针扎似的疼痛,路德强迫自己不要再多想,毅然打开了管道,身影消失在密林之中。 半个小时后,画文睁开了眼,急忙看向了光脑,代表路德的那串数据还算正常,血压和体温都在升高,似乎在做剧烈运动。 现在冲出去也不可能找得到他了,画文打算先去港口一趟,自己一个人没办法,只能搬救兵了,希望那傢伙能活着撑到去救他,别再作践自己的命了。 「啧……还真跑了,」画文郁闷地在通道里弯着腰行走,「我还以为这个世界他脾气总算好多了,结果依旧是个搞事情的主儿。」 【根据路德的计划,他应该不会回去立即和吉恩·弗朗西斯同归于尽,至少会把能救的人带出来再说。】 「然后呢?」画文按照路德的地图在迷宫似的下水通道里如鱼得水,可嘴里还是忍不住损他,「把自己当英雄,以死谢罪让所有人记住他?中二病吧!」 这是系统第一次听到画文如此真情实感地吐槽任务目标,不由得顿了顿,才说道:【呃……其实也可能是吉恩和路德两个人的恩怨,相传路德曾经和这个副官有过暧昧关系……】 「呵。」画文忽然冷笑了一声,系统不敢吭声了。 「好了,他不是中二病,」画文冷冷地说,「他就是个傻子。」 —— 傍晚,港口,一艘巨型运输飞船停靠在岸,进行着一个月一次的货物交接,今天的时间被延迟了,因为有个大货柜要调走。 路德给画文的地图所标志的终点就是这里,只要只要能混过检查上了那艘运输飞船,藏在仓库中不被人发现,待到午夜就可以和飞船一起离开这个监狱星球了。 港口附近,一个下水通道的井盖转转松动,冒出来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借着渐暗的天色,迅速熘到了一旁的一个……垃圾桶。 画文欲哭无泪,他曾经上天成仙下地种田都不说了,这一次他彻底突破了自我,挑战了底线,当了会彻头彻尾的——乞丐。 第120页 现在蹲在垃圾桶背后,他已经丧失嗅觉了,反正能闻到什么都不重要了,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伪装还挺有用了,没人发现得了他衣着的不同,反正衣服已经被脏污得看不出来了。 而港口附近,还真有不少和他差不多落魄的乞丐,坐在路边向来往的帝国士兵和工人乞讨。 「怎么会有这么多乞丐?」画文观察了一下四周,很多乞丐都是四肢残疾或嘴歪眼斜,像是被丢弃在马路边的废弃塑胶袋,唯有颈部有一条项圈,亮着微弱的数字。 【这里被吉恩改造成监狱后,收押了联邦乃至帝国不计其数的俘虏和犯人,他们都是被吉恩审讯过,还没死的又不重要的就丢出来,在这里活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每天还要去监狱里运尸体,他们无法逃离,若想离开,港口的安检器会引发颈部项圈释放高压电,没有一个犯人能活着离开这里。】 画文不禁吞咽了一下,毛骨悚然已不足以形容他对于这个监狱星球的恐惧,这里除了吉恩和他的亲兵,都不能算作活人了。 有吊车从运输船上卸货,一个巨大的货柜被吊在半空,工人们正指挥配合着往岸上运送,气氛一时热火朝天。 然而画文只觉得后背满是冷汗。 「那路德……他没有这个项圈,或者说吉恩认为他不需要?」画文回头看向了那个像城堡一样的监狱,攥紧了手指,「被俘的高级将领绝不可能活着离开监狱,更别提星球了,吉恩是念及旧情想放他一马?还是……故意放他走,把他当作诱饵?」 画文心头一震,还没来得及多想,监狱城堡那边传来一阵巨响,火光沖天而起! 「轰——!」爆炸声接连不断,士兵们紧急集合前往,吊运的巨型货柜在半空中被震得剧烈摇晃了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重重地摔在地上。 下面的工人和乞丐也跟着逃了,士兵前去救火,监狱城堡外围亮起了无数道强光,即将形成了一个半球状的保护罩。 画文想到不用想,就知道这场混乱绝对是路德引发的,此时光脑里他的身体数据各项飙升,肾上腺素几乎达到了极致。 他想趁乱救人?可监狱城堡的防护罩已经要建起了,他从内部怎么逃得出来?! 又是一阵爆炸声响起,整个地面都被震得晃动不止,那半空中的货柜被勐地一甩,吊钩脱落,眼看就要把下面的人砸成肉泥了! 现在还在港口的大部分是些残疾的乞丐,他们根本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如山般的箱子压了下来。 「不要!!」 一个女乞丐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叫,拼命拖着一个失去双腿的男乞丐,想把他拉出那片巨大的阴影,然而无济于事,货柜轰然而下,那个男人只来得及把她推开—— 「等等……停下!」画文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一个声音忽然从他脑海里响起,不是系统音,而是一个陌生的男音—— [「狮鹰」激活成功,执行命令:停下。] 货柜骤然爆发出强光,箱体粉碎四分五裂地飞射了出去,一个三十米高的庞然大物悬浮在半空中,昂扬起金色的机械头颅,后背黑白相间的机械羽翼微张,浑身的金属都散发着盛气凌人的光泽,亮起萤光的双眼傲睨万物,如同王者俯瞰众生。 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包括启动它的画文。 「我的天,那是……?」 【路德的专属机甲「狮鹰」,吉恩将之强行休眠后准备运走销毁,教官大人,目前您是除了路德外,它唯一的操纵者。】 第53章 狮鹰 机甲突兀地悬浮在半空, 在谁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黑影已经偷偷地往机甲的后舱奔去了。 「我怎么会有路德的机甲的操纵权限?!」画文一边狂奔一边跟系统发问号,「我应该跟他毫无交集才对……系统, 你给我找了个什么身份?!」 【这具身体有一部分记忆残缺, 幼年期几乎没有任何印象, 不排除是外力导致失忆了。】 「怎么可能……难道跟路德有关?」 【读取到的不干扰正常任务的记忆,是从八岁以后开始的,不算遗忘规律的话,和教官大人您小时候出现过的状况一样,您也没有八岁以前的记忆。】 一谈到自己的状况,画文也有些头疼:「好吧……先救人,这个等会儿再说。」 画文飞快绕到了机甲身后, 一个升降台从驾驶舱后部打开,迅速降到了画文的面前。 不敢有丝毫犹豫,画文攀上升降台摁下扶手上的按钮, 整个人瞬间被传送到了驾驶舱内, 然后傻眼了。 不远处,帝国的士兵们反应了过来, 开着战斗机开始对机甲「狮鹰」围堵,沉默的机甲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意外甦醒。 十发飞弹接连袭来,对着「狮鹰」的四肢接连炮轰, 然而这庞然大物依旧没有反应, 但恐怖的威压并没有没有减少丝毫, 反而因为一动不动而倍感迫人如山的压力。 不是画文不想动,让「狮鹰」当个站桩被群殴,而是驾驶舱蜂鸣不断,处处飘红—— [警告,能量不足,警告,能量不足……] 「你能量不足怎么开的机?!」画文心力憔悴,坐上驾驶座握紧操纵杆,「能搜索到充能的地方吗?」 「狮鹰」给了他一幅地图画面,标点在监狱城堡内部:[城堡东南角有一处充能站。] 第121页 「直击老巢?」画文挑了挑眉,机甲驾驶他还是不成问题,这种机甲和现实中的终端驾驶舱差别不大,上手极其方便,半分钟他就熟悉了大部分操作。 顾不上那些通红的警告,将余能调至效率最大,直接把操纵杆推到了底:「正好,你的主人还在那里头,还能动的话咱们就去劫狱吧!三二一,起!」 爆炸的轰鸣声中,沉默的巨人忽然抬起了头,双眼亮起锋利的光芒,黑白双翼霍地展开四十米,向天空直冲而去! 「嗡——」 监狱星球的大气层带着罡风扫过,「狮鹰」稳稳地逆着风飞驰而去,破风的巨响接连响彻天空,身后追击的战机根本咬不住它的影子。 不过片刻,监狱城堡就近在脚下,淡蓝的防护罩把监狱包裹得严严实实,爆炸还在里面连续不断地亮起火光。 能量下降的速度非常快,此时已经不足10%,追兵紧随其后即将突袭过来,现在他只有三分钟的时间打破这个防护罩,并且找到路德的踪迹。 「『狮鹰』!寻找你主人的定位!」画文拉下瞄准镜片放在眼前,繁复的数据飞速闪过,「狮鹰」开始搜寻。 没过两秒,「狮鹰」找到了,投射到了操纵屏,画文睁大了眼睛凑了上去,差点没闪了腰。 屏幕上的人,居然是坐在驾驶舱里的自己。 「你是不是傻?」画文觉得路德和他的机甲是一个榆木脑袋,「你的主人又不是我!好吧,就算有我的一份,你的另外一个主人呢?你不要他了?」 「狮鹰」这才反应了过来,机械的男音冷漠地说道:[请发布「寻找前主人」的指令。] 「快去找找你那可怜的前主人吧。」画文无奈嘆了口气,在心里为路德点蜡,他这次战败真的不算冤,连机甲都不认他了。 画面中,「前主人」路德被锁定在监狱城堡的东南角,正好是充能站的后门,他正带着个一瘸一拐的男人躲藏在废弃仓库中。 追兵开着小型机甲蜂拥而至,包围了充能站,因为这里有容易引爆的能量桩,所有人严禁开火,只能用围困的形式捉拿逃犯。 「路德元帅,放弃抵抗吧,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外面的亲兵拿着扩音器大喊着,暗自分派了人员进入内部搜寻。 靠在后门昏暗的角落,路德和他姐夫安格斯正在大口喘气,路德状态还算好,安格斯脸色惨白,一场逃亡下来,他受过刑的左腿几乎无法再站起来了。 「安格斯,再等等,」路德看向高墙之外,被防护罩遮的严严实实的天,「充能站爆炸的冲击力能破开这该死的罩子,到时候你看准机会逃出去……」 「元帅,你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杀了我,这样联邦的机密就不会泄露了,」安格斯背靠着墙壁,扯了扯脖颈上带着数字的致命项圈,奄奄一息,「我逃不出去的,你带着我怎么走?元帅,去吧,别管我了。」 路德没有说话,沉着脸查看了一下安格斯腿部的伤,追兵的脚步声逐渐靠近,他抄起雷射匕首站了起来,侧身藏在了墙壁后听着外面的动静。 「元帅……路德,你杀了我吧,」安格斯悲哀地看向他,「帮我告诉你姐姐,我对不起她……」 「闭嘴!要说你亲自给她说去!」路德目眦尽裂,执刀的手微微颤抖,「安格斯,第一军团只剩下你和我了,你要我午夜梦回,独自一人去向那些英魂谢罪吗?」 路德不忍去回想,他没料到吉恩下手会这么绝,曾经和他一起在第一军团共事的将领几乎全部死于严刑拷问,他前一天才得知可能还有几个弟兄倖存,今天救回来的,只有他腿都快废了的姐夫安格斯。 绝望和愤怒快溢出胸口,路德攥紧了匕首默数着追兵的数量,强迫自己闭着眼睛几下他们的位置,然后闪身消失在了昏暗之中。 「路德元帅!别怪我们用一些不太好的手段,想留下全尸就乖乖出来,束手就擒吧!」 小型机甲在充能站的黑漆漆的仓库角落里四处搜寻,人造夕阳投下血色的光晕,从空荡荡的仓库角窗投射下来,洒在了一个小型机甲的头盔上。 眨眼间,这小型机甲浑身一震,顿了在了原地,五秒后,一条血柱从他颈部喷涌而出! 下一秒,是另外一个人,下一秒,再来一个,颈口喷出的血迹在空中飞洒,和血色的残阳混为一体,一个鬼魅的身影他们之中来回穿梭,速度快到惊人,只有血喷出的噗嗤声才能判断他经过的位置。 刚才还在喊话的亲兵队长瞬间不敢动弹了,他早就听说过联邦第一元帅的厉害之处,不仅是机甲战舰的操控,更是在近战方面,用的是出人意料的近身刺客手段。 他不禁吞咽了一口唾沫,抬起枪口疯狂朝周围扫射,心里的恐惧无法减少半分,难怪三皇子之前一再强调—— 「不能让他拥有任何武器,」三皇子吉恩漠然而狠戾地说道,「一把小刀在他手上,都是可以横扫千军的兇器。」 路德的身影在吐火的枪口下一闪而过,瞬间断了杀戮,藏身到了一处墙壁后,捂着被擦伤的手臂咬了咬牙,他无法杀了这里所有人,体力也因为之前的受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隐患,才两分钟就已经气喘不已。 不远处的安格斯瘫坐在地上,沖他微微摇了摇头,两人心如死灰地对视了一眼,同时嘆了口气。 第122页 就这样了吗?虽然是想过以死谢罪,想过失去那个人的日子,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但如此的结局,到头来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文森特……我是不是可以来找你了? 闭上了双眼,小型机甲包围靠拢的声音愈来愈近,路德准备好引爆这个巨型炸弹——充能站了。 心里默数,五,四,三,二…… 「轰——!!!」 爆炸声在他按引爆钮按下的前一刻铺天盖地地传来,带着撕裂风声的轰鸣掀翻了整个仓库屋顶! 路德倏地抬头,天忽然就敞亮了,一个熟悉的庞然大物悬浮在空中,亮出狂傲的身姿,两发雷射炮扫开了所有追兵,锋锐的双眼朝路德亮起两道萤光。 这个巨大的机甲他再熟悉不过了,陪伴了他二十多年,从他出生起,他就拥有了这台名叫「狮鹰」的巨型战斗机甲,近乎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不可或缺的武器和朋友。 在他小时候,文森特还在的时候,他便带着这个唯一的小伙伴进入了自己的机甲,「狮鹰」很喜欢他的新朋友,他们俩在驾驶舱玩了很久,「狮鹰」甚至同意了设置文森特对自己的管理权限,想让他随时都能过来玩。 后来文森特走了,路德告诉了「狮鹰」,他们便再没有提起过这个小伙伴,直到三年前吉恩伪装成了文森特来接近他。 当他带着伪装成文森特的吉恩到「狮鹰」面前时,它忽然就坏了,内部系统出现了混乱,开始不听他使唤,路德当时觉得它应该是出故障了送去修理,依旧没有任何效果。 没过多久,他直接被「狮鹰」私自踢出了管理权限,这个无主的机甲就此封存在了这个星球上,至今已两年未见了。 或许当时「狮鹰」就在告诉他,吉恩不是文森特,想让他清醒过来。 这个消失已久的机甲骤然出现在眼前,甚至还救了他,路德一时间怔在了原地,觉得这简直是一场梦,「狮鹰」难道变成了人有了自己的意识? 直到一个耳熟的声音从「狮鹰」的驾驶舱传来,带着一丝得意的笑意,清脆悦耳:「嘿!先生,你傻眼了吗?别怕,我来英雄救美了!」 那一刻,路德觉得眼前是在做梦,这个声音即使变了许多,但语气依旧丝毫未变,从不曾改变过的灵动。 「文……文森特……」路德喃喃道,还以为这是他将死时所看到的幻觉,忽地身体离地悬空,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做梦! 路德和安格斯被「狮鹰」一手抓了一个,画文沉声道:「抓稳了!」然后勐推加速杆。 「狮鹰」如同一支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穿过充能站时还缴了一根能量桩,冲破了即将癒合的防护罩,回头给了充能站一个雷射炮,借着爆炸的冲击波,直飞云霄! 紧紧地贴在「狮鹰」虚握的拳头中,路德满脑子不是自己逃出去了,而是机甲里的人到底是谁?! 「狮鹰」提速极快,一秒内就超过了三倍音速,击破音壁的巨响还在不断加速,身后的追兵如同附骨之蛆,机甲根本不敢停下。 「嘿!」路德的声音都快被风吹碎了,「让我们进驾驶舱!马上要出大气层了!」 高速行进中的机甲打开了剧烈抖动的驾驶舱门,拳头里两个救出来的人瞬间被传送至内,疯狂喘气。 「文……文森特?是你吗?」路德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急切地朝驾驶座看过去,那个背影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文……」 「等等!先别问我怎么搞到的这个大傢伙,也别管我怎么能开!」画文霍地站了起来,忿忿地拍了下操纵屏,勐地调转了「狮鹰」向上沖的方向,调节为环形自动驾驶,暂且先不出大气层,急匆匆地朝他们走来,「你们身上有项圈之类的东西吗?」 路德一见居然是小医疗兵,整个人都懵了,说不上震惊也谈不上失望,心里甚至还有一丝丝窃喜,竟然是他……幸好是他。 这说不定是命运的相遇,两次了,他救了我两次了,如同宇宙中两颗曾相伴飞行的小行星,无论命运的轨道有多么漫长遥远,也总会有再次相遇的那一天。 画文不知道这一剎那路德的内心戏这么多,大步走过来抓起他的衣领一看,空空如也,而瘫坐在一旁的安格斯默默不语,脸色差到了极致。 「这位先生您感觉怎么样?」画文急忙蹲下身检查他的脖颈,一个项圈正闪着危险的红色数字,还在不断收缩。 「他是我姐夫,安格斯,将军,」路德强调了他是将军,也跟着过来查看安格斯的项圈,眉头紧锁,「必须马上解开,不然离开这个星球就会触发电击。」 「好的,安格斯将军,您感觉怎么样了?」画文顺势问道,听到他没有再用「先生」称唿别人,路德心里不由得愉悦了一分。 「我感觉……还行……」安格斯喘了一口气。 画文用手指试了试项圈和颈部的缝隙,能够隔一层东西,眼看着安格斯越来越虚弱,他顾不了多少了,头也不抬地对路德吩咐道:「快帮我拿一点绝缘胶带过来,就在那边的医疗包里,快!」 路德微微挑眉,被窒息压得没力气的安格斯也瞪大了眼,震惊地看向这个出言不逊的医疗兵。 居然敢对元帅这么说话,还真是前所未见! 然而更前所未见的是,面对画文的吩咐,路德从善如流地起身,拿了绝缘胶带过来,期间没有丝毫不满,对上安格斯惊疑不定的眼神,他还安慰道:「安格斯,别惊讶,这是绝缘胶带,不会伤到你的。」 第123页 安格斯懵懵地点了点头,心想我知道这是绝缘胶带,但是元帅您是不是……不太对劲啊? 第54章 逃脱 追兵还在不停地发射追踪弹, 「狮鹰」的自动驾驶躲过了大部分,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击中了好几次,整个驾驶舱晃荡不已。 画文低头小心翼翼地把绝缘胶带缠在了安格斯的项圈内侧,还没有伸手去摸刀,一把匕首已经递了过来,正是路德之前拿走那把雷射匕首。 「谢谢, 还你,还挺锋利的, 」路德礼貌地笑了笑,「需要我帮忙吗?」 说着, 驾驶舱剧烈地晃荡了一下,画文差一点翻倒在地,路德从他身后稳稳地扶住了他的后背。 画文还没道谢,执刀的手被一只手从后面握住, 路德的声音近在咫尺:「稳住,这个部位很危险。」 他不知为何这傢伙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对自己好像过分热情了一点,别扭了顶开他的手肘:「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先生,想我们尽快逃脱追兵,去手动操纵一下机甲吧。」 路德无奈地站了起来,指了指驾驶座:「这傢伙现在不听我的话了,先把这个项圈搞定吧, 里面应该有追踪器, 不然我们是甩不掉那帮追兵的。」 画文正在缓慢地剖开项圈的交线, 闻言唔唔地点了下头,没有实体的雷射撬开了连接处,如同拆弹一般要判断哪一条才不会引爆。 原本任人宰割的安格斯瞬间屏住了唿吸,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刀就是定生死了,如果失败了,他和这个医疗兵都会当场被电成焦炭。 「等等。」路德忽然走过来,再次握住了画文的手,这一次画文没有挣开他,因为匕首正卡在最关键的地方。 「你到底要干什么?」画文紧张地抬眼看向他,对于这个总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傢伙,他一点都不放心。 路德分开了画文的手指,掌控了匕首的主导权,平静地说:「还是我来吧,如果我们俩都死了,正好,还剩下你可以回去为我们报信。」 画文实在忍不住想再拍一下路德的脑袋,里面装的水可真是不少! 「你……先生,我求你了,别再说死不死的了!」 「不,我是认真的,文,如果今天没有你,我们死局已定,」路德看也没看匕首,抬起头深深地注视他,「如果你再一次离去,无论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还没说完,手下直接轻轻一拧,项圈发出「嗒」的一声——解开了。 安格斯紧闭的眼睛缓缓睁开,长舒了一口气,脖颈上除了一道红痕,其余安然无恙,这要命的项圈落在了地上,红色的数字停住了变动。 而除了他,剩下的两个人似乎凝固了,路德说完那句话后一直凝视着画文的双眼,后者已经从震惊转为慎重。 「气运之子要清醒了?!」画文在路德说出口的瞬间就开始狂戳系统。 【暂时还没有迹象表明,可能觉醒了部分意识,教官大人不必担心,对方的精神力很强,不会迷失在自我世界里。】 可路德看他的眼神,就像是之前每一个世界里,严禄,龙隆,张何度,他们都用如此深不可测的目光,近乎看透他的内心。 不对,这不对……就算觉醒了部分意识,更多感知到的也应该是和现实世界有关联的东西,然而这个气运之子总是感知到他这个工具人,自己这个本该是他梦境世界里的局外人。 难道……他们在现实中见过? 一时间画文脑袋里凌乱了起来,路德此时已经不再看他,检查了一下安格斯的情况,拿起破开的项圈打开驾驶舱门,勐地丢了出去。 项圈里果然有追踪器,随着「狮鹰」的不断加速,他们已经冲出了大气层,身后的追兵也渐渐不见了踪影。 他们逃脱成功。 泛着淡淡萤光的「狮鹰」静静地在太空中无阻力地飞行着,四周一片漆黑,他们总算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此时此刻,谁也感不到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多少联邦的英魂葬送在了这个死亡边境,将近十万人的第一军团,如今除了少部分不知所踪的俘虏,高级将领里也只剩下路德和安格斯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放松了下来,路德觉得左手微酸,扭了扭手腕摸到了上面的医疗手环,心里更加安宁。 「好了,从这里穿越三个虫洞,最快一个月就可以回到联邦了,」路德疲惫地倚靠在舱壁上,没有去看画文纠结的眼神,兀自席地而坐,「终于能回家了。」 也终于找到他了。 悄然看向一边正在出神的画文,淡淡的阴郁从路德眼中散去,他目前暂时不会一心求死了,这世上总算有点让他活着的期望了。 而他那好不容易重拾的期望正呆呆地坐在驾驶座,还没有消化完自己之前所说的话。 看来是真的失忆了,文森特,或者现在的文,他不记得自己了。 没关系,不记得就重新开始,命运使他们重逢,他就一定不会再辜负。 另一边,安格斯也苦着脸坐在地上,他实在站不起来,只能狼狈地靠着舱壁:「一个月……我上一次回联邦还是在三年前。」 路德现在心情不错,甚至还跟安格斯调侃了两句:「回去等着我姐的冷板凳吧。」 安格斯回击道:「元帅阁下,您也半斤八两。」 凝重的氛围逐渐消散了不少,画文渐渐回过神来,谨慎地观察着路德的侧脸,在心里了系统讨论了半天,不敢妄下定论。 第124页 安格斯看向他:「这位小兄弟是?」 「他是……」路德刚一出声,忽然停了下来,冲着画文扬了扬下巴,嘴角勾起,「你自己说吧。」 不知道这笑容里藏了什么迷药,画文一瞬间竟然没法开口了,心脏跟着那傢伙晶蓝的眸子翕乎的频率一起跳动,时快时慢。 好不容易张开嘴,一时间竟然还有些磕巴:「我……我叫,文,就是个,嗯,普普通通的医疗兵,和大部队失散了,迫降到了监狱星球上。」 「普通的医疗兵?」安格斯难以置信,「竟然会开机甲?还是元帅的『狮鹰』……」 他忽而转向路德,严肃认真地说:「元帅阁下,您当初说『狮鹰』出故障了在维修,是不是就在准备培养专人来驾驶它,作为突袭的秘密武器?」 路德伸展了一下四肢,揉了揉酸麻的左手腕,慵懒地眯起了眼:「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不会输得这么惨了,『狮鹰』是真的不认我这个主人了,至于为什么会认文……」 画文忽然紧张了起来,忐忑地对上路德的目光,无辜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真的不知道原因。 路德心领神会地一笑,表示理解,然后道:「可能是『狮鹰』喜欢他吧,甘愿被他驱使。」 画文内心呵呵,喜欢,是的,你的机甲的确挺喜欢我的,要不是我它根本就不在乎你这个「前主人」的生死。 「可是这不合常理,『狮鹰』从小就是你的专属机甲,怎么可能……」 安格斯明显还是不相信,较真的性格让他急于刨根问底,画文连忙过来摁住他受伤的腿:「将军阁下!您别乱动,我来看看您的腿。」 安格斯一听是检查自己遭罪的左腿,瞬间转移了注意力,不再追问:「噢,非常感谢,文,你看看,我的腿还有救吗?」 安格斯的左腿膝盖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藏在裤腿下,必须马上做固定。 「安格斯将军,抱歉冒犯了。」画文半跪于地,用刀划开他的裤腿,认真地检查了一番,打了针麻醉开始固定夹板。 安格斯看了眼尽职尽责的医疗兵,真诚地说了声「谢谢」,准备之前的一切疑惑都抛之脑后了,一道不太友善的目光就忽地射了过来。 一抬头就发现一双凉到透彻心扉的眼睛,冰蓝的瞳仁在微眯起来的时候十分有杀伤力,安格斯被盯得后背一凉,然而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元帅了。 「元帅……」 「这里就我们,叫我路德。」路德抱着双臂淡淡道,上臂处被擦伤的血痕分外显眼。 安格斯勐然觉得自己好像看懂元帅的意思了,暗自点头,忙对正在给自己包扎腿的小医疗兵说:「文小兄弟,先别管我了,元帅他也受伤了,似乎很不舒服!你快去看看他的情况吧!」 路德:「……」 画文拧着眉回头看了眼路德,他浑身上下的伤就手臂那里的一道子弹擦伤,渗了点血出来,伤口都凝固了。 路德被他这么一盯,连忙捂着伤口,做出忍痛的样子,然后大义凛然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受得住。」 画文:「哦,那先生您就忍着吧,医生就一个,等会儿啊。」 路德:「…………」 画文到底还是没忍心看他一个人可怜兮兮地注视着自己的背影,丢了个伤口凝合剂给他,回头继续给安格斯的腿做固定。 「安格斯阁下,您的膝盖需要做一个完整的手术,最好是换掉这块坏死的骨头,」画文慎重地建议道,「最多一个月,回到联邦就要立即动手术,才能保住您的腿。」 安格斯神色悽然地嘆了口气:「没事,就算坐在轮椅上度过余生,能回联邦,我已经没有遗憾了。」 安格斯是自愿调任戍边,在边境一呆就是三四年,他有大把的机会调回联邦主星系,小舅子就是第一元帅,他其实可以一直留在主星一路晋升。 但为了边境的安危,他毅然和妻子凯萨琳分离,来到了偏远荒凉而危机重重的边境,至少为联邦多守了三年的和平。 「姐夫,真是辛苦你了,」路德走了过来抱住了安格斯的肩膀拍了拍,「回去好好修养,陪陪我姐和家人吧。」 安格斯想起妻子,堂堂七尺男儿不禁红了眼:「路德……我对不起凯萨琳,差点没法活着回去,调任之前她说想要一个孩子,我看她身体不好就没有同意,我不是个称职的丈夫,我真的对不起她……」 伤感浸润进心肺,画文都觉得丝丝痛楚,能从战争中平安回来的人能有多少?像是安格斯,即使尊为将军,在绝对的残酷面前他也没法保证能够解甲归田,更别说千万普通的士兵了。 安格斯越说越悲伤,最后竟像是喝醉了一般,抱着路德的肩膀号啕大哭:「呜呜呜——路德!我要是真的瘸了,你姐姐还会不会要我啊?她是不是会嫌弃我,连孩子都不和我生了?呜呜呜……」 路德无语地任他哭嚎,满脸问号地看向画文,后者无辜地摊了下手:「别怪我,麻醉的后遗症,他煳涂一会儿就好了。」 安格斯麻药上头了,抽抽噎噎地抱着自己受伤的腿,唉声嘆气:「现在想想,真后悔,小孩儿多好啊,有个可爱的孩子替我陪着凯萨琳,总好过她独自一人替我们担惊受怕……路德,你以后也要小孩对吧?你要是有了女儿,我有了儿子,我们两家正好门当户对……」 第125页 路德忍无可忍地推开了这个麻药醉鬼,笑骂道:「那他们俩就是姐弟兄妹!安格斯,你清醒一点,我真该把你这些胡话录下来给我姐看!」 画文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看着路德俊美到上天宠儿般的脸,不由得点点头:「嗯,的确,先生这长相,要是有了女儿,那她一定是全联邦最美的小公主。」 路德微微一愣,深思熟虑了片刻,郑重地开口道:「原来你喜欢女儿,我懂了。」 画文:「…………?」 见他认真到立马要将之列为人生大事,写进人生计划书的模样,画文一脸懵,您懂什么了?关我什么事? 难道是要我做孩子的干爹? 「唔,好吧,非常荣幸能为您可爱的孩子出一份力。」 路德欣然点头,打了个响指:「就这么说定了。」 画文见路德似乎更愉悦了,虽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兴奋的,但总归是放松了下来,别看这傢伙长得跟冰美人似的,还是笑起来更好看。 要是有个小朋友笑起来有他这么漂亮,做她干爹也无妨。 第55章 尺寸 深夜凌晨两点, 茫茫星海中飞过一颗闪着萤光的流星, 留下一道柔亮的尾焰。 为了续航更长时间, 「狮鹰」关闭了大部分功能, 只留下了巡航和防御, 在无垠的宇宙中穿梭。 不算太宽敞的驾驶舱此时一片漆黑,经过了一天惊险刺激的逃亡, 所有人都该疲惫地睡去了。 驾驶座后的一块空地,睡下三个人绰绰有余, 最外边的安格斯已经裹进睡袋沉沉睡去,路德靠在一边闭目养神, 驾驶座旁边还有个睡袋空着, 是画文的。 这个不睡觉的医疗兵正悄无声息地跑到了驾驶座旁的角落,站在窗口边背对着里头, 淡蓝的星光从不远处的一片星云照射进来,把他的背影照得朦朦胧胧。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断响起,假寐的路德睁开了一只眼, 不瞬地看着那清瘦的背影, 脏污的衣服被脱下丢在一边,拿着清洁球迅速擦了擦全身,他是真的受不了钻过下水道的自己。 擦拭了个干净, 浑身神清气爽,画文不由得伸了个懒腰, 赤裸的腰背线条鲜明, 露出两个漂亮的腰窝, 盛满了柔和的星光。 路德很想不带杂念地欣赏这艺术品般的身材,可莫名的红晕却不知不觉地爬上了耳尖,他不由得把脑袋靠进了黑暗中,睁大两只眼睛偷偷地盯着那深蓝色的剪影。 被偷窥的画文毫无察觉,他正纠结没有更换的衣物了,医疗兵的迷彩制服就那一件,现在脏得他拿去洗衣机里甩三遍都嫌不够,更别说驾驶舱里也没有洗衣机。 无奈地挠了挠头,他赤着身体钻进了睡袋,想着再做一会儿思想工作,直到他能说服自己重新穿上脏衣服。 【没想到您的洁癖忽然加重了?】 「不是洁癖,是清洁的,只要不是紧急状态,干干净净的多好啊,」画文对着那堆脏衣服远远地做了搓洗的动作,「我能用意念把它洗干净吗?」 【意念洗衣这样的功能尚未开发,已加入系统技能许愿菜单,敬请期待。】 画文嘴角抽搐:「那你加油,要是能早日回联邦就好了……」 他们航行到了一片边境的无人区,信号中断无法求援,连着拨了无数个求救信号,都没有任何回音,还要随时警惕不要被帝国追上,跟太空流浪者一样孤立无援,要是死在了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只能寄希望于穿越第一个虫洞后,能接收到联邦的信号吧,那时他一定会求一套干净的衣服,或者建议路德以后在机甲里干脆装个洗衣机得了。 看着画文像只小白兔一样赤条条地缩在睡袋里,对着没法清洗更换的脏衣服发愁,路德差点没忍住去想去揉一把那柔软的黑髮。 被模煳的儿时记忆逐渐清晰,路德想起来了,小的时候文森特就是个小洁癖,他不仅是讨厌脏衣服,即使是脏了的玩具他也能拿去清洗好几遍。 第一次带他来看「狮鹰」的时候,文森特就指着这个三十米高的大傢伙,苦着脸对他说:「小先生,这个玩具太大了!我擦不干净!」 「狮鹰」知道自己被认作玩具,还是脏了的玩具时,郁闷了好久,小路德好说好歹,告诉文森特「狮鹰」外面有点点灰尘,但里头绝对干净,才把文森特骗进了驾驶舱。 当时两个小人儿爬上驾驶座都有些费力,现在一晃二十多年了,物是人非,当年六七岁的路德打死也想不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狮鹰」已经不认他了,文森特成了它唯一的主人,也不记得他了。 发觉到头来被抛弃的人是自己后,路德小小地伤春悲秋了一下,然后缓缓起身,在走近画文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动静,不至于吓到他。 「先生?」画文从睡袋里坐了起来,露出了一颗脑袋,「怎么还没睡?」 「你不也是吗?」路德毫不见外地坐在了他旁边的地面,屈起一条腿放松地搭着,双眼目不斜视地看向窗外,当然余光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画文白皙的后颈。 「我是……睡不着。」画文别扭地挪开了一点距离,他里头什么都没有穿,对身边的路德感觉就更加清晰了。 像带着火星的小虫子,要把靠近路德那边的半边身体给燎着了。 路德瞅着他换下的衣服,忍俊不禁:「是脏得睡不着了?」 第126页 画文哭丧着脸:「您试试钻一天下水道的滋味?我出来的时候就跟港口的乞丐一样。」 路德随意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站起身来:「跟我来,这边有备用的衣服。」 画文愣了愣,怎么来?他是裹着睡袋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动过来? 思想挣扎了许久,本着「男人怕什么露不露的又不是小姑娘反正这么黑谁也看不见」的意志,画文钻出了睡袋,走进驾驶舱昏暗的地方,跟上了路德。 打开了备用物资的小仓门,路德挑了一套看起来偏小的白色连体工作服,内衣的话…… 他不禁回头看了眼身后的跟来的画文,身体瞬间僵住了。 虽然眼前是深色的阴暗处,但画文好像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白一样,□□的身躯在黑暗中也能看个隐约,雾里看花的杀伤力高得路德大脑一热主机滚烫,忙回过头一巴掌拍向了自己的脑门。 清脆的「啪」的一声在黑暗中响起,画文脚步一顿:「怎么了?」 路德勉强镇定道:「没……没什么,有蚊子。」 画文:「???」太空里也有蚊子? 「你也快穿上吧,别被蚊子咬了。」路德忙把衣服丢给了他,还不忘加上条内裤:「那个……内裤可能有些松,这些衣服都是按着我的尺寸来的,从没有穿过,你试试吧。」 「哦……非常感谢。」画文一边摸黑穿衣服,一边扯了扯内裤,还真是比较松。 路德转头已经熘了,到原来睡觉的位置继续假装镇定地闭目养神。 画文回到了睡袋里,想了想发现脏衣服里还有东西,爬起来摸了摸裤兜把之前艾德的胸牌拿了出来,这个他一点都不嫌脏,擦了擦装进了新衣服里,安心地躺回睡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 路德怎么知道谁的尺寸大还是小? —— 再一睁眼,驾驶舱内已经亮起了一丝光亮,为了省电都只开了一盏灯,画文不知道自己已经睡了多久了。 舱内静悄悄的,他习惯性地点开光脑看时间,顺便扫了眼上面监测到的路德的身体状况。 才睡了四个小时,而路德那傢伙……大清早的血压还挺高,心跳也挺快,不知道在兴奋什么呢。 一抬头,就发现路德正手忙脚乱地钻出睡袋,毛躁的金髮凌乱得像个青春期的小伙子,脸色红润,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腼腆,少年气十足。 画文都看愣了,才睡醒的元帅阁下居然这么青春吗?说到底也是,路德虽然是元帅,但也不过二十七八,从小肯定是在严谨的家庭中长大,又长年混迹在军队里,保留着那份难得的少年人的单纯。 画文点了点下巴,露出了意味不明的微笑,嗯……其实说白了,那傢伙就是个敏感的小处男。 只见路德出了睡袋茫然地坐了一会儿醒神,烦躁地抓了抓乱成鸟窝的头髮,金线似的髮丝都被他抓下来几根,然后出神地看向了左手的医疗手环,愣了愣,勐地察觉了什么,看向画文的方向。 正在偷看的画文被逮了个正着,他也不觉得尴尬,晃了晃手上的光脑调侃道:「先生,您要不要来点降压药?心率太快血压太高,我都以为您患高血压了呢。」 路德瞬间冷了脸掩藏自己羞恼的神色,威胁似的扯了扯医疗手环,见画文无所谓地歪了歪头,到底还是没能扯断,他可捨不得。 不知是不是被手环勒出了一点痕迹,路德觉得这几天左手都有些轻微麻木,随手甩了甩手腕,就凶神恶煞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走向画文。 「喂,别动手打医生噢!」画文连忙跳出了睡袋,「我要告你医闹!」 路德支起手臂把他压在舱壁上,霸道地说:「把匕首拿出来。」 被突如其来的壁咚搞得画文怂了,急忙缩进了角落:「先生,别用这种粗鲁见血的方式嘛,都是文明人,您大人有大量……」 「拿出来。」路德看他的眼神,仿佛在下最后通碟:别让我说第三遍。 画文双手奉上那把雷射匕首,路德接了过来,他便立即抱头蹲下了身:「我错了。」 头顶半天没有别的声音,画文还以为路德是拿着断头铡要给他来个了断呢,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气音,这傢伙又偷偷笑他!还是嘲笑! 「行了,起来,」路德藉机拍了一下画文的脑袋,「我有这么凶吗?就是想教你一招,怎么把匕首当作中程武器使用。」 画文大概知道路德的匕首使得很好,而且雷射匕首是医疗兵特备,不仅能当作武器,更是战场上的便携手术刀。 「因为雷射匕首比较特殊,穿透力很强,所以使用的时候要注意不要伤到自己……当然你应该更了解,」路德做了个抛投的动作,然后把匕首还给了画文,「你试试,像这样。」 画文学着路德的姿势尝试了一下,当然他不敢就这么丢出去,从这里到舱壁大概有六米多,他怕自己一丢没射中墙壁,倒是射中了还在唿唿大睡的安格斯。 「手腕还有点软,用力。」路德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不一会儿画文就觉得自己也能成为玩刀的高手了。 狐假虎威地试了两下,画文还是让路德示范:「怎么才能有准头?匕首可没有光标。」 「多练习,找手感,」路德修长的两指夹住匕首的一端,眼光如刀,「冷兵器的准头全靠直觉,有时候可比热武器更有用。」 第127页 说着,他瞳孔微缩,如同锁定了目标的野兽,手臂随着腕部一抖,匕首飞射而出,那速度几乎超过了子弹。 「砰!」的一声,匕首钉在了对面的舱壁上,画文根本没看清是怎么飞过去的,就看到了对面的舱壁上有一小片血迹。 「那是什么?」画文连忙跑了过去,只见匕首钉死了一只甲虫,还在微微抽搐。 路德皱着眉拔出匕首,挑起刀尖上的甲虫神色凝重:「这是监狱星球上的甲虫……按理说太空中它活不过半天,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或许是偷偷钻进来的?」画文看着甲虫抽搐的节肢,余光扫到了路德垂在一旁的左手,同样也在微微抽搐! 「喂!你手怎么了?」画文一把抓起他的左手,整个手腕以下像是抽风了一般,不是普通的痉挛。 路德同样也惊了一下,立即捏住了自己不听使唤的左手,昨天还只是普通的酸软,此刻酸麻的感觉越发的明显,一瞬间如同触电,痛得他不禁闷哼了一声。 「怎么回事?!」画文有些慌乱地握住路德的手腕,滚烫的触感从他的掌心传来,整个左手的肌肉都在剧烈颤抖。 「先……先别管我!」路德一把推开画文,忍着痛指向驾驶座,「快去控制『狮鹰』,让它离开原来的航线!」 话音刚落,一声巨响轰然袭来,整个驾驶舱几乎被颠了个底朝天,「狮鹰」被一发突如其来的雷射炮炸得在空中翻了好几圈。 「怎么了!怎么了!」安格斯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整个人都被甩到了驾驶舱的顶部,然后再勐地掉了下来。 画文被摔得头晕眼花,右眼全是血红,额角被磕破了,血流进了眼睛,他咬着牙跌跌撞撞地跑到了驾驶座,不知何时,地图上「狮鹰」的前方涌出了大片红色,他们被敌军守株待兔了! 「这怎么可能……追踪器不是已经被丢掉了吗!」安格斯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颈,上面那要命的项圈早已消失了。 画文顾不上擦去眼角的血,坐上驾驶座切换为手动模式,把加速推到了极致:「安格斯将军!扶着先生,我们坐稳了!」 「狮鹰」的双翼展开,四门推动器同时开启,炫蓝的火光从背后喷涌而出,速度提升到了极致! 画文整个人都被力量压在了驾驶座上,安格斯扶着路德靠在舱壁的另一端,路德的情况越来越糟糕,他的左手痉挛到近乎扭曲了。 「元帅!路德!你怎么了?!」安格斯帮他压着抽搐的左手,看他苍白到青筋暴起的脖颈,失去血色的嘴唇翕乎,模煳地说着一句话。 安格斯凑近一听,惊得面如土色,连忙摇头:「不行!不能这么做!」 画文被提速的冲击压得想吐,额头的血液流淌不止,眼前的操纵屏传来一个会话通告,他想也不想就按了拒绝。 会话通告再一次传来,勐然看到上面的名字,画文的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虚弱地靠着舱壁的路德,咬紧了牙关,捏紧了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操纵屏上。 [会话接通,文森特——] 一个柔和的声音带着冰冷的笑意,迴荡在驾驶舱内,路德勐地睁大了眼睛,目眦尽裂。 [嘿,路德,你还好吗?我的小少爷,为什么总是想着逃跑呢,文森特想你了啊。] 第56章 截断 驾驶舱内, 蜂鸣声的警报不断, 「狮鹰」已经提速到了极致,但地图上那鲜红的包围圈还是越缩越小。 而吉恩偏偏还用循循善诱的语气, 说着催人夺命的话:「你想想啊, 路德,加入帝国多好啊, 联邦就是压榨你的万恶之源, 这一仗为何会惨败,你就没猜测过原因吗?」 路德抬眸看向虚空,冰冷空洞的眼睛已经知道了答案, 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这残忍的现实。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援军一直未到?直到第一军团全军覆没,联邦所有人都像傻鸟一样还在欢聚节日,没人知道边境的战事, 你以为谁有这本事瞒下整个联邦?」 安格斯勐地抬头喃喃道:「是所罗门……」 「联邦的那群老混蛋从来都没有派遣过任何人支援边境,他们都盼着斯图亚特的家主死,都希望借我们帝国之手除掉你, 你还为他们卖命?真是太可悲了。」 画文神色一凝,他知道联邦内部并不稳定, 斯图亚特家族近十年看起来一家独大, 但其实只有路德一人支撑,本来就处于风口浪尖的局面, 想要趁此机会扳倒这么一个大家族, 联邦的确有人能做得出来。 比如一直和斯图亚特唱反调的所罗门家族, 联邦十大将军, 所罗门如今就拉拢联盟了四个,要是路德一死,第一元帅的位置落空,所罗门鸠占鹊巢,联邦势必会大变天。 「看来你们还真不知道,那帮老混蛋已经到处散播你已经牺牲的消息了,斯图亚特家族都被迫默认了,现在回去能有什么用呢?路德,你在联邦眼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路德和安格斯均脸色微变,他们在联邦中自然成为一派,可家族如今只有路德的姐姐凯萨琳独自坐镇,要是所罗门直接用强,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啊,路德,跟我回去吧,别再做傻事了,」吉恩的低语如同恶魔的吟唱,「你左手里的小东西肯定让你不舒服了,我帮你取出来怎么样?」 路德已经没法开口了,面色苍白地闭上了眼,用意志力抵抗着蔓延至全身的剧痛,把吉恩的声音摒除在外,画文操纵着「狮鹰」速度也从未减缓,谁都知道落入吉恩那恶魔手里比死都难受,他们宁愿拼死一搏。 第128页 敌军的包围圈已经形成了,「狮鹰」只得往下俯冲,吉恩还没有开火就是想要活捉,这样戏弄似的围堵让人心烦意乱。 路德的状态越来越差,画文不知道吉恩在他左手里装了什么东西,再这样拖下去,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画文刚想把吉恩的会话通告给关了,这人又开始吟唱了,声音矫揉造作,还装得深情款款的样子,令人作呕:「路德,我的小少爷,联邦只有你孤身一人,在帝国我会永远陪伴着你的,就算你残废了也没有关系,我会保下你一命的,没有人比我更懂你,我永远爱你啊……」 画文握着操纵杆的手勐然捏紧,青筋暴起,胸口的烦躁沖天而起,直接破口而出:「爱你妈个大头鬼!有这么爱人的吗!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你是弱智脑残吗?!」 谁也没有想到,一直都很温和的画文会忍不住骂人,安格斯都惊呆了,意识昏沉的路德也睁开了眼,诧异又惊喜地看向了画文。 「你……!」吉恩被气得噎住了,「你是谁?!怎么会在路德的机甲里?!」 「我是你大爷!」画文啐了一口,手上的操作丝毫不耽误,用力摁下加速键,打开了「狮鹰」两侧的炮台翻转方向朝后喷射而去,不要命的冲击力一下子把速度增加了三倍以上。 吉恩还不罢休,立马就要反击:「我的爱还不需要别人来置喙!你算什么东西……」 「我的确不算什么,」画文点开了地图飞速扫描能够冲出包围圈的路线,一边头也不抬地回道,「但如果我爱他,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给他,我会每时每刻想着呵护他敬爱他,分担他的所有不快,不让他受一点伤害,这才是爱人的职责。」 路德睁大了眼睛,注视着画文的背影。 「……而不是像你,把占有和玩弄当作喜爱,」画文扫到了地图上的一个标红点,设定了坐标,淡淡地对吉恩说道,「所以,别再说爱了,你这种白痴根本不配,闭嘴吧。」 会话通告关闭,驾驶舱内一片寂静,只有路德越发急促的喘息声,画文设定好了坐标点就换成了自动驾驶,急忙来到路德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他怎么样了?」 安格斯默默地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画文点开光脑检查路德的生命体徵,所有数据挂红,衰弱得太迅速了,仿佛上一刻还鲜活朝气的一个人,下一刻瞬间就如同迟暮的老人一般,即将走到生命的终点。 然而路德还是一直睁着眼看着他,那个眼神好像在说,他死而无憾了。 画文一直忍着情绪,检查他青筋虬龙的左手,无名毒素已经浸透了他的左臂,正向神经侵蚀而去。 直到翻看到他微微放大的瞳孔时,画文还是禁不住红了眼,握紧了他的左手抵在额头处,闭紧了发红滚烫的眼睛,额角的鲜血滴在了路德的脸侧。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了,而且离开的人不是他自己,而是这个一直让他操心的气运之子。 「这到底是什么?」安格斯绝望地问道。 画文擦了一把快流入眼角的血液,连着泪水一起抹去,摸了摸路德的掌心,一个极小的硬块散发着暗色,把整个手掌的血管都染成了深黑,肌肉跟着萎缩干瘪,如同一只□□十岁的老人的手,失去了生机活力。 【教官大人,里面有定位器发射出的电波,没有引发之前是监测不到的,气运之子可能前一日发现了不适,但是没有察觉。】 他太阳穴胀痛不已,只能闷声说:「大概是被吉恩植入了能散发神经毒素的定位器,平时难以发觉,就跟项圈一样有距离限定,可能超出了某个范围,就会开始作怪。」 「那现在……」 路德没法说话了,但他另一只手还没动,他用尽全身力气拿起了那把匕首,递给了画文。 画文怔怔地接过匕首,与路德对视了一眼,心口骤然一紧,对方眼里的决绝他一瞬间就明白了。 「真的……真的要这样吗?」安格斯不安地看向画文。 「……嗯,」画文低声应道,把声音的哽咽生吞活咽,抬起了匕首,「安格斯将军,请你把先生按住了。」 安格斯焦急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左手肌肉全部坏死了,马上毒素就会要了他的命,除了断手……没有别的办法了。」 画文强迫自己的心变得冷硬,却在对上路德柔和的目光时,还是忍不住哽住了:「别……别看我了,先生,你……把眼睛闭上,很快的……不会很疼的。」 「狮鹰」还在不断躲避这追踪弹,驾驶舱内翻天覆地一片凌乱,他找不到医疗包了,只有一点绷带和止血剂在衣兜里,就算有麻醉也等不及生效,缓过一阵剧烈的震动,画文满手冷汗地握住了匕首,不敢有一丝颤抖。 路德最后用坚定的眼神看看他,轻微地点了下头,闭上了双眼。 安格斯扶住了路德的肩膀,用衣袖塞入他口中以防他咬伤自己,抬头同样看向画文。 画文没有再说话,执起路德扭曲的左手,默默地祷告了一声,解开医疗手环绑在了路德的右手上,用绷带勒住左臂血管,然后将之摁在膝盖下,在手腕上方划下一条血痕,屏息敛气,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 血飞溅而起,伴随着路德一阵勐烈的痉挛,画文顾不上溅到脸上的血迹,丢开匕首迅速在断口涂上止血剂,期间路德除了抽动没有闷哼一声。 第129页 安格斯不忍心看都转过了头,画文不能,就算心再痛,痛到连同这伤口一起被撕裂剖开,他也不敢移开眼神。 扯开绷带飞快地包扎,三个人都是一头冷汗,路德更是汗如瀑下。 此时画文唯一能庆幸的是雷射匕首的锋利,不会让路德承受太漫长的割肉断骨的痛苦。 画文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路德:「好了……血马上就止住了,忍忍。」 路德半睁着眼睛,瞳孔因为剧痛缩成了针眼大小,整个眸子都像是白色的,他可能什么都看不清了,可还在本能地把头朝向画文。 「先生……如果太累了就睡过去吧,睡过去就不疼了。」画文失魂落魄地呢喃着,他只能给路德擦了擦汗,颤抖着拿起还在淌血的断手,打开舱门,把它丢进了茫茫宇宙。 多好看的一只手啊,修长有力,执起匕首教他玩刀的时候那么轻盈灵活,仿若一只游动的精灵,掌心的温度暖和柔软,可现在都没了,被他生生砍断了…… 勉强抑制住眩晕的感觉,画文打开光脑,路德的生命体徵勉强恢復了一分,但还是不容乐观,没有妥善的后续治疗,仅仅是感染都会要了他的命。 然而现在……四面八方的敌舰包围了过来,连炮轰都停止了,就像瓮中捉鳖,看着「狮鹰」落入可笑的死路。 倏然,驾驶舱不正常地抖动了一下,似有一股吸力扯得「狮鹰」晃动了起来。 [警告,前方出现未知虫洞!警告,前方出现未知虫洞!] 驾驶座忽然发出了刺耳的蜂鸣声,他勐地一回头,一个幽蓝色如同深渊巨口的虫洞出现在「狮鹰」面前,那是一个危险的未知虫洞,似乎正在聚变坍缩。 四周的包围越来越近,那个危险程度堪比黑洞的虫洞即将迎面而来,命运的抉择就在这一刻。 [是否进入虫洞随机迁跃?] 画文看向路德,意识昏沉的他用最后的清醒望了他一眼,两人都心知肚明。 「同意进入,防御模式开启最高级。」画文给「狮鹰」下完了命令,就回到了路德身边,跪坐在一旁看向了安格斯和路德两人。 三人都是释然一笑,安格斯有些遗憾地嘆了口气:「还没有告诉凯萨琳,我很想她呢,希望她能原谅我。」 「夫人一定会感觉到的,」画文笑了笑,转向了半躺在安格斯怀里的路德,轻声说,「从来没试过……和你一起面对死亡呢,这一次,当尝个新鲜吧。」 「狮鹰」在众帝国的敌舰包围中,义无反顾地沖向了虫洞,所有人都惊呆了,当他们是不想活了。 驾驶舱内,路德还不能说话,费力地抬起右手,似乎想要摸摸画文的头,画文凑了过去,隐约看到他口中喃喃地说了一句话,舱内剧烈抖动,一阵白光袭来—— 画文只模煳地看懂了「我」和「你」两个单词,随着一声机甲破裂粉碎的巨响,眼前便被白光吞噬了一切。 「狮心」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扎进了那深渊巨洞中,瞬间被爆裂的白光吞没了干净,那虫洞如同吞吃了绝世美味,兴奋地波动起了扭曲时光的光纹,随后封闭了巨口,骤然消失了。 —— 清晨的鸟鸣清脆悦耳,暖洋洋的光洒在画文身上,他不由得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想继续在这舒适的环境里打盹儿。 「起床了……小懒虫,太阳晒屁股了。」 一个柔和的女音在耳畔响起,如同三月的春光暖进心底,舒服得画文更不想起床了。 女人无奈,继续道:「再不起来,小少爷就不带你去看大机甲了噢。」 「大机甲?」画文闭着眼睛,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小少爷?」 忽地,他住了口,因为他听到了自己呢喃的声音,竟然成了宛如银铃的童音。 勐地睁开了眼,画文一个激灵翻身而起,四周不再是机甲的驾驶舱,而是一间狭小温馨的卧室,窗户大开,外头是鸟语花香的花园,一个秀丽的女人正笑眯眯地坐在床边,温柔地注视着他。 画文震惊了半晌,向下看着自己粉糰子似的小手,白兔似的两腿,床边的镜子照出了他初醒粉嫩的小脸,一双水灵的葡萄眼睛,其余五官又精小得出奇,活脱脱一个六七岁的小瓷娃娃。 自己这是……变成小孩儿了?! 第57章 回忆 画文呆呆地坐在床上, 任这位「母亲」给自己穿衣服,要穿到裤子了,他才回过神来, 红着脸连忙捂住自己的小裤头:「我……我自己穿!」 「好, 我的文森特长大了,可以自己穿了, 」贝丽忍俊不禁, 把裤子递给了他, 「快穿好, 早饭在桌子上, 妈妈去老夫人那儿帮忙,小少爷今天去军队不需要陪读了,中午自己去小厨房吃饭, 知道了吗?」 「知道了!」画文点头如啄米, 暗地里一直在唿叫系统,可是没有任何回音,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机械音忽然失去了音信。 怎么回事?他记得最后「狮鹰」带着他们钻进了九死一生的虫洞,然后就没有印象了。 一般这样的虫洞是黑洞坍缩的雏形,会产生毁灭吞噬和扭曲时空的效果, 若真是穿越了,系统也绝不会跟着消失。 难道自己是钻进了梦境世界的记忆, 就是所谓的——梦中梦? 一般这样进入了深维度空间的只能是自己的精神意志, 就算是绑定的系统也没法进入, 按理说他应该是进入气运之子的精神世界才对, 然而这一次好像不是,他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记忆——文森特的记忆。 第130页 文森特到底是谁? 他从未听路德具体提起过,只是从零碎的流言中知晓应该是路德的竹马,幼时的玩伴,后来因为某种原因分开了,结果被吉恩趁虚而入,假冒了文森特加入了第一军团,把路德坑害至此。 那他怎么会进入文森特的记忆?难道…… 看着镜子里这个栗发灰眸的自己,唯有五官有几分眼熟,画文不能再否认了,他就是文森特,即使模样大变,记忆残缺,但他就是这个世界的文森特无疑了。 每个世界系统为他安排的身份都是他自己的代码融入气运之子的梦境世界,为了任务的方便进行,系统通常都会创设一个背景简单的空白人物等待他的加载,然而随着一个个世界的进展,他发现这些身份都越来越复杂,每一个都带有强烈的既视感。 可到底是为什么,他无从得知。 就跟这个记忆残缺的文森特一样,画文的童年记忆也有过损伤,他只记得十岁的那一年,他从医院醒来,自己生活了十年的福利院整个都消失了,没有人记得那家福利院的存在,而自己的记忆也跟着模煳不清,只剩下福利院的名字还依稀有印象。 好像是……康登福利院。 然而其余的所有,连同着他过往的记忆,都消失不见了,若是没有关联,这既视感的存在又从何说起? 贝丽瞧着儿子今天一起床就抱着镜子发呆,戳了戳他的小脑袋笑了起来:「要去见小姑娘了吗?怎么一大早就这么臭美,亲爱的别照了,你今天很漂亮!」 被打断了思绪,画文有些害羞地放下镜子,从没被长辈这么夸过,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妈……妈妈,不用管我了,你去忙吧!」 贝丽这才走了,画文拿起镜子看了看自己,文森特和他小时候很像,几乎一模一样,就是有一点不同,令他有些羡慕——文森特有爱他的母亲,画文从小就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收拾好伤春悲秋的心情,画文迅速穿好衣服,踮着脚从小桌子上叼了片面包,就急匆匆地跑出了小房间。 门外是一处杂物间和厨房,这里应该是贝丽她们这些女佣住的保姆房,外边是佣人的侧屋。 贝丽单亲带着文森特,因为两个小傢伙年龄相仿,他便成了小路德的陪读。 按照贝丽的话,今日路德去军队不需要上课了,他这个陪读也无所事事,可一段记忆绝对是印象深刻才会重新浮现,这一天应该是个很特殊的日子。 一路小跑到了侧屋的门厅,一个电子屏正在闪烁着数字,今天是联邦公历302年9月18日。 这个日子……画文瞳孔微缩,他记得斯图亚特家族曾在这一天发生了巨变,路德的父亲意外身亡,整个家族都天翻地覆,甚至让文森特失去了七岁前的所有记忆。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没有文森特记忆的画文是不知道的,唯有系统能为他搜集到,然而此时此刻它又不在…… 「文森特?」 一个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画文连忙回头,一个中年妇人穿着油腻的围裙俯视着他,带着轻蔑的目光冷笑了一声:「小杂种,今天小少爷不在你就要偷懒了?快去!给我把园子里的杂草拔了!」说着,她还要抬起粗腿要踹他一脚。 画文灵活地躲开了,回头奇怪地看了眼那女人,这个暴躁的女佣还要冲过来打他,画文连忙跑走了,一边跑一边回头看,那女佣凶神恶煞的目光还盯着他,只不过没有追出来,在门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左右警惕地看了看,回到了侧屋,还把门给锁上了。 在她转身的瞬间,画文看到了她好像拿着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做贼心虚?那女佣是要做什么不能被发现的事才把他赶出来的? 画文心里存疑,正准备往侧屋的后窗绕去看看,一双手忽然从身后伸了出来,一把捂住了他的口鼻,要不是这双手太小了,他都要以为是歹人了。 果不其然,见画文没有惊慌,身后的小孩儿失望地放下了手,苦恼的声音稚嫩中又有一丝老成:「文森特都不害怕了,我的乐趣消失了。」 画文一转身,就瞧见了这唉声嘆气的小大人,眼角被那一头漂亮的金髮一晃,差点还以为是哪家矜贵的娇小姐在捉弄人。 可这双冰蓝得如同纯净无暇的蓝宝石的眸子他不会认错,在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光泽,雪肤红唇在齐肩金髮的衬托下精緻到整个联邦的女孩儿都会为之羞愧,即使是一身潇洒的小军装,也会被认作是女扮男装。 哇噢,不愧是「瑰色雄狮」……这是画文第三次为之感嘆,也终于想明白为什么要加上「雄狮」了,这小子从小就长得让人猜不出性别! 「怎么,又被我倾倒了?」小路德很不要脸地笑了起来,散发出了可恶又迷人的魅力,闪得画文睁不开眼。 「你省省吧!」画文忍无可忍地跳起来拍了下路德的脑袋,这傢伙长得漂亮就算了,怎么还这么高! 路德捂着脑门怔怔地看着他,似乎被一直好欺负的小伙伴给反击了,既觉得不可思议又感到有趣,扑过来一把摁着画文的脑袋开始使劲儿揉:「胆子肥了啊,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我不……」 揉脑袋还没事,关键是这傢伙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弱点,往他的脖颈和腰肢挠了过去,画文像只小松鼠一样被他拎着折腾,惊叫着躲不过,计无可施只能将计就计,一下扑进了路德的怀里,这挠他痒痒的手瞬间就停了。 第131页 「对……对不起,小先生,我错了,」画文从他怀里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可怜兮兮得像只小白兔,「你饶了我吧。」 路德呆呆地看着怀里的小兔子,整个人都僵住了,从画文的角度看过去,路德雪白的脸颊瞬间染成了天边的绯霞,透出金髮的两个小耳尖更是红得快要滴血了,说不定整个头顶都冒起了热气。 怎么这么容易害羞?画文见这小傢伙傻了,目光迅速锁定其致命的弱点,大眼睛微微一眯,两手突袭而来—— 一把揪住了路德的耳朵。 像是被捉住尾巴的猫,路德倒抽了一口冷气,浑身炸毛地一蹦,滚到了一边狼狈地躲过了画文肉嘟嘟的小魔爪,惊恐又羞恼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你犯规!你怎么知道我耳朵怕痒?!」 画文觉得自己变小也变幼稚了,对路德哼了哼鼻子,趾高气扬地说:「我从你上辈子,上上辈子,上上上辈子,就知道了!」 「这么厉害?这么说我们俩还有前世孽缘咯?」路德明显不信,大人不记小人过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勾搭上画文的肩膀,半点没有少爷架子,「走,今天带你去看看『狮鹰』,它去系统升级了一次,现在会说话了!」 画文指了指侧屋的窗户:「可我刚刚看到那边有个女佣……」 「哎走了走了!」路德拉着他不放,好看的眉头一皱,让人不忍心拒绝,「我好不容易从军队那边逃回来,就是想带你第一个去参观新的『狮鹰』,你不去我就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别看路德现在跟文森特玩得很开的样子,其实斯图亚特家族都没有几个能和他走得近的同龄人,大人们都对他管教严格,姐姐凯萨琳有自己的小圈子,他没法融进去。 其余同龄的孩子不是毕恭毕敬就是觉得他太像女孩不屑一顾,到头来就一个保姆的儿子成了他童年唯一也是最亲密的玩伴。 没拗得过路德的热情,也不想打消他的兴致,画文还是跟着去了,临走时回头看了眼保姆房的侧屋,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屋子在明媚的阳光下也有几分阴森。 今天无论会发生什么,都不能让路德出事,即使是已成定局的记忆,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斯图亚特的后宅基地,这一片军事仓库被往常都卫兵重重看守,今天似乎没有那么多人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小影子跟耗子似的,后边咬着前边的尾巴,一路熘进了一个巨大的地下仓库。 到了这里,附近巡逻的卫兵更少了,将近五十米高的仓库大门高得两个小孩儿抬头望不到顶,也只有超过三十米的大型机甲才会有这样的巨型「豪宅」。 路德四处一看,没有别的人影,拉着画文就就往大门跑,大门正下方有一扇供人通过的小门,路德摁了个自己的指纹,门自动打开,里面是黑洞洞的机甲仓库。 「别害怕,抓着我的手,」路德习惯性地朝个子娇小的画文伸出手,「里面有点黑,我带你走。」 虽然此时画文已经长大了不怕黑了,但是他小时候的确是胆小如鼠的,跟文森特一样会在黑暗中吓到僵直,每次都是路德牵着他走进去。 今天,他也不好弗了路德的面子,握住了路德伸过来的左手,一时间有些恍惚。 路德的左手还在,握起来的触感和二十年后的一模一样,刚好可以把自己的手掌整个包住。 长大后只是变得粗糙了一些,虎口有了枪茧,但温暖干燥的掌心和现在小路德细细嫩嫩的手一个感觉。 黑暗中,两个人静静地走着,心跳声砰砰加速,把彼此作为唯一的依靠,一刻也不分离。 这段记忆对于路德是美好的吧,如果不是斯图亚特家族发生巨变的最后一天,说不定路德也会更幸福。 走进漆黑的仓库,几扇天窗从仓库顶上投下几块明亮的方形,洒在沉默的「狮鹰」上,金色的头部垂着正处于待机状态,一双黑白色的机械翼收敛,整个机甲都是很新的状态,比二十年后更青涩,很多武器炮台都还没有加装改进,不过依旧不失霸气。 「『狮鹰』!开机!」路德兴奋地朝大机甲打了个响指,「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两束白光从「狮鹰」眼睛里射出来,金色的头颅抬了起来,机械男音虽然比较僵硬,但相对于二十年后生动多了:「文森特,你好,我是『狮鹰』,很高兴再见到你。」 「嗯,我也是。」画文笑着打了声招唿,路德和「狮鹰」聊了起来,给他演示「狮鹰」有多么像人,「狮鹰」还伸手把他们俩捧在手心,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让两个小傢伙坐着玩。 「文森特,你会感到害怕恐惧吗?」「狮鹰」还一字一顿地问他,「如果害怕恐惧这个高度,可以下来到地面。」 「不,谢谢,我觉得在这里很好。」画文摸了摸大机甲金色的带着金属光泽的脑袋,很难想像多年后的「狮鹰」会变成了冷漠的机器,甚至把路德直接踢出了管理权限。 路德颇有些自豪地昂起了头:「怎么样?我就说『狮鹰』不会让你失望的,我们会说话的朋友又多了一个了!」 画文默默地点了点头,趁路德不注意,附在「狮鹰」耳边轻声道:「『狮鹰』,无论今后出什么事,你都不要抛弃路德。」 「狮鹰」轻轻回过头,明亮的双眼光芒微暗,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狮鹰』也不会抛弃你的,文森特。」 第132页 他们在跟着机甲玩了好半天,路德带着画文进了驾驶舱,他们还在舱内吃了路德从厨房顺来的三明治,这偷鸡摸狗的模样一点也不像小少爷。 「小先生,你就不能朝厨师说吗?为什么要偷吃的?」画文咬掉了三明治的一角,问道。 路德撇了撇嘴,抱着后脑勺仰躺在驾驶座上:「父亲说了不许厨房给我开小灶就真的不许,除了贝丽,你知道她今天去我母亲那儿了,其余的厨师女佣都不听我的,管家也劝我听话,太没意思了。」 画文知道斯图亚特家教很严,只能点了点头,鼓励他:「以后你当上家主了,就没有人会不听你的了!」 「但愿吧,不过文森特,你会听我的话,对吗?」路德忽然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认真地看着他,「永远?」 画文忍不住还想去捏这漂亮小少爷的耳朵,开玩笑说:「嗯……只要你把耳朵任我捏,我就听你的。」 路德一听,真的陷入了沉思,在交出耳朵和得到伙伴的忠诚之间来回纠结,画文已经趁此机会,偷偷揪了一把。 「你!」路德惊天动地的跳了起来。 「哈哈哈——」画文大笑,急忙准备躲避路德的挠痒痒攻击,谁知脚下没站稳,踢到了驾驶座下的螺母,扑通一声摔了。 还没吃完的三明治也沾到了衣服上。 「没事吧?」路德也不管耳朵的不适了,赶紧过来扶起他,看他胸口上的花生酱煳了一大片,刚想取笑他,一想到文森特是个小洁癖,又担忧地看着了这张小脸。 果然,眉头一皱,嘴角一抿,不高兴了。 「『狮鹰』里面有洗衣机吗?」画文嫌弃地扯着胸口的污渍,「我觉得你应该加装一台洗衣机!」 路德为难地挠头:「这……也太奇怪了,机甲里怎么会有洗衣机?要不装一些备用衣物也行啊!」 「可这并不长久。」画文一本正经地伸出一根手指。 路德哭笑不得:「你当是在机甲里过日子吗?」 「说不定呢?」画文没告诉他,二十年后他们还真在机甲上生活了一段时间。 「以后会把备用衣物装进来的,你放心吧……要不要给你也做一身机甲的工作服?」路德搭上了画文的肩膀,两人正准备出舱,仓库门打开的声忽然响起。 两人脸色一变,躲在「狮鹰」的肩膀后朝仓库门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门口,鹰一般的眼神瞬间就锁定了他们俩。 「从军队逃走不上课,在战场上你就是个逃兵,逃兵是什么样的下场,你应该很清楚,路德。」男人低沉的声音迴荡在仓库之中。 路德忙把画文藏在了身后,站出来低着头说:「对不起,父亲。」 「走吧,跟我回去领罚。」 男人看也未看,直接转身离去,他身后还跟来了管家和一群佣人,管家轻描淡写地扫了一下眼躲在路德身后的画文,对路德礼貌地点了点头:「小少爷,老爷很生气,希望您能承认错误,至于贝丽家的小子……」 路德紧张地护住身后的画文:「不是他的错!是我私自带他来的,不关他的事!」 管家眯起了眼,淡淡的假笑如同一层面具:「作为陪读他没有尽职尽责,反而带着小主人私自玩闹,不罚不成规矩。」 「巴莱特!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许罚他!」路德气急败坏地叫着管家的名字,把画文抱得死死的,周围的佣人围了过来,要把他们分开。 一种怪异的感觉浮现在画文心头,路德在斯图亚特家一点也不像个少爷,没人在意他的感受,父亲虽然关注他,但管教严苛到不留情面,甚至连佣人也可以骑他一头。 画文抬头看着把他抱得严严实实的路德,就像只受伤的小兽,又凶又可怜,还要露出獠牙对着一群成年人嘶哑咧嘴,护住唯一的口粮。 「没事,就是去一趟小黑屋,让他长长记性。」 管家笑眯眯地扯住了画文的胳膊,路德怕伤到他只能松开了,用恳求的目光看向管家:「巴莱特,他怕黑,别这样,求你了。」 管家笑着拍了拍手,一群壮实的男佣把路德团团围住,近乎是强制带走了,画文最后用眼神告诉他自己没事,然后也没有反抗,任管家把他逮到了地下室。 「乖乖听话,最好不要再接近小少爷了,以后就和你母亲离开这里吧。」管家并没有继续粗鲁地对待他,反而摸了摸他的脑袋,塞了个棒棒糖给他。 画文有些诧异地看向他,但门已经关上了,外头「咔咔」两声,还挂了锁。 「嘿!又有人被关进来了吗?」 一个女孩儿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画文跟着声音缓缓走近,隐约看见了个少女,穿着女佣的衣服缩在地下室的角落。 「你好,」画文打了声招唿,「你也是被关进来受罚的?」 女孩儿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大吐苦水:「是的,我真的太倒霉了!就说了两句八卦,被那可恶的女僕长听到了,被丢了进来。」 「女僕长?」画文忽然想到了今天早上遇见的那个把他赶出去的兇狠女佣,「是不是侧屋那个兇恶得像更年期发作的女人?」 「哈哈,是的!她真像更年期发作!」女孩儿大笑,她一点都不怕黑,拍了拍身边的地方让画文坐过来,「她今天像吃了枪药,指着谁都骂,我在厨房帮工,被跟姐妹聊了两句就被她逮到了。」 第133页 「你聊了什么?」 「斯图亚特的家族八卦啊,」女孩儿一说这个兴奋了起来,「你知道吗?现在的家主老头根本就不喜欢夫人生的大小姐和小少爷,他只想着外头的私生子去了!」 画文竖起了耳朵:「是吗?他怎么会这样?」 「年轻时候的风流债,就觉得外头的女人香,连儿子也是,呵呵,」女孩儿啐了一口,「拿正牌的孩子当挡箭牌,巴不得小三儿子上位呢!」 「真……真是这样吗?」画文快被豪门恩怨给搞蒙了,有些心疼路德和他姐姐,两个人从小就没得到过真正的爱。 「大概吧,谁知道那老东西心里在想些什么呢,老夫人当个花瓶养着又不去见面,谁知道是不是鬼迷心窍又去外头找女人了。」 女孩儿吐槽完了,又回到了被关进来的破事上,埋怨着道:「那女僕长也真是,装聋作哑都不会,我说两句怎么了?她好像把厨房所有人都赶走了?莫不是要在食物里下毒?」 画文勐地一惊,心里发凉,站起来就跑到了门口,使劲敲着门:「喂!有没有人?放我们出去!」 「不可能有人的,」女孩儿百无聊赖地瘫坐在地上,「他们肯定会饿我们一天,不会有人过来的。」 「可你刚才说那个女僕长!她图谋不轨!」 女孩儿摊手:「那有什么办法?斯图亚特家族早就要变天了,那个私生子大少爷回来了,还带了帝国的人,调走了卫兵,把整个后山都控制住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画文紧盯着女孩儿,「你不是普通的女佣。」 「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佣吗?噢,可能太黑了你看不见,」女孩儿打开了手腕上光脑的手电筒,白光把她秀丽的金髮照亮,这模样和路德像极了,不过更加英气,「你就是小文森特?我们路德多亏你照顾了,要不然那小屁孩这辈子都没法交朋友了。」 「你是……凯萨琳!大小姐!」画文捂住了嘴。 凯萨琳眨了眨眼睛,抬手看了一眼光脑上的消息:「好久不见,小傢伙,按理说现在地下室才是最安全的,但我没法绝对保证,你乖乖呆在这里,我本来想陪陪你的,但是现在我得出去一趟了。」 凯萨琳当着他的面就脱了女佣的裙子,画文立马转过身,她里面穿了一身紧身的工作服,腿上还绑了匕首,看起来就像个英姿飒爽的女刺客。 「好了,注意安全,怕黑的话把这个光脑拿好,上面有手电筒,可以给我发求救信号,」凯萨琳把手上的光脑递给了他,摸了摸他的脑袋,「今天会发生些惊天动地的大事,你妈妈出去帮忙了所以不会有事的,你要照顾好自己,姐姐走了!」 画文拿着光脑愣了一下,连忙问道:「那小先生……路德呢?他怎么办?」 「本小姐就是去找那小子的,你放心!那小子虽然长得像小姑娘,但还是会保护自己的!」 说着,凯萨琳一个助跑飞身跳上了两米高的活叶窗,翻身进了通风道,独留画文一个人在满是杂物的地下室。 如果将斯图亚特家族比作皇室,那即将发生的就是一场宫变! 自己一人在地下室的确是安全,但路德该怎么办? 无论是曾经的文森特,还是现在的画文,都做了同样的决定。 入夜,斯图亚特家族今日没有进行晚餐,家主在房内责罚小少爷。 路德沉默地在父亲的办公桌前罚站,两腿微微发抖,腿上满是被鞭打后红痕,他红着眼睛没有掉一滴眼泪,即使有血痕浸出了裤腿,伤口黏连。 这一次父亲真是下了狠手,他感觉得到,这个男人今日很暴躁,一言不发直接一鞭又一鞭地打下来,像是要把他的腿给打断了。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要不然,我也不会留你。」家主丢了鞭子,喝了口酒回到窗边,「现在,站好,动一下加一鞭。」 路德没有像往常那样忍气吞声,鬼使神差地抬起头回了一句:「我真的是您唯一的儿子吗?」 下一刻,路德觉得被一股巨力掀翻了,一头撞到了墙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家主暴跳如雷,「要不是那混帐东西一心想着篡权谋逆,我至于养着你这个废物吗!」 路德蜷缩在地上,任血丝从嘴角流下,悲哀地笑了笑。 他就知道,自己只是这男人利用的工具,在最疼爱的私生子面前,他什么都不是,甚至可以拿去做垫脚石。 可现在,私生子叛变了,激怒了这个老混蛋,让他到头来失去了一切,活成了个笑话。 谁来让他解脱不就好了? 路德抬起阴沉的目光仇视着这个给了他一切又践踏他尊严的所谓的父亲。 要是谁来解脱他…… 巨大的落地窗忽然闪过一个黑影,防弹玻璃应声而碎,在一大片飞溅的玻璃渣中,一个消音的火花在空中炸裂开来—— 「砰!」 路德睁大了眼睛,这个刚才还暴打他的男人瞬间带着一头血花倒在了地上,而这个黑影抬起硝烟未散的枪口,抵上了路德的额头。 第58章 倖存 当画文沿着凯萨琳出去的通风口爬动时, 手上的光脑就闪了起来。 凯萨琳:[抱歉文森特,快离开地下室,有人搜过来了!] 第134页 画文打心眼里庆幸自己的预感,在这个混乱的夜晚,越安全的地方说不定越危险。 一直爬到了出口,是后花园的某个墙角,还没喘口气休息一下,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连忙躲了回去。 只见一群戴着帝国飞鹰标志的士兵正堂而皇之地走了过来, 押着什么人往主宅的方向去。 看来这个私生子大少爷还真是吃里扒外,为了篡权和帝国勾结了起来, 直接抄了自己的老家。 「送大小姐进去, 」这群士兵的头子拿着个光脑抛着玩儿,「把她看严了。」 「我警告你们!帝国狗,休想在联邦的地盘上撒野!」凯萨琳虽然双臂被反捆着, 但气势上丝毫不弱。 士兵头子嗤笑了起来:「这位小姐, 看来你还不清楚形势啊,你以为你家大少爷是借的是谁的兵?我们三皇子殿下说了,不仅是斯图亚特的地盘, 整个联邦都是他的掌中之物。」 帝国三皇子……原来吉恩的野心从这时候就已经筑起了, 先帮着斯图亚特的私生子谋反,再用这傀儡在联邦扎根, 妄图从内部瓦解。 凯萨琳无法反抗, 被押了进去关了起来, 那她去营救路德的计划就失败了,画文咬了咬牙,还是得他上。 今夜斯图亚特的宅邸异常宁静诡异,士兵的脚步声不断,护宅的卫兵全被调走了,剩下的佣人手无缚鸡之力,不时传来几声瘆人的惨叫,整个宅邸都被悄无声息地控制住了。 画文借着夜色熘到了主宅下的花园中,从未关严的门缝就瞧见了大门里面淌出了血迹,几个女佣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大厅,没有路德。 路德到底在哪里?! 「嘭——!」三楼阳台处,一声玻璃炸裂的动静响起,静静一听就会发现一阵追逐的脚步正从三楼的木地板上传来! 画文正想摸上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大门忽地被打开,一个颀长的身影走了出来,是个和路德长得五分相似的男人,漠然的神情一点都不像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一脸兴味索然,正拿着手绢擦拭着手上的血迹。 「真没意思,那耀武扬威的老傢伙就这么死了?」他嘀咕了两句,对跟在身边的士兵吩咐道,「走吧,这里就个小孩儿,你们几个,把他捉了来,生死不论,我去找三皇子谈谈。」 说完,这个所谓的大少爷就离开了,五个帝国的士兵留了下来,返回了宅邸,画文一看急得不行,一定是路德在里面! 扫视了一圈四周,在花坛一堆烧成灰的杂草堆旁,一个隐蔽的配电箱正藏在墙角,他立即跑了过去,上面居然带着基因指纹锁。 谁能掌管一个宅子的配电呢? 越紧急越容易急中生智,他连忙摸进了衣兜里,拿出了一根东西——管家给他的棒棒糖。 路德,你一定要撑住……马上我就来了! 主宅三楼,路德蹲在了一间客房的床下,捂着嘴控制着自己的唿吸,那杀手已经渐渐走近了,整个房子除了他就没有活口了,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又对宅子熟悉,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然而此时,他却没有一丝对父亲被枪杀的感触,只觉得可笑又可悲,现在最重要的是他不能死,明明不是他的错,凭什么要杀他来偿。 他绝对得活下去,他还有母亲,还有姐姐,最重要的是……还有文森特,他还等着自己,他们俩约好了还要去和「狮鹰」玩儿呢! 憋着这一股劲儿,路德一路逃到了一处隐蔽的床下,身上的血痕和脑袋上的血迹都干涸了,眩晕和刺痛都感觉不到了,全神贯注地听着杀手的动静。 「小朋友?别躲了,大人可不喜欢躲猫猫,抓不到你就一点都不好玩。」杀手挑衅地舔了舔枪口,用眼神命令前来帮忙的几个帝国士兵,枪口忽地指向路德藏身的那个床底。 「嘿,抓到你了!」 下一刻,所有人眼前都是一黑,整个宅子陷入了黑暗之中,停电了。 路德绝不会浪费这个时机,无声地钻过这些大人,从房门跑了出去,士兵们反应过来,听着声音就冲到了门口,身前却是一挡。 连着几声惨叫,门口不知何时绑了一根钢琴线,正好有一米五高,路德身量不足钻出去是碰不到的,几个士兵就摔得人仰马翻。 杀手气急败坏地翻过钢琴线,眼角扫到两个小影子趁着黑暗奔下了楼,立即追了过去。 转角处正好露出了一双小脚,杀手冷笑一声,抬枪勐地扫了过去,然而那墙角空空如也,只有一双鞋摆在那,一个铁盆当头而下,带着大量草木灰洒进了杀手的眼睛里。 「走!」画文一看得逞了,拉着路德就从另一边狂奔下楼,他赤着脚也跑得飞快,身后拖着踉踉跄跄的路德。 直到被他拉出了宅邸,路德都没怎么反应过来,是文森特来救他了?是的……这手的触感,即使再黑他也知道是谁! 「文……文森特!」路德气喘吁吁,「你怎么知道……」 「快跑!等会儿再说!」画文急得满头是汗,「那点小招数骗不了坏蛋两次,他们要追过来了!」 路德没有再说话了,他腿上全是伤,额头上的血口跑着跑着又开始淌血了,眼前的暗色都是虚的,但他只能看见一个比自己还矮的背影,一刻不停地带着他逃出生天。 手下不禁把画文的掌心握得更紧了,路德勉强压住自己几欲晕厥的头疼,紧跟着画文的步伐。 第135页 能逃的地方不多,现在整个斯图亚特家族都被那私生子和帝国士兵控制住了,画文只能往自己熟悉的地方跑。 不一会儿,面前一栋眼熟的侧屋出现,是他一直住的保姆房,身后追击而来的脚步声不断响起,画文来不及查看路德的情况,扯着他就往自己的房间跑。 贝丽和他住的房间在保姆房的最角落,画文直接打开了衣柜门,把路德推了进去,刚要把他关进去,手臂就被路德抓住了。 「你……你也一起藏进来,」路德头晕得厉害,勉强抓住画文的手,「他们不会发现的……」 画文拿起衣柜里的一件衣服摁在路德流血的额角,借着月光心疼地看着这张失血过多的苍白的小脸,心里有种预感越发强烈。 这段记忆要结束了,他要离开了。 「路德,我的小先生,」画文踮起脚,用力地抱了抱路德,「别乱动,就在这里藏好,我没事,我们会再见面的,相信我。」 说完,他把路德推了进去,关上了衣柜门用绳子绑住了锁扣,也不管路德的擂门声,独自冲出了房间。 与此同时,侧屋大门被狠狠地撞开,杀手听着脚步的动静,一路被画文引到了后院,离路德藏身的地方越来越远。 路德打不开衣柜门,一个劲儿地从门缝里往外看,文森特为了他把杀手引开了,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正对后院的窗外,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杀手的追击下仓皇逃窜。 「文……文森特,不要……」 路德的手在衣柜门上都扣出血了,黑影忽闪而过,那被消音的枪口在黑暗中骤然吐出火花,划过他血红的瞳孔,直射向飞奔的文森特。 那一刻,路德的心仿佛也被击中一般,月夜下,那漆黑的小影子如同被猎人击中的夜莺,勐地栽倒在地,再也没有了动静。 —— 倒在地上的画文拼命地睁着眼,虽然眼前只有一片暗红,他只觉得额头烫得厉害,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个不停,所有的记忆忽然像碎片般朝他扎了过来,从额头的伤口涌进了大脑。 他记起来了……文森特的所有记忆,也是他的记忆。 那一枪没有要了他的命,擦过了额角的子弹造成了重度脑震盪,让他失去了一切记忆,后来在管家的帮助下,他被母亲贝丽带出了斯图亚特家,改头换面,从此销声匿迹。 但他们会再见面的,在二十年后的生死之刻,重逢。 「路德……小先生……」 画文在血红色中挣扎了一下,眼睑沉重,浑身酸痛疲惫,但一阵淡淡的熟悉的气息让他心安。 挣脱了黑暗的束缚,一丝光亮从缝隙间照进了画文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翻了个身,撞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 「……先生?」画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枕在某个臂弯中,连忙爬了起来,看向四周。 依旧是「狮鹰」的驾驶舱,但明显被撕裂开来,一条巨大的裂缝出现在舱顶,一缕阳光中洒下,而身边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路德。 「先生!路德!」画文急忙低头看他的唿吸心跳,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紧闭着眼睛唿吸急促,似乎在做噩梦。 画文转而检查他的断手,血已经浸透干涸了,得换一次药。 尽量轻柔地拨开绷带,如此撕裂的痛都没有弄醒路德,他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更深的梦境,无法自拔。 「忍忍……马上就好了,」画文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换药,「马上就要癒合了,长肉了就不疼了,以后去装个义肢,和你原装的一样好看的那种。」 包扎好后,画文从废墟里摸到了医疗包,给他注射了一针抗生素,依旧心疼地触了触残端,回忆起小时候拉着他的稚嫩小手,早知道让他好好保护,别再被人害了。 「……」路德闭着眼张了张嘴,好像呢喃着什么,眉头锁得更紧了。 「你说什么?」画文凑了过去。 「文……文森特……」路德梦呓道。 画文不禁笑了起来,撩了撩他凌乱的金髮,故意轻声道:「嘿,我是文,忘恩负义的先生,再想着别人,我可要伤心了。」 「你会为我伤心吗?,」路德忽地睁开了冰蓝的眸子,「文。」 「你醒了!」画文忙扶他坐起,「什么时候醒的?」 路德支起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在你说装义肢的时候。」 画文忍不住戳了一下他的脑袋:「这么早就醒了也不睁眼,装睡很好玩吗?感觉怎么样了?」 「没什么,挺好,至少我们都活下来了,」路德也不在意画文僭越的举动,伸手抚了下对方的额角,「你也处理下自己的伤吧,你额头还有点流血。」 画文麻利地给自己包扎了起来,路德静静地看着,突然道:「你那里是不是原来就有个疤?」 「……嗯,」画文手下微微一顿,「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的,小时候吧,都忘了。」 路德用迷离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忘了吗……没事,可能太小了。」 他没有告诉画文,他看出来了,那里曾经是枪伤。 文森特,也就是现在的文,不记得了,因为那枪伤忘记了他们的曾经。 其实他也因为小时候的那次变故记忆不清,唯有文森特一直深深烙印在他脑海中,只是记不清他的模样了。 第136页 正是因为如此,才被吉恩有心钻了空子,成了现在的局面。 不记得也好,忘记了也罢,不需要再告诉他重新回忆不幸的过去,现在这样正好,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现在我们在哪儿?」画文收拾好了自己,站了起来,「虫洞没把我们撕碎,是传送到了某个星球上吗?」 路德扫视了一圈,凝重道:「安格斯……不见了。」 「安格斯阁下?!」画文这才发现少了个人,驾驶舱的裂缝不算大,但是如果甩出去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召唤了两声「狮鹰」,没有反应,应该是耗尽了能量又受损严重,推开舱门,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外面烈日当头,阳光大到令人睁不开眼。 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下环境,只见四周是一片荒芜的戈壁滩,不远处有一片林子在暴晒的光线下扭曲。 「狮鹰」近乎四分五裂,可怜地瘫在了地上,四处都是飞散的碎片和零件,但核心的脑袋是保住了,只要修復了就没有大问题。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安格斯不见了。 他们一起在驾驶舱失去意识,按理说就算被甩了出去,也应该在附近,可是这里除了机甲的碎片和戈壁,什么都没有。 「他会去哪儿?」画文被太阳照得心慌,「这是什么星球?还有活人吗?」 「嗖——」 一根利箭随着破空之声陡然袭来,画文微微侧身躲过,路德伸出修长的两指,直接夹住了剪头。 这是个用废铁粗制滥造的剪头,手工磨损的痕迹都在上头,屁股后面飘了几片树叶,几乎没有杀伤力,但速度很快。 「谁在那边?」画文锁定了小树林的一处草丛,那一小堆杂草最多藏了两个人,不足为惧。 「哼,没想到身手还挺不错的啊。」 一声冷哼,草丛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画文立即警戒,和路德站定,却被眼前一切看傻了。 那一小丛杂草堆,乌泱泱出来二三十个人,个个都穿着树叶和废铁做的盔甲,身材畸形矮小,有些像小孩儿,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这……我们是误闯小人国了吗?」画文对路德小声说。 路德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指着那个为首的小矮人:「你,把人交出来。」 那小矮人上下打量了路德一眼,被他耀眼的金髮迷了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嘿,美女,别以为你个子高,就可以对我们无礼!」 「噗……」 画文连忙捂住嘴,但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回头看向路德的脸,这张漂亮的脸蛋果然已经阴沉了下去。 「好哇,」路德单手把指骨捏得咯咯响,晃了晃脖颈,露出了礼貌的微笑,如同雄狮盯上了猎物,露出了獠牙,「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无礼。」 第59章 黑矿 「喂!先生你小心伤!」 画文还没叫出口, 路德已经单手撂倒了两个小矮人了, 那战斗力简直像成年人在欺负小孩儿, 纵使小矮人有些个刀刀剑剑, 还没落到路德身上就已经飞出去了。 画文也过来帮忙, 他直接拿起能量枪, 找到了刚才那个出言不逊的小矮人, 从背后出其不意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然后用枪抵着他的脑袋大声道:「不许动!你们的首领已经被控制了!不想我一枪崩了他, 你们就给我停手!」 「你放了艾特!」 「不许伤害他!」 所有小矮人都慌了起来,叽哩哇啦地叫了起来, 路德趁势全都把他们踹倒了, 揪起这个名叫「艾特」的小矮人的领子, 不客气地问道:「安格斯在哪里?就是和我们一起降落的那个男人。」 艾特虽然双脚离地, 但神情满是不屑, 冷哼道:「他就在那边的草丛里,有本事你就去啊。」 路德危险地眯起了眼, 把艾特丢在了地上,让画文用枪指着他的脑袋, 由他在前面,带着他们前去。 「就这么点距离都怕?亏你们还这么高大呢。」艾特丝毫不惧怕后脑勺的枪口,他只有一米三左右的个子,在这群小矮人中都算高的了。 附近被踹得人仰马翻的小矮人都爬了起来, 紧张又古怪地看着他们, 畏惧不前。 这些人似乎不怎么好战, 并不像传说中兇恶的哥布林,他们的箭头武器都是钝的,神情畏畏缩缩,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画文这么想着,跟路德对视了一眼,反正手上有人质,就这么几十个小矮人翻不起什么风浪的。 就抱着这么个心态,三人一步步走近那片草丛,然而他们定睛一看,草丛后没有人。 糟糕,中计了! 脚步勐地一顿,但是已经晚了,脚下走过戈壁触及草地的那一刻,一股奇怪的感觉从脚下冒了出来,像是触电般,路德和画文立即就想躲开。 然而危机的本能敌不过身体的异样,电流的酥麻感瞬间直达天灵盖,画文都来不及想遗言,眼前就是一白。 在倒下的那一刻,他似乎看见路德勐地朝他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脑海里的空白持续了两三秒,画文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四肢,胳膊腿儿都在,连路德抱着他的感觉也在,就是觉得……身体怪怪的,衣服好像大了一圈。 「文?你怎么样了?」听着耳边稚嫩的声音,画文睁开了眼,觉得眼前的小傢伙好眼熟,金髮碧眼,雪肤红唇,性别难辨……的小孩儿?! 第137页 「你你你!」画文语无伦次地指着他,「你怎么变小了?!」 路德也惊讶了一下,倒没有太过慌乱,抬手怀恋地抚过画文的额发,满眼都是说不清的回忆:「嗯……你也是,文。」 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画文立即跳了起来,差点被宽大的衣服绊倒,路德一把扶住了他,两人都警惕地看向眼前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矮人了。 「嘿!这就叫入乡随俗!」艾特拍着腿流氓似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在我们黑矿星球就是要这种高度才正常!」 路德冷着脸抬起了能量枪,对准了艾特身旁的地面发射了一枪,戈壁上立马出现了一块焦黑。 「最后再问你一遍,安格斯呢?」路德把残留余温的枪口抵上了艾特的脑门。 艾特这才被吓了一跳,稍稍后退:「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们本来想绑了他看他有没有什么物资,结果他跑了,不见了,我们也找不着。」 画文看向了穿着树叶衣服的小矮人,问道:「你们只能靠抢劫维生?」 艾特摊手:「怎么可能!这里已经快十年没有外人了,曾经还有个虫洞,后来虫洞不见了,你们是我十年来见过的唯一一批外来人,我只是……比较好奇罢了。」 「那能解释一下我们的身体为什么会和你们一样变小呢?」 艾特踩了踩脚下从戈壁中冒出的草地:「就是这块地,想在戈壁里活下去,只有在这片林子里,不过一走进这片林子就会变小。」 「你们曾经也是正常人的身体吗?」画文观察着这些小矮人,和人类的模样无异,他们的口音也带着联邦的色彩,但不能完全确定曾是联邦的人。 艾特眯着眼看了下画文,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变不回来了,我们又恢復了正常的身体,小心……」 路德把枪口怼上了艾特的眉心,冷冷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暂时不能变回来了吗?」画文苦恼地甩了甩他长了一半的袖子。 艾特后退了一步,挑眉道:「谁知道呢……反正你们也回不去了,就在这给我们干苦力吧!」 「干个鬼,」路德毫不客气地说道,脏话从他这漂亮的小嘴中冒出来,格外地玷污这天使般的脸蛋,「快带我们去找安格斯,他是在什么地方失踪的?」 「在矿洞,就是我们平常打猎的地方。」 漆黑的矿洞在树林的最深处,走进树林才发现这里深不可测,近乎密不透风,外头暴晒的阳光都透不下几缕。 他们挟持着艾特走在最前面,剩下的小矮人都担忧地跟在后头,对他们分外好奇又不敢靠近。 画文发现他们都是男性,在这里应该没法繁衍,只能勉强生存,按照大概的年龄推测,都是三四十岁,那么他们来这里的时间至少也有十多年。 为什么会在这种荒凉的星球生活?黑矿星球,矿洞……那他们会不会是被困的採矿工人? 还没想明白准备询问一番,矿洞就已经到了,一个极深的斜坡延伸到看不见的黑暗中,连阳光也照不进去,艾特点了个火把丢给他们:「你们自己下去找吧,我们还要做晚饭,祝你们好运!」 说着,艾特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是真不怎么怕枪,反正在这里得过且过地活着,生死都不太重要了。 四周的小矮人也渐渐散去,他们对于外来人的兴趣也就一时半会儿,看着他们带着武器都吓得跑远了。 路德感受了一下矿洞中传来的风,这个洞应该是通风的,便稍作放心地走了进去。 两人挽起变长的袖口和裤腿,扯了根藤蔓当绳子用,画文拿着枪,路德拿起火把和匕首,两人一前一后。 「里面会有野兽吗?」画文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矿洞的墙壁上都是被开凿的痕迹,几道不明显的抓痕出现在角落,像是被爪牙锋利的动物挠出来的。 路德倒是不怎么担心:「大型野兽出现的机率不算大,要不然那些矮人在这里也不会存活这么久,还没个像样的武器。」 没有大型野兽,没有出路也不会死去,每一天都平静如死水,在这里的生活还真是空虚的「世外桃源」。 只有这个古怪的矿洞,散发着奇异的气味,虽然洞口幽深仿佛没有尽头,但里头并没有死气和绝望,反而有一股生机的力量在召唤着他们。 「这里面的黑矿……到底是什么?」 路德用火把照亮了一处洞壁,上面隐约泛着黑亮的光泽,有些细碎的矿石粉末还在其中:「如果这里真的是传说中的黑矿的话,那的确是会让工人驻守开採,并派军队看守,把整个星球保护得严严实实,不让外人知道,仅用一个虫洞作为唯一的运输通道。」 画文都震惊了:「黑矿这么珍贵吗?」 「提炼后是没有污染的超强能源,大型机甲一根能量柱就可以维持三个月的所有能耗,而一公斤黑矿提炼油就可以制作十根能量柱,还节能环保,运用于机械化工发电厂的能源,你说谁不心动。」 「这……就像传说中的超级能源了。」画文都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这些黑亮的粉末,没有任何奇怪的触感,只是冰冰凉凉的。 「但它就像核能源一样,是有辐射的。」路德轻飘飘地说。 「……」画文立马把手收了回来。 第138页 路德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趁机拍了拍画文手上的黑矿粉末:「没事,联邦的那些科学家目前都没有研究出黑矿到底有什么辐射副作用,因为至今发现的量都太少了,不过现在总算见识到它的副作用了。」 画文古怪地拧起了眉毛,挥了挥长了一大截的袖子:「把人……变小?畸形?」 「但人体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还生龙活虎的,不是吗?」路德一路往前走,他虽然个子变小了,但步伐依旧如同军人般稳健。 「我们永远都变不回去了?这怎么办?」画文放松了下来,开始胡思乱想,「到时候回到联邦,别人还以为你是元帅的私生子呢。」 「能永远保持童颜,也不算坏事,」路德举高火把看向洞壁,抓痕越来越多,「这个模样是我小时候最幸福的时光,和现在一样。」 「什么?」画文没有听清,正想问他,忽然他停住了脚步,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在一片寂静的矿洞中,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转角处传来。 「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如同啮齿动物进食的声音不断传来,但不知道这动物到底在嗑什么东西,声音还格外的清脆,堪比嗑瓜子和拍黄瓜。 噢,在这个时代,应该叫如同贵小姐的甜筒和马卡龙被贝齿咬碎的声响。 画文用眼神示意路德,墙壁上的抓痕就这些动物搞出来的? 路德点了点头,把火把拿给他,右手抄起匕首,伏低身形,一个闪身突袭了过去! 画文举着火把紧随其后,橙黄的火光中亮起了无数双雪亮的眼睛,所有啮咬的声音都停了下来,数不清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后退!」路德忽然大喝一声,勐地一跳踹飞了一个靠近的小东西,当画文以为他要突袭了,下一瞬间……这傢伙躲到了自己身后,窜得比兔子还快。 画文:「…………」 「吱吱吱?」那个靠近的小东西出现在火光下,瞪着一双黝黑硕大的眼睛,浑身皮毛却是雪白,正抱着一块黑色矿石,乖巧的坐在原地,细长的尾巴蜷在脚边,正歪着头看向他们。 「白耗子?」画文总算看清楚了,用脚轻轻戳了戳它,雪白的小耗子不像实验小白鼠,有成人手臂那么长,像只半大的猫,被戳到了也不乱动,很是乖巧。 然而身后瑟瑟发抖的路德却像是见到了洪水勐兽,不肯看一眼。 「嘿,小先生,这只是只小耗子!」画文哭笑不地拍了拍自己肩头路德的脑袋,「至于这么害怕吗?还是说你怕老鼠?」 「谁……谁说的!」路德立即抬起了头,但是一退就退到了三米远,「我只是小时候被这东西咬过……不喜欢罢了!」 画文大着胆子朝白耗子伸出了手,那只最大最漂亮的直接跳了过来,抱住了他的手臂,粉嫩的小鼻子不停地嗅来嗅去。 「咬你的是黑耗子,那种下水道里的玩意儿,和这种白白胖胖的根本不一样!」画文抱起了这只白耗子,皮毛的手感还挺好,「你瞧,这是白色的,还这么大,跟猫差不多了,以黑矿石为食,不咬人的!」 路德死死地盯着画文手里的白耗子,那粉白色光秃秃的尾巴像蛇似的一扫,瞬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蹦得更远了。 隐隐约约瞧着那八米开外的人影,小脸发白又急又恼,那模样可把画文逗乐了,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根本直不起腰。 手里的白耗子不明所以地抱着画文的手臂往上爬,攀上了他的肩膀,忽地凑到了他的耳边,吹了口气。 这一次,画文也浑身一僵,后背发凉,起了鸡皮疙瘩,一动也不敢动,他第一次发现耗子还会往耳朵吹气?! 白耗子眨了眨幽黑的眼睛,嘆气似的在他耳边张开了口,发出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凯……凯萨琳,我好……我好想你……」 画文:「…………」 第60章 鼠后 画文一脸惊悚地侧头看向耳边的白耗子, 依旧是一双纯良无辜的大眼睛, 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仿佛刚才那句人言不是它说出来的一般。 「安……安格斯将军?」画文颤颤巍巍地捧起这只白耗子,「您怎么变成耗子了?!」 「什么?」路德站在远处,疑惑地看向这边,「安格斯怎么了?」 画文把白耗子捧到他面前:「你听!它会说话!还是安格斯将军的声音!」 路德强忍着对那根尾巴的不适, 缓缓地靠了过来,勉强接近了五米,对那只白耗子喊了一声:「安格斯!是你吗?」 白耗子像是听到了什么信号,从画文的手里站了起来, 耸动着两瓣门牙模煳地叫道:「凯萨琳……凯萨琳!我……我好想你!」 「??」画文发现它是在机械重复, 和路德对视了一眼,把白耗子放在了地上, 蹲下身拍了拍它的脑袋:「嘿,你是在学安格斯将军说话?那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白耗子像是听懂了一般,把手里的黑矿石叼在嘴里, 朝矿洞更深处跑去。 「走!我们跟上!」画文朝身后的路德说道,见他还有一丝犹豫,一把拉住了他的右手,带着他穿过了一片白耗子,紧跟着那只学安格斯的耗子跑了过去。 经过了一阵白耗子们的注目礼, 路德似乎渐渐习惯了, 这些白耗子都呆呆地站在原地, 等光线一暗, 「咔嚓」的啮咬黑矿石的声音又响起,连绵不断,不知道这个矿洞深处到底有多少。 第139页 而把黑矿石当食物暴殄天物的白耗子也很通人性,一路引着画文他们来到了一间宽阔的石室,整个都是用黑矿石筑成的。 最上头一个王座样式的塌上,一大团白色的影子蜷缩在上面,王座下好像还坐着个人影,正在自言自语,侃侃而谈。 「……外面的世界很不一样,有高楼大厦,飞船机甲,当然可能比不过这个世外桃源般的星球,这里还有你们吃的黑矿石。」 「您知道黑矿石在我们那儿有什么用吗?就是给那些满天飞的,还有黑夜发光的东西供能,当然还有很多作用,我嘴笨说不清,如果您有机会能去看看,就知道有多美好了。」 「说实话,这里也很好,可我还是想回去,回到那个有人烟的地方,虽然的确没有这里这么自在,但那里有我思念的人,所以我必须得回去。」 那大白团蠕动了一下,把那个人影拖到了自己身边,画文这才看清,有一条长长的尾巴正套在那人的腰上,轻而易举就把他捲走了。 而那个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变小了的安格斯。 别看三十多岁过于老成的安格斯,变小了过后还挺可爱,棕红色的短髮像只小刺猬,关键脸还是圆圆胖胖的,颇有些憨实。 他被这条大尾巴圈着动不了,只能长嘆了口气:「陛下,您不能这样限制我的自由,我都是有妇之夫了……」说着,尾巴卷得更紧了。 画文见没有什么危险,在石室门口朝安格斯打了个响指:「嘿!安格斯将军!你在干什么?」 「噢!你们可算来了!」安格斯兴奋地挥了挥手,直想冲过来和他们团聚,可腰上缠着的尾巴虽然不难受,却挣不开分毫。 他只能无奈地摊了下手:「抱歉兄弟们,我过不来,这位鼠后陛下太热情了,不放我走!」 话音刚落,这个大白糰子蠕动了起来,画文随之仰起了头,路德已经怂到他身后紧闭双眼开始祈祷了,根本不敢看向这边。 好大……站起来将近三米高的大白耗子,试问有谁见过这么大还如此漂亮的白鼠? 画文仰望着从王座上站起来的大白耗子,或者说鼠后,它的眼睛已经如同黑矿石一般散发着明亮的光泽,眼神里满是审视,它绝对拥有不输于人的智慧。 「那个……鼠后陛下,」画文站了出来,郑重地鞠了一躬,「我们是来找我们的伙伴的,你尾巴上的那个人跟我们是一起落难到这个星球上的,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离开这里。」 鼠后张开了嘴,嘴边的白色鬍鬚扇动,发出了似人非人的声音:「他,不能离开,是我的。」 画文看向安格斯,后者绝望地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解释过了没有用。 「呃……」画文没想到安格斯居然被另一个物种的大佬看上了,勉强道,「他有妻子了,陛下您不能强取豪夺……」 「我的。」鼠后把尾巴一卷,伸出前方两个短小的前肢,把安格斯紧紧抱住,高傲得像个公主。 安格斯简直快被鼠后厚实的皮毛淹没了,挣扎着露出脑袋透气,他腿上还有伤不能动弹,一时间扯到了膝盖的伤口,痛得□□了一声。 鼠后紧张了起来,把他放到了王座上让他平躺着,俯下身来嗅着他身上的气味,鼻尖触到他受伤的左膝盖,露出疼惜的神色。 画文不知道自己怎么从一只大白耗子脸上看出这样的神情,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跑到了王座边,对鼠后举起手表示自己无害:「我就是来看看他怎么样了,他腿上受伤很严重。」 鼠后俯视着他片刻,微微点了点头,画文连忙检查了一下安格斯的伤势,右腿膝盖还在不断恶化,再这样下去,他或许要跟路德一样,面临截肢的局面。 「不行,」画文摇了摇头,「这样他的腿会保不住的,鼠后陛下,您就放我们离开吧,这里没法治疗他的腿!」 见安格斯露出痛苦的表情,鼠后很是犹豫,它也知道自己没法帮助他解决伤痛,迟疑了很久,只能勉强同意,松开了卷着安格斯腰部的尾巴,把他推给了画文。 「暂时,给你们,」鼠后眯起了黑色的眼睛,用尾巴尖戳了戳画文的额头,「记得,还回来。」 画文心想我们要是出去了您也不能那我们怎么着了吧。 「嘿!胆小鬼先生,来帮把手!」他朝那边的路德挥了挥手,安格斯壮实,他一个人搬不动。 路德发挥了他闭着眼睛也能探路的神技,迅速摸索了过来,把安格斯扶了起来,驮到了自己背上。 「元帅,我能……」安格斯看着路德的断手,感觉不妥当要下来。 「少废话,快点!」路德此刻浑身紧绷,紧张得像如临大敌,「我们赶快离开这!」 临走前,画文朝失落的鼠后鞠了一躬:「抱歉陛下,我们得离开了,有缘再会!」 背着安格斯迅速往矿洞外走,一路上全是小白耗子给他们带路送行,路德腿都要软了,但在姐夫面前他不能露怯,硬是撑着一口气全程飞奔,直到冲出了矿洞,他才站不住了要扑倒在地。 三个人都变小了体格,一时间难以调整,画文这小个子只有被安格斯压垮的份儿,路德也受伤未愈,背着安格斯的这一路快把他累瘫了。 画文见状立即扶住他们俩,让两人慢慢地坐到了地上,才把安格斯解救了下来。 第140页 「好了好了,我们出来了!劫后余生,都没有死!」画文一边给安格斯重新固定膝盖,一边努力营造皆大欢喜的气氛,因为路德又累又受惊,小脸白得可怜。 安格斯忍着疼,对他们俩拍了一下手,迫不及待地说:「你们看到那群小矮人了吧?看着小脾气还怪,把我骗到矿洞说你们在里面,我怎么都找不着,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我发现了一个意外之喜!」 「什么喜?鼠后是个大美女?」画文笑了起来。 「不是!那位陛下我可惹不起!」安格斯连忙摆手,指向了矿洞深处,「我在另一条岔路上发现了在一堆黑矿石后面,有一大片地下停机坪,好几架废弃的战斗机和运输舰停在那里,只不过都没能量了。」 画文眼睛也是一亮:「可以用来修復『狮鹰』!能量也不愁,这里这么多黑矿,还怕提炼不出来吗?」 一直没说话的路德看了眼两个兴奋的人,都有些不忍心打碎他们的念想了,只能说:「虫洞不见了,你们没有发现?」 「什么?」 「矮人说了,曾经的虫洞是这里唯一的出路,但现在虫洞不见了,这不是撒谎,不然谁会放着这么多黑矿石不开採,外人是真的进不来,而我们也真的出不去了。」 路德的话如同当头一棒,把两人敲清醒了。 这无疑是把才燃起的希望火苗瞬间用一大桶冰水浇灭了,安格斯和画文都心灰意冷地坐在原地,怅然若失。 「嘿,消沉得太快了吧。」路德打趣道,看着变小的伙伴是种很新奇的体验,原本想看着他们用幼小的脸做出成熟的决定,谁知道一个个情绪波动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画文凑了过来,可怜巴巴地戳了戳路德的手臂:「那您有什么办法?别吊胃口了,您看,安格斯将军想老婆都快想哭了,这里可没有幼儿的安抚奶嘴,他哭起来可怎么办?」 安格斯还沉浸在回不去的悲伤中,没听到画文说了什么胆大包天的话。 路德忍俊不禁,从兜里摸出一块从里头顺出来的黑矿石,对着天空放在眼前,幽黑的矿石透出一丝光亮:「既然虫洞是唯一的出路,那我们何不自己造一个新的虫洞呢?」 画文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这玩意儿……还能人造?!」 虫洞,也叫做时空洞,是星际迁跃的一个重要通道,连接黑洞和白洞的「灰色通道」,能带人穿梭时空,从而进行迁跃。 然而基本上所有虫洞都是由星体旋转和引力形成的,然后由人工估测范围和直径,能穿梭的距离和方向,稳定程度,才会投入使用,使用风险极大。 像之前他们穿梭的那个九死一生的虫洞,就是即将坍缩成黑洞的虫洞,他们算是运气好没有在里面被吞噬撕碎,所以虫洞的稳定程度非常重要。 但谁也没见过人造的虫洞,也没人造得出来。 就连画文所在的高度发达的现实世界也没有人造的先例。 「不需要太大的虫洞,能让我们穿梭过去就好,」路德抛了抛手上的黑矿石,「需要能量,这里黑矿石多得是,需要星体,这个黑矿星球可不是摆着看的,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安格斯一听,忽然抬起了头,一把抓住路德的手臂:「那个鼠后!我们可以找她帮忙,让她带领子民们帮我们开採更多的黑矿石出来!」 路德挑了下眉,似笑非笑地瞅着他:「用什么请人家帮你?你的美色吗?」 安格斯:「…………」 安格斯抱紧了双臂瑟瑟发抖,被占有欲极强的鼠后给折腾怕了:「算了算了,我还有凯萨琳,我可不能背叛她……」 「想背叛也没门儿,」路德扶着他站了起来,「走吧,今天先过一晚,明天再想办法。」 三人还没走出矿洞几步,周围的树林就窸窸窣窣个不停,这些矮人隐藏能力堪忧,路德都无可奈何了,站在原地大声道:「别鬼鬼祟祟的了,躲迷藏都不会,还埋伏什么啊?」 之前的矮人艾特站了出来,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们三人:「你们……竟然没被鼠后留下?它换口味了?」 路德伸出匕首不客气地指着艾特的鼻子,漠然道:「想骗我们进去献祭?门儿都没有,看来不给你们点教训,是真不知道好歹了?」 艾特后面冒出一个更小的矮人,急忙嗫嚅着解释道:「不是……不是献祭,鼠后……鼠后它只是需要繁衍!我们都会轮流进去,鼠后看上了就会留下来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后它诞下多少鼠仔,就会分给我们多少老死的黑矿鼠的尸体,这些尸体富含营养,我们就是这样……度过了十多年……」 三人听了瞳孔都不由得凝固了,僵持了半天,画文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问道:「那……那你们指不定哪天,就会吃到……自己的后……」 他都说不出「后代」这个词了,这黑矿鼠鼠后的繁衍方式就像传说中无差别□□的虫族,可以汲取筛选任何优质的雄性基因,只要它愿意,怎么都能繁育。 路德最先反应过来,锁紧了眉头依旧用刀指着艾特,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怎么生存的,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警告你们别打我们的主意,我们只想离开这里。」 「离开?」艾特仿佛听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从这里离开?这一片空间,除了那个没用的假太阳,就这两个星球转来转去,没有任何出路,虫洞也早消失了,谁知道外面是什么时候?说不定宇宙已经毁灭了呢?」 第141页 「无知。」路德不想再跟他解释,扶着安格斯的肩膀,和画文一起一步步向树林外走去。 「说我无知?!」艾特似乎被激怒了,捡起一块石头朝他们丢了过来,被路德回身一脚踹开了。 「这里就是个封闭的水晶球!一辈子都出不去!永生永世!」艾特发疯地吶喊了起来,眼睛通红,「虫洞消失前只留下了亿万分之一的黑洞印记,白洞在哪里?你们进来就是个亿万分之一的意外,你以为我们没有探查过出路吗?没有!哪里都没有白洞!」 「我们被俘虏,被押进来,没日没夜地开矿採矿,就想着他们说,三年后会放我们回去……可是十五年了,都十五年了,回家唯一的虫洞都没了,我们直接被抛弃了,没有人回来救我们……」艾特忽然就哭了起来,周围所有的矮人都开始啜泣,他们在这里苟且偷生,都快支撑不住了。 画文看不过,走到了艾特身边软下声音来:「总会有办法的,你说你们是被俘虏来的?那还记得自己曾经是哪里人吗?」 艾特突然警惕地抬起头,没有说话,路德出声叫住他:「我们走了,文,跟这些蠢货没什么话好说的,谁知道他们是不能回去,还是不敢回去呢?」 路德回过头扬起下巴,稚嫩的面容不掩气势中的杀气,危险地眯起了眼睛,把艾特看得后背冒冷汗:「你们说是吧?联邦的逃兵们。」 第61章 逃兵 无风的树林中一片寂静, 没有人再发出一点声音, 然而所有的矮人都摸向了身后的武器,眼神全都变了。 如同被发现了不能说的秘密,无论之前多么胆怯畏缩的矮人,现在都像是不要命一般, 一副要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你……是怎么发现的?」艾特拿出了弩箭, 对准了路德, 所有人都举起了弩箭,眼中满是锐利的锋芒,和方才判若两人。 如果前一刻只是群胆小的老鼠, 现在就是随时准备突袭的猎豹。 看来他们之前装模作样的偷袭纯粹是想把人引进洞献给鼠后,现在才是真的要动真格了。 路德丝毫不慌乱, 他把安格斯交给了画文扶着,悠然地转身面对着矮人们:「你们来这儿也有十五年了,十五年前正好有一支联邦的特种突击队在边境线失踪, 导致突袭任务失败, 帝国还得到了能源点的情报, 接连占据了两个边境能源点,这支队伍……也就是你们吧。」 上弦的弩箭发出紧绷的声音, 艾特紧盯着路德的一举一动, 一点都不敢轻视这个断了手的年轻人, 这是他十五年来第一次感觉到了真正的危机。 「联邦的情报是你们泄露的, 或者说你们本来就打算背叛联邦, 成为逃兵?」路德凝视着艾特混浊的双眼, 一丝沉痛在心头难以散去。 联邦的衰弱可能就是从那时起逐渐崩溃的,十五年前的突击队曾是联邦暗地里最强的尖兵力量,突然的失踪背叛,大乱了联邦好不容易准备好的復兴计划。 当时他也才四五岁,听到长辈对于这件事的痛心仍旧记忆犹新,他不相信是突击队的叛逃,甚至至今还觉得他们是牺牲了。 可现在,事实就摆在眼前,这支队伍没有消失,他们用自己极强的求生本能在一个荒芜的星球活了下来,说着带着联邦口音的话,苟且偷生甚至不惜和鼠后交换尊严,却畏惧着回去。 「也不看看到底是谁背叛谁!」艾特愤恨地喊道,像是要把心里积压的怨恨都倾泄出来,「当年和我们接头的斯图亚特的少将直接把我们卖给了帝国,是联邦抛弃了我们!还用我们的家人作威胁,害死了我全家,我们能怎么办!」 「斯图亚特的少将?」路德微微一怔,心下瞭然,故意指了指自己的脸,「我就是斯图亚特家的人,那少将是不是和我长得还挺像?」 艾特愣住了,下一刻像是反应了过来,霎时瞪着他的双眼越发鲜红,手下弩箭勐地弹射了出去。 路德早有准备,把画文和安格斯推到了树后,自己抄起匕首从灌木丛中翻滚而过,七八只弩箭嗖嗖嗖地扎在他翻过的地方,却根本抓不住他的衣角。 就算曾经是突击队,这十五年也足够让他们荒废了,即使不是巅峰状态的路德,偷袭一群老弱残兵也不费吹灰之力。 当冰冷的刀背勒在艾特喉咙上时,矮人们知道,自己输了。 艾特还气不过想反抗,路德直接换成了刀刃,在他脖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老实点!听我把话说完。」 「有什么好说的!斯图亚特就是联邦的杂碎!叛徒!把我们逼成了逃兵,害惨了我们!」艾特不服输地挣扎了起来,那架势似乎要咬断路德的脖子。 路德不禁蹙起了眉头,沉声道:「虽然十五年前的斯图亚特家族是有杂碎,但现在都被我清扫干净了,况且你所说的那个少将,我们家从来就不认他这个私生子,他干的混帐事已经在十年前就清算了,要找他算帐就去地下吧。」 所有矮人都呆住了,他们日夜想得牙痒痒的仇人居然早就死了,信念瞬间崩塌,天崩地裂。 空气中一时寂静了下来,连暴跳如雷的艾特都不动弹了。 「他们怎么跟父母去世了一样?」安格斯疑惑地看向那些矮人。 画文理解地嘆了口气:「有的人就是靠着仇恨才活下来的,现在连仇恨的对象都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也跟着没了,紧绷的那口气消失了,他们如果没有重拾求生的,可能过不了多久就会死。」 第142页 艾特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失神地喃喃道:「我不信……不可能,那混蛋都死了,我们这些年坚持还有什么意思……」 路德俯视着这一群垂头丧气的矮人,淡淡地说:「这样就被击垮了,联邦真是不需要你这样的废物,你们的亲人要是还活着,也会以你们为耻。」 「你懂个屁!闭嘴!不许你这么说!」艾特红着眼睛捶胸顿足,不知道是不是变矮小会影响心智,这群矮人都变得像小孩一样情绪化。 一时间哭声又传遍了树林,他们可能真的被困得太久有些精神失常了,艾特哭得最凶,还拿小石头丢路德,全被躲开了。 画文和安格斯在树后头哭笑不得,画文无奈地摊手:「你觉得艾特无理取闹起来像不像撒泼的小孩?他们的心智跟着身体一起变小了。」 安格斯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纠正道:「不,根据我和凯萨琳曾经交往的经验来看,他这更像无理取闹的女朋友。」 画文忍不住脑补了起来,哈哈大笑了起来:「那路德就是无情无义的渣男!」 安格斯连忙憋着笑去捂他的嘴:「别把真相说出来!元帅听到会生气的!」 「我已经听到了。」路德从树后探出头,冷冷地说道。 画文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拍拍屁股站起身:「先生,您搞定了?走吧,我们回『狮鹰』那边吧。」 路德到底不会生画文的气,被调侃就随他去吧,两个人一起扶着安格斯回到了倒在戈壁上的「狮鹰」身边。 驾驶舱内,画文尝试着启动了一次,「狮鹰」勉强开了次机,声音都是模煳扭曲的:[能量不足,无法行动,请连接能量柱……] 画文擦了擦操纵屏上的灰尘,看了看「狮鹰」的情况,糟糕得惊人,几乎所有炮台都损毁了,发动机直接烧坏了,浑身裂痕破碎,机械翼都残缺不全了。 「『狮鹰』,抱歉让你受苦了,」画文有些心疼地说,「能自动修復多少?」 [能自动修復自毁功能。] 画文一怔,急忙道:「我不需要你自毁!」 [「狮鹰」已经丧失功用,是没用的东西了,没用的东西该毁掉。] 「谁说的!这个自毁功能给我删掉!知道了吗?」画文拍了拍操纵杆,见「狮鹰」没反应,把路德拉了过来:「先生,你快告诉它不许自毁。」 路德神情暗淡地摸了摸「狮鹰」的操纵屏:「它早就不听我的话了……」 没有动静的操纵屏忽然闪了闪,出现了一道绿光扫描了一下路德现在变小的脸庞,整个驾驶舱都亮了一下,然后渐渐熄灭。 原本一直漠然的机械男音卡了一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欢迎……欢迎回来,路德……] 「谢谢你,『狮鹰』,」路德闭上了眼,轻轻地抚过操纵屏,「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怎么回事?」画文还不太明白,路德就重新获得了操纵权限。 路德摇头,也没有解释太多:「它原谅了我曾经的无知吧,好了,现在开始准备提炼黑矿石,一起把『狮鹰』的发动机卸下来。」 受损严重的发动机最需要修理,有了动力一切都会好办很多,需要替换的零件机械就去矿洞里的停机坪找,那些十多年前的战斗机虽然已经过时了,但是零件还是可以用的。 休息了两个小时,安格斯腿脚不便留守阵地,画文和路德又重返了矿洞,再次进入之前路德做了长久的思想斗争,一想到里面全是白白胖胖的耗子就浑身发毛。 「小先生,别勉强了,」画文很乐意看他纠结的小模样,漂亮的金髮都快被他挠炸了,「说不定进去了,小白鼠一跳在脚背上,你也会尖叫着跑出来。」 路德眉峰一横,故作兇狠:「谁说的,文,你越来越会污衊人了,还敢这么和我说话,你这是恃宠而骄,信不信我……」 「宠?什么宠?」画文直接点亮的手电,拿着安格斯的地图往里走了,「那先生您就在外面望风吧。」 路德一咬牙,一跺脚,用火石点燃了火把,急忙跟了进去:「嘿!用火把!小心里面缺氧!」 这一路很幸运,没有碰到多少白耗子,噢应该叫黑矿鼠,也不知道为什么吃黑矿长得还这么白。 「先生,冒昧一问,你为什么怕老鼠呢?」画文正在卸一架战斗力的配电箱,里面有不少零件都有用。 另一边在拆机翼的路德只有一只手,颇为费力却一直在装作轻松的样子,画文问他了才有喘口气说话的力气:「我那是……对老鼠的生理厌恶。」 「好吧好吧,生理厌恶,为什么?」 「小时候,大概岁的时候吧,关了几个月禁闭,被小黑屋里的老鼠咬过,还得了鼠疫,差点没命。」路德说得很平淡,仿佛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 画文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抬头静静地看向路德,他记得路德岁的时候,正是斯图亚特惨遭谋权篡位后的一年。 画文是没有这部分记忆的,这段时间文森特是被母亲贝丽偷偷带走,藏起来养伤。 那路德怎么办呢? 当时整个家族都被那弒父篡位的私生子所霸占,路德和他姐姐凯萨琳肯定很不好过,或者说能活下来都不容易。 「先生……抱歉勾起你的伤心事。」画文歉意地低声道。 第143页 路德平静地摇了摇头:「没什么,大家族总有血雨腥风的更迭,那时凯萨琳帮了我很多,其实她的牺牲更大,为了保我一命十四岁就联姻嫁给了安格斯,幸好安格斯没有辜负她,我才得以活下来,回去重掌权力。」 「当时就想着要报仇,拼着一口气撑了下来,」路德甩了甩左臂,断肢末端隐约有些幻肢痛,「如今看着那些矮人,也觉得有些能理解了,心里的支撑彻底没了,活着有什么意义呢?」 画文忽然紧张了起来,盯着路德不放,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先生,您现在……还有支撑吗?」 「有啊,」路德捋了下垂下的袖子,轻轻地笑了起来,「有一个人,他是我最强大的支撑,为了他我才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我才有毅力回联邦,才觉得人生还是有很多乐趣,值得我度过一辈子。」 画文渐渐松了口气,又不禁问他:「这个人是谁?对先生这么重要。」 「他……」路德顿了顿,侧头看了眼画文,又不好意思地转了过去,脑袋发晕,「嗯……这个人你也知道,虽然你可能不记得了,但他……」 「吱吱~」 一个不太妙的声音响起,路德浑身一震,躲到了机舱后面,画文蹲下身抱起了一只白耗子,这只正好是之前带他们去找安格斯那只,还学着人言「凯萨琳凯萨琳」地叫。 「嘿,你怎么来了,快出去,你吓到人了。」画文挥手把它赶走了,回过身来看向路德,人靠在机舱后头,蜷成了一团。 「怎么吓成这样?」画文哭笑不得,以为他是吓的,走过去才发现路德脸颊上泛起不正常的红色,眉头紧锁。 连忙俯下身摸了摸路德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拆开他断肢的绷带,渗血的伤口已经轻微感染了。 路德扶着额头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画文赶紧托着他的手臂,只见他睁着一双迷煳的眼睛,水汽氤氲,白皙的皮肤很容易染上酡红,被这小俊脸盯着,画文都觉得自己脸皮发烫了。 「别……别盯着我了,你发烧了,咱们先回去……」还没说完,一只手臂从背后把画文死死地圈进了胸膛,这颗滚烫的脑袋好像烧煳涂了,搁在画文肩膀上模煳地呢喃着什么。 「……文森特……」 听着耳边这软弱无力的声音,画文只能安抚着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柔软的金髮,轻声哄道:「好,文森特就文森特吧,你最在乎的人是不是就是他啊?」 路德倚在画文耳侧的双眼一片清澈,他没那么容易烧煳涂,脑子里清醒着呢,他只是想试探试探文,他觉得这小医疗兵应该是想起什么来了。 然而听这口气,没有,文还是不记得自己就是曾经的文森特。 失望地埋下了头,路德有些烦躁,趁机把这瘦小的身板抱得更紧了,哼哼唧唧道:「不是文森特,不是他,他是个小坏蛋……」 他把我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哦……好吧……」画文喃喃着拍了拍路德的后脑勺,心里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原来不是他,那路德心里最重要的人,是谁呢? 第62章 胸牌 两个小小的少年在废弃的战斗机间相拥, 四周是散落的零件,小白鼠们像是读懂了气氛没有再闯进来, 静谧的火光照亮了两个人的身影。 「先生?」 「我头疼,不想说话。」 画文只当路德是生病了变得脆弱, 也没有推开他, 任他这样抱了许久,恍惚觉得自己也曾拥抱过一个人, 在很小的时候。 路德默不作声闷闷不乐,画文不明白他发个烧怎么就委屈了起来,担心他是不是跟这些矮人一样有些精神失常了, 半拉半哄地把他带出了矿洞。 穿过树林的一路上都没有再遇见矮人,他们就像从未存在一般,全都躲了起来,没留下一点踪迹。 倒是有几只羽毛艷丽的大鸟穿梭在林间,靛蓝的羽翼有些像孔雀,看起来身强体壮翅膀结实, 要是打下来烤着吃应该味道不错。 要不是扶着路德,他都想用能量枪看能不能打两只来看看, 可惜飞得太快一眨眼就不见了。 回到了「狮鹰」边的阵地,安格斯正拆发动机拆得满头大汗,两人把路德扶进驾驶舱休息,画文给路德打了一针, 翻了翻医疗包, 这是最后一针抗生素了。 终于要面临药物稀缺局面了, 现在三个人里两个伤病号,又落难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星球上没法补给,往后的山穷水尽画文已经可以预想到了。 「药物不足了?」安格斯把降温的冰袋敷在路德头上,同样紧张了起来,「我伤的不重,把剩下的都留给元帅吧。」 画文抖了抖空空如也的医疗包,把匕首别到了自己身上:「伤的重不重我这个医疗兵说了算,药物我会想办法,往后还有食物,水,各种麻烦都不少,今天先保存体力吧。」 闭着眼烧得昏昏沉沉的路德不放心地睁开一条缝,看向了似有打算的画文,担忧地朝他伸出了手,画文拍了拍他的手背,露出安心的笑容:「先睡吧,睡一觉就好了,我们会一直守着你。」 路德听着这声音,渐渐睡了过去,他实在是太累了,带着伤一路奔波,到现在才爆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变小的身体也会随之变弱,这样就病倒了。 但他觉得更可怕的是孤独。 幸好文在他的身边,即使只是轻微的气息,也足以让他沉沉睡去。 第144页 等路德睡熟了,画文才从驾驶舱出来,迷茫地抬头看向天空,太阳还是高高在上,依旧是烈日当头,连角度都没怎么变过。 安格斯跟着出来,扶着机甲走到了发动机边继续修理,长嘆了一口气:「这里真不是人能呆下去的地方,瞧这日照,你知道吗,现在已经晚上九点了,我的天,这里的时间和外头完全不一样,我估算了一下,大概要48个小时才会过一个昼夜。」 画文打趣道:「那我们可能需要学会在白天睡大觉,在黑夜吃早餐。」 当真正的夜幕降临时,又过去了十个小时,这一次画文是开不出玩笑了。 路德还没有醒,之前所受的一切伤痛集中发作,烧了快十个小时不见好,画文焦急地给他餵了水物理降温,安格斯寸步不离地观察他的情况。 驾驶舱内亮着一盏灯,安格斯把发动机修好了,暂且可以维持驾驶舱的电力和温度控制,入夜的戈壁滩冷风习习,外面只有鬼哭狼嚎的风声。 「这样下去不行……」画文摸了摸路德滚烫的额头,拿起能量枪站了起来,「我去树林看看有没有草药,或者找那群矮人,他们能存活这么久一定有别的方法。」 「那些矮人,」安格斯欲言又止,「如果他们还有点良心的话,就不该放任堕落,其实联邦在清算了斯图亚特的叛徒后,元帅一直没放弃过寻找这支特种突击队,十多年杳无音信,无论他们是叛逃还是被逼无奈,元帅都希望他们能够回归联邦。」 画文轻嘆了口气:「都过了这么久了,但愿他们能走出来吧,我先去树林有一趟,很快就回来。」 面临这样的局面,安格斯也无法阻止他说太危险了,只能点头:「你要小心,我会照顾好元帅的,我不希望他睁开眼就失去了你。」 「放心吧,从监狱星球逃出来都安然无恙,我的小命可硬了。」画文披了件厚实的披风,顶着刺骨的寒风沖了出去。 外面一片漆黑,是黑到没有边际,纯粹的没有任何光亮,这黑矿星球到底处于哪个星系,无从得知,只能感觉到这里的虚无,如同身处黑洞,仿佛除了自己没有别人。 抬头望向天,隐约有一个巨大的轮在空中旋转,按理说这么黑自己应该是看不见的,但总觉得有一股吸力在天空中暗动,几乎要把人的灵魂抽去。 站在寒风中愣了愣,画文摸上了自己的心跳才回过神来,一块硬硬的胸牌在胸襟口袋里,那是曾经牺牲的医疗兵艾德的胸牌。 不知道为何,今天这块胸牌在胸口微微发烫,似乎在指引着他什么,一心寻找药材的画文来不及多想,随着光脑的手电灯一路摸到了树林。 奇怪的是一进去树林,狂风就消失了,好像有一个屏障在树林四周抵御着大风。 「嘿,老伙计,出来干活儿了,」画文戳了戳脑海里许久没吱声的系统,「帮我看看,哪些可以用作药材?异星球的植物可算是为难我了。」 【原来您还没忘了我这个小废物,】系统自暴自弃地说道,【目前黑矿星球上的植物来自于宇宙的各个角落,混杂多样,不过都不具有明显的治疗功效,但是动物可以。】 「比如那些白耗子?」画文看着满眼认不出名的动植物,摆了摆手,「那可不行,鼠后看起来就不好惹,没看到这些矮人都不敢偷猎,只是和它等价交换的吗?」 【那还有别的动物,虽然数量稀少,比如您今天看见的那几只蓝色飞鸟,它的头冠有一定药用价值,可以让人濒死復生。】 画文听了一惊,四处听着有没有翅膀拍打的声音:「有这么厉害的效果的话,肯定不好抓,那些矮人说不定也不会放过它们,我们或许可以布置一个陷阱……」 还没走出两步,一个深蓝色的影子从眼前一闪而过,那熟悉的靛蓝羽毛和清脆的鸟鸣,正是那蓝色飞鸟! 送上门来的宝贝岂能不抓! 画文丢开碍事的披风飞快地跟了过去,一边用能量枪瞄准,模煳的蓝色影子在眼前忽闪不停,那鸟儿飞得极快,根本来不及开枪。 跑到最后气喘吁吁,画文只恨现在自己是个小短腿,小孩儿的身板根本跑不快,那蓝鸟儿几下就把他甩得老远,还挑衅地高声鸣叫,似乎在嘲笑他追不上。 「啧……看我不抓到它,拔了他的毛,剔了它的骨,串起来烤着吃。」画文缓了口气准备砍断树枝做陷阱。 【它的肉建议还是不要吃,特别是内脏,有剧毒……】系统在一旁建议道,话音未落,一声悽厉的鸟鸣从不远处传来。 画文勐地抬头:「它被别人抓住了?」 跟着声音跑过去一看,果然蓝色羽毛洒了一地,这鸟儿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一支眼熟的飞箭正插在它的胸口,穿透了过去。 画文赶紧四处张望了一番,没有矮人的动静,这应该是被矮人的陷阱伏击了。 「周围没人吧?」他向系统再上了道保险。 【没有,目前附近空无一人,您可以实施偷窃行为。】 「这怎么能算偷!救人命的东西,能算偷吗!」画文脸不红心不跳地辩解道,「实在不行被逮住了,我割个头冠就走……」 知道矮人不在,画文也不嫌弃血淋淋的蓝鸟,直接拎了起来鬼鬼祟祟地往回走。 【嗯……虽然附近没有人,但是教官大人,您还是得小心,有的时候没有人会更危险。】 第145页 画文不禁毛骨悚然:「你别给我插小旗!每次你一出声准没好事!」 系统有点委屈:【不是您戳我的吗?您真的要小心,一般捕鸟不会只放一个陷阱……】 系统的声音和画文的动作同时一顿,他们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妙的风声从远处袭来,一低头,画文拎着的蓝鸟正好撞上了一条悬空的细线。 破风之声随之而来,这不是白天可以看见利箭的轨迹,漆黑一团中画文只能凭本能狂躲,能穿透这么大一只鸟的利箭那杀伤力可不是吃素的! 侧身躲过一支擦过鼻尖,还没松下一口气,另一支直取面门从正前方袭来,画文只来得及往后一仰,胸口一阵剧痛,像是撞上了一堵墙一般,被这巨大的力道直接钉到了地上。 在晕过去之前,他隐约看看胸口上插了一支箭,但不是很疼,只是一时间无法唿吸,像是有什么东西替他挡住了…… 与此同时,远在树林外的路德勐地睁开了眼,被高热折腾得满眼冒金星,但胸口的一阵窒息让他瞬间就从梦魇中清醒了过来。 「元帅!你醒了!」安格斯惊喜道,连忙餵他喝水,「感觉怎么样?」 路德环视了一周没发现想要见的人,脱口问道:「文呢?他在哪儿?」 安格斯有些为难地开口:「他去找药材了,就在树林那边,我想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怎么能让他独自一人……!」路德撑起酸软的身体起了身,声音嘶哑干涩,心里的预感也越发不妙,「不太对劲,我要去找他!」 「元帅!不行,你身体还没好!」 安格斯阻拦不住,路德摇摇晃晃地打开了舱门,在唿啸的风声中,一步一步踏入黑暗。 —— 树林深处的一处水塘边,架起一圈篱笆和篝火,两架和这里格格不入望远镜支在门口放哨,栅栏里是一排木屋和一个半球形的飞船改造而成的庇护所。 所有矮人围坐在一处火堆前,一人面前一杯酒,一支白花,都沉默不语。 而火堆旁还放着的一个担架上,正躺着他们刚搬回来的画文,手里还攥着一只蓝鸟,生死不明。 矮人把蓝鸟拿了过来,破开肚皮把剧毒的内脏放进了每个人面前的酒杯里。 这些布置在画文到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矮人们似乎在做最后的一个仪式,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平静与茫然,他们要放弃一切去追随死亡了。 今晚是画文的突然出现打破了他们的计划,看着这个还昏迷不醒的外来人,矮人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安排,诡异地静默着。 「艾特,」一个矮人凑了过来,戳了戳画文的脸皮,「他怎么还不醒?」 坐在首位的艾特摩挲着酒杯,神情复杂:「他没有受什么伤,一会儿就会醒……如果还不醒,那就是在装晕。」 这下子所有矮人都死盯着画文看了,躺着装死的画文实在憋不下去了,慢慢爬了起来,揉了揉微微发疼的胸口,讪笑了一下:「嗯……晚上好啊,各位!」 「外来人,我们不杀你,你也不要妨碍我们。」艾特凝视着他,眼里已经没了曾经的兇狠,仿佛一天之内就老了几十岁,瞳仁里尽是油尽灯枯。 画文捂着闷痛的胸口看了眼他们:「你们……是打算自我了断了吗?」 悲壮染上矮人们的眼神,他们都湿了眼眶,埋下头看着杯里的毒酒,酒杯里是自己扭曲变形的脸,他们都快记不得曾经的自己了。 联邦的特种突击队,曾经的尖兵力量,被折磨到如今的地步,从十五年前的精兵强将变成了现在这丑陋枯藁的矮人,他们已经看不到未来了。 「从叛逃联邦开始,我们就已经回不去了,」艾特高声说道,和众人一起举起酒杯,「做了这么久的孤鬼野鬼,是时候回家了。」 画文连忙道:「就这么回家?你们没想过真的能从这里出去吗!」 「年轻人,你没发现这个星球的不同吗?」艾特目光深沉地看向他,「全宇宙为之疯狂的黑矿石,这里无穷无尽,多少珍贵稀有的植物在这里层出不穷,在没有我们人类到来之前,这些黑矿鼠是如何生存繁衍的,你没有想过吗?」 「它们……」画文忽然想到了什么,「它们是通过曾经的虫洞带来的!植物的种子,还有黑矿……」 艾特高深莫测地说:「所以我们不敢惹鼠后,它们才是这里的主宰,没有了黑矿鼠整个星球都会崩溃,但是现在,鼠后沦落到要和我们交换繁衍,不然没法延续后代,连它们都没法出入了,我们普通人类还有什么办法呢?」 画文不禁不寒而慄,如果说这个黑矿星球曾经是黑矿鼠的巢穴,那么现在洞口被封死了,连巢穴的主人都只能坐吃山空了,要重连通道谈何容易? 「可是……正是因为曾经有过这个通道,不是就表明可能还有出路吗?」画文还在挣扎,他不相信一个夹缝空间就能困住他,「你们就不想出去看看吗?」 艾特冷漠地回过了头:「出去看什么?看亲人的坟墓,还是联邦的覆灭?」 听着一个曾经的联邦人说出这样的话,画文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无论你是不是对联邦带有仇恨,现在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们还放不下吗?」 艾特没有吱声,低头看着杯里的毒酒。 「你们当年被逼无奈的叛逃给联邦造成了多大的损失,我们都不再计较了,元帅这十年都没有放弃对你们的找寻,相信你们还活着,你们还是我们联邦最厉害的突击队。」 第146页 画文缓缓站了起来,俯视着沉默的矮人们:「现在正是联邦的危难之际,帝国抢占了联邦大半的能源星系,数十万人的军团全军覆没,如此生死存亡的时刻,你们只想着逃避吗?」 艾特声音干涩,不敢抬头:「可我们都回不去了……十五年前,家人葬身在了敌人之手,背叛联邦的那一刻,就回不去了……」 画文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恨联邦,他们只是在憎恨无能的自己,起身用力摁住了艾特的肩膀:「那你们这一身的本事就荒废在了毫无用处的忏悔上?能在条件恶劣的星球苟且偷生这么久,我真不知道是你们的骄傲,还是你们的耻辱,你们家人真是蠢,替你们白死了!」 「你说什么!」被戳到痛楚,艾特一把推到了画文,揪着他的领子将他按倒在地,混浊的双眼暴起血丝,「不许你这么说他们!」 画文挣脱不开,只能继续用言语刺激着他:「你们父母真是眼瞎!白养了你们这群懦夫!」 艾特扬起拳头就要打下来,画文忙护着脸侧过身去,「叮咣」一声,一块亮闪闪的胸牌从他胸襟口袋滚落在地。 胸牌本来每个士兵都会拥有,用作代表身份和姓名,以便意外牺牲收尸的时候能看出是谁,这玩意儿并不稀奇,但艾特扫眼看到了上面模煳的名字,怒气冲天的面容瞬间凝固。 他丢开了画文,连忙俯身把胸牌捧在了手里,不断摸索翻看上面的名字:艾德·马修。 艾特拿起这胸牌怼到了他的面前,极力压制住心里的急切,勉强沉声问道:「这个胸牌……是你的?还是你捡的?」 「这……」画文定眼一看,这是他一直放在胸口的艾德的胸牌,现在上面出现了一个凹陷下去的小洞,明显是被利箭戳出来的。 原来替他挡了一箭的就是这个胸牌! 画文看了一眼艾特眼里激动又痛苦的眼神,心里恍然猜出了几分,原来世间竟有这么巧的事。 艾特正用欣喜若狂的目光盯着他,可这胸牌的主人已经死了,死在了自己面前。 不忍心告诉他真相,画文只能撒了个谎:「这是我一个战友的,你应该看出来了,我只是个医疗兵,艾德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胸牌,我帮他捡到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他,结果半路出了意外,落到了这里来。」 艾特一把拉住他的手:「那他!那他现在还好吗?他有没有说起什么关于他家的事?」 画文努力地回忆着艾德死前的话:「他好着呢,他说,他住在联邦副主星三区,家里只有一个老母亲叫艾蕾,他兄长艾特……」 画文没再说下去了,抬眼瞅着艾特,这矮人果然红了眼睛,激动得手脚发抖。 这和之前的自暴自弃不一样,他是失而復得的狂喜,把胸牌珍惜地握着,喃喃着:「他没死,母亲也没事……谢天谢地……」 「是啊,」画文缓缓坐起,心口如释重负,「他们还活着,他们还在等你回家。」 其余的矮人都围了过来,期许的眼神如同被点亮的一盏盏蜡烛,重新拾起了新的希望。 「太好了!我们家人说不定也没事!」 「艾特的母亲和弟弟都在,我们爸妈也肯定还活着!」 「如果真的还活着,我儿子正好成年了!」 「十五年前我以为他们都死了,天哪,还差点要随他们而去!」 他们互相抱着痛哭,虽然黑矿的辐射让他们都变得矮小了,但脸上苍老的痕迹无法抹去,艾特眼角的细纹全是泪水,算上来他可能已经快四十岁了,与家人祖国分离十五年了。 如果倍受折磨的十五年是仇恨支撑的,那从现在开始就是回家,回到祖国,回到所爱之人的地方。 第63章 代理 在众矮人抱头痛哭之际,一柄飞刀从栅栏外凌空袭来, 「哐」的一声钉在了艾特脑门旁的木桩上。 「谁?!出来!」 从狂喜中回过神来的矮人们纷纷拿出了□□, 瞄准了漆黑的四周, 一个身影从黑暗中浮现, 带着森寒的面色,用枪直指矮人的头。 「把文……还给我!」 明明是半大的身影,却爆发出了骇人的气势, 压得在场的每个人都不敢大喘气,矮人拿着□□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画文一听声音不对,急忙从矮人堆里冒出了头, 在一片对峙的死寂中挥手喊道:「嘿!先生你怎么来了?」 这一声唿喊瞬间把路德的威压给打断了,他枪都没来得及收回去,一个影子就从面前扑了过来,一把勾住他的后颈,让他低下头好摸额头。 画文自顾自地试了试路德额头的温度, 也不管路德何等怔愣的表情,顺手拍了一下这熟鸡蛋般的脑袋:「烧还没退出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我会回来吗, 现在感觉怎么样?」 双方的对立悄无声息地就瓦解了,矮人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打算商量些什么, 路德此时还是懵的, 画文要离开他去找那只蓝鸟时, 他才反应了过来。 「不许走!」路德一把拽住了画文的手, 滚烫的手心快把画文燎着了。 画文回过头想劝他听话, 可一下就撞进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尽是混乱不清的祈求,好像下一刻就要疯了,他又说不出口了。 「好,我不走,你跟我来。」画文任他抓着手臂,慢慢引着他坐在了石凳上,看他满裤腿都是泥泞,狼狈得像从泥坑里钻出来一样,又心疼又好笑,「怎么就一个人跑来了?安格斯呢?」 第147页 有画文在身边,路德立即松懈了下来,天知道他在半路上的陷阱旁看到一滩血迹心里有多慌,绷着一口气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地杀到了这里,看见完好无损的文的那一刻,心理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天崩地裂。 他经不住再一次失去他的痛苦了。 支撑不住酸软的身体,路德倚着画文倒在了他腿上,枕了个舒适的姿势,然后一刻不停地抱住了画文的腰:「我醒来没看到你……他不让我来找你,我头疼……看不到你就疼……」 画文知道他是烧煳涂了,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有这么厉害,能治先生的头疼?还真是天大的荣幸。」 「唔……只有你有这本事……」路德最后模煳地说了一句,就意识不清了,他全凭毅力找到了这个矮人的部落,早已是精疲力竭。 画文忙按着系统的指示,把蓝鸟的头冠割下来处理了一遍,满手的血污没也激起他的一点洁癖,他只想让路德快点好起来。 借用了矮人的锅碗熬出了一碗浓腥的汤汁,纠紧了眉头看着这碗汤,捏着鼻子实在不忍心把这玩意儿餵进路德的口。 肩膀忽然被拍了拍,画文回过头,就瞧见艾特拿着一把树叶递给了他,一脸别扭地不敢与他对视:「如果太难喝……就用这个吧,这种香叶会改变药汤的味道。」 见画文有些犹豫,艾特的脸色立刻窘迫了起来:「我现在没理由害你们!要是你还不放心,我吃给你看!」 说着就要把香叶往嘴里塞,画文哭笑不得地拉住了他:「不用不用!谢谢,这香叶是什么味道的?」 「嗯……吃的人喜欢什么味道,它就会是什么味道。」 听着画文身边有别人的声音,路德挣扎着睁开了眼,脸上烧得通红,还带着敌意地觑视着艾特,把画文往自己的怀里塞。 「别乱动!」画文差点被路德的动作打翻了药碗,「来,喝药了,喝了病就好了。」 「什么味道的?」 路德闭着眼抿了抿嘴:「……唔,牛奶?」 画文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越来这么潇洒的元帅喜欢喝牛奶。 不得不说这个星球上的生物都是天材地宝,见效非常快,连感染的断肢都降下了温度,路德这张漂亮的脸蛋终于恢復了白皙,有神的双眸重新回到了巅峰状态。 半个小时后,彻底清醒过来的路德又重振元帅风范,大马金刀地坐在石凳上,俯视着围拢过来的矮人,沉声道:「听文说,你们都决定好了?」 艾特和队友们对视了一眼,都齐齐点头:「是的,我们都准备好了,与其在这里等死,不如拼一把。」 艾特他们这么多年来唯一找到的线索就在鼠后的巢穴之中,每次交换繁衍的时候,鼠后会选一个它看得顺眼的矮人,然后叼到最深的巢穴。 「那里……嗯,有一口井,」艾特说到鼠后巢穴的情景,不由得面露赧色,「只不过里面不是水,而是一片星空,鼠后很忌惮那口井,却死守在那里寸步不离,谁也不许靠近,想来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通道,它也不敢使用。」 「星空?难道是连接外部空间的通道?」画文沉吟着,「但为什么鼠后不通过这个通道带领黑矿鼠继续繁衍呢?」 有矮人建议道:「趁鼠后这次发情期,再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谁去?」 这个问题一出,所有矮人都脸色大变,有的涨红了脸低下了头,有的一脸惨白地缩在了角落,有的更是蹲在地上拼命摇头:「不行!不行!那简直会做一个星期的噩梦!」 路德也是面色一沉,摸了摸下巴,准备做个部署偷偷潜入,一只小手就举了起来:「我去!」 路德:「…………」 所有人震惊地看向这个自告奋勇的勇士,由衷地在心里给他鼓掌,如果不是路德的脸色太差,他们都要把这位勇士举起来抛上天了。 画文当看不见路德阴沉沉的脸,晃了晃高举的手:「你们都不想去,先生不喜欢老鼠,安格斯又腿脚不便,就剩下我啦,其实那些白耗子也挺可爱的。」 「不行!」路德想也没想直接打断了他,把这只调皮的手给拉了下来,「你想也别想!医疗兵就在后勤呆着,这事我们再商量。」 「可这不是最快的方法吗?」画文郑重地握住了路德的手,「先生,时间紧迫,谁也不知道外面的联邦还能撑多久,能尽快从这里出去不是更好吗?」 路德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羞的,耳朵都红了一片,气急败坏道:「那也用不着你去……去献身!」 「为了大家的希望去献身,我心甘情愿,」画文大义凛然地说着,发现路德的脸色越来越差,也不再开玩笑了,急忙道,「而且我又不是真的要那什么……□□?我就是进去看看,你们在洞口守着,一有不妙我给你发信号!」 路德没有说话,可那森寒的表情无疑再说,想都不要想。 见两个人僵持不下,艾特悄悄凑了过来,对画文小声道:「那个……其实鼠后也不是不讲道理,最好跟它谈好条件,实在不行,它其实也有个小小的弱点……」 被艾特的悄悄话言传身教了一会儿,说话的艾特脸都快熟透了,唯有画文面不改色地认真点头:「哦……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路德皱眉:「你们在说些什么?」 第148页 「没什么!」画文立马蹦了起来,胸有成竹地拍了拍胸口,「我们做一做准备,事不宜迟明天就开始行动,先生,您要是担心我的生命安全,艾特他们都没事,我也会没事的,但您要是担心我的贞洁……」 「住嘴!」路德羞红了耳朵,一把将丢人现眼的画文拽到身边,咬牙切齿,「你又不我的女人,谈什么贞洁!」 画文从他怀里抬起头,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我是你的人啊,先生。」 路德:「…………」 把这位容易害羞的先生击垮后,画文完事地拍了拍手:「嗐,真没事,我就进去看看,要不你栓根绳子在我身上,一有不对,把我拉出来就好了?」 「可以可以!」矮人们纷纷贊成,被路德一瞪,瞬间偃旗息鼓。 但就算路德何等不情愿,画文在第二天也义无反顾地走进了矿洞最深处。 拉了拉绑在腰上的绳子,画文转头看向一直没有好脸色的路德,不由得笑了起来:「先生,你要是真不想看见那些白白胖胖的小东西,就不要来了,艾特他们也可以守好洞口啊。」 路德强行压制住不适应,矜傲地抬起了头:「哼,他们只配给『狮鹰』的维修做搬运工,你就乖乖闭嘴吧,再说下去,我就拉着绳子把你拽回去了!」 「好好好!那我进去了!」画文投降似的举起了手,又努了努嘴表示你就瞧好吧,拿着火把转身走进了满是黑矿鼠的甬道。 这一次轻车熟路,没过多久就发现了那只曾经带路的小白耗子。 「凯萨琳!」 这只小白鼠还是说着曾经安格斯的话,所以画文一眼就瞧见了它,一把抱了起来点了点它的鼻尖:「嘿,小傢伙,带我去找你们的鼠后陛下吧,我有要事相商。」 小白鼠今天也尽职尽责地带路,但离鼠后的石室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它就停下了,烦躁不安地在附近徘徊,不敢靠近。 与此同时,画文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风从石室传来,一向干燥清凉的石室居然会有热风,他不禁打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 「怎么……越来越烫?」画文感觉通道两边的黑矿石都烫了起来,「这里面有岩浆?或者温泉?」 系统鬼使神差地冒了个泡:【也或者是只□□焚身饥渴耐难的大母鼠。】 「……噢你还是闭嘴吧,系统,」画文拧着眉头缓缓靠近,「我回去得给你洗洗脑子,全是什么骯脏不堪的东西。」 【……】系统委屈巴巴,【其实,教官大人,您要是想要初体验也不至于找体型差这么大的异生物。】 「体验个鬼,我是来做任务的!」要是系统有实体,他都想给它来个脑瓜崩儿了,「成败在此一举了,能从这里出去,不以身犯险怎么探查,况且绳子拉着呢,我这个世界幸运值也不算低,看我怎么搞定这只大耗子。」 甬道的尽头,这间石室浮现,王座上依旧是那个高大的巨型白糰子,只是在一阵阵热风中这个白糰子一直在颤抖,粉色的尾巴烦躁地甩动着。 画文才一靠近,鼠后就勐地抬起了头,油绿油绿的眼珠盯住了他,浑身的热气四散,站起来将近三米高的身躯转了过来,如同锁定了猎物的野兽。 「呃……鼠后陛下?」画文不确定它是否神志清醒,往后退了一步,「您还好吧?」 嗅着空气里画文的气味,鼠后堪堪回过了神,被发情期折腾的大脑恢復了神智,鬍鬚颤动地张开了口:「这次,是你?」 「差……差不多吧,」画文顶着压力直视着它,「但是今天我是有更重要的是和您商量的。」 鼠后焦躁地抽动着鼻子:「安,为什么,不是他,他的腿……」 画文知道它在问安格斯,作为尊贵的鼠后居然还对一个人类念念不忘,倒也是让他有些惊讶。 「安格斯他伤还没有好,不过没有大碍,」画文再一次强调来意,「我今天来就是想和您谈谈,关于您巢穴里的那口井……」 鼠后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和它腿差不多高的小人,忽然甩了下尾巴,一把缠住了画文的腰:「算了,小一点,也行。」然后把画文甩到了背上,直接往石室旁的洞穴钻了进去。 画文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趴在了柔软的白毛中颠簸了起来,还差一点要被颠下去了,赶紧抓紧了鼠毛,急忙解释道:「鼠后陛下!我真不是来和您那啥的!我有个更好的提议,可以让您和您的子民们有更好的出路!」 鼠后在高速奔跑,根本不听他的话,一转眼画文就被带进了他从没想像过的深度。 洞口外,路德一直沉默地守着,几个矮人在附近帮他看着绳子,近千米的长绳一直在迅速减少,然而此时忽然开始缩短,「嗖嗖嗖」一百米就没了! 路德立即站了起来,里面的文在高速移动,近乎是几秒钟就移动了一百米,明显不是他的动静! 「啊……鼠后应该把他拖进巢穴了!」有过经验的矮人说道,路德眸色霎时暗了下去,匕首在手里攥得微微发颤,指节发白。 又过了两分钟,画文还是没有求救信号,路德呆不住了,对矮人们道:「你们就在这儿守着,我去看一看。」说着,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矿洞。 与此同时,画文从颠簸中清醒了过来,人已经躺在了一片细密粘腻的软壳上。 第149页 看向四周,这里宽敞到难以想像,近千平米的巨大洞室,软壳做成了一个六米长宽的大床,床的四角亮起幽蓝的火焰,把洞壁上的黑矿石照亮。 这里应该就是鼠后的巢穴……还有它的产床。 画文立即开始寻找那个所谓的充满星空的井,不远处有一个被石板压住的石台,轻微的响动从那里面沉闷地传出,仿佛有一颗颗陨石从里面擦过。 「鼠后陛下,那个罩着的井,我能看看……」画文刚想开口,一转头就看见了让他疯狂掉san值的一幕。 只见鼠后坐在一旁朝他露出肚皮,一个螺旋的口从它雪白的腹部敞开,无数条蟒蛇般的触手从里面伸了出来,渐渐爬向了他。 画文:「…………」 他吞咽了一下,想也没想就往床下跑,触手跟着袭来,所幸速度不算快,画文也很清楚鼠后害怕什么,一个劲儿往那口被盖住的井沖。 触手从他的衣角擦过,在即将捉住他的那一刻,画文奋力一跃跳上了井上的石板,这些触手像是碰到了什么屏障,兇勐的攻势在井边戛然而止。 鼠后气急败坏地朝他发出了刺耳的叫声,嘶哑咧嘴地露出了锋利的牙齿,诡异扭曲的声音警告着他:「下来!人类!不许打开!」 「这里面是什么?潘多拉你魔盒?」画文有恃无恐地站在石板上,「鼠后陛下,这次我真不是来跟您□□的,我是有正事相商!」 鼠后警惕地在画文附近徘徊:「人类,狡猾,不信。」 「嘿,我们现在同在一个死寂的星球上,是命运共同体,我们才是您目前最该相信的合作伙伴,」画文盘腿坐在了石板上,「实话实说吧,陛下,您其实也很为黑矿鼠的未来发愁,不是吗?」 鼠后谨慎极了,根本不回答,同样随意地坐在产床上,与画文对峙。 画文也不介意,继续道:「您应该很早就发现了,这里是个藏身的好地方,可谁知道通道会坍缩,变成如今这样一个被封死的口袋,偶尔会漏点东西进来,比如我们这几个外来人,但根本没法出去,是吧?」 鼠后这才把视线回到了画文身上,慎重地握紧了前爪:「你们,出现,不是意外。」 「什么?!」画文惊得站起了身。 「有一个,规律,在这里,亘古不变,」鼠后收回了腹部的触手,目光平静而深邃,「十五年,会有一次,黑洞开启。」 画文恍然大悟:「所以……十五年前,才有人发现了这里?那十五年后黑洞再次出现,把我们吞了进来,可之前的虫洞呢?」 「黑洞,白洞,交替出现,」鼠后做了个手势,「相遇的机会,非常罕见,所以虫洞,并不稳定。」 原来这个空间的黑白洞很难同时出现,如果十五年前的那一次是黑白两洞万中无一的一次相遇,形成了一个维持三年的虫洞,帝国随即排俘虏前来开採黑矿,艾特他们就是这样被关押进来的。 三年后,黑白洞相继消失,虫洞也随之断了,矮人们被永远地留在了这里,帝国也得到了足够的黑矿能源,他们便不再管这片空间了,对于他们来说,既然无法永久拥有,还不如就此尘封,永远别再出现。 可帝国有这样的机遇让其壮大,那联邦为何不利用呢? 画文心里有了个计划,对鼠后道:「如果您不介意,可否告诉我关于这里黑白洞的规律?我想,我们不用坐以待毙等待那亿万分之一的机会,何不动手自己打开那个通道?」 鼠后一时间被这渺小人类所说的话震住了,虽然它掌握了一定穿梭时空的能力,但也知道其中的恐怖之处,所以从来不敢去违背,因为它还有一大群子民。 但现在这个无知又可笑的人类说出了口,它的第一反应不是嘲笑他的自不量力,而是有一丝松动。 鼠后不得不承认,它心动了。 「人类,如果真的,可行,我也会,帮你,」鼠后理了理白色的鬍鬚,指了指画文脚下的石板盖住的井口,「那里,曾是小白洞,能吐出,很小的东西。」 白洞和黑洞正好相反,黑洞能吞噬万物,白洞就是随机吐出一切黑洞吞吃了东西。 「小白洞?」画文摸了摸脚下的石板,透出井里的冰凉。 鼠后告诉他,这个小白洞曾经是为它们黑矿鼠一族提供这里没有的微量元素,以维持它们种族的强大生命力。小白洞体积很小,一般吐不出大傢伙,所以并没有什么危险。 但后来这里面不仅吐出微量元素,还吐出了大量连黑矿鼠都无法分解的毒素,小的黑矿鼠直接死亡,只有鼠后可以勉强抵御。 它试着用黑矿石过滤里面的有毒物质,但是总是无法彻底清除,还不小心散播了一次大范围的瘟疫,导致黑矿鼠数量骤减,令它不得不与这里的矮人交换繁衍。 「清除,需要我,完全进入,」鼠后皱紧了眉头,「可是,孩子们,离不开我。」 画文明白了为何鼠后只能盖住石板,因为无法彻底清理只能封住了,作为鼠后它是不能随意离开这里的,没有了鼠后的气息,所有黑矿鼠都会发疯的。 「那……这可怎么办?」画文头疼地拍了拍石板,「不清理干净这小白洞,根本没法造能够进出虫洞……」 就在他纠结万分的时候,鼠后忽然靠了过来,画文吓了一跳,以为它要做什么掉san举动,谁知它只是抬起了尾巴,戳了一下画文的额头。 第150页 摸着微凉的额头,画文诧异地抬眼看向鼠后,鼠后鬍鬚上翘,似乎在微笑,而且是很贼的笑容。 「这样,就好了,」它伸出前爪,欣慰地摸了摸画文的脑袋,「人类,我相信你,能做好,一天,代理鼠后。」 「……啊?」画文还没反应过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从额头蔓延开来,头顶和尾椎出现了一股奇怪的酥麻,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身体里钻出来了! 「等……等等!」画文两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奇异的浪潮一遍遍刷洗着全身,漆黑的瞳仁在不断放大,不一会儿黑色就遍布了整个眼眶,就像鼠后那样,变成了一对没有眼白的纯黑的眼睛。 意识模煳了片刻,画文渐渐清醒了过来,鼠后正用满意的目光打量着他,如同在看一件完美的作品。 「真漂亮,人类。」鼠后用尾巴轻轻拍了拍还在恍惚的画文的脸蛋,把他放在了一边,自己顶开了石板,一片星光从井口闪出。 画文还愣愣地没意识到自己发生了什么改变,就看到鼠后抱着一个巨大的黑矿石要往井里跳:「陛下!您这是要进去清理?」 「是的,」鼠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帮我看好,我的孩子,代理鼠后。」 「什么代理……」画文还没问清楚,鼠后就纵身跳了进去,直径三米的小白洞正好可以容纳它,阵阵令人窒息的压迫从洞口传来,不断有黑色的物质渗透出来,画文根本不敢靠近,急匆匆地往回跑。 跑起来他才觉得身体有些不对,一条长长的东西正紧紧地跟着自己,寸步不离。 画文趁其不备,一把回头抓住了那东西,手下一用力,整个人都痛歪了。 「嘶——怎么这么痛?」画文震惊地看向这个还在甩动的东西,粉粉嫩嫩的,而它的一头,正从自己的尾椎中冒出来。 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头顶,果然,入手两个毛绒绒的小耳朵! 正跑到了巢穴入口,因为里面的震盪,一群小白鼠也跟着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一见着他都虔诚而亲昵地围拢了过来,扒着他的腿「吱吱」地叫了起来。 瘫坐在地上的画文总算明白了,什么叫当一天的「代理鼠后」。 「系统……我变成耗子了?」画文有些崩溃地抱着被自己捏疼的粉尾巴。 【鼠后只是注射了一点基因在您身体里,没有大碍,过了一天就会恢復的,】系统宽慰道,【这段时间您就安心呆在洞里吧,黑矿鼠都把你认作母亲了,您暂时无法离开了。】 莫名其妙再一次「喜当妈」的画文无奈地带着小耗子们回到了王座,看着脚边腿上一群黏着他的小白鼠,就差没嗷嗷哭着要奶吃了,心中有一种忽然已为人母的不真实感。 正在画文茫然中时,腰上的绳子忽地一紧,一个人影正艰难地移动着,似乎是用尽全力才摸索到了这个石室。 画文一抬头,惊喜地竖起了尾巴:「先生!你怎么来了?」 「我……我是担心你!」被鼠包围的路德几乎快崩溃了,听见了画文的声音才勉强坚持住了,忙向画文出声的方向看去,「文,你没事……吧……」 路德呆住了,他的心跳和血压经歷了一次过山车式的起伏,两眼一黑差点不省人事。 光脑上对他的健康检测都亮起了红灯,画文忙起身过来要看他的情况,路德不由得往后一缩,抬起手阻止了他的靠近:「等……等一下!」 「什么?」画文不明所以。 只见路德狠狠地揪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然后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此时的画文,还有他身后那一晃一晃的鼠尾巴。 「看来……真不是做梦,」路德痛苦地捂住了双眼,悲壮得仿佛天崩地裂,万念俱灰,「老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画文:「???」 第64章 元帅 「先……先生?」画文小心翼翼地挪动了两步, 支楞起的尾巴僵在了身后。 路德一脸崩溃地靠在洞壁上, 深唿吸了几次,做了好一阵心理建设, 才堪堪缓了过来, 近乎绝望地喃喃道:「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鼠后是不是已经把你……」 画文怕他不适应,隔着五米远, 让小白鼠们都离远些,盘腿坐在了地上:「我没事, 真的!我只是和鼠后谈了谈,它告诉我……」 画文把巢穴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他, 当然省略了那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场面,以免路德此时被老鼠刺激得脆弱不堪的心灵再一次受到冲击。 「你是说……小白洞?」路德逐渐恢復了理智, 和画文对坐长谈, 「鼠后能钻进去说明它自带穿梭能力, 被困在这里只是因为无法顾及这些小的。」 「所以它去清理白洞, 我就帮它代理一天, 照顾好它的子民们, 」画文伸出了一根手指, 尾巴在身后晃动,严肃认真地说道, 「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找到黑洞, 黑白两洞同时出现, 就会产生时空扭曲, 形成虫洞。」 「我们落入这里就是因为那亿万分之一的黑洞缝隙,」路德沉吟着站了起来,「只要能找到之前那个位置,就有机会……」 画文忽然抬起了头,现在扩大了几十倍的听力让他敏锐地发现了什么,警惕地看向洞穴深处,顺手走近了路德把他拉向了身后:「里面有动静!小心……」 明显的鼠类特徵从路德眼前一闪而过,源自内心深处的恐惧让他本能地往后一退,一把甩开了画文牵住他的手。 第151页 画文不由得踉跄了一下,诧异地回过头,对上了一双被厌恶充斥的眼睛,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路德被吓到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眼前不是那差点要了他命的恶鼠,而是一直和他携手并肩的文。 「对……对不起,文,我……」路德连忙挽留住了画文的胳膊,周围的小白鼠似乎感受到了自家鼠后心情低落,纷纷扑了过来,对着路德嘶叫了起来,「吱吱」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洞穴。 虽然画文听不懂它们具体在说什么,但那口气绝对是对路德的控诉,这些脾气温和的黑矿鼠气得上窜下跳,就差点为了它们的代理鼠后要和路德打一架了。 这一次被小白鼠包围的路德没有再逃避了,而是紧拉着画文的手不放,无论再害怕也不松开,对上这双异化的纯黑的眼睛,轻轻一用力,把人拥进了怀里。 「先生?」画文感受着路德贴在他颈侧的脸颊微微发烫,双臂都在颤抖,但总算是能够接受他,克服了心里的恐惧了。 「抱歉,文……我不会再推开你了,绝对不会,」路德深吸了一口气,被画文毛绒绒的耳朵蹭得脸色发红,「你不要生气。」 画文笑着抖了抖头顶的鼠耳朵:「我哪有生气?」 路德渐渐适应了这条粉色的长尾巴,观察着说:「你尾巴都耷拉了,就是不高兴了。」 小尾巴立即像小天线一样竖了起来,画文别扭地从路德怀里挣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推出了石室:「好了,你都看到了我现在没事了,快出去吧,我在这里接应鼠后,寻找黑洞的事就交给了你们了!」 路德咬了咬牙,明显不想离开,虽然已经能克服一点了,但面对一群对他嘶哑咧嘴的小白鼠心理压力还是很大的,倒不如分头行动更有效率。 「行,那你注意安全,有情况一定要发信号,一定啊。」路德跑出了洞穴也不忘回头朝他挥手。 画文也挥手应了一声,石室里原本警觉的黑矿鼠们逐渐放松了下来,一刻不停地跟在他身边。 看着路德的背影消失在洞口,画文不由得握紧了拳头:「这次……总算能离开这里了吧,我本来以为能让他平安回到联邦就好了,现在可能还要担心他回去了,联邦不知道是否还存在。」 【只要斯图亚特家族还在,联邦就能振兴,送他回到联邦,您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復兴的事宜并不需要您费心,命运使然,崩坏消除,回到正常的轨迹,气运之子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系统的声音霍地让画文清醒了一分,他就是气运之子生命中的过客,帮他度过最困难的时光,赢得的胜利果实是属于路德的,任务完成,他就要离开了。 「我知道了……就是觉得这个世界有点不一样,」画文苦涩地笑了笑,「我好像陪着他度过了一个短暂的童年,看着他现在还是那个小小的模样,就忽然捨不得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系统没有再说话,它是分析得出原因的,但在此时此刻,它不能告诉画文,动摇他的内心。 黑暗中的时间流逝得很快,画文经不住睡了一觉,再次睁眼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王座旁摆放着矮人送来的食物。 隐约能听到洞穴外矮人正在拆卸机械的声音,黑矿鼠们依旧忙忙碌碌,勤勤恳恳地挖矿石然后抱着啃,还把黑矿石捧来要他吃。 「谢谢,但我吃不了,」画文抱起一只黑矿鼠同它们说道,「我想和你们打个商量,以后如果虫洞通了,能不能借点黑矿石给联邦?我们绝对会保证黑矿星球和你们的安全的,只需要借一点能源,让我们把那可恶的帝国给赶出去。」 这些小白鼠都认真地听着他的话,会模仿人言的本事让它们大概能听懂一些人类语言,此时纷纷伸出小爪子,学着画文的声音叫道:「把可恶的帝国……赶出去!」 石室里迴荡着画文此起彼伏的声音,搞得像要起义一样,画文哭笑不得地拍了下黑矿鼠的小爪子,巢穴深处忽然爆发出大片星光。 「蛊惑鼠心,人类,你小心点。」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巢穴中传来,虽然有些虚弱但绝对不失威严。 「鼠后陛下!」画文忙到巢穴一看,大白鼠顶着石板钻了出来,一身雪白的毛都有些发灰,手里的黑矿石已经化为了灰烬。 那口盛满星光的井已经彻底打开了,五彩斑斓的星云团从中升腾而起,把整个巢穴的洞壁都投射出灿烂的星空。 鼠后一直用满含深意的眼神盯着他,疲惫不堪地躺在地上,黑矿鼠们都围了过去,把鼠后的身体抬了起来放到了王座上。 画文还想去看看白洞的情况,脚下忽然一腾空,黑矿鼠们也把他抬了起来,放到了王座面前,原本听他话的黑矿鼠现在都反过来了,将他像犯人一般押到了鼠后面前。 「你想……利用黑矿?」鼠后觑视着还残留着鼠类特徵的画文,浑身狼狈的模样丝毫不影响它的威严,「知不知道,人类,我可以,让你永远,留在这里。」 「我出不出去都不重要,陛下,」画文丝毫不惧,抬起头直视着它,「最重要的是这个虫洞通道是否打通,您出一个白洞,我们人类出一个黑洞,很公平的交易。」 鼠后不信任的眼神在画文周身飘忽。 「一点黑矿对于您来说算不了什么吧,您坐拥整个宇宙的黑矿,我斗胆为联邦的人类做出承诺,」画文不放过丝毫为联邦获利的机会,「只需要很少的量,换来联邦对您和整个星球的永久守护,这个虫洞也不会再有人使用,怎么样?」 第152页 鼠后用尾巴尖挑起了画文的下巴,似笑非笑:「真是大胆,人类,我需要,你的诚意。」 说着,鼠后张开了嘴,一枚透亮的黑矿石出现在它的舌尖,如同被精雕细琢的黑钻,这枚黑矿石和其余所有的都不一样,只看了一眼,画文就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被吸走了。 「拿着它,你就永远,无法反悔,看你决定。」 「这……有什么副作用吗?」画文忐忑地盯着这枚矿石看。 「你摸一下,就知道了。」 鼠后用声音在蛊惑着,画文吞咽了一下,伸手小心翼翼地拿了过来,这黑矿石也是奇怪,拿起了眨眼间就融进了他的皮肤,再也找不到了。 「这……!」画文不是害怕他会死还是怎么的,关键是他任务没做完,不放心那还没回家的气运之子啊。 鼠后鬍鬚跳动地笑了起来,阴谋得逞般笑得像个反派:「这就是锁,那虫洞,你们出去,就再也,找不到了,而你,将永远,丧失生育能力!」 画文看了眼消失在掌心的黑矿石,松了口气,平静地点了下头:「哦,吓我一跳,还行。」 鼠后:「???」 「当然!」鼠后赶紧拿出另一个条件诱惑,「你很优秀,可以在这,养育小鼠。」 画文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养小孩儿还是算了,虽然它们是挺可爱的,但是我也不是个称职的保姆,生育能力失去就失去吧,您记得您的承诺就好了。」 没去管鼠后惊疑不定的眼神,画文伸了个懒腰摸了摸身后的尾巴,已经缩短回裤子里了,头上的耳朵也快不见了,懒洋洋地对鼠后打了声招唿:「那没事我就先走了,谢了啊鼠后陛下!」 看着画文揣着兜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鼠后一脸懵地坐在王座上,以繁衍为第一要义的它陷入了深深的反思。 失去生育能力难道不是最恶毒的诅咒吗?为什么这个人类这么坦然? 此时矿洞外已经是深夜了,漆黑的天似乎和往常有些不太一样,隐约可见一层模煳的光轮在天幕中央,正缓缓旋转着。 走出洞口的画文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就扑了过来,把他狠狠地摁在了洞壁上。 「先生?」画文一抬头就看见了怒气沖沖的路德,心下瞭然,「你都听到了?」 「你为什么要答应它?」路德红着眼睛箍紧了画文的肩膀,「你就不为自己的未来想想?」 画文以为路德就是单纯的生气,替他鸣不平,没有瞧见这一双冰蓝的眼睛充满了不能言说的渴望。 仿佛就差一句,你未来有没有考虑考虑我? 没有得到暗示的画文敷衍着笑了笑:「我就是一时冲动嘛,况且联邦一直在打仗,谁也不知道哪天就这么牺牲了,也说不定……」 「你想都不要想!」路德忿忿地用手捂住了画文的嘴,感受着这张小嘴在掌心下细腻温润的触感,整个人背嵴都麻酥了。 或许是因为都是小孩儿模样,路德趁机自然地牵住了画文的手,带着他往矮人的部落走,一边还絮叨着说:「其余的事你不用担心,鼠后摆了你一道,咱们也不再怕它,都交给我处理,等一切都平息了,你要是怕自己一个人,我……我可以陪你……」 「陪我什么?元帅,您可是个大忙人,」画文开着玩笑,同时也认真地告诉他,「整个联邦都需要您,您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元帅。」 路德瞅着画文漫不经心的笑脸,颈侧连着耳根都不禁红了起来,用极轻的声音喃喃着:「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 「什么?」画文没有听清,回过头来还没问路德,一束强光从天空中骤然亮起,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 白光在天空中央大放,如同在封死的黑色口袋中撕开了一个口子,漫天的星光从小口倾泻而下,树状的萤绿流光瀑布般流淌而下,像世上最大的烟花一样不断盛大绽放。 逆光站在天幕下的路德毫不意外地抬头看了眼天空,对画文伸出了手:「走吧,黑洞的屏障被『狮鹰』轰开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这么快!」画文都震惊了。 路德似有察觉地抬起了头,「狮鹰」也在此时缓缓降落在他身后,虽然机身还是伤痕累累,但肩上改装后的两门雷射炮英姿飒爽,还散发着炮轰后的余热,把四周的树叶草屑吹起。 迎着光的画文不禁被风吹迷了眼,下一刻再睁开,一个颀长的身影站在的面前,朝他轻轻地扬起了踌躇满志的嘴角,锋利的下颚线昂起完美的弧度,英气逼人的金髮在风中飘动。 恢復了大人模样的路德,又是那个最年轻有为最意气风发的元帅。 「你先生认真起来,有什么能阻挡得了?」 第65章 冲出 不得不说众人拾柴火焰高, 在画文代理鼠后一天多时间,「狮鹰」就在路德的带领下修好了,矮人们充当搬运工, 他们对树林的熟悉程度极高, 效率提升了几十倍。 此时抬头看向天空,破开的黑洞还在不断收缩膨胀, 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稳定下来, 趁这个时候艾特就和矮人一起任劳任怨地装着黑矿石。 「这是鼠后给我们的承诺,尽量多装些!」画文小声地朝艾特他们说, 「反正它也不会说什么, 带两艘运输舰走!」 艾特古怪地拧起了眉头,对他竖起了大拇指:「你真是厉害,敢在鼠后那里占便宜, 但是……能不能过来帮一下忙!我们爬梯子真是太累了!」 第153页 画文忍俊不禁,也不管艾特的挣扎,直接顺势抱起了还是个矮个子的艾特,把他推上了两米高的运输舰的舱门口:「不是我不帮你们, 谁知道就我们三个都变回来了, 你们还是小矮人呢?别怪我们压榨童工噢。」 艾特气得直跳脚,要不是就指望着这次能回家,他才不会这般任人牛马, 可因为遭受黑矿星球辐射时间太长, 不能像画文他们三人一样变回原本的模样, 矮人们都在发愁。 「嗐!别担心, 」画文给他们打了针强心剂,「我作为医疗兵,也算是医生,你们的骨骼肌肉没有问题,只是恢復得比较慢。」 艾特眼睛一亮,眼前这个看起来高大的臭小子也变得顺眼起来了:「真的!你可不要骗我!」 看见画文肯定的点头,艾特的心都要飞出去了,从那个初步显现还未稳定的虫洞中飞回联邦,飞到了母亲和弟弟面前,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 矮人们有了画文的这席话都更加有干劲了,两艘承载量十吨的运输舰装得盆满钵满,鼠后气得吹鬍子瞪眼,但拿画文没办法,它也是有诚信的老大,这二十吨在黑矿星球的确只是九牛一毛。 「多谢您的体谅,我们明天就要离开了,」画文对鼠后真诚地行了个礼,「很高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认识您,黑矿鼠将是我们联邦永远的一级保护动物。」 鼠后高傲地抬起了头:「我们,才不需要,人类保护,话说,安格斯,在哪里?」 画文心里微惊,没想到鼠后还惦记着安格斯的美色:「那个……您不是要强抢民男吧?安格斯真是有老婆的已婚人士!」虽然鼠后这种生物不怎么介意。 鼠后抬起了头,眼里显露出回忆的色彩:「不是,安格斯,很像,我初恋。」 画文震惊了:「您……还有初恋?」 鼠后:「当然,他是,一只刺猬,红刺猬。」 画文:「…………」 顶着棕红色刺猬头的安格斯打了个喷嚏,他正在修运输舰的发动机,揉了揉发痒的鼻子,还以为是凯萨琳在想他,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画文神情恍惚地从鼠后那里走到了停机坪,看到安格斯正修得热火朝天,他在机械维修上很有天赋,机甲修理师资格证都考到了顶级,这次「狮鹰」受损如此严重,他用了最快的速度一周内修好了大部分。 「嘿,文,怎么走神了?」安格斯问道,「我们装了这么多黑矿走,鼠后没说什么吧?」 画文摇头:「它没说什么,只是想见见你,我觉得不太妥当,它感觉你似曾相识。」 「是吗?」安格斯眨了眨眼睛,手下的活儿从来没停过,动作利索得根本不像个将军,更像是几十年工龄的老修理工,「我也觉得鼠后像一个人。」 「谁?」 「我老婆!」安格斯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她真有凯萨琳的影子,虽然是王者,却更像个高傲的公主,把你当布娃娃那样的所有物,谁都不许碰,脏了要自己洗,坏了要自己缝,高兴的时候抱着亲,不高兴了就抱着哭,唉,粘人精!」 画文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备受打击地去找同样是单身狗的路德,他正在「狮鹰」的驾驶舱内调试。 为了轰开黑洞屏障,安格斯和路德对「狮鹰」做了攻击数值的调整,现在要把所有的调整为是个星际迁跃的防御模式,并且要带领着两大艘运输舰一起迁跃,最好手动调试。 「先生,我受伤了。」画文苦着脸跑到了驾驶舱,蹲在驾驶座旁对手指,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 路德一听不得了,心慌地问道:「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画文盘腿坐在地上,痛苦地捂着眼睛:「我的眼睛被秀恩爱的光芒给刺瞎了!」 「安格斯?那恩爱的确很秀,我都羡慕他和我姐,」路德拉起坐在地上的画文,让他靠在驾驶座的栏杆上,和他一起整理「狮鹰」的数据,一边偷偷地观察画文的神情,「要不……我们以后也秀他一脸?」 「我们?」画文微微一愣,看向路德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飘忽,下一刻有笃定了,「噢——我还早着呢,你是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路德期许的眼神暗淡了下来:「他不是姑娘,我不喜欢姑娘。」 画文理解地点了点头:「男孩儿也可以啊,没事,别像吉恩那种变态就好了,一个配得上咱们元帅的优质青年,真令人遐想。」 路德恨铁不成钢地盯着他,心说别遐想了,这个人就是你! 就在他要捉住画文的肩膀,把心里话一股脑儿吐出来的时候,「狮鹰」忽然启动了,整个驾驶舱都腾了一下。 安格斯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报告元帅!运输舰修整完毕,已经连接上『狮鹰』的拉钩了!」 路德顺势操纵着「狮鹰」站了起来,八条特制钢缆挂在了它的背部,连接着下方两艘满载十吨的运输舰,如同拖着铅球的运动员,能量充盈,蓄势待发。 「好,准备好物资,全员登舰,」路德按着通话键,激动人心的声音传遍了整个树林,「明天启航,我们回联邦!」 「噢——!」矮人们欢唿了起来,被困了十五年的他们,从没幻想过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铸就回家的通道。 他们也不是没努力挣扎过,没有「狮鹰」这样的能飞天迁跃的大型机甲,一切被困在了原点,就在即将用着矮小畸形的身体老去死去的时候,突然冲出了一朵希望的火花,告诉他们做梦都没有想过的话:回家了。 第154页 次日,还在深夜的黑矿星球,已经走过了新的二十四小时。 此时的夜空星光闪烁,不似之前的死寂,打破的黑洞和白洞中央,一个扭曲的虫洞正在缓缓旋转。 这个比很多正常虫洞都要小的窗口打开了这片沉寂的天空,一个高大雄伟的身影带着两个尾巴缓缓升上了顶点。 驾驶舱内依旧是路德三人,现在多了个艾特,剩下的矮人都在后头的运输舰里,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这一次迁跃就再也不能回头,无论会被穿越到哪里,未知虫洞是无法估算位置的,只能听天由命,他们别穿越到了敌军的阵地。 「准备好了吗?」路德沉稳的声音传来,所有人不安跳动的心脏都跟着一定,「天佑联邦。」 「天佑联邦。」所有人都紧盯着前方的虫洞,祈祷道。 「三,二,一——」 「狮鹰」发出了久违的迁跃申请:[前方出现未知虫洞,是否迁跃。] 「是。」 随着路德平静的指令,一阵强烈的白光从虫洞爆发了出来,所有人都忍不住闭上了眼,四周忽然安静了下来,心跳都快跟着停止了。 艾特紧绷着全身靠在驾驶舱的舱壁上,白光闪过了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过了十五年,恍惚间睁开了眼,一切如常,完好无损的驾驶舱内,每个人都缓过神来,露出了重获新生的笑容。 他们出来了,来到了一片自由而无垠的宇宙空间。 「恭喜,我们暂时都平安了,」路德调整了「狮鹰」的航线,「距离联邦还有半个月左右的路程,这里已经进入了联邦外星系了。」 「太好了!」安格斯兴奋地说,「没想到能穿到这么近的距离,跟之前耽误的航程差不多,而且在境内基本上就没事了。」 路德谨慎地看了看地图:「不可掉以轻心,这个时期就算是境内也不安稳,别忘了所罗门家族那个害群之马,现在最重要的是联繫上凯萨琳。」 画文见他们俩去忙了,也不打扰,回头看到呆坐在一旁的艾特,仿佛还没从出来的消息中缓过神来。 「嘿,艾特,你还好吧?」画文坐在他身边,拍了下神游中的傢伙,「我们出来了,你还傻着呢?不想想等会儿你恢復了原样,没有可没有衣服穿噢。」 艾特立即裹紧了身上岌岌可危的几块布,对画文习惯性地嘶哑咧嘴:「信不信我突然变成了肌肉男把你吊起来打!」 画文摸清楚这人喜欢虚张声势的性子了,无所畏惧:「如果你母亲知道你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会不会先教训你一顿?」 一提到家人,艾特就软了下来,拿着弟弟艾德的胸牌陷入了沉思:「的确,她会揍我一顿,说我没做好弟弟的榜样,然后抱着我痛哭,就像我父亲出征那年,回来只剩下一个胸牌一样……」 画文有些心虚,不敢接话,用余光一看,艾特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心慌得不行,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大哥你别哭啊!我不该提起你伤心事!」 艾特狼狈地抹了把泪水:「伤心个屁!我是疼的!啊疼疼疼……」 说着他就抱着胳膊和腿开始打滚了,画文赶紧捉住他的乱动的四肢俯身查看,应该是彻底脱离了黑矿星球的辐射,他们变形的身体要开始復原了。 「应该要开始恢復了,」画文快速道,「先忍一忍,现在最重要的是衣服!要不然突然变大你会……」 话还没说完,画文就觉得自己压不住乱动的艾特,一股极大的力量将他掀翻在地,随即眼前一花,一片阴影像山一般压了下来。 路德刚调好了通讯频率,就听到画文惊叫了一声,一转头,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只见一个壮实如牛的裸男把画文压在了地上,限制级的场面让空气一阵窒息的尴尬。 艾特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呆呆地看着身下缩成一团的画文,跟只小白兔一样:「你原来这么小一个……」 画文只觉得自己像是被巨人泰山压顶了,茫然地干笑了一下:「……原来,你这么大啊,呵呵……」 还没等这场面继续尴尬下去,路德饱含怒意的一脚就踹在了艾特背上,将之踹翻在地,冷着脸一把将画文抱了过来,气势丝毫不逊于面前将近两米高的艾特。 「从现在开始你就不是野人了,快滚去把衣服穿上。」 艾特也知道是自己理亏,赶紧去找了衣服,眼神却不住地往画文这边瞟,似乎窘迫中带着一丝别的意味。 画文当然没读到那个眼神,从路德的怀里探出头附在他耳边,有些震惊地跟他小声说:「没想到艾特居然这么高大!他们在变成矮人之前肯定都很厉害,现在恢復了,先生,我们得注意着点!」 路德眯着眼紧盯着艾特的背影,把他暗藏心思的眼神尽收眼底,冷哼了一声,无论这傢伙现在抱有什么目的,文是他一个人的,这件事想都不要想。 路德抱紧了画文的肩膀,宣示主权一般昂起了下巴:「看我一只手就把他压得再也掀不起风浪。」 第66章 日记 航行日记,第七天。 今天依旧是平静的一天, 我们没有联繫上凯萨琳, 斯图亚特家族的电波全部被封锁了, 看起来风平浪静下的宇宙, 不知道联邦如今已经如何暗潮涌动了。 第155页 路德和安格斯都没有睡好, 唉, 给他们加点助眠的药剂,希望今晚他们能睡个好觉。 其实这还比较正常,就是不明白艾特为什么也跟着茶饭不思, 他被路德赶到运输舰上和自己的弟兄们一起吃住了, 不过每天都会来驾驶舱一趟。 他每天来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就趴在舱门口往里面偷看, 我怀疑他是另有目的, 图谋不轨。 难道是贪图我们瑰色雄狮的美色? 哈哈哈开玩笑的, 应该是另有目的, 目前有待观察。 完。 路德嘴角抽搐地把画文的航行日记看完了, 而这傢伙正躺在旁边的睡袋酣睡, 根本不知道自己穷极无聊的记录在光脑里的日记被偷看了个干净。 那痴心妄想的艾特现在已经被他驱逐出境了, 休想再进驾驶舱一步,更没可能再见画文一面,没想到这两天这人居然忍不住还偷偷跑来了驾驶舱, 被画文发现了, 支支吾吾地熘了。 看着熟睡的画文, 路德俯下身支着胳膊靠在他头顶附近的睡袋上, 一刻不停地盯着这安静的睡颜,恨铁不成钢地悄悄把人圈进了怀里。 你说艾特觑见谁?小傻子,是你啊。 可路德是开不了口的,文明显就是个直得不行的傢伙,根本没得到自己的不断暗示,还理所当然地对他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令人小鹿乱撞的话。 什么……我是你的人,你要真是我的人,就不要再用挑逗的语气开玩笑了,如果再这样,信不信我把你给吃干抹净了! 正在路德满腹牢骚地腹诽画文时,驾驶座的通讯电波忽然亮了起来,一直警觉的路德立即起身,接通了一个陌生的通讯。 许久,一个女人的声音随着模煳的电流音响起。 [「狮鹰」?路德,是你吗?] 路德一时间千头万绪涌了上来,哽了好一会儿,才接了起来:「是我,姐,好久不见。」 原本一直冷静的女音不禁哽咽了起来,强忍着哭腔说道:[你还知道叫我姐!你个小混蛋!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以为……我以为你和安格斯那傢伙一起牺牲了……] 「抱歉,凯西,」路德不太会说安慰的话,手足无措地任凯萨琳哭了一阵,然后严肃地转移话题,「现在家族那边情况如何?」 一谈到正事,凯萨琳立马收束了感伤,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练:[所罗门那老混蛋包围了整个家族,我们在里面暂时安全,但是出不去,卫兵也被看押了,只有一支外派卫队还没有被发现,你在哪里?回来千万别走官方轨道,我派人来接应你!] 路德给她发了位置:「我和安格斯在一起,卫队暂时不要全部派来,最好安排一艘运输舰,我们这次九死一生,收穫了一堆宝贝。」 [我管你什么宝贝!你就是我们斯图亚特家族的宝贝!无价之宝!必须给我完好无损的回来,知道了吗!] 听着凯萨琳霸道的口吻,路德不由得笑了,不由自主地看了眼把残缺的左臂,将之藏在了身后:「好,我会的。」 「要和安格斯说说话吗?」路德回头看了眼睡得并不安稳的安格斯。 凯萨琳的声音忽然转冷:[告诉那个负心汉,我已经和他单方面离婚了,孩子都和别人生好了,来,凯文,叫舅舅。] 一个稚嫩的奶音从通讯器那边传了过来:[舅……舅舅!] 路德:「…………」 「凯西,你……你别逗我,」路德觉得自己一向随心所欲又桀骜不驯的姐姐真的做得出这种事,「安格斯很想你,他为了你拼了命才活下来的,你不能……」 凯萨琳静了静:[你说的,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天地可鑑!」 [哼……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凯萨琳哼哼了两声,[你可不要变成安格斯那样的傻瓜,爱就直接说出来,表现给喜欢的人看,你想和他过一辈子就不要让他这辈子再有机会喜欢上别人,这种榆木脑袋是需要明示敲打的,不然错过了哭都没地方哭去。] 路德微微一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谢谢你,凯西。」 [谢我做什么,你小子怕不也是……]凯萨琳仅是听口气都明白弟弟的小心思,[在这种动乱的时候,更不能犹豫,姐支持你,爱就大胆说出来。] 那个奶声奶气的小男孩儿也跟着道:[舅舅!加油!] 路德还是一时间接受不了突然多了个外甥,连忙道:「那个,凯西,这孩子……」 [放心,是那傢伙亲生的,但是你告诉他,让他快滚回来接盘,]凯萨琳阴险地笑了笑,[有本事两三年不回家,现在是该尝尝酸爽的滋味。] 就在这时,安格斯迷迷煳煳地从睡袋里爬了起来,茫然地看向路德:「我好像听到了凯萨琳的声音……」 路德回以同情的目光,把通讯器拿给了他:「安格斯,天要你接这个通讯,来吧,是凯西。」 安格斯立即眼睛瞪得像铜铃,飞奔到了驾驶座接了起来,路德不好插手夫妻俩的事,回到了画文身边,执起他的手腕打开了他的光脑,这私人的设备,文从来对他不设防。 重新翻到了航行日记的最后一页,路德放在屏幕上的手指已经被汗微微湿润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充斥心间,就差点没把光脑戳碎了。 「唔……」画文忽然翻了个身,路德吓了一跳,立即匆匆地在上面留下了一句话,然后关了光脑把他的手放回枕边,自己一人躺回了原位,心跳快得像偷了天下至宝,又带着前所未有的窃喜和期待。 第156页 就决定了,明天,明天一定要…… 翌日,安格斯彻夜没睡,帮路德守了后半宿,一睁眼就看见他似乎沧桑了几十岁,一脸苦主地靠在驾驶座旁,了无生趣地监测着航线附近有没有可疑目标。 路德大概能预想到他遭受了什么心理打击,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凯萨琳有时候就逗你玩,她不是真的想气你……」 「我知道,我什么都清楚,」安格斯捂着微红的眼睛嘆了口气,「就是觉得对不起她,让她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到头来这么多年,都没有在她面前,亲口对她说一句『爱你』。」 「会的,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路德这么说着,不经意间瞟了眼在叠睡袋的画文,像在说他,也像在说自己,「的确,一定要抓住机会,千万不要错过了,那后悔都来不及。」 「元帅……」安格斯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眼神在他和那边毫无察觉的画文之间来回跳跃,忽然明白了什么,笑着用胳膊肘拱了他一下,「嘿,那就快去吧,那小子看起来比年轻时候的我还迟钝,不点醒他,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路德脸色泛红,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画文立即看了过来:「怎么了?先生,你嗓子不舒服?」 「没什么。」路德直起身走过了画文身边,打开了舱门:「今天我们要过一个哨所空间站,那里说不定有所罗门或者帝国的人在潜伏,我去跟艾特他们打声招唿,随时准备好隐蔽。」 「好的。」画文不自觉地站定了,目送着路德快步离开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今天的路德整个人都不太自然,口气严肃得就像下命令的上级长官,但走路时却差点同手同脚了。 是不是左手残缺导致了对动作空间的视觉感知出现了扭曲? 满脑子医疗保健的画文根本没察觉到路德不自然的原因是自己,一心开始钻研如何调整截肢的后遗症,后来干脆打开光脑开始记录復健方案,方便以后路德回到联邦,自己一个人也能好好治疗。 写着写着,手下忽然一顿。 自己……一个人,对,路德回到联邦,他的任务完成,就该走了。 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酸,画文缩到驾驶舱的一角,偷偷揉了揉眼睛,鼻尖也跟着酸涩了起来,整个人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提不起劲。 越来越捨不得了,该怎么办? 心里头那种奇怪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对气运之子的过度依赖? 不应该啊……做了这么多年的任务都没有这种情况,路德,张何度,龙隆,严禄……为什么这个人就把自己绊住了? 路德从运输舰回来,就看到驾驶舱是这么个情况,安格斯尴尬地站在驾驶座边强行若无其事,画文靠在这边的舱壁上,一脸了无生趣。 路德一看,心里勐觉不妙,急忙凑到安格斯身边小声问道:「怎么回事?我离开的时候他不是这样的!」 安格斯也茫然无措:「我怎么知道!文刚才就打开了光脑写了会儿东西,忽然就停了下来,一脸的不高兴,元帅,你是不是做错事了?别弄巧成拙啊!」 「我……」路德刚想说没有,他什么都没做,忽地就想了起来,昨天他在画文的光脑里偷偷留了一句话。 他本来想画文一般写航行日记都是在晚上,到那时文看见了就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找他,谁知道他今天这么早就打开了光脑,说不定是看见自己写的那句话了。 完了完了,是不是意味着,文不接受自己,但又怕他身为元帅,没法拒绝? 一时间,两个人心思各异的人都肉眼可见地沮丧了起来,安格斯夹在中间,苦不堪言。 这样的凝滞持续到了傍晚,「狮鹰」带着两艘运输舰即将通过哨所空间站,所有人都警戒以备,运输舰在「狮鹰」的光学模拟下变成了非常普通的运载火箭,而「狮鹰」自己则成了个不起眼的大型飞船。 艾特代为出面,替路德在哨所登记,并拿上了斯图亚特家族的信物暗中交接。 画文不太放心,表示他也可以去,被路德一票否决了。 「太危险了,而且你不够陌生,会被有心人记住的,」路德尽可能用缓和的语气说,目光柔和,「我也……不想让你再冒险了。」 这是他们僵持了一天总算能有的好好交流,画文静静地看着他,把路德看得越发忐忑。 路德心里本能地觉得他要保护文,也要尊重文,不能让他受欺负,自己也不能欺负他。 「你……」画文莫名笑了起来,不知道为何,眼里满是怀念,「你脾气真的变好了,不再冲动,有自己的判断,也不别扭,会把心里话说出来。」 路德不知不觉地红了脸,磕磕巴巴移开视线:「你……你在说什么,我原来,原来的脾气很差吗?」 画文摇了摇头:「不,你是个善良的人。」 路德:「…………」 为什么总觉得文在给我发好人卡? 艾特去哨所登记的这段时间,他们是无法离开的,只能原地待命,大概需要三个小时。 这三个小时本该是很紧张的,但驾驶舱内好像不是如此,安格斯拥有了临时权限,自觉地帮路德守着驾驶座,把舱后头的一大片区域让给充斥着粉红泡泡的两个别扭的傢伙。 「文,你……你看到了吗?」路德终于忍不住了,靠在画文身边的舱壁上,轻声说,「我写在你光脑里的那句话,我想问你,你的回答。」 第157页 「什么?」画文懵懵地抬起头,瞧见了路德骤然红润的耳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背过身去,把光脑打开了要看。 路德一把钳住了画文的手腕,白皙的脸庞都快被侷促给烧熟,冰蓝的双眼里亮起一簇耀眼的火花:「别看了!我……我直接给你说!」 两人的距离一再被拉近,现在近到唿吸都清晰可闻了,画文才发现他们两人的鼻息都烫得可怕。 「先生?」画文自己也处于大脑当机的状态,一股前所未有的冲动几乎快压断他理智的神经,「你……你要说什么?」 路德拉开画文的双手抵在墙壁上,低下头,用近乎虔诚的目光凝视着他,然后轻启嘴唇:「我……」 「轰——!」 一声巨响在空中炸裂开来,火焰的红光从窗口照了进来,印红了两人的瞳孔,整个驾驶舱震盪不已,在一声声蜂鸣的警报中,路德的视线没有移开丝毫,紧捉着画文不放。 「爆……爆炸了,先生,」画文紧咬着唇角,只觉得唿吸困难,他本能地逃避着路德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你说的什……唔……」 路德没有再给他逃开的机会,随着驾驶舱剧烈的晃动,俯下了身。 在轰炸声响彻的战火离乱中,他不顾一切地丢开了所有隐忍,放弃了全部思考,抛却了一生的荣耀和肩上的重担,仅作为他自己,吻住了画文。 第67章 绝战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爆炸给震傻了, 那一瞬间, 画文竟然忘记了反抗, 被路德用极轻的力度吻了一下,就钉在了原地。 路德试探了一片刻,发现画文呆住了,毫不客气地钳住了他的后颈, 把人按向自己怀里,霸道地加深这个吻。 嘈杂的警报声从驾驶舱响进了画文的脑袋,系统也跟着疯魔了, 发出了警告的声音:【距离过近!距离过近!关系度超过警戒值!】 一丝电流般的痛感从大脑穿透了全身,画文总算反应过来,狠狠地咬了一口路德的舌尖, 含着一嘴的血腥味挣开了路德的怀抱,满脸通红地捂着嘴瞪着路德,眼角都淌出了泪花。 路德怀着忐忑的心看向画文,对方慌乱震惊的眼神充满了自我怀疑,唯独没有厌恶,只有一片空白和说不清的悲哀,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忍不住又一次低下头,不知为何, 画文没有再反抗, 只是用他读不懂的绝望, 不瞬地凝视着他, 像是在做无声的拒绝。 看来是自己太冒进了, 强迫了文做了他不喜欢的事。 路德松了手没有再逼迫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轻笑着顺手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转身快步走向驾驶座,问安格斯:「发生了什么?」 安格斯火急火燎地控制着「狮鹰」的稳定:「前方发生了交火!我们应该是被发现了,但是接应我们的人也来了,他们在前面开战了!」 路德调了下瞭望镜,一下就搜索到了敌军舰队的影子,在火光的阴影下赫然藏着所罗门家族的标志。 「都这个时候了,所罗门那混蛋还想着要把我赶尽杀绝,能搜到这里并且伏击,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的计划,」路德沉声道,「随时注意,一旦有隐藏的帝队,不要手软直接开火!」 「狮鹰」的通讯器响个不停,他们收到了艾特的暴露信号,这虽然在路德意料之中,但总觉得一切发生得太快,如果不是接应的卫队前来,他们可能早就被瓮中捉鳖了。 关键是还有那么大两艘黑矿能源……这种战略资源,绝对不能落入敌手! 斯图亚特家族接应的运输飞船正巧出现在后方,还在不断靠近,路德没有犹豫脱开了大半运输舰的拉钩。 「安格斯,让『狮鹰』带着运输舰突围,必要的时候弃舰做诱饵,」路德沉着地下达命令,不容置疑的声音从通讯器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其余的人转移运输舰的黑矿到接应运输飞船上!全部撤离!」 说完,路德头也不回地来到了舱门,期间没有再看画文一眼。 还愣在原地的画文直到路德要打开舱门了才回过神来,向他投过茫然的眼神,发现他要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出去,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 「你要干什么?外面太危险了!」画文随时以路德的安危为第一。 路德忽然变得冷漠了起来,看也不看画文直接丢开了他的手,淡淡道:「总得有人要去,我去是最有胜算的一个选择,你能一击击沉战舰吗?」 「可你说不定会死!」画文恨不得想把人敲晕了揣兜里带走了,「你的命不是随便就能牺牲掉的,你可是元帅!」 「我在你心里,只是元帅?」 路德轻声的反问一下就穿透了画文的心,仿佛扣着他的心口在问他,面前的这个人在自己心里,只是气运之子,只是一个必须要保护的任务目标吗? 「……不……不,路德,你不是……」画文还没说出口,路德已经打开舱门沖了出去,画文连忙要追过去,「狮鹰」不经意间又遭受了一次重击,整个驾驶舱都腾空了起来,摔得他晕头转向。 好不容易站起来看向窗外,路德已经进了运输舰的后方仓库,那里停了一艘老式「黑隼」战机。 安格斯一边稳住「狮鹰」的飞行,一边安慰画文:「文,你要相信元帅,他是联邦最优秀的战机驾驶员,在这混乱的战局就是要出奇制胜,『狮鹰』目标太大没法偷袭,运输舰里停的那架『黑隼』战机我们改装过,火力绝对没有问题!逃生系统也完善!」 第158页 虽然有安格斯拍着胸脯的保证,但画文还是止不住的心慌,透过窗口看向路德消失的方向,感觉嘴角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才想起来刚才冲动之下未尽的对话。 路德是不是要自己的一个回答? 画文揉着刺痛的太阳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被任务目标告白了该怎么办,所有的灵魂教官都会用最直接且唯一的方式,拒绝。 这不是真实的世界,在梦境世界被美化后的人格的确会碰撞出火花,但那只是人格的侧面反应,并不代表这个人是真的喜欢,也不代表你会喜欢对方的一切。 曾经就出过灵魂教官和任务目标在梦境世界相恋的事故,导致那个灵魂教官沉溺梦境不想醒来,被强制登出后疯狂寻找那个任务目标,费尽千辛万苦总算在现实中见到心爱的人后,对方却根本不记得他了。 说到底,只是一个又一个梦境,记得的只有灵魂教官,任务目标醒来后就会忘记一切,所以他们一贯的宗旨就是工作期间绝不能谈情说爱,因为这是根本得不到回应的爱。 那个犯禁的灵魂教官不堪打击,后来自杀未遂成了个植物人,画文记得自己曾随同事探望的时候,看见病床上那憔悴的人沉入自己编造的美梦,露出满足的微笑,再也没有醒过来,而他所爱的任务目标早已在现实中娶妻生子了。 这样的警钟一直在所有灵魂教官心中敲响,所以画文第一反应就是要拒绝,必须杜绝这样的情况发生。 可他本来有拒绝的机会,这一瞬间的犹豫却越拉越长,导致任务目标好像脱离控制了。 不行,必须得跟路德说清楚,他们之间是没可能的,他要保持清醒,即使这清醒痛苦万分。 就在他拉开舱门准备熘出去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舱门口。 「艾特?」画文有些惊讶地看向这个拦在他面前的身影,「你怎么在这儿?」 艾特身形略微僵硬,欲言又止地看向画文,还是跨了一步拦在了他面前:「你不能出去,太危险了。」 安格斯听到了,看到画文要偷偷熘掉,忙要锁舱门,被画文一下推开了舱门,「砰」的一声关在了身后。 面前是高大如山的艾特,他们两人站在舱门外的一个狭窄的横桥上,只能抓住栏杆才不至于被甩下去,连接运输舰的通道现在只剩下一个,黑矿石正在紧急转移中。 「我必须去,路德他就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我得去阻止他!」画文紧盯着和他体型差悬殊的艾特,「艾特,别拦着我。」 艾特轻嘆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我也不想你在我面前只担心别人,虽然那个人才是你心里真正的牵挂,但是我现在必须拦下你,有人已经把运输舰占领了。」 「谁?!」画文惊道,急忙看向在不停晃动的两艘运输舰。 「帝国的人,」艾特二话不说直接把画文扛了起来,「你去更没有胜算,路德叫我保护好你,他要亲手去解决一个人。」 画文根本挣扎不了,路德要去亲手解决的人,而且又是帝国的人,那绝对是三皇子吉恩! 「那傢伙太危险了!就是那人让路德失去了一只手!」画文急切地说着,拼命拍打着艾特锁住他的手臂,「艾特,你放我下来!路德会死的,他会死的!」 艾特突然站不稳似的踉跄了一下,虽然画文挣扎得厉害,但以他的力气不可能制不住,画文立即发现了不对劲,自己竟然因为太过慌乱忽略了空气里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画文摸了摸艾特的后背,一手的血腥,艾特也实在站不住了,半跪在地喘息了起来。 画文灵活地钻出了他的桎梏,在逃跑的瞬间犹豫了,一咬牙折回来给艾特迅速做了个包扎。 艾特讶然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听到画文在他耳边道:「你就说是我偷偷熘走的,不怪安格斯,也不怪你,我只是必须得去找那傢伙,有一句话,我要亲口告诉他。」 艾特知道自己拦不住他了,靠在横桥上看着画文的背影逐渐远去,不禁喊了一声:「你还会回来吗?」 画文没有回答,遥遥地挥了挥手,像在说永别了,朋友。 来到运输舰内,没有画文预料的枪林弹雨,也没有一个帝国士兵,黑矿石尽数被搬运走了,艾特的队友们也撤离了干净,空荡荡的运输舰内空无一人,仿佛成了个伪装的道具。 但他是看着路德进来的,人一定在还这里! 穿过一个个搬空的货柜,在接近后门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中响起: 「路德,你想过我为什么会单独来见你吗?」 路德漠然得不像是在看人一般的眼神,冷冷道:「因为你不想活了。」 吉恩自嘲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痴狂,迴荡在仓库中,回音刺耳凄凉。 「你知道吗路德,在你进入那个死虫洞的时候,我怕了,我突然变得好害怕,」吉恩抱紧了双臂,像是怕冷的小孩,「我怕你死了,你断手断脚都没事,我总能治活你,可你要是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路德不着痕迹地看了眼身后的战机,外面的战局似乎不太妙,炮轰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你该怎么办?」路德淡淡地回了一句,「所以你就勾结着所罗门那帮人,来取我性命?」 第159页 吉恩连忙道:「我怎么会来取你性命!我是想你了,路德,我觉得我一天都离不开你,曾经在第一舰队的时候,你不是每天都陪着我的吗?」 路德现在想想都噁心,当时这混蛋披着文森特的皮来接近,虽然他察觉到了一些异常,但因为一直对文森特心有愧疚,从来没有往不好的方面想过,如今看来,全是这变态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 「陪着你?那是副官的职责,而你背叛了整个舰队,你杀了一个军团的人!你就是恶魔,魔鬼!撒旦都吞不下那么多冤魂,」路德顺着他变态的思绪,装作愤怒地痛斥着,「别拦在我面前,信不信我活剐了你!」 吉恩果然眼露红光,十分沉迷路德的辱骂,丝毫不畏惧他的怒火,反而越发兴奋地靠了过来:「继续!天哪路德,你就是我的宝藏!我真想把你关在我帝国的城堡里,断了你的四肢,留下一张恶毒的嘴,多美……」 路德没有丝毫迟疑,在吉恩靠得足够近了,直接抬手就是一枪。 吉恩当然也不是吃素的,侧头躲过这一枪,摸出了武器随时准备应战。 两人在几个唿吸之间就交手了数十个回合,嗜血的吉恩完全是来享受战斗,疯狂的反击让单手的路德有一丝招架不住,不一会儿就露出了疲态。 肋骨被吉恩一个肘击断了两根,执枪的路德忍不住后退了两步,眼里闪过一抹狠绝,抬起了枪口。 吉恩以为路德会再来一枪,都已经做好完全的准备了,谁知道下一刻,他撞进了一个他痴心妄想都不曾进入过的怀抱,整个人都僵住了。 路德忍着腹部传来的剧痛,扼住了吉恩的后颈,在他耳边轻声道:「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我真想给你开个瓢。」 匕首划破颈部的声音伴随着血液喷溅,吉恩的尸体被路德推开,他的脖子都快被削掉了大半,苍白的脸还残留着扭曲的满足,仿佛死前的那一切都是上天赐予的美梦,用最后的力气死死地盯着路德,仿佛要把他的灵魂也跟着带走。 路德捂着腹部踉跄了一下,为了能一击毙命,他自己也撞上了吉恩的枪口,吉恩的射线枪穿透力极强,即使他避开了要害,还是在腹部被开了个对穿的小洞。 血色晕染开来,到了这个时刻,他还在想着,幸好是穿了黑色的衣服,要是被文看见了就遭殃了。 画文当然看见了,可是他过不来,被吉恩锁上的门死活打不开,他听到了里面不太妙的动静,隐约看到了交战中的两人,却根本没法帮忙。 不过现在看来,吉恩应该是被路德干掉了,那路德怎么样了? 就在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条缝隙从仓库侧门透出了一丝光亮…… 运输舰再一次震盪了起来,火光从不远处传来,这里快被击沉了,路德踹开吉恩的尸体,给自己打了针凝血剂暂时稳住了伤口,登上了那架「黑隼」战机,熟练地检查能源及火力,没有问题。 「黑隼」战机有个副驾驶,可以两人同时驾驶,路德一边启动一边看向身旁空荡的座位,不知为何,有些后悔没有让文来陪着自己。 路德苦笑着摇了摇头,太危险了,就算是改装后的战机加上他作为驾驶员,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证安全。 希望文不要怪他,回去再道歉吧。 摇摇欲坠的运输舰,顶部的出舱口缓缓打开,一只隐蔽的黑鹰「嗖」的一声射入空中,隐没在战火连天的星际中,穿过重重火线,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所罗门的舰队,一艘千米战舰正在有条不紊地对「狮鹰」进行包围,虽然有斯图亚特那边的干扰,但中心力量依旧将对方压制,所罗门的众人胸有成竹。 「很好,就按照这个趋势,困死斯图亚特那小崽子,」为首的所罗门家主露出了残忍的笑容,「顺便把凯萨琳的通讯接过来,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和丈夫是如何死在这绚烂的炮火中的!」 「报告将军!」正在集中火力的副官忽然来报,「三皇子……不见了!」 「什么?」所罗门立马站了起来。 副官的声音都在颤抖:「三皇子的生命体徵……也消失了……」 「他死了?!」所罗门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这一刻,所有人都慌乱了起来,他们能这么快控制联邦伏击斯图亚特就是靠的吉恩的力量,现在他死了,一切靠山土崩瓦解,帝国说不定就不与他们合作了! 「不要管那个疯子的死活了!」所罗门嘶吼着震住了仓皇的所有人,「现在不杀了路德,我们全都得死,明白了吗?」 「明……明白!」 在一阵战慄的吼声中,所罗门舰队的火力勐然加强,连所有的防御机制都取消了,全力维持攻击,而那致命的弱点也正好暴露在了后方。 谁也不知道,一只「黑隼」已经悄然潜入,对准了战舰的能量柱,开出了史无前例的一炮重击! 经过改装后的雷射炮从「黑隼」下方的炮口射出,路德只有三次机会,因为一发改良雷射炮就会损毁一个炮台,三个炮台齐毁后整个战机也会摇摇欲坠。 所有,不能有丝毫偏差和迟疑,三门炮口同时变得猩红髮紫,高热灼烫了路德浑身,他金色的发尾烫得捲曲了,瞄准了那致命的弱点,果断锤下了发射键! 「轰——!」 第160页 漆黑的「黑隼」骤然爆发出强光,三枚雷射炮如同三颗流星,划破星空,重重地击中了战舰的尾翼。 所罗门的火力骤然减弱,主力战舰被炮火点燃,后院起火自身难保,斯图亚特的援军瞬间反扑,失败已成定局。 而那架大功臣「黑隼」却在黑暗中不断下坠,它为了那绝命一击,已经用尽了所有能源,整个驾驶舱都在红灯告警,即将爆炸。 路德难得露出了胜利的展颜,喘着气收回了被烫伤的右手,摁下了早已准备好的逃生键。 [警告!警告!逃生舱出现故障!无法开启!] 「…………」 路德立即按下了另一个逃生舱,同样的警告声再次响起,失重的下落感不断放大,驾驶舱的温度不断攀高,而他已经无路可逃了。 他总算明白吉恩死时的那个眼神了,那混蛋早已做好准备,破坏了逃生舱,断绝了路德的后路,要拖着他一起下地狱。 路德狠狠地锤了一下失灵的操纵杆,试了试最后还能用的通讯器,向「狮鹰」发送了一次通讯。 安格斯接了起来,声音模煳扭曲:[元帅!你在哪里?我们来接应你!] 「来不及了……」路德轻嘆了口气,这里马上要爆炸了,「帮我告诉凯萨琳,别怪我,还有文,我对不起他,我不配做这个元帅……」 [文不在这里!他去找你了!路德,你别说傻话,你快进逃生舱啊!] 文不在「狮鹰」那边,那在哪里?! 路德瞬间慌了起来,还没来得及思考,后颈就传来一丝刺痛,随即一阵冰凉的液体进入了身体,霎时浑身无力,瘫软了下来。 路德茫然地转过头,画文正默默地站自己身后,手里拿着一针空了的麻醉剂。 「文……你不……」强效麻醉剂迅速剥夺了路德反抗的能力,画文没有说话,一直冷着脸把他拖下了座位,塞进了已经被破坏,无法自动弹出的逃生舱中。 逃生舱里装满了淡绿色的营养液,画文剥开了路德的上衣给他的伤口做了个包扎,然后将之摁进了营养液中,关上了透明的舱门。 期间没有一声交流,画文此时就像是个冷漠的工具人,完成着帮助路德逃生的最后义务。 营养液灌入路德的口鼻,他无法再说话了,只能强撑着眼皮,无力地捶打着舱门,一张一合的口仿佛在说着「不要」。 而画文就像是没看见一样,在已经非常高的温度中擦了一把汗,沉默地调试了一下逃生舱,幸好没有完全损毁,可以手动弹出,由他亲手把路德送出去,路德就安全了,他的任务也完成了。 「黑隼」几乎快到爆炸的临界值了,驾驶舱内的金属都烧红了起来,画文的衣服也被灼烧出了破洞,露出快被烫化的皮肤。 然而他似乎没有痛感一般,有条不紊地对逃生舱做最后的调整,绑上了安全锁和定位器,方便安格斯他们能迅速搜救到路德。 做好了这一切,他才抬起了头,凝视着路德绝望的双眼,他发现路德哭了,泪水淌在淡绿色的营养液中,像一大片透明的星星,想来里面的人已经是泣不成声。 一直强迫冷静的心还是忍不住抽痛了一下,画文透过透明的舱门,抚上了路德痛苦的脸,似乎想把他的泪水抹去,可是已经做不到了。 路德把手贴在舱门上,颤抖着张开了口,模煳地唤着「文森特」,画文点了点头,在路德震惊到放大的瞳孔中,他无奈地笑了起来,把手放在舱门上,隔着一层透明罩,和路德十指相抵。 他轻声道别,他知道路德能听到。 「路德,你在我眼里,一直是个优秀的元帅。」 不,你在我眼里,不是元帅。 「有你在,联邦会重新振兴的。」 即使联邦里已经没有我的存在,你也不能放弃你自己。 「我很崇拜你,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就觉得可以为你付出一切。」 我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你,你是我的任务目标,我要不顾一切地保护你,可我不知道保护你,是不是就是爱你。 「所以,去吧,我们联邦最伟大的元帅,胜利永远属于你。」 所以,去吧,我亲爱的先生,照顾好你自己。 [嘀,逃生舱启动。] 「轰——!」 「黑隼」在星空中炸裂开来,迸发出一朵绚烂的火花,一个小小的逃生舱在爆炸前的那一刻弹出,如同蒲公英飘飞的种子,被爆炸的风吹得很远,安然无恙。 而一颗心却永远碎在了茫茫太空中,失落在彼方。 第68章 番外:没有你的世界(四) 联邦公祭日, 联邦所有的星系都暗下了灯光, 降半旗,全体默哀。 这已经是联邦对帝国能源反击战胜利的第十周年了, 联邦最伟大最年轻的元帅, 被誉为「瑰色雄狮」的路德·斯图亚特, 今天在公祭日上卸任了元帅一职。 所有民众都没有太过惊讶, 因为元帅从十年前就宣布过, 他会带领着联邦取得胜利和復兴, 然后辞去元帅的位子,去宇宙里寻找他在战争中失散的爱人。 联邦主星的烈士陵园内,一座巨大的石碑记录着那次战争牺牲的战士们,前来默哀的人们纷纷献了花, 静默有序地离开,直到黄昏,一个身影才出现在了石碑前。 放了一支白蔷薇在石碑下, 这位金髮的男人像是在向老朋友致意一样, 抬起了自己机械做成的左手,自然地点了下头, 然后转向了陵园旁边的墓园, 这里有座无名的坟墓。 第161页 虽然这坟墓没有署名,没有照片, 只有一句墓志铭, 但墓碑前的鲜花不少, 打扫得也非常干净, 附近的地面还有踩踏的痕迹,说明经常有人来这里拜访这个长眠的主人。 金髮男人有着一双蓝宝石一般的双眼,平时看起来有种上位者的威严和冷淡,此时却柔和得宛如蓝色的湖泊。 他温柔地凝视着墓志铭,那是他十年前亲手写下的一句话:联邦的英雄,救死扶伤的天使,先生的珍宝。 「都十年了……」路德·斯图亚特嘆息着笑了笑,眼里的悲伤似乎已经被时间沖淡了许多,「联邦变化很大,帝国龟缩在驻地再也不会反扑了,联邦重新成为了星际的主宰,但对于我来说,没什么变化。」 这里依旧是没有你的联邦,没有你的世界。 路德随意地坐在了墓碑旁,陷入了回忆:「不过作为你的爱人,对,你无法反驳的爱人,我已经把你的名字写在了户薄上,我的名字旁边了——我要告诉你的是,我要去星际旅行了。」 这是他曾经一度幻想的,在文还在的时候他就不停地畅想着以后联邦和平后,他们的生活会是怎么样的。 他们俩应该都是会享受变化,也能安定的人,因此他们应该在一个比较偏远的星球定居一段时间,不再是元帅和医疗兵,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过着平静的生活。 路德想,他可以去军营当教官,或者在机甲训练基地当教练,文应该是个医生,或者是教师也行,他有点说教的习惯,有时甚至都可以说服自己。 没有后代的羁绊,两人互为彼此的依靠,在世外桃源呆久了就去星际旅行,说不定还能碰上那个奇异的虫洞,进入黑矿星球,顺便再夺些黑矿出来。 路德一直想去教训教训那个威胁过文的鼠后,这是他的爱人,没人能够威胁利用前元帅「夫人」! 还可以去联邦的边境,去那个他们再次邂逅的监狱星球,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机甲的改造升级的基地,「狮鹰」在那里当守卫,它已经进化到可以用自身意志行动了,就像路德的一个朋友。 可以和他一起回忆文的朋友之一。 能想起文的人不多了,路德不想暴露了自己的珍宝,所以并没有宣告出文的真实身份,那次哨所的突袭战他用了个无名英雄代指文。 文是他一个人的,他不想有人议论他,而且这些年他也没能查找到文的亲属,就让文的家人以为他还活着吧。 扫了扫文墓碑上的几片落叶,路德拍了拍裤腿站了起来,他要离开了,这个衣冠冢他每年都会回来看看,但现在他更想去宇宙中寻找文所在的记忆。 寂静的墓园忽然传来了一阵风声,风带着几个人的脚步声走来,路德没有任何诧异,抬头看向前来的安格斯一家,还有那个高大的艾特。 艾特沉默地走在最后面,他身后好像还跟了一个陌生的小女孩,女孩儿跟艾特说了话,就站在一旁没有走近。 安格斯他们一般都会选择在路德跟文交流完后再来,今天他们想着路德应该马上就要走了,说不定文的墓前就是他们的道别。 「凯文,看你舅舅,」一身黑裙的凯萨琳拍了下儿子的肩膀,沖路德挤眉弄眼,「看他眼睛有没有红?」 凯文有些尴尬地扯了扯母亲的袖子,他一直对于跳脱不受控制的母亲很是头疼。 安格斯对路德点头致意:「元帅……噢不,路德,要出发了吗?」 路德平静地笑了下:「是的,晚上六点的飞船,我想晚餐应该在那里解决了,当然你如果不介意我去蹭一顿凯西的黑暗料理的话。」 安格斯连忙摆手,悄悄地对他摇头:「别别别!要是凯萨琳听到了,你今天就得先去医院,再改签飞船了!」 「亲爱的安格斯,你们在说什么呢?」凯萨琳带着和善的笑意,瞪了一眼丈夫。 已经十二岁的凯文对路德有些拘谨地行了一礼:「舅舅,我……我们会很想念您的,您什么时候会回来?」 路德看了眼泛黄的树叶,随口说道:「大概每年的秋天吧,在你的校服即将换成秋装的时候。」 凯文没想到身为元帅的舅舅还会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换校服。 路德读懂了凯文的愕然,他这个外甥应该是生在了战乱的时候,养成了过于谨慎的习惯,这样可不行,这可是斯图亚特家族还有安格斯他们家的未来,联邦未来的元帅。 「嘿,小凯文,过来,」路德沖他招了下手,满意地打量着这提拔的小树苗,「你以后想做什么?你父母不会强求你,我当然也不会。」 「我想……」凯文瞄了眼文的墓碑,又把视线收回,看向这个他一直仰望的舅舅,认真地思考着说,「我想过加入军队,做一位像您一样伟大的元帅,但其实,我也想做一位医生,救治病人的感觉很像在跟死神博弈,让我的心澎湃又镇静。」 路德有些讶异,也觉得这似乎合情合理,那么凯文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医疗元帅,冷静又不失勇气。 不过看这个眼神,他应该是受了自己和文的影响。 「嗯,很不错的志向,」路德点了点头,郑重地用机械手摁了下凯文的肩背,「追随你自己的意志吧,相信我们斯图亚特家的孩子绝对有不凡的成就,当然,还有一点,虽然你还小,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 第162页 说着,他看向了艾特那边,一个沉默的小女孩儿,和凯文年龄相仿,正向凯文看过来,露出礼貌的微笑。 凯文当然也发现了,小脸忽地烧了起来,脸色微红地让自己保持着对路德的目不斜视,聆听长者的教诲。 「我想提醒你的就是,不要错过你不该错过的人,」路德的声音响起,正在斗嘴的凯萨琳和安格斯也静了下来,「人的一生不长不短,正好能让人错过后用余生后悔,你也一样,不要错过了那个最重要的东西,无论是决策,还是事物,或者是一个人。」 凯文似懂非懂地颔首道:「我……明白了,舅舅。」 凯萨琳和安格斯都没有心情再说笑了,他们今天本来是想让一直沉郁的路德开开心心地踏上自己的旅程,可他似乎还是沉湎在过去。 也是,谁能忘怀一再失去的美好呢?凯萨琳暗自嘆了口气。 她还记得十年前,哨所突袭战后,路德的逃生舱被安格斯带回来,完好无损,可无论如何路德都无法醒过来。 医生诊断后说路德没有大碍,他只是不愿意醒来,他沉浸在极大的悲痛中自我催眠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他说不定会器官衰竭,死在自己的梦里。 所有人束手无策,只有安格斯知道路德不想醒来的大概原因,但是当时正是反击战的关键阶段,没有元帅联邦会军心大乱,强行唤醒他只有一个办法了。 安格斯在「狮鹰」上找到了文曾经的命令语音记录,一声声循环地在路德耳边不停播放。 「你能量不足怎么开的机?!」 「正好,你的主人还在那里头,还能动的话咱们就去劫狱吧!三二一,起!」 「你……先生,我求你了,别再说死不死的了!」 「……我的确不算什么,但如果我爱他,我会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给他,我会每时每刻想着呵护他敬爱他,分担他的所有不快,不让他受一点伤害,这才是爱人的职责。」 ………… 原本像植物人一样对外界毫无反应的路德轻轻地颤抖了起来,紧闭的双眼下眼睛淌下两道泪痕,随即一双满是泪水的冰蓝眸子睁开了,里面尽是空洞的绝望。 一直在旁边照顾的凯萨琳连忙过来问他怎么样了,醒来后异常虚弱的路德无力地抓着姐姐的袖口,像是喘不过气般地喃喃道:「凯西……他是文森特……他是真的文森特,我的文没了,我的文又没了……」 凯萨琳从未见过如此脆弱无助的弟弟,只能默默地抱着他,心里也跟着抽痛。 她虽然不知道他这一路发生了什么,但文森特她永远记得,那个记忆里永远如同天使般的孩子,他影响了路德的一生,从出生到死亡,路德铭刻在心底的人。 他喜欢文森特,凯萨琳在小时候就看出来了。 文森特在那次家族异变后「死」了,这对路德的打击很大,自此这个曾经怯懦的弟弟变得冷静而铁血,直到后来遇见了那个冒牌货才有所缓解。 可冒牌货终究是冒牌货,受伤的路德再一次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的人,那就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冲动。 路德是元帅,可也是她的弟弟。 「文森特……他最后有没有说过什么?」凯萨琳小心翼翼地引到着路德死寂的心。 「他说……」路德这才有了反应,眼里也逐渐有了光,「有我在,联邦会重新振兴的。」 这就像一针强心剂,让路德一口气坚持了十年,反击战胜利,驱逐帝国至主星,夺回了联邦的一切,联邦的战后重建,再到现在的飞速发展,从战争的衰落中,涅槃重生。 路德已经耗尽了心力。 凯萨琳不禁看向正在教导凯文的路德,他金色的头髮依旧,此时在夕阳下呈现出麦秸色,夹杂着不明显的银丝。 他才不到四十岁。 凯萨琳强忍着不舍和伤感,匆匆地离开了墓园,安格斯跟着追了出去,进退两难的凯文看了眼路德,见后者点头,他恭敬地行了一礼,去墓园外照顾自己忽然失态的母亲。 凯文离开前朝那个陌生的女孩儿说了什么,两人相视一笑,两小无猜的氛围浓厚,女孩儿目送着凯文离去,然后转头看向了路德。 路德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平视,或者俯视的平静目光了,对上女孩儿漆黑的双眼,一时间两人的气氛略微凝滞。 夹在中间的是引着女孩前来的艾特,他自从文去世后就很沉默,此刻也不得不说句话了:「这位女士……她要跟你单独见面。」 艾特说完,祭拜了文就离开了,墓园里只剩下路德和那个十岁出头的女孩儿。 女孩儿悠然地走了过来,牵着裙摆行了个古老的礼:「好久不见……人类。」 「你是……」路德眼睛微眯,「鼠后?」 女孩儿淡然一笑:「是前任鼠后,我也卸任了,一身轻松,现在我叫伊莉莎白。」 路德漠然地盯着她,手指不由得伸向了衣兜,那里有他惯用的匕首,对于这个异生物,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让他对耗子产生好感,下辈子吧。 已经化名为伊莉莎白的鼠后不甚在意,理了理耳发:「我一直避开和你见面,就是担心这样的局面出现,你别亮武器,会吓到凯文的。」 「你来到联邦,还是为了安格斯?」路德不放心地瞅着矮小的伊莉莎白,十年前他的还必须要仰望曾经将近三米高的鼠后,「警告你,凯西和他情比金坚,你也别打凯文的主意。」 第163页 伊莉莎白无辜地摊了下手:「我也不想,就是顺便来看看安格斯而已,谁知道他儿子就不让我走了,说实话,凯文真是个有趣的男孩儿,作为初化的雌性人类,我竟然没法拒绝他。」 对于路德的不信任她也早有预料,平淡地继续道:「不做鼠后后我就和你们普通人类一样,同样会生老病死,不会撒播疾病和异常,只是精神力和繁殖力略强而已,我今天来这里向你自曝,并不是自寻死路,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个关于那叫文的人类的事。」 一听到文,路德一瞬间就忘记了一切冲突,赶紧问道:「是什么?」 「你知道,黑矿鼠有超越时空的能力,我的梦境将预知未来,或许是第二天,也可能是宇宙毁灭后的二纪元,但关于文,我觉得你应该很想知道。」 「他即将出生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似乎和这个宇宙不在一个平行空间,是一个战乱和兴衰交替的时代,封建破除与秩序混乱的国度,他伴随着一只白色的狐狸出生在一个富裕之家,狐狸会保护他和家族的气运,却让他体弱多病,小时候是个脆弱的孩子,即将成年时会有一次命运的突变。」 伊莉莎白徐徐道来,她把自己梦境里的一切都告诉了路德,她见证过这一对美好而痛苦的恋人,本能地想帮他们一把。 「你是他命运拐点的关键,」她纯黑的眸子看向了路德,极为认真,「我想不用我再多说,无论你是此生还是来世,都记住一点,守护好你自己,同时也是守护他。」 路德怔忡良久,似有所感地闭上了眼,把眼中的炽热和沉痛隐藏,低声道:「我明白了,多谢你,陛下。」 「我只是伊莉莎白,」伊莉莎白再次提裙行礼,目送着路德毅然离去的背影,真诚道,「祝你们好运,命运多舛的人类苦侣。」 第69章 附身 在一阵快要窒息的湿润中, 画文勐地睁开了眼, 发现自己竟然飘在了半空中,还没有附身。 四周一片漆黑, 让他怀疑自己还在系统空间, 可快蔓延到喉咙的水汽却让他感觉到, 自己已经到了陌生的地方。 「这是……」 「轰隆——」 一声惊雷在天边乍起, 惨白的光骤然把眼前的漆黑刷上了白漆, 亮得让他眼睛一眯。 这下他也看清楚了这是哪里——一间古朴大气的祠堂。 「这就是你说的非富即贵?」画文飘在半空中, 虚着眼睛看祠堂里的灵牌,对系统道,「在大家族里当鬼魂?」 【当然不是,教官大人, 这个世界比较特殊,】系统高深莫测,虽然它起不了太大作用, 但在介绍设定的时候特别能说, 【因为涉及了怪乱神,所以不能让您直接附身, 会被上位神仙发现不对劲, 直接给您抹除了。】 外头风雨大作,根本看不出白天还是黑夜, 画文借着闪电的光看清了灵牌上的名字, 都姓虞, 是楚州的行商大户虞家。 这是个混乱与阵痛的年代, 系统告诉过画文,他之前也听说过这个所谓的近代初开化的民国时期,但来做任务还是头一遭。 「上位神仙就这么厉害吗,连三千世界的系统也害怕?」 【不是害怕,是为了让您减少遇到不必要的麻烦,】系统的白手套随即一拍,【现在您可以附身了。】 还没等画文反应过来,他已经在祠堂灵牌前的供桌上,一尊白狐狸泥塑上定了下来。 「……成了泥塑?」画文嘴角抽搐,「行吧,还有什么没见识过呢,系统,你说崩坏剧情吧。」 【这个世界牵扯到那些不可言说的东西,所以您的身份同样也不会普通,先为您介绍一下气运之子……】 一说到「气运之子」,原本一直都很冷静执行任务,秉持着专业态度的灵魂教官画文,精神忽然波动了起来。 又要面对这个傢伙了……不知道这个世界他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为何,一种隐秘的期待蔓延了上来,就算是以公谋私吧,借着剩下为数不多的世界,为这个让他伤脑筋的气运之子尽职尽责,完成工具人剩余的任务,但绝不越雷池一步。 这样结束任务后,他也能潇潇洒洒地把任务目标给抛到脑后。 嗯,只要自己把握好度,坚守自己的原则,一定没有问题的! 【首先,气运之子和您目前一样,也不是人。】 「那就是神仙?妖怪?鬼魂?」 画文脑海里在系统的帮助下浮现出气运之子的模样…… 一只……狗? 画文差点傻眼了,定睛一看,倒也不是真正的狗,这只毛皮灰棕的大狗眼睛狭长,耳朵直立,垂下的尾巴有种随时随地会勐兽扑食的感觉,而且体型不是一般的大,几乎与一米八的成人等身长。 【不是狗,当然也是犬科,】系统及时纠正了画文的认知,【这是东北地区特有的森林灰狼,因为东北战事流浪到了西南边的楚州,在虞家老宅后头的东阁山回不去了。】 「他在这里迷路了?」画文哭笑不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知道他就是气运之子,所以看只大灰狼都觉得眉清目秀。 【迷路的大灰狼定居在了东边的东阁山,潜心修炼,歷经九九八十一难,因为一心向善,机缘巧合下即将化妖成仙,要在人间做善事积满功德。】 【为此他化身为人,在风雨飘摇的人间行商,做劫富济贫的义事,可因为在与虞家做生意时,不小心露了原形,被虞家二少爷发现,请来了除妖师将他打伤,修为大损,被除妖师收为失去神智的怨灵,浑浑噩噩至死,也没能再恢復过来。】 第164页 画文端坐在白狐泥塑里认真地思考了起来:「那我在这虞家成了座泥塑,就是要避免他接触到虞家人,特别是虞家二少爷,改变他被除妖师抓住的命运。」 嗯,想是这么想……可他要怎么才能动?!一尊泥塑根本没法动弹啊! 画文使劲在供桌上折腾,希望能摔下去打破泥胎,此时天边又传来一声惊雷,他还没从供桌上翻下来,一个人影忽地推开了祠堂的大门,暴雨裹挟着风涌了进来,把白狐泥塑都吹得晃了晃。 这纤瘦的人影失魂落魄地钻进了祠堂,咚的一声跪在了蒲团上,抖着手点了三炷香和蜡烛,一声声地祈求着什么。 画文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了面前的人,是位年轻的妇人,一身靛青素雅的衣裙,绾着朴素的髮髻,双手合十以头抢地,面色苍白地祈祷着。 「列祖列宗保佑……我尤成秀不求儿子亚杰有出息,只求大夫人能挺过来!大夫人要是没了,成秀也活不下去了!」 她在替另一个妇人祈祷,大夫人?是虞家大夫人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狂风暴雨,模煳的光晕洒在了她的额头,眼中含着泪水,瞳孔幽深,又夹杂着一丝妖异。 此时,另一个人也冒着风雨沖了进来,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儿,她本应该进不了祠堂,此时也不顾一切地跪在了门口,哀求道:「二奶奶!大夫人急产血崩了!恐怕是不成了,您快去看看她吧!」 被叫做二奶奶的妇人神情恍惚,咬紧了下唇:「我去了也没用……你帮我守着祠堂,谁也不许进来!」 随着祠堂大门敞开,画文隐约听到了一个痛苦的呻吟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着,外头的下人在一个房间忙进忙出。 透过那屋子,他似乎可以看见,满手是血的稳婆仓皇地抱着一个脆弱的新生命,塌上的大夫人奄奄一息,而手里的新生儿又五官紧闭,没有声息。 她不敢出声,翻来覆去想让新生儿哭出来,可过了许久,感觉着手里的新生儿逐渐变凉,她只能长嘆一声,对着一旁的大丫鬟摇了摇头,好似在说:「小少爷没了……」 躺在塌上的大夫人迷煳间听不到孩子的啼哭声,大约知道了什么,嘶哑地痛哭了起来,整个虞家都染上了悲楚的霜色。 祠堂里的二奶奶似有所感,紧绷着决绝的眉目,抬起手腕取下髮簪划出三道血口,然后狠狠地往地上磕头,磕得头破血流,紧咬的牙关都渗出了鲜血。 「我尤成秀……愿用自己这条贱命,换大夫人小少爷两全!」 血从她瘦弱的身上淌了下来,汇聚在地面,渐渐形成了一个狐狸的形状。 画文沉默地看着,生死由天,他想帮也帮不上。 「求求了……画狐仙!」 不知是这句话起了什么作用,画文愣在原地,灵魂突然从狐狸泥塑里被抽了出来,眼前一花,一头扎进了充满死气的产房! 「呜哇……呜哇……」 婴儿的啼哭微弱地响了起来,弥留之际的大夫人也睁开了眼,所有人欢天喜地,迎接着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新生命。 而凄清的祠堂,那座白狐泥塑倒在了地上,二奶奶保持着磕头的姿势,血流满地,再也没能起来过。 —— 「阿文……阿文……我的乖么啊……」 画文眼前一片昏暗,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他的手腕上,一个老者的声音隐约传来:「小少爷这是暑气侵肺,热哮积痰,在下开一些化痰补肺益气健脾的药材,每日熬煮服下便可。」 「多谢大夫,三弟没事就好,」男人嘆息了一声,宽慰一旁不住唿唤的老妇人,「母亲,文杰只是中暑喘咳而已,没有大碍,您别担心了。」 老妇人紧紧攥着画文的手,啜泣着呢喃道:「乖么别离开娘……莫像你尤姨娘一样狠心,我守了这么多年,眼见着快长大成家了,怎么还要被那狼老妖带走……」 男人一时间静了静,听到「尤姨娘」这个名字犹豫了许久,对守在门口的丫鬟吩咐了句「让虞二爷近日回家来看一眼」,才回到房内。 好说好歹,男人总算把哭得快虚脱的老妇人劝走了,回到了画文的床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文杰你个好小子,可把母亲吓惨了,要不是我今天回一趟家,还不知道你被惯得这般无法无天了!好好的到东阁山打什么野兔,也不看看这大热天气!是不是杨家的小子邀的你?叫你别跟那帮人混……」 画文没动弹,闭着眼睛接受着一大段记忆涌现,这是这个身体的主人,虞家三少爷虞文杰的记忆。 见画文没睁眼,男人似乎也习惯了机灵古怪的三弟有这种逃避的反应,一边摆出家长的气势,继续絮叨:「知道夏天容易热哮还跑出去瞎玩,虞文杰,你都十八了,按照新式习惯,这都算成年了,我们家现在就我们三兄弟护着母亲,你要是想大哥我累死,就继续糟蹋自己的身体!」 画文吸收了原身所有的记忆,悄悄地撑开一点眼皮,小心翼翼地瞅着床边正瞪着他的男人。 年逾三十的模样略显老气,穿着一身盘龙纹的深青马褂,拇指上的带着个狐狸头的玉扳指,嘴边的鬍鬚衬得格外的严厉,一看就是家里的大家长,现在虞家的大少爷虞伯杰。 「大……大哥?」画文讪讪地开口,见虞伯杰的眉毛一竖,本能地一缩,背靠着床头噌的一声坐了起来:「哥,我……我错了,我再也不出去打野兔!」 第165页 虞伯杰见他虽然怂成一团,脸上还残留着暑热的潮红,但眼睛滴熘熘地转,似乎在暗中谋划着名下一次的偷玩。 「我是气你打野兔吗?」虞伯杰故作生气,「成天就知道跟着狐朋狗友,瞒着下人学着叛逆了,我看你那个什么大学也不必去了,跟我出去做生意,我还好看着你!」 画文苦着脸嗷嗷叫:「大哥别啊!我想去学堂!大学里有好多漂亮姑娘呢!」 虞伯杰一听更气,脱下皮鞋抄起来扬武扬威,把画文追得满屋子乱跑,但没有一下打在了他的身上,大哥只是吓唬他。 画文中暑晕倒,还没恢復过来,此时受了惊跑了两步,肺部淤塞的气又涌上了喉头,不由自主地喘了起来,身体一软没了力气。 这下兇巴巴的虞伯杰失了气势,忙丢了皮鞋过来扶他,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画文再次光荣地躺回了床上,嘴唇发白,半死不活。 「别想再去学堂了!都是你那些不正经的同窗把你带坏的,学些没用的洋玩意儿还不如跟我学做生意!这几天好好给我休息,养好了身体就来堂口的古董行报导!」 虞伯杰给他下了道死命令,转身就走了,私底下把家里的下人都耳提面命了一遍,叫他们务必看好这个身体不好又爱胡闹的小少爷,没养好病休想再出家门一步。 见虞伯杰的身影消失在了房门口,画文才缓了口气,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的环境。 这里依旧是那个供奉着一尊白狐狸的楚州虞家,而自己是三少爷虞文杰,一个本该在十八年前就夭折的小少爷,却因为二奶奶尤成秀的以命换命,转世附体到了这个身体里。 竟然是二次附身……回忆着不太完全的记忆,画文不由得问系统:「刚才在祠堂的那一幕只是一段回忆?一场梦?」 【那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情景,您的任务不变,依旧是阻止虞家二少爷和除妖师捉住气运之子。】 「我现在是虞家三少爷,岂不是更加方便?」画文不由得松了口气,觉得任务竟然变得更简单了。 他方才的举动也是想深入了解虞家的外部关系,世代行商的虞家在近些年越发阔绰,和家族一直经营的古董行关联极大,那几乎是虞家家业的支柱,目前由大少爷虞伯杰掌管主事。 若要牵涉到生意场上的事宜,他作为一个游手好闲的小少爷自然无法介入,现在只要他能接触到生意和二少爷,让气运之子和虞家二少爷两人最好避开交往,这样就能初步避免那只迷路的大灰狼被发现是妖怪的事情发生。 而虞家二少爷虞亚杰到底是做什么营生的,目前还是个谜,画文翻遍记忆也没有找到关于虞亚杰的多少,只记得他玩世不恭,年纪轻轻就励志出去单干,不屑分家里的产业,已经在外面就闯荡出了一片天地。 但画文所知不多,两个同母异父年龄差又大的兄弟并没有太多交集。 唯一的只有早已过世的尤姨娘,虞亚杰的亲生母亲,可当年事发后出了什么变故,他也无从得知了。 现在能跟上任务的机会就是攀上大哥虞伯杰的古董行,去外面「见识见识」,看能不能暗中化解气运之子的劫难。 第一天过去得很快,虞文杰的身体不太好,画文醒来没多久就睡着了,在脑海里跟系统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按理说气运之子必定会与虞家产生关系,但我觉得……是不是让他的命运之线彻底与虞家不再相交,会更加妥当?」 系统听着画文谨慎的分析,不由得愣了愣,才说道:【教官大人,您似乎变了,变得抗拒与气运之子相遇。】 画文没想到被系统戳破了,无奈地笑了笑,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如果真是覆水难收,我宁愿就在远处看着他,不再靠近这命运的蹉跎。」 但系统听得很清楚,画文不是不想见气运之子,他是在极度的克制与渴望中挣扎。 【顺其自然,不为所困,】系统的机械音一字一顿地说,【这是灵魂教官的守则,看来您记得很清楚。】 一系统一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心事重重。 「系统,你说都十八年过去了,那大灰狼还在东阁山迷路吗?」画文本想开个玩笑绕开话题,没想到虞家后山真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狼嚎。 「嗷呜——」 此时已经是夜半,无端响起的狼嚎真有些渗人,虽然虞家一直富裕,家里甚至通了电灯,但这个时代的电灯也不是特别明亮,昏黄的灯光在那声狼嚎下忽明忽暗,画文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发冷。 还未等他听清楚这声狼嚎具体从哪个方向传来,一个人忽地推开了房门,是一脸悽怆惶恐的老夫人,虞文杰和他大哥的母亲。 「阿文!」老夫人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画文连忙起身扶住了大夫人,诧异地被她紧紧握住了双手,来来回回地查看自己的情况。 「娘,怎么了?」画文不知所措,任老夫人翻来覆去地把他检查了个遍,像是他身上有什么看不见的伤口一样。 见小儿子的确没有什么事,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抱着画文啜泣道:「乖么别怕狼老妖!娘守在这里,谁也不会把你抢走!」 「我……我没事的,娘,」画文只能扶着老妇人的肩膀,看她略显呆滞的眼神,虽然有些神志不清,但不难看出她曾经的秀丽容颜,「没有人会来抢我,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第166页 他安慰了好一阵才让老夫人平静了下来,可她还是不肯松开画文的手,只是一个劲地说「不要被狼老妖骗走了」,让他摸不着头脑。 这个小少爷虞文杰到底是真的被所谓的狼老妖伤害过,还是老夫人年纪大了神志不清了,觉得体弱多病的小儿子要离开自己? 「娘,您一直在说狼老妖……到底是什么?」画文见她安静了下来,似乎可以听清问题了,才轻声问道,「我遇见过狼老妖?」 老夫人勐地一惊,分外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睁大了一双浑浊的眼睛说道:「乖么没长大,不要随便说狼老妖的名字,他会来抓你回山里的!」 老夫人真是越说越神奇了,画文也觉得应该是老人家年迈得了癔症,正想劝慰着把她送回房间,就听见她喃喃道:「狼老妖曾经……曾经来过咱们老宅子,他有一双冒青光的长眼睛!刚吃了人一嘴血,就偷熘到了你房里要咬你脖子!娘把他打跑了,可是他没死,他还会来咬乖么的脖子……」 说着,她还伸手捂着画文的脖颈,眼睛发红,怒不可遏,发怔的双瞳满是混乱与哀伤。 画文一时语塞,没法再劝说她了,只能让丫鬟把她送回了房间。 目送着老夫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去,画文只能嘆气,回到房间就看见伺候老夫人的丫鬟给他点亮了盏马灯,把廊下照亮,守夜的下人见怪不怪,管家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来请安。 「老夫人念您念得紧,常常夜不能寐,」黑衣马褂的老管家躬身作揖,「小少爷,大少爷也吩咐了学堂告假,让您好好陪着老夫人。」 「我知道了,马叔,」画文趁此机会还想问几句,「那个狼老妖的事……」 老管家马叔头埋得更低了:「老夫人癔症夏夜频发,大少爷已经安排了大夫时刻候着,您不用担心。」 这意思……是他不能过问了? 明明是关于他的事,他还不能提一个字,越是这样越让他觉得奇怪。 带着一肚子疑惑,画文回房休息了,廊下的灯点得更亮了,晃得他根本睡不着,但那些灯是老夫人让点的,又没有人敢灭了,所以这一夜他睡得迷迷煳煳,直到夜半了才朦胧入梦。 进了梦里他也无法安稳,老夫人魔怔的话一直徘徊在耳边,他忽然发现自己身在昏黑的山林里,被一只青眼睛的狼头人身的妖怪追着跑,一声声诡异的狼嚎伴随着勐兽的唿吸声,恐惧战胜了本能,吓得他仓皇逃窜。 然而还没能跑出去,一阵巨大的力道从背后扑了过来,压得他喘不过气,而满嘴鲜血的狼妖凑到了他的耳边,张开了巨口,似乎要把他的耳朵咬掉了。 画文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这双青色的眼睛狭长,带着嗜血的深沉欲望,锋利的牙齿抵住了他的耳垂,看他畏惧的眼神,满意地翘起了嘴角,狠狠地一用力—— 「……疼!」画文捂着耳朵勐地惊醒了过来,顶着乱糟糟的头髮茫然地看向窗外,阳光大放。 他从来没有隐私保护的房门再一次被人直接推开,整装待发的虞伯杰站在了他面前,背后是光芒四射的夏日清晨,而他因为噩梦,才睡了不过两个时辰。 「大哥……我今天没犯事儿啊!」画文不由自主地一怂,下人鱼贯而入,伺候他梳洗,而虞伯杰就在旁边掐着点,气定神闲地盯着战战兢兢的三弟,以防他像往常一样趁着下人忙碌就熘出去玩了。 「今天你哪里都别想去,」虞伯杰说着也嘆了口气,「这几天外头也不安定,你就好好陪着母亲,我尽量多回宅子来,应该过不了多久你二哥也会回来,不想被他逮到你丢人现眼,就给我老实点,知道吗?」 「哦,知道了。」画文乖乖应下,他明白记忆里虞文杰有多顽劣,所以家里人对于他都是既爱又恨,他也常常恃宠而骄,唯独二哥虞亚杰在他心目中是个很奇怪的角色。 他既想亲近那个风流不羁的二哥,又总是对二哥心有愧疚似的,一旦虞亚杰回虞府,他准比笼子里的兔子还乖。 虞伯杰一走,下人们也把他收拾妥当了,这几天空闲都是拿给他养身体的,每日苦着脸喝药吃药膳,陪着老夫人唠家常,争取做一个乖小孩,早日解脱这样的「软禁」生活。 又是入夜,画文打着哈欠要睡了,路过玻璃镜的时候不由得脚下一顿。 他几乎不照镜子,男人又不需要时刻整理仪容,但这随眼一瞟,他勐地发现昨晚做梦梦见被狼妖咬的耳朵,此时有一个明显的小红痣出现在耳垂处,鲜艷如血,直逼人眼。 在此之前,他确定自己从没见过这里有红痣。 然而今天一整天在虞府大宅里逛,都没有人发现这枚异常的红痣。 略有猜测的画文定了定神,像往常一样入睡,辗转反侧到了夜半,果然,深山老林的噩梦又来了。 这一次他依旧在逃命,青眼睛的狼妖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压倒了,嗜血的眼神似乎更加浓烈,湿漉漉的触感在后颈处扫过,他似乎在舔舐那里,随时准备下口。 画文无法反抗,忍着没有吭声,下一瞬这尖锐的痛感从后颈传来,疼得他急忙睁开了眼,天刚蒙蒙亮。 他捂着刺痛的后颈跑下床,来到了玻璃镜前掀开被冷汗浸湿的衣服一看,果然…… 一枚鲜红欲滴的红痣正在后颈绽放。 第167页 这是……一个诅咒?还是标记? 梦里的青眼狼妖,难道就是气运之子的化身,那只十八年前在东阁山迷路的大灰狼? 他不是一心向善不伤害凡人的吗?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入自己的梦,用要把他吃了的目光看着他……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大灰狼变成了要被祛除的祸乱妖魔? 画文不由得心神不宁,摩挲着后颈的红痣,在镜子前坐到了天明。 正巧这一天,二哥虞亚杰回来了。 画文正在无聊地餵池子里的锦鲤,一听二哥的声音传来,手下一慌把鱼食全倒进去了,抬眼就瞧见两个人从不远处走了进来,谈笑风生。 「……黛老闆客气了,我家可没什么金屋藏娇,就一个不争气的老三被母亲藏着,见笑了。」虞亚杰笑得彬彬有礼,深黑的眼睛里笑意浮于表面,如同戴着个面具,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身旁一起信步走来的男人穿着时下最流行的亚麻三件套,三伏天也不见出汗,狭长的丹凤眼很是温和谦逊,提着手杖就像是留洋归来的绅士。 「那在下更想见识见识了,望虞老闆见谅。」说着,两人走了进来,正好看见了失手洒完了鱼食的画文。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瞬间画文瞧见了来客的一双熟悉的眼睛,闪过一丝青色的眼芒,一如在梦中将他紧盯的恶狼之瞳。 第70章 童养媳 清凉的夏风吹过庭院, 驱散了一丝暑气,画文却觉得后背凉飕飕的,被这双似曾相识的眼睛给当场定住了。 而除了这位陌生的来客外, 还有一个虞亚杰也让他倍感压力。 和老成的虞伯杰完全不同, 虞亚杰一身西服新潮得像个歌舞厅的花花公子, 然而举手投足又不显得太过轻浮, 谈笑间游刃有余。 两个人的目光都像是千年的老妖精, 几乎可以把人一眼看透一般,嘴边还都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温和有礼, 实则吃人不吐骨头。 「文杰?」虞亚杰率先打破这沉寂,「怎么傻了,才半年不见, 就记不得二哥了?」 画文忙拍了拍手把鱼食拍干净,来到了两人面前抬手行礼:「先生好,我是虞文杰……二哥, 我怎么敢忘了你, 只是你穿得太新鲜了,不小心看愣了, 别又拿我开涮。」 虞亚杰亲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笑眯眯地关怀道:「听大哥说你在家被母亲惯得都找不着北了, 我要是再不回来,是不是就快被你小子忘到山外边去了?」 画文有些窘迫,没有吱声, 悄悄抬眼打量着那位客人。 来人似乎姓黛, 很少见的文雅的姓氏,他的发色和眸色都带着极淡的黛青色, 五官深邃仿若混血儿。 听之前两人交谈的语气,应该是和虞家的两兄弟在生意上都有交情,气定神闲的架势即使在楚州地头蛇虞家面前也丝毫不露锋芒,不卑恭也不傲然,沉稳到不知深浅。 不过此时他正乐得瞧虞亚杰调侃自己的弟弟,没有出声打断,也未露出对画文有什么别的企图的眼神,就像是第一次见他。 明明很正常,然而画文却觉得不对劲。 自己在梦里见了这双眼睛不下两次,他们不可能毫无关系。 虞亚杰提点完画文,就对他介绍道:「这位是东和洋行的黛老闆,咱们家的贵客。」 「黛老闆好。」画文再次作揖,这位黛老闆看不出年纪,但应该也不过三十,年轻有为。 「哪里称得上老闆,一个掮客罢了,」他笑着摆了摆手,回礼道,「在下黛东君,也就是替洋人的银行办事而已。」 两人相互作揖时手几乎快靠在一起了,这样的距离画文越来越能感觉到这黛东君身上的不同之处,用灵魂教官的直觉,这傢伙妥妥的就是气运之子! 那个十八年前还在东阁山上迷路,现在已经能「衣冠禽兽」地站在面前谈笑风生的大灰狼! 就在画文满脑子揣测不停的时候,黛东君也没有闲着,眼前这个十七八的少年人精緻得像个玉面娃娃,唇红齿白,乌髮细软,唯有眉眼有曾经的痕迹,是一双柔亮纯净的杏眼,仿若不知人间烟火。 此时正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自己,似乎不记得自己了一般,和印象中的纨绔子弟也不太像,他不知道这个虞家小少爷这些年到底发生了什么,给他的感觉既陌生又熟悉。 「早就在虞大老闆那儿听说过三少爷的美名了,百闻不如一见。」黛东君摩挲了一下手杖头上的银色狼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庭院,最后又把眼神回到了画文身上,依旧是捉摸不透的深邃。 虞亚杰也跟着笑道:「大哥说了什么,让我也乐一乐?」 画文撇嘴叫了一声:「二哥!」 黛东君指了指画文还没来及收回去的嘴角:「就是这样,一声『哥哥』,就算再捣蛋捅破天,也捨不得动手收拾。」 虞亚杰哈哈大笑,画文难堪得不知道往哪里躲,在这十七八年的记忆中,虞文杰就是这样在溺爱中长大的孩子,画文的性格也会随之产生微妙的改变,这些撒娇打诨都是本能反应,简直是被拎出来公开处刑。 这黛东君够厉害,一来就让人记恨上了! 「黛老闆真没说错,没见着这么会撒娇的男儿,都是被母亲宠出来的,」虞亚杰笑道,「要不是个弟弟,若是个女儿,虞家的三小姐,早不知被多少求亲的踏破门槛了!」 第168页 黛东君附和着笑了,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画文的耳垂——上面的红痣艷丽如血:「这样的三小姐在下恐怕也会心动啊,还是藏着好,若是真送出去了,家里怕不是少了多少欢笑。」 虞亚杰两人倒是笑得欢畅,他们都比画文大了快十岁,看他就相当于在看小孩儿,逗弄起来稀松平常,倒是把画文苦惨了,他现在除了找条地缝钻进去,什么气运之子都不想管了! 「现在知道害臊了,早不知没皮没脸干嘛去了?」虞亚杰刚调侃完三弟,管家匆匆前来禀告场子有事,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二哥,怎么了?」画文一直都不太清楚虞亚杰在做什么营生,每年年终在家里都出手阔绰,不比继承大半家业的长子虞伯杰差,想必是暴利又高危的生意,让他才这么多年也不向家里透露丝毫。 只见虞亚杰听了禀报后脸色微变,事发突然,他只好先去处理,向黛东君连连告罪,让画文陪着贵客,自己去去就回。 眼见着虞亚杰一走,偌大的虞家后院就剩下他们两人,下人们都谨守职责伺候完就退下了。 虞家是商人世家,经常和客人谈事都是牵涉巨大的利益和机密,需要私密空间,调教好的下人都秉持着这个规矩,能不打扰绝不会进后院一步。 倒是给他们俩营造了绝佳的「二人世界」……虽然画文现在一点也不想面对他。 一丝丝尴尬在两人之间徘徊,画文带着黛东君到了凉亭休息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主要是刚才被这人给抖出了糗事,像小孩儿一样被戏耍了,有一些不爽。 「三少爷……这是生气了?」黛东君喝了口大红袍,饶有兴致地用余光观察画文的反应。 画文还是会点招待客人的茶道,给黛东君一边斟茶一边无所谓地摇头:「怎么会,黛老闆说笑了,我可不敢在您面前撒泼。」 一般这么说了,那就是生气了。 黛东君见惯不怪,抚弄着茶杯上的白狐花纹,不知看向了何方,轻轻地嘆了口气:「看来你过得很好,不缺疼你的人,早知这样,我就不来了,就是不知道那些人是真疼你,还是虚情假意。」 「什么?」画文懵懵地抬头,不明白他的语气为何突然变得像两人相识多年。 黛东君此时也发觉画文的不对劲,眉心微蹙,俯身细细地看了过来:「你……难道都忘了吗?」 画文同样不解地问:「我忘了什么?」 黛东君锁紧了眉头,直接跨过石桌伸出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虚虚地摸了一下。 画文只觉得脑袋有一股热热的气流窜出,好像有什么东西钻出了脑袋,毛绒绒的,但在下一瞬间又消失不见了。 他连忙去摸自己的脑袋,蓬松的头髮上没有别的东西,仿佛刚才是一切都是错觉。 黛东君略显遗憾地摇了摇头,笑容回到了嘴角:「没什么,灵智未开的时候就跟凡人稚童一样,随着年岁增长记忆消退,你恐怕当是一场梦,都忘了,记不起了也正常,不记得了更好,我就不用担心了……」 「不记得了什么?」画文不由得拉住了黛东君要收回去的手,他抓住了一丝稍纵即逝的灵感,可是消失得太快了,「黛老闆,我们是不是见过面?在我小时候?」 「没,未曾,」黛东君不再谈论这个话题,转头看向后花园的锦鲤池,「这里的池水是连着东阁山的吗?」 画文不知道对方为何不再说了,只能勉强压住心里的好奇,点了点头:「是,从东阁山上引下来的山泉水,一年四季都很清凉。」 黛东君带着回忆的眼神看了一圈庭院:「嗯……难怪这里四季清幽,池子里的锦鲤也养得灵气十足,真是个风水福地啊,只可惜……」 他观赏了两眼胖得浑圆的锦鲤,又不禁回头看了画文一眼:「这么好的锦鲤别餵太多鱼食,小心撑坏了。」 「……」画文知道自己失手打翻鱼食的样子被瞧见了,讪讪地应道,「知道了。」 见他闷闷不乐又禁不住好奇想追问的样子,黛东君抬手指了指一墙之外一处露出雕栏檐牙的屋子:「去那祠堂看看,你就会明白了。」 画文顺着看过去:「那里的祠堂,娘从来不让我进去……您怎么知道?」 如果不是画文知道些内情,此时准会把黛东君当作个神棍了。 后者还真是没让他失望,高深莫测地摇了下头:「天机不可泄露。」 ……还真是个神棍! 说着,黛东君又随意地望了一眼东边的墙角,略显幽怨地轻声道:「东墙曾经的狗洞也被堵了,虞府里是不是再没有养过看门犬?」 画文微微一愣:「没有……家里从不养狗,我娘怕狗,可能原来有吧……」 这个傢伙怎么比自己这个主人家还熟悉这里?! 「老夫人也在府上?」黛东君忽然一问,语气不知不觉染上了不可察觉的警惕。 画文摇头:「娘去外庄看望姨母了,不过一会儿就该回来了,黛老闆,您要不就在此用饭吧,娘她还会带些特产回来做夏热解暑的特食,您若不嫌弃来尝尝?」 黛东君喝茶时的眉毛挑了一下,一口饮尽站起身来:「想起来今日洋行还有些事未处理,就不叨扰了,代我向老夫人问好,来日再向虞老闆请罪。」 「诶?」画文不明白怎么一提到老夫人这傢伙就像耗子听到了猫一样要跑,也跟着站了起来,匆匆跟上黛东君的步伐。 第169页 「黛老闆!」见他要踏出门了,画文忍不住叫住了他,跑过去踮起脚尖,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您要……小心我二哥!」 似乎是没想到画文会这么「吃里扒外」,黛东君怔了一下,随即礼貌地点了下头,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后钻进了停在虞府门口的庞蒂克汽车,趁着天色还早离开了虞府。 庞蒂克汽车行驶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车内的情景却是喧闹人间所不可能见到的。 只见后座的黛东君和前排的司机都露出了一双野兽的耳朵,带着丝丝兽化的鬃毛浮现在脸颊两侧,显得半人半妖,诡异又野性。 「老闆,还是忍不住去看了您的童养媳?」司机似乎是黄鼠狼妖,泛黄的毛髮下是一双狡猾机灵的眼睛。 灰色鬃毛的黛东君亮起了青色的竖眼,冷冷地哼了一声:「开好你的车,少管闲事。」 「是……」车内上层妖气的威压让放肆的黄鼠狼妖缩起了背嵴,快要炸毛般瑟瑟发抖,「小的不该乱说话!小人知错了!」 「知道就好,你刑期未满,在我手下办事就老实点,我可没有东阁仙君这么仁慈。」狼化的黛东君看不出一丝方才彬彬有礼的绅士气质,浑身上下只有铁血无情的清冷气息,仿佛是站在山岭悬崖边对月嚎叫的孤狼,青色的狼瞳锐利如锋。 他告诫完黄鼠狼,侧头看向车窗不断向后的人来车往,淡漠的眼神中压抑住了难以察觉的暗色: 「况且,他也不是什么童养媳,只不过个被凡人利用束缚的小妖,我晋升的储备粮罢了。」 第71章 狐狸 画文才送走黛东君的庞蒂克没一会儿, 虞亚杰的福特车也缓缓驶了过来,匆匆赶回来的虞亚杰就瞧见三弟正在门口无聊地踢石子, 仿佛刚送走了客人, 丫鬟劝他也不回去, 巴巴地瞅着外头的动静。 「小少爷, 该进去了,您的禁足还没有解呢。」 画文不太放心地目送着黛东君的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随便找了个藉口:「我在等我二哥呢, 别被他数落是我没招待好客人, 把人家气走了……二哥!」 正说着,画文抬头就看见他,赶紧撇清关系:「不是我的错!黛老闆说洋行有事先走一步了。」 虞亚杰不由得失笑:「我又没说你什么, 自己倒是先心虚了?」 「哪有!」画文差点没跺脚, 本能地有些畏惧这个二哥, 「我这不是怕自己没招唿好客人吗!」 虞亚杰倒很是自然地走了过来, 随意地揉了一把弟弟髮丝柔软的脑袋,搭上画文的肩膀和他一起进门:「就算你再无理取闹, 所有人都会迁就你的,进去了, 大哥还给你禁着足呢。」 「我不是小孩子了 !」画文做着无力的反抗,虽然他虚岁十八, 今年十二月就成年了, 但作为家里的老么, 在这些事上最没话语权。 在临踏进门里的那一刻, 画文似有所感地回头看了一眼虞亚杰停在门口的车,普普通通的黑色福特老爷车,却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味道从车里传出来,压抑沉闷。 画文一时分不清是什么,直到虞亚杰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背上他才闻到了这个味道——是一种奇异的香水味,并不难闻,只是嗅进鼻腔总让人觉得唿吸不畅,就像是在掩盖着什么一样。 「唔……二哥,你……」画文皱了皱鼻子,「你是不是要给我找二嫂了?」 画文肩膀上的手微微一僵,虞亚杰面不改色地看了他一眼:「怎么,突然这么问,是觉得家里太无趣太冷清了?」 画文忍着这不同寻常的味道,试探着说:「你和大哥总不成婚,娘他们都着急了,天天跟我念叨呢。」 虞亚杰似乎没发现自己身上的味道有异,淡淡地笑道:「我们啊……如今这世道,能活下来就算不错了,结婚是要安定下来才能谈的事,你也不想哪天嫂子就成了寡嫂吧。」 画文嗔道:「怎么能这么说!不吉利!」 虞亚杰摇头笑了:「跟母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晓得晓得了,我们虞家今后说不定就指望你了。」 画文不禁咳嗽了两声:「咳嗯……我还早呢,咳咳……」 虞亚杰对他的咳嗽紧张了起来:「怎么咳起来了?不舒服?」 画文捂着口鼻摆脑袋:「就是……有点香水味,二哥,你真不是去见女人了?」 虞亚杰脸色微变,立即远离了他身边,匆匆说了句「我去换身衣服」就离开了。 终于得到了新鲜空气的画文深唿吸了几次,才平復胸口的不适,敏感的嗅觉分析着残留的气味。 这香水真奇怪,甜腻又带着丝微腥,就像混合了血腥味一样。 凝望着虞亚杰离去的背影,画文微眯了下眼睛藏起了揣测,转身若无其事地晃了两圈,然后往府后门熘去,那里有他经常偷熘出去玩的秘密小路。 小路尽头是虞府的一处荒僻的角门,如今为了防止他逃出去玩儿已经锁死了,画文透过满是爬山虎的门缝看出去,虞亚杰的那辆福特车正好被司机开到了这里停下。 那个精肉虬结的司机更像个保镖,靠在车门口抽大烟,烟雾缭绕,漆黑的车内看不清任何事物,仅在那司机抬手时,画文发现了端倪。 一抹发黑的血迹正沾那司机的袖口,凶神恶煞的司机即使在抽菸也警惕地盯着四周,如同野兽般的眼神让他无法靠近。 第170页 这更证明着,虞亚杰之前匆忙出去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血迹是谁的?是虞亚杰还是别人的? 他们到底干了什么,血腥气重到需要用浓烈的香水掩盖? 直到虞亚杰快回来了,画文也没能找到机会去一探究竟,只能在暗自存下了个心眼,随时警惕着这个对他看起来温和无害的二哥。 傍晚老夫人回府,大哥也回来了,一家四人团聚实属不易,虞府除了新年基本上都凑不齐人,这真是难得的日子,然而老夫人却是红着眼睛茶饭不思。 虞老爷病逝后两位顶樑柱的兄长常年在外经商,体弱多病的么子成了老夫人心里唯一的倚靠,眼见着这次大儿子要带心肝儿出去奔波受累,老夫人一万个不愿意,最后只得妥协每月多回来看望母亲。 劝走了哭哭啼啼的老母亲去休息,三兄弟在灯下促膝长谈。 「大哥也不想你看见外面的血雨腥风,」虞伯杰长嘆一声,「但你毕竟是男儿,总要学会独立,大哥丑话说在前头,别以为我们虞家家大业大,其实也只有我们三兄弟能支撑住,想这般世道能生存就必须不择手段。」 虞亚杰也缓缓点了点头:「你小的时候我们都希望你能平安长大就好,现在就算你在家里当个小吉祥物,我们一直把你养到分家,分你百亩地和几间店铺也能安乐半辈子,可现在的局面,不到万不得已,我们也不想你出去。」 画文听得他们的口气,似乎是遇到了困境急需解决,但为何忽然向自己这个游手好闲的三弟说这些? 他在其中能有什么作用? 「大哥,二哥,」画文用不安的眼神在他们之间来迴转,「家里的生意是出了什么事吗?」 虞伯杰和二弟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拍了拍画文的手背:「只是一些小事,你二哥要去东北一趟,我缺少可信之人,你也不必担心,有为兄在没有大碍,你只管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现在你最需要的是歷练。」 画文的「歷练」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就是去虞家旗下的一家典当铺子当老闆,收售名贵的老物件。 其实铺子里都有掌柜和伙计,他基本上就是去做甩手少爷,什么也不用做就看着钱和宝贝进帐。 这简直是另一种全方位的管教,根本没有多少私人空间,到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虞府,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须得去一个地方—— 虞家祠堂。 这是他进入到这个世界第一次附身的地方,不知为何后来被老夫人给封禁了,而黛东君给他的提示也在这里,那么他非去不可了。 入夜,守夜人正打着哈欠昏昏欲睡,一个黑黝黝的身影从东厢钻了出去,东厢这边离老夫人的住处极近,备受疼爱的么子自然是被她牢牢地看在身边,可惜现在已经是换了一个人了。 或许从一开始虞文杰就不是她的孩子了。 好不容易避开夜里在廊下守夜的下人,画文穿过重重回廊才依稀看见了月光下一处阴森的屋顶。 茅草在瓦砾间冒出了头,两个檐角雕刻着风化严重的狐狸头,隐约可以看出曾经的黑白釉和金线,可见这里曾经的华贵富丽,香火旺盛,虞家的先辈每日都会来祭拜。 而此时荒凉得不成样,这样的反常必有妖,这里曾经是发生了什么事?是那位当年在祠堂死去的尤姨娘导致的吗? 正在画文蹑手蹑脚地准备走近祠堂外的门槛时,那扇满是灰尘的门忽然发出了「吱呀」的一声,一只手从门缝里伸了出来,在月光下惨白得不像人。 画文立即转身藏进了外门后,屏息听着祠堂诡异的动静。 从祠堂摸出来的贼人似乎是个男人,脚步略重,锁上了门走出来不过两步又倒回去了,对着紧闭的房门低声祈祷。 「狐仙保佑……若这次事成,求您放了我母亲,让她去轮迴吧……」 这个声音画文一点也不陌生,即使是非常轻微的气音,他也听出来了—— 是虞亚杰。 而他念念有词中的「狐仙」,又是狐狸…… 其实在虞家这些年生活的记忆里,狐狸的纹饰和用品总是层出不穷,当初附身时也是在了一尊白狐泥塑上,旁边还有一尊黑狐泥塑,可见狐元素在虞府无处不在。 他是问过老夫人这狐狸纹饰代表什么,可她对此讳莫如深,只字不提,下人们口风也严,根本问不出什么来。 【一个大家族基本上都有家徽族纹,这是源自原始的信仰崇拜,将一种动物作为长亲祖先一般供奉,】系统解释道,【或许狐狸是虞家曾经的守护神、护家仙,现在对此又格外忌讳,说明这狐仙不再保佑虞家了,甚至要反噬。】 「真是太玄了……」画文有些头疼,他很少进入这样妖魔鬼怪层出不穷的世界,此时虞亚杰在祠堂,他也没法进去了,只能在被发现之前偷偷熘回了房间。 今夜的梦里依旧出现了那只恶狼,但画文已经不怕他了。 站在一片幽深的林子间,画文没有再逃跑,而是回过身直直地看向这只青色眼睛的大灰狼,伸出手比了个暂停的手势:「等一下,大灰狼先生,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今天我们先谈一谈好吗?」 大灰狼蓄势待发的动作顿了顿,半狼半人地蹲在地上,歪了歪毛绒绒的大耳朵,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好像之前一见到他就扑上来的恶狼不是他一样。 第171页 「感谢你的配合,」画文顺势坐在了地上,表现出善意,「我只是想问问,你知道楚州虞家的狐狸,或者狐仙吗?」 大灰狼的身体藏在黑暗中,只有一张狼化的脸在朦胧的月光下比较明晰,听了画文的问题,他忽然裂开了嘴角,露出了雪白锋利的尖牙。 这渗人的笑容陡然放大,大灰狼一下子扑了过来将他压倒在地,血盆大口眼看就要咬断了他的咽喉,画文都闭上眼睛准备被他咬出梦了,这时对方突然停了下来。 近在咫尺的狼吻并没有血腥味,湿漉漉的鼻头触到了他的颈侧,一个似人非人的声音喑哑响起:「那狐狸……已经被虞家人利用束缚多年,早已魔化,你现在之所以还活着,只不过一枚钉子,还有些作用罢了……」 「什么……」画文瞳孔微缩,还没有问出更多,脖颈就是一阵刺痛,再一睁开眼,天都亮了。 喘着气坐了起来,画文抚摸着脖颈处新出现的红痣,这一次不知道是不是被那恶狼咬重了,这枚红痣隐隐带着一丝血迹,刺痛不已。 然而他的脑海里除了恶狼说的那句话什么都想不起来,身体的异常全被忽略了。 什么叫「魔化」,什么叫「钉子」?!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油然而生,后背全是冷汗,他捂着嘴咳嗽了两声,遍体生寒。 听到了他起身的动静,下人都进来服侍,管家马叔还说:「小少爷这几日身体渐好,老夫人也可以放心了。」 夏天的确对哮喘病人要好一些,画文只能忍下胸闷对管家点了下头,让他告诉老夫人宽心,不用太过担心自己。 今日就要离家,老夫人亲自做了八宝莲子粥命人送过来,自己却不忍心看儿子远行,在屋里闭门不出,吃斋念佛。 临行前画文去看了一眼那祠堂,白天的祠堂安静地立在虞府深处,似乎只是一个死物。 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兇险,而虞亚杰又在里面做了什么,他本能地逃避着深入探查,是自己的能力不足,也表明时候未到。 不过现在也好,虞亚杰出差去了东北,此时不在楚州,他也不用担心虞府会发生什么事,待以后时机成熟,再来一探究竟。 画文迎着晨光被管家马叔亲自送出府门,众人虽然经常因为这小少爷的顽劣而头疼万分,但现在要送他出去歷练了,所有人都觉得府里少了个活宝清冷得不行,反而依依不捨了起来。 马叔眼圈都红了:「小少爷要照顾好自己,老夫的儿子也在大少爷手下做事,他定会代我侍奉您,听候您的差遣。」 「我知道了,您也别伤心,我每月都会回来的,」画文感受了一把被家长含泪送去幼儿园的体验,无奈地笑了,「帮我照顾好我娘,别让她太伤心,那诸位,我走啦。」 小丫鬟们平时都管教严格从不会僭越主人,此时都忍不住跑到府门口望着他眼泪汪汪的,不过这些目光不像杨柳依依,更像是慈母三春晖。 大哥虞伯杰已经提前一步离开了,一大早就派管事和司机专门驾车而来,收拾好了一切,便要前往楚州最繁华的城中心,庆市。 午后的庆市,依旧是车水马龙,人山人海,汽车和黄包车在有轨电车间穿行,时髦女郎和洋装绅士中混杂着长袍马褂,叫卖声和汽笛声连绵不断,根本看不出是在动乱年代中的城市。 画文悄悄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虽然虞文杰是去上过大学,但那学校是设在离家近的楚州近郊,老夫人也不会让他到处乱跑,所以庆市他来得不多,每一次都能看到不同的新鲜。 忍着乡巴佬进城般的感觉,画文一路上默不作声,身边坐着的是虞伯杰的管事,随着车子的行进很恰当地给他介绍着哪里是庆市最好的西餐厅,哪里是最豪华的舞厅,甚至是酒馆赌坊。 看来对方是把虞文杰的喜好拿捏得很准,当他是个来体验生活的娇少爷,力求把这他服侍得巴巴适适的。 但画文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虞家小少爷了,而且他眼里的世界也与常人不太一样。 「这天儿有些闷啊……」画文抬头看了眼租界附近的天空,黑云压城,「那边黑沉沉的。」 「什么?」管事顺着看过去,租界那边正好艷阳高照,哪里暗沉? 画文抿了抿嘴,淡定地收回了视线:「没事,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让司机不用再逛了,回去把屋子收拾妥当就往铺子那边看看吧。」 管事没料到虞文杰对那些玩乐丝毫不感兴趣,心想是不是自己没服侍好让小少爷不高兴了,连忙请罪:「少爷赎罪,若是您觉得没意思,我还可以给您介绍其他的……」 「不用了,」画文微微抬手,揉了揉眉心,「我累了,回去吧。」 这口气和架势和虞伯杰基本不差,管事连忙点头,暗自记下了,小少爷不愧是老闆的亲弟弟,就算看上去再怎么不学无术玩世不恭,也绝非池中之物。 而且小少爷的确身体不太好,老闆是叮嘱过的,所以管事立即吩咐司机回程,前往庆市虞伯杰的住处,虞公馆。 窗外的画面没晃两下,汽车停在了虞公馆前,司机下来开车门,被管事用眼神噤了声。 只见画文单手支着额头,斜斜地倚靠着座椅脑袋低垂,恬静的睡颜还带着稚子的纯真。 小少爷睡着了。 第172页 无论之前摆出什么样的架势,小少爷还是个没成年的少年,一天的行程虽然都在车上,但对于体弱多病的他来说也有些吃不消。 「马管事,这怎么办?」司机用口型无奈地问道,他们都不敢随意叫醒画文,他睡得太沉了。 虞伯杰的这位管事其实就是虞府管家马叔的儿子,对于虞家都是世代忠良,尽职尽责,此时瞧着这瓷娃娃似的小少爷小嘴微张,睡得正香,更不忍心叫醒他了。 要不动作轻点把他抱起来? 马管事年轻力壮,跃跃欲试地伸出了手,都已经扶着画文的肩膀,抄起膝弯想把他抱起来了,一辆黑色庞蒂克从他们的福特车边飞驰而过。 「咚!」庞蒂克驶过时压到了一块不太平的石板,发出了声响,画文忽地就睁开了眼,懵懵地随着庞蒂克的影子抬起了头。 这气息……是黛东君。 画文此时越发能感觉到自己的感观敏锐得不正常,甚至在睡梦中都能感知到对方非同寻常的气息。 「那辆车……是黛老闆的吗?」画文没管扶着自己的马管事,目送着庞蒂克消失在视线中。 靠得极近的马管事不禁有些窘迫,画文抬头时几乎要碰到他的胸膛了,身上养尊处优的气味慵懒而甜腻,就像才吃了麦芽糖一般恍得他浑身一震,扶着画文的双手竟然捨不得离开。 「那……那辆车?」他用余光看了一眼,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声,不瞬地俯视着画文的侧脸,「这片区能开庞蒂克的不多,那车牌号码,应该是黛老闆错不了,少爷认识?」 画文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嗯,见过一面。」 马管事眼色微黯,这些都是他们上流人的交际,小少爷如此的地位,即使被保护得太好不谙世事,那也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自己只是个管事,即使世代侍奉忠心耿耿,在身份上也不可僭越。 想到此处,他恭敬地收回了手,低下了头:「公馆内已经准备好了饭菜和汤浴,少爷好好休息一日再去店铺吧。」 画文下车自在了许多,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活动活动筋骨,散漫一笑:「有劳了,我真是累了。」 轻轻地咳嗽了两声,画文尽力装作没有什么的样子,其实已经快精疲力竭了。 这种身体真是他做这么多任务中最讨厌的体质,身娇体弱易推到,折腾不了几下就要散架了。 若是以前那还有系统帮他强化,现在系统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靠他自己了。 今天只能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看吧。 望向窗外天色明亮,才下午六点,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天天的过得如此漫长? 画文叼着汤匙喝着精緻的燕窝粥,看着华丽而冷清的虞公馆,悄悄嘆了口气。 算起来他离开气运之子多久了?才两三天吧,怎么就觉得如隔三秋了呢? 马管事在桌旁伺候他吃饭,虞伯杰一回庆市就去应酬忙碌了,他没有家室陪房,连个情人也没有,家里就只有画文一人面对空荡荡的饭厅,那瘦小的背影窝在椅子里别提多可怜了。 马管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想着一定要给老闆说说,不能把小少爷这么可怜地丢在一边不管。 吃完晚饭不过八点,画文就已经缩进了柔软的金丝被里唿唿大睡了,马管事稍微松了口气,小少爷至少能吃能睡,应该没有大碍。 岂止,他还想搞事呢! 不过是在梦里。 画文闭上眼不过片刻,大灰狼如期而至,还没开始行动呢,画文直接反客为主来了一次恶人扑狼! 「别动!」画文大喝一声,大灰狼还没来得及躲开,就被他扑住了。 大灰狼也根本没有反抗,顺着力道躺了下去,怔怔地看着骑在自己身上的画文。 「每次都是你捉我,这次换我了!」画文揪着大灰狼的颈毛,霸道地把对方压倒在地,发现了这双青色的眼睛第一次露出错愕,更是玩心大发。 画文趁着大灰狼还在愣神,虎牙悄悄探出嘴角,堪称邪魅一笑:「当然,也得换我来咬你!」 画文不知道的是,当他俯身要咬大灰狼的那一刻,雪白的鬃毛浮现在他的眼角和头顶,一双白绒绒的毛耳朵顶在了头上,一大团白色的毛绒尾巴在身后晃荡,一双杏眼纯黑明亮,顽劣狡黠。 「啊呜——」 大灰狼懒洋洋地躺在地上,任画文张开乳牙往他脖子上咬,随手摸了一把怀里毛唿唿的脑袋:「怎么样,我好吃吗?」 埋在大灰狼厚实的颈毛中的画文勐地抬起了头,呸呸呸地往一边狂吐。 「不好吃,一嘴毛。」画文讪讪地收回了舌头撇了撇嘴,暗自把对方的味道记下了,是一种原始森林的气息,充斥着强烈的生命力和力量。 「话说你为什么每次都要咬我,你到底是谁?」 画文面上一脸天真地询问着,心里腹诽道黛老闆您可别装了,老早就盯上我了,心术不正,图谋不轨啊…… 大灰狼眯起了眼睛:「小东西……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在明天的梦里?」两个心知肚明的傢伙互相打机关。 「在现实中,」大灰狼露出神秘的笑容,「你可以猜猜,我是谁。」 画文看他运筹帷幄的模样,都忍不住想直接戳穿他了,大灰狼却意味不明地捏住了他的后颈,把他按入怀里在耳边轻声道:「小心……我可以是任何人。」 第173页 第72章 碰面 「这位小兄弟, 能帮我看看这幅字画能当多少?」 画文刚进典当铺没多久就被人从身后叫住了,他一身穿着打扮,即使坐在店里基本上也无人敢打扰, 唯有个眼神不好的老伯进来, 满是沧桑的手颤颤巍巍地拿着字画要他看。 「哪里来的脏老头!起开些!」马管事立马将那老伯抵开了,铺子里的伙计见状也过来阻拦, 一身脏污的农人怎么能碰小少爷呢。 「没事, 」画文叫住了马管事, 「正好我也闲得慌,老伯, 拿给我看看吧。」 他抬手示意伙计们自己去忙, 对老伯和善地点了下头, 接过字画展开一瞧。 很不幸,虽然画文不太懂字画, 也能发现这不是好东西, 画技浮夸拙劣, 应该是件仿品,不过…… 「小兄弟,这能当多少?我让村里的秀才认了上面的字,他说是唐伯虎的画!」老伯用力睁大发白的眼睛,用期许的目光看着他。 「老伯, 您为什么要当这幅画?」画文问。 老伯侷促地搓了搓手,长嘆了一口气:「嗐,这画我年轻的时候借钱求的, 当时就觉得好看!卖家也说是个宝贝,我一直藏着捨不得,可今年地里没啥收成……不当点银元,我一家人怎么活啊……」 「嗯……」画文知道掌柜和伙计都悄悄瞅着自己,他只能摇头道:「老伯,说实话,您这画不怎么值钱,最多值三百铜板。」 老伯似乎是震住了,还想挣扎着要点价,被一旁马管事不容置疑的眼神给盯了回去:「我们小老闆说什么就是什么,就你这种眼光,能淘着宝贝才奇了,如果没有好东西就别再煳弄人了,走吧走吧。」 画文深深地看了一眼画,又把目光投向了这位粗布短褐的老伯,隐隐有些熟悉,语气更加温和了一些。 「抱歉,您拿着回去吧,虽然不值钱,但喜欢了这么久,对于您来说就是个好东西了,」画文背着旁人沖他挤了挤眼睛,「这可比钱有价值多了,好好收着吧。」 老伯似乎视力真的不行,一时间没看见画文的眼神暗示,垂头丧气地走了。 「马管事,」画文吩咐道,「若那老伯还去了别家的当铺,帮我叫住他。」 马管事有些讶然:「是,小少爷……但那幅画绝非良品。」 画文摇头,看向老伯离开的虚空:「不是画,而是人,他给我一种熟悉的感觉,我小时候应该见过他。」 模煳的儿时记忆因为这位当画老伯的出现逐渐清晰了起来,虞文杰幼时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所以老夫人才对他宠爱到了一种境地,随时担心他会被「偷走」。 送走了老伯,源源不断的顾客带着东西进来,每个人都用着期待而痛苦的目光看向当铺高高的柜檯,希望能换得更多。 动乱的年代里,最保值保命的只有金银钱财,所以不少人都来典当鑑定自己家里的传家宝、老物件,被伙计和掌柜以三寸不烂之舌骗得脑壳晕,然后稀里煳涂地收了笔钱就走了,还觉得自己挺值。 没过多久店铺就会以五倍甚至十倍的价格卖给收购者,大多数都是外国佬,顶着收藏家的名头捲走了不少文物。 画文爱莫能助,作为实习老闆,他能做的只有按部就班地学着鑑定和经营。 一天下来画文眼睛都要看花了,心里不得不感嘆虞家当铺是庆市乃至于楚州分布最广,名声最大的当铺,收售典当的品质大多都是上乘精品。 唯独清点库房时,画文赫然发现了几件制作精美的赝品,让掌柜不动声色地把价格炒了起来,第二天转手就给了外国佬开的拍卖行。 「三少爷,您怎么就知道这几件是赝品?」掌柜的目光如炬,很好奇传闻中不学无术的三少爷是如何一眼就分辨出来是假的。 画文也说不清,装模作样地掂量了一下手里精緻的鎏金铜炉,闻到了一丝奇异的气味,不由得放下了,然后清了清嗓子道:「万物皆有灵,这几件一看就没灵气,绝对不过十年,还没我岁数大,做旧做得倒是挺逼真的,能唬不少人,行家都容易被骗呢,但绝对骗不过我的眼睛。」 掌柜暗自点头,他是最清楚其中真假的人,那几件赝品就是虞伯杰亲自安排进来了的,考的就是画文的眼力。 做典当行起家的虞家人都有不俗的鉴宝能力,如果虞伯杰他们是后期练习和见识,那画文就算是与生俱来的天赋了。 别看画文讲得神神叨叨的,但灵气这种东西还真不是胡说。 这是他自己都不清楚的能力,反正他现在一瞧见这些老物件,模煳的灵感在脑海中浮现,甚至能隐约感知到年代,判断价值。 然而并不是所有老东西的灵气都是通过时间来体现的,也有各种偶然,比如收藏者的虔诚,即使是伪劣的仿品也带有非凡的灵感,就像之前那位老伯的字画。 可惜这种灵感只有画文能看出来,这样有灵气的物件即使品相不佳,但放在家里也能去病消灾,可比几百铜板更有价值,所以画文宁愿不收。 他嘆了口气跟系统吐槽:「这是给我开了个什么爽文金手指?」 系统一本正经:【如果您对这个能力感兴趣,我可以记录下来,今后三千世界有什么鉴宝拯救世界的任务,就交给教官您了。】 画文哭笑不得:「别说了,现在关键是为什么我会拥有这种能力?」 第174页 【或许是由于二次附身产生的,】系统神秘地说,【您的第一次附身是在一种不明物体上,二次附身带来了这种对灵感的敏锐感知,您可以从第一次附身的那座泥塑去寻找答案。】 所以还是得去虞府的那间被锁的祠堂,就像黛东君说的那样,去了那里就能明白一切。 掌柜会把这几天对画文的考察都告诉了当家的虞伯杰,画文心知肚明,他清楚这是个考验,所以做得滴水不漏,没有掩饰自己鉴宝的才能。 他只想深入探查虞伯杰他们到底在做什么勾当。 傍晚马管事接他回家的时候也带来了消息,那位当画的老伯就像他劝说的那样,拿着画回家了。 「嗯……继续帮我注意他的消息。」画文沉思着颔首。 马管事为此奔波了一天,有了画文一句话,瞬间觉得自己精神百倍:「是,您就放心吧!」 画文和他一起坐进车里,笑着问道:「马管事,大哥让你一天都跟着我做事,会不会很无聊?」 马管事立马坐得笔直:「怎么会无聊!能伺候小少爷,是在下的荣幸!」 「要真是荣幸,就别说这么客套的话,」画文知道他是老管家马叔的儿子,自然比别的下人要更亲切些,「我以后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反正你也大不了我多少。」 马管事惊喜地瞪大了眼,满面红光:「是……多谢少爷!」 「谢什么,马麟,」画文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请多指教了。」 马麟被画文随便这么一碰,肩膀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浑身飘飘然,要看这细嫩的手就要离开自己了,他万分不舍地想伸手挽留,车子就是一个急剎车。 画文猝不及防往前一扑,司机迅速地扶住了快扑到前座的画文,令他毫髮无损。 而马麟则人仰马翻,头撞上了椅背,眼冒金星。 「老王!你怎么开车的!」他扶着额头怒斥道,「小心摔着小少爷!」 「我没事,」画文还算冷静,有些惊讶于这司机的反应速度如此之快,「发生了什么?」 司机老王一直低着头,沉着声音说:「方才前面闪过一只黑猫。」 「黑猫?」马麟错过了和小少爷亲近的机会,一脸郁闷,「大晚上的,真是晦气。」 车子继续行进,画文紧盯着前方司机的椅背,一刻不停。 直到回了虞公馆,马麟被他支开了,安静的福特车旁边出现了两道人影。 「老王?」画文缓缓走了过来,凝视着面前低垂着头靠在车旁的男人,「你真的是司机?还是……」 男人带着司机的黑色圆帽,闻言轻笑着抬起了头,黝黑朴实的面庞,却有着一双青色的眼睛。 「还挺敏锐的,」男人的嘴角翘起了画文熟悉的弧度,「小东西。」 画文眉头紧皱:「司机老王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男人脱下圆帽,普通的面容在他慵懒的神情下带着黑夜般神秘的魅力:「他没事,只是在家睡了大半天,明天起床就会忘记一切,依旧是你家的司机。」 「我说过,我会是任何人,所以,请小心,说不定哪天,我就变成了你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两人站在虞公馆的侧门附近,这里是平时停车的地方,虞伯杰没有归家,公馆里下人不多,此时寂静无声。 凉风吹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这话想想都令人后背发凉。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神秘的大灰狼先生,」画文却丝毫不惧,抱着胳膊悠闲地靠着车门,「无论你变成了谁,我都会一眼认出来,只要你别伤害他们,这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有趣的挑战,我可不介意陪你玩一玩呢。」 男人不禁眯起了眼:「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当初在梦里不是还哭着喊着逃跑的吗?」 画文面色微赧:「哪有,我最多只是逃跑,哭着喊着是什么意思!况且你半狼人的样子的确有些吓人,恐惧未知是人之常情,要么你就别吓唬我,要么就别咬我!」 对于咬了画文这件事,男人罕见地沉默了,他不自然地顿了顿,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好了,我来找你并不是为了斗嘴,是有正事要和你相商。」 画文偷偷地龇了龇牙,心想您也知道不是斗嘴的时候啊,行啊挺会逃避问题的,到时候在梦里斗,看谁的嘴比较厉害! 「今天来找你,除了确认你的情况,还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男人的语气一直不咸不淡,没有了梦里的半狼人的压迫感,分外沉静:「你那两个兄长最近的行事,危及到的不仅是我的利益,还牵连到了许多人的性命,我不能坐视不理,你若是要包庇,我可以有很多手段来解决你。」 画文不禁怔住了,这竟然和他日思夜想的事情相关,一时间忘记了回答。 男人以为他的默然是迟疑不决,青色的眼睛亮起了危险的微光:「如果你要继续纵容他们,我可以先干掉你,然后顶替你的身份,这样后续的事情就方便多了。」 画文听他这威胁,若是不了解的人还真会被吓到,但他作为一个把这傢伙底裤都要摸清了的人,自然是丝毫不惧。 「知道了知道了,有被吓到,但我想你也不会真这样做的,对吧?」画文摆了摆手,狡黠的眼睛眨了眨。 男人见自己的威胁被软绵绵地接下,没产生任何效果,面色更瘫了,似乎想用点别的手段来收服这个令他牙痒痒的小东西。 第175页 画文看他这模样,觉得自己要是再这样下去,对方说不定会在现实中也扑过来咬他一口泄泄愤,立即转脸正经道:「其实我也怀疑他们有什么事瞒着我,这几天正想去查明,但苦于没有机会,大哥他派了人把我看得很严,我也是没有办法,大灰狼先生,你有什么法子吗?请帮帮我!」 男人没想到画文答应得这么爽快,仿佛早已和他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义愤填膺跃跃欲试的模样可不是装的。 他能看到每个人心里的**,眼前这个狡猾的小狐狸纯粹得令他怀疑自己的眼睛。 「好……你有这样的觉悟很好,」男人清了清嗓子,恢復了严肃的神情,「你一个人的确很难脱身,不过有我在,你就不用担心的,机会自然会上门来找你的。」 「什么?」 「明天你就知道了。」男人保持了他一贯的神棍风格,说一半留一半,对画文低头行了一礼,然后下一瞬间就化作了黑色的细沙,被风吹散了。 「你……怎么说走就走啊,也不打声招唿……」画文有些失望地看向消失在眼前的黑沙,几颗细腻的沙砾还在手边飘飞,他不禁抬手抓了一把,然而下一秒又在手心不见了。 失落感如同吸了水的海绵,沉沉地坠在心口,不见他还好,一看见这令他又爱又恨的傢伙,就像好不容易慰藉了一种不堪的毒瘾,下一刻又发作了。 怀揣着沉甸甸的心回到房间,正巧碰上到处在找自己的马麟,他今天额头还因为急剎车撞了个大红包,顶在脑门上分外可笑,和他往常干练的风格大相迳庭,把画文都看乐了,心情自然也舒畅了些许。 「少爷,您去哪里了?」马麟连忙过来问候,「需不需要来点夜宵,厨房一直都为您热着的。」 画文刚想说不用,一转眼就瞧见了大堂门口的衣架上多了件大衣:「大哥回来了吗?」 「是,老闆今天也才刚回来,喝了些酒,此刻正在书房办公。」 画文思忖着点了下头,吩咐道:「厨房有醒酒汤吧,我给大哥送过去,顺便来点宵夜,他这几天应酬多了肯定是只喝酒没吃什么东西,小心伤了胃。」 马麟道:「是,还是少爷您贴心,老闆一直都没想着找家室,家里没有女主人考虑这些,总归是不行的。」 画文想起了之前虞亚杰和他推脱不成家的理由,莫名有些不安,宽慰道:「现在我只能暂时看着他,马麟,你也不能马虎,一旦有合适的人选就让大哥瞧一瞧。」 「是,还是您想得周到。」 端着醒酒汤敲门进了书房,只见虞伯杰沉闷着脸盯着书桌上的文件,虽然画文进来的时候他用别的东西遮住了,但敏锐的嗅觉还是让他发现了——那纸张上有血腥味。 「大哥,你可晾了我好多天!」画文装作什么都没发觉,拿出老么撒娇耍浑的本事,把虞伯杰粘住了,「要不是你不找老婆,我还以为你被哪个妖精缠住了身,把手足兄弟给忘了呢!」 虞伯杰笑着抬起头:「你小子还怨我?这几天在庆市都玩开心了吧,该做正事了啊。」 「我都去铺子好多天了,正事真一件没落下!我发誓!」画文竖起三指,「可是,大哥,一直看着铺子,真的有些无聊。」 画文冲着虞伯杰撇了撇嘴,翘着脚坐在一边的太师椅上吊儿郎当:「我不想再呆在这里了,您有什么事快说吧!说完放我出去玩!」 虞伯杰依旧是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早还早,大哥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就安心呆着,锻鍊锻鍊眼力,别以为有点天分就飘了,以后有苦头让你吃。」 见画文依旧闷闷不乐,他当然还是会打一巴掌再给个糖,拿出了一张贴着金铂的请帖递给了他:「知道你无聊,还是孩子心性,不沉稳,这张请帖给你,明日租界那边博德立的精品拍卖会,就是你转手的那几件仿品去处,想去看看买下那些玩意儿的冤大头吗?」 这无疑是对贪玩好耍的纨绔子弟的极大诱惑,就连画文也觉得有趣,收下了这张请帖,他故意犹豫地皱起了眉头:「唔……没人知道是我出手的吧?要是被人查出来是假货了,大哥,我会不会被打断腿啊?」 「都是些洋人对那些东西感兴趣,他们也不知深浅,就算再找人鑑定,也比不过你的眼睛,」虞伯杰摸着唇边的鬍鬚想了想,「你要是真害怕,大可不必,咱们在那边有人。」 「谁?」 虞伯杰神秘地挑了挑眉:「博德立是洋人与东和洋行合开的拍卖行,看场子的大老闆你可见过的!」 听着这个耳熟的洋行,画文睁大了眼睛:「难道是,黛……黛老闆?!」 翌日,车水马龙的租界,涌进了不少汽车和保镖,把一间豪华会所团团围住。 博德立拍卖行不愧是租界最大最贵的拍卖行,中午就开始了展示和宣传,迎接贵客到拍卖会的场地参观休息,还包了顿午餐。 画文作为虞家小少爷,自然是不屑于去蹭吃蹭喝的,但虞伯杰为了让他去结交更多上流的朋友,就派了马麟全程跟着他,监督他去交际,其中有位万老闆是虞伯杰的朋友,必须要去跟人打个招唿,不许失了礼数。 坐在车上,画文就开始耍浑了:「马麟,我不想去结交那些所谓的上流人,他们只知道奉承,面上一套背后一套的,说不定我一嘴瓢就把我卖假货的事捅出去了呢?」 第176页 马麟一听,心里不由得一软:「少爷,您不用担心,在餐会的时候专心吃自己的,我会和老闆汇报,就说您认真学习交流,没有惹祸。」 画文粲然一笑,计划通。 到了博德立门口,一熘的侍者都是衬衫黑裤,专业又高雅的架势,每一位贵客都由专人引入,为他们贴心介绍每一件拍卖品。 「虞小少爷,这边请。」执金铂贴的画文有专门的侍者招待,拍卖行的执事精心挑选过,都是年轻端正的青年,对画文彬彬有礼,就是那口气和动作都像极了一个人。 这里头所有的侍者都是这样的温文尔雅,嘴角似笑非笑,有的恭敬有的温驯,无疑都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被调教得很好。 与会的客人无论是暴发户还是土地主,都觉得自己被这些有教养的侍者带着变得优雅了起来,没人发现这种违和感。 只有画文一个人觉得不太自在,满脑子都是大灰狼的那句话—— 小心,我可以是任何人。 现在,四面八方的侍者都像是那个傢伙了,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马麟作为管事暂时不能进餐厅,画文自己跟着执事进去了,午餐会正在进行。 各界名流都在这里相会,端着酒杯谈笑风生,有不少外国人也在这里,明显高人一等般被众人围着,进来的人都巴巴地过来问候一番。 而画文虽然是地头蛇家的老么,但因为没怎么进社交圈无人知道他是谁,只觉得他应该是个富家少爷,但刻意冷着脸拒人千里之外,一时间无人敢靠近,都去巴结那些白人去了。 画文也懒得去理会那些哈巴狗,虞伯杰叮嘱的什么百老闆万老闆的,他通通抛在了脑后,自己一人靠在角落的椅子上吃东西。 本来他也没抱什么希望,没想到一个自助午餐会的食物还挺好吃,特别是海鲜粥鲜甜可口,他一个没忍住喝了两碗。 矜持地擦了擦嘴角,幸好马麟不会揭发他在这里自闭,在角落消化着肚子里的美食,越发觉得怎么能这么合他口味,就像是为他专门做的一样,味道还很熟悉。 就在午餐会进行到一半时,内门忽然打开了,所有人都向那里投去了恭敬又期许的目光。 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穿着深色三件套的男人依旧带着不可忽视的气场,拿着象徵身份的狼头手杖,虽然举止温和并不傲然,却让人无法忽视他强烈的存在感,甚至一时间难以与他对视,仿佛有一阵无形的波扫过众人。 等一瞬间的愣神过去,画文眨了眨眼睛,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对方眼神的扫视,然后被一眼锁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一如被头狼盯紧的猎物,霎时画文感觉到室内所有侍者的目光,连同那个男人的眼神,就像是一群狩猎的狼,一齐把他圈定住了。 画文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就这么怔怔地看着这个男人穿过了厅堂,众人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不过片刻就到了自己的面前。 「文杰?」黛东君微微低头,狭长的眼眸被黛色的睫毛藏住,轻轻扬起嘴角,「几日不见,不会就把我忘了吧?」 「怎……怎么会,」画文不由得顿了一下,心脏不知是紧张还是因为别的,跳得极快,「黛老闆好,那个,我就是被我大哥叫来涨涨见识,不懂规矩的地方还需要您见谅。」 在这么多人面前,画文不能表现出什么来,他也大概清楚了昨晚大灰狼的安排,是要自己和他在这里碰面,方便下一步计划。 但前提是,画文不知道黛东君就是大灰狼。 黛东君没有听进去客套话,略显遗憾地摇了摇头:「这不过几天怎么就生疏了,今天你兄长将你暂时託付给我,那我现在就是你哥哥,何须见外。」 画文含煳地点了点头,勐地遇见在面前演戏演得自我感觉良好的大灰狼,有些憋不住想笑,手足无措地低下头,盯着那碗海鲜粥出神。 黛东君用礼貌的微笑拒绝了前来敬酒的客人,一心陪在画文身边,漫不经心地说:「这餐会感觉怎么样?」 画文也没有隐瞒:「黛老闆,您别笑话我,说实在的,有点无聊。」 「我也觉得,」黛东君端了杯青梅酒小酌两口,淡淡地颔首,「你瞧这些人,对得势者趋之若鹜,殊不知第二天这些被人巴结的人可能就家破人亡,横死街头呢。」 画文惊疑不定地瞅了他两眼,黛东君被这胆怯如受惊的小动物般的眼神取悦了,莞尔一笑,对他扬起了酒杯: 「当然,你应该不会在其中……好吧,不吓唬你了,这几日战乱要逼近内地了,谁也不能绝对保证能活着见到第二天的太阳,说不定这是博德立最后一次拍卖会呢?」 画文抿了抿嘴角,认真地思考着说:「那您……岂不是会很亏?能收回成本吗?」 黛东君没想到这个时候画文还想着自己,愉悦的情绪漫上了黛青色的眼眸:「我可能会赔得倾家荡产,到时候我流浪街头,你会收留我吗?」 那你可以回东阁山当你的土霸王啊……画文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他知道黛东君的大致底细,可不能就这么自曝了。 所以画文开着玩笑说:「这我可不知道,大哥二哥都是商人本性,定不会收留落魄的朋友,不过我不是,我会给您送吃的用的,您可以搬去东阁山,听说山里有神仙,您这么有风度,相信隐居山林也能过得体面呢。」 第177页 他的话像是戳到了黛东君的笑点,向来沉稳的黛老闆直接笑出了声,厅堂里的客人都诧异地看向了这边,他们从没见过黛东君能笑得这么欢畅,都对画文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富家少爷刮目相看。 「哈哈,文杰,你可真是虞家的宝贝啊,」黛东君一口饮尽青梅酒,拍了拍画文的肩膀,「希望你每天都能这么有趣,好好享受今天的拍卖会吧,我还有事,待会儿拍卖会见。」 画文觉得他话里有话,可一时没法明白里头的深意,只能点头说好。 「对了,」临走前黛东君回头对他指了指手边的海鲜粥,「喜欢喝这粥就多喝点,后厨里还有一锅。」 「谢谢黛老闆,这海鲜粥很好喝。」画文真诚地感谢道。 黛东君满意地点了点手杖:「既然这么合你口味,那下次我再多做一点,多谢赏脸。」 画文愣在原地,目送着黛东君远去,他没想到这海鲜粥是黛东君亲手做的,怪不得…… 鼓了鼓腮帮子回味着这熟悉的味道,他恍惚地回忆起了什么,感受着心脏鼓动的热流笑了起来。 怪不得味道这么熟悉,这傢伙厨艺就是自己教的啊。 第73章 欲望 黛东君暂时离开了, 但关于他的话题绝对只增不减。 画文一边吃吃喝喝一边用敏于常人的耳力听着客人们的交谈声。 「那位就是黛老闆啊,长得不太像华国人啊。」 「听说他母亲是个x国外交大臣的女儿,给他在楚州开了极大的便利, 所以才留洋回国几个月就发迹了。」 「难怪……东和洋行最大的股东就是黛老闆吧, 真是年轻有为哟,这一表人才的, 成婚了不曾?」 「尚未, 而且听说他根本不近女色, 身边总是些好看的男下属,又这么年长不成家, 国外又不忌讳那些事, 说不定……」 画文听着听着, 这些人话题就歪到西边去了,啥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就知道了黛东君作为一个混入人间的妖怪, 还给自己凹了个这么强的人设, 厉害。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原本被许多人盯着想来结交结交,都被方才黛东君无声的圈领地行为给隔绝了。 现在他即使一个人呆在那里也没有人敢上前,倒也乐得清净。 拍卖会下午两点入场,宽敞华丽的茶楼里, 先是听了出戏暖暖场,才正式开始了拍卖。 得到金铂贴的画文坐在二楼的包间,明显是贵宾待遇, 能容纳十人的包厢就被他一个人承包了,在窗口可以从上而下俯视整个会台,一边翘着脚喝茶吃点心,一边瞧着下头拍卖的动静,视野极佳。 不知道今天能把他转手的高仿拍走的冤大头是谁,虽然那几件赝品没有什么灵气,但好在制作极其精美,即使没有什么年头,收藏价值还是存在的。 只要没人知道是从自己手里转卖出去的,就万事大吉了…… 「哟,还挺自在,」黛东君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时,画文正在吹茶面上的热气,「这茶虽然比不上虞府的大红袍,但还算清新吧。」 画文惊了一下,差点被烫破嘴皮,回头对黛东君悄悄咧了下嘴角,矜持地放下了茶杯:「嗯,清新怡人,热情澎湃,多谢黛老闆亲自招待。」 黛东君暂时摸清楚了画文的个性了,一般说酸熘熘的客套话,就表明他不是紧张,就是恼了。 「怎么总是对我区别对待,」黛东君的口气似乎染上了一丝怨怼,「你跟哥哥说话就是这样让人心寒的吗?」 画文嘴角抽搐,心里暗骂这个老流氓,还挺会演的,尽职尽责,就算观众只有他一个人。 「那怎么样才能让您开心呢?」 黛东君执起茶杯像敬酒一样和他碰了一杯:「私下别叫尊称了,我听着别扭,你又不是东洋人,我在东和洋行听他们敬语来敬语去的,耳朵都快听木了。」 画文也不跟他装了,气定神闲地回了一句:「那叫你什么,黛哥?」 「东君怎么样?」黛东君觍着脸笑眯眯,「或者……东郎?」 「噗——」 画文直接一口茶喷了出来,捂着嘴咳嗽不已,扭曲着眉毛死盯着黛东君。 结合着方才在午餐会听的八卦,他严重怀疑这老混蛋是想要泡他! 虽然看起来只有三十而立,但作为妖怪的黛东君绝对已经年岁不小了,合着化成人形就是来人间调戏良家妇男的?! 见画文反应如此大,黛东君也不再逗他了,抬手想帮他拍拍背以免呛着,被画文急忙躲开了。 「咳咳……你别过来!」画文咳嗽着躲到了里黛东君最远的位置,以一种惊疑难测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盯着他。 黛东君抬手表示不靠近他了,递了张手帕过来:「别呛着了,不逗你了小东西,经不起玩笑话,我有这么可怕吗?」 画文心想您不是可怕,只是没脸没皮。 一想到外人都在疯传黛东君的性向问题,还说他周围都是漂亮的男下属,一股子不太美妙的酸味沖了上来。 「黛老闆,你要是知道外头的传言,就不要开这种玩笑,」画文擦干净了狼狈的水渍,严肃地敲了敲桌面,「我说不定会当真的。」 黛东君面不改色:「外头说我什么了?」 画文轻咳了一声:「说你年长不成家,不近女色,偏爱收集美男做下属……」 第178页 黛东君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似笑非笑地瞟了他一眼:「你信了?」 画文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差一点,要是黛老闆再开这种过分的玩笑,我就忍不住……」 黛东君:「忍不住真从了我?」 画文:「…………」 这位温文尔雅的大老闆再一次发出了得逞的轻笑,充满了对画文满脸吃瘪的恶意。 「好了好了,真不逗你了,」黛东君抬手比了个休战的手势,「今天我也是忙里偷闲,想着能与文杰相携,自然是有些开心得忘乎所以了。」 画文鼓了下腮帮子:「我合着就是您的开心果呗,我娘就是这么说我的,任谁见了都会想逗我玩来寻乐。」 「能逗人开心也是一种本事,」黛东君嘆息着说,「生于当下的人,没有多少能开怀一笑的机会了,所以你家里人都宠着你,让你不被尘世所染,天真无邪,成为他们行于寒冬的篝火。」 画文怔了怔,喃喃道:「可现在……我还是被推出来了,是不是我没法再成为他们的慰藉了?」 「不,人心善变,」黛东君扣上茶盏,「你没错,是他们变了。」 画文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暗藏在虞府的东西了,沉吟了许久,问道:「是什么让他们变了?」 黛东君似乎等的就是这句话:「利慾薰心,这是其一,趋利避害是常情,但过犹不及。」 就在画文回味他的话时,黛东君没有停顿继续道:「或许还有许多别的隐情,譬如祖上孽缘,世世纠缠,冤冤相报,这是其二,都不可不提防。」 画文听出来了,这是在暗示他大哥二哥所作所为并不简单,不过表示得也过于明显了吧,大灰狼先生?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唔……黛老闆,你知道得可真多,让我想起了我的一个朋友。」 一直气定神闲的黛东君忽然支楞起了耳朵,装作不甚在意地问:「谁?」 「大灰狼先生……是你吧?这就是你的真实身份?」这一次画文没有再试探,一切水到渠成,支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他,「说得太多可是会暴露的,还是说你这是故意的?」 黛东君轻轻抿了下嘴角,淡淡的微笑都绷不住了,两人相对含笑,互相在心里调侃对方。 这老狼想不到自己被直接戳穿了吧。 这小狐狸还真不留情面啊…… 既然是夜夜梦里相会的老朋友,那画文就更加放肆了,散漫地坐在梨花凳上吹了吹指甲灰:「这下好了,大灰狼先生,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昨天你说了会告诉我找机会脱身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黛东君被揭穿后也收起了笑容,平淡地看向拍卖台,目不斜视:「暂且等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记得坐我身边,别离得太远。」 画文霍地觉得四周都暗藏危险,不由得朝黛东君挪了挪板凳:「大灰狼先生,你可别吓我啊,我就指着你保我小命了!」 「叫我黛东君就行,」他瞅了一眼巴巴贴过来的画文,没有躲开,「保你一命很简单,前提是你不要作死。」 画文瑟瑟发抖,他已经作了个大死了,比如卖假货给拍卖行。 他想着与其便宜了洋人,不如把真宝贝留给自己,那些外国佬再怎么收藏,这些漂亮的赝品也足够了…… 见画文一心想着别的事惴惴不安,黛东君从衣襟里摸了个东西出来,随手丢给了他:「拿着,你有危险了我也能感知到。」 画文连忙接过来一看,一枚晶莹的琥珀吊坠,里头的凝固体是只尾部泛青的萤火虫,似乎正准备亮起萤光吸引求爱,栩栩如生。 捧着吊坠,画文不禁有些感动,鼻尖微酸,正准备道谢,就听见黛东君冷不丁地补充道:「至于救不救你,看我心情。」 画文:「…………」 大哥!你不能这样!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帮手啊!为了帮你我都吃里扒外了!你怎么能抛弃我呢! 画文正用满含泪光的眼神无声地控诉着他,下头的拍卖会已经开始了,展示出的几件拍卖品精妙绝伦,以画文转手的三件仿品为一绝。 「这官窑的长颈瓶可是十分罕见吶,当年皇帝的御品都只有几件!」 「这铜炉的掐丝甚是精细,成色上佳,甚至还有淡淡沉香味,绝对是精品中的精品!」 「这幅字难道真是那位大师遗作?!听闻遗作流失已久,大师的后人也不知其踪,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惊嘆之声络绎不绝,画文越听越心慌,他担心被揭穿了会砸了博德立的招牌,到时候黛东君会不会亏得血本无归甚至颜面扫地? 早知道就不卖给这家拍卖行了! 黛东君漫不经心地瞅了他一眼,画文身上的灵凝聚出一只雪白的狐狸,隐约可见一双狐耳在头顶耷拉着,毛绒绒的尾巴蜷缩在身后,是焦虑不安的象徵。 轻嘆了口气,黛东君伸出了手臂,搭在画文的肩膀上把他往怀里带了一下,胸口扑面而来的甜腻柔软从灵中飘荡而出,恍得他不禁眯起了眼。 啧……不愧是狐妖,灵气自带勾引人的本事,就算是大妖也无法抗拒。 画文猝不及防被黛东君揽进怀中,一个没坐稳直接趴在了他的胸膛上,听着耳边砰砰有力的心跳,山林清新旷远的气息从黛东君的身上传来,心中的慌乱霎时就平静了。 第179页 画文的心虚才刚刚平息,黛东君的声音就从胸口传来了:「你的那三件东西,是来存心来坑我博德利的?」 画文晓得作为狼妖的黛东君肯定也能一眼看出这些藏品有无灵气,已经没有勇气再装着回一句「此话怎讲」了,双手合十抵着额头:「对不住对不住,这是脱手后才知道会在你手下拍卖,我也是担惊受怕了许久,放心不下才来博德利看看的!」 黛东君好整以暇地支着下颚,拥着画文的手没有放开:「我瞧你是为了知道谁是冤大头,想看笑话才来的吧?」 「呃……」没想到短短几分钟,黛东君就完成了反杀,让画文再次吃瘪,被戳穿了画文更加抬不起头了,准备着如果黛东君真要为难他,就装病熘了算了。 这么想着,画文觉得自己的喉咙干涩,渐渐酥痒了起来,硬生生憋住了咳嗽,毕竟靠得太近了,他可不想在别人怀里咯咯直咳。 「放心,我也不怕被你抹把黑,」黛东君看出了他的焦灼,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趁画文没抬头抚了一把这一看就手感极佳的细软的头髮,「你哥早就跟我打了招唿了,今天就算你的东西暴露了被捅破了天,有我在,也没人知道是你。」 在画文略显诧异的抬眼中,黛东君薄凉地看了眼下方的拍卖会,把不住观望和跃跃欲试要竞价的与会人看了个遍,嘴角扬起了一个虚伪的弧度:「更何况,这些暴利者想在乱世中换取保命的筹码,本就需要付出点代价,金钱利益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总归比性命重要。」 画文不知不觉后背冷汗浸出,他凝视着黛东君的侧脸,这个狼妖来到人间并不是普普通通的修炼,他似乎在下一场很大的棋,而他是最大的庄家,所有的筹码尽出自他的手中,这些筹码代表了很多,可能是楚州多少人的利益,活路,或者命数。 「开始竞价!」 拍卖台锤声敲响,拍卖官拿出底价,竞拍的人纷纷举起了手,或是让下人替他举牌,一双双手和竞价牌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一会儿第一件珐瑯彩长颈瓶就炒到了不菲的价格。 「六百!」 「六百一!」 六百大洋,已经够多少普通人家生活五六年了。 即使相对于富贵之家,这也差不多有半年的开支了。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感觉到似的,还在拼命竞价,脸红脖子粗地叫喊着越发令人惊恐的价格,仿佛那个瓶子就是自己的半条性命一样。 画文渐渐觉得恐怖了起来,偷偷抬头看了一眼黛东君。 只见他一双青色的眼眸亮起了朦胧的微光,如同狼嚎之夜的诡月,引诱着人们癫狂。 原来如此……这样控制人心的方法太诡异了,无人能够察觉,画文也总算知道为什么博德立是租界最大的拍卖行,总能拍出惊人天价。 原来背后都有黛东君的操控,他放大了这些人的**,从中剥夺他们富余的钱财。 系统之前所说的「劫富济贫」,居然是这种方式…… 画文不禁吞咽了一下,看价格已经快到令他心惊胆战的三千大洋了,连忙拉住了黛东君的衣袖:「黛老闆!够了!」 青色的狼瞳霍然平息,黛东君淡淡地看了眼画文,在二楼对着拍卖台微微抬手。 执掌定锤的拍卖官微微躬身,高声道:「两千八一次,两千八两次……两千八三次!成交!」 「砰!」 定锤敲下去的一瞬间,所有人如梦初醒,那位几乎花了大半家产的富豪愣在了原地,许久都没法回过神来。 「杨老闆,出手真是大方啊。」 「既然与您有缘,就让给您了。」 「佩服佩服,甘拜下风!」 周围或真或假的祝贺声响起,拿下第一件拍卖品的富豪这才回过神来,僵着嘴角应下了周围人的奉承,自己陷入深思苦闷之中,想着以后可没有闲钱包养情人了。 画文看在眼里,惊在心里,幸好黛东君把握好了一个度,要不然一个珐瑯瓷仿品把人拍到倾家荡产,他自己也会于心不安。 见怀里的人后颈冷汗直下,一直沉默不语,黛东君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微微松开,平静地问道:「觉得我很可怕?认为我是传说中的控制人心的祸妖?」 可能是吓着这小狐狸了,如果他不喜欢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放开他吧…… 「不,」画文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没有超过那个人的极限,让他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只是剥夺了他多余的,或是贪慾的钱财,收敛了他今后的**。」 黛东君悄然离开的手不由得顿住了,止不住眼里的愕然,指尖微颤,似乎想把怀里的人拥得更紧。 画文露出了一丝为难的笑意,不好意思地松开了抓着他衣袖的手,小声嘟囔:「可怕还是有些可怕的,但你没有残害性命,只是在平衡贫富,做力所能及的事,用**控制**,给利慾薰心的人带来一丝清明,你……是个好人,不,好妖。」 「至少我觉得……你做得没错。」 黛东君低头看着画文,目光一片空白,一个锁链断裂的声音响起,脑海中似乎回忆起了被封尘已久的往事…… 「祸妖!他就是个祸妖!」 「我都看见了!他控制了那个妇人杀了自己的丈夫!」 「他成不了仙,他绝对会堕魔!」 第180页 「东阁仙君,为什么要收他入门下?!他简直辱没了您的名声!」 无数指戳和责骂充斥在耳边,初化形的黛东君是个沉默的妖,他是只会孤身嚎叫的独狼,从不会告诉别人自己的想法。 当然也没有人会理解,一向穷凶极恶的狼妖,会一心向善,想修炼成仙。 一百年前,浑身是伤的他流浪到了东阁山,被东阁仙君收留,进入与世隔绝的仙门这么些年,从没有师兄弟给过他好脸色。 那也是自然,东阁仙君的座下都是千百年的灵或精怪,一个年纪轻轻的狼妖当然会被欺压,东阁仙君对此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化他: 「你本体是恶狼,化仙自然会更加困难,遭受更多磨难,但坚守住你的本心,仁者见仁,以欲节慾,方可得道。」 「是,仙君。」 为了坚守善的本心,他越发的沉默,因为说得越多,越会觉得孤独。 况且,也无人会听他的倾诉。 妖魔精怪能看见万事万物的灵,而他作为由恶化善的妖,能看见更多,比如人之六欲——眼、耳、鼻、舌、身、意,甚至是控制催化这些**。 这是个罪恶的能力,他忌讳着自己千万不要去触碰,谨记以欲节慾,压制控制**的本能,以免让自己堕魔。 那一年他即将修为大进,在东阁山上吸收朝露晨光,往常人迹罕至的沟壑忽然出现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他在树巅看着,没有理会。 在入凡尘试炼之前,切不可干涉人间事。 来到这里的是两个樵夫,一人脸上带疤,凶神恶煞,身上的灵气鲜红髮黑,是恶念满盈的象徵。 另一个灵气泛灰,面色暗沉,肝肾皆亏,是个短命鬼。 「我家那女娃你见过,长得水灵,八十个大洋不能再少!」刀疤脸粗声粗气,扛着斧头的模样根本不像是在谈买卖。 他们的确也不是在谈什么正经生意,而是在卖人。 短命鬼佝偻着背犹豫不决:「八十……贵了贵了!之前邻村的那个女娃,□□岁,恁鲜嫩,也才五十!你家都十三了,不嫩了,便宜点!」 两人口中用来交易的仿佛只是个普通的物品,就像是蔬菜水果,还分嫩老,然而这不是物品,这是真正的人,甚至是幼女。 黛东君缓缓睁开了眼,俯视着两个畜牲不如的樵夫相互砍价,不由得起身跟了过去。 刀疤脸和短命鬼把价钱谈妥当了,七十大洋,还会洗干净用麻袋打包过去,子夜半刻村头碰面。 刀疤脸回了他的茅草篷,里面传来妇人与之争执的声音,最后一阵打骂哭嚎,刀疤脸叼着根茅草出去打牌了,只余篷里的妇人绝望地痛哭流涕。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妇人怀里钻了出来,抱着母亲懵懂地流泪,女孩儿骨瘦如柴的模样,根本看不出已经十三岁。 「你……」黛东君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母女俩的面前,狼瞳亮起了青光,「你想改变自己的命数吗?」 遍体鳞伤的妇人麻木地看向了门口砍柴的柴刀,渐渐站了起来,眼中悲愤欲绝,黛东君又转向了小女孩:「你想活命吗?」 女孩儿满是泪水的眸子慢慢坚定了下来,帮着母亲做了一碗半夏汤。 入夜,随着一盏碗碟破裂,刀疤脸捂着被毒哑的喉咙倒在了地上,放大的瞳孔里是妇人目眦尽裂的挥刀,血红溅了满地。 翌日,妇人自尽于衙门口,临行前她把女儿送到了舅母家,改姓了尤。 死前妇人对着西边的月亮磕了两个头,黛东君不知道她是怎么用肉眼发现自己的,他也没有阻止她自尽,他看得出妇人气数将尽,这就是命。 倖存下来的女孩被亲人接走时,半路上也对着月亮磕头,通灵的目光有着异样的决绝,她没有哭,只是低低地说了句:「谢谢。」 后来发生了什么,黛东君就不清楚了,他被捉回了东阁山受罚,满堂精怪仙妖都说他是祸妖,要判他魂飞魄散。 东阁仙君淡淡道:「罪不当死,但牵涉凡人命数,意为提前入尘,你可知罪?」 黛东君跪在殿前,不悲不喜,无怨无悔:「请仙君责罚。」 「罚你忘却前尘,遭受缘劫,匡扶人间,断情绝缘。」 他记起来了,来到人间的这几年他除了证道,总是忽略了什么。 他的缘劫,是个能包容理解他一切,甘愿为他付出生命的缘人,然而找到过后,就要断情绝缘,斩断缘丝,方可渡劫飞升。 眼前一直抬头看着他的人儿,睁着懵懂的眼睛含着笑意,明明是狐妖转世,却单纯得如同稚子。 原来这就是他的缘劫……本以为还要经受些歷练才会找到,没想到这个劫早已悄然出现在了自己身边。 杀了他……杀了他,就可以渡劫了。 一个声音在黛东君脑海里汹涌而起,剎那间,滔天的杀意席捲了他的意识。 扶着画文后背的手冒起了青筋,血色的利爪从指尖透出,变得非人了起来,直需要一瞬间,他就可以了结怀中人的性命。 哪里比较好呢?拿走心脏的话他还会活一会儿,断掉脖颈似乎更轻松一点,就像在东洋,切腹需要人在一旁介错一样,瞬间切下脑袋就不会太痛苦了…… 「文杰,你……怕疼吗?」黛东君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第181页 「什么?」画文不明白黛东君为何忽然要这样问,怔怔地抬起了头。 雪白的颈项正好倒映在了黛东君青色的瞳孔中,脆弱纤细,不堪一击。 第74章 变故 与嘈杂的大厅隔绝, 包厢里静得出奇,没有声息甚至无人动作,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一般。 画文正被黛东君禁锢在了怀里动弹不得,而他也不敢乱动, 因为黛东君似乎陷入了深思之中,双眼放空, 一时间不好打扰。 只是他没发觉,自己的姿势就像是献祭的羔羊, 毫无防备,而狼妖嗜血的本质,从来都不是什么善茬。 画文被他盯得不太自在, 喉咙的痒意也越发明显,在黛东君似要有下一步动作的时候,他实在忍不住捂着嘴咳嗽了起来。 「咳咳——」憋了许久的咳嗽一旦呛出来了, 那简直是一发不可收拾,画文咳得弯下了腰, 腹部都快痉挛了起来。 见画文眼角都咳出了泪水, 黛东君眼里的杀意渐渐平息了下去, 探出的利爪收了回去,轻轻地拍着画文的后背:「怎么了?咳得这么厉害?」 起先他一直在关注画文身上狐妖的灵气, 没有发觉作为人转世的画文自身的灵气其实就是普通人, 被掩藏在狐妖的气息之下, 甚至还要弱于常人, 略微黯淡的灵在难以忍受时浮现, 表明主人的身体出了问题。 「咳咳……就是喉咙有点痒……喘不过气……」画文狼狈地伏在黛东君的手臂边呛咳,越发的难受。 其实在餐会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些许不适了,特别是一个没忍住喝了两碗海鲜粥,哮喘的确有很多忌口,平时在家里的时候都有下人伺候,老夫人看顾得也很周到,他自己就从没在意过这些。 谁知道这身体说不定有点海鲜过敏……即使非常轻微,在病弱的身体之中也是致命的存在。 黛东君端了茶给他喝了一口,画文下一刻都呛了出来,过敏导致喉咙出现了肿胀,如果没有立即送去医院,可能过不了多久会要了他的命。 听画文的肺都快咳出哮音了,黛东君不由得心口微紧,扶着他的身体让他靠在了自己的肩上,手抚在他的后颈处,轻声道:「抱歉,没想到你会过敏,一下就好了,你不会太过痛苦的……」 咳得大脑有些缺氧的画文意识还算清醒,莫名觉得黛东君的语气有些不对劲,放在自己后颈的手冰凉刺骨,让他不寒而慄。 ——就像是要亲手送他上路一样。 错觉,应该是错觉,好端端的他何必要杀自己呢? 「我……咳咳,我没事,不怪你,」画文难堪地低垂着脑袋,「都怪我自己贪嘴,咳咳……把忌口都给忘了,能,能送我去一趟医院吗?」 黛东君深深地凝视着怀里的蜷缩着的身影,单薄的背嵴崩出脆弱的弧度,令他眼底的青光缓缓收敛,到底没有下杀手。 都这个时候了,他肯定已经发觉了我想做什么,但依旧没有怀疑我,全心全意地信任我…… 「医院就不用去了,太麻烦,」黛东君掩去了心底的动摇,沉稳的声音颇令人心安,「你不是叫我大灰狼先生吗?那大灰狼就给你变个戏法。」 画文诧异地抬眼看向他,不理解这傢伙怎么忽然拿出了哄小孩的那一套了,就看见淡淡的青光忽地从他的手心冒出,他似乎丢了个什么东西进茶杯里,随意地含了一口茶水,抬起画文的下巴,兀自俯下了身—— 「咕噜……」 紧贴的双唇瀰漫着清茶的香气,那个淡青色的东西同时被黛东君渡入了口中,如同最清凉芬芳的薄荷糖,满口生津,喉结不由自主地滑动,还没反应过来就咽下去了。 而滚烫的嘴唇却没有就此放开,画文满脑子都是他好像吞了什么玩意儿,直到后知后觉地发现黛东君正含着自己的嘴唇轻轻地啮咬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似乎被调戏了。 「唔……!」刚想反抗,近在咫尺的俊美面庞风轻云淡地眨了一下黛青色的双眼,自然地松开了他。 画文捂着嘴巴脸颊发烫,正在混乱不堪之中,就听见黛东君万年不变的平淡低沉的嗓音响起:「味道怎么样?」 什么味道?您老的口水吗?!不怎么样!吓了我一跳! 画文一脸控诉地瞪着对方,对于这突然袭击像无数只猫爪挠心一般,说不上讨厌,甚至还忍不住碰了碰自己被咬了一口的下唇,那傢伙的嘴巴还是一如既往的烫,还软得像一样,勾得人唇舌发麻。 这人是不是在嘴皮上抹了花椒,到现在画文还觉得自己的嘴唇没知觉。 「还有精力瞪我,说明效果不错,」黛东君丝毫没有轻薄了人的自觉,一本正经地敲了下桌子,「感觉舒服多了吧,这药能让你自在好些日子了,从现在开始,你将面对更多危险的事,别随时随地地发病了。」 没法反抗还被数落了的画文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哼哼唧唧地坐远了些,发誓暂时远离这个傢伙一会儿。 不然他的心脏也要跳出问题来了。 下方的拍卖还在继续,气氛热火朝天,众人都因为第一件拍卖品的高价而跃跃欲试。 他们隔壁包厢的贵客买下了画文的第二件拍卖品,是一个鎏金铜炉,铜炉上的纹饰是五只精緻的蝙蝠,在这个世界的前代,蝙蝠因为谐音成为了福兽,所以很多人因为这个寓意,对蝙蝠纹饰情有独钟。 第182页 不过画文记得自己当时急于脱手这件铜炉,除了是仿品,还因为他闻见了里面奇异的香气,对于嗅觉灵敏的他这味道怪不舒服的。 所以在出手之前,他还让掌柜去去味儿,掌柜的却说这个味道正是有些老爷喜欢的。 「谁会喜欢这种刺鼻的香气?」画文当时有些震惊。 掌柜古怪一笑:「当然有,比如嗅觉不灵的人。」 因为这个插曲,画文刻意留意了一下拍下这件仿品的人,是隔壁包厢和他有着同样金铂贴的贵客。 「黛老闆,」为了转换一下两人之间奇异的氛围,画文转移话题,「咱们隔壁包厢的是哪位?就是刚才拍下那尊铜炉的。」 黛东君若有若无的眼神在画文的方向闪了一下,似乎欲言又止,但随即收束了那丝犹豫,直接道:「上个月从东北迁家到楚州的造纸商,姓万,对带有异香的老物件感兴趣。」 造纸商……在这个纸媒日益发达的年代,造纸厂都和官方有很深的联繫,能做造纸商说明身份地位不低,非富即贵。 正在画文思索之际,黛东君补充道:「他和你家大哥有些交往,今天还想过来和你打招唿,被我引开了。」 画文想起来了,原来这就是虞伯杰叮嘱他要去打招唿的万老闆,之前餐会上因为心虚他谁也没有理,此时差点拍心口,幸好没和人家打招唿,要是暴露了自己就是坑人的「幕后黑手」,虞伯杰和万老闆的关系或许谈破,他骨灰也可能被人家扬了。 虽然臆想得有些夸张,但转念便察觉出了不对劲。 「你说……那万老闆喜欢有异香的老物件?」画文勐然抓住了脑袋里的一丝疑惑,「那我大哥还在这个时候让铺子里出现那个带有异香的铜炉,不是明摆着要引万老闆上钩吗?」 画文脑海里顿时有了无数个猜测,他们俩这是在暗中行贿?那即使万老闆知道这是假货也不会有什么反应,这只是另一种送钱的方式而已。 而且他还发现,这件铜炉的拍卖,黛东君没有动用放大**的能力,只是顺其自然地以合理的价格,让这件铜炉进了万老闆的囊中。 「你……你这次为什么没有让万老闆挥金?」 黛东君抬起狭长的眼尾:「终于发现了?」 画文不禁吞咽了一下,便听到了令他心惊的回答:「将死之人,就留些棺材钱给他吧。」 此时,画文的第三件拍卖品正好拍出,黛东君伸手直接把对着拍卖台的大窗关上了,在画文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握住了他的手腕:「要来了。」 「什么?」画文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不由得一愣,一股危机感忽然触及神经。 隔壁包厢忽然传来些许走动,有人来到了画文他们的门口,一名守在门口的侍者礼貌地说:「抱歉万老闆,您要找的虞小少爷不在里面。」 画文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门口的来人遗憾地说了一句「打扰了」,又回到了隔壁的包厢,而危机感越发的明晰,几乎让他毛骨悚然。 「到底……会发生什么?」画文死死地盯着黛东君。 后者没有回答,张嘴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难以听懂的低语,下一刻,整个博德立所有的员工都浑身一震,如同得到命令的工蚁迅速行动了起来。 「叮铃铃——」一声刺耳的警报声突然响起。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有水了?!」 「有强盗?」 在众人慌乱茫然的声音中,一根□□在暗中被拉响。 「轰——!」 耀眼的红光骤然在博德立西南方向的房间内爆发,整栋楼都震动了起来,尖叫声和爆破声合奏出一首预料之中的惊人之曲,尘埃铺天盖地。 因为提前预警了一段时间,爆炸的伤亡并不是很大,许多客人只是受了惊吓,像热锅上的蚂蚁窜来窜去,无论再体面再多金,此时都只有一个狼狈的模样——逃命。 侍者迅速精准地疏散引导,逃离的客人立马被分流成队,没有发生踩踏,火光沖天而起的西南角即刻有人去救火,市救火会接到电话飞速赶来,一切事发突然,却有条不紊。 处在南厢房的画文和黛东君距离爆炸很近,硝烟瀰漫,眼前灰濛濛的一片,隐约有火光在冒,却感受不到什么灼烫。 一片狼藉之中,画文捂着耳朵茫然地抬头,发现自己正躺在黛东君的身下,毫髮无损,就是脑袋嗡嗡的,耳鸣不已。 房梁坍塌瓦砾四溅,却没有一颗砸到了他们两人。 「那边发生了什么?爆炸?」画文被□□味呛得想咳嗽,火焰灼烧木头的爆裂声噼里啪啦,里面或许夹杂着□□被炙烤的动静。 黛东君淡定地蹲在废墟的一旁,姿势有些像直立的狼,如果有一对兽耳在头上,可以瞧见他翕动的耳尖。 他看向火光,隐约有人濒死的□□,更多的是灵体消亡的沉寂:「那姓万的要死了。」 画文立刻挣扎着爬了起来:「要死了?!谁要杀他?」 黛东君抬手轻轻往他肩膀上一按,画文一个不留神再次跌倒在地,他气恼又莫名地回瞪了过去,对上了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 「那是他的命,莫要轻易干涉,」黛东君平静地诉说着人的死亡,「况且该下地狱的人,是他不是你,你救不了他,只能送命。」 第183页 强大,沉稳,广博的气场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画文起先因为硝烟还有些喘不过气,现在他似乎被一股柔和的力道隔开了现实的混乱不堪,在黛东君的身边悄然感受着安宁而神性的洗礼。 一时的冲动也安定了下来,画文没有再随意走动,呆在黛东君的身边避开外头的热浪和坍塌的瓦砾,语气有着淡淡的无奈:「我不是要救他,只是觉得太蹊跷了,究竟是谁要他的命?」 黛东君随意地伸手掸去画文头顶的灰尘:「你其实已经心知肚明了,不是吗?」 画文抿了抿嘴角,垂下暗淡的眸光,在这其中牵连颇深的,除了他大哥虞伯杰,他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虞伯杰竟然捨得利用最疼爱的三弟,把这通往地狱的金铂贴亲手给他。 如果不是黛东君,虞文杰可能就要进虞家的坟地了,老夫人白髮人送黑髮人,一切只因为一些不可察的利益与纠集。 画文一瞬间有些心灰意冷,迷茫地躺在满是尘土的地面,这个世界是他第一个有「亲人」的世界,然而要面临的就是亲人的利用和欺骗。 孤零零地在现实与梦境里漂泊了几十年,画文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坚韧不拔了,除了这个让他苦恼的气运之子,没有什么会令他难过了。 但是现在,虞家人的面目在眼前一一闪过,精神不正常但十分宠爱他的虞老夫人,长兄如父的大哥虞伯杰,神秘莫测但总是会抱着他肩膀的二哥虞亚杰,和蔼可亲的老管家马叔…… 当记起这些人给他家一般的温暖时,他的心脏还是有些许疼痛,轻微的抽痛,麻木了半身,让他一时间失去了全身力气。 一只冰凉的手抚了过来,抹去了画文眼角的哀伤:「哭什么,你是小狐狸,这时候应该兔死狐悲。」 画文无可奈何地捉住了黛东君晃过眼前的手腕:「黛老闆,您安慰人也非要贫嘴吗?」 「你笑了,」黛东君认真地点了下头,「这才对,狐狸不该为这点小事悲伤。」 瞅着在身下苦笑的画文,黛东君已经起不了一丝杀心了,仿佛刚才危险的念头只是一个错觉。 如果此时要了他的命,多么简单的一件事,还不会被怀疑,直接不救他,任他被爆炸冲到残垣断壁上,瞬间就毙命了。 然而爆炸的那一刻,黛东君依旧把画文拥在了身下,甚至捂着了他的耳朵防止巨响震得他头疼。 真奇怪……自己竟然从要杀他,变成了不想让他受一点伤。 这就是凡人的七情六慾吗? 如果此时黛东君露出了原形的尾巴,就会发现自己灰色的毛尾正愉悦地晃动着。 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要保护一个人的**,小狐狸现在很脆弱,不能趁人病要人命,还是等他以后好起来了,再考虑要不要应这个缘劫吧。 正在黛东君沉思之际,一阵唿喊声从废墟外传来,大灰狼不由得啧了一声,独处的时间要没了。 「少爷!小少爷!你在哪儿——」 马麟催命般的唿喊带着哭腔,听得画文心肝直颤,头疼地翻了个身,准备躺着装死。 正闭上眼睛了,画文感觉到嘴边有个凉冰冰的东西凑了过来,黛东君低沉的声音近在耳边:「你觉得你毫髮无伤,骗得过外人,骗得了大夫?」 画文懒洋洋地睁开了眼:「那您有何高见?」 黛东君抬手往画文额头一抹,两个鲜血淋漓的伤痕浮现,但画文毫无感觉,只觉得额头凉飕飕的,像抹了清凉油。 黛东君就像个化妆师一样,掂起画文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脸,似乎对他脸上的伤痕妆有些不满,咬破了自己的食指,伸到了画文嘴边:「舔一口。」 画文紧盯着面前带血的手指,皱着脸直摇头表示拒绝。 「小少爷!你快应一声啊……小少爷!」 马麟的催命声越来越近,黛东君把手指凑到了画文的嘴边,严肃地立起眉头:「快舔。」 画文:「…………」 无端的红晕爬上了画文的脸颊,他颤抖着打开了小口,微微抬头,昂起了下巴,极轻地抿了一口黛东君的指头。 黛东君的目光也不由得随着画文的嘴唇游移,只见粉嫩的舌尖裹了一口鲜红,迅速收了回去,像是被奶猫舔了一样,又轻又痒,从指尖涌起一股热流,直冲进胸膛。 他不禁低下了头。 不是为了调戏,这一刻,他想吻他。 他想狠狠地研磨他的嘴唇,把这柔嫩的唇咬出血丝,再尽数吻去。 抿了黛东君的血,画文并未尝到血腥味,满嘴里只有烫,有股热气冲进了胸口,忽地燃烧了起来,一种冲动唿之欲出—— 「让……让……」画文一把捂住了嘴巴,急忙要把黛东君推开,他快憋不住了…… 「噗——」 还沉浸在冲动中的黛东君躲闪不及,猝不及防被喷了一脸血。 黛东君:「…………」 「咳咳……对不……对不住,我让你躲开了的……」画文稀里哗啦地吐着血,像一口气咬破了八个血包,身体却没有任何难受,只有呛水般的咳嗽。 我靠……我怎么吐了这么多血?!我是不是要死了? 一脸血的黛东君瘫着脸,完全没了兴致,郁闷地躺在了画文身边,也开始装死了。 第184页 画文检查了半天,没发现身体有什么异样,知道应该是黛东君的那滴血起了作用,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安心躺下。 勐地想起来吐了人家一脸,怪不好意思的,忙噌的一下又爬了起来,撸起袖子要给人擦血。 「黛老闆,您这闭月羞花的脸,可不能脏了,」画文谄笑着抹去黛东君脸上的血迹,殊不知自己下巴掉着血浆的模样更加吓人,堪比惨死鬼,「我给您擦擦,擦擦……」 结果越擦越脏,差点没给黛东君涂抹了个关二爷的大红脸。 画文还纳闷了:「怎么擦不干净呢……」 忍无可忍的黛东君捏紧了拳头,翻身把画文摁倒在地,搬了块轻飘飘的石板压在了他身上,让他安分点。 画文从石板下露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满脸的愧疚。 「不许乱动,」黛东君指着他耳提面命,「再捣乱,我不管你了。」 画文忙点头如捣蒜,把薄薄的石板当被子盖住脑袋,在搜救声靠近时打了个呵欠,困意上涌,直接在废墟里睡着了。 看着画文在他的血的作用下昏睡了过去,黛东君也放下心来,仰躺在画文的身边默默地凝望着黑烟瀰漫的天空。 身边是自己化妖几百年第一次感兴趣的人,四周狼藉而宁静,充斥着静谧的死气,他很喜欢这样的寂静,能让他回忆起还没化妖的时候,精疲力竭的独狼拖着猎物在荒原匍匐的情形。 濒死中涅槃,热烈而安详。 放在一旁的手不由自主地往画文那边伸了伸,一个不小心,勾住了对方的手指。 指尖柔软,掌心温热,和自己冰凉的手天差地别,宛如冰火两重天。 侧头看了眼小狐狸安静如死的睡颜,黛东君不禁遐想了起来。 如果此时他们真的在共同赴死,会是怎么样的光景呢? 千言万语在脑海中唿啸闪过,从东北的雪林到楚州的坟岗,跨过了死寂和尘埃,莫名其妙地汇成了一句话:我愿意。 勾住的手指渐渐十指相扣,当搜救的人发现他们时,两人昏迷不醒,两手却紧紧交叠,一如共赴黄泉的亡命鸳鸯,至死不分离。 第75章 探灵 「啪——!」 黑暗之中, 一声响亮的巴掌在空气中迴荡,男人粗重的喘息伴随着暴怒的颤抖哽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你……」 瀰漫着消毒水气味的私人病房外, 空无一人的走廊是两个压抑的男人,一个正捂着脸低着头,一个伸出手揪着对方的衣领近乎要撕了他。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虞伯杰双眼发红, 痛苦得声音嘶哑,「文杰差点死在那里!到现在还在抢救!」 虞亚杰默然地垂着脑袋,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 浑身风尘僕僕, 瘦削的身体狼狈得像挂在衣架上的破风衣。 一收到噩耗他就从东北匆匆赶回来, 他们兄弟俩共同的敌人万老闆万红死了, 被炸得七零八落, 拼都拼不起来了。 然而在这场爆炸中濒死的,还有他们的么弟。 暴怒中的虞伯杰拖着虞亚杰的领子把他带进了走廊角落里的杂物间, 狠狠地掼在了废铁床上,几个铁拳全揍到了他的肚子上,把铁床带得哐哐响。 顾及着他的面子, 虞伯杰没把拳头放他脸上,不然外头早就把兄弟阋墙的闲言碎语传开了。 虞亚杰全程忍着,没有丝毫反抗, 嘴角溢出了鲜血, 茫然地睁着眼看向虚空。 他空洞的目光似乎有个幽深的漩涡, 一如他曾经被称为「妖女」的母亲尤成秀一样, 对上他的目光, 虞伯杰心里也犯憷,不由得收了手。 虞伯杰喘了口气,揍人揍累了,到底是兄弟,他下不去狠手,并不是体力不行,更多的是心里头髮凉。 他这个二弟从小就令人看不透,要不是他们俩年龄相仿,从小一起长大,亲如一母所出,虞伯杰早就因为忌惮他的所作所为,把他逐出家门了。 而现在情况的失控,三弟的事到底是意外还是虞亚杰故意所为,虞伯杰不敢揣测,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掏枪直接废了这个二弟。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个解释,」虞伯杰冷冷地俯视着瘫在铁架上的虞亚杰,「文杰还没有脱离危险,你没多少时间了,他要是没了,你以后就不用再姓虞了。」 虞亚杰抹了把嘴角的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解释的,一步错步步错,是我看错了罢了。」 「你看错了什么?」虞伯杰眉毛一挑。 「黛东君还活着吗?」虞亚杰缓缓坐起,「听说黛家那边乱成一锅粥,他就算能醒也是半残了。」 虞伯杰一想到此处更加恼火:「那是他护着文杰被砸伤了背!要不是黛老闆,文杰说不定早就……」 「所以说是我看错了,」虞亚杰淡漠地颔首,「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本想试探一下黛家,直接了结万红,结果波及了文杰,亚杰甘愿受罚。」 说着,他一下子就跪在了虞伯杰面前,沉痛地低下了头,谁也看不清他垂下头的阴影里,到底是什么神情。 虞伯杰伸手抚过了内怀的枪袋,到底没有把枪拿出来,沉声问道:「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摸着良心说,你不是要谋害文杰?」 虞亚杰摸着自己早已不会跳动的心脏,说:「不是,我怎么会残害手足。」 第185页 虞伯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丢下了一句话:「你手下的生意全停了,暂时交给我,回老家关三个月禁闭,顺便把那件事给我办妥了……下不为例。」 —— 因为这一次爆炸,死伤了好几个楚州有头有脸的人物,一时间庆市风声鹤唳,警察的巡逻都从两班倒变成了六班倒,每天在街道上瞧见一个可疑人物就盘问个遍。 而事件中心的三个大家族却各有各的态度。 最惨的万家家主万红直接没了,几个兄弟子女忙着夺家产,对于杀父仇人倒没什么追求,就逼着警察局判案而已。 警察那边本来头号嫌疑人就是虞家,因为虞家二爷虞亚杰曾经跟万红走过过节,然而虞亚杰当时不在楚州,更何况这次虞家也是损失惨重。 虞家小少爷半死不活的在医院吊命,到现在都没醒过来,虞家的嫌疑基本上就被排除了,谁会让家里最疼爱的小儿子当诱饵? 而最倒霉的黛家,此时却一片寂静,在庆市叱咤风云的黛老闆据说是保下一命,但彻底残废了,黛家惨澹收场,博德立还被炸没了,到头来成了最可怜的苦主。 所以兇手到底是谁,警察局局长头髮都焦没了。 什么抢劫杀人人口失踪的案子都放下了,一心扑在爆炸案上,每天都要派人来询问。 「……两位警察大哥,别来病房了!少爷需要静养!大牛,把人请出去!」 马麟焦躁的声音在病房门口徘徊,在进病房后立马就安静了下来,脚步声都是轻轻的,生怕打扰了病床上苍白的人。 「唉……小少爷,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他长嘆了一声,想起五天前才被救出来时虞文杰的惨状,心里一阵抽痛。 他的小少爷差点就没了啊!被抬出来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 马麟不忍回忆,红着眼圈给毫无知觉的虞文杰擦了擦四肢,这些事他这几天都在做,老闆不打算告诉老夫人,所以小少爷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只让护工下人和马麟亲自照顾。 马麟一边默默地伺候着,一边也在思量着事,二爷虞亚杰来看了一眼就被老闆踹回了老家,听说是做错了事生意全停了,要关禁闭。 什么事能错到被老闆这么严厉地问责?难道跟博德立爆炸的案子有关,说不定这场爆炸其实就是…… 「……唔……」床上的人忽然轻吟了一声,轻到像是喘气,但立即被马麟察觉了。 「小少爷!」他连忙看了过来,虞文杰并没有反应,面无血色的脸庞脆弱不堪,方才那一声仿佛只是错觉。 马麟看了半天,最后只能失望地收回了眼神,殊不知,一双眼睛早就把他的举动看了个遍。 在常人看不见的世界,一只雪白的灵体正趴在床边看着马麟忙活,一双幽黑的杏眼像镜子一般倒映着现实中的一切,以及一些难以发觉的飘忽阴影。 这是医院的病房,灵体几乎随处可见,都是虚弱而惨澹的,唯有虞文杰病床旁的雪白灵体格外精神,在病房里四处跳动,窜来窜去,像只好动的小动物。 这小白糰子一会儿在病床上把自己的肉身当蹦床一样蹦跳,一会儿追着病房里幽灵般的灵体满房子乱跑,一会儿蹲在窗台抖毛伸懒腰。 就在他快无聊到去咬马麟的衣摆的时候,一阵青灰的雾气从角落瀰漫开来,病房里乱窜的灵体瞬间跑得一干二净,小白糰子不由得看过去。 只见一只灰色的森林狼从雾气中走了出来,青色的眼瞳仿若极光般耀眼,只一眼就把不安分的小白糰子震住了。 「果然是狐狸,没开灵智就跟只小狗一样,」灰狼摇了摇头,嘆了口气,对小白糰子扬了扬下巴,「小东西,过来。」 小白糰子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害怕眼前庞大的灰狼,来回试探着跳来跳去,一步一步地挪了过来,嘴里「吱吱」地叫了两声。 灰狼耐心地等了半天,小傢伙就是不过来,看着他青色的眼睛蹦来蹦去,似乎是把这双眼睛当作假想猎物了,蓄势待发地准备扑过来,又觉得太高了扑不到,蓄了许久的势,就是不发。 灰狼忍着张嘴一口叼着小白糰子就跑的冲动,缓缓低下了头,小傢伙一见可以扑了,摇了摇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一把飞扑了过来,将灰狼的眼睛摁在爪子底下,捕猎成功!还骄傲地抬起头「吱吱」地叫了两声。 灰狼顺势一顶,把小白糰子顶到了头上,转身走进了灰雾里,下一刻,他们来到了宽阔的室外,庆市最繁华的十字路口,车来人往。 小白糰子趴在灰狼的脑袋上愣神,他似乎没想到自己被带到了这么个陌生的地方,茫然地抱紧了灰狼的耳朵。 青烟瀰漫,灰狼把周围不安分的灵体都驱散了,抬了抬眼睛口吐人言:「干活了,小东西,现在只有你能找到,你那两个混帐哥哥藏的秘密了。」 被灰狼的话语一激,小白糰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从他头上滑了下来,幽黑的眸子里有了几分人性的焦急,但嘴里只有「吱吱」声。 灰狼默默地听他「吱吱」完,低下头用鼻子一拱,小白糰子被拱翻在地,灰狼就伸出舌头把他身上雪白的毛舔了个遍:「能说人话吗?」 「能……能!别舔!」画文忙在地上打滚,避开了黛东君的「舐犊」之举,以免被舔成一只落汤狐。 第186页 黛东君知道他不会调皮了,一口叼起他的后颈把小白团甩在了背上,脚下青菸灰云浮起,随时准备行动。 「现在,凭藉着你体内虞家的血脉,去感应祸源所在。」黛东君前爪在地面上轻轻一踏,为他们立起了灵的屏障,一时间整个庆市的灵都安静了下来,在即将成仙的上位威压下,统统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画文也不需要教,闭上眼调动起灵念,一片漆黑之中,一根根血红的线从他的心脏处延伸而出,仿若树根藤蔓般朝四周蔓延,灵活地找寻着丝丝线索。 陡然之间,一根血线似乎被点燃了,像火线一样朝一个方向勐然冲去。 画文瞬间睁开了眼:「在那边!」 灰狼昂起了头「嗷呜」地嚎叫了一声,青天白日仿佛都为他颠倒黑白,一轮满月在空中浮现,青烟随之腾起,灰狼咬住了这根血红之线,四肢腾空飞奔而去。 匍匐在灰狼毛髮里的画文只觉得眼前一花,再一睁眼,周围的环境已经变了个样,抬起头来四处一看,格外的眼熟。 这不正是楚州西郊,虞家老宅吗?! 然而此时的虞家老宅又和画文所见的虞府有所不同,荒草丛生,衰败不堪,大门的牌匾灰尘遍布,占地也缩了水,只有一半大小。 檐牙装饰和门口的石兽就像上个世纪所出,古朴大气,依稀可以看出曾经的荣华富贵。 「这是……虞府?」画文不敢确定,抬起头来到处看,差点从灰狼背上摔下去。 黛东君晃了下尾巴,让画文呆老实了,才道:「这是虞府,是我曾经见过的,两百年前的虞府。」 两百年前的虞府? 正在画文沉思之际,破败的大门缓缓打开,发出了苟延残喘的声音:「吱呀——」 一根白绫随着泛黄的纸钱飘飞而出,一群披麻戴孝的人扛着口棺材,打着铜铃开始出殡了。 为首青年面色灰青,抱着父亲的牌位脚步踉跄,后头的女眷连哭丧的力气都没了,下人也都死气沉沉,一副家道衰落,濒临绝路的模样。 在出殡的队伍里,有个少女格外显眼,她游离在队伍边缘,身上的服饰和周围人都不一样,一身的黑色衣裙,面色苍白地走着,像是个幽灵,看着应该是家里最小的女儿。 这里无疑是幻象,他们被带入了两百年前虞府的记忆里。 而此时天云变幻,黄沙漫天,出殡的虞家人似乎毫无察觉,慢腾腾地往东阁山虞家祖地走去。 画文他们默默地看着,一狼一狐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声,跟在虞家人后面一起走进了东阁山。 一路上烟云缭绕,仿若步入了仙境,两百年前的东阁山鲜少有人的踪迹,几乎与世隔绝。 「东阁山一直是楚州的嵴樑龙脉,灵气充沛,山神东阁仙君化凡成仙,庇佑一方水土,」黛东君一边在山野间飞奔,一边跟背上的画文解释道,「我跟随他多年,也是第一次看见竟然有人类的祖坟在山里,能在这片洞天福地修建祖地的家族,无疑不是被上天眷顾的通灵一族,或者成大道之人。」 画文埋在灰狼的鬃毛里露出一双眼睛:「你是说……我们虞家祖祖辈辈应该都是被眷顾的一族,按理说不会这样衰败,那现在这局面……」 「啊——」 一声悽厉的惨叫划破天际,画文浑身毛髮倒竖,差一点炸毛,黛东君眼中青光一沉,下一刻他们同时出现在了虞家祖坟。 「虞家的路走窄了啊……故步自封,自取灭亡。」黛东君摇了摇头,看着被虞家人推进坟坑里的黑衣少女,她趴在棺材上绝望地朝外面的人伸出手。 「求求你们……别埋我!」少女被打断了手脚,根本爬不出坟坑,「大哥!我不想死!我后悔了!哥哥!姐姐!」 为首的青年悲悯地看着她:「为了咱们虞家的今后,小妹,委屈你了。」 画文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浑身发抖,他们救不了少女,这只是两百年前的幻象,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少女的哀嚎和填土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打在棺材板上,沉闷压抑。 少女的声音渐渐寂灭,出殡的人都一脸麻木,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活埋的景象,化为一道青烟消失在了幻象中。 灰狼一动不动,默默地将画文护在身下,抬起前爪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这残忍的一幕,心中更加坚定了一个信念。 虞家不值得,等一切结束后,他就带着小狐狸走。 不一会儿天色渐暗,沉寂的新坟忽然传来了动静,一个白色的身影如同鬼魂飘荡到了坟前。 全身苍白的皮肤,一身白衣,就连髮丝都是雪白的,这样素白如雪的人对着坟冢轻嘆了一声,伸出不染纤尘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刨着坟土。 「这是……」画文拂开了黛东君的狼爪,怔怔地看着眼前刨坟的白衣人,而黛东君也愣住了,他们同时觉得这白衣人分外眼熟。 白衣人默默地把少女的尸身刨了出来,抚摸着她的额头做了个安魂的仪式,取出堵在她口鼻的污泥,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黑色狐狸泥塑。 白衣人淡淡地看了一眼黑色狐狸,掌心亮起了青白的火焰,将泥塑烧成了泥胎,自己则浑身发光。 在一片强光中,白衣人的身体逐渐缩小,画文不禁出声叫住了他:「请问!你是……」 第187页 本在幻象中的白衣人是看不见他们的,然而这次他却回过了头,雪白的面孔倒映在画文的瞳孔中,几乎令他心脏停跳。 这张脸……他就像在照镜子一般,不过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他深深铭刻在心里,伴随他几十年的面孔—— 现实世界中自己的脸。 看见画文,白衣人似乎也有些惊讶,眨了眨雪白的瞳孔,头顶浮现了一对白色狐耳,一条尾巴也在身后摇晃。 黛东君也震住了,他看着这张面孔,内心深处像是被狠狠揉捏了一般,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却无端地把他的喉咙扼得死死的,脑袋快要炸裂开来,一道记忆的裂缝越来越大,生生横亘在了脑海中。 他记不起这个人是谁,但他知道这人对于他来说,比生命都重要。 画文不由自主地跑了过去,他想看清楚这个白衣人,或者是白狐仙到底是不是自己,一道透明的屏障就立在了面前,他过不去了。 「你到底是谁?」画文看了眼身后的黛东君,不敢问得太明显,「你是狐仙吗?你认识我吗?」 白衣人了句话,只有画文能听到的话——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终于找到消失的记忆了,梦醒时分,就是你记起的时刻,狐仙永远守护你童年的梦境,珍惜身边人,他待你如生命……」 说完这句话,白衣人已经缩小到七八岁小男孩儿的模样,这个模样画文看在眼里,越发的陌生而心惊。 他知道我失去过一段童年的记忆……或者说,他就是我藏在记忆深处被用来唤醒自己的一个潜意识! ……而我到底忘记了什么? 黛东君跑过来时,白衣人已经消失了,化为了一个小小的白狐狸泥塑,两人默默地看着坟头前一黑一白两个泥塑,怅然若失。 许久,画文打破了沉寂:「那个……这位白狐仙,就是曾经庇佑虞家的护家仙吧?」 黛东君仿佛没有听出画文转移话题的意思,顺势点头:「嗯,虞家曾经能有如此气运,定是有仙人保佑,然而护家仙倒不至于,狐仙应该是帮过虞家一次,而贪心的虞家人发现一次过后狐仙就不显灵了,所以用活人献祭,逼狐仙现身。」 画文皱起了眉,这和他想像的差不多,但是他以为狐仙应该是个大反派才对,然而这样一个白衣飘飘的……「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 黛东君看了眼深思中的画文,低头轻咬了一下他的尾巴,把画文惊了一跳:「你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这时候怎么就傻了?」 「怎……怎么了?」画文忿忿地摇了摇被咬得痒酥酥的尾巴。 「活人献祭会得到好结果吗?」黛东君问他。 画文头摇得像拨浪鼓:「当然不会。」 「那不就得了,」黛东君看着狐仙消失的地方,嘆了口气,「虞家人为了栓住狐仙带来的气运,硬生生害死了他,得亏是个善良的妖仙,不然早就堕魔来索命了。」 画文耳朵一晃,心有所感:「那现在这局面……狐仙真的堕魔了?」 黛东君用堪称「慈爱(关爱智障)」的目光看着他,叼起他的后颈肉往背后一丢:「他要是真的堕魔了,还会有你,你这灵的模样就是狐仙转世而来,之前那狐仙是你的前身,魔并不是他……」 两人同时把视线放在了那个倒在坟前的黑狐狸泥塑上,只是看一眼便觉得邪气丛生。 「倒也有几分脾气,不是纯的软柿子,」黛东君轻声道,嘆了口气,「曾经的狐仙没了,他把这些献祭活人的怨气化成了诅咒,一报还一报,虞家是被自己人给推进的深渊。」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背上的小狐狸也算是半个虞家人,顿时缓了缓,低声问道:「你那两个兄长所做之事,十有□□就是在献祭活人,我不能留他们,如此事后……」 画文沉默了片刻,抱紧了黛东君的后颈,闷闷地说:「给母亲一条生路吧,虞家……我缘分已尽。」 「好。」得到了画文的回话,黛东君这才悄然松了口气,一边带着他在山里走,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情绪不高的小白糰子,一心想找机会说出那句话。 把山都逛了大半天了,画文出声了:「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别转悠了,这块青石板我已经看了十遍了。」 青灰的大狼脚下勐地一顿,语气轻松,身体僵立,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安:「你离开了虞家,想做什么?」 「不知道……」画文故作茫然,黑熘熘的眼睛不放过黛东君骤然立起的双耳。 「那……跟着我修行怎么样?」黛东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做完了这件事,我应该就能得道了,指点指点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小狐仙,还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不是两人都是兽形的灵体,画文指不定能看看这端着架势故作镇静的大狼,脸色已经红得不成样了。 这是黛东君邀请人的极限了,再低声下气的话他说不出口!但如果画文不答应,他求一求……也是无妨的…… 「嗯……」画文乐得见他紧张又窘迫的样子,憋着笑说,「我再考虑一下。」 大狼一下就急了,下垂的尾巴都不安地晃动了起来,但妖仙的架势还是得摆着,面子在这儿呢! 「哼,不识好歹,」黛东君前爪本能地刨了刨地,几乎同手同脚地跑了起来,小声咕哝着,「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有妖仙做师父,别的小妖八辈子求都求不来……」 第188页 画文捂着狐嘴偷笑不止,大狼跑得虽快,但背上很稳,他一点都不觉得颠簸,甚至还能在心里笑道:「我这不就求来了吗?嗯嗯,在下不愧是福气满满的狐仙!」 「唔哇——」黛东君似乎听到了画文的心里话,故意一个飞身差点把他颠出去。 画文连忙抱紧了,嘴角却越发上扬,直接笑出了声,黛东君不满地狼嚎了起来,不一会儿,一串狐狸和狼的声音应和着,传遍了整个东阁山。 第76章 身死 奔下云雾缭绕的东阁山, 幻境自然而然的就解除了, 虞府恢復了如今的气派, 但在画文眼中, 早已死气瀰漫。 「就我们俩……成吗?」画文有些犹豫, 他的主要任务是保护黛东君的故事线不崩坏,他虽然避开了被虞亚杰谋害,但眼前的局面又未尝不可能是个阴谋? 黛东君高昂起狼首, 青色的眼眸目光如刀:「你是在怀疑一个即将得道升仙的妖仙的实力吗?」 画文:「…………」他好像更激起了这傢伙的斗志。 「没怀疑没怀疑!」画文哭笑不得地抱住了黛东君的耳朵, 立起身来,「那你可要注意安全!我可等着你带我脱离苦海呢。」 「知道了,你小心点就成了。」 黛东君二话不说,嗅着虞府若有若无的死气追踪而去。 之前这诅咒的痕迹埋得很深,上一次到访的黛东君只能隐约感知,不能知道具体位置, 也不敢轻举妄动, 怕对方发觉了遁地而逃。 而这次有了画文作为血脉的指引, 寻找祸源的难题迎刃而解。 此时正是傍晚,没有小辈在家的日子, 虞府只有老夫人在, 家里的下人都恪守陈规安静本分,所以府上清静得不像大户人家。 画文却觉得, 这清静得有些诡异了。 黛东君带着画文, 刻意去了老夫人房里转了一圈, 她正在窗口望着天空的飞鸟出神, 手里攥着一方刺绣手帕,是她亲手给孩子们绣,如今却没有一个孩儿回来看她。 画文看得她孤苦一人,鼻尖不由得发酸,从黛东君的背上跳下来,悄悄走到近前,屈起前腿朝着老夫人垂下头,算是给她磕了个头。 老夫人似有所感地朝画文的方向看了过去,手下一松,刺绣手帕掉了下来,上面绣着一只毛绒绒的白狐狸,旁边的小字用红线绣着「阿文」。 「……阿文?」老夫人对着虚空呢喃道,「阿文,回来了?」 门口的下人都静默着,老夫人时常犯癔症,这样对着空气叫人的事时有发生,他们就当没看见。 画文僵在原地,他觉得老夫人应该是真的发现了他,只是无法看见而已。 没有人说话,画文也没出声,老夫人就像是明白了一切一般,长嘆了一声:「要走啦,阿文,你跟你尤姨娘一样,都要离开了……」 「你尤姨娘是为了我,你是为了谁?」老夫人混浊的双眸忧心忡忡,「她跟狐狸做了交换,你呢?狼老妖还是要带你走……娘留不住你,留不住,是我太执拗,你不是普通人,哪里有起死回生的婴儿……」 画文怔怔地看着她,原来老夫人都知道! 她虽然神志不清,但什么都明白。 说到底,神志不清的人究竟是谁,画文已经没法决断了。 老夫人絮絮说道:「成秀到我家投亲戚的时候跟我说过,她小时候差点被卖了,是只狼妖救了她,她觉得狼都是好妖,我不觉得,狼妖会把阿文叼走,不是好妖!」 黛东君在一旁听着,似乎是想起了曾经救过一对母子,助两人弒父杀夫脱离苦海,后来被东阁仙君惩戒,一切都忘了。 如今听得老夫人的话,他逐渐想了起来,不禁汗颜……他的确是要把画文叼走。 画文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老夫人总让他提防狼老妖,原来因果轮迴,自己终会被他带走,老夫人早已料到了。 「呃……母亲,黛老闆不坏,他是个好人!不,好妖!」画文小声解释道,虽然他知道老夫人应该听不到。 黛东君:「…………」我可是听到了!为什么总觉得这句话怪怪的! 老夫人又絮叨了会儿,天色渐暗,她觉得时候到了,红着眼睛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帕,哽咽道:「阿文长大了,该走了,要走就悄悄走吧,别让你哥哥知道,他们都变了,变得不再是你哥哥了……」 画文被一语点醒,再次朝老夫人磕了个头,攀上黛东君的背就风一般朝祸源奔驰而去。 「黛老闆,这次不是怀疑你,真的要悠着点!」画文眉头紧皱,「我觉得虞伯杰他们做得……不简单!」 黛东君没有说话,狼首微颔,脚下生风,伴随着青灰的烟雾,瞬间来到了祸源之地——虞家祠堂。 跳上房梁,黛东君四处嗅了嗅,脚下生出一个青色的符篆纹路,勐地往祠堂地下一冲! 「轰——」诡异的红色灵光霍然与之相撞,发出了沉闷的撞钟声,整个祠堂都往下沉了沉。 「在地下!」画文喊道,「祠堂后门有条裂缝!」 「嗷呜——」大狼嚎叫了一声,一头扎进了血红的裂缝。 这是个邪气四溢的结界,仅是破开它就花了黛东君不小力气,可见其吞吃了多少活人! 进入结界,祠堂还是那个祠堂,天地却发生了极大变化,红色的光,红色的天地,血红的世界满是血腥气。 第189页 一个庞大的血池在祠堂中央豁然翻涌,里头的血液粘稠腥臭,像是活过来一般蠕动扭曲着。 一只黑色的狐狸灵体悬浮在上空,四周安静无声,鬼魂和骷髅都在无声地哭嚎,黑狐狸不允许,它们就发不出任何声音,它就是这里的主宰。 这个没有灵智的诅咒生物一心只有杀孽和血腥,看见有外人闯入愤怒地嗷叫了一声,尖利刺耳的声音顿时令人心生震盪,难以回神。 「……」画文眯起眼在血池附近观察,几个活着的灵体在血池旁挣扎,他们是几个看不出人形的魂灵,扭动着飘忽的灵体奋力向外,求救的声音虽然听不到,但画文看着就觉得心惊胆战。 这里他们都发不出声音,画文只能看了一眼黛东君,意思是自己救人,你先上。 黛东君默契地一点头,飞身而起沖向了黑狐狸,青光和红光碰撞,几乎把空气都扭曲了。 画文灵活地蹦到了血池旁,被缚住了人们眼见有了希望,一下就哭了出来,其中还有个他有些眼熟的面孔,是那天来当铺找他当画的那个老伯! 怪不得马麟后来跟丢了这个人,原来他被抓到了这里活祭! 画文立即张开獠牙咬断了灵线绳索,获救者纷纷瘫软在地,根本爬不起来,他们现在都没有躯壳了,只剩下脆弱的魂灵,即使救下来也是魂飞魄散。 但好在不必成为冤魂,能够摆脱痛苦。 画文轻嘆一声,内心逐渐变得冷如坚冰,黑狐狸的诅咒和活祭太过霸道,然而助长这股邪气的就是他的两个「兄长」,虞伯杰和虞亚杰。 黑狐狸通过活祭转换得来的怨气令虞家获得短暂兴盛的假象,殊不知长此以往,虞家将会遭到千倍万倍的报应和反噬。 黛东君还在和黑狐狸缠斗,黑狐狸并不在意损失几条小小的人命,它现在十分愤怒,因为入侵者动摇了它赖以生存的血池! 「呀啊——!」尖锐嘶哑的狐叫听得人耳膜生疼,画文甩了甩脑袋衔住这几条魂灵准备把他们先带出去,以免被震碎。 「我先出去一趟!」画文无声地沖黛东君张了张狐嘴,「有事解决不了的,我再下来帮你!」 黛东君回以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我还用得着你帮?快滚!」 画文二话不说趁着来时的裂缝钻了出去,外头此时已经天黑,凄清的祠堂诡异地歪斜着,似乎在垂死挣扎。 画文略微松了口气,他对黛东君有信心,大狼的能力正好克制黑狐狸,想来结界里的战斗用不了多久就能结束。 他跳到了祠堂旁的槐树边,吐出含在嘴里的魂灵,这几个被折磨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魂灵总算能唿吸新鲜空气了,都像是重获新生了一般,泪流满面,对着画文鞠躬磕头。 「你们快走吧,能投胎就去投胎,坚持住千万别散了啊!」画文用自己并不算强的灵力渡过去,勉强保住了这几人魂灵暂时不散。 那个当画的老伯像是认出了他,抹着泪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多谢小少爷!之前那幅假画藏着药方,救了我老伴儿一命!您是个好人,从小就是非凡之人,会有好命的!」 画文顿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对了!老伯!你怎么知道我小时候?」 老伯慈祥一笑:「看见您这狐狸模样,我也才想起来,我老伴儿曾做过您的奶娘,您小时候遇见过一只青灰大狼,瞬间就变成了狐狸模样,我老伴儿同老夫人一说,被你大哥知道了,给生生辞退了……」 画文不禁愣住了,原来他小时候遇见过黛东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他们俩都不记得! 被救出来的魂灵都离开了,只剩下老伯朝画文叙说旧事,忽然间,老伯声音一顿,满脸惊恐地看向了画文身后:「……来了!恶鬼来了!小心!」 画文浑身发凉,勐地一回头,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祠堂门口,青白的面容不似常人,此时正含笑地看着他。 「二……二哥……」画文吞咽了一下,他感觉到了,虞亚杰这双幽深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你……你看得到我……」 「文杰,好久不见,」虞亚杰轻轻地笑着,瘦削的身体飘忽如鬼影,「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母亲知道吗?她可想死你了。」 「…………」 他笑得愈发灿烂,带着羁鸟归巢般的喜悦:「……我也是啊。」 —— 祠堂地底,青红的光芒如两股飓风正在交织,大狼的位格更高,镇压立即起了作用,黑狐狸发出了濒临消亡的惨叫。 即将大功告成。 黛东君此时却没有什么喜悦,做这样的事无非是为了证道修行,这一次他忽然产生了一个从未如此强烈的念头。 他想及早摆脱这里,回到那只小狐狸身边。 血池正在收缩干涸,黑狐狸奄奄一息,青灰的巨狼将之踩在脚下,沉声道:「害人性命,生灵涂炭,还不服诛?」 黑狐咿呀地怪叫了两声,仿佛在笑,血红的瞳仁轻蔑地抬起,即使快死了还是那么嚣张。 「残缺之人……残缺……之人!」灵智未开的黑狐忽然口吐人言,艰涩难听的声音摩擦得耳膜生疼,「你以为你手上就是干净的?」 黛东君眉心微蹙,以往他从不会去听这些濒死恶灵的蛊惑之言,然而这一次他莫名犹豫了:「休要胡言。」 第190页 他扪心自问,这修行的几百年来,绝没有残害过无辜之人,手上的性命皆是罪大恶极必诛之。 「不……只是你不记得罢了……那些关于你在意之人的事,想要回忆起来吗?我可以帮你……」黑狐最善读人心,眸中血光一闪,便窥见了他眼底深处的血债,和他被尘封的苦痛。 或许是因为之前的幻境,那个熟悉又陌生的白衣人,黛东君发觉了自己的记忆有问题,此时一时恍惚,便被黑狐钻了空子。 狼瞳迷茫了剎那,瞬间又恢復了锋利,黛东君冷冷地瞥了眼垂死挣扎的黑狐,脚下青色的火光勐然将之吞噬。 「我的事……还容不得尔等置喙。」 在黑狐惨烈的尖叫声中,黛东君毁了血池转身离去,他不敢去触碰自己越来越凌乱的记忆,这样的后怕让他清楚地感觉到,一旦记起来了,就回不去了。 出了地底结界,外头已是入夜,漆黑一片的天空中乌云蔽月,那个本该在此等候他的白色身影,却不见了。 压住一丝心慌,他屏气凝神,青色的光晕从脚下轰然散开,方圆百里的生灵都为他所用开始帮他搜寻,而他曾经餵给画文的内丹也开始起作用,不过片刻他就能找到他。 清风拂过黑云,今夜是十六,满月却被遮的严严实实,泄露不出一丝光亮,天都蒙了眼。 夜黑风高,杀人夜,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心头。 没有……没有……到处都没有他的踪迹! 黛东君勐地睁开眼,这下他真的慌了,他本以为有了自己的内丹护体,小狐狸不仅灵体不散,不会被黑狐恶灵觑见,还会受自己庇佑,逃不出自己的视线,然而这一次…… 空空如也,仿佛天地间就不存在这个人似的,他消失得无影无踪。 —— 庆市中心医院,三楼的病房急匆匆赶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整个楚州都要敬畏三分的虞家老大,虞伯杰。 那个被虞家团团包围的特护病房,里三层外三层的医生护士面色惨白,无奈地摇头嘆气。 马麟失魂落魄地在门口红着眼睛,虞伯杰赶了过来,一把揪起了他的衣领:「文杰呢?!他怎么样了?!你快说啊!!」 马麟痛苦地捂住面孔,声音嘶哑而颤抖:「没了……小少爷没了,今早刚起来给他擦身……人都凉透了……」 虞伯杰脸色刷的暗了下去,面如死灰,静默了片刻,他也没走进病房去看那罩上白布的三弟,靠在病房外深吸了口气,颤巍着手叼起了烟:「去找虞亚杰,务必把他带到我跟前来……生死不论。」 第77章 魂消 博德立爆炸案不过几日, 楚州又掀起了风云。 地头蛇虞家倒了,这一次是倒得彻彻底底,压得永世抬不起头。 而背后的推手, 是事后一直都不太起眼, 默默自认倒霉的黛家。 虞家小少爷才新丧, 就有人把虞家老大老二的杀人活祭的罪证呈到了警局, 连带着双臂尽断奄奄一息的虞亚杰一起被丢在了警局门口, 局长本来震惊之余还想去试探试探虞家的态度,结果谁知惊动了租界的人,黛家也一齐找上了门。 「不用试探了, 虞家的罪证铁证如山,还望尽早去追捕虞伯杰为好,」黛家的管家面不改色地沉声道, 和他家主人一副架势,「在下奉老爷之命前来告知局长先生,请您能分清主次, 虞家……已经再起不能了。」 局长被管家的气场震得说不出话, 只得连连点头,待所有人都离开了, 他才泄气一般瘫倒在座位上, 嘆道:「虞家这次……真的要完了, 楚州是要易主了?」 离开警局的黛家管家并没有回去,而是中途离开了庆市,走进了人迹罕至的山林之中, 西装革履的人钻进了灌木, 钻出来已变成了一只灰色的豺狼。 此时还未彻底入夜,这个荒野的山丘却已经聚集起了上百只狼妖, 齐齐向山巅处小憩的巨大灰狼发出了臣服恭敬的嚎叫。 「嗷呜——」 一时间山丘天地昏暗,一轮圆月陡然浮现在山巅,月下是巨狼俯视狼妖的身影,青色的眼眸光芒大盛。 「人间战乱将至……你们留守楚州,我去三途川走一趟。」 群狼的嚎叫声更加悽厉,为首的管家豺狼匍匐到了巨狼脚下,沉声道:「主上,我们随您一起!」所有狼都前赴后继地奔向了巨狼撕开的结界,一拥而上,巨狼低沉地吼了一声,全都给震了回去。 「你们去只会给我添乱!」巨狼冷冷地扫了一眼群狼,暗自嘆了口气,「况且,这是我自己的劫,该我自己去承受,你们在乱世要保护好自己,再谈修行,就此散了。」 巨狼只身钻进了地府的结界,山丘上的群狼们哀嚎着恭送,眼里流露出浓重的担忧,但无人敢违抗他的命令。 豺狼管家嘆息着看着巨狼的背影消失在结界里,他在群狼中道行最高,他看出来了,这一次,主上怕是不会再回来了。 地府,三途川。 传说身死而阳寿未尽的魂灵会在三途川飘荡,直到洗清自己的罪孽,耗尽寿命,才能去转世投胎。 巨狼沉默地看着三途川昏暗的天地,青色的狼瞳中迸发着丝丝血光,他不信,画文的灵不会经过这里,这一次,他绝不会把人再弄丢了。 奔袭在广袤无垠的三途川,沿岸的彼岸花一边开得繁盛,一边全部枯萎,毫无生气的魂灵在四处游荡,到处都没有那白团的踪迹,其实他是不相信什么东西消失会毫无线索,所以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只能来三途川碰碰运气。 第191页 虞家的一切他都不想管了,报应自由天来算,他连画文的葬礼都没有去看一眼。 一个强烈的念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小狐狸不是虞家的人了,他是个自由的小狐狸,谁也无法束缚他,天地也不能,自己也不能,所以他肯定还没有死,他只是灵魂出窍逃走了而已,一定找得回来的。 「唿哧唿哧……」狼爪踩在彼岸花上,巨狼跑得气喘吁吁,脚步越来越重,他是实体进入,灵力都没法使用,在这里他只是只体型大一点的狼而已,天地之大,他没日没夜地四足狂奔也跑不到尽头。 怎么会消失得一点痕迹都没有呢?有传言说他是被虞亚杰带走的,但那天夜里他就把虞亚杰逮到了踩在脚下,差一点咬断他的脖子。 面如死灰的虞亚杰没有任何反抗,就像是失去了一切希望。 「文杰在哪里?」黛东君发出最后通牒。 「不见了……」虞亚杰喃喃道,「凭空消失了,他不可能死,可就这么消失了……」 一世精明的虞亚杰也无法解释,他打的算盘全毁了,黛东君咬去了他的双臂以示惩戒,头也不回地去寻画文的踪迹。 然而一天下来,一无所获,没有时间的三途川也即将徒劳无功,越是如此反常,越是令他生疑。 是的,黛东君没有绝望,他强行用自己操纵慾望的能力压制住自身的感性,理智地看待问题:画文的消失并非人为,而是「天意」。 而这个「天意」到底是谁的意思,很明显已经不是黛东君可以探求到的了,这超出了自身的认知和时空。 或者说……画文本来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想到了这一点,在三途川狂奔的巨狼忽然慢了下来,渐渐停下了脚步,驻足仰望地府血色的日月。 当他发散精神想去超越这个限制时,一阵巨大的压迫力从天空突袭而下,生生摁灭了他尝试的欲望。 如此之强,那就只有是……「天道」。 能意识到「天道」的生灵少之又少,而能悟出其中的更是万中无一,黛东君缓缓睁开了狼瞳,放松了对自己慾念的掌控,天地野心忽而席捲而起。 说不定……他是唯一一个敢这样做的呢? 血红的旷野上,一只青灰的巨狼向天轻蔑地悲鸣了一声,天地风云变幻,道道雷劫即将轰然突下,在奔雷快要爆射而出之际,巨狼摇晃了一下,巨大的身躯缓缓倒地,停止了唿吸。 雷云顿了顿,似乎没想到对方这么果决又奇葩,引下逆天的雷劫,却在经受雷劫之前当场自毁,魂飞魄散,不知是多此一举,还是贪生怕死? 巨狼死后的一刻钟,天地归于平静,然而又有了一丝不同,这个世界超出了意志的掌控,成为了一段记忆的承载,好似离枝的树叶,随风飘荡,如沧海之一尘埃,又是尘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 现实,罗兰私立医院,精神力疾病重症病房。 宁静的病房中仅有仪器微弱的震动和病人的唿吸声,医生按惯例,在电子板上记录病人的生理和精神力状况,一直处于休眠状态的精神力忽然异常波动了一下,令医生记录的手一顿。 「嗯……只是偶尔一次,错觉错觉,还是休眠状态。」医生安慰自己地点点头,隔着玻璃窗抬头一看,手差点没把电子板给戳破。 只见这个沉睡了五个月的病人忽然睁开了眼,那双摄人的眼睛丝毫看不出初醒时的迷茫,而是出奇的明亮,甚至还淡淡地看了一眼观察他的医生。 「醒了……我的天,醒了?!」医生近乎维持不住自己的仪态大叫了起来,因为他知道为了给这个病人续命,罗兰家族花了多少时间和精力,都只是祈求能有口气就行,现在人直接醒了,那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病人疲惫地看了看四周,定睛看了看接在自己脑袋上的两根导线,连接的终点是一台三千世界的精神力智能降压机,上面有串独特的编码,最后四位是……0331。 那一刻,他眼里闪过很多,瘦削的面孔有着独有的坚毅,他决定了。 他最后把目光回到了正在激动地给罗兰家打电话的一声,轻轻地吐了口气,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眼神。 「您……您感觉怎么样?」医生通过话筒朝病房里的病人问话,「请放心,您的姐姐马上就赶来了!」 病人张开了口,声音嘶哑低沉:「帮我带句话……」 「什么?」医生惊讶于病人恢復得如此之快,已经能说清楚话了。 「告诉我姐,我对不起她,要让她失望了……」 说完,他重新闭上了眼,原本平静的重症病房忽然发出蜂鸣般的警报声,医生惊恐地看向精神力检测的仪器,原本波动的曲线陡然变为了一条平滑的直线,仿佛在宣告着什么惊天大事。 —— 楚州,虞府。 时间回到那天晚上,漆黑一片的祠堂外,一人一灵正在对峙。 虞亚杰幽深的双眼似恶鬼的注视,他遗传了他母亲尤成秀的眼睛,天生就能看见不该看的东西。 一阵恶寒遍布全身,画文几乎无法动弹,虞亚杰通灵的眼眸把他钉在了原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靠近。 唯有体内淡青色的灵光勉强给他带来点安心的感觉,他也不知这灵光从何而来,但绝对是黛东君留给他的东西。 第192页 可能也是他现在唯一的仰仗了。 虞亚杰见他心惊胆战的模样,不由得惋嘆地摇了摇头:「你说你,这么见外做什么,哥哥又不会吃了你,还是说,你还在怪二哥博德立爆炸的事……」 画文不知道虞亚杰用了什么法子,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灵体甚至都虚幻了起来,他本不应该如此虚弱,现在却被虞亚杰的气场完全压制了。 微微一抬头,只见身旁的槐树发出幽冷的光,一双双漆黑的鬼手从槐树深色的枝叶根须中伸出,把画文的四肢牢牢锁住。 槐树有灵,亦有鬼,画文之前在这里放生魂灵是想让他们尽量存活,如今却被槐树的鬼给摆了一道! 虽然不能动了,但画文没有感觉到有多大的伤害,只能寄希望于虞亚杰的目的不是来取他性命的,勉强僵持着。 「二哥……你这样做,大哥一定会知道的!」画文觉得对方是准备活捉自己,他现在唯一能牵制住对方的,只有和大哥虞伯杰的血缘了。 「大哥?」虞亚杰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嘴角咧开,冷笑了起来:「呵,要不是我让你重伤留你一命,虞伯杰早把你献祭了,你以为,你作为虞家的么子有什么用处?」 「原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啊,越有用处的灵那傢伙越喜欢,在被老夫人养废之前散发点光和热,这不正是虞伯杰所想的——绝妙的祭品吗。」 画文深吸了一口气,他当然知道虞家老么的作用,就是献祭,之前在东阁山的幻境里他已经看明白了,他本以为这是虞亚杰的意图…… 谁能想到,一母所出的亲兄弟,虞伯杰竟会如此不择手段。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虞伯杰非让他出去歷练,让他离开老夫人的羽翼之下,因为这样,他就能淡出虞家人的视线,等时机成熟,再找个由头让他死于意外,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毕竟,谁也想不到,一向兄友弟恭的亲兄弟会残害手足。 画文不由得闭上了眼,心生的一丝绝望和冰冷都一一抹除,这样的渣滓,不配他为之伤心。 虞亚杰见他双眼紧闭痛苦万分的模样,缓缓停住了脚步,幽幽地说道:「文杰……其实我才是最不想让你死的人,你是我母亲用命换回来的孩子,我怎么捨得……她多狠心啊,为了报老夫人的恩情,连自己的亲生孩儿都不顾,那时我也才八岁,她怎么能这么狠……我知道她不愿意嫁进虞家,更不愿生下我,她不喜欢这里的一切,老头子欺负老夫人,她是看不过才进来帮她,一切终成孽缘。」 画文听不进去任何话,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匍匐在地上似乎任人宰割了。 虞亚杰恍惚间走了过来,抚了抚白狐的头顶,痴痴地笑了起来:「这样多好……多听话,比母亲好多了,她太倔强了,如果变成你这样温顺的人,该多好……」 画文只觉得毛骨悚然,他总算明白虞亚杰为什么看他的眼神总是怪怪的,他简直把自己当做了尤成秀的替代品! 不行,再这样下去会被抓住的,他被抓了倒没什么损失,关键是,如果黛东君出来发现他不见了,一定会去找自己的,万一中了虞伯杰他们的陷阱,后果不堪设想! 画文没有反抗,失去光泽的双眸漠然地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带你离开虞家而已,」虞亚杰此时也渐渐软化了下来,他感觉到了画文的配合,语气都轻快了起来,「献祭这事就让虞伯杰自己折腾吧,我只需要带走你就可以了。」 说着,他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根特制的链条,紧扣在画文的脖颈上,令他更加动弹不得了。 「你应该知道,我如果离开本体时间太长,会直接消散的,」画文缓缓道,「你也不想我就这么消失吧?」 虞亚杰拽起锁链就翻上了墙,往府外奔去:「别跟我拖延时间,如果不离开这里,你指不定会消散得更快。」 画文死命扽着锁链:「那你先说要带我去哪儿!」 他有种预感,一旦被虞亚杰带走了,他肯定就回不来了! 黛东君要是找不到他可怎么办?他说好要带自己一起修行的,况且这个世界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教官大人……】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出声了,这一次,它的声音就像是被格式化后无情无感的机械,【世界线已纠正,您的任务完成了,跟着他走,您就可以登出世界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画文怔在原地,如梦初醒。 对啊……他是在做任务,按照往常判断,他是该从容地离开任务目标了,为什么会失态呢? 为什么一个世界比一个世界更严重? 「……对不起,这个任务目标影响了我的判断……」漆黑的精神世界中,画文抱着脑袋蜷缩在角落,整个精神空间都在震盪,外部和内部的修正力量同时作用,他快支撑不住了。 外界,那只雪白的狐狸灵体仿佛失去了神智,瞬间就被虞亚杰带走了,而封闭在内心中的画文头痛欲裂,似乎有什么力量在逼他变得理性。 不要去感情用事,不要为了那个气运之子动情……他只是个任务目标而已,两人醒来就是陌生人,谁也不会记得谁,桥归桥路归路…… 【这才是完美的思路,教官大人,】系统满意地说道,【用不了多久这个世界的任务就自行完成了,您只用等待一会儿就好了……】 第193页 「我……我不想做这个任务了,」一直低垂着头的画文缓缓抬起头来,声音都在微微颤抖,眼中的血红是他抵抗这股意志的痛苦,「我放弃这个世界的任务,解除任务跟进,积分清零。」 听他近乎咬牙切齿地说完,系统愣了愣,开口相劝:【教官大人,您这样的做法违反灵魂教官任务条例,不符合规定……】 「你不是我的系统,0331在哪儿?」画文撑着膝盖站了起来,目光如炬,「它可不会满嘴条例,死板得像个机器人……说,你是谁?为什么入侵我的精神空间?」 这个外来系统静默了片刻,声音更加冰冷了起来:【你很聪明,但从不把聪明用在该用的地方。】 「多谢夸奖,」画文轻笑了一声,摊了下手,「我感觉你没有恶意,才陪你演了一阵儿,现在,总该告诉我来意了吧。」 外来系统立即严肃道:【我是三千世界总系统,首先,你的确违反了规定,感情用事,后果严重,其次,我是来通知你的……】 【本次任务到此结束,你的任务目标在现实世界中自毁意识,脑死亡了。】 第78章 选择 「什么?!」 画文瞳孔勐地一缩, 钢锯般的刺痛擦过脑仁,几乎即刻要炸裂开来。 总系统没有出声,默默地看着他瞬间的崩溃, 攥紧了拳头坐在地上, 失神地喃喃道:「怎么会……他怎么会自毁……我的任务进度一直都很好!他的人格和精神应该逐渐健全才对!他怎么可能……!」 【这是事实, 我只是来告知与你, 】总系统冷冷地说,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 等待这个世界任务完成,结束所有任务跟我返回现实世界,接受惩罚。】 画文低垂着头, 仿佛还在极度茫然中,根本没听总系统在说什么。 【二,清空关于该任务目标的所有记忆以及积分, 回到现实中返回正轨, 三千世界可以既往不咎,毕竟那个任务目标太不可控了, 超出了你的业务范围。】 死寂, 徘徊在精神空间中, 只有画文越来越急促的唿吸声。 他怎么会这样做……这不合常理,按照这么长时间的接触,画文对自己的任务目标已经有了基本了解了, 这傢伙不是那种会随便自杀的人, 即使他的性格中有自毁的因素在,但也不至于如此偏激…… 是出了什么意外? 「总系统!」画文立马叫道, 「都现在这个局面了,您能告诉我对方是谁吗?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总系统一尘不变的语气像在谈公事:【不可能告诉你,但是你如果不傻也能猜到是什么情况,接受我们三千世界灵魂教官专门疏导的人,无疑不是身体或精神出现了严重问题,单是一个精神力疾病有多么痛苦你也知道,往年支撑不住在灵魂教官疏导途中就自毁的目标不在少数,你自己难道没有考量过吗?】 画文他当然知道,但从没放在自家任务目标身上,这傢伙看起来也不算严重,按理说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那么还有种可能…… 他是故意的! 画文的唿吸渐渐平息了下去,他完全是靠两人之间的了解和默契察觉到了此事不简单,那么现在,只有赌了。 总系统:【快选择吧,我建议是第二个,这样你也不必有精神负担。】 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选第三。」 总系统:【没有第三个选择。】 「有,」画文慢慢抬起了头,带笑的眼角微微弯着,轻盈地扬起,是放下一切的弧度,「我陪着他在这些梦境世界中,不回去了。」 【……】总系统似乎也被惊到了,【你这是在找死,自取灭亡!】 「既然他都意识自毁了,那这里就是他最后活着的证明了,」画文轻嘆了一声,卸下重担的感觉好极了,丝毫没有奋不顾身的哀伤,「我宁愿不回去,就这么陪着他,我也总算明白那位沉溺在梦境中的前辈了……」 曾经被奉为灵魂教官的禁地,那位前辈踏足了,他用了生命的代价,永远陷入了沉睡,别人看起来似乎觉得他傻,但只有现在的画文才懂得那种感受。 同生共死,不过如此。 他还比较幸运,另一半真实的就在身边。 最后,画文朝着虚空鞠了一躬,他知道被气得不轻的总系统还在,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感谢您的告知,坚定了我的信念,」画文诚恳地低下头,「我现实中的身体就拜託了,三千世界要是嫌麻烦,可以转交给公立医院,能为我基本续命就行了,非常感谢。」 【…………】 总系统明显被画文不要命的举动给气昏了,它不是没有感情,相反,它是所有系统中最有人性的,所以才会如此愤怒,为画文感觉不值。 如果画文能够听见总系统的心声,就会明白它为什么这么生气。 若系统有五官,那此时总系统看向画文的眼神复杂极了。 它只能在心里暗自嘆了口气,这小傢伙,简直跟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三十多年前,同样优秀的灵魂教官画宁为了救自己深陷精神力失常的爱人,毅然决然陪对方一同堕入梦境,最终器官衰竭,再也没有醒来。 「既然现实太痛苦,他不愿醒来,那我就留下来陪他,」画宁的面容和如今的画文重叠,同样如释重负的笑容,「无论我们还要经歷多少个世界,无论他会忘记我多少次,我都想陪伴他度过每一生每一世。」 第194页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他们的儿子画文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这难道就是系统所无法理解的……爱吗? 想到此处,总系统掩饰住内心的迷茫,佯装愤怒地对画文道:【三千世界才不会接管你的身体,医疗养护费也休想!全部由罗兰家族承担,你就在这儿安息吧!画教官!】 「罗兰家族?」画文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连忙抬头,「请问!罗兰家族是怎么回事?」 【哼!】 一串字符好像从中飘过,虽然画文看不到,但是他感觉到,大概是「总系统已退出群聊」。 精神空间归于平静。 片刻后,一双白手套颤颤巍巍地出现在虚空,一下缩在了画文身后:【教官大人……刚才是不是总系统来了?!】 画文拍了拍它:「别怕,已经走了。」 白手套钻了出来,做出了个抚胸口的动作:【那就好那就好……】 画文笑了起来:「被我气走的。」 【…………】 「你应该听到了我和总系统说的话的吧,我要留在这里,」画文放松地坐在地上,手放在白手套的手背上,像在和朋友叙旧,「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 【……您不一直都挺傻的吗……】系统小声嘟囔了一句,两手试探着握住了画文的手指,轻轻用力,【不,我是您的系统,您就是我的主人,我只会执行您的命令,并且永远陪伴着您,直到您不再需要我。】 画文欣慰地笑了笑,现在他脸上都快笑出花儿了:「好系统,好了,现在咱们回去,去找你的另一个主人了!」 【……他才不是另一个主人呢……】系统继续小声嘀咕。 「对了,」画文想起了什么,「系统,你知道罗兰家族吗?」 【如果您想问最有名的罗兰家族,我当然知道,那是我们新世界最有名望的家族之一,以精神源能着称,掌管精神力应用及其能源开发,也是三千世界的重要能源供应商。】 「就是这个罗兰家族,三千世界最大的金主之一,我们连接梦境世界的仪器都是他们家族研发的,」画文若有所思地点了点下巴,「但听总系统的口气,为什么听起来有种莫名的感觉……系统,你还能查询到什么具体信息吗?」 【罗兰家族目前能公开的信息有,精神能源通讯技术,精神网络感应……这个家族不仅开发能力强,自身的精神力也十分强大,随便拿一个到三千世界都是灵魂教官主管的层次,目前的家主是雷亚·罗兰,史上第一位女性家主……】 「雷亚……」画文念叨着这个名字,越发觉得耳熟,他忙让系统调出自己的信箱,里面几十封被妥善收藏的信件一一展开,都来自一个叫「rhea」的人。 这是画文十多年来上学的资助者寄来的信,作为孤儿的他幼时失忆,又没有经济来源,是这位好心的资助者让他得以去了最好的学校。 他一直很感激这个人,也就是这个「rhea」在他填写专业志愿的时候建议他,考取精神力疏导和梦境心理学,毕业后直接进入三千世界做了灵魂教官。 而方才总系统说今后由罗兰家族负责……如果这个「rhea」真的是雷亚·罗兰,那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并且引导自己往灵魂教官这个方面发展呢? 【难道……您是罗兰家族的私生子?】系统开始八卦了。 画文拍开了凑上来的白手套:「怎么可能,现在身份登记都是有血缘查询的,我跟罗兰家族没那种关系!我也不知道……你继续说!」 【嗯……关于罗兰家族的八卦,还有些,比如私生子争夺家主之位……还真有私生子的豪门恩怨啊……】 系统感慨了一下,继续道:【据说雷亚·罗兰曾经被迫禅位给了个私生子,因为家族之间的派系斗争,那个私生子就是斗争的牺牲品,反正最后又不了了之了,听说罗兰家族直接把那个私生子雪藏了,或者说……灭口。】 画文忽然有了丝预感:「那个私生子叫什么?」 系统查询了半天,最终只找到了一条三年前的新闻:【罗兰家族次子康汀首次出席慈善晚宴。】 ……康汀? 这个名字一出现,就像一根针刺穿了画文的太阳穴,剧痛之下,耳边只剩下系统不住的唿唤,而他眼前一黑,直接在精神空间中失去意识,陷入了深度昏迷…… 这个名字太耳熟了……自己在十岁失忆前一定听过! 康汀……康汀…… ——康汀! 「新来的傢伙叫康汀,跟咱们老大约架,一打五!」 「新来的真不怕死!他跟谁住一起?」 「文,305的文。」 「真可惜……我们的『小厨娘』要被欺负了,不过也可能完全相反?」 「哈哈——谁治得住『小厨娘』!」 孩童的欢闹声如潮水般褪去,夏日的炎热和蝉鸣声在脑海深处绽放开来,那是在一个夏天,盛夏—— 康登福利院,一家位于边境地区的公立福利院,专门接收战后遗孤,在血缘户口机制建立完善的情况下,为数不多的福利院,因为这里的孩童基本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contin?你叫康汀?跟我们康登福利院读音好像!啊,你看起来头很疼,要躺下来休息一下吗?」 宁静的湖畔,绿茵茵的草地上,一棵榕树底下,一个少年让另一个头上有伤的少年躺在自己腿上,日光如碎水银,从树叶的罅隙间洒在了两个孩子的发梢和眼角,都是七八岁的年纪。 第195页 静了片刻,康汀面色苍白地蜷缩成一团,另一个少年有些焦急,扶着他的脑袋不让他掉下去:「你……你别乱动,头疼就睡一觉吧。」 「不想睡……闭嘴……」康汀虚弱地瞪了他一眼,眼中的锋芒锐利似刀刃,如果不是没有力气,他早就把这个胆敢碰他的少年给揍一顿了。 「好吧,我不说话了。」好心给他做枕头的少年并不介意,他低头观察着康汀,心里悄悄感嘆自己的新室友。 这傢伙好厉害,一个人揍了五个比他高半个身量的刺头儿,头皮都快给对方咬破了,虽说后来被闷棍打伤了,却在福利院所有孩子中流传下来了一个传说——疯子,只有疯子打架才会这么拼命,即使瘦成了竹竿,骨头都要被拧碎了,他也要拿着带着骨头渣子的断骨往对方肚子里捅。 别人都是分外忌惮,少年却不,他只觉得康汀有点可怜,像只发疯了咬人的兔子,都没人帮他,此时忍着头疼缩在自己腿上,眼睛都忍红了,白白小小的一只更像兔子了,少年想着,不由得伸手极轻地梳理着康汀的髮丝,茶色的头髮又硬又粗,跟他的性子一样。 康汀终于忍受不住了,一把拍开少年的手,揪住对方的衣领勐地一个过肩摔把人丢开了两米远:「谁允许你碰我的头髮?!」 摔着的少年一个翻滚就爬了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衣服:「你头髮上有血块,脏了,我给你弄掉了就好了,你快躺下,头破了就不要乱动!」 康汀惊讶于这个傢伙的耐摔,一边觉得是自己受伤了力度不够,一边感嘆这人的脸皮之厚,他都这种态度了,居然还不生气?!甚至继续做他的枕头?! 「……烦死了,」康汀实在没有力气了,他是福利院的「新人」,人生地不熟的又才和别人打了架,受了伤,没功夫计较这些,无奈地被迫躺回了少年的腿上,「不许碰我,不许乱动,闭嘴,不然我把你丢到湖里去!」 少年听后居然小声地笑了:「好啊,康登湖不深,湖里还有小鱼小虾,我捉些给你补补钙怎么样?瞧你跟我一样八岁,比我还矮半个脑袋……」 「……去死!!」 少年又被丢了出去,这一次,他没有回来继续当枕头了,而是麻利地挽起裤腿和袖子,跃跃欲试:「那我去康登湖看看有没有鱼虾,你等着啊!」 康汀捂着昏沉的头气得牙痒痒:「回来!混帐!你他妈……你叫什么名字?!」 「画文!」少年远远地挥了挥手,阳光下他的手臂就像两节白嫩的细藕,「我叫画文!你的新室友,康汀,为我祈祷吧,希望晚上咱们能有鱼汤加餐!」 「滚!」康汀烦躁又窘迫地丢了块石头过去,理所当然地没砸中,他也没有瞄准人丢,「画文是吧,老子记住你了!」 气唿唿地抱着后脑勺侧身躺下,凉风顺着树叶滑过,没有了柔软又温暖的「枕头」,康汀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渐渐睡去。 原本繁杂纷扰充满血腥的梦境今天格外安宁,只有那条白藕似的手臂晃来晃去,似乎还抓着几条小鱼,漾起了晶莹的水花。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不会虐的,怎么会虐呢!我是这种人吗! _(:3」∠)_ 天降系竹马回忆杀后,是最后一个世界,老套的科学家x小人鱼的故事,末日丧尸元素~ 第79章 病发 康汀是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吸引着醒来的, 睁开眼的时候天都暗了,傍晚的凉风拂过他的茶色的额发,他依旧躺在榕树底下。 脑袋似乎被飢肠辘辘的身体诱发得更加难受, 他支撑着爬起来准备去找点吃的, 一个声音就惊喜地喊道:「你终于醒了!醒的真是时候, 这条鱼烤得刚刚好!」 一条焦黄的烤鱼凑到了眼前, 色泽诱人表皮金黄, 还冒着嘶嘶的热气,略微融化的粗盐和恰到好处的火候,让烤鱼的芬芳散发到了极致。 「咕噜……」康汀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恶狠狠地瞪向这散发着罪恶诱惑的烤鱼者——画文,这个笑眯眯的令人捉摸不透的傢伙。 见康汀警惕地盯着自己,画文习以为常, 看着他捂着自己干瘪肚子直咽口水的可怜模样,直接把烤鱼怼到了康汀的嘴边,戳了他一嘴油:「快吃啊, 不烫的, 我对自己的烤鱼技术还是有信心的!」 康汀忍着一巴掌拍飞的冲动,深深地看了眼画文, 张开嘴叼着烤鱼就窜到了榕树的另一边, 迅捷得像只猫儿。 「好吃吧?」 康汀没有回答, 一个人默默地几下吃完,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稍微靠近了一分:「味道还行……你就是他们口中的『小厨娘』?」 画文无奈地纠正道:「是『小厨师』, 谢谢, 我又不是女孩子!」 康汀腹诽,长得倒的确像个女生, 脾气又出奇的好,怪不得那帮傢伙都在背后悄悄说,「疯子」再疯,也会被「小厨娘」制服的。 他还以为是要和他打架,在武力上制服,谁知道是在胃上…… 画文自己也吃了一条,晃了晃麻绳上了两条新鲜的小鱼:「还要吗?还要我给你烤,剩下的咱们回去熬鱼汤喝,今天这么晚是没晚饭了。」 康汀别扭地摇了摇头,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他知道对方是为了等他才没赶上晚饭,实在拉不下脸再要一条。 第196页 其实再给他十条他都吃不饱,身体的异常让他时常处于一种喜怒无常又极度饥渴的状态,发病时周围的一切对他的刺激都会被成倍增加,风出草动得警惕,他会摧毁目光所及的一切,因此他换了许多家福利院,没人会受得了他这样的问题儿童,更别说领养。 即使是现在同情他的康登福利院,收养他也拿不出治疗费用,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怪病,无药可医。 「咳咳……」低着头咳了两声,康汀越发觉得不对劲,喉咙里像是着了火,动脉中血液的流动声像岩浆般鼓动。 不好…… 「那这两条就带回去炖汤喝,我在宿舍偷偷藏了小电锅,调料一应俱全,康汀,跟着我你有口福了!」画文心满意足地提起鱼准备往回走,看了眼还蹲在原地的康汀,有些奇怪,「康汀?怎么了?回去了,你放心,今天跟你打架的那几个小子还在关禁闭,不会找你麻烦的。」 康汀还蹲在榕树的根须中不肯出来,蜷缩得几乎要融进去了,他瘦小的身影微微抽搐,伸手捂着喉咙,低低地咳嗽了起来。 画文忙丢了鱼往榕树下跑去:「是被鱼刺卡住了?」 还没等画文碰到康汀的手,一阵巨力把他推开了几米远,滚了两圈才跌坐在地上的画文懵懵的,虽然他耐摔,但这个力道简直不是个七八岁小孩儿该有的,差点把他都摔晕了。 「你到底怎么了?!」画文才爬起来,就看见康汀难受地用手抠着喉咙,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也根本不知道疼痛,直接把嘴巴牙龈挠破了,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一手。 再怎样心大这时的画文也只是个孩子,他瞬间被吓懵了,看康汀越来越用力,简直要把喉咙挖破,画文急忙蹦起来一把扑到了康汀背上,死死地压住他让他不要再伤害自己,一边钳住他的右手,一边哄他把手放开:「是不是喉咙被卡住了?别挠别挠,不舒服?我给你看看好不好?」 康汀就像只被制服的野兽,红着眼睛挣扎着,这一刻他的眼瞳发白像没有神志一般,狰狞的面目仿佛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在靠近的瞬间,画文脑袋一震,也感受到了。 这种痛苦来源于精神,他深切地体会到了康汀此时的痛苦,他只是被一根小小的鱼刺卡住了,但是疼痛与瘙痒是普通人的千万倍,勐然增长的刺激让画文都有些恍惚。 原来……康汀随时都在忍受这种刺激的痛苦? 「别挠,都出血了……越挠越疼,轻点好不好?」画文只求康汀能听懂人话,压抑着精神上的不适,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跟他说:「你慢慢放开,康汀,听我的话,慢慢松手,我来给你看看,好不好?」 「唔……唔……」 粗重的喘息声从康汀口中传出,画文不停地在他耳边小声说话,钳制住他不知轻重的手腕,即使对方的涎液和血水都淌了一手也不松开,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松开,康汀说不定会咬断自己的舌头。 直到下巴都轻微脱臼了,康汀自残的动作才渐渐平息了下来,他低埋着头,温热的液体不断从口中流出,狼狈地像只受伤的小兽,他不敢抬头,他知道只要自己一抬头,就会让画文看见他难堪的模样。 一直在他身后抱住他的画文感觉到了康汀的平息,紧绷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下来,连带着摇摇欲坠的身形,两人一起支撑不住倒在了草地上。 康汀立即捂着脸背过身去,他现在根本没脸见人,而画文也没介意,他现在脑袋还是昏的,康汀发病不仅是行为异常,还伴有精神上的无差别冲击,如果不是画文从小精神力就比较好,现在恐怕早就晕了。 两个孩子躺在地上缓了缓,画文先回过神来,慢慢爬了起来轻轻扶住康汀的肩膀:「还好吗?」 康汀依旧捂着脸不说话,无法完全闭合的嘴角正在缓缓淌血,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吞咽的声音就像是在哽咽,喉咙的伤痛得他直抽搐。 完了……这次真是倒霉透了……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不怎么排斥他的新室友,人虽然心大又傻,但本性不坏,烤鱼也挺好吃的,结果还没熟悉两天,就直接在人家面前发病…… 不过这一次幸好,没伤到他,说来奇怪,这一次他宁愿咬破自己的嘴唇,也捨不得咬一口画文的手指,要知道对方一直帮他卡住嘴角的。 但说到底,画文不会再跟他住一起了,谁会喜欢一个随时会发病的疯子呢? 他很快就要讨厌我了,不……他肯定现在就在我背后,用一种奇怪又畏惧的眼神看着我,在心里说我是个怪胎,是个怪物…… 「滚……走开……别看我……」他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反抗着,反抗着所谓的命运。 他感觉到画文的目光还在他的身上,一瞬都不曾离开。 他把脸捂得更紧了,拜託了别再看我了……太丢人了…… 「还要折腾?」过了一会儿,画文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的祖宗诶,你到底怎么样了?别捂着脸了,又不是没看见过!」 康汀诧异又愤怒地看了过去,只见眼前忽地飘来一张手帕,一只手就煳了过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唏哩唿噜就把脸给他擦干净了。 「你……!」康汀眼睛都瞪圆了,一般遇到他发病,没有人不是敬而远之,只有这傢伙一脸无可奈何地给他擦脸,还一副「你还要怎样」的架势,直接上手把他脏污的脸给揉圆搓扁了。 第197页 「好了,擦干净了,下巴好像有点合不拢了,回去找医生看看,」画文淡定地抬起康汀的下巴,眉毛一挑,「稍微张一下,看看鱼刺卡成什么样了。」 「你不……你不讨厌我?」康汀低哑模煳地问他,舌头咬破了口齿不清的,声音都在微微发抖,泛着水光的眼睛像只被主人虐待丢弃的宠物。 就是这湿漉漉的眼睛,还藏着令人难以拒绝的光亮,比天上的星星还珍贵。 画文愣了一下,脸马上一黑:「讨厌,讨厌死了!」但捏着他下巴的手还是轻轻柔柔的。 康汀眼神一暗,在失去光泽的瞬间,就听到画文漫不经心地给他打理脸上的伤痕,一边闲聊似的说:「弄得我一手都是,你说讨不讨厌,我养的瘸腿兔子都没你这么难伺候,快点,张嘴,我看一眼,我还是会看一点的,原来经常给兔子包扎呢。」 康汀愣愣的,没想到画文会这么回答,满脑子都是「瘸腿兔子」,这下完全没了反抗,顺从地张开了口。 画文看着他惨不忍睹的嘴巴,眉头越皱越紧,沉着脸二话不说抓起康汀的手就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转身自己蹲下伸手在后背挥了挥:「上来,我背你去医务室。」 康汀刚想说不,画文不容置疑的声音就传来了:「不许说不,快点,再不上来我直接抱了啊,像抱女生那样抱你。」 要是平常有人敢这么跟康汀说话,早就被揍得不能自理了,然而这一次,康汀怔怔地看着他瘦小但安心的后背,没多说一句,乖乖地趴了上去。 画文力气虽然没有对方大,但身量要高些,背起来一个比自己矮又瘦的小孩儿不成问题,只是觉得后背的康汀真是太瘦了,简直就像在背一个硌人的硬石头,瘦骨嶙峋,根根肋骨分明,心跳都能清晰感知,只是这心跳得真快,几乎是自己的两倍。 瘦,真是太瘦了,要不是这傢伙特别会打架,他都要以为有人虐待他了,以后每天都加一顿餐,不,两顿!湖里有鱼虾,后院有菜脯,再去厨房阿姨那里骗点肉来…… 画文正思考着如何把这只脾气古怪的小兔子养大养肥,他没有说话康汀自然也不会没话找话,两人都沉默着,画文一手还拎着两条鱼,在一旁晃来晃去。 康汀抬头,望着不远处楼里暖黄的灯光,里面孩子欢笑打闹的声音传来,四周一片安静,只有夏日的虫鸣,凉风夹杂着暖意,吹散了两人身上烤鱼的香气和血腥味。 夏夜独有的气味揉进两个男孩儿心中,撒上了漫天繁星,烘焙出了一朵名为「依靠」的云。 辗转于这么多福利院、孤儿院,从出生起就被赋予怪胎的名头,他一直都在和现实撕咬着属于自己的空间,然而哪里都没有他的栖身之地,这个世界都在排斥着他,给了他一个这么怪异的病,让他终身受难,终身孤独。 当他都快要绝望麻木地虚度此生时,一朵阳光灿烂云飘进了他阴暗的世界,给了他可以依靠的感觉。 这一刻,康汀只想哭,他悄悄地靠在画文的后颈处,泪水缓缓淌进了画文的衣衫,他也不在乎会不会被发现哭鼻子这种丢脸的事了。 被画文发现好像也没什么,他笑话自己也没事,这是画文的特权,只有他一个人可以这么做。 「……怎么湿哒哒的?」画文侧了侧脑袋,感觉到了康汀的难为情,不由得大笑了起来,「怕不是看着我手里的鱼饿了?哈哈哈,叫你不好好吃鱼,慢慢吃至于被卡着吗?这几天你都休想吃烤鱼了,所以,别流口水了!」 康汀噌的一下红了脸,口齿不清地反驳道:「我没有流口水!」正说着,他合不拢的嘴巴就滴下了哈喇子。 画文笑得更欢了:「还说没有!被我抓个现行!」 康汀忿忿地在他背上捶了一拳,当然基本上没用力,闹了一阵,康汀也累了,他紧紧地抱着画文的脖子,仿佛这样才有安心感。 画文也没管自己被勒得不太舒服的脖子,康汀能消停下来是最好的,现在他开始思考,自己似乎捡了个没有安全感又喜欢咬人的小兔子,而对方好像唯独对自己要依赖些。 唔……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样做值不值得? 「嗯……」康汀似乎睡着了,在他背上喃喃地说着什么,「烤……烤鱼……」 「噗……」画文一个没忍住,差点笑了出来,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多想,这么「乖」的小兔子上哪里找啊,他依赖我就是我们的缘分吧,就当多养了只瘸腿兔子。 在他背上的康汀微微睁开眼,瞟到画文嘴角放松的笑意,心下更加安稳了,他确定了,他好像找到了一个……怎么说呢,大概是……「好人家」? 第80章 钥匙 康登福利院出现了一对奇怪的二人组。 传闻中以一打五的「疯子」被「小厨娘」收服了, 两个人形影不离,准确的说是「疯子」根本离不开「小厨娘」,哪怕一秒钟。 所以现在, 只要福利院哪里出现「小厨娘」的身影, 方圆十米以内必然有「疯子」的影子, 不知不觉就可能靠近你身后。 因为有打架疯狂的名头, 常人都不怎么敢去招惹康汀, 这就导致画文一出门四周都没什么人会出现, 即使是集合运动,别人也是有多远隔多远, 像是他身上有病毒一样。 「他们为什么都离我远远的?」画文苦恼地看着附近的小孩儿们, 往日都会过来跟他开玩笑的几个小调皮, 此时都躲得远远。 第198页 「那是他们有毛病,别理了,我们走。」康汀淡然地站在画文身后, 在画文看不见的地方用冷冷的目光把周围所有奇怪的眼神都瞪了回去, 导致周围小孩儿离他们更远了。 好不容易有一次康汀去体检离开了,才有人找上画文:「小厨娘, 管管你家疯狗吧, 我们昨天就是坐了下你的座位,下课就被那疯狗给揍了,你看,到现在我脸上还是青的!」 「你是说康汀?」画文眉头微皱, 「首先, 他不是疯狗, 其次, 你嘴里经常跑火车, 我才不信呢。」 一群人嘘声震天:「嘁,爱信不信,反正他要是再这样不给人面子,一打五可以,那十个二十个呢?我们才不怕他!」 画文回以一个丢人现眼的眼神,自顾自地离开了教室,独自去了天台吹风。 趴在天台的栏杆上,嗅着深秋萧瑟的凉风,其实画文是知道的,他心大不代表迟钝,康汀最近变得越发的奇怪,特别是对他的态度,他很清楚。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康汀就开始排斥他和别人接触,不但不许他和别的小朋友做游戏时牵手,更不允许他给别人做点心吃,往常和大家交流融洽都是因为画文拿手的厨艺,小吃点心和大家分享,收买了很多人心。 可现在不行了,康汀见一次脸就黑一次,有次画文在家政课上做了曲奇和同班同学分了点,回来带给了康汀一半,被他直接打掉了。 「我不吃别人剩下的,」康汀的眼睛泛起不正常的红血丝,声音渐渐颤抖了起来,「我也不许你做给他们吃……」 「康汀?」画文虽然逐渐习惯康汀偶尔的偏执,但也在心里悄悄地难受了一下。 深吸了口气,他知道这是康汀的怪病在作祟,并没怪他,一边俯身把地上碎掉的曲奇收拾了起来,一边轻声哄道:「好,我不做给别人吃,只给你做,行了吧,晚上加餐,想吃什么?」 康汀眼中的红慢慢褪去,他恢復基本的理智了,有些窘迫地呆在原地愣了片刻,才道:「我想吃……肉。」 「你就知道肉!蔬菜快被冷落哭了,不许挑食!」画文戳了戳他的脑袋,「鑑于此情况,今天只有烤玉米,加点芝士。」 康汀的眼睛微微一亮,他喜欢芝士,此时的小「疯子」已经不是几个月前瘦得像豺狼一样的小鬼头了,被画文精心照顾,养得壮实了不少,皮肤也不再是病态的苍白,泛起了健康的肤色。 「要是……阿文能永远给我做夜宵,就好了……」康汀垂着头低声道,手里捏着一条粘土做的小虎鲸,这是他的手工作业,班上做得最漂亮的那个,虎鲸的尾巴处有两个「hw」的字母缩写,是他悄悄刻上去的。 画文收拾妥当了叉起腰,笑着看着康汀:「这位小先生,真会异想天开,我们可是会长大的,如果没人收养,过不了几年就要离开福利院,你想过去哪里?干什么吗?」 康汀默默地摇了摇头,但他看向画文背影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暴露了他的想法—— 他想永远在画文身边,一刻也不离开他。 画文没有发现他的眼神,蹲下身给笼子里瘸腿兔子餵菜叶子吃,看着兔子的三瓣嘴动个不停,自己的嘴巴也停不下来:「我觉得……你应该会当一个画家,你画画那么好看,完全没问题的!或者是军人?警察?你身手又好,力气又大,肯定一眼就会被选中……要不当个明星也成,反正你这脸蛋长得也挺好看,哈哈,我开玩笑的……」 画文一个人笑得欢畅,逗着兔子玩儿,康汀静静地听着看着,嘴边也流露出一丝苦涩的微笑。 如果一直这样……就好了…… 如果他没有这个怪病,没有随时都会爆发的风险,没有那讳莫如深的身世,就好了…… 这天画文在天台想了很多,觉得是时候跟康汀好好谈谈,病情虽然会影响他的性格,但是绝不能影响到正常生活,不然以后怎么办?没有他照顾,康汀独自一个人,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事端。 这样想着,画文慢慢踱步到了画室,每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康汀总会来这个废弃的画室画画,或者是雕刻编织。 他的手很巧,脑袋也极其聪明,时不时就做一些小手工送给他当礼物,其中最多的就是小动物,兔子啊狼啊虎鲸什么都有,甚至还用废铁做了个龙型的机甲,帅气十足。 轻轻推开画室的门,康汀果然在里面,他随意地坐在画布前涂抹,画布上的图案已经成形,深蓝色的天空下漫天的星星和萤火虫,飞鸟与鱼在水面对望,若即若离。 不知为何,画文觉得有些哀伤。 康汀没有回头看他,用背影做了开场白:「今天……是我九岁生日。」 「九岁?你小子居然比我大整整六个月!想要礼物了?」画文说,「不对,你从来不告诉我这些,今天突然说,是有什么事吗?」 康汀沉默了,他的背影让画文越发心慌,他觉得可能有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事……要发生了! 「我今天去体检……遇到了我的……」康汀深唿吸了好几次,才尽量平静地说,「我所谓的家人,他们要带我回去,说是治病。」 「什么?」画文怔了怔,略微松了口气,「这是好事啊!你有家人了!多好啊,还能治病,所以……你是要跟他们一起离开了吗?」 康汀忽然回过头,幽深的目光似乎含着个无尽的黑洞,把画文看得一僵:「你就这么想看我离开这里吗?」 第199页 画文敏锐地察觉到了康汀的不对劲,挤出来的灿烂笑容也缓缓收敛了,心口闷闷的,和他的声音一样沉闷:「其实……不太想,你要离开了,我会捨不得。」 康汀眸光一亮,他立即跳下了座位,就要握住画文的手,就听到他说:「但如果是你的家人带你回家,我……我会祝福你的!」 康汀僵在原地,画文自顾自地傻笑了一下,絮叨道:「甚至还有些羡慕,你还有家人,真好,我到康登福利院的这天起就知道我没有任何亲人了,你是幸运的,康汀,你比我幸福多了……」 幸福?我幸福吗? 康汀一脸空白地立在原地,满脑子回忆自己短暂的九年生涯,他记事很早,几个月的时候就有记忆了,所以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 是一个和他一样疯的可怜人。 他遗传了母亲罕见的精神力疾病,精神力易感症,随时会情绪异常和精神崩溃,他的母亲也就是这样,上一秒会疼爱地抱起他,下一秒就会把他的襁褓狠狠地摔在地上,过一会儿等病发过去了,她又会痛哭悔恨,不断地对自己可怜的孩子说「对不起」。 然而康汀所谓的「家人」,就是通过这个易感症找到他的。 那几个礼貌又冷漠的大人用疏离而怜悯的目光看着他,告诉他:「你母亲是家主准备二婚而未办理手续的未婚妻,因为精神力易感症突然失踪,离开的时候你就在肚子里,快六个月了。」 在这个时代,自然分娩的母亲在血缘登记上会被疏漏,因为已经很少有女性愿意自然分娩了,所以康汀的户口才一直没被查到,在母亲死后直接被送到了福利院。 但是,这样的出生也带来最极端的后果,就是精神力疾病的直接遗传,如果没有及时医治,痛苦会比死亡更可怕。 康汀来医院体检根本没想过会遇到这些,他冷冷地盯着面前的几个大人,什么也不说,眼里透露着近乎成年人的成熟警惕。 「我们找到你,除了让你回归家族,还希望你能帮我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你的治疗将会万无一失。」这几个大人也不打算用小孩子的方式诱哄,为首的中年人直接摊牌了。 康汀不动声色:「什么事?」 中年人冷笑了一声:「夺权。」 这一刻,康汀明白了,自己的出生看似是个悲剧的意外,其实早就被这些人给计划好了。 他从一开始,就是颗棋子。 「我能……拒绝吗?」康汀抿紧了发白的嘴唇,眼睛逐渐发红。 中年人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下巴:「你没有拒绝的权力,小子,你在康登福利院藏了个什么宝贝,我可是知道。」 康汀瞬间背嵴发凉,冒起大片冷汗,一切来得太突然,他根本没有准备的机会,把柄就被抓得死死的了。 他喘息着勉强压下心惊,拳头捏成了个石头,抬眸死死地盯着中年人:「只要别碰他,我可以答应你。」 中年人轻笑着换了个姿势,似乎还想继续威胁康汀让他不要自不量力,却发现这小子的瞳孔发白,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汹涌而至,来自于精神力层面的威压与疯狂,几乎让在场几个成年人差点失控在一个九岁小孩儿之下。 「好……好,我答应你,明天就来接你,」中年人不得不放低了点姿态,向康汀伸出手,「成交?」 康汀看也未看一眼,起身大步离开了这里,此时医院楼里楼外,全是中年人带来的人,他没有任何可以挣脱的力量。 中年人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去,看到他一直在颤抖的手,不由得轻蔑一笑,然而他不知道,康汀不是畏惧,而是从心底里的后怕。 他最在乎的人,已经被盯上了,而他自己,身不由己。 回到福利院,康汀都不知道自己一路上在干什么,他现在只想一个人静一静,逃似的来到了画室,浑浑噩噩间,飞鸟与鱼倒映在了画笔之下。 「……康汀,你是幸运的……」画文的声音同时在耳边响起。 画笔「嗒」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康汀忽然想哭。 他不是个爱哭的孩子,他连出生都是紧闭着嘴,倔强地不肯哭出声。 然而在画文面前,他哭了一次又一次。 「怎么……怎么哭了?」画文无措地走过来,伸手轻轻拥住了康汀,拍了拍他的背,「是捨不得我吗?冷静冷静,稳住情绪,唉又不是再也不见面了,只要你别忘了我,我们总会再相遇的。」 「我……我……」康汀哽咽地抱住画文的肩膀,用力把人钳进怀里,想把这个人的心跳都铭记在胸腔中,「我不会忘了你,这辈子都不会……」 但是……你必须忘了我,记得我,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太危险了。 两个小孩儿紧紧相拥,画文一心想着怎么安慰康汀,恍然间发现了一阵奇异的风从耳边拂过。 「什么?」他听到怀里的康汀似乎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噗通——」 一个巨大的心跳声骤然响起,在康登福利院方圆百里的范围,所有人都陷入了瞬间的迷茫。 「噗通——」又是一阵心跳声响起,越靠近声音的人越发茫然,所有人都觉得眼前一片空白,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灵魂中被剥离,抽出。 心跳声的源头,在一间废弃的画室,康汀的双眼已经变为了纯白,他扶着昏迷过去的画文躺在平地上,眼里全是眷恋。 第200页 磅礴的精神力近乎实体化,变为乳白色的风四处游走,康汀淡笑着摸了摸画文的额头,依依不捨。 他强行让自己病变的精神力冲出了藩篱,短暂地形成了控制精神的强大磁场。 在病发失控前,他还有几十秒钟的时间和画文相伴,他看着双眼紧闭的画文,知道下一次醒来,对方就会完全忘记自己,一干二净,甚至严重的可能会清空之前的所有记忆。 但现在,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让他安全。 最后一声心跳,他留给了自己,乳白色的风顿时回涌,冲进了康汀的大脑,把他们两人相依相伴的记忆消磨得一干二净。 这些记忆的碎片随风而逝,只剩下一把钥匙,牢牢地栓在了潜意识的底部,等待着未来深入意识深处,可能性极小的唤醒。 康汀的钥匙是画文的生日:0331。 画文的钥匙是康汀的名字:nt。 第81章 教授 【醒醒……快醒过来……】 不断下沉的深海中, 泡沫破碎的声音充斥着耳膜,那一瞬间,画文觉得很累, 几乎想要放弃一切了。 【教官大人……求您快醒来……再沉睡下去, 就见不到……见不到那个人了……】 墨蓝的双眸霍然在海水中睁开,倒竖的瞳孔微缩, 冰凉的海水渗透着他的每一个细胞, 但画文丝毫不觉得窒息。 仿佛他天生就该生活在海里一般,睁眼的那一刻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立即在水中打了个转儿, 避开了擦身而过的黑影。 「这是……什么地方?」画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来的地方, 现在他还在拼命适应水中的游动姿势,却发现异常的轻松自如。 往下一看, 漆黑的深海中光线昏暗,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视力,只见自己原本应该是双腿的位置变成了一条修长灵动的鱼尾, 孔雀蓝的鱼鳞在黑暗中散发着点点萤光, 宛如幽蓝的星辰。 【您终于醒过来了,别管了,现在请您尽快逃离此处!】系统也有些慌张,它是忽然和画文一起被投放的,毫无准备, 【这里应该是下一个世界,在气运之子出现问题后, 一切世界都开始不可控了, 崩坏程度加重, 所以请您一定要到气运之子的身边。】 不用系统提醒画文也察觉到了异常, 海水中的血腥味越发的浓重,甚至还伴有腐臭糜烂的气息,对于此时嗅觉敏感的他简直是酷刑。 飞速转身向更深处游去,危机感却并没有下降,反而愈演愈烈,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深海等着他自投罗网。 不行,下面也不能去,后头的傢伙还在穷追不捨,真是前有狼后有虎啊,真把他当没有智商的鱼一样往网里头赶了! 画文眯起了眼睛,鱼尾一甩陡然加速,像一枚鱼雷般狠狠地往深海冲去,身后留下一串锋利的泡沫。 捕鱼的似乎也没想到他这样突然加速的意义,只以为是在垂死挣扎,包围圈越收越小。 三秒……两秒……一秒! 就在沖向包围边缘的那一刻,画文勐地一个迴旋,笔直地冲出了海面,仿若跃龙门般跳出了那个死亡的包围圈。 也就是在唿吸到空气的那一刻,画文看见了海面上的风景,夜幕之下,一艘巨大的几乎可以和巡航舰相比的渔船吊起了渔网。 在一盏雪亮的氙气灯照耀下,船上的人们都惊讶地望着他,而半挂的渔网上残留着的,不是鱼虾,而是一群浑身腐烂还在不断挣扎嚎叫的人。 或者说,丧尸。 画文这下算是懂了,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头扎回了水里,海水拍打得他肋骨生疼,但他还是忍着剧痛拼命游走了。 而在人鱼惊鸿一瞥后震住的人们迅速回过神,将渔网收回,腐烂的海丧尸还在渔网中挣扎,一个黑色的大桶从上倾倒而下,水一般的液体浇在海丧尸的身上,嘶哑难听的哀嚎声便响了起来。 不过片刻,这群被捕获的海丧尸就荡然无存了,成为了一滩混浊的液体流回了海中。 而为首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人鱼消失的方向后便立即回到了船舱,敲响了最深处房间的大门:「康斯教授。」 隔了两分钟,里面才传来一声冷淡的男音:「进。」 「罗伯特,如果没有要事,不要打扰教授。」房间里是一间设备齐全的实验室,一身白大褂下穿着黑裙的年轻女人靠在门边嗔怪地看向中年人。 罗伯特歉意地笑了一下,转身恭敬地对着正在做实验地青年说道:「教授,刚才捕杀海丧尸的时候有重大发现。」 一身包裹严实的康斯埋头专心摇晃自己的试剂,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是空无一物的浅灰色,头也没抬地应了一声:「如果不是海丧尸会讲冷笑话了,其余的就不用说了。」 「呃……」罗伯特虽然不太明白这位天才科学家的脑迴路,但还是习惯了他除了丧尸基因研究其余都不着调的性格,说道,「不是海丧尸,是我们在捕杀的过程中,发现了一条,嗯……人鱼。」 年轻的女助手梅格愣了一下,不由得冷笑了一声:「噢罗伯特,如果你是为了诱惑康斯教授走出实验室去参加你们清道夫的脱衣舞会,大可不必如此。」 罗伯特虽然不介意漂亮的梅格偶尔调笑他,但是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严肃地说:「千真万确,人鱼,一条孔雀蓝的人鱼,在我们捕杀海丧尸的过程中误将它当作目标,差点被渔网捉住,跃到了水面上逃走了。」 第201页 康斯摇晃试剂的手忽然停了,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甚至手都在微微颤抖。 梅格哪里见过这样的教授,连忙对罗伯特皱眉:「你别开玩笑了!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鱼!」 罗伯特苦笑,还想说些什么,康斯忽然出声了,他清冷的声音此刻像是在梦游,唿吸都快停止了:「有,这个世界上连丧尸都出现了,为什么不会有人鱼?」 而且,他见过,在小时候模煳的记忆中,他记得自己落水,被一条人鱼救上了岸。 而那条人鱼,就是孔雀蓝的鱼尾。 至今那闪耀着萤光的鱼尾还在康斯脑海深处徘徊,他用力地闭了闭眼,勐地睁开,利落地解开了防护服,一边披上了白大褂向罗伯特走来。 「教授。」罗伯特从没见过关心过实验以外的康斯,整个人都觉得新奇。 康斯点了下头,取下护目镜,戴上了银边眼镜,茶色的头髮微长,被他抬手一捋分在了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年轻得像还未入世的大学生,唯有目光沉静如水。 清冷又古怪的康斯教授,此时眼中泛起了堪称情绪波动极大的迫切,朝罗伯特道:「让清剿舰往人鱼离开的方向开,打开特制雷达搜寻它的位置,切记不要伤害它。」 「是!」罗伯特行了个军礼,对于能让天才科学家康斯感兴趣的事,当然除了枯燥的实验以外,他都很乐意去围观。 梅格还想跟过来,被康斯抬手止住了脚步:「你留下继续实验,我要最终成果,而不是故意犯错求我回来给你善后。」 被识破的梅格撇着嘴返回了实验台,目送着康斯大步流星地跟着罗伯特离开,大门关上了。 「哼,偏心的小教授。」她不满地哼了一声,忿忿地甩了甩无名指,一根针管在指尖浮现,她滴了一滴不明液体在康斯的水杯中,谨慎地摇匀,再前往了自己的工作檯,临时组建而没有监控的实验室,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另一边,康斯随着罗伯特快步来到了清剿舰的主控室,一路上的清道夫都好奇地观察着面瘫的教授,几乎把他当作稀有生物来围观。 不好奇那简直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康斯教授,目前科学界最年轻也是最有成就的教授,今年年底才二十岁,却已经研发了一代丧尸病毒抗体疫苗。 这个时代,是地球最坏的时代,谁也没能想到三年前,一颗未知陨石砸在了西伯利亚平原,就引发了如此大的灾变。 丧尸,随着未知陨石携带的病毒而生,其感染力之强,发病之迅速,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不到半年,整个大陆都被占领了。 也就是在这个危急关头,各个国家和地区转移至沿海或大洋,建立起了新的人类栖息地。 本以为在海洋至少可以留下缓冲的机会,让人类得以繁衍生息,研究病毒,然而谁也不知道,这致命的病毒竟传播到了海洋中,令海洋生灵涂炭。 甚至还出现了能在海中活动的海丧尸,专门袭击人类的海上基地,造成了大量伤亡。 也正是在这时,一直埋头实验,名不见经传的基因科学家康斯横空出世,他十八岁研发的一代疫苗可以在三个月内缓解甚至免疫丧尸病毒,可多次接种,但对身体的代谢伤害很大,所以被勒令只有军部才能使用。 而康斯也就是这样被各国当成了宝贝,他是非法移民,没有固定国籍的混血儿,所有国家都想拉拢他进自己的研究基地。 但康斯不管这些,他随心所欲,想去哪里研究就去哪里,比如今年他破天荒地想去海上找灵感,就跟随了一艘海上清剿舰——专门捕杀海丧尸的舰队——在清剿舰上对海丧尸进行系统研究。 在海上漂泊了三个月,研究还在稳定进行,但康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他缺乏了一丝契机,有些茫然地在清剿舰中磨蹭,他觉得此行必有所获,但是需要等待。 今天,就是他等待了三个月的时机! 清剿舰主控室,康斯紧盯着雷达的搜寻屏幕,他特制的声波探测也派上了用场,这个鸡肋的探测仪探测范围狭窄,就只能监测到海洋中极为少见的声波。 比如声门畸形的鲸鱼的声音,再比如还处于猜测阶段的海丧尸交配的声波。 而这一次的探测,康斯眼睛都盯直了,不为别的,他制作这个探测仪就是为了一种生物,一种传说中才存在的生物——人鱼。 罗伯特被他感染得也有些紧张,他是这艘清剿舰的指挥官,长年呆在海上,专门负责这条航线的清扫工作,他们的军队也因此被称为「清道夫」。 如果真的发现人鱼并公布出去,对于他来说也大有益处,说不定就能调回基地,陪伴自己的妻儿了。 「康斯教授,您说……这人鱼会不会唱歌?」罗伯特想到曾经的一些传说,为了缓解这样紧张的氛围,不禁说道,「海上倒是一直都有塞壬女妖的传说呢。」 康斯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按理说它们那不叫唱歌,而是为了吸引猎物发出特定声波,或者是交流的方式,至于塞壬女妖……我小时候见过的那条人鱼,是雄性。」 「雄性人鱼?」罗伯特讶然,他是听说过康斯见过人鱼的传闻的,只是听他亲口这么一说,似乎有了印象,「我们这次看见的说不定就是雄性人鱼,只是它的动作太快了,没能捕捉到映像。」 第202页 「但愿。」康斯浅灰色的眸子亮晶晶的,如果不是没有面部表情,这个模样就像是发现了糖果的孩子。 而在另一头,深海。 鲜艷的珊瑚礁中,一条鱼尾呈孔雀蓝的人鱼蜷缩其中,海藻般的黑色长髮随波飘摇,鱼鳃像三道刀疤在颈侧翕乎,雪白的面孔透着惊心动魄的美,两颗略微锋利的獠牙在紧抿的薄唇中浮现,是隐忍疼痛的表情。 潜游到了这块安全地带的画文终于可以缓口气了,捂着隐隐作痛的侧肋倚靠在珊瑚礁上喘息。 「断了两根……我的身体就这么弱吗?」画文无力地瘫在粉红的珊瑚上,头靠着柔软的海葵唉声嘆气,「系统,这个世界是突然出现的吗?」 【是的,在您进入深度昏迷后,这个世界就将您的灵魂吸走了,我只有跟来,不过按理说即使脱离了三千世界,人的梦境世界也是完整的,只是会越陷越深,直到坠入意识深处……】 「到那时候,我和他,就都再也醒不过来了。」 系统没有再说什么,它发现画文经过了那一次突然的深度昏迷后,应该是记起了什么事情,脑海有些凌乱。 画文揉着太阳穴整理思绪:「那个傢伙……他才进入深层意识,外边看起来是脑死亡了,可我不信……他从小就是个坏傢伙,一肚子坏水,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听着画文的呢喃,系统也意识到了自家教官应该和这个任务目标是认识的,甚至关系匪浅。 【教官大人,您……是有了什么计划吗?】 画文头疼地睁大了墨蓝的竖瞳,仰望着泛着微光的海面,他现在是人鱼,感觉不到深海的压抑,可曾经的康汀,他无助的时候,是不是就是像这样,如同被困在深海的鱼,找不到天上的飞鸟? 「我相信他,所以,一切顺其自然,」画文渐渐握紧了拳头,「就当这是个普通的任务世界,我像往常那样做任务,维护他的世界线,虽然得不到指示了,但是有他在的地方,就不用迷茫。」 我想救你,康汀,即使付出一切,曾经的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系统明白了自家教官的决心,尽职尽责做好系统该做的事,减轻画文的负担。 它介绍了这个丧尸末日的世界观,并强调了一个人:【目前可以推测出的气运之子,应该是天才科学家康斯,据消息他目前就在附近的海洋清剿舰中做实验,如果这一次也有世界的指引,他很可能会找到您,教官大人,您同样也会被他所吸引。】 画文眼睛一亮:「你是说,他就在海上?那我最好主动去找他,还是就呆在这儿?」 海洋里除了海洋生物,还有危险的海丧尸。 海丧尸成群结队,攻击除自身之外的一切生物,海洋生物不会被转化成丧尸,但被感染后会迅速衰变,器官衰竭而死。 现在海里除了体积小的浮游生物,鲸鱼海豚之类早已经被感染而灭绝了,唯有人鱼还苟延残喘,画文不知道自己还有没同族,但即使有,恐怕也凶多吉少。 这片藏身地是画文找了许久才发现的较为安全的珊瑚礁,如果出去,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 【嗯……现在您最好呆在这儿,】系统迟疑着说,【并且尽快找个洞藏好,好像有东西来了。】 系统的电子感应只能知道是东西,但画文作为人鱼,丝丝血腥味和腐臭味在海水中瀰漫,拂过他的鼻尖,苍白的脸色更加惨澹了,他知道来的是什么。 一大群海丧尸,即将来袭! 第82章 上船 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 一艘清剿舰仿佛一叶扁舟,海面平静得吓人,暗藏着深不可测的杀机。 主控室, 康斯皱起了眉头,天色渐暗,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不过片刻,探测雷达响了起来, 倒不是探测人鱼的那个, 而是常用的海丧尸探测雷达蜂鸣不止。 「报告指挥官!前方三百海里发现一群海丧尸, 约有五百只!」 罗伯特面色一沉, 这是他们清剿舰第一次遇见如此多的海丧尸聚集, 他立即下达命令准备撒网捕杀。 「鱼雷准备!」鑑于海丧尸数量太多,罗伯特预备捕杀不足,就用鱼雷剷除。 「稍等!」一直在沉吟中的康斯忽然举起了手,「罗伯特上校,你看海丧尸的轨迹……他们不是普通的聚集, 而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 罗伯特定睛一看,非正常的大规模聚集一般都预示着将有怪事发生,这样看来的确很蹊跷。 「什么东西对于海丧尸来说这么诱人?那条人鱼?噢, 那简直比我们在航线上投放的人造饵还要美味一千倍!」罗伯特完全不可思议。 康斯看向特制的雷达和探测仪,人鱼的方向若隐若现,但基本上和海丧尸的聚集地重合了。 「不一定是诱人, 海丧尸又没有脑子, 人鱼对他们跟别的海洋生物没有区别, 唯一不同的……可能是……」康斯还想说什么, 特制雷达突然散发出一圈强烈的光波, 原本不明显的人鱼踪迹瞬间就出现在了眼前。 在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的时候,康斯脸色一变,近乎失态地奔向控制台:「加速前进!人鱼处境不太妙……它在求救!」 此刻的画文唯一能庆幸的,是自己没有贸然离开珊瑚礁,在钻进天然珊瑚洞的下一秒,铺天盖地的黑影袭来,几个唿吸就把整个珊瑚礁包围了。 第203页 画文根本不敢动,以防搅动一丝水波被这些海丧尸发现了。 而他借着人鱼的夜视能力,第一次直观又近距离地看清楚了这些恐怖的变异物种。 他们和浸泡了大半年的腐尸没有什么区别,许多残破不缺到只剩下半截身子,但剩下的半截就像是劣质的缝合体,由一些奇怪的动物残肢拼接而成,令其在海水中可以灵活游动。 有的是海豚头骨,有的是鱼嵴骨,更有甚者是由一堆腐烂的海马凝结出躯体,所到之处黑血四溢。 画文忍着强烈的噁心感缩在洞中,原本他还求着这些傢伙只是路过,但现在看来,徘徊了快半个小时了,绝对是在追杀他这只可怜的人鱼! 难道人鱼是海丧尸的绝味珍馐?堪比鱼翅鲍鱼? 再这样呆下去绝对会被发现的,画文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不能折在这些噁心玩意儿手里! 深吸了一口气,海水顺着他的侧鳃划出一道水纹,蓄势已久的气息充斥着胸腔,人鱼独有的鱼鳍在背部和双臂上撑开,一双墨蓝的竖瞳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所有游荡的海丧尸勐地一顿,就是现在! 他张开了口,水流成波,发出了一声人类无法听见的吶喊: 「救命啊——」 「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海丧尸要把人家吃得骨头都不剩啦——」 清剿舰的探测雷达连着收到三道不同寻常的急促声波,康斯紧张得不行,几乎要穿着潜水服下去和海丧尸拼命了。 罗伯特连忙把他拉住,清剿舰的特制渔网已经洒了下去,但因为是珊瑚礁地形特殊,一时间还不能处理这些密密麻麻的海丧尸。 「等着!那群混球儿要是吃了我的人鱼!我直接拧断他们的基因链!」康斯冷着脸怒气冲天,转身就往实验室跑,罗伯特拦也拦不住。 同时他也松了一口气,要是这位康斯教授一时冲动直接跳下海被海丧尸瓜分了,那他这辈子就别想再回大陆了。 沖回实验室的康斯马不停蹄地来到生物冰柜,不停地翻找着里面的药剂,连一旁的梅格都没搭理。 「教授,怎么了?」梅格奇怪地问道,顺便带了杯水递给康斯,「别着急,在找什么?先喝口水吧。」 康斯没有丝毫迟疑,随手拿过水杯一饮而尽,另一只手同时找到了他想要的试剂,把空水杯抛还给梅格,转身又飞奔离去。 拿着空水杯的梅格抱着胳膊,轻嘆了一口气帮他把有些乱的冰柜整理好,返回自己的实验台,一边喃喃道:「真是个不设防的傢伙……」 康斯拿着一小瓶淡绿色的液体一口气跑到了甲板上,所有清道夫都在紧张做业,只有他一个人飞身翻过了了栏杆到了船舷的最边缘。 「康斯教授!」罗伯特在主控室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往甲板上赶,只见康斯拧开了一个小玻璃瓶,勐地往漆黑的海面上一丢! 清剿舰下方的海水因为海丧尸的大量聚集,此刻都变成了黑色,但在这瓶液体坠入海水的那一刻,海面忽然涌起了骚动的波浪。 康斯在船舷边紧盯着海面的反应,突然的浪动差点把他甩到海里去,好在罗伯特及时赶来,绳子一抛把康斯拉住了。 「教授!别再冲动了!您可差点把我吓得英年早逝!」罗伯特和两个士兵同时拉稳了康斯的绳子,几乎把他绑在了栏杆上,生怕他掉下去。 康斯没有理会,仔细地观察了海面一会儿,渐渐放松了下来—— 海面下黑沉沉的颜色变淡了,甚至在逐渐褪去,消散,下方的海丧尸像害虫闻到了农药一般,拼命散开逃离,而不少丧尸在逃离的过程中,就无声地被溶解了。 罗伯特异常震惊:「天……您这是做了什么?!」 「给那群混球儿一点特别的礼物,还在实验阶段的特效溶解剂,比我们平时用的强度高一万倍,」康斯平静地说着令在场所有清道夫目瞪口呆的话,「但是还不完善,容易被海丧尸察觉,起不到预想中的效果。」 罗伯特都无语了,这还不够完善?!拿去当驱逐剂都比军部给的强千万倍! 「您要是早点拿出来投入使用就好了……兄弟们听令,下捕捞网!」 「别用大型网捕捞!会吓到它的!」康斯立即阻止了他,翻身回到了甲板上,朝罗伯特伸出手,「拿一套潜水装备给我,再配四个人,一个中型水族箱,我要亲自下去。」 罗伯特无奈地盯着他,康斯比他小了二十多岁,跟他儿子差不多大,但是这小子任性起来,可真是比帝国小王子还要麻烦。 关键是,你还没法拒绝他,一双浅灰色的漂亮眼睛理所当然地望着你,把你看到心累腿软。 「行吧行吧行吧,八个人陪您下海,至少要有三个保护您,不许拒绝,我的清道夫我说的算。」这是罗伯特的最后通碟,让一个文职下海,还是个国宝级的研究员,他怎么敢有闪失。 这次康斯没有再摇头了,利落地换上潜水服,众星捧月似的进入了珊瑚礁。 海水略有些混浊,海丧尸途经的痕迹还未散去,色彩斑斓的珊瑚礁都暗淡了下来,幸好被摧残的时间不算长,这片珊瑚礁得以保留。 跟着雷达,康斯迅速游到了队伍的最前头,保镖们拦都拦不住,只能紧随其后,跟着他往狭窄的珊瑚礁里钻。 第204页 最终,在一片满是红珊瑚的角落,发现了一个略加掩盖的洞口,一抹蓝色的萤光在洞口一闪而过——那是鱼尾的踪影。 康斯的眼睛像是被点亮了一般,他深唿吸压抑自己激动的心情,不要贸然进去吓到了里面奇异的生灵。 他先缓缓游到洞口,轻轻地敲了敲外面的红珊瑚,就像敲门一样,礼貌地向里面的人鱼问好,表达善意。 虽然他不知道人鱼能不能明白。 周围的清道夫也半是惊奇半是警惕地围在康斯身边,以免出现意外。 相对于人鱼,还是这个科学家比较重要。 洞里的人鱼没有动静,康斯不放弃,再次敲了敲,红珊瑚似乎抖动了一下,一条孔雀蓝的鱼尾试探着钻出了洞穴,在水中轻微晃动。 出来了!要出来了! 康斯瞪大了双眼,他极度想看一看这条人鱼,如果不是不知道人鱼受不受鱼饵的诱惑,他都想让自己做鱼饵,引它出来了! 红珊瑚再次松动,康斯顺势拨开了挡在洞口的红珊瑚,一团墨蓝的影子便从洞口飘了出来。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墨蓝色的,像是深海最深的颜色,中间泛着金色的倒竖瞳孔异常瑰丽迷人,仿佛深情款款,在看着自己最爱的情人。 随之而来的是一条孔雀蓝的鱼尾,精緻的鱼尾即使在昏暗的海底也闪着萤光,柔美灵动的鱼鳍随波飘动,薄薄的像一层绢纱。 康斯看得入了迷,下一刻他就觉得脸颊微痒,人鱼竟然游了过来,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微微一笑。 「你……」康斯不由得张了嘴吐了个气泡,他震惊于人鱼绝艷的微笑,更惊讶于自己的反应,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拥抱着对方,一刻也不分离。 周围的清道夫也愣住了,但当他们看见人鱼锋利的指尖和若隐若现的獠牙时,立即把康斯拉出了人鱼的怀抱。 人鱼看着自己一下子空空如也的怀抱,茫然又伤感地抬起了头,还想伸手摸一摸康斯,身体勐地被清道夫的网兜住,下一秒就关进了水族箱。 康斯哪里见得人鱼受委屈,立马甩开了清道夫的手,连忙游到了水族箱旁。 透明的水族箱蜷着可怜的人鱼,它的美超出了人能够形容的范围,却因为带着獠牙和利爪,显得有些诡异。 见人鱼状态还算好,康斯拍了拍水族箱安慰着它,对清道夫们指了指上方,所有人点头,带着水族箱一起向海面游去。 返回到清剿舰的甲板上,康斯来不及换掉潜水服就赶到了水族箱旁,把围观的清道夫都遣散了,以免人鱼见到太多人会紧张。 在阳光下的人鱼,此刻才算完整地显露在康斯眼前。 装满海水的透明水族箱立在甲板上,褪去了海底的黑暗,阳光下的鱼尾熠熠发光,像是钳满了孔雀蓝的钻石,而人鱼的皮肤也胜似白雪,唯有鱼鳃部分泛蓝。 类人的面容看不出人种,只有一种中和的美感,如果非要按照人类的年龄划分,看起来大概十七八岁。 康斯视线转向它的胸口,平坦匀称的肌肉,半透明的乳头和肚脐,是雄性无疑了! 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才在水下看不清,这下他几乎就能确定,小时候救他的就算不是这条人鱼,也是它的同族同类! 「嗨……噢不,你听得懂吗?」康斯手贴在水族箱上,和人鱼四目相对。 人鱼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仿佛看到了人鱼眼角发红,似乎是想哭。 康斯这下有些慌张,他不明白人鱼怎么忽然会有这样人性化的表情,难道它的智商其实和人类差不多?会因为被抓而悲伤? 「啊……啊噫……」人鱼张了张嘴,发出了几个奇怪的音节,它的声音很奇特,像是倍速播放的鲸鸣,略微尖利,但悦耳动听。 「你能,听懂,我说话吗?」康斯越发兴奋,一字一顿地跟人鱼对话,「如果能,点头,不能,摇头,像这样。」 他做了做示范,人鱼眯了眯眼睛,就像是笑起来一般,点了点头。 康斯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就看见人鱼又跟着他摇了摇头。 「……」康斯的神情僵了一下,他大概能确定了,人鱼只是在模仿他的动作而已,应该没有听明白他的话。 这也正常,如果真能听懂了,康斯或许会怀疑,这是哪个非法实验室逃出来的人造人鱼了。 虽然有些遗憾,但能找到人鱼,康斯已经心满意足了,人鱼没有排斥他,还很友善,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 康斯正准备叫人过来把人鱼带到实验室做个检查,一个人就大步走了过来。 「这就是人鱼?哇噢……」来人正是罗伯特,他站在水族箱背后惊嘆地欣赏着人鱼,本着人类逗弄鱼类的本能,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弹了弹水族箱的玻璃壁。 身后突然传来声音,这可把人鱼吓了一大跳,它连忙甩尾就要游走,身体「砰」的一声撞上了透明的水族箱。 「罗伯特!」康斯恼怒地低声喝道,赶紧上前查看人鱼的情况。 罗伯特也吓了一跳,连忙躲到了一边,他承认是自己手贱,没想到人鱼这么不经吓……倒也是,有的鱼胆子很小,放水族箱里经常撞玻璃壁。 这么一撞人鱼似乎自己也懵了,它前胸和鼻子都撞上了玻璃壁,此时疼得它整条鱼都傻了,飘在水族箱里差点翻肚皮。 第205页 康斯慌的不行,他不敢敲玻璃壁,这会吓到人鱼,他只能把手贴在玻璃壁上,极轻地拍了拍:「喂!你怎么样?唉,听不懂,你……你……」 堂堂康斯教授第一次觉得词穷,他根本不知道对人鱼说什么,只能无助地观察对方的情况,希望没有伤到它。 蜷缩在水里的人鱼渐渐回过神来,情况似乎不太好,它的鱼尾开始不安地扭动,胸口起伏很大,双手捂着胸腹开始抽搐,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应激。 「快!准备注氧!医疗箱!」康斯又一次感受到了极度的心慌,一向情绪平淡的他今天真是跌宕起伏,这几乎是他情绪波动最大最多的一天了。 罗伯特赶紧和清道夫一起打开了水族箱忙里忙外,康斯俯下身摸了摸人鱼的脸,温度很低,不知道是一直这么低,还是说异常。 他咬了咬牙,暗恨自己的无能,只能做一些简单的检查,舰上虽然有医生,但他根本不放心把人鱼直接交给他们治疗。 人鱼低着头一直在抽动,康斯浑身都在冒冷汗,他只能抚摸着它湿漉漉的黑髮,用听筒听着它的胸口,声音都在微微发抖:「别死……求你了,你到底怎么了……」 他手不停地摸索着人鱼全身,这样的反应很可能是有内伤! 这是他第一次仔细触摸人鱼的身体,才发现它的身上满是伤痕,鱼尾处更是有发黑的抓痕——很明显,这是海丧尸的痕迹,却奇蹟般地没有像通常那样扩散感染,在这鱼尾上,仿佛就是个普通的伤口。 康斯逼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去思考人鱼会不会死,他渐渐摸到了,人鱼胸口的骨头微微向里塌陷,是肋骨骨折了! 加上刚才受惊的一撞,说不定断骨插进肺里了! 就在这时,人鱼在一阵战慄中忽然勐地一抽搐,康斯的唿吸都快随之停止了,只见一片暗红色在水中蔓延,人鱼的鱼尾逐渐瘫软了下来,血色在水中消散,就像它的生命。 康斯没有丝毫犹豫,将人鱼从水族箱中横抱而起,沉稳的声音听不出里面隐含的颤抖:「马上安排手术,如果人鱼活不下来,我们人类也玩儿完了!」 第83章 活着 三日后, 当整个清剿舰都在承受康斯教授的低气压时,昏迷已久的人鱼终于醒过来了。 罗伯特听说了过后,首当其冲到了实验室敲门:「教授?我听说它醒了, 那个……我能进来看看吗?」 里面没有回音, 半晌, 只有梅格嗤笑的声音在门后响起, 像是在嘲笑他居然敢惹怒教授。 罗伯特为难地顿了顿, 身边的清道夫们帮他出主意,在他耳边嘀咕嘀咕,他眼睛一亮, 连忙道:「嘿!康斯教授!我们今天从珊瑚礁里打捞了几株红珊瑚,您要是喜欢我马上送来……」 「咔嗒」门开了,康斯探出来半边身子, 面无表情地伸手:「珊瑚呢?拿来吧。」 罗伯特见康斯终于理会自己了,想必关系缓和是必然的事,麻熘地把红珊瑚用水缸推车带了进来, 康斯也没再阻拦他, 放他进了实验室。 关闭了三天的实验室终于打开了大门,里面的构造已经和之前大不同了。 为了研究和培养人鱼, 康斯清出来一大片空地摆放着三米高的大型水族箱和一个橡皮游泳池, 好几台医疗设备随时监控人鱼的身体情况, 几乎所有事都是他亲力亲为。 罗伯特知道他是个科学狂人,却从来没见过他对实验品这么上心……噢不该称之为实验品,惭愧惭愧。 「呃……人鱼怎么样了?」罗伯特瞄了两眼水族箱里悬浮着的蓝色身影, 只见它茫然地坐在角落, 背靠在玻璃壁上,一动不动, 「那个,我是不是不该进来?它会不会怕我……」 康斯摇了摇头:「只要你别再敲箱子,它不会怕你……或者说,它根本看不见你。」 「什么?」 康斯抱着胳膊站在水族箱边,浅灰色的眼眸倒映着人鱼缩在角落的身影,眼底深处是说不出的遗憾和复杂。 或许还夹杂着他自己也解释不清的痛苦。 「它出海后视力就变得很差,基本上看不见东西,晚上要好点,可也分不太清。」康斯沉声道,他能判断的是在海底人鱼是能看见自己的,出海后就看不清了,对光的反应也不大,跟瞎了没什么区别。 罗伯特问道:「人鱼都是这样,还是说它是残疾的?」 康斯摇头表示不清楚,站在水族箱旁的台阶上,伸手进水里搅了搅,人鱼立即抬头,一瞬间的警惕后就慢慢软化了,对着康斯搅水的地方温顺地眨了眨墨蓝的眼睛,看起来楚楚可怜。 康斯也不由得目光柔和了一分,双手贴在玻璃壁上仔细地看着它:「不过幸好,它触觉嗅觉很厉害,能感觉到我是谁,你让梅格来,它就没反应。」 「……切。」梅格在一旁不屑地哼了一声,看着康斯对人鱼深切的目光,她心里头莫名生不起气。 放平时罗伯特来实验室闲逛耍宝她都不会给好脸色,唯有人鱼和康斯相处,她还觉得能接受。 「把红珊瑚放进去吧,它对这种东西可能感兴趣。」康斯吩咐道。 罗伯特和一个清道夫一起把才从海底里捞上来的红珊瑚搬了出来,鲜艷靓丽的红色格外吸引人,连人鱼也被吸引了,不过应该是红珊瑚的味道,它闻到了。 慢慢把红珊瑚放进水族箱,人鱼从角落里游了过来,围着红珊瑚转圈,所有人都盯着这漂亮人鱼的反应,看着就像给猫咪准备新猫窝的铲屎官一样,既担心它不喜欢,又怀着期待的心情希望它满意。 第206页 最终,人鱼不负众望,游到了红珊瑚旁边,鱼尾轻轻卷着红珊瑚鲜亮的鹿角,满怀依恋地抱着不撒手了。 所有人都暗自松了口气,罗伯特这次也放松了下来,他因为之前不小心让人鱼受惊而感到抱歉,但康斯忙着治疗和检查根本不给他道歉的机会,现在看人鱼反应还不错,心里的石头也放下去了。 实验室的氛围轻快了不少,罗伯特一边观察着把红珊瑚当抱枕的人鱼,一边问康斯:「教授,虽然这小东西看起来挺脆弱的,但是它再怎样也有尖牙和爪子,是吃荤的?」 康斯摸着下巴认真地说:「这还不确定,我在实验,目前它只吃得下流食,最喜欢的食物是生鸡蛋……带蛋壳的那种。」 罗伯特:「…………」 正说着,梅格丢了个生鸡蛋进去,鸡蛋沉沉浮浮,人鱼像是嗅到了食物的味道,鱼尾松开了红珊瑚迅速一甩,一口咬住了鸡蛋……然后生吞了进去。 海里应该没有生鸡蛋,人鱼吃下去眼睛都亮了,唿噜唿噜地游到了水族箱边,把头探到外头来,一双大眼睛俯视着下面站着的康斯。 罗伯特不由得惊讶:「你不是说它看不见……」 只见人鱼微微咧开嘴,康斯熟练地伸出手,「噗」的一声,一个完整的鸡蛋壳落到了康斯的手心,鸡蛋光滑的表面看起来没有丝毫破损。 罗伯特更是难以理解:「它怎么又不吃了?」 「它看不见很多东西,就『看』得见我。」康斯不着痕迹地挑了挑眉,回答了他上一个问题,然后拿出鸡蛋给罗伯特一看。 只见鸡蛋底部有一个小孔,里面的蛋液早已被吞吃干净了,人鱼只是来外边吐个壳儿。 罗伯特失笑:「嘿!它还挺讲卫生的!可比我们舰上那帮乱吐菸头的小伙子强多了!」 「不过,它是怎么吃的?」罗伯特还是有疑问。 这一次,康斯反而没说话了,他凝视着吃饱喝足的人鱼满足地打了个呵欠,张开的嘴里除了略微尖利的两颗獠牙,空无一物,仿若深渊。 康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罗伯特不明白康斯怎么就一言不发了,一直在一旁观察的梅格适时地站了出来,把罗伯特拉走了:「有什么问题问我就行了,我知道你挺想单独和我呆在一起,罗伯特,我保证对你知无不言。」 罗伯特还没反抗过来,就被梅格拉出了实验室,只留康斯一人面对人鱼。 安静的实验室只剩下康斯一个人类了,他隔着玻璃伸手放在了人鱼的额头,心里有着说不出的压抑。 原本靠在红珊瑚上昏昏欲睡的人鱼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悄悄地游了过来,隔着玻璃蹭了蹭康斯的掌心,柔软的黑髮在澄澈的水中漂浮。 康斯不由得嘴角轻扬,压抑住了内心的阵痛,无声地对人鱼扬了扬下巴。 人鱼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到他,愣了片刻,会意地回到了红珊瑚边乖乖躺好,蜷缩着的模样既安心又舒适,漂亮的眼睛也顺势闭上了。 「好好睡吧,没有海丧尸再追着你了,也没有痛苦会折磨你了,安心睡吧。」 我会治好你的,不会有人再伤害你,在你回到大海之前,还你一个完整的身体,完整的家园。 康斯握紧了拳头。 —— 实验室外,梅格把罗伯特带到了甲板上吹风,周围不少清道夫都在围观吹口哨。 毕竟梅格是清剿舰上唯一的女性,还长得很漂亮,此等造福让不少清道夫都是眼红不已,此时也不管罗伯特是不是他们长官了,都来起闹。 「滚回去!臭小子们!」罗伯特威胁地指了指手下这帮不安分的年轻人,回过头跟梅格说,「梅格小姐,你继续,我听着呢。」 两人的表情都是出奇的严肃,气氛也有些沉闷,梅格叼了根薄荷烟,低声说道:「教授一直很嚮往人鱼,我们都知道,但因为人鱼病变的事,教授这次可能要动真格了,他怒了,说不定就要清扫整个海洋生态研究圈了。」 「你说的人鱼病变……到底是什么?」 「人鱼救上来的时候就不健康,前天我们做全面检查的时候发现,它的身体内部很奇怪……不是按照常人来说的奇怪,就是它应该对于鱼类而言,该有的器官都被丧尸病毒感染坏死了,只有鱼鳃鱼鳔还维持着它能在海底唿吸沉浮,如果没有我们救它,它根本活不过这两天。」 「嗯……但是它目前还活着,据说连抹香鲸感染到一点丧尸病毒都会在三天之内衰亡,它这么小一条人鱼,是怎么做到的?」罗伯特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梅格没想到罗伯特一个当兵的还有些方面的知识和分析,不由得收起了之前对他的轻怠,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个奇蹟,但并不是天然,而是人为,它的感染不是伤口感染,而是注射感染,也就是说,是有人把丧尸病毒注射进它的体内,导致它的病变。」 罗伯特瞳孔一缩:「它是哪个黑实验室的实验体?!」 「很有可能,」梅格沉声道,「按理说它早就该死了,这样活着并不是幸运,而是他体内还有一套备用器官……是人类的器官,比如肺,胃,卵巢……」 「噗——!」罗伯特一口水喷出二米远,震惊地盯着梅格,「不是……你说,你说什么?!」 第207页 梅格学着康斯那样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口气却跟罗伯特如出一辙:「嘿,有必要这么惊讶吗?都是移植的器官,那个黑心实验室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雌性雄性都往它身体里塞,它现在体内一片混乱,又和之前的感染器官相互影响排斥,现在……它体内就是个怪物。」 「什么?」 「它很强,丧尸病毒都杀不死他,它也很弱,它连进食的能力都没有。」 罗伯特讶然:「它刚才不是还吃了鸡蛋……」 梅格深吸了一口烟,深色的眼眸里含着一丝不忍:「舌头和食管都不是它自己的器官,排异反应极大,我们之前做手术给它摘除了,现在只能接一根金属管到它的胃部……它还活着,还能吃得下东西,我真觉得是个奇蹟。」 罗伯特沉默了,他为之前自己吓到了人鱼感到了深深的歉意,并且为之敬佩。 努力活着,就是最值得敬佩的事。 —— 实验室里,康斯见人鱼睡着了,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才去了实验台开始自己的工作。 不过过不了十分钟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一眼,生怕人鱼就在水族箱里翻了肚皮,再也醒不过来了。 所幸有了红珊瑚相伴,人鱼睡得格外香甜,鱼尾轻飘飘地随着注氧机的水波拂动,仿佛一切都格外安宁。 康斯也放下心来,专心自己的工作。 然而,水族箱里看起来睡得安心的人鱼却并不能安眠。 一股灵魂脱体的感觉让画文头晕目眩,但随即,他的灵魂又回到了人鱼的身体里,勉强维持住了生理的运转。 他第一次这么心累地维持生命,这破败不堪,就像缝合怪一般的病变躯体。 起初穿到人鱼身上时,画文还能接受,感观虽然奇怪,但他适应能力强,而且一开始也没发生什么变故。 可谁知道那次兇险的海丧尸包围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染,他有好几次差点灵魂脱体的迹象,这说明这个身体已经残破不堪根本没法存活了。 但是画文不能就这么死了,康汀刚脑死亡,还有一线希望,要是错过了这个世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唤醒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傢伙。 【教官大人,目前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受总系统限制,您能任意调节痛感承受度,】系统一直在安慰他,【现在痛感调节为0.5,接近最低值,除了眩晕您应该感受不到任何痛感。】 画文有气无力地趴在红珊瑚上:「可我一直都在眩晕……那是不是说明,这个身体一直在承受最高痛感?」 【……是的。】系统也瞒不住他,【要不,您直接去下一个世界,说不定情况会变好……】 画文肃然地摇头否定了系统:「不,你没发现吗?失去了三千世界总系统的调配,我现在前往任意世界都是最高难度,加上康汀这傢伙自己也不清醒,没法维持稳定的梦境世界,我们往后只会更加艰难,不如就趁现在,坚持下去。」 系统没法再帮画文减轻负担了,当病变恶化后,画文什么都看不见了,他只记得在海底隐隐约约看到了康斯一眼,眼泪就差点流出来了。 太像了……康斯和现实中的康汀,眉目近乎一模一样,就是画文想像中康汀长大后的模样,一样的冷面脾气怪,唯独温柔的时候令他想把自己的心都交出来。 「就算再难……我也一定要搞定这个世界!」画文咬了咬牙,逼迫自己从眩晕中清醒过来,抵抗灵魂的撕扯,没有人看到,人鱼沉睡的身体一直在微微颤抖。 「就现在,系统,给我你能查到的关于康斯和人鱼的所有情报,帮我清醒清醒。」 【好的,目前康斯正在海上清剿舰上做实验,主攻海丧尸方面的研究,助手是梅格,清剿舰指挥官是g国海军上校罗伯特,他们现在的路径是g国南海港口途径冰海群岛前往h国的航线,预计在海上漂泊的时间还有四个月。】 「四个月……海上说不定比陆地安全,至少现在应该可以放心,康斯能够安心在这里研究四个月……那g国和h国对他的态度怎么样?」 【统一都是拉拢友好的态度,可能g国略占优势,毕竟是目前的第一大国,但h国也有可能,他唯一的助手梅格就是h国的研究员。】 画文迅速帮康斯分析目前的形势,无论怎样不爱站队的康斯是不会任人摆布的,他有自己的追求和目标,只要不涉及到国家利益,暂时无人能牵制到他。 系统一直默默地帮画文整理关于康斯的数据,看他思考得头脑发热,眩晕更严重了,只能出声打断:【教官大人,您缓一缓吧,目前最危险的不是他,而是您啊。】 画文愣了愣,从眩晕中挣脱了点意识,苦笑了一下:「我是挺危险的,单单坚持这个人鱼之躯我就要累吐了……幸好他们给我插的胃管,我不至于真吐了,啧……好吧系统,不说康斯了,说点什么让我清醒一下,头疼死了……」 系统静了静,实验室的门忽然打开了,梅格走了进来,对康斯点了点头,两人默契不语,直接开始各自的实验。 系统灵光一闪,它知道怎么让教官大人瞬间清醒了! 【教官大人,我告诉您一个秘密,是个八卦,这位梅格小姐在h国是叱咤风云的女研究员,马上就要获得教授职称了,听闻康斯要出海,毅然决然地跟随他来到了鸟不拉屎的清剿舰上,被世人称为一段佳话。】 第208页 画文:「…………」 画文果然瞬间就清醒了,头也不晕脑也不昏了,凭藉着声音,睁开眼睛盯着梅格的方向,目光幽幽。 梅格正埋头做实验,忽然背后一凉,回头看了一眼,是人鱼正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人鱼是看不见的,除了康斯教授以外。 梅格想到了此处,没怎么在意,转头继续做实验,就是觉得空气里瀰漫着一股酸味,她打开了换风机,也抽不走这股子味道。 第84章 直男 清剿舰已经在海上航行了三个多月了, 除了前些日子追寻人鱼的插曲,其余都是一尘不变的机械重复,舰上所有清道夫虽然都已经习惯这样巡逻和剿灭海丧尸的平淡生活, 但总归有些无趣。 唯有康斯每天都是精力充沛, 精准得如同机器, 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休息, 准时准点的作息规律, 连梅格都有些倦怠了,他还能保证每天在甲板上跑一跑步。 这天傍晚康斯的日常锻鍊即将结束,几个清道夫推搡打闹着来到了他面前, 一齐行礼:「康斯教授!」 「什么事?」康斯淡淡地点了下头,比这些清道夫都要年轻,但是派头十足的老成。 「我们找到了几只寄居蟹, 上面还有些黄海葵,想着人鱼应该喜欢……」清道夫们拿出了一个装饰精緻的玻璃箱,脸上都有些期待。 不知道何时, 给人鱼带「礼物」已经成了清剿舰上和康斯套近乎的最佳方法, 而且漂亮的人鱼他们都想见识见识,抱着一睹「芳容」的心态, 或者饲养宠物的乐趣, 人鱼成了他们打发时间最好的慰藉。 康斯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接过了清道夫装着寄居蟹和海葵的玻璃箱,点了点头:「好的,我会放进人鱼的水族箱的, 多谢。」说罢, 转身就走。 「哎!教授!」年轻的清道夫们连忙叫道,「我们……我们能去看看人鱼吗?」 康斯礼貌地摇了摇头:「今天已经过了会客时间, 人鱼也要休息了,想看明天提前预约,当然我也不一定会记得开实验室的门。」 「啊啊啊别这样教授!」 「让我们看看嘛!就看一眼!」 在清道夫们的哀嚎声中,康斯气定神闲地回到了实验室,梅格出去吃晚饭了,实验室里只有他和一条睡得昏天黑地的美人鱼。 康斯也不奇怪,熟门熟路地登上三米高台,把寄居蟹和海葵消了下毒,轻手轻脚地放进人鱼的家里,半个月前空荡荡的水族箱,此时已经是个小型的水下世界了。 各色珊瑚在水底花枝招展,柔软的海草覆盖着礁石,两条拇指大的小丑鱼在珊瑚洞中钻来钻去,现在还有寄居蟹加入,海葵的根须捲曲舒张,似乎非常喜欢这样的小型海底世界。 而水族箱的主人此时正抱着最喜欢的红珊瑚昏睡不醒,苍白的肤色看不出什么变化,但能发现它孔雀蓝的鱼尾更加鲜艷,曾经的伤疤也在缓慢消失。 康斯坐在高台上凝视着睡美人鱼,这是他每天的日常工作。 生命体徵正常,体温略低,大脑活跃度较高,会不会是在做梦?人鱼的梦是什么样的呢?和人类的潜意识是不是一样的呢? 康斯一边在电子屏上记录观察数据,一边分析人鱼这半个月来的情况。 经过了十多次手术,他和梅格暂时把人鱼体内感染坏死的器官摘除移植了,大部分换上了生物机械进行代替,勉强维持着它的生命。 因此人鱼每天都需要大量的睡眠来维持体力,安宁的睡颜人畜无害,仿佛深海的精灵沉睡在自己精心装饰的宝箱中,康斯越看,眼神越深。 每一次手术,康斯都不知道人鱼能不能挺过去,再睁开那双纯净如蓝宝石的墨蓝色的眼睛。 而每一次他都有些控制不住情绪,愤怒,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愤怒,抑制不住的怒火。 人鱼身上非法改造的地方太多,用惨无人道的手段进行非人的实验,将活生生的身体当作丧尸病毒的培养皿反应堆,把原本健康的躯体毁得残破不堪。 他不禁后悔,为什么不早点找到它,或许就不会被人捉去做这样的实验了。 虽然现在因为末日丧尸,世道变得极其混乱,官方军队治理了许久都不见效,烧杀抢掠不在少数,而非法实验更是猖獗。 现在这个世界,为了生存,已经没有什么人性可言了,唯一还在坚持的他,反而更像异类。 康斯自认不是什么官方出身,但也绝对不会拿鲜活而罕见的类人物种进行这样毫无人性的尝试,更何况人鱼和人类没什么区别,连器官都大多类似。 所以,康斯宁愿去海上研究海丧尸,也不想再去触碰疫苗。 低下头,康斯不由得回忆起了一年前,他的私人实验室,还处于半成品阶段的一代疫苗不小心走漏了风声,因为他坚守原则从不进行高危的人体实验,所以进度并不乐观。 当时官方研究院直接强行介入,之后的人体实验到底丧生了多少条人命,他都记不清了。 闭上了眼,康斯逼自己不去想那些残酷的画面,安静的实验室,只有他的唿吸和造氧机的声音。 不一样……生命是不一样的,每种生命都有不同的意义,丧尸的出现也是有合理的,它的出现惩罚了贪婪无道的人类,人类的反击也是常情,争取自己存活的位置,没有什么过错。 第209页 康斯忽然觉得心累,他不知道自己是对与错,他只是摸着自己的良心,自己的私心,他想要这条人鱼能够安稳地活下去,仅此而已。 缓缓睁开眼,望着沉睡中的人鱼时而蹙起的眉心,康斯不由得想,它是不是梦到不好的东西,是海丧尸的追杀,家园毁灭,还是黑暗的实验室,手术台。 手指渐渐攥紧了,康斯一步步走下高台,他决定了,人鱼绝对不能被暴露在官方之下,回到大陆基地就暗中着手调查非法实验室,官方不一定会支持他,但只要他拿出更诱人的成果,说不定可以…… 「啵……啵啵……」 一连轻微的串气泡声响起,正在沉思的康斯忙回过头,这个声音是从红珊瑚附近传来的——人鱼醒了。 一双深海般的眼睛朦胧睁开,海水拂过它纤长的睫毛,它向着亮光的上方望了望,空洞的眼眸依旧是看不见,但经过手术已经能感觉到光亮了。 「笃笃……」康斯轻轻敲了敲水族箱的玻璃壁,人鱼敏感的听力令它抖了一下,随即发现是自己熟悉的频率,眼角瞬间染上明媚的颜色,急切地朝康斯游了过来。 一向没有什么表情的康斯此时也是微微一笑,清俊年轻的教授已经不知道在人鱼面前露出多少次令人惊艷的表情了,可惜唯一的观众——人鱼看不见。 但每一次人鱼对上他都能精准地找到他的目光,两人对视的那一刻好像人鱼并没有瞎一样。 康斯测试着敲了敲另外的地方,人鱼被吸引过去望了一眼,又回到了康斯面前,温润的双眼静静地凝视着他,嘴角一直含着柔软的笑意,令人可以放下一切心防。 「你……只能『看见』我的眼睛?」康斯有些猜测,伸手隔着玻璃壁点了两下人鱼双眼的位置。 人鱼眨了眨眼睛,伸出手也摸了摸康斯的眼睛,隔着玻璃两人靠得极近,只要去掉这一层隔阂,两人直接可以吻上对方的唇。 康斯眼睛一亮,两人通过玻璃壁的接触肢体交流了一番,面对又哑又瞎的人鱼,这是他们目前唯一能够交流的方式了。 人鱼摸了两颗水底晶莹的石头贴在玻璃壁上,正对康斯双眼的位置,示意它能看见康斯的眼睛,就像两个小石头一样。 人鱼一边比划着名,一边在嘴边还吐了两个气泡,微笑的嘴角漏出两颗虎牙,在嘴唇上留下轻微的痕迹,显得浅色的唇瓣格外柔嫩,寻常人见了恐怕早就忍不住吻上去了。 然而康斯正微蹙着眉心开始思考问题,把人鱼对自己的搔首弄姿完全忽视了。 看着人鱼孩童般的动作和神态,康斯渐渐有了决断,人鱼比他想像中的要聪明,随着身体的恢復它可能会更加像人类,至于心理年龄要再做估算,可以换种方法再测试一下。 康斯一通理性的分析和猜测后,才发现人鱼还贴在玻璃壁上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似乎对他只顾着自己思考不理会自己有些不满,伸出尖利的指尖划了一下玻璃。 「呲——」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人鱼勐地躲到了远处,似乎被自己制造的噪音给吓到了。 康斯也不禁皱紧了眉头,这声音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可不能让人鱼养成挠玻璃的坏习惯,但看着它缩在远处珊瑚礁后可怜巴巴的神情,又不忍心责备它。 「不允许,划玻璃,知道吗?」康斯严肃认真地对着人鱼说道,一词一顿,说出他觉得最严重的惩罚,「没有下次,如果有,打屁股!」 当然,他只是吓唬它,哪里捨得动手罚这么珍惜的物种。 他最近正在教它明白简单的词彙,要不是人鱼看不见,他都想拿着abc的单词卡,像幼儿教学一样了。 人鱼学得很快,大概听明白了不允许和惩罚的单词,乖乖地点了下头,闷闷不乐地靠在珊瑚礁上不去打扰康斯了。 见人鱼落寞地靠在水底,从康斯的角度看过去,只见它后背大片海藻般的黑髮隐约可见清瘦的后背,凸出的嵴骨上有一条淡蓝的鳞片,从后颈一路延伸到臀线深处,若隐若现,纤细而柔美。 不过那蓝色的背鳍略微耷拉了下来,康斯看了半天,觉得它应该是饿了。 麻利地准备好了人鱼的流食,用一根大针管装好,康斯上了三米高台搅了搅水花:「饿了吗?食物,这里。」 人鱼还赌气似的坐在原地,似乎对于康斯的行为有些无可奈何,最终还是认命地游到了水面上。 一颗湿漉漉的脑袋浮了出来,黑髮耷在人鱼的额头面庞上,显得格外瘦弱,配上此时略带幽怨的目光,活像个索命的水鬼。 康汀拿着针管晃了半天见它都没过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人鱼是有点不开心。 「你怎么了?」康斯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不舒服?是哪里痛吗?」 人鱼:「…………」我心痛。 —— 水面上,画文还在和康斯「对峙」。 他终于体会到了面对理工「直男」的痛苦了,两人的思维完全不在一条线上,康斯满脑子科研,对人鱼的兴趣只停留在了研究和培养,根本不肯进一步接触。 隔着水族箱,画文简直想敲敲他的脑袋,看着里面到底有没有七情六慾。 按照本世界的变化,画文觉得现实中的康汀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会产生了现在这个末日世界,而作为意识投影的康斯至关重要,画文必须要让他慢慢想起自己来,让两人之间一直都有的羁绊更加深刻,这样说不定能让康汀清醒过来。 第210页 然而康斯完全不吃这一套了,来到清剿舰上半个多月了,每天都是手术,研究,测试,观察,记录,如此反覆循环。 康斯观察自己的眼神倒是深沉而严肃,但这里头除了「科学严谨」四个大字,画文看不出别的了。 被这样从里到外赤裸裸地观察了半个多月,终于身体情况稳定了,画文想是时候「勾引」一番了,结果这傢伙根本不为所动,像是看不到自己这条半身赤裸的人鱼美男在诱惑一样,把他当作小孩子一般教导,投喂,听话了给颗鸡蛋做奖励,跟训练大型犬似的。 「是不舒服?还是饿了?」康斯还坚持不懈地问他,把大针管递到了人鱼能够得到的地方,严肃的表情就像大熊猫饲养员,「要不先吃一点?你一天都没有进食了。」 画文苦恼地撇了撇嘴,他眼前的世界一片昏花,只有康斯的眼睛亮在中央,他知道这傢伙认真的眼神不容他反抗,只能慢慢地游了过去。 哼,等我吃饱了再收拾你,你这傢伙不是每个世界都拉着我不放,就像小时候一样占有欲很强的样子吗?现在我都记起来了,看我怎么搞定你…… 就在画文腹诽不已的时候,水族箱剧烈地晃动了一下,整个实验室都抖了抖,似乎是清剿舰撞上了什么东西。 满是海水的水族箱晃得更加明显,水一下子就洒出去了一大片,画文也被晃得晕了一下,就听到「噗通」一声。 一直站在水族箱边缘的康斯掉了下来! 三米高的水族箱并不是很深,猝不及防摔下来的康斯只是呛咳一口水,立马让身体稳住浮了起来。 他倒有些慌忙地看向画文,不知道自己突然掉进来会不会吓到他。 画文吓倒是没有吓到,只是现在水族箱里充满了康斯的味道,还有丝丝血腥味,眼睛看不见的他立即就想游过去看看康斯的情况。 在康斯眼中,人鱼吓得懵了一下,连忙往他这里游了过来,像是在寻求庇护一样,仓皇失措的神色在它湿漉漉的面容上,显得更加可怜。 康斯不由得心疼了起来,忙朝人鱼那边靠了过去,轻轻地握住它的手臂往怀里一拉,人鱼也跟着乖顺地贴了过来,手指不安地在他身上乱摸,尽量收起自己尖利的指甲,生怕划伤了他。 「别慌,别怕,没什么,」康斯摸了摸怀中湿淋淋的脑袋,「应该是遇到了大风浪,一会儿就过去了。」 其实人鱼什么风浪没见过,它依旧慌张地在康斯身上摸来摸去,嗅觉敏感的它最忌讳这种血腥味。 这是康斯第二次如此拥抱人鱼,滑腻柔软的躯体紧紧地贴着自己,还不安地乱动着,修长的鱼尾好几次都擦过男人的敏感部位。 「别乱动……」康斯越发不明白人鱼的举动,有些难堪地抱着它的肩膀想把它推开,「你到底怎么了?」 人鱼忽然感受到了什么,渐渐摸到了康斯的脸庞,大拇指轻轻擦过他的嘴角,摸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湿痕。 康斯也感觉到了自己嘴边的液体,跟着擦了一下,入手全是鲜红,在水中消散得极快。 血? 康斯抿了抿嘴角,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口中淡淡的铁锈味,应该是掉下来的时候牙齿不小心磕破了嘴皮,血滴在了水里,让敏感的人鱼慌乱不已。 这下康斯明白了人鱼在自己怀里乱扭的原因了,心里也是涌上了一股暖流,人鱼这是闻到了他身上的血,在担心他。 「好了,我没事,」康斯握住人鱼慌乱的手,轻声道,「只是磕破了皮,磕破了一点而已……」 他反覆给人鱼解释着,看着人鱼的动作逐渐安定了下来,他也松了口气,准备慢慢地游回去,只感觉一双手勐地抱住了他的后颈。 「怎么……」还不等他回过头,带着血丝的嘴角就撞上了两片柔软唇瓣,微凉的嘴唇带着海水的苦腥,轻柔又不容反抗地含住了康斯嘴唇上的伤口。 随之贴过来的是人鱼骨瘦匀称的胸膛,一人一鱼悬浮在水中,孔雀蓝的鱼尾不由自主地缠住了康斯的双腿,尾鳍危险地擦过他的腿间。 而人鱼只是虔诚地含着他的嘴唇,小心翼翼地不让尖牙碰到了他唇上的伤口,不带任何情色的意味地紧贴着,海盐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是人鱼近在咫尺的鼻息。 画文嘴角微微扬起,感觉到康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满意地闭上了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吻。 嗯……忽略了不太可口的血腥味,小处男的滋味真不错,要不是自己舌头没了,就给他来一个窒息的深吻…… 就在画文满脑子不可描述的时候,一股极大的力道推开了他,差点把他推到了玻璃壁上。 只听康斯喘了几口气平息自己紊乱的心跳,复杂的声音沉沉响起:「怪不得你刚才不想吃流食,我一直在怀疑,你是不是……想吸血?」 画文:「…………」 第85章 鲸落 清剿舰的甲板上人来人往, 清剿舰突然撞上两头将近十五米的座头鲸,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一般鲸鱼都会避开大型船只,它们聪明敏感从不惹事, 性格温顺, 不会故意撞舰,只可能是在被追赶,迫不得已赶来求救。 罗伯特猜测的**不离十,一见两只奄奄一息的鲸鱼在海中痛苦挣扎, 他立即下令抛锚, 搜寻清除附近的海丧尸。 第211页 外头忙得不可开交, 实验室里却是一片寂静,人鱼在康斯说「你是不是想吸血」后, 在水里一个翻身, 尾鳍毫不客气地扇在了康斯的肩膀上,转身头也不回地游走了。 后知后觉的康斯觉得肩膀有点疼, 但还是先回到了高台上, 怔怔地看着人鱼坐在水底,支着脑袋生无可恋,才忽然意识到—— 它好像生气了。 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刚才的话,冒犯到了它? 那人鱼方才为什么要咬自己的嘴唇? 康斯想破了头也反应不过来,只能对着人鱼挥手:「嗨!生气了?对不起, 我只是猜测!那你……为什么要咬我的嘴唇?」 背对着康斯的人鱼背嵴微紧,似乎是在用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一样,忿忿地捶了一下水族箱底部, 把上面铺的砂石都锤散了。 「别锤了, 小心手会疼!」康斯见不得人鱼的自残行为, 立即道,「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鱼用尽全力捏住了自己的中指,不让那个国际友好手势弹出,恼火地钻进了珊瑚洞里,只露了点尾巴出来。 康斯虽然没得到回应,但他觉得,人鱼的不开心程度好像增加了。 莫名其妙地挠了挠脑袋,茶色的头髮湿答答的,康斯摇着头下了高台,他暂时没法搞懂人鱼的思维,浑身又湿透了,得换一下衣服。 在离开前他还不死心地隔着玻璃壁敲了敲:「你……你不吸血,行了吧,但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要咬我嘴上的伤口,我先去换衣服,稍等。」 一步三回头,康斯极其不放心地离开了实验室,他的衣服在宿舍区,离这里有个五分钟的来回距离。 这五分钟画文实在是忍不住了,在珊瑚礁里小小地搞了个破坏,把新加入的黄海葵都揉瘫了,才勉强缓了过来。 心好累,带着个榆木脑袋,心真的太累了。 一直藏在画文脑海里的系统不由得在心里小声逼逼,冤冤相报何时了,曾经教官大人您比康斯更直男呢,现在急得跳脚的人终于变成了您自己…… 画文正恼着没办法突破呢,实验室外一阵奇异的鸣叫声忽然传了进来。 「呜——呜——」 画文立即浮到了水面上,他对这个叫声太熟悉了,这是鲸鱼的鸣叫! 曾经在哨兵嚮导的那个世界,张何度的虎鲸精神体也会发出类似的鸣叫,或许是因为精神相连,他很容易就听懂了虎鲸鸣叫的含义。 而此时的鲸鸣虽然不是虎鲸,但画文却不由自主地听出了其中大概的意思,有鲸鱼在求救! 「呜嗯——呜——」 两个声音此起彼伏,应该是两头鲸鱼在交流,声音这么明显,应该是离清剿舰非常近。 鲸鱼并不常常鸣叫,此时的频率基本上快破纪录了,它们正在焦急地唿唤,求救。 画文立马就急了,或许因为他现在也是海洋生物,对此极其敏感,忍不住想对它们说些什么,问问它们到底在唿唤什么。 「咿啊——咿啊——」跟着叫了两声,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到,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听懂,只是尝试着叫了叫。 他的舌头虽然没了,独特的声带还存留着,声音的震动非常快,鸣叫声可以传得很远,只要鲸鱼靠的比较近,应该能听见。 清剿舰此时应该正在搜寻海丧尸,鲸鱼忽然这样鸣叫是在向清剿舰求救,应该更是在指路。 罗伯特也不是傻,很快便看出来了鲸鱼鸣叫的规律,是在往一个方向移动,迅速下令清剿舰跟着这两头座头鲸一起行动。 画文则在仔细分辨鲸鸣的意义,连康斯回来了都没有发现,一个劲儿地凑到实验室通风窗的窗口,想听得更清楚。 「怎么了?」康斯自然也听到了这动静,「你在听什么?鲸鸣?」 画文快速地点了下头,继续倾听,康斯觉得很是神奇,海洋生物的交流方式一直都成谜,他现在也是第一次听到跨物种的交流。 「呜——」画文学着鲸鱼的声音叫了两声,意思很明显,他在问外面的鲸鱼,在找什么。 外头的鲸鸣顿了顿,忽然就叫得异常悽厉,如泣如诉,似乎在大声痛哭。 画文听了一会儿,听得浑身发抖,他听明白了,外头是两头小座头鲸,之前被海丧尸包围了,它们的母亲为了救它们捨身引开了一大群海丧尸。 海丧尸的病毒感染性很强,就连几十米的鲸鱼都抵抗不了,画文深有体会,而它们的攻击方式也很恐怖。 面对中小型海洋生物,就群起而攻之,如同蝗虫过境一般,而面对大型海洋动物,类似鲸鱼,它们则会才用包围的方式,无孔不入,甚至钻进鲸鱼体内从内脏进行腐蚀。 现如今海洋被海丧尸破坏摧残得极为严重,这两头座头鲸说不定就是海洋中最后两头了。 画文不禁眼睛发红,口中的鸣叫柔和而不失力度。 他让两头小座头鲸找到母亲后就迅速离开,不论母亲是否还能存活,都要保存自身体力,离开这条航道。 一只座头鲸还在挣扎哭泣,另一个似乎冷静了下来,问他该往哪里走。 画文立马回头看向康斯,对于海丧尸了解最多的人,康斯说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他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暴露了,急忙对康斯比了几个手势,是他们这几天交流用的最多的手语。 第212页 康斯在旁边悄悄开着录音机记录,不敢打扰画文和座头鲸交流,此时看他焦急地比划,立即明白了是需要他的帮助。 「什么?」康斯仔细分辨画文手语的意思,「海丧尸最少的地方……极地,现在只有极地地区海丧尸行动受限制,但也有一定的危险。」 画文刚想回应座头鲸,康斯似乎明白了画文他们在交流什么,立马补充道:「跟着东澳大利亚暖流走,或者格陵兰寒流,那些水域鲸鱼便于游动,对海丧尸是种阻拦。」 画文感激地看了一眼康斯,回头告诉给了座头鲸,当然不能是这样的术语,他们反覆交流了很多遍,才确定了洄游路线。 过了十多分钟,全速前进的清剿舰终于抛锚固定,开始忙活了起来。 前方不过几海里海底下一团黑雾清晰可见,一大群海丧尸在和一头母座头鲸缠斗,母座头鲸已经精疲力竭,痛苦地在海面上翻滚。 画文没有再和小座头鲸交流了,默默地听着它们痛苦的唿唤声,母座头鲸拍打着水面,一直在警告它们,不要过来。 其中一头小座头鲸忍受不了这样的局面,飞速下潜要朝母亲的方向游过去,差一点就搅到了清剿舰的捕获网,另一头拦都拦不住,没有办法也跟了过去。 这种情况下去,清剿舰一定会发射驱逐弹的,虽然不至于伤到座头鲸,但一定会让它们受惊不小。 那两头小座头鲸已经很虚弱了,根本禁不住惊吓,这么放驱逐弹可能会要了它们的命! 这可怎么办?! 康斯看出来画文一瞬间陷入慌乱,他拍了拍水族箱,就像拍了拍画文的头顶,让他安心:「没事,交给我!」说着抄起了内线电话,拨通了罗伯特指挥室的号码。 「上校,改变对策,驱逐弹先停,用上我给你的特效溶解剂……丧尸重要还是鲸鱼重要,你自己想想!」 画文紧张地看向康斯,耳边听着外头的动静,康斯果断坚决的声音清晰而深刻,把他差一点沉下去的心一下子就捞了回来。 而外头的动静也在变化,捕获网所幸比较结实,在改变驱赶路径后险而又险地从小座头鲸旁擦身而过,将海丧尸往包围圈中赶,迅速收缩包围圈。 母座头鲸也发现了人类的救援,它非常聪明,也很理智,孩子就在不远处嘶叫,但它没有回头,用尽力气拼命往包围圈中心游,力求把所有海丧尸一网打尽。 漆黑的海水像是沸腾了一般,母座头鲸如鱼雷一般射了过来,海丧尸跟在它身后黑压压的一片,无数海丧尸咬住它的尾鳍和鲸鬚,从声门钻进去,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混杂着黑血,每一道都有几十只丧尸在啃噬,如同附骨之蛆。 母座头鲸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也越来越衰弱,画文听着听着不由得攥紧了手指,昂起头不让高热的眼眶滴下眼泪。 母座头鲸快要死了,这是它最后的力气了。 画文几乎能想像出海里的场景,两头小座头鲸眼睁睁看着包围圈里的母亲,离自己越来越远,唿唤声也越来越小,生命衰落的气息充斥着海水,每一次鸣叫都是在做不舍的道别。 画文颤抖着闭上了眼,他听得很清晰,也正是太清晰了,他才觉得唿吸都有些困难。 孩子,我要走了…… 妈妈……妈妈…… 座头鲸独有的哺乳的声音成了它们最后的话别,小座头鲸高频率的叫声几乎已经尖锐如撕裂开来了,但没有人觉得刺耳,所有清道夫都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了收网。 这一次捕获的,不仅是数量近千的海丧尸,还有一头母座头鲸的尸体。 罗伯特亲自指挥,将母座头鲸的尸身放回了海里,缓缓下沉,这具尸身有很大的利用价值,但没有人忍心用。 还不如让它成为鲸落,坠入海底,养育一片沃土。 而小座头鲸他们也只能帮到这里,清剿舰的任务没有完成,是无法离开航道的,他们也想将座头鲸好好地保护下来,送到人类基地,但现在的情况看来,明显不现实。 小座头鲸在母亲身边徘徊,久久不肯离去,清剿舰清理完海丧尸就该离开了,离开前,画文再一次提醒小座头鲸,一定要离开这里。 对方沉寂了很久,才从深海返回,在海面上露了个头,喷出了两道水柱,似乎在告诉画文,他们会的,谢谢。 两道水柱在夜空中反射着淡淡的萤光,清剿舰的氙气灯渐渐暗了下去,水柱洒出的水花喷到了甲板上,滴落出轻柔的声音。 画文浮在水族箱的水面上,对着通风窗的方向,他看不见,但是他听到了,水滴洒在了空中,洗刷掉了溶解海丧尸的腐腥味。 月亮爬了上来,照耀着晶莹的水滴,今夜的空气,格外清新。 —— 人鱼今天极其疲惫,座头鲸离开不过片刻,它就瘫软着鱼尾睡着了,当然怀里还不忘抱着只柔软的海葵,这是它睡觉时的新宠。 康斯一直没有打扰它,静静地把之前录下来的座头鲸和人鱼交流的声音拷贝了下来,反覆听了许多遍,几乎彻夜未眠。 观察海洋生物是观察满足了,但是这样做的后果就是精神不振,康斯第二天没能起得来。 这样只有梅格来实验室了,她倒不是闲得慌来弄这个三个月没进展的疫苗研究,她是记者康斯的嘱咐,不能饿坏了实验室里的人鱼。 第213页 人鱼跟康斯一样疲惫,一觉睡到了快中午才醒过来,实验室里空无一人,每个准备好的流食用针管装着,放在了高台旁边,只要人鱼一伸手,就能拿到。 而她当然不在,午餐时间未到,就被几个帅气的清道夫约到食堂茶餐厅讨论风花雪月了。 孤零零醒来的画文还有些懵,昨天发生的事回想了半天,才渐渐记起来。 不是他记忆衰退了,而是他不想记,痛苦的记忆就该封存不去触碰,这是他这么些年来乐观生活的准则。 然而,不是逃避就能解决问题的,比如他现在才想起来,昨天情况紧急,他跟康斯交流的时候好像暴露了。 一条人鱼会听懂什么是东澳大利亚暖流和格陵兰寒流吗?他还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康斯没当场戳穿他,简直是给他面子。 今天幸好没睁开眼就看见那傢伙,不然解释起来还真尴尬,那他装了半天的傻不就白装了吗! 内心的庆幸还没持续多久,正在他抱着针管像吃奶瓶一样嘬嘬嘬的时候,实验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画文吓了一跳,更多的是因为心虚。 康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眼里藏着不少红血丝,而精神却兴奋极了,明显是才通宵过,正亢奋着呢。 画文谨慎地躲在了珊瑚洞后头,探头探脑,康斯快步走了过来,敲了敲水族箱:「我改装了一个好东西,你要试试吗?」 什么好东西? 不容画文摇头拒绝,康斯已经把手里一个像指南针一样的东西掏了出来,上面有两根导线,他抛了一根到水里,示意画文拿着,另一根自己拽着,上面还接了个耳机,戴上后再通电,打开开关。 「餵?能听到吗?」康斯试音的声音传来。 画文不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本能地点头,然而康斯让他张嘴,出声,画文没有办法,只能别扭地张开没有舌头的嘴巴,啊了一声。 另一头,康斯的耳机里,一个模煳而轻柔的声音响起:「能听到。」 「成了……」康斯瞳孔都缩了缩,堪称惊喜的表情浮现在脸上,「根据你的叫声频率,忙了一晚上,成功了!」 「怎么了?」耳机里依旧是这个好听的声音,轻轻的软软的,带着人类无法发出的空灵。 康斯一步步走过去,双手贴着玻璃壁,与画文深深相望:「我能听懂你的话了……」 画文一惊,差一点丢掉手里的导线,但在他眼中唯一存在的这双浅灰色眼睛里,熠熠发光的亮色让他不忍心丢开。 能听懂就能听懂嘛……不难为他了。 画文也跟着笑了笑:「嗯,真好。」 能交流了,能说话了,康斯一股脑有许多话要跟画文说,有许多莫名的问题唿之欲出。 「你……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康斯迟疑了许久,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声音都微微发紧。 这半个多月来,他一直都没有给人鱼取名字,他的心里本能地浮现了一个亲昵的称唿,但他还是觉得应该尊重人鱼,不要给他随便安上一个名头。 他一直在想,如果人鱼真的有名字,能够告诉自己就好了。 今天,这一刻似乎要实现了。 在康斯期待的目光中,人鱼的双眼显得恍惚,似乎陷入了沉思,朦胧的挣扎与热烈在其中交织,好似放下了一切,又抓住了整个世界。 「我叫……文,你可以叫我阿文,康斯。」 「阿文……」康斯心中的悸动随着瞳孔震颤了起来。 画文有些紧张地看向他:「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好吗?」 「不,很好,这个名字很好。」康斯坚定地摇了摇头,隔着玻璃抚摸着画文的眉眼,一股冲动涌上胸口,这种感觉,叫做心花怒放。 「在我心里,这个名字天生就属于你。」 第86章 轻吻 一人一鱼对视良久, 画文越发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康斯这么说,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而一直被盯着的康斯不知不觉也发现了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话, 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低声喃喃道:「其实……第一次看见你, 『文』这个名字就在我脑海里浮现,这没法用联想逻辑进行推导,所以,我觉得……这是命中注定。」 听着这榆木脑袋一本正经地说着揉心窝子的话, 画文差点没忍住想从水族箱里跳出来, 抱着他的肩膀问他,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但他控制住了自己, 暂时没这么做,现在并不是摊牌的时机, 康斯应该是产生了些许自我意识, 正在逐渐深入潜意识的世界。 这是个好兆头! 就在康斯低着头愣神时, 人鱼游了过来, 贴着玻璃壁眨了眨眼睛, 柔软的唇隔着玻璃,在康斯的脸庞上轻轻印下一个烙印。 康斯怔怔地用手摸着脸,仿佛人鱼那一下真的亲到他了一般, 耳尖轰的一下就红了。 画文满意地打量着他一瞬间害羞的神色,听见他唿吸紊乱的好几下, 得逞似的挑了挑眉,正准备用优美的身姿游开, 来个欲擒故纵, 谁知道康斯几步上了高台, 对着水里大声地说:「文,你……你出来一下!」 「?」画文在水中打了个旋儿,见康斯一脸正经的样子,依言浮上了水面,疑惑地看着他。 忽略康斯通红的耳朵,缺少表情的脸上此时一片肃然:「我想问你个问题,昨天你就没有回答我……」 第214页 画文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为什么要咬我的嘴唇?」 「…………」画文半眯着眼睛,有点不想理他。 我就是想咬你怎么了?还用那么多废话理由做什么! 或许是想到人鱼和人类的思维智商差不多,康斯忽然觉得这漂亮的海中精灵对待自己,似乎大有不同。 「我不逼你,文,」康斯尽量不去在意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音越发镇定,「如果你想,可以回答我,不然,我觉得我会胡思乱想。」 他会胡思乱想什么?人鱼对人类产生了性冲动?还是人鱼有吸血的本能? 画文用鱼尾巴颠儿也猜的出来,这傢伙铁定是属于后者。 无奈地嘆了口气,画文捏着那根可以翻译他声音的导线,用无所谓的语气道:「没什么,我只是闻到了血腥味,害怕你受伤了而已,伤口在嘴唇上,我就帮你含一含,这样说不定好的快一些,你们人类不也会这样做吗?」 康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太满意这个回答,不由得抿了抿嘴唇,昨天嗑到的伤口早已经癒合了,不知道是伤口太浅,还是人鱼的唾液产生了治癒作用…… 他忽然觉得这已经长好了的口子,变得酥麻刺痛,迫切地想要得到昨天那温柔的吮吸和轻咬。 如果文有舌头就好了,说不定会更加……舒服。 「那……」康斯吞咽了一下,渐渐靠近水边,「文,你可不可以,再含一下试试看?我觉得这个伤口还有些疼。」 画文愣了好一会儿,或许是康斯说得太正儿八经的了,他一时间还没意识到这是多么直接而热烈的邀请。 回头看着康斯的神情,虽然那浅灰色的双眼有些难为情地躲闪了一下,但里头赤诚而晶莹的东西,简直让人无法拒绝。 顿了片刻,画文才勉强点了点头,人鱼苍白的肤色看不出脸红,但他觉得自己脸颊附近的海水都快沸腾了。 康斯在水边半跪着低下头,一刻不停地凝视着渐渐靠近的人鱼,夹杂着水汽与波光的斑斓,画文像是从水晶之境中游来,脸色没有多少不自然,但雪白的(不可描述)胸(不可描述)膛暴露了他的侷促。 淡淡的粉色在平坦的(不可描述)胸(不可描述)口晕染开来,连带着半透明的rt都刷上了晶莹的蜜色,他从水中缓缓探出上半身,海水就像是透明的糖浆,仿佛裹满奶油的雪媚娘上点缀着两颗沾着冰糖的粉草莓,晶莹剔透,秀色可餐。 画文双手撑着玻璃壁靠了过来,海藻般的黑髮垂下,两人的唿吸在鼻翼间交织,人鱼的海盐味与人类的薄荷味,清新又炽热。 「你确定……要我帮你含一含?」画文轻轻地叫了两声,音调转换进康斯的耳机里,如同伊甸园诱人的禁果。 没有任何犹豫,康斯深吸了一口气,一把环住了画文的肩膀,牵起他的一只手抚上了自己的唇,手动帮他定位。 「我确定,」康斯唿吸略微加重,带着海水微咸的纤细手指正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嘴角,只要一张口,他就可以含住,「你看不见,需不需要,我帮你?」 略微冰凉的指尖触摸到这滚烫的薄唇,画文差点忍不住收回去,此时此刻听着他不带挑逗意味的挑逗,鼻腔里不由得轻哼了一声:「不用,我自己来。」 说着,主动环住康斯的后颈,就像昨天那样,轻轻地吻了下去,然后张开口叼住了那灼烫的伤疤,现在已经几乎找不见了。 疼个鬼,基本上都快没了,画文腹诽,这傢伙就是想开荤了。 康斯一动不动,任画文怎么轻咬啃噬也没有回应,他觉得自己一旦动了就可能冒犯了,于是就这么睁着眼睛,盯着画文对他咬来咬去。 画文:「…………」 虽然视力不好,但不至于感觉不到视线的存在,丫的这傢伙不知道接吻的时候要闭眼吗?!这么瞪着我做甚?! 康斯被吻得心神荡漾了片刻,想起了自己有正事要办,就从兜里摸摸索索,拿出来一根棉签,谨慎地沾了沾画文嘴角残留的一点唾液,然后放进了一根试管中。 画文:「…………」 忍不了了! 康斯只觉得这舒服得快飘起来的吻忽然变成了一阵刺痛,温顺的人鱼第一次露出了獠牙,把康斯的嘴角给咬红了。 「嘶……怎么了?是含得不舒服吗?那就不勉强了。」康斯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疼痛的嘴角,拍了拍画文的脑袋,自动过滤掉了画文拉下来的脸,拿出试管晃了晃,「我觉得你的唾液说不定真的有自愈功能,就採集了一点,不介意吧?」 画文咬牙切齿:「当然……不介意……」 康斯被亲舒服了,唾液也採集到了,心情舒畅得不行,对画文说话都带着笑意:「嗯,我觉得有了你唾液的帮忙,这一次的研究应该有突破了,谢谢。」 画文正气得牙痒痒,满脑子都是系统的声音:【冷静!您一定要冷静!不要把他当作渣男,他只是个还没长大啥也不懂的孩子啊!】 呸!他就是个混蛋! 画文愤懑不已,正准备飞起鱼尾甩他一个耳巴子,谁知道康斯揣好试管后俯下身来,手不知何时环住了画文的后脑,一手捧着这颗**的脑袋,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低头在他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画文呆呆地看着康斯全然不自知的骚操作,傻了。 第215页 「不知道这样能不能让你感觉到,我真挚的谢意,」康斯含着淡笑,轻抚过人鱼湿润的脸颊,「想不想来个新鲜的生鸡蛋?或者帝皇蟹的蟹膏?」 画文简直被一鞭子(软的)一颗糖(傻的)给整懵了,愣愣地对康斯点了点头,没有谁能拒绝美食。 直到吃完了抹了抹嘴巴,还被康斯顺手摸了摸头,画文都没法回过神来,像个幽灵一样飘回了珊瑚洞,整条鱼都傻了。 后知后觉的热度从额头蔓延至全身,画文捂着脸在洞里打滚,鱼鳍似的耳朵都染上了红色。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虽然只亲了额头,「但是,这傢伙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系统在脑海里长吁短嘆:【撩而不自知,这就是直男的魅力吧。】 午间时分,康斯也没有停歇,匆匆解决了午餐就继续实验,梅格从旁协助,他们一直都是静悄悄的,除了仪器和玻璃器皿的声音,没有人会多说一句话。 只有水族箱这边,一台收音机正在播放着电台的音乐,还有时政新闻,声音不大,放在水族箱旁边,专门给人鱼听着解闷儿的。 如果不是视力不行,康斯都想搞个播放器给画文放电影了。 百无聊赖地听着收音机里的歌声,新闻要事都和系统得知的差不多,画文也不必再听一遍,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偷听康斯那边做实验的动静。 虽然没法看见梅格长什么样,但是听这成熟婉转的御姐音,又见罗伯特他们对梅格谄媚讨好的态度,不难想像,一定是个十足的大美女。 有如此美人心甘情愿地当副手,为康斯出海吃苦,其中肯定有猫腻! 画文不放心,偷听了好几天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除了一堆天书一样的理论和术语,画文唯一能听出来的,就是梅格对康斯全方位的照顾。 什么时候添衣减衣,该怎样社交谈话,保温杯里该是咖啡还是绿茶,都是梅格一手操办,管理好康斯的日常起居,差不多半个保姆了。 虽然康斯作息比较规律,但是一到关键时刻,饮食和休息乱得一塌煳涂,经常通宵又忘记吃饭,而他又是不怎么听劝的人,画文有时候都说不过他。 这时候,梅格就显现出威力了。 「该用晚餐了,教授,」梅格按动着笔尖,做完了今天最后的数据记录,对康斯严肃地说,「我不想对你说什么不按时吃饭的俗语,但是,我敢保证,如果你再饮食不规律,那么你还在发育的身体一定会变样。」 康斯盯着显微镜,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会变成什么样?」 「颈椎病,胃溃疡,脱髮,小肚腩,」梅格一条一条地掰着手指头数,「如果你细嫩的皮肤上再长满痤疮,噢我的天,我再也不会陪你出海了,教授。」 康斯听得手下一抖,还在挣扎:「我还年轻,这些事发生的概率还很小……」 梅格撩了撩头髮:「按照教授你这样的消磨速度,不出两三年就差不多是地中海级别了,研究院的老头们都那样儿,你见过的。」说罢,头也不回地先走了。 康斯沉默了片刻,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水族箱那边,人鱼似乎也听到了这边的谈话,对着康斯比了个手势,拿起一个白色的贝壳顶在头上,做出了地中海的髮型,然后露出嫌弃的表情。 康斯瞳孔巨震,阿文不喜欢地中海! 被现实打击到了的康斯立即放下了研究,给画文投餵好食物,向他旁敲侧击地问出了人鱼很在意容貌后,转身就去食堂了。 他可不能因为外表而被阿文讨厌!那简直太可笑了,虽然人鱼现在暂时看不见。 康斯前脚刚走没多久,实验室的门就打开了,来人当然不会是才离去的康斯,而是晚饭归来的梅格。 总是黑裙白大褂的美女研究员在清剿舰上很受欢迎,每天傍晚都有约,今天却没有人缠着她聊天套近乎,清道夫似乎都忙去了,她便一个人先回到了实验室。 见实验室里康斯不在,梅格不动声色地换了件外套,看了一眼水族箱里缩起来的人鱼,不急不慢地走向实验台。 她的动作和往常一模一样,连整理衣襟的手势也是一样的,只是经过康斯的工作檯时,她极其隐蔽地伸手在康斯的水杯口一抹,然后顺手拿起他桌上的观察记录表,走向自己的工作檯。 动作流畅得几乎看不出任何瑕疵。 如果不是在水中的人鱼,有着超乎常人的听力的话。 缩在珊瑚洞里吹泡泡的画文瞬间游了出来,紧盯着梅格的方向贴着玻璃壁,目光冰冷。 信步走过的梅格也感觉到了身后一道锋利的视线,缓缓回过头,对上那双墨蓝的眼眸,此时,人鱼眼中的竖瞳格外明亮。 画文通过听觉确定了梅格的位置,紧盯着她不放,身体崩得笔直,敌意毕露。 梅格微微一顿,笑了下:「只是一点营养液,教授那不爱惜自己身体的傢伙,就需要定时补充营养,毕竟海上的生活可不好受。」 但画文明显不信,哪有这样挑着康斯不在的时候专门来他杯子里放东西!如此掩人耳目,明显是图谋不轨! 见人鱼的敌意并未消除,甚至越发浓重,梅格与之僵持了一会儿,突然嘆了口气摆了摆手,放弃了对峙,玩味地笑了笑:「还是被发现了,厉害啊,小人鱼,眼睛都看不见了,还能发现异常?可比康斯厉害多了。」 第216页 画文眉头微蹙,他方才听到了一个不和谐的水滴声出现在康斯的水杯的方向,康斯离开的时候喝过一口,然后就放在那个位置,通过听觉画文能够暂时锁定那个位置,而那违和的水滴声正好滴进了康斯的水杯里。 这个女人朝康斯的水杯里放了什么?! 梅格一步步向他走来,有恃无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怎么,想告发我?你看康斯是信跟了他两年的我,还是才捞上来半个月的你?」 画文咬了咬嘴角,尖利的獠牙探了出来,指尖锐利如针的指甲也毫不示弱地摩擦着玻璃壁,他要让梅格知道,他不是好惹的。 看着人鱼目眦尽裂,近乎要找她拼命的模样,梅格收起了轻笑的语气,贴着玻璃壁低声道:「小傢伙,悠着点,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放在康斯身边的定时炸弹,对他最不利的就是你自己,一旦有外人知道了人鱼携带丧尸病毒抗体的秘密,你猜你还能不能活下来,而康斯又会遭遇什么样的局面,你知道吗?」 人鱼的表情一时间陷入了迷茫,它好像没听懂梅格说的话,指尖忍不住用力地滑过玻璃留下一道白痕。 「别装蒜,我知道你能听明白,」梅格的脸也冷了下来,「你现在最好就是配合好康斯,研制出官方满意的疫苗,然后,再好好把自己藏起来不要添乱,不然……谁都保不住你。」 人鱼胸口勐地起伏了一下,气泡随着它颈侧的侧鳃唿了出来,它狠狠地拍了一下玻璃壁,听着梅格的声音指了指她的位置。 「我?」梅格突然笑了起来,低哑的笑声夹杂着说不出的苦涩,「对,我是个坏人,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会陷害,简直罪大恶极……但我如果不那么做,我会死,康斯也会死,你是目前救我们的唯一筹码,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也别打扰我,明白吗?」 画文这下真的茫然了,梅格给他的信息量太大,但他能渐渐感觉到梅格并不是真的要害康斯,如果真的如她所说的,康斯是她的亲弟弟,她这样做明显是被胁迫了。 但她滴进康斯杯子里的,到底是什么? 画文急忙拍了拍玻璃,又指了指康斯的水杯,想问清楚那杯子里的是什么,实验室的门就打开了。 梅格身体微微一僵,转身自然地走开了,仿佛她只是过来看一眼人鱼而已。 进来的是康斯,他吃完了晚饭又换好了衣服正在整理衣襟,此时的动作频率和步伐都与梅格出奇的相似,画文莫名觉得,他们俩说不定真是姐弟。 而现实中的康汀,作为罗兰家族的次子,上面也有一个姐姐,也就是画文的资助人,罗兰家族现任家主雷亚。 画文暗自思忖,康汀的每个世界都有类似于长姐这样的人物出现,严禄的姐姐严茹,龙隆看做亲妹妹的肖薇,张何度的青梅竹马薛宁,路德的姐姐凯萨琳…… 这些女性在他的内心做暂时的避风港,勉强维持着他梦境世界的稳定,直到画文来接手。 如果真是这样,那梅格就不会伤害康斯,绝对不会。 想到此处,画文正准备松一口气,大脑神经勐地一震,体内忽然有一股异常的热度,躁动了起来。 这种难堪的感觉他太熟悉了,曾经折磨了他好几次,在哨兵嚮导的世界里。 他不知道,原来人鱼也会发情?! 第87章 失控 深夜, 灯火通明的实验室。 忙碌了一天,整个清剿舰都要入睡了,除了站岗值夜班的清道夫, 就只剩下实验室的灯还亮着了。 今天的研究有了重大进展, 时间一下就滑到了凌晨, 康斯和梅格都有些疲惫了。 「唔……暂时就这样吧, 教授,」梅格揉了揉眉心,黑眼圈都要熬出来了, 「一天肯定搞不定, 起码这一周都要耗在上面, 不急于一时。」 别的实验室都没有助手敢这么跟教授提意见, 只有梅格会这么对康斯说话,因为她熟悉他不要命的拼劲儿。 神经紧绷了大半天的康斯此时稍稍放松下来,心脏都有些闷痛了,他已经连着熬了两个晚上, 高负荷的运转下, 脑子扛得住,身体也吃不消。 看了眼已经缩进洞里的人鱼, 连文都早早休息了, 他也松了口气,头晕眼花地嗯了一声,和梅格一起收拾了一下,就准备离开。 离开前,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 眼神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略微顿了顿, 一饮而尽,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现。 梅格在不远处把这一切收入眼中,有些紧张的心跳也缓了下来,心脏微不可查地痛了一下,匆匆对康斯道了声晚安,就先行离开了。 康斯点了点头,目送梅格的身影离去,一向古井无波的双眼逐渐陷入深渊,他揉了揉自己的心口,熬夜导致的闷痛酸胀渐渐远离,大脑像处于云层般轻飘飘的,模煳的幻觉一闪而逝。 家族,亲人,朋友……一一滑过眼角,只剩下一个身影,在朦胧的白光中若即若离,他抓不到,也喊不出那个人的名字。 这明明是他最重要的人,他却只有在幻觉中才依稀可见那个人的影子。 闭上眼熬过这一阵异常反应,再睁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康斯知道药效过了,他看不到那个身影了,怅然地摇了摇头,褪下白大褂准备关灯离开,不知道为何,他看向水族箱的目光停驻了。 原本以为应该在安睡的人鱼,此时正蜷缩在珊瑚洞中,康斯虽然看不太清人鱼的情况,但那在夜光中耀眼的孔雀蓝鱼尾似乎在不安地颤抖,扭动,搅得箱中海水微动。 第217页 「文?」康斯不由得唤了一声,不放心地走了过去,敲了敲玻璃壁,「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蜷在洞中的人鱼明显地抖了一下,鱼尾往里缩得更厉害了,一个奇异而轻微的叫声从水中传来,闷闷的,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文!你到底怎么了?」无论康斯怎么喊,人鱼除了这不明所以的呻吟,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康斯更加不放心了,直接脱了外套跳进水里,深吸了口气一下子潜游了进去,他水性不错,迅速就游到了人鱼的珊瑚洞外。 用力睁开眼还未看清里面发生了什么,一团黑影就扑了过来,一把将康斯抱住了。 康斯愣了一下,滑腻的身体和自己相触,大片黑髮遮挡住了视野,他只知道,怀里的是文,但他似乎不太正常。 抱着自己后颈的双臂有些发烫,一直埋着头也不肯抬起来,康斯在水下憋不了多久,拥住人鱼的肩膀就把他带到了水面上。 「唿——」康斯破水而出,唿吸还没均匀,就捧起了怀里耷拉着的脑袋,「文,你是不是身体不适?我给你检查……唔……」 回答他的,是一个热烈的吻,康斯瞪大了眼睛看向一口咬住自己双唇的人鱼,只见他双眼发红,充斥着情慾和渴望的眼中湿润到几乎要淌下泪水,竖起的瞳孔却看不见光亮,神智已经不太清醒了。 「……文,你不能……」康斯好不容易才挣脱了画文热情的献吻,复杂而难耐地看着他的反应,「你是不是……发情了?人鱼也有发情期?」 没有得到回答,只有肢体上更加激烈的举动,修长的鱼尾紧紧绞住康斯的双腿,哼叫声越发的急促,甚至像在催促康斯,对自己做出更过分的事。 康斯满心的热度都混杂着悔意,他恨自己没能早点发现画文的异常,这样的反应明显是忍耐了很久,而自己竟然没有发觉人鱼也有发情期这个生理现象。 「文,你冷静,我帮不了你,」康斯深唿吸让自己保持平静,拥着画文忍受他难受的扭动,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脑袋,「这里也没有可供□□的雌性人鱼,你……你忍一忍,行吗?」 「唔……唔嗯……」人鱼胡乱地摇了摇头,眼角越发艷红,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和鱼尾下的异样已经让他没法冷静下来了,一切都完全暴露在了康斯面前,他知道自己的难堪,却没法反抗本能。 康斯擒住画文双手的力道越来越轻,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随着怀中不安分的蠕动而发散,一想到画文曾经可能发情去寻找雌性人鱼,康斯心里就难以克制的酸涩了起来。 再美丽的生物也有繁衍的**,如果不是海丧尸毁了文的家园,那文是不是早已有了配偶和后代,在海洋中自由自在地生活? 多么美好而自然的场景,可是一想到这样的可能,康斯就觉得从心里的难以接受。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要清除了所有丧尸病毒,让海洋得以平静,文能够重回家园,一切都是最美好的。 然而现在想来,文要是离开了他,回到了自由自在的海洋,把他忘的一干二净,他不能接受。 况且,这样脆弱不堪的身体,也无法支撑他返回海洋生活,倒不如…… 捧着画文的后脑勺,康斯低头深深地看着他,一股异常的血液从心脏中泵向全身,瞳孔瞬间变得漆黑,一根紧绷的弦断了,**在唿吸之间就控制了这颗一向清醒理智的大脑。 文,是他从海里救出来的,是他给予他重生的机会,是他最宝贵的研究材料,即使以后疫苗研制成功,一切尘埃落定……他也不会放他离开。 文想去海里,他就陪他去海里玩儿,文想做什么都可以,游遍全世界都行,但是,放任他去□□,繁衍……他发现,自己接受不了。 眼前蓝色的身影与幻觉中的身影重合,康斯只觉得神经又开始飘飞了,奇异的生物电流在脑丘中穿梭,流遍全身。 他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他还活着,人鱼就属于他,只属于他,谁也不能夺走。 双臂越收越紧,连康斯自己也没发觉,现在是他拥抱着画文,一刻也不想松开。 「唔……嗯……」画文被抱得有些喘不过气了,挣扎着扭动鱼尾想要挣脱,但人类高热的体温又让他本能地迷恋,一时间两人揪扯难分,水族箱仿佛沸腾了起来。 康斯误以为人鱼要离开自己,魔怔般再次抱紧,下巴抵着人鱼冰凉的发顶,声音飘忽又紧促:「文……别离开,你……你不要去找雌性人鱼,好不好?」 捧起人鱼瘦小的脸,对视着他无神的双眼,康斯的目光越来越沉:「你不要去想别的人鱼,看着我,就看着我,我帮你,好吗?」 人鱼的唿吸愈发急促,他茫然地看向康斯,眉头忽然皱了起来,无措地想推开他,双手却根本使不上劲。 康斯感觉到了他的抗拒,不由得抱得更紧了,低头含住他的双唇,生涩地吻了上去,不顾一切地闭上了通红的眼。 从试探,到激烈,再到一发不可收拾,水族箱的晃荡从凌乱不堪变成有规律的震动,淡蓝的海水洒了一地,漫进了实验室的地板,流淌进了地缝的最深处。 —— 凌晨四点,宿舍区,梅格不安地翻身,终于睡去。 每个月的这两天,她都心神不宁,容易出神,就连今天往康斯杯子里放东西都被人鱼察觉了。 第218页 这倒不是因为生理期,而是每个月这几日她对康斯的所作所为,和她自己难以控制的生理反应。 一个小时前,她的手环里照常收到了一条未知的信息,询问她每个月必做的这件事。 回復了确定后,梅格身心俱疲,她不知道自己这样一错再错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是只有这样,康斯才能暂时安全,他太聪明又太无拘无束,组织那边的人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控制他,只要一辈子不出差错,康斯就能在刀尖上倖存一辈子。 虽然梅格一再提出反驳,研究员最重要的就是大脑,他们这么做无疑是在摧毁人类重生的希望。 但是,得到的回答只有漠然的一句话:「我们不要不可控的天才。」 是的,康斯是天才,是梅格在母亲那里从小听到大的天才,他们俩同父异母,作为私生子的康斯却成为了家族中最有潜力的存在。 而她作为女孩儿,从出生就失去了太多太多,所以,她一直是恨康斯的,恨他可以拥有一切,恨他明明是私生子,却比婚生子更被重视。 可她有时候又恨自己,当她被组织拿着母亲的性命威胁着给康斯投毒的时候,她畏惧了,顺从了,同时也向组织提出要求—— 姐弟俩同生同死,既然你们要用下三滥的精神毒素控制康斯,那我就奉陪到底。 到头来,他们两人都被注射了精神毒素,只是梅格是知情的,康斯毫无察觉。 这种精神毒素一开始并不致命,随着时间深入会越来越根深蒂固,就像冰毒、海洛因一样使人上瘾,每个月有几天危险期会影响神智,如果不及时处理,到最后会精神错乱,彻底疯掉。 唯一的缓解方法只有服用特制的降解剂稀释产生的影响精神的毒素,组织会定期少量发放,每个月梅格都会给康斯暗中准备,她自己倒很少服用,平时忍一忍就过去。 自己这条命,算是赎罪吧,她会护着康斯的安全,在她活着的时候,至少能够苟延残喘,直到康斯研制出疫苗,世界恢復原貌。 今天已经是两人被注射毒素后的一年零八个月,一切都在暗中平稳进行,梅格一直观察着康斯服药的反应,痛苦的同时又松了口气。 需要稀释剂度过危险期的这几天,康斯的精神状态会非常亢奋,情绪也不太稳定,冲动之下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之举,所以梅格这几日时常提防着这种可能的出现。 不过她也比较放心,康斯在她眼中是个理性大于感性的人,虽然偶尔有些任性,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 毕竟两年都快过去了,也没发生什么…… 梅格想着想着,终于有了睡意,昏昏欲睡,撑着脸庞的手逐渐滑下去,就快进入梦乡了。 「嘭——!」 「什么?!」梅格瞬间被惊醒,抬头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房门,被粗暴地打开了。 门外漆黑一片,一个身影立在门口,唿吸急促。 梅格还以为是流氓擅闯,正准备掏出防狼喷雾,就听见这个黑影亮出一双浅灰色的眼睛,血丝暴起,几乎目眦尽裂。 「……康斯?」梅格恍惚了一下,认了出来,「你……你怎么来了?」 康斯深唿吸喘了口气,嘶哑的声音在微不可查地战慄:「梅格,药呢……稀释剂呢?你还有吗?」 梅格僵在了原地,似乎听不明白康斯的话,幽静的空气凝固了,姐弟俩在黑暗中僵持了两秒,梅格率先败下阵来:「你原来早就知道了……」 「这事错不在你,你也是被逼的,我知道,」康斯冷硬的声音夹杂着焦急,「但是现在,我必须要稀释剂,你还有,对吗?」 梅格有些不太明白:「我还有一个人两个月的量,你怎么了?精神出问题了?」 「不……」康斯痛苦地低下了头,悔恨的双眼通红,「不是我,是文……是人鱼,他需要,他被我感染了……我的错,我不该这样做……人鱼抵抗力差,我怎么就没想到……我,我真是个混帐……」 听着康斯呓语般的低吟,梅格愣了好一阵,半晌才恍然大悟地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你们……你们□□交换了?!」 康斯勐抽了一口气,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缓缓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在黑夜中迴荡。 他咬破了嘴角,鲜血直流,梅格怔在原地,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康斯痛苦到几欲崩溃的声音,如同绝望的雄狮发出的嘶声:「我宁愿这件事……从没发生过……」 第88章 靠岸 正午时分, 天空昏沉似傍晚,巨大的深色云卷随着海风飞速旋转,一场恐怖的风暴即将降临。 低气压瀰漫在海面上, 压得人喘不过气,在指挥室的罗伯特庆幸这几天康斯教授都在安心做实验,没有想一出是一出地「捣乱」,面对大风暴,即使是清剿舰也有些吃力。 「预测风暴登记,接通太空信号,随时准备靠岸。」 罗伯特下达命令, 凭藉着几十年的航海经验,肉眼预测这场大风暴将是史无前例的存在, 目前的最佳方案就是紧急靠岸, 所幸他们清剿舰目前的航线距离g国南部海港不是很远。 「太好了,能靠岸了!」 「都三个多月了, 终于能见到地面了!」 「南海港口那边有家烤鱼特正宗,希望还没倒闭, 我们下船去看看!」 第219页 清道夫们都有些兴奋,这些年轻的兵们虽然已经习惯了海上枯燥的生活, 但能暂时脱离这提心弔胆的日子上陆地快活快活, 没人不高兴。 「行了小子们!」罗伯特笑着吆喝了一声, 「都把岗位守好了, 现在可还看不见海岸线呢, 不许松懈!」 「是!」 看着大家都精神抖擞的样子,像打了鸡血似的, 罗伯特心里也高兴, 叫了副手过来:「通知下康斯教授, 我们就要靠岸了,再次出海可能要修整一个月……当然还是很希望他能和我们合作,快去,带点东西表示下诚意。」 「是。」副手行了个军礼,利落地提着两只上好的帝王蟹前去敲实验室的门。 这几天没什么动静的实验室静悄悄,大门紧闭,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副手在门口徘徊了好久,看着挂在门口「谢绝访问」的牌子,眉头都皱紧了。 「……叮……」 一个轻微的物品落地的声音从门后传来,副手顿下脚步,看了看走廊上空无一人,放轻了动静,一边摸了摸兜里的什么东西贴向门缝,一边侧耳倾听。 「……康斯,你冷静一点!」这是梅格的声音,她似乎很焦虑。 许久后,才传来康斯低沉的嘆息:「抱歉,我不太正常了,这样下去做不出解药,我知道……」 这是第三天了,人鱼在那之后仿佛进入了休眠,无论怎样都无法唤醒。 康斯小心地将他移出了水族箱,放进了较浅的泳池中,一边为他吊着营养液,一边紧急研制解毒剂。 他们人类能用的稀释剂对于人鱼来说隐患太大,康斯只能藉此来亲自调配,但仅仅是这样简单的工作,心神不宁的他三天了也无法完成。 梅格的研究专业并不在这方面,一时间也帮不上忙,康斯让她继续疫苗研究,解毒剂让他自己来。 可现在,手抖得几乎快拿不住试管的康斯,根本不敢去看躺在水底奄奄一息的人鱼。 梅格终于看不下去了,揪着他的衣领扯到了泳池边,康斯根本没有反抗,任梅格把他拉到了人鱼身边。 「你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梅格咬牙切齿。 康斯缓缓低下头,泳池的水面倒映出他现在的模样,充血的双眼,凌乱的头髮,青黑的胡茬和眼圈让他的脸色显得更加苍白,整个人颓唐到几乎认不出是年轻清冷的天才教授了。 「人鱼变成现在这样……是我的错,也是你的错,你忍心就这么精神恍惚下去,让他撑不下去,无药可医吗!」 梅格控制不住声线的轻颤,她深唿吸了好几次,揪住康斯衣襟的手渐渐松开,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你要是真的喜欢他……冷静下来,恢復理智,咱们来算一算时间,你们第一次接触,是在什么时候?」 康斯用力抹了把脸,通红的眼睛抬起,紧盯着梅格:「你是怀疑……人鱼的发情和感染时间对不上?」 梅格白了他一眼:「你说呢?你这两百多的智商丢进海沟了?这都不会分析!」 康斯强迫让自己暂时冷静下来,微哑的声音在实验室里徘徊:「如果说是体液交换,第一次是在前一天,也就是五天前,我嘴角磕破了,他……他亲了我……」 梅格挑了挑眉梢:「原来还是人家主动的。」 康斯面带赧色,有些难堪地侧过头,深深地望向水底沉睡的人鱼,苍白的肤色近乎于透明,无悲无喜的面容平静似睡美人,如同一尊绝美的冰雕。 而他身上被自己弄出来的痕迹已经消失了,这说明他自身的代谢和恢復功能还在,除了精神毒素影响了神经,还有别的因素导致他现在暂时无法清醒。 「这都五天了,除了休眠问题,其他方面还生龙活虎,说明不是精神毒素的问题,」梅格摸了摸下巴,他们姐弟俩的头脑都不简单,「而且发情……如果按你说的那种失去理智,类人生物不太可能无端做出这种反应,除非……是被药物影响了。」 康斯不由得愣住了,好半天才回过神:「你是说……他的发情症状不是生理习性,而是受精神毒素的影响,中枢紊乱导致的神志不清,就像……吸食了□□……」 梅格瞄了他一眼:「别说得这么严重,最多像被下了□□……而且他感染得不多,也隔了一天才发作,说明导致他昏迷不醒的主要原因不是精神毒素,而是别的东西。」 康斯没怎么听进去,满脑子□□……难道那天热情似火的文,只是因为药物的缘故?而不是出于他本人的意志?! 那文是不是会很讨厌自己粗鲁的行为?!这么冒犯他,说不定文已经憎恨自己了!再也不想看见他了! 康斯肉眼可见地枯萎了下去,梅格不明白他的脑迴路想了些什么东西,只见他再一次颓废了下去,梅格恨铁不成钢地踹了他一脚,双手使劲儿把他的头髮挠乱:「还丧个什么劲儿!快去再检查一遍啊!解毒剂不能落下,关键是查清楚他身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笨蛋!」 从来没被这么骂过的康斯低垂着头,脚步还是有些沉重,但心里已经放松很多了,他还年轻,处男萌动的第一次就出了这样的事,对方还是他从小到大都最在意的人鱼,打击难免加重。 但是现在,有了梅格的提点,吃了定心丸,飘忽了就天的双脚终于碰到地了,那他当然不会再让自己放任下去。 第220页 深吸了一口气,振作精神。 文,等着,我一定会让你醒来的,无论是讨厌我还是憎恨我,我都不会放弃的! 实验室里继续忙碌,实验室外偷听到全部的副手低下了头,顿了半晌,将手里的礼物放在了门口,咬了咬牙转身飞速离开了大门。 —— 第二天,在大风暴来临的前几个小时,漂泊了三个月的清剿舰终于靠岸了。 大雨已经下了起来,清道夫们顶着雨衣搬运物资,整队下船,罗伯特亲自敲来了实验室的大门:「教授,梅格小姐,我们到g国南海港了。」 一直埋头做实验的康斯这才抬起了头,有些诧异:「提前靠岸了?为什么?」 罗伯特也很惊讶:「噢,竟然没人告诉你们吗?我明明派了人……可能是太专注了,两位废寝忘食的伟大科学家,史上最大风暴就要来了,我们只能提前靠岸。」 这几天似乎的确没人来通知,若是平时,康斯会觉得是自己因为太专注而忽略,然而这一次不同,提前靠岸就说明他们需要带着人鱼转移阵地,这样无疑会暴露人鱼的存在,到时候文会被谁带走,作何处置,无从得知。 梅格则眼神一凛,对着罗伯特淡淡地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以收拾实验室为由,请客出门了。 罗伯特还在纳闷梅格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冷淡,无奈地挠了挠头,只能先行离开了。 待实验室大门关好,梅格观察了两分钟,才回头对康斯小声道:「有古怪,你感觉到了吗?」 康斯环抱着双臂,点了下头:「嗯,是有人故意不通知我们这个消息,并且就等着我们的实验室暴露。」 「清道夫里面有内鬼?」梅格只能想到这种情况。 看来没有哪里是净土,本以为在海上,他们的研究就可以顺利进行不被打扰了,现在看来真是太理想了。 康斯脸色沉了沉,他当然也想到了,但是现在才想到,明显已经晚了。 他们俩这几天没日没夜地加班,真是脑细胞杀多了,居然忘了这世道有比丧尸病毒更可怕的东西,那就是人类自己。 「现在怎么办?」 「封锁实验室,」康斯眼中冷光一闪,「准备最后实验,谁要是敢闯,丧尸溶解剂多得是,就看人皮能不能硬过丧尸皮。」 锁死的实验室大门,从嘈杂变得宁静,清道夫似乎都下清剿舰了,最后走的罗伯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心里默默祈祷了一句,迅速离开了是非之地。 风暴即将来袭。 停靠在港口的清剿舰被风吹得摇晃了起来,雨水似飞箭一般斜着撞在窗户上,鬼哭狼嚎的风啸声刮擦着玻璃,听得人心惊胆战,整个清剿舰都在风雨飘摇中颠簸,实验室里的两个身影却沉稳未变。 在没人强制破门的情况下,康斯他们给自己留下了最后的实验机会,他们不知道回到陆地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至少现在,必须得争分夺秒。 这一次重新分工,梅格主要检查分析人鱼的身体情况,顺便准备好转移人鱼,而康斯则主攻疫苗研究,他们同时到达了瓶颈。 康斯眉头紧锁地盯着试管里淡蓝色的液体,疫苗即将跨越最后一步,然而这最后一步康斯用了一年的时间,毫无头绪。 随着人鱼的出现,康斯终于在他身上发现了一丝希望,能免疫丧尸病毒的人鱼到底有什么不同,并且目前只有这一条人鱼特殊到难以复制。 淡蓝色的半成品疫苗在康斯脑海中迴旋,他到底缺少了什么? 一种感觉唿之欲出,一直保持平稳较快的心跳忽然加速,冲上了云霄,康斯勐地回头看向了那边沉睡中的人鱼,明亮的蓝色鱼尾闪过眼角,他的心脏差点飞出胸口—— 与此同时,梅格也回头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撞,她的双眼露出了类似于惊恐的状态,瞳孔缩得厉害,手指颤抖地指向人鱼平坦的腹部,似乎是发现了什么颠覆她世界观的东西。 「怎么了?」康斯心跳漏了一拍,他觉得自己即将从梅格口中听到难以置信的事情。 「人鱼他……他竟然……」 「砰——!」 实验室的大门伴随着火光轰然炸开,一片黑压压的身影全副武装,不知何时已经包围在了门外,狂风携着雨水飞射了进来,颳得耳膜生疼,刺痛了康斯的双眼。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包围圈中泰然自若地走了进来,伪善的面孔刻在康斯眼底,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这个人的嘴脸,用最下做的手段将他和梅格赶出家族,反手掌控了大半个研究界的……亲叔叔。 康斯冷如雕塑的面孔漠然地看向他,手下微微用力,珍贵的半成品疫苗直接粉碎在了他的掌心,另一只手握紧了一把液体发射枪。 「嗨,好久不见啊,多谢两位帮我找回了这个调皮的小傢伙,」为首的中年人露出了和蔼的微笑,眼里泛着嗜血的光芒,「该回家了,我亲爱的实验体0331。」 第89章 困境 g国沿海基地, 半球形的巨大基地承包了g国目前80%的人口和生活设施,其中最重要的区域,除了军事区, 就是科研区了。 这几天科研区烽烟四起,在这几年抗击丧尸研制疫苗的前沿科学家中,被誉为「天才科学家」的康斯教授遭到了整个科学界的弹劾。 「……在此通报……康斯·罗尼涉嫌滥用职权,进行非法人体实验,非法珍稀动物实验,故意伤害他人,违抗公令等罪行, 现已被逮捕关押。」 第221页 环绕在整个沿海基地的广播不停地在循环对康斯的通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震惊地抬起了头, 似乎要把这机械重复的广播给钻透。 科研区的食堂里人头攒动,窸窸窣窣的交流声四起, 每个人脸上都阴晴不定。 「这怎么可能?!康斯教授怎么会……」 「我就说他为什么这么快就研发了一代疫苗,原来是用了下三滥的手段!」 「人类已经减少到了只剩原来的10%不到了, 生物多样性几乎降到最低了,他还要杀?!简直罪大恶极!」 不少年轻人瞬间就被调动了情绪, 义愤填膺了起来, 他们之中好几个曾经都是康斯的死忠粉, 现在仿佛不骂他几句, 就洗不清身上的「罪名」。 一位鬍子拉碴的大叔倒是敲了敲桌子:「喂喂餵, 你们几个,小声点, 人体实验现在谁不做?那几个大实验室私底下的勾当多了去了, 我看康斯是遭人嫉妒, 被人陷害了。」 周围的年轻人纷纷露出不相信的表情,鄙夷地瞅着他一身邋遢的模样,嗤笑了几声摇头离开了,一边走还一边骂,但背地里,每个人藏在白大褂衣兜里的手都捏成了拳头,微微颤抖。 邋遢大叔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嘆了口气转身离去。 科研区的人不是傻子,他们都是万中无一活下来的宝贵的科研人员,每个人都是惜命的人精,谁不知道康斯是被惹不起的人给针对了。 他们现在只能用微弱的反抗来撇清自己的关系,康斯他们救不了,只能保住自己了。 邋遢大叔在食堂外晃悠了一会儿,抽了几根烟,漫无目的地在食堂背后的小巷里,终于等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 「克里斯先生!」来人焦急地叫住了大叔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康斯的助手梅格。 克里斯抽菸的手一顿,没有抬眼看她,依旧低着头,仿佛要把脚下的灰尘给数出来。 「你还来干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康斯的助手吗?」 梅格这几天急得无处可寻,头髮都是散乱的,苍白的面孔完全看不出之前的艷丽,虽然心神不宁,但至少眼中的坚定并未减少,她一直坚信,康斯不会有事的。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你,克里斯先生,」梅格罕见地带着一丝乞求,「现在没人会搭理我,我只能找你了。」 克里斯本是h国资歷最老的研究人员,现在也成了最无所事事的人,他因为前些年的磨难丧失了意志,研究水平急剧下降,自身也没了什么期望,就这么背井离乡移民来到了g国混口饭吃,科研区的人也不怎么认识他,见他这副颓废的样子,都把他当做了混吃等死的低等研究员,并不重视。 但梅格知道,只有克里斯才有能力在这里帮他找到康斯被关在了什么地方,走投无路的她只能来找这位自己母亲年轻时的友人。 梅格含泪的神情深深刺痛了克里斯的心,这年轻美丽的面容像极了她二十年前的母亲,克里斯最无法割捨的女人。 沉沉地嘆了口气,克里斯终于抬起了疲惫的眼眸,定格在了梅格的脸上,妄图用冷淡的语气掩饰心里的震动:「说吧,我只帮你一次,把康斯救出来是不可能的,他在巴尔克的手上,谁也没法从他的禁闭室带走人。」 梅格揪紧了衣袖,哽咽道:「我明白……现在救他出来不现实,组织那边还没有答覆,我只是想知道他的情况!康斯被巴尔克带走的时候受了伤!他自愈能力一直不太好,我担心……」 克里斯抬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我只能帮你看一眼他的现状,别的就无能为力了,巴尔克暂时不会要了他的命,他需要康斯和那个实验体的研究数据,在此之前,他应该能活着,当然,也只是活着而已。」 克里斯告诉她的无疑是最坏的情况,但梅格没有丝毫崩溃,只是红着眼睛点了点头,再三感谢了克里斯的帮助,迅速转身离去。 在转过墙角的时候,梅格才虚脱似的靠在墙壁上,躲在无人的角落里抹了抹眼泪,同时攥紧了手中一个银色的晶片。 这是康斯浑身是血,被巴尔克带走的那一刻,悄悄塞进她手中的。 梅格不用看也知道,是疫苗研究的实验数据。 而她当时没有被巴尔克一起带走,只是因为巴尔克暂时不敢惹她所在的h国的地下组织,对于一直让他非常忌惮的康斯,他一定逮着机会就要将他扼杀。 当时巴尔克带着一众士兵突入,康斯他们根本来不及转移人鱼和数据,正在梅格几乎想要跳海逃生的时候,康斯沖了出去,用携带溶解剂的液体发射枪和突袭者缠斗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梅格一眼,很明显是让她带着人鱼走,可是巴尔克所言明显是冲着人鱼来的,还没等梅格把人鱼从泳池里转移出来,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上了她的后脑勺。 昏迷中的人鱼毫无所知,梅格仓皇地转过头,康斯已经被押住了,巴尔克甩手一个枪托打破了他的头,鲜血直流。 巴尔克看着徒劳挣扎的康斯,轻蔑地笑了两声,信步来到了泳池边,仔细打量沉睡的人鱼,贪婪阴森的目光流露出了恐怖的神色,几乎想要把人鱼吃入腹中。 「你……不许碰他!」满头是血的康斯仿佛被激发了凶性,周围押着他双臂的士兵近乎摁不住他,血淌进了眼睛,康斯冰冷嘶哑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巴尔克,我一定会把你拉进地狱的。」 第222页 巴尔克傲慢地遥遥点了点康斯的头:「没礼貌的小野种,叫叔叔,我说不定还可以留你全尸。」说着,他直接伸手揪住了人鱼的头髮,把他从水里拽了出来。 康斯的眼睛瞬间暴红,剧烈的挣扎几乎拧断了他的手臂,士兵立即给他铐上了锁,已经不敢轻视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研究员了,他的力量大到要把身体给扭断。 「唉,我也没想到啊,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就折了你,谁知道,造化弄人,我亲爱的实验体怎么就逃到了你的实验室里了?」巴尔克掐着人鱼的脖子观察了一番,像在打量鱼滩上的死鱼,「嗯……养得还挺不错,它给了你很多灵感吧,康斯,要不到我的实验室来喝杯茶?」 没有再言语的康斯只是看着不远处的人鱼,血滑过他的下巴,一滴一滴地滴在了地上,混进了地面的积水,随着清剿舰的倾斜,缓缓流向那边被拖到地上的人鱼身边。 这或许是看见他的最后一眼了,康斯心想,潜藏在眼底深处的阴影逐渐扩散。 站在一边被枪指着的梅格不敢妄动,她清晰地看见了康斯眼里死灰中的风暴,忽然想到了之前刚上清剿舰建造实验室时,康斯特地藏在实验室仓库里的一箱□□,心里勐地一颤。 他要做什么?! 梅格一直都知道康斯身体里流淌着不一样的基因,他继承了他母亲的疯狂和歇斯底里。 这是梅格在病歷上看到,却从未真实见过,平时的康斯太过理智,总会让人忘记他其实有着不为人知的精神疾病。 如果他真的准备引爆□□,和巴尔克同归于尽,即使搭上自己的命,梅格也没有怨言,这样的人渣就不该活在世上,她早就想这么做了。 可是现在…… 梅格不禁死死地盯住人鱼的腹部,把手心攥得生疼。 现在绝对不行! 梅格趁别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巴尔克和康斯身上时,小声地跺了跺脚,就像随着清剿舰的倾斜张皇失措地挪动脚步一样,看似无意,其实踩出了独特的节奏。 这是她和康斯配合已久的默契,和特殊的暗语。 面如死灰的康斯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梅格敏锐地发现他的耳朵轻微地动了动,他发现了,自己要给他传递的信息! [康斯,别冲动。] [我们还有机会,我会尽力联繫h国的地下组织。] [人鱼他们会好好的,相信我。] 康斯默默地听完,一边和巴尔克对峙,一边分析梅格的信息,紧绷到快断的神经渐渐松了一分。 可是,等等……「人鱼他们」? 「他们」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没来得及理解的康斯被带走了,临走前他悄悄把晶片交给了梅格,两人的视线交错的那一瞬,康斯看到的是担忧和欣慰。 这是梅格第一次对他流露出长姐的眼神。 康斯压下的颤抖的双手,压制住了血脉里的疯狂,他选择了沉默隐忍,他相信梅格。 要他去死,跟人渣同归于尽,他不会犹豫,可是如果牵扯到他最爱的人鱼,一想到这美丽单纯又有些小性子的海洋精灵会被爆炸撕碎,他就捨不得。 即使是死,他也想抱着文,一起沉入海底,无声无息,在只有他们两人的地方安静死去。 —— 在极黑的禁闭室被关了三天后,康斯终于见到了一丝光亮,一个陌生的邋遢男人走了进来。 「梅格托我来看你,还活着吧?」克里斯单刀直入,也不担心外面的看守,叼着烟看着眼前这个苍白的年轻人,头上的伤口已经凝固结痂,巴尔克根本没有给他包扎。 康斯坐在地上,没有什么力气了,淡淡地点了点头,脸侧发黑的血迹掩盖着他警惕的目光,他现在除了梅格,不会相信任何人。 克里斯靠在了他对面的墙壁上,空荡荡的禁闭室什么都没有,只有他低沉的声音在迴荡:「活着就行,暂时别整什么么蛾子,梅格在替你想办法,为你有这么个好姐姐庆幸吧。」 康斯没有说话,他和梅格之间的事很复杂,一时之间也没法解释,现在他暂时死不了,只是被巴尔克折磨到了极度虚弱的状态。 克里斯随意地瞄了一眼门外,没有人,随手丢给他一针管高效营养剂:「快点用了,我还有一分钟就要离开了。」 康斯有条不紊地给自己注射,一边用嘶哑到几乎难以辨别的声音问道:「你是梅格的谁?」 克里斯啧了一声:「她母亲的朋友。」 康斯平淡地扫了他一眼。 「……行吧,她母亲的初恋情人。」 康斯继续道:「外头怎么说这事?」 「非法实验被捕呗,巴尔克那傢伙,除了这个没别的藉口了。」克里斯轻笑,他隐忍埋没自己这么些年,就是懒得和巴尔克这种混球纠缠。 「他的实验成果怎么样了?」 克里斯有些烦躁地挠了挠下巴上的胡茬:「没公布,他还没把你利用完呢,等着吧,你还有二十秒钟。」 康斯注射完毕,抬起头来凝视着他,没有起伏的语气带着一槌定音般的笃信:「巴尔克是什么人我很清楚,你一定知道内情,告诉我,人鱼的情况怎么样?」 克里斯的目光瞬间转冷,俯视着康斯毫无畏惧的眼神,喉咙一阵抽搐。 「妈的,果然还是梅格可爱点,你这疯小子……」克里斯啐了一口,吐掉了菸头,声音放到了极低,「巴尔克的实验被迫中断,实验体出现了问题,那条人鱼……」 第223页 康斯心脏勐地一紧:「他怎么了?」 「它……怀孕了,妊娠一周半,现在深度昏迷。」 怀……孕? 那一瞬间,康斯忘记了唿吸,耳膜像是被这消息化成了尖针给刺穿,耳鸣轰然响起,冲上颅顶。 他终于知道梅格说的「人鱼他们」指的是什么了。 那是文,还有文腹中他和他的孩子。 第90章 现实 现实世界, 三千世界总部。 一间单独的工作室内,一台特制的梦境仪器正在有条不紊的运转,透明的窗口可以看见, 里面有位苍白的青年躺在营养液中,头部连接着导线, 各项数据看起来平稳, 没有什么异常。 总系统和部长没过几天就来看一眼,搞得附近记录数据的人员人心惶惶,担心是不是他们做错了事, 被领导特别关注了。 但其实,领导特别关注的,只有这间被标註为「0331」的梦境仪器。 这种梦境仪器可以长时间运作, 维持五年以内的梦境任务, 专门针对有单独需求的精神力疾病患者, 对他们的精神世界进行长期疏导, 而这片任务区由此被称为「特专区」。 这位工号0331的灵魂教官已经在仪器里呆了快六个月了,相对于别的任务时间,这已经算是相当长的时长了。 一般这么长的时间, 对精神力负荷极大, 总系统基本上都会强制结束任务, 进行召回, 只有他, 是最特别的存在。 总系统来是来了,结果最后气唿唿地走了, 气得差点罢工三天, 搅得三千世界天翻地覆。 人才, 所有人都觉得0331乃是奇才, 竟然会把脾气好的总系统给气走,厉害。 当然,虽然把总系统气到了,但是该维持仪器运转的还是没有停止,总系统还和部长经常亲自来查看0331的情况,确认他的安全。 今天,记录人员依旧按照惯例坐在门口记录,手上的电子笔还没有写完,眼前忽然一黑。 如果不是手环还亮着,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瞎了。 随后,就是三秒钟的懵逼,然后像是屁股底下有针一样,「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停电了……」记录人员在黑暗中摔了一跤,连忙按下了警报按钮,「特专区停电了!!!」 意外停电这种事对于新世界来说,可算是五百年难得一遇,新世界的能源几乎随时随地维持充足,出故障的可能性都极小,意外停电这件事有的新人类一生只见过一次。 所以不少新人类觉得意外停电还挺新鲜刺激的,甚至专门用拉闸来制造惊喜。 然而对于三千世界,意外停电,就是天大的灾难。 成千上万的梦境仪器需要电力的稳定维持,因为这些仪器连接着灵魂教官和患者的精神空间,一旦出现停电断了联繫,对于两者来说都非常危险。 甚至一个不好,精神空间被毁,双方都会变成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植物人。 三千世界中,「特专区」更是重中之重,意外停电几乎不可能,备用能源都时刻准备着,哪怕一秒也不会让梦境仪器断电。 然而这一次,「特专区」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停电了,没有任何徵兆,一片漆黑的「特专区」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快恢復供电!检查能源设备!」 「报告总系统,紧急回收所有灵魂教官的精神力!」 「医疗组进区抢救!」 一道道指令迅速发布,在人流涌入的同时,看不见的线流中,一抹淡蓝色以光速冲进了「特专区」,速度过快几乎要把线路点燃了。 这是总系统在急救,「特专区」目前正在运作的二十三台梦境仪器迅速关闭,总系统尽全力将他们的精神力安全抽出,急救人员立即把里面的灵魂教官扶了出来。 「一号房间1208恢復正常。」 「二号房间0630意识清醒。」 「三号房间1104恢復意识。」 ………… 总指挥室,一连串报平安的信号响起,三千世界的部长和一众副部、长官都渐渐松了口气,就算仪器损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培养一个灵魂教官实在太难了,而「特专区」更是人中龙凤,他们一个都不愿意损失。 三分钟后,「特专区」里灯光勐然亮起,供电已经恢復,大部分人因为抢救及时只是有些晕眩,情况好的已经已经能自己走出来了,二十二个房间都传来了平安的信号。 「二十三号房间呢?0331的画文教官情况如何?」 「…………」 唯有0331这里无人敢出声,甚至不敢大声唿吸,苍白的灯光下,急救人员紧张得满头是汗,手下却越来越凉。 【0331情况怎样?】仪器上的外置音箱发出了蓝光,总系统冰冷的声音掩藏不住略快的语速。 记录员急得满头大汗:「您给他们二十三个人抽出的时间都一样,为什么画教官就是醒不过来?」 急救人员戴着口罩,护目镜上都起了水汽,他擦了擦汗,一直在给画文做脑电波刺激,却一直是条直线,毫无反应。 再这样下去,可能就要判定为脑死亡了。 「总系统,不对劲,断电只持续了两分钟,所有人的情况应该是一样的!」记录员似乎想起了什么,在旁边连忙道,「画教官的数据我每天都记录,也没有问题,除非这些数据……」 在场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总系统传来嘶嘶的电流声,近乎咬牙切齿:【给整个『特专区』断电就是个幌子,这台仪器说不定早就被动了手脚,只是没人察觉,甚至瞒过了我……】 第224页 有人专门针对0331,不想让他,或者他疏导的患者再醒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他们死于意外停电中! 这个人一定是非常了解三千世界的运作,并且能一直在暗中不被发觉,引发了这么一场危险的事故,必定是三千世界中地位不低的人! 一时间,所有人噤若寒蝉,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惊疑,他们三千世界混进来了内鬼! 总系统不愧是最高效的系统,在众人还没有回过神时已经下达命令:【刺激0331脑电波的事交给我,你们去查,连接着0331的患者近况,他的关系网与0331是否有关联。】 「是!」 几十秒后,房间内除了一个急救人员除了,只剩下总系统。 它泛着淡蓝的光,随着外置音响中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一团蜂窝状的半透明球体从里面飘了出来。 这是急救人员第一次见到总系统的「实体」,呆在了原地,没人能想到总系统并不是人工ai,而是一个可以脱离电子设备的独特生命体。 总系统的声音随着蓝色萤光幽幽响起:【在我回来之前,无论谁来敲门,你都不能放进来,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急救员被吓得一抖,从来没想到自己遇到过这种情况,勉强镇定下来,用力地点了点头,立马把门锁好了。 总系统吩咐完,淡蓝色的球体在空中闪了一下,迅速钻进了画文的眉心,昏迷中的画文眉头微蹙,似乎陷入了一个不□□稳的梦境。 —— 梦境世界,末日。 其实,画文一直很清醒。 他清醒地知道自己跟康斯发生了什么,清醒地感知到自己被迫离开了实验室,被巴尔克捉走,也清醒地感觉到了,人鱼的身体里孕育了一个生命。 他什么都知道,可身体就是醒不过来,而精神如同一个飘忽的灵魂体,被梦魇纠缠脱离了躯体,抓不到任何事物,只能跟着梦境的主人康斯一起被关押。 最糟糕的是,连带着系统也不见了,无法联繫。 没有任何人能察觉到他,他也触碰不到任何事物,康斯被打破头的时候他冲过去挡住,可是那个枪托就穿透了他的身体,狠狠地砸在了康斯的额角,头破血流。 画文第一次觉得惶恐,他害怕自己就这么变成了灵魂漂流到尽头,眼睁睁看着康斯堕入意识深渊,再也醒不过来。 其实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同生同死了。 可是,能活着感受风花雪月,世间美好,为何不睁开眼睛,凝视对方,拥抱真实的彼此呢? 曾经画文的父亲就是这样和爱人一起走向毁灭,可留下的人却痛苦终生。 他不接受这样的结局,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康斯,他一定要带着他活着离开梦境。 画文目前还能做的事就是跟着康斯,陪着他在暗无天日的禁闭室关了三天,随时观察他的情况。 他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对于梦境世界敏锐的感知让他觉得现在这个看似平静的世界正在发生巨大变化。 而梦境世界的一切反常都预示着现实世界的变动,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砰」的一声,禁闭室的门重新关上了。 克里斯离开了,没有第二个活人的禁闭室如同一个纯黑的匣子,毫无生气。 画文飘在康斯身侧,端详着他苍白的面容。 「康斯,你怎么就不包扎一下,血都要流干了……」画文看着他额头的伤口就心绞痛,伸手想给他擦去血迹,但半透明的手什么也碰不到,连他身上的温度也感觉不到。 他就像是一团空气,连悄悄流下的眼泪都是虚无的。 压下心里的酸楚,画文俯身从康斯背后紧紧抱着他,想让他在阴冷的禁闭室里暖和一下。 可就连这么简单的事,他都做不到。 阴暗死寂的囚笼渐渐蚕食着人的内心,飢饿,绝望,焦灼,暗无天日,更别说康斯才得知人鱼怀孕的消息,自己又无能为力,空洞的灰色眼眸变成了铅灰,里面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坍塌成了深渊。 从没见过康斯露出这样麻木痛苦的表情,画文脑海中的神经像是被钢锯摩擦一样疼痛,他感觉到康斯——作为康汀在梦境世界中的意识化身,开始溃散了。 「不……你不能放弃自己,康斯,我还在你的梦里呢!」画文直想揪住康斯的衣领揍他一拳,可手放下来却是死死地攥住康斯的髮丝,几乎把他融进怀里。 「你要是醒不过来,你知不知道,我也就赔进去了!」画文红着眼睛嘶哑地哽咽道,捧着康斯的脸侧浑身发抖。 没有回应,只有一双死寂的眼睛,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禁闭室外,风暴持续了三天,整个世界都在崩塌,仿佛要为他陪葬。 被这双眼睛狠狠锥心的画文轻声喃喃着:「你个疯子……你是不是故意的,我捨命不是陪君子的,我是要治好你的病,我是要带你回到人间,要你陪我好好过日子的……你就这么辜负我?你个混蛋,混蛋……」 「轰——」天地间勐地一震,整个g国沿海基地都晃荡不已,警报声蜂鸣不止。 骚乱,动盪,极端天气下所以丧尸都狂暴了,真正末日来临了。 画文抬起头一看,黑色的空间碎片像是剥落的墙皮纷纷落下,整个梦境世界极其不稳定,随时随地都可能崩坏殆尽,到时候会变成什么,没人会知道,或许就像个意识的黑洞,里面的灵魂将永无天日。 第225页 不对劲……梦境世界不会崩塌得如此突然,一定是外界发生了什么,严重到直接影响了康汀本体的意识! 而他自己灵魂脱体说不定也与之有关! 「可恶……现实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画文咬紧了牙关,他不甘心。 他有些抓狂地跪在康斯面前抱着他的脸,毫无触感地搭在他的颈侧,急促道:「难道就这么下去了吗?康斯!康斯!你看看我,好不好,我一直陪着你呢,我都记起来了,我们的曾经,你呢?你就甘愿忘记一切死去吗?」 画文只觉得眼睛滚烫得生疼,泪水夺眶而出:「你怎么能这样?擅自封印了我的记忆,又擅自要我陪你下地狱,你到底是恨我还是喜欢我?」 最后,他也只能嘆一口气:「罢了……就是有些遗憾……」 他们第一次如此感知彼此,相遇,相知,相爱,却见不到那生命的结晶了,更无法睁开眼,看到真实的彼此。 低埋着头的画文没有看见,僵住的康斯有一瞬间的异动,眼睛忽然眨了一下。 一声声警报与骚乱中,丧尸开始大规模攻击基地,陆地和海洋中所有的生物都在暴动,惶恐的人类在武器和壁垒中充满绝望,因为攻击看不到尽头,源源不断。 而此时,恐怖的末日似乎与康斯他们无关了,安静的禁闭室内画文紧拥着康斯,他怕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拥抱了。 闭上眼不去胡思乱想,一阵奇怪的异动在腹部穿梭,画文惊讶地抚摸了一下,灵魂体能感觉到人鱼的躯体,肚子里奇妙的动静明显那个小东西搞出来的。 或许是外头的动盪惊动了这个小傢伙,还如此渺小就开始捣起乱来,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画文的不安。 画文低头看了眼还算平坦的腹部,越想越觉得可笑,他想笑着说,可心里的酸痛让他笑不出来:「你说你这个怪梦,还什么末日丧尸,人鱼,怀孕……我说,你是不是就想要个孩子?」 「……」没有回答,康斯正目光放空地看着黑暗,木然的眼神仿佛行尸走肉,只是垂下的双手抽动了一下。 画文伏在他的肩头,自顾自地继续道:「我们俩的基因会造出什么样的小孩儿呢?要是我们能回到现实,能在一起,那孩子的基因你占三成,我七成,你三我七没得商量,你这疯子别以后再来个小疯子,我可养不起。」 康斯反应迟钝地张了张口,摇了摇头闭上了疲惫不堪的双眼,失血过多的晕眩让他觉得自己产生幻觉,竟然感觉文在自己耳边说话,真奇怪。 自己是不是就要死了,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幻听。 世界还在崩塌,碎片洒在两人身边,每一片都闪过一瞬光亮,上面是他们曾经的记忆。 画文捧起这些空间碎片,淡蓝的光芒在周身徘徊,这些碎片是康汀崩散的意识,都是他这一生短暂而深刻的记忆,里面全是画文的身影。 有严禄被画文揪得发红的耳朵,有龙隆笔下画文的素描,有张何度的虎鲸和萤火虫玩耍,有路德在狮鹰中和画文相拥,有黛灰狼背上的小狐狸…… 这些碎片破散在空中,不知不觉竟亮在了康斯眼底深处,一直沉寂的他忽然怔住了,他像是记起了什么,颤抖着手伸向碎片,五个世界的记忆化为光点,像只只萤火虫闪烁着顺着康斯的手进入到了他的体内。 他想起来了。 他们原来经歷了那么多世界,相处了最美好的时光,也经受了最痛苦的分别。 这一次,既然让他全部记起来了,那他就绝不会放手! 碎片的光芒霍然大放,照亮了黑暗的禁闭室,也照亮了人鱼的身影,这条萤蓝的人鱼悬浮在空中,满眼眷恋地看着他。 「文!」康斯大喊道,他发现画文周身亮起了淡蓝色的光泽,如同细密的渔网要将他带走,他们只有说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康斯,你给我记住!绝对不许放弃自己!」画文在空中挣扎着,他发觉自己的灵魂就要被强制带出梦境世界了。 「我知道!」康斯朝浑身蓝光的画文奋力伸出了手,「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的生日是多少?」 这是他恢復记忆后烙在灵魂里问题,似乎只有这个问题得到答案,他才能够记起一切。 「哈?」画文莫名其妙,在这么个像说遗言的紧要关头,这傢伙问了个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快告诉我!」康斯吼道,蓝光要把画文吞没了。 「3月31!0331!」画文拼命抵抗着这股拉扯力,想和康斯再说一句话。 「0……0331……」 咔嗒! 而听到这串数字的康斯瞬间就平静了下来,仿佛有一把精密的锁在脑海深处解开了。 他的双眼像是涌入了泛着萤光的潮汐,脸上的神情也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让画文觉得有些陌生,又非常熟悉。 「康汀……」画文想起来了,这种让人难以揣测表情只有康汀那傢伙才露出了。 康斯突然低头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抬手轻轻摸了摸画文的头,轻声道:「阿文,在现实世界等我,我有好多话想要对你说。」 说完,他走过来抬头轻柔地吻了吻画文的唇,闭上眼感受着人鱼的魂灵在空中破碎消逝,即使知道画文只是离开了梦境回到现实,但心里还是不禁漏了一拍。 第226页 「等着我,文,」康斯起身,轻描淡写地拧开了禁闭室的门锁,在被发现前回身,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绞断了两个门卫的脖颈,抄起门口的一把扳手,露出一丝疯狂的笑容,大步走入了黑暗,「我马上就回来了。」 第91章 雷亚 现实, 特专区,0331的二十三号房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年轻的急救员坐在画文身边, 一直紧张地盯着门和靠在一旁昏迷的画文,视线在两者之间来迴转。 这是他第一次执行这样奇怪的任务, 他没忘记总系统对他的提醒, 自己虽然有些害怕,又手无寸铁,但依旧要保护教官的安全, 这是他们急救员的职责。 五分钟过去了,画文的眉心处,一抹蓝光逐渐闪烁, 脑电波监测仪也开始有了波动, 就在他要松一口气时—— 「咚咚!」 身体随着敲门声勐地一抖, 急救员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蹦出来了, 难道真的被总系统说中了,会有危险来临?! 「请问……是谁?」 门上的小窗依稀看见一双带笑的眼睛:「是我,罗平。」 「罗副部!」急救员顿时泄了口气, 觉得自己是紧张过度了, 三千世界里除了教官的首领——部长, 系统的首领——总系统, 还有许多分支层层管理, 副部长就是不同区的负责人。 而罗平副部长正是「特专区」的管理者,他来查看画教官的情况理所应当。 急救员拍了拍裤腿, 起身准备给罗平开门, 手就要把门锁给拧开了, 转到一半, 忽然顿住了。 急救员僵硬地回头看了眼画文,他眉心若隐若现的蓝光是总系统的光芒,而总系统的话飘荡在耳边。 【在我回来之前,无论谁来敲门,你都不能放进来,不然,谁都救不了你。】 手心顿时冷汗直下,急救员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悄悄抬头看了眼门上的小窗,罗平正慈眉善目地看着他,笑眯眯的柔和神情看不出一丝破绽,但急救员用觉得背嵴发凉。 「嗒」的一声,门重新锁上了,他贴着门小声道:「那个……罗副部,门锁好像坏了,暂时打不开,呃……画教官没什么大碍,总系统正在急救,马上就能醒过来了!」 「马上要醒过来了?」罗平淡淡重复了一声,眯起的眼睛悄然睁开了一条冰冷的缝隙,「那就不得了了。」 「什么?」急救员一愣。 「砰——!」 门锁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响,急救员本能地躲开,回头一看,只见密码锁已经被轰开只剩下一个黑洞,变形的门轻而易举地被推开了。 缓缓打开的门露出罗平的身影,右手的能量枪枪口直指画文的眉心,开枪的速度快得惊人,在门还未彻底打开时,伤口一道灼热的射线直袭毫无知觉的画文的额头! 急救员惊叫一声:「画教官……!」 【哼,终于来了。】 系统淡漠的声音响在每个人的耳边,与此同时,沉睡了六个月的画文,睁开了眼! 这双漆黑的眼睛此时明亮如火,锋利如刀,和总系统如出一辙的蓝色光晕成水波状轰然扩散,飞射而来射线因为光波勐地一抖,险而又险地擦着画文的眼角飞过! 「你!」罗平甩手想再开一枪,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完全不停使唤了,画文的双眼仿佛有些难以抗拒的命令,正在侵蚀罗平的神经,连他想逃跑的意识都被凝固了。 「快!把他控制住!」 「不许动!老实点!」 一阵整齐的脚步声,黑压压的人群迅速赶来,早已待命的安保队一拥而上,将罗平死死地押在了地上。 画文喘息着闭上了眼睛,捂着带着血丝的眼角,差点跌倒在地。 总系统瞬间放大了他的精神力,激发了他的潜能,在一瞬间压制住了罗平,不然那一枪就早就爆了他的头了。 可他本就因为长时间的任务,精神力损耗过大,此时一醒来就透支了精神力,眼前天旋地转。 总系统的蓝色球体也飞出了他的眉心,在他耳边轻快地说:【嘿,小画文,你还不是回来了吗,之前不是挺倔的吗,还说要在梦境世界里陪他一辈子?】 画文头疼欲裂,丝毫不想理会总系统的幸灾乐祸,虚弱道:「我要是能在现实中吃香喝辣嫁豪门,何必在梦里贪图那些虚的呢,人要学会变通,你们系统不懂。」 【…………】总系统一时间无语凝噎,转而把憋屈发泄在了安保队身上:【安保队的各位,埋伏得挺好啊,罗副部没发现你们,连我都没瞧见你们的影子,躲猫猫这么厉害,抓鬼的时候怎么就慢半拍!要不是我,画教官现在脑袋都没了!】 安保队长满头大汗:「那个,总系统,我们不知道目标是谁,您只让我们待命,谁知道居然是罗副部……」 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的罗平冷着脸面无表情,仿佛之前和蔼可亲的一张脸都是面具。 系统的蓝色光球飘到了罗平面前,审问道:【罗副部,藏的挺深啊,爬到三千世界的副部级可真是不简单,花了几十年就这么毁于一旦,何必呢?】 罗平死气沉沉地目光没有丝毫波动:「我只是枚棋子,没有什么可惜的。」 一旁缓过气的画文在急救员的帮助下站了起来,缓缓走到罗平面前,淡淡地俯视着他:「你就是罗兰家族的旁支吧,巴尔克安插在三千世界的内线。」 第227页 总系统的蓝光微微一闪,画文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所有人都沉寂了,而罗平的目光终于不是一潭死水了,他慌了。 蓝色光球徐徐飘飞声音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巴尔克·罗兰,罗兰家族的叛徒,十年前因为夺权背叛家族,陷害老家主次子康汀,而被逐出家族,老家主念其同出一母,就放了他一马。】 「巴尔克先生没有背叛家族!是那群腐朽顽固不化!」罗平像是被激怒了一般,挣扎着怒吼道,「而且他本来就该是继承者,是雷亚那个贱人!还有康汀那个野种!他们合伙谋害了巴尔克先生!」 这一个又一个在梦境世界若隐若现的名字,此时在现实中被挑明,画文只觉得心口有股浊气,难以下咽。 就是这个巴尔克,康汀的叔叔,在二十年前横插一脚,将他和康汀之间的关系斩断,又利用康汀,把他推到了深渊。 如今,却还死而不僵,把三千世界和罗兰家族搅得一团乱。 画文脸色难看得可怕,急救员怕他心梗,连忙扶他坐在了一旁,总系统闪过来探查了一下他的情况,默默地回到了罗平面前,球体的亮光瞬间大放,从精神力上狠狠碾压罗平的神经。 罗平痛苦到翻白眼,但总系统压制得他连惨叫都不允许发出,不许晕过去,只能清醒地受着。 【我最讨厌叛徒,还有满嘴脏话的人了,】总系统冷哼了一声,【说,在警局来之前,把话抖干净,我们三千世界会考虑留你个无期徒刑。】 罗平头痛得快炸开,但精神异常清晰,这样无声无息查不出痕迹的私刑对于不受管束的总系统来说,手到擒来。 在场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对于总系统的私刑不做任何评价,甚至在心里为它加油鼓劲。 罗平挣扎了一会儿就脱力了,自我放弃了一般瘫倒在地,嘴里喃喃自语。 「我说了……也难逃一死……」他忽然笑了起来,瘆人的笑意爬上他狰狞的眉梢,「有康汀那傢伙给我陪葬……我死而无憾……哈哈哈——」 总系统声音一紧:【康斯·罗兰已经脑死亡了,你们还要斩草除根干什么?!】 画文脸色唰的一白,他知道康汀有办法能再次醒过来,巴尔克和罗平这样做,无疑是清楚康汀的底牌,想在梦境世界消灭他最后的意识。 如果在仪器上动手脚失败了,那么在现实中,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带我去……去康汀的医院!」画文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他有危险!」 总系统低声道:【雷亚·罗兰早就把康汀的病房保护起来了,她有多珍惜自己的弟弟,不用你操心。】 「可是……」画文揪着心口的衣衫,心里的不安上升到了极点,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慌乱。 看着画文苍白到极致的脸色,总系统也不好受,它飘了过来,罕见地安慰道:【你别慌,他一定没事的,要是我能出三千世界,我就帮你去看他了,现在暂时别想太多,你才醒过来又透支了精神力,你需要休息。】 画文的确累极了,眼前的视线一阵一阵地发黑,大脑几乎要罢工了,只剩下一个意识。 他要去康汀身边。 晃晃悠悠地走了两步,画文是在撑不住了,软软地跪倒在地,双手撑在地面,不让自己狼狈地瘫倒。 「不,我要去……让我去看看他,就看一眼……」画文现在只有这种本能,他的身体只剩下这个命令,那就是爬也要爬到康汀身边。 「画教官!」急救员在一边手足无措。 【……唉,你这又是何苦,】总系统头疼万分,【真是服了你了,外勤处,派车!】 「不用了。」 一个清丽出尘的女音伴随着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了「特专区」走廊的尽头,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清脆有力,来人的气场也随之增强,令不少人不由自主地为之让开了道路。 「不好意思,打扰各位了。」声音的主人终于从人群中走来,一身古典的黑色长裙,气质自然超凡脱俗,面容和画文记忆中的康汀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是因为焦急还是别的原因,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却已经惊艷四座了。 总系统闪了闪蓝光:【雷亚女士,您来得还真巧。】 雷亚·罗兰亲自到访三千世界总部,身后只跟着两个骠壮的保镖,从容地对蓝色光球点了点头:「非常抱歉,家丑外扬,罗平就交给我们处理吧。」 总系统没有说什么,雷亚看了安保队一眼,双方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协议,一个保镖直接拖起罗平的双臂,在众人看死人般的目光中带离了现场。 【雷亚女士,别再容忍这些叛徒了,】总系统沉声道,【小虫子多了也会惹人心烦。】 雷亚处变不惊,眼神却一直飘向画文:「是,总系统阁下不必担心,他们不会再见到明天的太阳。」 画文还怔怔地看着雷亚,总觉得她越来越眼熟,不仅是面容,更是周身的气质,与康汀梦境世界中的女性角色非常相近。 果然,对于康汀,姐姐雷亚是他在意识世界里除了画文以外的第二支柱。 「画教官?」等画文回过神来,雷亚已经站在了他面前。 「啊,抱歉,女士,」画文恍然有种见家长的感觉,不由得侷促地低下了头,「我只是有些头疼,您说了什么?」 第228页 雷亚看向他的目光一直柔和无害,此时多了一抹揪心:「画教官,我不说什么虚言了,康汀现在情况危急,他很需要你。」 画文心里陡然一慌:「什么!他怎么了?!」 雷亚嘆了口气,并未多言:「我带你去看看他吧。」说着,目光转向总系统。 【啧,】蓝色光球别扭地晃了晃,【行吧行吧,画文交给你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你注意着点,他现在还很虚。】 「我知道,多谢。」雷亚向画文伸出了手,「请跟我来吧。」 雷亚的私人飞梭平稳行驶着,画文发现沿途越来越靠近郊区,景色宜人。 而雷亚在观察了会儿画文渐渐放松下来后,也轻轻开了口:「别太担心康汀,他一直都很会创造奇蹟,当初他第一次归家的时候我们都惊住了,没想到我们罗兰家竟然还有这样的小老虎,兇勐异常呢。」 画文被吊起了兴趣:「这是康汀小时候吗?」 雷亚眨了眨眼:「是的,九岁的时候,那时他才被巴尔克带回家。」 「九岁……」画文喃喃着,差不多是这个年龄,康汀抹去了两人的记忆,独自离开了福利院,落入了水深火热的家族斗争中。 「他那个时候谁都不信任,非常具有攻击性,我们俩小时候没少打过架,」雷亚眼里充满了回忆,不禁笑了起来,「他还揍过父亲的兄长,因为他说了康汀母亲的坏话,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画文靠在了窗口也跟着笑了:「这样更像蜜獾,古纪元中最无所畏惧的动物。」 两人不由得相视一笑,画文觉得自己和雷亚就像久未逢面的朋友,一见如故。 雷亚颔首,眉眼却暗淡了下来:「是啊,他无所畏惧,没有牵挂,没有软肋,他甚至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因为世间没有多少值得留念的。」 画文的心跟着纠痛了起来:「他的病……精神力易感症?」 雷亚嘆息着点头:「是的,这种病你可能比我更了解,而且他精神力很强,发病的时候几乎要把自己撕碎,他是个好孩子,总是默默忍受,只伤害自己,发病从来不给任何人添麻烦……我想这不是他的本能,而是后天有人引导的结果,他的主治医师也给我谈过。」 画文怔住了,他不禁想起了什么,儿时模煳的记忆因为之前的回归,此时异常的清晰。 小时候,在康登福利院的时候,每一次康汀发病,画文都会抱着他安抚,将他对周围的破坏降到最低,就算要咬自己,画文也伸手让他咬,他知道康汀其实也很痛苦,两人疼得泪眼朦胧,忍一忍就过去了。 当时的画文就是这么安慰康汀的,每一次发病都是一场硬仗,对于两个小孩儿来说到最后都是心力交瘁,折腾得两个人伤痕累累,不是咬的就是挠的,最后还是画文收拾战场,康汀红着眼睛,躲在角落里悔恨万分地抹眼泪。 他不好意思道歉,只会在晚上画文睡着后,爬到他的床边,捧起画文受伤的手轻轻地吹气,上药,再默默地坐在床边看着画文睡觉,直到天快亮了,才小心翼翼地亲一下画文的伤口,回到自己的床上休息。 这些康汀以为画文没发现,其实他都知道。 「忍一忍就好了,那傢伙总这么说,」雷亚苦笑了一下,「这真不符合他的性格,你说呢?」 画文沉浸在回忆中,好不容易挣脱了出来,眼眶发红,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嗯……他能忍下来,真的太辛苦了。」 「是啊,他需要一个依靠,心灵的依託,这是主治医师给出的建议,」雷亚平静地看向了画文,「所以,我想到了曾经资助过的你。」 画文恍惚地抬起了头:「真的是你,rhea。」 雷亚摆了摆手:「别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偶然知道了康汀的曾经,虽然当时康登福利院很多人都因为那次意外事故失忆了,但是还是有蛛丝马迹,我查到了你曾经关照过康汀,非常感谢。」 画文有些不好意思,雷亚也不让他尴尬,继续解释道:「或许是冥冥之中吧,我觉得你和康汀有缘,而康汀的治疗到了后期一定会接受灵魂教官的精神疏导,所以,我就擅自建议你从事了这方面的工作,是我冒昧了。」 画文更加慌了,连忙摇头:「雷亚,你这是哪里的话!我……其实我很感谢你,要不是做了灵魂教官,我可能这辈子都遇不到康汀了。」 雷亚也不再多言,笑着嘆了口气,看向画文的双眼带着轻松与和煦:「唉,总觉得和你相见恨晚,又像是认识了很多年。」 画文也会心一笑:「说不定呢,在梦里也有可能。」 雷亚注视着画文含笑的侧颜,心里不禁一动,有些迟疑地小声道:「那……阿文,我能这么叫你吗?」 「当然。」画文微笑着颔首,雷亚缓缓靠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雷亚?」 「康汀就交给你了,阿文,」雷亚郑重又珍重道,「把他带回到这人世间吧,他需要有你存在的世界。」 画文坚定地抬起眼眸:「交给我吧,我也一样,需要他。」 第92章 尾声 现实中。 画文走进了私立医院, 眼前是一间雪白的病房,床上浑身插满导管的人,是康汀。 梦境里。 康斯走进了实验室, 眼前是一座装着营养液的巨型玻璃罐, 里面漂浮着一尾沉睡的人鱼, 是画文。 第229页 画文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脆弱不堪的人是康汀,修长骨瘦的身躯深陷在床单里, 戴着唿吸机的脸庞被遮住了大半,剩下瘦削的眼窝和颧骨, 让画文不敢触碰,害怕一碰,眼前的人就碎了。 康斯无视了周围鬼哭狼嚎的研究员,缓缓走近玻璃罐,睡美人般的人鱼依旧无知无觉,一根细长的导管插进了他半透明的肚脐,丝丝血迹在导管中浮动,这曾经平坦的腹部现在微微凸起, 里面有他们意料之外的骨血。 「他……他怎么会这么虚弱?」画文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眼眶瞬间滚烫, 模煳了视线。 康汀抬起了满是鲜血的斧头, 死死地盯着视他如恶鬼的众人:「谁, 伤害了他?」 雷亚拍了拍画文的肩膀, 让他平静:「康斯是在半年前病发昏迷的, 我当时就怀疑是有人对他的精神力动了手脚, 那些人想在三千世界里动手, 让康汀死得无声无息, 无从查证。」 被砍伤的巴尔克捂着伤口,退到了墙角,目眦尽裂:「你疯了!康斯,这里是我的实验室!那人鱼也是我的实验体!你信不信我让那群兵把你拖出去军法处置?!」 「是巴尔克,对吧?」画文双眼通红,强忍怒意地攥紧拳头,「我在康汀的梦境里见过他,他就是一直在康汀精神世界中捣乱的傢伙,每一次崩坏都是那个人引发的。」 「巴尔克,是你伤害了文,对吧?」康斯漠然地将斧头对准了巴尔克的脑袋,随时准备砸碎它,「在我的精神世界里好玩吗?捣乱捣得够多了吧,想让我死在崩坏的噩梦里,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画文握紧了康汀垂在床下的手,将康汀冰冷的指尖捂在手心:「雷亚,我该怎么做?是要重新进入他的梦境吗?」 康斯近乎疯魔地走了来,二话不说砍断了巴尔克的双臂,忽略了耳边非人的惨叫,拿起了他的断臂走向了实验台,指纹解锁,打开了玻璃罐。 「我也不太清楚,」雷亚有些茫然,看向康汀时而紧蹙的眉头,心里也很紧张,「康汀曾经交代过,只要你到了这里,就会明白了。」 玻璃罐中的营养液倾泻而下,实验室的警报声和人们的惨叫声不断,在警报灯的红光中,康斯小心翼翼地将人鱼抱了出来,轻轻抚起他的脸庞。 不知为何,画文重新看向昏迷中的康汀,心中忽然悸动了起来,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庞,画文知道,这是来自灵魂的感应。 康汀在梦里!他需要我! 叮——! 契合得无与伦比的精神力与灵魂在这一刻相撞,现实中的病房梦境里的实验室骤然爆发出一阵白光。 画文坐在康汀的手边闭上了眼,而那台沉寂了一个月的脑电波监测仪,终于有了波动。 另一边,康斯沉默地抱着人鱼,他不敢取下连接着人鱼腹部的导管,手里冰凉的躯体仿佛没有生机。 痛不欲生地巴尔克发出了刺耳的笑声:「哈哈——你来晚了小杂种!它死了!它早就没气了!我给它注射了百倍量的丧尸病毒,用胚胎血提取成了疫苗样本!它的死胎就是抗体疫苗的温床!」 一片混乱的实验室,有人听到了抗体疫苗,纷纷惊喜地欢唿了起来,虽然基地正在遭受丧尸的致命袭击,但实验室病态的欢笑声却一声更比一声高。 「死了?不,他是回家了而已,」康斯痴痴地看着怀里的人鱼,手里不知何时拿到了那管用人鱼性命研究出来的疫苗,「既然他都走了,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意义?不如毁掉吧……」 「不……不!!」人们目眦尽裂,那管珍贵的疫苗样本,就这样被康斯徒手捏碎,散落了一地,蒸发消失了。 所有人的怒火被点燃了,他们虽然是手无寸铁的研究员,但是想要杀死一个人却很简单,放弃挣扎的康斯被拳打脚踢,俯下身护着怀里的人鱼,眼前模煳不清。 他渐渐笑了起来,他的病没好,他依旧是个疯狂的人,他会带着恶意与杀戮回到现实,这不是阿文想要的康汀。 这个病怎么就这么难以治癒呢,曾经他封印了自己的记忆,他作恶他自残都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因为他随时随地准备好去死。 可现在他恢復了记忆,他有了个捧在心尖的人,却没法接受自己用这样丑陋的灵魂去重逢。 二十多年了,他依旧是个坏小孩儿,他回到了原点,甚至没脸回忆在康登福利院的时候,那个被戏称「小厨娘」的阿文,是如何安抚宽慰他的。 阿文总是在他耳边呢喃:「忍一忍就好了……」 可是他忍了二十多年,不仅没有好,还把最在乎的人扯进了深渊。 他真想抱着阿文痛哭,说他忍了,他忍着不去伤害别人,忍着推翻了胁迫他人生的人渣,忍着不让自己恢復记忆,不去想自己一直思念的人…… 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个怪物,疯子,不该出生了杂种…… 「你在哭?」 一个熟悉又空灵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震惊地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双墨蓝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脸上都是湿痕,是康斯流下的眼泪。 「怎么哭了?」人鱼笑了笑,抬手抹了抹康斯的眼角,「还是个小孩子,二十多年了还没长大。」 康斯怔住了,身上的痛苦和神经的抽痛逐渐远去,他不禁道:「我这是……要死了?」 第230页 「嗯,」在人鱼身体里睁开眼的画文点了点头,嘴角却扬了起来,「你的梦境将要『死去』,死而后生,你的灵魂会在现实中活过来。」 「阿文,」康斯不管生还是死,只是低下头抱着画文的后颈,依恋地蹭了蹭他的脸颊,低声道,「我这种人,是不是不该活着?」 画文抬手抚摸着康斯的后脑勺,将他拥入怀中,用最温柔的声音说最恶毒的话:「的确,你这种一辈子都治不好的精神力易感症,活着就是个祸害。」 康斯心里勐地一抽,虽然他有自知之明,但是听画文亲口说出这句残酷的话,心脏还是痛得滴血:「阿文,你好狠啊……我心口疼。」说着,牵着画文的手摁在自己胸口。 画文却不顺着他,抽出手拍了拍他的脸颊,一脸无奈又温馨的笑意:「所以啊,你这个祸害就乖乖活在我的怀里吧,哥哥罩你。」 「什么?」康斯有些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反驳道,「不对,我比你大,我才是哥哥……」 「就大了几个月,心理上的小屁孩儿!」画文圈住康斯的后颈,两人坐了起来,四周是一片白光,「我想过,你是治不好的,但是我知道,在灵魂教官的管束下,你能好好活着,活得像个正常人。」 康斯眼睛瞬间一亮:「那你要管束我一辈子吗,画教官?」 画文知道这傢伙反应过来了,立马开始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故作迟疑:「一辈子?好像太长了吧,我们三千世界这么多灵魂教官,也不差我这一个……」 康斯不干了,他一把抱住画文不撒手,几乎要把人融进身体里了:「不要别人,只有你,只有你能管的住我!你要是让别人来,我让他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死去活来!」 「那我呢?」画文对他眨了眨眼。 康斯有些紧张,轻轻吻了吻画文的额头,一本正经:「你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永久定居了,谁也赶不走,死神也不行。」 一股甜腻的热流涌进了画文的五脏六腑,两人紧紧相拥的身体仿佛真的被这温热的体温融成了一体。 「好,我答应你……所以,醒来吧,康汀。」 一道白光从脑海中闪过,这双闭了半年的眼睛,终于睁开了。 眼前昏花了一阵,一个熟悉的脸庞就出现在面前,正紧张又惊喜地看着他:「康汀!终于醒了,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姐?」康汀虚弱地出声,他迫不及待地想坐起来,但随即发现,自己的手正被谁紧握着。 雷亚连忙扶了他一下,康汀还不太能动弹,他艰难地侧过头看向了握着他手的人,此时正坐在地上,双眼紧闭,低着头将他的手心贴在额头,如同虔诚的祈祷。 可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令他想到几乎发疯的气息…… 「阿文?!」康汀惊了一跳,急忙从床上挣扎起来,伸手晃了晃画文的肩膀,声音都在发抖,「阿文……你怎么了?你在干什么?」 低垂着脑袋的画文没有动,他依旧闭着眼睛,仿佛陷入了沉睡。 雷亚忧伤的声音传来:「我想让阿文帮助你醒过来,可是他却……」 「文……阿文……」康汀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他醒过来的代价……居然是让他最爱的人陷入沉睡! 「不,这不是真的……我还在做噩梦……」康汀失神地摇了摇头,空茫的眼睛没有焦点,脑电波监测仪发出要超标的波动。 「噗……」 一个轻微的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只见垂头坐在地上的画文肩膀轻轻一抖,随即是越发密集的颤抖。 雷亚也看不过去了,哭笑不得在一旁看好戏:「好了,你现在的脑电波正常了,被刺激一下果然清醒得更快。」 「咳嗯!」画文清了清嗓子,埋着头擦了擦憋笑憋出眼泪的眼角,握着康汀的手乖乖抬起头,「早上好,康汀,欢迎回来。」 看着眼前露出美好笑颜的爱人,康汀再一次陷入了茫然,沉睡过久的脑电波此时又有些卡壳了。 「怎么了?吓傻了?」画文笑嘻嘻地捏了捏康汀的手指头,讨好地亲了一小口,「哎呀都是我的错行了吧,我想你脑电波低迷太久了,醒过来可能要缓不少时间才能清醒,我有话要马上跟你说,所以吓你一跳,醒得更快!」 康汀的确被吓得清醒了很多,脑海中紊乱的思绪都被吓飞了,这种「一键清扫」对精神力的负担反而轻了许多。 见康汀还是没有说话,画文有些不安了,玩笑似乎开大了:「对不起康汀,虽然这种效果立竿见影,但是还是……」 「赔偿,」康汀忽然开口了,微哑的声音冷漠中藏着别的意味,眼睛又深又黑,「我要向你们三千世界投诉,索赔,要精神损失费,不赔就打官司。」 画文没想到开个玩笑而已,康汀就这么严肃地要上法院告他,心里更加拿不准了,小心翼翼道:「你要我们赔什么?」 康汀反手握住了画文的手,稍稍用力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冷淡的声音在画文耳边褪去伪装,满是浓浓的爱意:「把你赔给我,一辈子。」 画文听着耳边暖烘烘的爱语,抬头吻了吻康汀的嘴角,笑了起来:「做康汀先生的专属灵魂教官,不亏。」 (正文完) 第93章 番外一:梦境旖旎(上) 论两个精神力很强的人同床共枕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第231页 画文睁开眼, 一望无际的深蓝色铺天盖地,他鼓起腮帮子吹了几个泡泡,百无聊赖地在海水里打了个滚儿。 又来了, 被康汀那傢伙擅自拉进了梦境。 这是他们共同经歷的最后一个世界, 最终康汀醒来, 这个世界的崩坏也被终止了, 康汀告诉他末日结束了,反派巴尔剋死了, 他研究的疫苗副作用极大根本没法推行,是梅格继承了康斯的研究, 研发出了永久疫苗。 世界恢復了宁静与和平。 当他们再一次进入梦境时,便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梦境中畅游了,当然这是梦境主人康汀的容许,反正他精神力强到用都用不完,随随便便维持一个完整的梦境世界,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画文没想到,康汀也因此养成了一个坏习惯,动不动就把画文拉进梦境里来, 如同一种执念, 非拉着他完成曾经没有一起完成的事。 现在又回到了人鱼世界, 还没等画文去寻找梦境的主人, 一个黑黢黢的身影「唰」的从身后滑过, 画文勐地一转头, 空荡荡的海水里没有任何生物。 「康汀?」画文甩了甩尾巴, 虽然他现在依旧是那条蓝尾巴的人鱼, 却不再是那个又瞎又哑的小可怜了, 声波穿梭在气泡中, 他不知道自己的爱人何时变得这么幼稚,还跟他玩起了捉迷藏。 喊了好一会儿没动静,画文无奈地躺在水中,拖长声音道:「我数到一,再不出来我就睡觉去了,十,九,八,三,二……」 「哗啦——」一连串水波流动的声音突袭而来,画文毫不意外地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拉进了结实的胸膛,带着他浮出了水面。 人鱼身后是穿着潜水服的康汀,此时的他也依旧是康斯的模样,取下了唿吸器在画文耳边黏煳煳地抱怨:「阿文,你耍赖,倒数的时间太少了,我又不是人鱼,没法那么快游过来。」 听着这低沉的声音莫名带着丝撒娇,迴荡在胸腔中震得画文后背发麻,他只能回首掏,一把揪住了这人的耳朵。 果然,康汀瞬间正常了,通红的耳朵被画文擒拿在手,浑身都没法动弹,这是只有画文才知道的致命弱点。 「那你还想怎么样?」画文真是越来越搞不懂年纪越大情商越小的康汀了,「少爷啊,您还记得明天我们要干什么吗?」 康汀抱着人鱼上了他的小船,谈笑间眉飞色舞:「当然记得,我们的婚礼!」这语气,都快忍不住吹口哨了。 画文撑起双臂上了他的「贼船」,捧着脸无奈道:「那你还在梦里折腾!我告诉你,要是明天早上起不来,唯你是问!」 康汀打开了船上的小马达,一路向着港口进发,轻快地拍了拍人鱼漂亮的鱼尾:「那个婚礼是给外人看的,咱们梦境里的婚礼,是给我们自己过的。」 画文敏感的鱼尾被他搔弄得有些酥麻,脸也不知不觉有点发烫:「唔……好像也是,可是,你不能太闹腾!要不然梦里投射到现实,我的腰就要废了!」 「那是自然,」康汀俯下身吻了吻画文的嘴角,笑了起来,「我只是想给你一个特别的婚礼。」 画文只觉得脑门冒热气,眼前半身赤裸的美男正柔情似水地看着他,人鱼世界里的康斯是最像现实中康汀模样的,不过更加年轻动人,紧实白皙的胸腹,海水一缕缕地从沟壑间淌下,一双浅灰色的双眸灿若繁星,又暗藏黑洞,看得人神魂颠倒。 这是画文第一次觉得,美人当前,色令智昏。 未曾想对方也是如此觉得的。 双唇不自觉地就碰在了一起,灼热的气息瀰漫在小船上,幕天席地,鱼尾和双腿交织在一起。 画文恍惚间抬起了头,透过康汀的发梢,可以看见一朵朵形状各异的云,忽高忽低,时而伴随着低语时而流淌着雷鸣,云层滚动舒捲,水滴在两朵紧密包裹的云朵间飞溅而起,高积云浮动的声响越来越大,发出了近乎陷入了濒死的哀鸣。 蓝色的鱼尾抽搐了一下,最后彻底瘫在了船舷边,鱼鳍尖儿淌下一滴又一滴的水珠,被海风吹得四处飘。 「你丫的……这就是特别的婚礼?」画文有气无力地推了推康汀的胸膛,「你是不是想跳过宣誓直接洞房啊!」 康汀食髓知味地眨了眨眼,盯着画文的眼神未置可否,瞬间语气一变,可怜又无助:「你知道的,阿文,我忍了太久了,我们之间也错过了太多,就连我们曾经的梦境也这样的残酷,我一回想起曾经,心都在滴血……」 见他握着自己的手捂着心口,痛不欲生的模样,画文也不由得心软,他们曾经的确经歷了太多次残忍的分别,这样慢慢补回来也好。 「我的错,之前我只是以为这就是三千世界的任务,对于任务目标我不能动心,但后来我还是忍不住……」画文抬手轻轻抚摸着康汀的鬓侧,这个傢伙,总是让他又爱又恨。 「是我们心有灵犀。」康汀被哄好了,拥着画文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得逞的微笑,然后悄悄摸上了画文平坦的腹部。 「其实,这个世界的遗憾,还有一个,就是……」康汀低声道,他没有说完,画文也明白。 是人鱼腹中那个未出生就胎死腹中的孩子。 画文摸了摸康汀像落寞大狗狗的脑袋:「以后我们可以去登记造一个,没事。」 康汀摸着画文手感极好的软肚子,指腹在半透明的肚脐上一滑,眼睛忽地一亮:「孩子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在梦里养一个!」 第232页 「什么?!」画文满头问号,精神力强在梦里就这么为所欲为吗? 「你……不喜欢?」康汀看着画文空白的神色,脸上的表情跟翻页一样秒变了,顿时沮丧阴沉了下来,「那好吧,没事,反正我这种人,配不上你,也不配拥有后代……」 画文听得心里直发麻,一把捧起康汀的脸严肃道:「说什么呢!不许瞎想!稳住自己的情绪,可不能再犯病了,不就是孩子吗?我给你生!」 康汀低低地「嗯」了一声,嘴角的笑容雨过天晴,亲了亲画文的额头心满意足:「这可是你说的,阿文。」 「呃……」答应下来的画文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下套了,「你可别太过分啊,明天我们还要结婚……唔……」 小船「咚」的响一声,随即有规律地晃荡了起来,天空中的夕阳都羞红了脸,在纠缠的白云间遮遮掩掩。 一阵强烈的刺激冲上脑门后,画文迷迷煳煳地睁开了眼,陌生的屋顶,清晨的鸟鸣,一支三角梅从雕花木的窗台上斜伸进来。 不是现实,还是梦境。 身边的被子里还有个暖唿唿的存在,画文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拥进了一个怀抱。 熟悉的檀香味散开,古色古香的大床上,身边是一只青灰色的……大狼。 「黛东君?」画文渐渐想起了什么,扭头揪住了大狼的耳朵,使劲儿揉搓,「喂!大狼!康汀!你怎么又带我来这儿了?」 大狼打了个哈欠,俯身蹭了蹭画文的脸颊,柔软的鬃毛搔得他鼻尖发痒,打了好几个喷嚏。 「喜欢吗?黛太太,」康汀眯起了青色的狼瞳,用狼的模样笑了起来,笑得格外有趣,「在下把你迎娶进家门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黛家的主母了。」 画文红着脸在他身下挣扎:「什么主母!瞎说什么呢,你起来,狼身太重了!」 康汀巍然不动,俯视着画文的眼睛绿的发亮:「既然嫁进了我们黛家,就要履行义务。」 画文翘着腿在大狼的腹部捣乱,肆无忌惮地摸索着公狼的肚子,恶作剧般寻找公狼有没有奶头。 「什么义务?」画文漫不经心地问,一边数了数摸到了多少个揪揪,跟狗狗一样,公狼也有乳头,一共六个!还有一个长得有点歪,要到前肢腋下了。 康汀的眼神越来越暗,慾火熊熊燃烧:「什么义务……当然是,传宗接代!」 画文听后轻笑了一声:「呵,来啊,谁怕谁,你先变回去……」 「谁说我要变回去,」康汀危险地眯起了眼,狼爪灵活得像人手一样,不等画文逃跑,就一把钳制住了他的双腿,在画文惊讶的目光中,抬起了上半身,「听说用原身,效果会更好。」 画文终于有些绷不住脸皮了,脸蛋红得几乎要被煮熟了,徒劳地挣扎着:「康汀,你别乱来!就算是你,狼……用狼的那个……我真的不行!」 康汀不给他讨饶的机会,狼吻咧开了一个邪魅的弧度:「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不……不行……唔……」 康汀低头,见画文双眼紧闭,眼角绯红,近乎要哭出来了,身上青光一闪,还是变回了人身,拥着画文的脑袋歉意地吻了吻:「骗你的,抱歉,吓到你了。」 「呜……混蛋!」画文红着眼圈狠狠地咬了一口康汀的肩膀,虽然是被吓了一跳,但是心里隐秘地觉得,如果真的用狼身,也不是不可以…… 窗台的三角梅被风吹得抖了抖,红艷的花苞在清晨的阳光中羞怯地闭了闭,不一会儿沉浸在温暖濡湿的空气中,每一瓣儿都在用力地挣脱茎干的束缚。 一束阳光直直地打在了嫩黄的花蕊上,三角梅终于忍不住绚烂地绽放了,开得奋不顾身,绷得枝叶都要凝固了。 「嗒!」一个喜鹊跳上了枝头,盛开的三角梅不堪战慄,一下子跃出了花茎,轻飘飘地坠落在了窗台上,不知是风吹的,还是落下的窗台太滑,三角梅柔弱地滚了两圈,嫩黄的花粉洒了一地。 「不来了……我不来了……」画文抽泣着蜷缩了起来,太过火了,他不知道康汀居然这么能玩儿! 康汀俯身理了理爱人缱绻在额角的黑髮,轻柔地覆上了他平坦的腹部:「恭喜我们黛太太,中了……」 「什么……」画文没听清,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身体渐渐下坠,轻微的失重感袭来。 他知道,新的梦境来了,他的腰也别想再要了。 第94章 番外二:梦境旖旎(下) 再一次睁眼, 画文长记性了,凭藉着精神力迅速惊醒勐地一个翻身,警惕地观察周围的环境, 以防饿狼扑食。 四周静悄悄, 黑漆漆, 仿佛没有第二个人, 但是画文丝毫不敢放松,即使腰酸腿软也硬撑着。 饿久的处男开荤太可怕了, 康汀本来就精力比一般人旺盛,加之情绪容易失控, 简直是多血质和胆汁质人格来回切换。 「真没人?」紧张地环视四周,画文渐渐松了口气,适应黑暗的眼睛也看清楚了周围的环境。 这好像是……机甲驾驶舱! 思绪顿时回涌,来自星际未来的这个世界的记忆浮上心头,这眼熟的驾驶舱,分明是路德的专属机甲「狮鹰」。 「『狮鹰』?」画文试探着叫了一声。 「嗡——」一阵机械的轰鸣声响起,漆黑的驾驶舱瞬间亮起了灯光,驾驶座的仪錶盘一个个亮起, 电子屏丝滑地平移到了画文面前, 上面有一串文字:欢迎回来, 主人二号。 第233页 「狮鹰」的所有灯光微微一闪, 变成了温馨的暖黄色, 柔柔地照在画文身上, 小心翼翼地发出了声音:[主人二号, 您回来得太突然了,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听着「狮鹰」有些侷促的声音, 不知为何, 画文觉得它变得更人性化了,不由得笑道:「准备什么?」 [准备……]「狮鹰」罕见地迟疑了一下,[准备给小主人的礼物。] 画文疑惑:「小主人?」 下一刻,一束神圣的金光打在了画文的腹部,把他整个人都渲染得超凡脱俗。 但画文没什么感觉,他只觉得肚子有些烫,还暖烘烘的。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张柔软的座椅凭空出现在下方,画文顺势一坐,一脸懵地看着驾驶舱深处一双机械手,提着一床毯子轻柔地搭在了画文的腿上,还送来了一杯热茶。 画文怔怔地喝了一口,芬芳四溢,伴随着喝茶下肚,一阵悠扬的音乐声响起,还是贝多芬的曲子。 很难想像在堂堂帝国机甲「狮鹰」的驾驶舱听着曲子喝下午茶,画文难得地享受了一下这贴心的服务。 听了好一会儿田园交响曲,画文都快听困了,就对「狮鹰」道:「能换一首吗?不然我快睡着了。」 「狮鹰」立即奉上最贴心的服务:[当然可以,我的库存里有最全的胎教音乐,供您选择。] 「噗——」画文一口热茶喷出老远,咳嗽得停不下来,「胎……咳咳!胎教?!」 「狮鹰」连忙拿起手绢给画文擦去喷出的水渍,一边温和地说:[是的,主人下达了命令,要我全身心服侍您和未来的小主人。] 画文对这事再怎么迟钝,此时也反应了过来,摸着还平坦的腹部愣了愣,缓缓道:「你是说……我已经怀上了。」 「狮鹰」有些雀跃地说:[是的,可喜可贺!] 贺个啥啊!他只是一时冲动被康汀下了套说出口了,其实怀孕什么的他完全想不到啊,更关键的是,现在他是男人,如假包换的真男人! 怎么怀孕?量子力学? 正在画文懵逼的时候,一个身影姗姗来迟,金髮碧眼的路德元帅,绅士地对他单膝跪地,伸出了手:「是的,亲爱的,你拥有了我们俩的结晶。」 画文嘴角微抽:「精神力强真的可以在自己的梦里为所欲为吗?」 康汀眯起眼睛笑了笑:「是的,我的精神空间,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画文不服气,瞪着一脸无辜的康汀,勉为其难地伸出了手给了他一个吻手礼的机会,却发现执起自己手的,是一只机械手。 「你的左手……」画文牵起康汀的机械手摸了摸,冰冷坚硬的触感不太好,好在灵活度很高,每个关节都能伸曲自如。 康汀知道画文在心疼,他无所谓地反握住画文的手,在他的掌心捏了捏:「都过去了,只是在梦里疼了一下,跟蚊子叮了差不多。」 画文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攥住康汀的手指,他知道这不可能是简单的疼痛,精神空间群传达的痛感其实和□□相差不大,更何况当时的康汀处于意识崩坏的状态,没法控制自身,那种断手的痛苦根本没有说的那么轻松。 察觉到画文的情绪低落,康汀有些后悔没有让这只手好起来再来找他,只能半跪于地,捧起画文低垂的脸蛋,额头抵着他,轻声哄道:「不疼,真的,我也早就忘了,在我的梦里,让它恢復成真手分分钟的事,别伤心了,啊,小心肚子里的宝宝也不开心。」 一说到肚子里的小傢伙,画文脸颊一红,羞愤地推了一把康汀的肩膀,小声骂道:「你说你,还来真的!既然你这么厉害,凭空造一个小孩儿不可以吗?非要往我肚子里塞!我怎么生的出来?!」 康汀心直口快:「可以无痛剖腹产……」下一秒,就被画文踹倒在地上了。 方才凝固的伤感一下就被沖没了,画文忿忿地用脚怼着康汀不让他爬起来,康汀也乐得被爱人用脚「伺候」。 「我开玩笑的,就是想和你体验一下不一样的感觉,」康汀抱着画文纤细的脚踝,轻轻往上抚,晶蓝的眸子纯净得像在骗人,「我保证不会让你受苦的,当然,你也得配合我,文……」 「……别,别摸了!痒……」画文脸上越来越熟,挣扎了半天也抽不回已经被康汀剥光的小腿,冰凉的机械手抚过,一阵奇异的酥麻传遍全身。 他不得不承认康汀真的把他吃得死死的,别看这傢伙现在顶着一张纯洁无瑕的面孔,金髮碧眼雪肤红唇,宛如天使神灵,但做起来的事却是禽兽不如,欲魔降世。 驾驶舱内,温馨的暖黄光渐渐熄灭,暗淡迷离的蓝光在幽暗的空间中弥散,「狮鹰」乖乖地闭上了嘴,关掉了监控设备,把这情意绵绵的空间交给了二位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画文的脑海中被下了有孕在身的暗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蔓延至全身,眼前氤氲起一片雾气,他什么都看不清了。 幽幽的蓝光在翕乎的睫毛忽闪,一会儿钻进眼底深处,一会儿飘荡在羽睫眉梢,康汀的金髮发尾燎起了一抹蓝色的火焰,明明是冷光,却滚烫炽热,淹没到胸口般的窒息。 最后,这抹蓝光定格在了康汀的双眼,冰蓝的眸子仿佛亮起了精纯的蓝色火焰,像是两朵肆意燃烧的可燃冰,冰冷又灼烫。 第234页 「好热……」画文在喘息间呢喃了一声,「怎么这么热?」 康汀凑到了他的耳边,嘴角的坏笑画文不用看也能想像得到:「孕期慾火比较旺,还想要吗?」 「……」画文红透了脸,趴在康汀颈侧喘了口气,他想拒绝,但是源自身体的本能却让他缠上了康汀的后背,破罐子破摔了。 「这可是你自己选的噢。」康汀轻笑了一声,含着他的嘴角压了下去…… —— 「恭喜这一对新人!」 「队长(副队)!新婚快乐!」 「啪!」 画文再一次睁眼是被吓醒的,耳边都是人们的祝福,婚礼进行曲正当**,眼前纷飞的彩条和花瓣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是在第二天的结婚现场了! 当然,这也是结婚现场,不过还是在梦里。 「叫你们别放礼炮!」一个声粗砺地喝道,「别吓着画副!人家身怀六甲呢!」 画文懵懵盯着面前一群眼熟的小伙子,他们都穿着熟悉的警服,龙潭市局的警徽呈现在眼前。 喝人的中年人正是他们龙潭禁毒队的队长林超,此时他回过头来对着画文笑道:「没吓着吧,那群傻小子,就知道疯!你小心着肚子啊!」 「没,没事。」画文有些茫然地摇了摇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肚子,手感不对劲! 他勐地低下头一看,一个浑圆的弧度正顶在自己的腹部,自己一身白色的西装扣都扣不上,露出了里面孕态十足的大肚子! 而一只黑西装的手从身旁环住了他的后腰,对林超礼貌地笑了笑:「林队客气了,兄弟们闹着玩儿的,阿文也没有这么不经吓,是吧?」 画文这才跟着声音,发现了身旁正抱着自己衣冠楚楚的禽兽,张何度,也可以说康汀。 「喂,怎么一下子就大了这么多!」画文拉着康汀的袖子,忍不住小声道,「我还没做好准备呢!这都要生了吧!」 康汀贴心地扶着他的腰摘去了洒在他头顶的彩带,笑得一脸人父样:「是啊,我不是不想让你受苦吗?直接到临盆,多好。」 「奉子成婚?你还真想得出来!」画文气得牙痒痒,但碍于周围全是亲朋好友,他没法发作,只能在背后拧康汀腰上的软肉。 婚礼现场如火如荼,哨兵嚮导的世界在性别划分上不明显,男嚮导也是有机率怀孕的,所以挺着个大肚子的画文在他们看来,非常正常。 「好了好了!今天大家先自己高兴啊,」市局领导发话了,他也来参与了画文他们的婚礼,特别稀罕这一对市局自产自销的哨向宝贝,「何度还要照顾着画文,都悠着点别灌酒!」 康汀也在台上落落大方,对宾客们道:「今天非常感谢大家来参加我们的婚礼,恕内人月份太大,今天恐怕招待不周,见谅!」 下面大部分都是市局和警界的同事朋友,大家都乐呵着举杯表示理解,又开始起闹要洞房。 一群年轻气盛的单身小伙子都没怎么参加过婚礼,一时间兴奋得不行,画文在台上不由得羞红了脸,揪康汀后腰的力量越来越大。 康汀却像是毫无感觉一样,陪着客人们喝了两杯,画文只是示意一下,他真的不太好意思开口,自己这副模样真是太羞耻了! 没敬几桌酒画文就觉得有些累了,康汀还得应酬,他扶着画文的腰在他耳边轻声说在床上等我,也不管画文是否羞恼,直接让当伴娘的薛宁把人给扶走了。 「小心点,你月份真是太大了,」薛宁小心翼翼地扶着画文走到了休息室,「何度也真是的,都要临产期了还办这么大的婚礼。」 让比自己还矮的姑娘给扶着,画文浑身都不自在,连忙找个位子自己坐下,才觉得腰腹稍微轻松了一分。 薛宁在一旁给他端茶送水,好生伺候着,却发现画文一直沉默不语,不禁问道:「怎么了阿文,是不是不舒服?」 画文连忙摇头:「没……没有!我还好!只是,一时间有些转换不过来……」 眼睛一闭一睁,自己就身怀六甲了,任谁也冷静不下来! 薛宁却以为他是害羞,捂着嘴笑了起来:「这有什么的,终成眷属了比什么都好,你们俩啊真是太难了,我和何途都订婚了你们还没动静,我们那叫急啊,后来谁知道你都有了!那傢伙还不求婚!我都想动手打他了!」 画文默默地听着,不禁想如果他没有离开,这个世界的画文和张何度,会有怎样的结局呢?也会是如此幸福美满地在一起吗? 想到此处画文忍不住笑出了声,明亮的眼眸散发出绮丽的光彩,把薛宁都看愣了。 「哎哟,嫂子……」薛宁喃喃了一声,经不住抬手轻轻捏了捏画文的圆润的脸颊,「笑起来也太迷人了!怪不得何度把你藏得严实,嗯……有种母性光辉!」 画文莫名有种耳际发麻的感觉,他知道是自己耳朵羞红了都快充血了。 「母性?」他难得地没觉得羞耻,摸了摸快足月的肚子,脑袋都快清空了。 「啊,何度来了,」薛宁在他耳边小声笑道,「等会儿洞房克制点儿啊!」 「轰——」画文脸都快红炸了。 康汀喝了几杯目光微醺,瞧着自己怀孕的小娇妻正一本正经地坐着,羞红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里就异常的满足。 第235页 正在沉思中的画文霍然觉得身下一轻,脚下腾空,一双结实的手臂直接把他横抱了起来,抬头瞅着康汀英挺的下颚,在众人的起闹和欢唿声中,画文罕见地没有闹。 一股异样的甜蜜充盈在心头,在梦里能有这样的婚礼,太值了。 喜气洋洋的婚房,主卧室挂满了红彤彤的饰品,一个大红的双喜贴在床头,绯红的床单是老一辈给布置的,满床的花生瓜子,还有个虎鲸的玩偶。 随着他们进入房间的是一只环绕着萤火虫的虎鲸,黑白相间的大傢伙头顶着和红色花环,萤火虫兴奋地在周围飞舞,飞出了一个大大的囍字。 「瞧,它们也在给我们庆贺呢。」康汀逗着怀里羞得抬不起头的画文,他不知道平时听放得开的画文,一遇见人就害臊了。 「呀呀!」虎鲸开心地叫唤了一声,在婚床上表演了一个跃龙门,用喙轻轻拱了拱画文的脸颊,像是在求夸奖。 画文没办法,只能伸出手揉了揉虎鲸的脑袋,得到奖励的虎鲸开心得飞起,搅着萤火虫上窜下跳。 「自己去玩儿。」康汀一声令下,精神体们就跑出去自己疯了,画文有时候觉得,这些精神体就像他们的孩子。 见画文还看着精神体离开的方向,康汀不禁问道:「可爱吗?」 画文理所当然地点头:「可爱。」 康汀俯下身,眨了眨眼:「那我们造一个,比它们还要可爱。」 「……滚!」 洞房外,一群天不怕地不怕地在听墙角,不知为何这一声羞愤的「滚」后,他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守了半天,原来张队早就用精神力设下屏障,他们什么都听不见了! 外头的人都在暗骂康汀的鸡贼,兴意阑珊地走了,但房间里的画文却不知道,康汀告诉他有人在听墙角,他只能死命忍着不发出声音,忍得浑身发红,战慄不止。 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近乎哭叫般到达了顶点,一种奇怪的感觉也从腹部蔓延开来,坠胀不已。 康汀心满意足地给他收拾身子,画文一直扶着肚子眉头微蹙。 康汀在浴缸里,从背后拥着他:「怎么了?」 画文掂了掂肚子:「有点胀。」 康汀:「我拿出来了,没放在里面。」 「不是……」画文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丝疼痛,「好像……要生了!」 还没等他感受这股异痛,一双手就遮住了他的眼睛,浑身瞬间一松,仿佛沉入了水底,无拘无束。 下一刻,这双手放开,眼前已是斗转星移,变成了窗前。 还在等着感受传说中生孩子的画文愣了半天,怀里一个暖唿唿的东西动了动,他在回过神来。 只见一个巴掌大的小婴儿正睡在怀里,安静地吮吸着自己的大拇指。 「…………」 又来了,这个不按套路出牌的梦境主人,让他直接跳过了生育过程,抱上了个娃。 画文不敢动,他从没抱过这么小的新生儿,浑身僵住了,生怕一动弹孩子就要哭。 而此时静谧的夜也能让他缓一缓,看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间书房,或者是工作间,许多书本画材摆放在角落,一幅星空油画正完成了一半,对着外头的星空熠熠发亮。 而身后则是一台电脑和大屏幕的数位屏,散落在桌上的画笔稿件四处堆叠,两个精緻的手办立在书柜上,这里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漫画家的工作室。 抱着孩子的画文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到了哪里了,这是龙隆的工作间,狱炎工作室,漫画《罗蒂世界》的出生地。 没有紧闭的房门渐渐打开,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正带着融融热气走进来,一身休闲的家居服,半长的头髮束起马尾,手里不停摇晃的奶瓶和一碗热气腾腾的芝麻煳,戴着眼镜目光柔和的龙隆宛如一个贴心奶爸。 「dragon……你这样我真不习惯,」画文轻声吐槽,对着康汀挤眉弄眼,「你不是暴龙吗?脾气暴躁出口成脏那种!」 康汀无奈地嘆了口气:「我对你怎么暴躁得起来?你这是在为难我阿文。」 画文扬了扬嘴角,默契地没有问什么,接过康汀端给他的芝麻煳,另一只手小心地将怀里的婴儿过渡到康汀怀中,看着他熟练地执起奶瓶,餵起了半梦半醒的宝宝。 「哇噢,」画文抿了一口香甜暖胃的芝麻煳,感嘆了一声,「真的,康汀,要不是你上个月还是个处男,我都怀疑你带过多少孩子了。」 康汀没有在意画文的揶揄,还对他挑了挑眉:「熟能生巧罢了,在梦里我早就演练了很多次了,所以你放心给我生,我都能带。」 画文一时间惊得勺子都掉进碗里了,他没想到康汀为了和他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居然自己在梦境世界里练习?! 他有些自愧不如了,拿起勺子餵了康汀一口,见芝麻煳在康汀嘴角留下痕迹,还主动凑过去给他亲掉了。 「这么主动?」康汀失笑,奶孩子的手却非常稳。 画文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靠在他肩旁一起看小奶娃儿一口一口吮吸奶汁,咕噜咕噜地吞咽着,两人身上都奶香四溢。 没有人再说话,昏暗的房间里只有桌上的数位屏亮着光,粉白的光芒洒在两个人的身上,披在肩上似霜雪,洒在发间如白头。 第236页 宝宝是在另一个世界长大的。 当画文从康汀的肩头醒过来,他们来到了最后一个世界,也就是他们俩初遇的世界。 眼前有些陌生的别墅,身旁环着他的人带着笑意,只是这模样,还是凶起来画文更熟悉。 「二禄,长大了,出息了。」画文感慨地把康汀的头髮揉得更乱了,楼下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 「爸爸,老爸,吃早饭了!」 画文一听这莫名耳熟的声调,一个激灵翻身而起,身旁的康汀不急不缓,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画文没发现这眼神,只觉得浑身不自在,这声音他真是太耳熟了,跟他才来到这个世界,当时只有十八岁的严禄一个腔调! 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画文在开门前还是回头朝康汀再三确认:「那真是……咱们儿子?」 康汀懒洋洋地笑了起来:「如假包换,咱们亲生的。」 「怪不得跟你一个声儿,」画文夸张地耸了耸肩膀,「听着真隔应!」 康汀:「…………」 当然,话是这么说,画文还是滴熘熘地跑下了楼,在楼梯拐角处张望,瞧见一个挺拔的背影正在餐桌上摆盘,精緻的小笼包和灌汤包均匀地摆好,分了三双筷子三个勺儿,手下利落得像每天都伺候他们二老一样。 画文瞧着儿子背影都心脏砰砰直跳,谁知这小傢伙转过头来,画文的心脏差点直接飞出去了! 卧槽,真的太像了! 这不羁的眉毛,这挺立的鼻樑,这刀削的下颔,还有这标准的圆寸……跟十八岁的严禄长得一模一样! 「爸爸,怎么了?」儿子诧异地盯着楼梯上的画文,捂着心口像犯病一样,不由得一愣。 画文连忙摇头摆手:「没!没什么!只是……只是太突然了而已!」 儿子失笑的笑纹也很像他父亲,只是柔和了很多:「突然什么,阿姨请假我做早饭而已,当然没爸爸做的好吃,快叫老爸下来,吃好了我要上学了,今天我值日。」 「哦哦,好,马上!」画文心如乱麻,不知是惊吓还是激动,咚咚咚跑回卧室,揪着康汀的衣领眼睛发红。 「太好了,儿子不像你那时候!叛逆小霸王!」画文觉得真是苍天有眼,感激涕零。 康汀无奈地任他折腾,大手抄过画文的后脑勺逮着就是亲了一口:「他继承了你的乖巧,我的聪明,你的厨艺,我的帅气,满意了吧?」 「……嗯!」画文认真地点了点头,眼睛越来越红,不仅是激动,更是眼泪都流下来了。 「怎么哭了?」康汀一见水漫金山,不得了,赶紧抱进怀里咕噜毛儿。 在康汀的衣领上想把眼泪蹭掉,但越蹭泪水就越多,画文心里不是难过,是太开心了,以至于泪腺根本关不了闸。 「别哭了,我的天,」康汀从没见过画文哭成这样,心慌地吻去他的泪水,「阿文,再哭下去我心都碎了。」 用力抽噎了一声,画文难堪地抹了抹泪水,哽了半天才凑出了一句话:「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有家人了,我有家了,我在这世上不是孤身一个人。」 康汀轻轻拍着画文的后背:「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阿文,有我在,我就是你的家人。」 「我真的……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有个家,记事起就是在福利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该到哪里去,我只能做一个乖孩子,做一个好人,这样才不会被排挤被冷落,我害怕,我不敢任性,不敢犯错,因为我连后路都没有,我身后是悬崖,我只能现在悬崖边上……」 康汀默默地抱紧了画文,他从没听过画文这样的倾诉,心目中一直坚强勇敢柔中带刚的人,原来一直在隐忍,原来那么害怕孤独。 「自从遇到你,我才觉得身后的地面踏实了,」画文抬起了头,深深地凝视着他,「我有了想保护的人,你开始依赖我的时候,我太高兴了,我感觉我终于有了家人,有了可以寄託的地方,你任性你发脾气,你无理取闹你占有欲强,我都觉得好开心,因为你是我的家人,唯一的,家人。」 康汀心中勐地悸动,画文几乎语无伦次的剖白,敲击着他的心门。 「可是后来,我们都失忆了,都忘记了彼此,浑浑噩噩地过了二十多年,其实当时我愿意陪你在梦境世界沉沦的时候,我并不记得你,康汀,我只是觉得,陪一个喜欢的人去死,似乎可以让我解脱,可是……我没想到那个人是你,竟然是你……」 画文揪紧了康汀的衣襟,终于控制不住痛哭了出来:「你在二十多年前救了我,又在二十多年后杀了我,幸好……幸好我们都记起来了,都活过来了,幸好……」 「幸好,那个人是你,阿文,」康汀抚着他满脸的泪痕,整颗心都在颤抖,他从未想过画文会如此没有安全感,心中的酸涩疼惜哽咽而出,「我没有离开你的身后,从来没有,我只是变得透明了,你没看见我,当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回来的,所以……相信我,好吗?」 画文贴在他的胸口,闭上眼流下最后一滴泪,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笑了:「我相信你。」 「我爱你。」 (全文完)